第十五章 细柳驻军
这是李晔受后世电视剧影响太深了,一提到宦官太监,就是白脸尖酸相,躲在阴影里玩阴谋诡计。
大唐牛叉,所以大唐的宦官也很牛叉。
比如唐玄宗李隆基的亲密战友杨思勖,身为一个宦官,不务正业,不想着怎么残害忠良,祸害天下,反而帮大唐南征北战,扶李隆基上位,干掉韦后集团,平定安南,削平岭南各地叛乱。
还有被昭宗干掉的杨复恭兄长杨复光,也是宦官,王建和韩建都是他手下,黄巢之乱基本就是他平定的。
不排除这个群体大部分人身体残缺心理变态,但总有那么一两棵好苗子。
张承业就是好苗子中的好苗子。
韩全诲也是一个很有追求的宦官,生平就两爱好,权力和钱。
但此时唐廷就剩一光秃秃的长安城,既不能卖官鬻爵,又不能横征暴敛,韩宰相只能像叫花子一样到处乞讨。
居然让他维持住朝廷的运转,也算不容易了。
至少李晔能从他讨饭的碗里抠出三瓜两枣,养着他的兔崽子们。
李晔觉得自己有些不地道,因此在面对韩全诲的时候,心里发虚。
“呃,韩相啊,那个最近招揽的两千流民,你拨点儿粮食救济一下,都是大唐子民,朕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挨冻受饿。”该说的还是要说,不然事情没法办。
朝廷府库早就在长安沦陷的时候,被叛军刮了地皮。
关键是长安不止沦陷一次,能刮的都刮了。
韩全诲满脸怨气:“大家,朝廷的钱早就入不敷出了。”
李晔寻思着前一阵儿蜀中王建送了些供奉,不至于这么快就没了吧。
经不住李晔的软磨硬泡,韩全诲还是答应拿出两百石粮食。
李晔搞不清楚两百石是多少,等粮食运到修真坊的时候,才发现两万斤左右的样子,一人分不到十斤,能管几天?
好在大多是妇人和孩童,省着点熬粥喝,能支撑一段时间。
但两千张嘴这么坐吃山空下去也不是个事。
而且招募的流民只会越来越多。
还是赵崇凝出了个靠谱的主意,屯垦。
连年大战,整个关中原有的秩序都被破坏了,流民遍地,田地荒芜,地主老爷达官贵人都被黄巢大军和各地乱军干掉大半。
土地一下子就空出来了。
李晔歪脑筋一下子就动起来了,升任赵崇凝为户部左侍郎,清理长安周边土地。
这项任命韩全诲勉勉强强答应了,赵崇凝虽然是读书人,但在朝中名声不显,也没有依附世家大族们的清流党,所以韩全诲没必要针对他。
土地从古至今都是最重要的资源。
长安是兵灾的重灾区,三天两头打仗,周围的几个藩镇没事就领着军队来长安转一圈,向朝廷展示展示肌肉。
因此长安城里的达官贵人们对附近土地没什么兴趣。
但李晔不一样,饥不择食,但凡韩偓清查出来的无主之地,都被李晔收进皇庄。
如果韩偓的战略能够实现,长安附近至少能迎来一两年的和平,有这一两年,李晔就有把握让长安在风雨中站稳脚跟!
看着桌几上长安附近的地图,李晔最终把屯垦点选在长安城西北,渭水之北一处地势较高的地方。
这片地汉朝名为细柳营!
这么有深意的地方,李晔干脆把兔崽子们也迁过去,毕竟细柳营的周边少不了山贼马匪。
正好可以练兵。
骑上战马的兔崽子们兴高采烈,不过极守纪律,一队在前,一队在后,还有两队散开充作斥候,剩下五队护佑在李晔身边。
由于是偷跑出来勘探地形的,李晔没有大张旗鼓,远远望去就像王孙公子出来游猎一般。
“陛下还有二十里到细柳营。”周云翼亲自充当斥候禀报。
要说兔崽子中,李晔最在意最寄以厚望的就是这个周云翼,三岁看老,更何况是一个十六岁的大小伙子,做事极为认真,性格沉稳,短短时间,手下二十五号人服服帖帖,其他八个什长对他敬畏有加。
以李晔后世人的眼光也看得出来,他是大将之才。
至于辛四郎,跟赵崇凝性格很像,话很少,这么多天的肉食补充下来,他的身体充盈起来,肌肉更结实,个头早超过一米七八的李晔,在兔崽子们中算是鹤立鸡群的存在,他教育手下人的手段很简单,不服就打,打到服为止。
唯一让李晔不确定的就是张行谨,性子太跳脱了,人很聪明,跟手下人关系处的极好。
至于其他六个,目前李晔还看不出什么。
“加快行军。”李晔下令。
健马在草地上飞奔。
如果不是杂草间时不时的露出一具枯骨,李晔真的很享受这种出游。
仔细看,青草间掩藏着更多的尸体。
还有一些野狼野狗在啃食,见了人也不怕,反而恶狠狠的冲着他们龇牙。
此情此景,李晔心中怎能释然?
一想到唐末的混乱持续了快六十年,李晔心中就轻松不起来。
多少人平民百姓家毁人亡?
大唐曾经有多辉煌,倒塌时,百姓就有多凄惨。
细柳营在一处坡地之上,上面还立着一块断碑,字迹早已被八百年的风雨腐蚀,隐隐约约可见上面还有“将周亚夫”的字样。
李晔看到这块石碑,心中有感,叹道:“汉有周亚夫,朕之周亚夫又在何地?”
他本是一时所感,情不自禁的说了此话,没想到身边的九个什长齐齐半跪,“吾等就是陛下的周亚夫!”
九个人的声音很大,大到所有人都听见了。
兔崽子们全都半跪于地,嘴里没说什么,但眼神已然很坚决。
李晔暗叹,这么多天的思想教育,总算没白费。
信念一旦形成,就是一股强大的力量。
来自黄土高原的雄风猎猎作响。
李晔想说点什么,但总觉得言语很无力,于是大声念起诗来: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情绪这种东西,是会感染的。
两百多人跟着一起吼了起来: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小伙子们的心气借着这首诗发泄,慷慨激昂,惊动草地里的乌鸦和野狼。
此地立长安五十里不到,流民要到黄昏时才能到达。
李晔是偷跑出来,不能久留,就把安迁的事情托付给周云翼。
十六岁在后世还是高二学生,责任重大,一方面是李晔对他的考验,另一方面目前身边只有一个赵崇凝,其他人信不过。
“这是我们的第一步,交给你了。”李晔看着周云翼略带青涩的脸道。
周云翼回了一句:“陛下宽心。”
有些话不用多说,说多了意思就变了。
李晔点点头,又把招纳流民的事交给张行瑾,又让其他什长协助他们。
至于周边的盗匪,李晔暂时还不想动他们。
长安是李晔的基本盘,卧底众多,情势瞬息万变,交代完一切,李晔就让辛四郎那队护卫自己回去。
种子他亲手埋进土里,至于能长成什么样子,就要看个人的造化了。
看到长安城时,天色黑沉。
李晔特意从西城金光门入城。
长安一百零八坊,沿途所见,皆是黑灯瞎火,随处可见坍塌的房屋,远没有后世渲染的繁华夜市。
唯有东市平康坊灯火阑珊,但随同灯火的,还有莺莺燕燕之声。
原来是青楼,这么个乱世,青楼日子也不好过。
李晔没有逛青楼的兴致,在他的理解中,青楼女子亦是苦命之人。
回到宫中太极宫,小黄门刘全礼迎了上来,见了皇帝,很是欣喜,“陛下回来了。”
“去弄些酒食。”李晔忽然想喝酒了。
第十六章 安插间谍
刘全礼全身一震,哆哆嗦嗦的小跑下去。
李晔知道他担心自己跟上次一样,喝多了发酒疯杀人。
他懒得解释。
过不多时,酒菜端来,刘全礼小心翼翼的跪在一旁伺候。
唐代没有后世的蒸馏酒,度数只比啤酒高一点,远比不上后世白酒。
李白斗酒诗百篇,一斗酒差不多四斤,若是后世白酒,李白就酒精中毒挂了。
酒的口感略偏甜,跟黄酒差不多。
做销售的,喝酒早就练出来了,这点酒不算什么,也不知道昭宗怎么回事,醉成那个样子。
“你也来陪朕喝一口。”一个人喝闷酒没意思。李晔索性叫上刘全礼。
刘全礼眼中全是恐惧,连忙磕头:“奴婢不敢。”
李晔知道他心里有阴影,连连抚慰:“就是喝个酒,你怕什么,朕又不会吃了你。”
话说到这个份上,刘全礼不敢不从,端端正正跪坐在李晔对面。
李晔给他倒上一樽酒,“你是哪里人,家中还有什么人?”
他这人有个毛病,喝了酒话就多,就想找人说话。
刘全礼在李晔面前还是放不开,又要磕头。
李晔不耐烦了,“这里就我们两人,你不必多礼。”
许是被李晔平易近人感染,刘全礼不再那么紧张,“奴婢邠州人,中和四年进的宫,家中早无亲人。”话里带着些许伤感。
李晔不知道中和四年是哪一年,只知道是僖宗用过的年号,如此说来,这个刘全礼算的上宫中老人,看他的年纪不过二十左右,估计是年幼的时候就进了宫。
“你是邠州人?”李晔抓住了话头。
刘全礼连忙又跪了下去,“奴、奴婢不是王行瑜的人,陛下明察。”
反应还挺快。
李晔一想也是,关中诸藩镇的底细他全都翻过,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王行瑜原来是朱玫的人,朱玫作乱,王行瑜倒戈攻杀朱玫,拥立僖宗,立下大功,被唐僖宗封为邠宁节度使。
王行瑜还没发迹的时候,刘全礼已经入宫了。
“朕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紧张。”李晔连忙安慰。
刘全礼这才起身。
李晔敬了他一樽酒,和颜悦色道:“那你家乡还有熟人吗?”
刘全礼眼神黯然,“奴婢家人全死于黄巢之乱,乡邻四散,奴婢因年幼,只得入宫,幸而能伺候陛下。”
喝了酒,李晔思维全都活泛起来,“朕让你回乡怎么样?”
刘全礼连忙拜倒在地:“陛下可是嫌弃奴婢伺候不周?奴婢自幼入宫,离了陛下,可就活不长了。”
也是,这样的小宦官在宫中还能有口饭吃,离了宫,下场很凄惨。
“朕不是这个意思。”李晔打了个酒嗝,“朕的意思是让你跟王行瑜暗中勾结,然后为朕办事。”
他们能在自己身边安插卧底,自己不能来个反间计?
刘全礼是邠州人,王行瑜也是土生土长的邠州人,俗话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刘全礼是个聪明人,立即知道了李晔用意。
唐朝的宦官都是有追求的,出将入相的有,封王封侯的也有,聪明人肯定不甘愿沉沦,聪明人也善于把握机会。
刘全礼又咚咚的给李晔磕了几个响头:“奴婢遵旨!”
李晔勉励道:“只要你用心为大唐和朕做事,朕绝不会亏待你!”
“谢陛下栽培!”刘全礼大喜。
谈妥此事,李晔心情大好,不知不觉就多喝了几杯,这酒度数不高,终归是酒,李晔不知不觉便醉倒了。
朦朦胧胧间,似乎有个女子给自己擦洗,还为自己盖上毯子。
翌日李晔保持早醒的习惯。
睁开眼便见自己躺在床上,一女子趴在床沿上睡熟了。
不是皇后,看打扮又不像是宫女,二十岁左右。
女子很是警觉,李晔刚一动,她就惊醒了,“陛、陛下醒了。”
声音温柔如水,不似皇后那般带着女子特有的英气。
面相倒是很符合唐人审美,一张圆脸,天庭饱满,鼻梁高挺,偏又眉眼温柔,李晔后世在网络上看到过太多“精雕细琢”人工美女,再看她,觉得很顺眼,小家碧玉。
看样子这美女守候了自己一晚上。
李晔心中感动,昭宗醉酒杀人,在宫中影响极坏,宫人们都不敢靠近,也只有她不离不弃,揉揉额头,这酒还是有些后劲的。
美女赶紧用青葱般的玉指帮李晔揉太阳穴。
这么贴心的服务,反倒让李晔有些不自然了,咳嗽一声,温和道:“辛苦你了。”
美女睁着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臣妾不辛苦,倒是陛下日夜为国事劳累,应该多多注意身体才是。”
靠的这么近,又是大早上的,李晔感觉身体有些膨胀,再揉下去就要出事情啊。
赶紧抓住她小手,把她轻轻按在床上,“睡一会儿吧。”
“陛下……”美目流盼,声音娇柔。
李晔下了很大决心才挪开视线,为她盖好被子,“听话。”
安抚美女之后,李晔穿好衣服,殿外天朦朦亮,几个值夜的太监见皇帝这么早起来,有些惊讶,“陛下可是找刘公公?”
刘全礼昨晚也喝了酒,这会儿应该没起来,也不想打扰别人,摇摇手:“不用,我自己一个人走走。”
说是走,其实是跑,这是跟兔崽子们在一起形成的习惯,昭宗年纪不大,身体却不是很好,直到李晔跟着兔崽子们一起苦练,才有好转起来。
身体是一切的根本,眼下有太多的事要做。
早上跑步,脑子就特别清醒,思路也更加清晰,既然给王行瑜安了钉子,没道理漏了韩建和李茂贞,就算钉子起不到挑拨离间的作用,当个眼线也是好的。
但问题是身边没人可用啊,找到一个刘全礼,还不知道他的忠诚有几分成色。
想去想来,忽然就想到张行瑾,这小伙子精明,擅于揣摩人心,留在细柳营成长太慢。
有些事情需要提早布局,不能等了。
太阳出来的时候,赵崇凝也来了。
不过脸色不是很好看,“陛下,王行瑜昨晚送来了奏章。”
“嗯?”李晔微微错愕,这王行瑜起于行伍,绝对是大老粗一个,怎么也会上奏章了?
闹腾的一直都是李茂贞,没办法,谁叫人家在吞并山南西道的十几个州郡之后,实力大涨,朝廷只能瑟瑟发抖。
但不知这个王行瑜又闹什么幺蛾子。
“王行瑜向朝廷讨要官职。”赵崇凝脸上浮起怒色。
要官是好事啊,就怕这些藩镇头子什么都不要,跟朱温和李克用一样,一步一个脚印做大做强,稳健的让人害怕。
不过赵崇凝接下来的话让李晔有些呆住了,因为王行瑜要的是尚书令!
这个职位非常敏感,也不是简简单单的宰相,它跟天策上将一样,是太宗李世民曾经的官位。
终唐一代,除了太宗,也就郭子仪当过尚书令,压根就没有其他人敢提这茬。
你王行瑜是自比唐太宗呢?还是郭子仪?
胃口这么大,也不怕把自己撑死,邠宁节度使屁大的个地方,三个州,也敢开口要尚书令。
李晔气乐了,“他还说了什么,不要隐瞒了。”
王行瑜这个大老粗说话肯定不会委婉。
“他说、他说陛下不给,他自己进长安来取。”赵崇凝的怒气终于掩盖不住。
第十七章 继续扯皮
自己来取是好事啊,如果王行瑜脑子抽筋,自己一个人来长安取,那就更好了。
不过王行瑜虽然是大老粗,但人家当年对老上司朱玫的反戈一击,玩得非常漂亮,这样的人,脑子是不会轻易抽筋的。
所以他肯定不会一个人来。
关中诸镇,王行瑜不是最强的,也不是最弱,挨着李茂贞,能不被其吞并,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李晔头痛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今天这个要岐王,明天那个要尚书令,过几年,朱温就来跟自己要皇帝位了。
这对唐廷算是难得的大事,紫宸殿早就坐满了人。
等李晔赶到的时候,直奔主题。
韩全诲冷笑道:“王行瑜算个什么东西,敢要尚书令!”
韩全诲目前的官职是尚书左仆射,王行瑜当了尚书令,就是他的领头上司,所以反对最激烈的就是他了。
在这件事上,阉党和清流难得的有了默契。
原因很简单,朝堂上有阉党和清流两伙人就够了,再弄来一军阀头子王行瑜,属于第三方势力,两边都不愿意看到。
韦昭度道:“太宗以尚书令执政,遂登大位,自是不以授人臣,惟郭子仪以大功拜尚书令,终身避让,王行瑜草莽匹夫,怎可窥探大位?”
李晔看见韦昭度就来气,“要不你去邠州申斥王行瑜?”
他随口一说,没想到韦昭度大义凛然道:“臣义不容辞!”
此人虽然没什么能力,但对朝廷对李晔忠心耿耿,再说带兵打仗本非他所长,是昭宗没有人尽其用。
刘崇望、杜让能去了之后,眼下朝堂上的老臣就剩他了。
以这老头的脾气,肯定是有去无回的。
李晔还不想把他的一把老骨头推进火坑,毕竟老骨头也有老骨头的用处,“此事还是作罢,王行瑜目无朝廷,你跟他并无私交。”
看了一眼躲在后座的崔昭纬,李晔大声道:“崔侍郎,听说你跟王行瑜关系不一般啊,你怎么看?”
群臣愤怒的目光投向崔昭纬。
朝中大臣勾连藩镇,不是什么秘密,自牛李党争以来,经常有人这么干,借藩镇的势力增强自己朝堂的话语权。
不过王行瑜这么干,很明显是没跟崔昭纬商量,间接的也坑了他。
崔昭纬苦着一张老脸,“陛下,臣冤枉啊,王行瑜大逆不道,跟臣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啊。”
“真的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李晔看着崔昭纬表演。
崔昭纬对身边几个大臣一一拱手施礼,“陛下和诸位明鉴,臣跟王行瑜只是私交,从不涉朝政,若臣知道王行瑜如此无耻,臣早就跟他割袍断义。”
“别这么说啊,就算你们涉了朝政,也没什么。”韩全诲阴恻恻的在一旁道。
崔胤添油加醋道:“崔侍郎说话还是小心些,这话传到王节度的耳中,你以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崔胤和崔昭纬都是清河崔氏,没想到同族之人也是水火不容。
这么议下去,三天三夜都在扯皮,李晔想听的是有用建议,这些人直接攻击崔昭纬了,估摸着是想借此事让崔昭纬下台,空出宰相位子,他们好上位。
不过见韩全诲这么跳,李晔心生一计。
韩全诲的后台是李茂贞,听说两人“私交”也不错,不如遂了王行瑜的心愿,让韩全诲跟王行瑜斗,有韩全诲挑拨,还怕李茂贞跟王行瑜不翻脸?
“诸位!”李晔咳嗽了两声。
群臣知道李晔有了决断,凝神细听。
“朝廷虚弱至此,王行瑜若是领兵而来,诸位有何妙策?”
这才是此事关键所在。
你韩全诲不是不让人家当宰相吗?那你就想办法对付王行瑜的刀子,不能朝廷为你韩全诲背锅啊。
在李晔的注视下,韩全诲沉思一阵儿,还真让他想到个馊主意,“陛下放心,王行瑜若是兴兵犯阙,岐王忠心耿耿,必不会坐视陛下受辱,臣休书一封,请岐王来救驾。”
李晔差点一口老血喷出去,李茂贞什么时候忠心耿耿起来了?
王行瑜只是要个宰相,李茂贞来了,就要他皇帝本人了。
请神容易送神难,就算李茂贞打跑了王行瑜,朝廷拿什么封赏李茂贞?
最大的可能就是两伙人沆瀣一气,一同攻打长安。
离上次三镇闹事,才刚刚过去一个月半。
李晔就是脑子抽筋也不会去请李茂贞这位大忠臣啊。
不需要李晔反驳,崔胤冷笑道:“李茂贞忠心耿耿,上次就不会起兵来要挟陛下,以臣之见,莫若请梁王朱全忠来护驾,陛下放心,梁王大兵一到,关中宵小不足为虑!”
李晔瞪大眼珠子,如果韩全诲是馊主意,你崔胤就是催命符了,朱温兵到,直接送大唐上天。
这个崔胤是怎么回事,三天两头鼓动朱温进关中。
“够了。”李晔动气,“封王行瑜为尚书右仆射,同平章事,加封为忠顺侯。”
“陛下三思!”韦昭度声音悲切。
都火烧屁股了,还三思。
王行瑜若是兵临长安,李茂贞和韩建估摸着也会来趁火打劫。
经历上次一战,李晔对神策军不抱希望了。
而且张承业不在长安,兔崽子们还需要时间成长。
还是要苟且啊。
虽然没有封尚书令,但加了一个忠顺侯,应该能填饱王行瑜的胃口了。
而且有了王行瑜这个尚书右仆射,以后肯定会对朝政指指点点,李晔不信韩全诲不弄他。
韩全诲怎么弄他?不用想就知道狐假虎威,借李茂贞的势力。
忠顺侯,李晔弄这个名字就是恶心王行瑜的。
皇帝心意已决,韩全诲不认也得认了。
诏令发下去后,这事基本就算完了。
李晔不喜欢太极宫的暮气沉沉,寻思着以后弄个新的。
这想法想想也就算了,正如韩全诲所言,朝廷到处缺钱,哪去弄钱造宫殿?就是修葺的钱也拿不出来。
回到寝宫,昨晚伺候他的美女已经起床,还亲手为李晔做了几样小菜。
李晔吃上一口,就记得曾经在大明宫练兵的时候,吃过这口味,那么这面前的女子应该就是魏国夫人裴贞一或者是宫中才人李渐荣。
别看昭宗是个倒霉皇帝,在后宫上,从不委屈自己,光儿女就有七八个。
身为肥宅,李晔当时看了不少网络小说,对后宫的品级有一定了解。
魏国夫人是封号,是正一品,位列皇后之下,应该不会这么贴身服侍自己。
那么就只能是才人李渐荣了,才人是正五品,眼下大唐衰微,才人也就比宫女强一些。
李晔见李渐荣端端正正在自己身边立着,老大不习惯,“你看着干什么,一起吃啊。”
李渐荣睁大眼睛,“陛、下,宫中规矩……”
宫中规矩,才人没资格陪皇帝一起用餐。
李晔轻轻拉过李渐荣,让她坐下:“什么规矩,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就要一起吃饭。”
李渐荣亮丽的大眼睛瞬间噙着泪光,“陛下……”
古人就是麻烦,吃个饭都这么激动。
第十八章 河北将门
要说李晔对李渐荣没什么想法那是不可能。
只是他比较传统,觉得没感情基础,心理上过不去。
穿越到这个陌生的时代,他对亲情的需求更大。
所以他才会对刘全礼高看几眼,毕竟是身边人,现在刘全礼被派去邠州交好王行瑜,身边亲近的只有李渐荣了。
还没吃几口就有小黄门慌慌张张的跑进门来,说张承业回来了。
李晔哪还有心思吃饭,连忙放下碗筷。
“陛下吃了饭再走。”李渐荣轻声劝道。
李晔回了一个笑容,出门而去。
张承业去了快一个月,李克用正在河北征讨李存孝,想必他一路从河东追去了河北。
紫宸殿人多眼杂,皇宫内院,说不得也有卧底,李晔在天心阁召见张承业,还让辛四郎守着外门,闲杂人等,禁止靠近。
张承业还带了两个人,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小伙儿,身材健壮高大,双臂虬结,一看就是河北雄壮豪杰,虽然穿着黑衣罩帽,但依旧挡不住他明亮的眼神,好奇打量皇帝。
这人能被张承业带来见皇帝,必定不同寻常。
“大家!”张承业恭恭敬敬施礼。
身后青年半跪于地:“拜见陛下!”
“免礼。”李晔向来不喜繁文缛节,扶起张承业和青年。
“大家,臣此去河北,幸不辱命,结盟之事已成,又为陛下寻来一员良将!此乃河北将门之后高行周。”
高行周?李晔心头一震,“你是白马银枪高思继的儿子?”
高行周又半跪于地,“末将正是!”
李晔闻言大喜,前世他特别喜欢看三国演义,对罗贯中异常崇拜,后来查阅资料,发现他还写了一本残唐五代演义,只是没三国演义出名,书中英雄辈出,除了李克用的十三太保,李存勖时代的夏鲁奇,后梁的王彦章等猛人外,还有河北高家的高思继高行周父子。
高思继号称“天下第一枪”!自创四季拳和高家枪,在河北颇为名望。
高家历代为将,几乎贯穿了整个唐末五代。
历史上高家将被封王的就有三位,一直在抗击辽国的前线。
北宋开国大将渤海郡王高怀德就是高行周的孙子,后世岳家军猛将高宠也是高行周的后人。
不得不说张承业眼光毒辣,连这样的人都能找来。
旋即张承业大致讲了一下两人相识的经过,高家父子是卢龙镇李匡威的手下将领。
上次朝廷命张浚领军攻打李克用,河北李匡威、大同赫连铎等积极响应。
但李存孝大发神威,击溃朝廷中央军,李克用从容收拾李匡威和赫连铎。
李匡威兵败,酒后乱性,跟弟媳那个啥,其弟李匡筹愤而兵变,鸠占鹊巢,夺取卢龙节度使之位,李匡威投奔成德节度使王镕。
高思继是李匡威手下戍将,不愿归附王镕,只能回卢龙。
但李匡筹不容他,接连打压,给小鞋穿。
河北乱作一团,李克用当然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报仇机会,左右开弓,一手压着李存孝打,一手联合义昌节度使卢彦威攻打李匡筹。
高家父子一直都是残血状态,又是连场大战。
李匡筹怎是李克用的对手,连连战败,高行周稀里糊涂的成了俘虏,押解进李克用大营,恰巧被张承业看到。
张承业看出高行周不凡,但别人没看出来,只把他当寻常俘虏。
高行周这种猛小伙怎会安心当个囚徒?
夜里趁沙陀兵松懈,连杀数人,刚出了营帐,就被别有用心的张承业堵住,一番交谈,高行周决心归附朝廷。
这个时候的唐廷还是天下正统,普天之下的人还是以唐人自居。
身份认同带来的好处就是心理认同。
李晔原本想着让他加入兔崽子,想想又觉得不太好,毕竟兔崽子们庙太小了,怕是容不下这尊大神,就让他先跟着张承业进神策军。
有张承业坐镇,神策军迟早要脱胎换骨,高行周大有作为。
另一方面,高行周也能护着张承业。
有他二人在,李晔再也不用操心神策军了。
双喜临门,可喜可贺。
李晔殷勤招待,高行周言行举止,颇为恭顺,完全没有唐末武人的跋扈之气,李晔不得不佩服高思继教子有方。
有了高行周,李晔当然不会放过高思继了。
只不过高思继一方豪杰,在河北也是兵头的存在,手下有一支军队,收服此人,只能从长计议了。
唯一觉得可惜就是王彦章,此时的他在梁军中正是风生水起的时候,对朱梁忠心耿耿,唐廷衰败至此,恐怕难以收服此人。
做人不能贪心,能收服高行周,已经是李家的列祖列宗保佑了。
而且李晔觉得,唐末武人崛起,名将多如牛毛,五代十国,哪一家没有几个名将?
关键是自己能不能驾驭住。
就算能驾驭,又怎么避免他们形成新的藩镇?
王建、李茂贞、韩建、王行瑜等人,都是神策军出身,当年对懿宗、僖宗忠心耿耿,血战黄巢、朱玫,几番舍命救驾。
但后来呢?无一例外,全成了大唐的掘墓人。
这就不能不让李晔认为大唐的国策出了严重问题。
只有釜底抽薪,把老房子仅剩的骨架抽掉,重新搭建一所新房子才能解开这个死结。
新房子也叫大唐,只是它跟老房子有本质区别。
任何一个大唐皇帝都做不到,因为他们本就是老房子中的一员,习惯于老房子带来的利益。
到了李晔这儿,别无选择。
否则就要跟老房子一起淹死在时代的浪潮中。
邠宁王行瑜收到朝廷的任命,不太满意,又要闹腾,被李茂贞的警告之后,王行瑜才蛰伏起来,跟刘全礼打的火热。
朝中大事还是韩全诲和崔昭纬把持,时不时冒出一个崔胤,三人斗来斗去,谁也奈何不了谁。
李晔之所以让崔胤和崔昭纬站在朝堂上,就是为了平衡韩全诲和李茂贞,三方互相牵制,又避免了沆瀣一气。
在长安住了些时日,身边有李渐荣无微不至照料。
李晔觉得温柔乡是英雄冢,沉迷女色无异于找死。
现在张承业回来了,有他坐镇,文有赵崇凝辅佐,武有高行周护卫,还有刘全礼为外援,长安稳如泰山。
如此一来,他就能把自己的精力投入在细柳营上。
细柳营才是他的根本所在。
为了避免引起别有用心之人的注意,李晔特意换了常服,在辛四郎的陪同下,悄无声息的赶往细柳营,连跟李渐荣告别都没有。
出了长安城,立刻就有飞鸟脱笼之感。
只是见到细柳营的时候让他大吃一惊。
这还是当初的那个细柳营?
应该叫细柳城才对。
外面垒起了土墙,里面搭建了很多木屋,人群来来往往,既有兔崽子们领着骑兵外出,也有民壮运送木头石料回城,最让李晔震惊的是,营前靠近渭水的地方,开辟了不少良田,田地里青苗破土而出。
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第十九章 细柳建城
“陛下!”张行瑾最先看到李晔,领着几个兔崽子前来迎接。
多日不见,张行瑾稳重了很多,也干练了许多。
“短短几天,你们就折腾出一座城起来了。”李晔笑骂道。
张行瑾在李晔面前一点都不拘束,“全赖陛下运筹帷幄,我等不过是跑跑腿罢了。”
明知是拍自己马屁,李晔还是忍不住得瑟,确实是他筹划,但兔崽子们也功不可没。
人群忙忙碌碌,加上李晔穿的是寻常衣服,除了兔崽子,也没人认出他就是大唐皇帝。
进城一看,有模有样,士卒区和居民区各占一半,房屋规划错落有致,既不显得拥挤,也不显得局促,游览了一圈,甚觉满意,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周云翼带着一个三十多岁文士模样的人过来,“陛下,此人名为元景成,细柳营能有此番景象,全靠元先生筹谋。”
元景成连忙给皇帝施礼,看他施礼动作,不像普通士子。
“元先生不必多礼,社稷衰微,朕得先生之助实在是上天眷顾。”李晔也拍起了马屁。
再清醒的人,面对皇帝拍过来的马屁,也会心花怒放,元景成却始终面色如一,“能为大唐社稷做事,是草民的福气。”
李晔见他举止有度,问道:“不知元先生是哪里人?观先生之才,绝非常人。”
元景成眼神黯然起来,“草民原是万年县令,广明元年黄贼攻陷长安,草民不愿从贼,出城躲入山中,前几日见有人招抚流民,草民才出山,以区区薄才襄助诸位小将军建城。”
李晔记得长安以朱雀大街东西分治,东归万年县,西归长安县。
元景成如此年轻能成为天子脚下的万年县令,要么是家族荫蔽,要么就是有才能。
判断一个有没有才能其实很简单,言行举止。
不排除有人特别会演,但怎逃得过李晔的眼睛。
很显然这个元景成是有本事的人。
“如今天下藩镇割据,朕欲重振大唐社稷,请先生教朕。”既然是人才,李晔当然不愿放过。
不过元景成神情很是犹豫。
仔细一想,不难理解,大唐衰微至此,在绝大多数有识之士眼中,早已回天乏力,跟着李晔,无异于自寻死路。
这其实也是大部分朝臣的想法,所以才会有人不断的勾结藩镇,其实就是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由此可见,张承业、韩偓、赵崇凝这样的人是多么难得。
李晔做了多年销售,察言观色是基本技能,“先生如此大才,怎么放任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地?”
他算是相当了解这时代读书人,高官厚禄没用,李晔手中也拿不出,只能用苍生黎民这样的大帽子框住他。
果然,元景成拱手道:“草民区区薄才,只懂些安民治地之术,陛下既然不弃,草民愿肝脑涂地。”
乱世里能安民能种田,就是天大的才干啊,李晔心中大喜,元景成的出现,算是补齐了手下人才的短板。
接下来就可以放手施为。
元景成大致给李晔讲了一下细柳城的人口数量及构成,还是青壮略少,多是老弱妇孺,不过能流离到长安附近,身体还算强壮,渭水边的田地就是他们的功劳。
这些田地原本是有主的上等田地,连年战乱,才渐渐荒废。
元景成领着众人重新翻犁,引渭水灌溉,才有如今的样子,种了一些小麦,蔬菜,还抢着种了一些芋头。
民以食为天,没有食物,流民就不会安心留在细柳城。
不过听元景成的意思,粮食仍是不够。
李晔想了一下,全靠长安救济是不可能的,也不是长久之计,长安的情况也不太好,早就不是当年的帝都,和大唐一样衰落了。
没有赋税来源,没有中原和东南半壁的输血,整个关中都在衰退,这也是朱温看不上关中的原因,自晚唐以后,关中彻底被边缘化了。
黄巢之乱,关中荼毒最盛,人口大量消亡,后又有朱玫之乱,关中几个藩镇搅风搅雨,攻伐不断,可想而知百姓过的什么日子。
正是关中人口锐减,才让西北边陲之地的沙陀人和党项人渐渐崛起。
李晔的构想是依托长安,营建细柳城,大力招揽流民。
这是他釜底抽薪的第一步。
李晔勉励了几句,立即让辛四郎、杨鉴、拓跋云归三队人回长安找张承业讨要一些粮食和武器。
除了种植,李晔还带着其他兔崽子们到处打猎,又让人在渭水捕鱼。
长安之北只有一些小山头,好在这年头人少,野兽渐渐多起来了,黄羊、兔子、肥鼠等等,多不胜数,野狼土豹更是寻常之物,猎获颇丰,渔获也不错,每日肉鱼加一起足有五百多斤。
肉食当然是首先供应兔崽子们,两百多人,要消耗三百斤左右,其他的分给城中居民。
有肉食,对粮食的需求就小了一些。
张行瑾招抚的流民越来越多,幸亏有元景成提前规划,才不至于让城中拥挤。
对李晔来说,人口越多越好,不管老幼,来者不拒。
不过粮食始终是大问题。
辛四郎从长安回来,五百石粮食,还有草料,兵器甲具等物,张承业做事没话说,面面俱到。
为了避免泄露细柳城的底细,都是在渭水南岸十几里的地方交接。
除了李晔隐秘战线的几人,没人知道细柳城和兔崽子的存在。
长安城中的百姓知道有一伙流民驻扎在渭水之北。
朝堂上的大臣也听到风声,不过,这事能入他们法眼?这年头长安城四面八方都有流民,只要他们不来长安城讨饭,谁还管他们?
在朝中大臣眼中,皇帝是外出巡猎去了。
这也是李唐皇室的经典爱好。
打猎本身就是一种训练,这年头人聪明,野兽也不傻,更不老实,兔子逼急了还咬人,一些肉食动物,吃惯了人肉,凶残无比,打猎难度不小,须得弓马娴熟,有时碰到狼群,还要上去近战。
兔崽子们就是在这种环境下飞速成长。
苦难永远最磨砺人。
不过周围几伙土匪时常来窥探,都被阿史那真延驱赶。
这家伙不愧有突厥人血统,马术一流。
每次见到这个突厥兔崽子,李晔就会缅怀起大唐横扫突厥人的霸气。
其实沙陀人也是突厥的一个分支,名为处月部,从草原内迁过来,跟内地汉民不断融合,形成了沙陀。
被人惦记是迟早的,就算他们不来找李晔,李晔也要去会一会他们,毕竟土匪马贼也是肥羊。
兔崽子们要见见血,李晔也要见见血。
于是阿史那真延小队就成了斥候,摸清周围土匪马贼的底细。
差不多十天下来,阿史那真延就完成了任务。
有马的叫马匪,没马的叫土匪。
土匪比较穷,所以四处抢掠,黄土高原上的小山包里隐藏着大大小小二十三撮土匪寨子,大的有一两千号人,小的有四五百人,名字叫的挺吓人,一个个称王称霸的,还有寨子自称草上仙、光脚仙,不知道天上的仙人们听到这些名字会是什么心情。
马匪情况有些特殊,有些是当年被黄巢打散的官军。
还有一些是党项人。
他们共同的特点就是来去如风,弓马娴熟。
前几次窥探细柳城的多是马匪,不是他们不想一鼓作气攻下细柳城,而是细柳城防守严密,又占了地利,他们讨不到好处。
不过若是让他们知道大唐的皇帝在这座土城中,估计他们会玩命的攻打。
这年头,但凡听懂长安官话的人,就知道有个叫曹操的,挟天子令诸侯。
他们没本事令诸侯,但让天子给自己封个大官当当,也是可以的嘛。
可惜他们不知道。
第二十章 加紧训练
柿子要挑软的捏。
李晔并不担心他们人多,土匪就是乌合之众的代名词。
自己辛辛苦苦训练了几个月,若是干不过几伙土匪,那还不如趁早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李晔带着他的两百多号兔崽子上路,挑了最弱的一伙土匪寨子,就是自称光脚仙那伙土匪。
周云翼极力阻止李晔一起去,毕竟有他在,还得分出几十个人保护他,放不开手脚。
但李晔坚持要去。
李晔原本以为光脚仙名字叫的这么响,至少有两把刷子的。
但在周云翼轻手轻脚摸上去,干掉几个暗哨之后,后面顺利的一塌糊涂。
原因很简单,秋天夜里凉,地面更凉,光脚仙们没鞋穿,只能缩在草垛子里睡大觉。
李晔刀都拔出来了,愣是没见到血,全部投降。
这土匪也太业余了吧?李晔暗自腹诽。
这帮人穷的都没鞋穿了,寨子里自然没有余粮。
垂头丧气的被兔崽子们押回细柳城。
唯一令李晔高兴的是这个土匪寨子青壮有两百多青壮,其中有几十个十六七岁的青年。
壮年交由元景成编成民团,青年小伙暂时交由李效奇管辖。
接连端了几个小土匪窝之后,细柳城增加了两千民壮,九百青年小伙。
几乎没见过什么血,土匪们一见到盔甲锃亮的兔崽子军,直接就投降了。
说是土匪窝,其实只是一些为了逃避兵灾战祸的百姓,被押解到细柳城之后,李晔并没有怎么苛刻对待他们,而是跟流民们一视同仁,一起劳动。
这年头人勤奋的让李晔震惊,只要给口吃的,他们就玩命做事。
细柳城一天一个样子,街道规划的整整齐齐,李晔还设计了公共厕所,算是城里唯一现代化的建筑,原本他还想着烧砖的,但烧砖要柴火,还要黏土,柴火比较紧缺,现在是秋天,马上要到冬天,柴火属于紧要物资,都被元景成储藏起来。
民生方面,元景成安排的妥妥当当。
期间赵崇凝来过几次,见到细柳城也深感震惊。
朝堂还是老样子,韩全诲、崔胤、崔昭纬斗来斗去。
有时候李晔感到纳闷,唐廷都成这个样子,这帮人还斗个啥?有这心思,还不如想着怎么让唐廷壮大,他们可以分到更多的利益。
可惜三人不是李晔,更没有这么高瞻远瞩的想法。
党争已经深深烙进他们偏执的大脑里。
唯一令李晔期待的就是张承业,神策军已经完全掌握在他手中,神策三将,孙德昭、孙承诲、董从实完全成了摆设。
来信中,他还特意提到一个神策军小校,李筠。
李筠这个人李晔有印象,是后周大将,时代有些对不上,后来一想,是自己想岔了,这时代重名重姓的人很多,后周时代的李筠估计还没出世呢。
被张承业特意点出,说明这个人是有才能的。
韩偓从南边回来了,正如李晔预料的一样,结盟之事水到渠成。
回来时,淮南杨行密和蜀中王建送来丰厚供奉。
从南北朝开始,中国的经济中心就开始南移,到了隋唐,更是渐渐超越北方,唐末藩镇自立,南方不再向关中地区输血,南方更加富足。
整个天下,也就关中日子难过,中原、河北比不了南方,但也算富庶,又有精兵猛将。
这也是为什么李克用把矛头对准河北,朱温把精力投入在中原的原因。
关中其实就是一块鸡肋。
张承业把供奉里的奢侈之物和钱帛留下,粮草兵械全送到细柳城,瞬间就解决了细柳城的粮食危机。
李晔终于可以腾出手练兵了。
兔崽子们自从搬进细柳城,肉食管够,每日训练也不曾落下,还要射猎,一个个都精壮精壮的。
变化最大的是辛四郎,原本干瘦的身体,短短几月吹气球一样充实起来,成了铁塔一般的汉子。
在李晔看来,他们有些精兵的样子了。
但远远达不到李晔的要求。
他见过后世特种兵,那种杀伐之气,那种精锐之象,强烈的刺激着他。
虽然他没把握把兔崽子们练成后世特种兵,但只要有个一半水准,就能在唐末乱世里纵横无敌!
可惜他没当过兵,不知道怎么训练特种兵,没见过猪跑还没吃过猪肉吗?后世媒体如此发达,加上各种电影里零星透露出来的训练方法,李晔可以依葫芦画瓢。
总结起来,就是用残酷的环境磨砺人的意志。
九个小队,李晔采取轮流制,八个小队跟李晔进行魔鬼训练,剩下一个小队训练民壮和九百多土匪小伙。
负重行军,每个兔崽子背着八十斤重的装备,徒步行军三十里。
李晔没有闲着,跟他们一起训练。
为了避免出现特殊状况,李晔分出一个小队骑马警戒,照料受伤的掉队人员。
饶是兔崽子们身体素质不错,也累的够呛。
更不用提李晔,几次翻白眼昏倒,都被身边的张行瑾给拽回来了。
但他没有去休息,咬牙跟着队伍。
大唐要重塑筋骨,李晔也需要。
汗如雨下,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李晔觉得两条腿不是自己的了,失去了任何知觉,只知道机器人一样的往前行走。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也不知谁嚎了一嗓子,兔崽子们都跟着嚎了起来。
李晔也大声嚎起来。
一首首慷慨激昂的诗在苍莽大地上响起,飞上天空。
李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细柳城的,感觉整个人都散架了,脚板全是血泡,背上磨出一道道血痕。
虽然累,心情却异常好。
元景成准备的食物异常丰盛,大盆肉大盆鱼,不要钱的上。
在城中操场上摆开桌子,两百四十一名兔崽子放开了吃。
城中居民无比羡慕的流着口水。
李晔恶作剧之心大起,把九百土匪小伙儿全赶过来,看着兔崽子们吃。
这些人当了土匪也没吃过饱饭。
加入细柳城,勉强填饱肚子,何曾见过这阵仗,哈喇子都流地上了。
有人当时就不忿,叫着嚷着要加入。
李晔没有出面,事实上城里除了元景成和兔崽子们,没人知道大唐的皇帝就在这座土城中。
张行瑾深得李晔恶心人的真传,站出来道:“想吃肉,行啊,这两百多人中间,你们随便打赢一个就可以坐上来吃肉。”
土匪小伙们眼冒绿光,打架谁不会?
但结果很凄惨,兔崽子不愧是兔崽子,在李晔的悉心训练之下,已经脱胎换骨。
变着花样的揍人,有些力气没使完的,一个人单挑五六个。
土匪小伙被揍得嗷嗷叫。
兔崽子们却乐的大笑。
第二日继续,李晔用了这辈子最大的意志力,拖着酸麻的身体加入队列。
第三日、第四日……
第六日之后,李晔感觉自己身体完全适应了这种强度,体质也得到了极大的改变,表现最明显的就是自己力量大了很多。
兔崽子们更是变化很大,三十里八十斤负重,跟玩一样,轻松无比,路上还有说有笑有打有闹。
李晔当然不能让他们这么快活。
十天之后,李晔制定了新的训练计划。
大逃杀。
第二十一章 两将相争
所谓大逃杀,就是把八个小队分成两组。
一组逃命,一组捉人。
除了兵器等杀伤性的武器,什么东西都能用,什么损招都能使。
逃命组的人被捉住晚饭没肉吃,捉人组的人没捉到人也没肉吃。
这招很损,吃肉的诱惑是巨大的,两组人不得不全力以赴。
李晔头两天还参与进去,但他在逃命组没人追他,在捉人组有人故意往他面前倒。
这让李晔感到很尴尬,知道是自己受到了特殊照顾。
他不把自己当皇帝看,但别人不能啊。
没办法,李晔只能退出了训练,目光转到土匪小伙,九百一十三人,早就被兔崽子们提前训了一番。
李晔不喜欢强人所难,“你们都想从军?”
没人说想,也没人说不想,在李晔的目光下畏畏缩缩,精气神跟长安子弟完全不一样。
一番筛选之后,能达到当初长安子弟标准的只有一百多人,他们在山沟里躲着,身体和意志早就垮了。
李晔把这些人集中在一起训练,又让李效奇带着剩下的人去长安找高行周。
高家是河北将门,有其独到之处,李晔不指望他们能练成兔崽子一样的水准,但练成这时代精兵还是可以预期的。
这一百人在李晔加强训练半个月后,勉强能跟上兔崽子们的脚步。
是时候对周边大土匪寨子展开行动了。
精兵是血洗出来的,各大藩镇的强兵无一不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
相处这么久,李晔对兔崽子们生出感情,但乱世就这么残酷,不流血,不牺牲,怎么可能再造大唐?
一纸调令,高行周带着两千神策军赶来细柳城。
被记入历史的名将果然非同寻常,高行周完全刷新了李晔对神策军的固有印象。
他们脸上不再有当时狡黠、胆怯,而是严肃、冷静。
跟凤翔军差的就是杀气了。
不过,当高行周看到兔崽子们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
一支军队战力怎么样,其实可以从气势上看出来。
高行周从他们脸上看到了对战斗的渴望,惊诧问道:“陛下,这是何人之兵?”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李晔还有这能耐。
李晔哈哈大笑:“这是朕的禁卫军!”
自此禁卫军成了兔崽子们的新名字。
高行周满脸敬畏和羡慕。
李晔摊开石桌上的地图,这年代地图大多很简易,粗略标准了方位和地名,虽然不精确,但基本够用了,更何况事先已经有阿史那真延去踩过点。
李晔指着细柳城东北方向的一个黑点道:“齐天王,这一带最大的土匪寨子之一,一万人左右,匪兵有六千人,其余都是妇孺。”
至于为什么选这个寨子,主要是它的名字叫的有点狂,齐天王,怎么不叫齐天大圣?
高行周压根儿就没把这伙土匪放在眼里,“陛下只需城中安坐,末将去端了这伙乌合之众。”
唐末五代,武人崛起,士卒的战斗力都很强,所以高行周以两千神策军攻伐万人山寨,并不是骄傲自大。
这么好的练兵机会,李晔怎可放过,“高将军勇武,朕心甚慰,不过此战主要是练兵,还是看儿郎们手段。”
皇帝这么说了,高行周也就不再坚持己见。
李晔调神策军来,主要就是让他们压阵,防止意外情况。
“听闻高将军河北将门之后,小将不才,愿领教一二!”辛四郎瓮声瓮气道。
李晔一愣,这小子平时连个屁都不放一个,大粗人一个,怎么现在说话文绉绉的?
目光一扫,见到张行瑾畏畏缩缩的样子,心中已是了然,肯定是这小子挑拨的,还没开打,自己人倒先争风吃醋起来。
这事制止吧,不太好,兔崽子们有这份勇气实在难得,怕伤了他们锐气,不制止吧,又怕伤了和气。
正犹豫间,高行周目光如剑一般盯着辛四郎,笑的锋芒毕露,“哦,将军有此雅兴,尚质怎能不奉陪?”
尚质是高行周的字。
李晔冲辛四郎骂道:“你是将军吗?你小子好大的胆,自己几斤几两不知道?”
这话说的一点毛病都没有,高思继白马银枪,一手四季拳,一手高家枪,在河北声名鹊起,他的儿子怎是泛泛之辈?
反观辛四郎,有两把子力气,但没有系统学过武艺,李晔对他不放心。
高行周对李晔施礼道:“陛下手上有如此勇士,末将也是技痒难耐,恳请陛下应允。”
强行制止只会更伤和气,李晔也想看看被后世评价极高的高行周真本事,“高将军既然如此说了,朕就允了,但是点到为止,切莫伤了和气!”
高行周拱手:“陛下宽心。”
两人各披上盔甲,自挑选武器,高行周选了一根长棍当枪,辛四郎的武器是大斧,不过这玩意威力太大,换成一根手臂粗的长棍。
两人兵器不是一个数量级上的。
高行周摆开架势。
辛四郎不懂规矩,冲上去抡起棍子就砸。
破风声尖啸。
李晔在旁看的心惊肉跳,这一棍子砸中了,高行周不死也残。
不是点到为止吗?这家伙下手真黑。
周围有人发出惊叫。
高行周不愧是在史书上留名的武将,手中长枪如风车一样舞动起来,接连打在辛四郎的粗棍上,如暴风骤雨一般,噼噼啪啪乱响。
李晔只看见一排虚影,高行周手上的长棍像灵蛇一样扭动。
辛四郎势大力沉的一击,顿时卸去了力道,被高行周弹开,还未缓过势来,高行周手中长棍已经刺向面门,辛四郎根本无法躲闪,大喝一声,左手挥拳,“啪”的一声,高行周长棍断成两截。
高行周一愣,没想到辛四郎还有这手,当下也不废话,扔掉手中断棍,赤手空拳迎了上去。
辛四郎见状扔掉手上粗棍,挥拳而去。
两人扭打在一起。
近身肉搏,高下立判。
辛四郎虽然力大无穷,却像黑熊一样笨拙。
高行周身法迅捷,四季拳虎虎生风,辛四郎接连中招。
辛四郎急得哇哇大叫,却是奈何不了高行周丝毫。
“够了!”李晔出言制止,他看出高行周在拳法上并未尽全力。
两人这才收手,高行周面色如常,辛四郎面红耳赤。
“高家武艺,果然非同凡响。”李晔由衷赞叹,不过心中却是惊喜,辛四郎败的不冤枉,但他刚才挥拳击断高行周木棍的这一招,相当惊艳。
虽说换上真武器,辛四郎未必能打断,但他的武器也不差啊,大斧重武器,一力降十会,辛四郎从底层而来,短短时日,就能跟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武将较量两手,本身就超出了李晔的预期。
毕竟天下有几个高行周档次的武将?
关键辛四郎还年轻,才十七岁不到,以后大有可为。
“陛下过奖,若是战场厮杀,胜负还是两说。”将门之后,说话就是不一样,不动声色拍了一群人的马屁。
辛四郎一脸欣喜,“真的吗?”
李晔冷着脸:“真的假的,你先去领三十军棍!张行瑾,你也去。”
辛四郎屁颠屁颠的下去挨打,张行瑾苦着一张脸,却不敢狡辩,跟着挨打去了。
第二十二章 乱世土匪
有了这个小插曲,反而促进高行周与禁卫军的关系。
武人就是这样,没有那么多龌龊心思,崇拜强者,又都是年轻人,自然不会往心里去。
高行周对亲卫军的成色有了个底,对李晔更加敬畏起来。
李晔讲解了一下自己的进攻策略,由他亲自率领亲卫军夜袭,神策军在外督战,防止敌人趁夜逃遁。
高行周听到皇帝亲身犯险,连忙劝谏。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更何况李晔这个皇帝。
但李晔心意已决,禁卫军是他一手打造的,他必须时刻保持自己在这支军队的影响,他可不想身边的人日后变成李茂贞、韩建之流。
所以他需要亲自上阵。
初唐之时,猛将如云,却从无人敢背叛太宗李世民。
究其原因,太宗本身就是一员骁将,打仗冲锋在前,武牢关一战,三千玄甲骑兵冲锋十万夏军,生擒窦建德。
李晔有自知之明,不敢跟唐太宗比,太宗李世民之武略放眼整个世界历史,都是数一数二的。
远的不说,就说日后大放异彩的李存勖,即位之时,晋军在梁军面前完全处于颓势,李存勖身先士卒,带头冲锋,百战灭梁!
能不能上阵是一回事,但敢不敢上阵又是另外一回事。
李晔就是要用行动告诉手下将士,自己绝不是一个文弱皇帝,而是他们中的一员,更是一个值得追随的铁血君主!
如果禁卫军连土匪都干不过,李晔可以安心卷铺盖回宫开始种马生涯,不用出来丢人现眼了。
因为他面对的敌人,比土匪强悍万倍!
如果他死在战场上,只能说天不佑唐,而不是他不努力!
高行周见皇帝神情,已知劝不过,“陛下既然要去,末将请命带三百精锐同行!”
李晔想了想点头同意了,虽然对禁卫军信心满满,但毕竟第一次上阵,防患于未然。
计议已定,便不再拖沓,整个细柳城都动员起来。
被慷慨激昂的唐诗激励了那么久,禁卫军们个个喜形于色,终于要见个真章了。
午夜,禁卫军和神策军个个眼含杀气。
后世在看清明穿越小说的时候,知道大部分士卒因为营养不良,有夜盲症。
这个时代,武人待遇比较好,自然不会有夜盲症,当年宪宗朝,就有李愬雪夜袭蔡州的经典之战。
两个时辰的急行军,差距就出来了,禁卫军因为平时训练,游刃有余,就连李晔也不觉得怎么疲惫,高行周率领的三百神策军,队伍有些散了,更有些人气喘吁吁。
高行周看着禁卫军每人身披两重甲,持长矛,跨长刀,背长弓箭羽,暗暗咋舌。
赶到齐天王寨时,阿史那真延早已窥探多时。
“禀陛下,匪寨有七个暗哨,三个明哨,巡夜队伍每半个时辰巡视一次,每队五十人,兵器为长枪腰刀,披甲者五人。”
阿史那真延事无巨细的汇报。
这也是李晔教导的,斥候必须尽量掌握敌人的详细信息。
一个土匪寨子能做到这一步,相当不容易了,还有盔甲,比起什么草上仙、光脚仙之流,已经算是装备精良了。
李晔估计了一下时间,大概是凌晨五点钟左右,这个时间段是人最困乏之时。
“行动!”李晔一声令下。
周云翼带着本队人马在阿史那真延的指引下摸掉多有哨卡。
在一声夜枭啼叫之后,李晔和高行周带着大队人马开始潜入寨子。
擒贼先擒王,李晔的计划是直奔土匪头子而去。
土匪头子很好找,山谷里有一座石头木头搭建的简易房子,门前还有两队土匪在站岗,大部分歪歪斜斜靠在木桩上睡觉,几个醒着的也睡眼惺忪。
张行瑾带着几个身手矫健的亲卫军摸上去,毫不费力就解决了这伙人。
李晔站在门口吩咐众人,只要看见房子有声音传出,众人就在外四处放火狂呼,凡是拿着武器的,格杀勿论。
屋中散发着浓烈酒味,一张大桌子上杯盘狼藉,椅子上、地上,乱七八糟躺着呼呼大睡的土匪。
土匪日子过的不错,但李晔在看清盘子里的东西时,胃里一阵翻腾。
一块人手骨……
桌子上到处都是骨头,有野兽的,也有人的。
李晔周围响起沉重的呼吸声,亲卫军们个个眼睛血红,强忍怒火。
“哎呀!”高行周身后一个神策军惊呼起来。
瞬间被反应迅速的高行周捂住嘴巴。
还好现在是凌晨时分,土匪们喝了酒,睡得沉。
李晔低声道:“不留活口!”
不怪李晔残忍,而是他一个现代穿越过来的人,无法接受这样的兽行。
这些土匪已经不是人了。
亲卫军和神策军下手无情,将土匪们一个个割喉。
李晔走向帅座上一个肥硕的土匪,披着虎皮,戴着一顶不伦不类的帽子,看其打扮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齐天王。
李晔轻轻拔刀。
也许是感觉到李晔的杀气,土匪头子忽然睁开双眼,先是迷茫,瞬间清醒起来,大叫一声:“你们是什么人!”
“扑哧!”长刀毫无阻碍的穿透土匪头子胸膛。
李晔并没像电影里演的觉得恶心,反而觉得畅快。
“杀!”李晔吼了一声。
屋中禁卫军神策军齐声呐喊:“杀、杀、杀!”
霎时间,整个土匪寨子火光大盛,“杀、杀、杀!”
怒吼阵阵,土匪们就是猪也被惊醒了。
无头苍蝇一样乱窜,有的抱头逃窜,有的拿起武器试图反抗,还没看清敌人是谁,就被射成了刺猬。
禁卫军和神策军按照李晔事先的命令,只攻击试图顽抗的,逃跑的自有一千七百多神策军抓捕。
土匪群龙无首,各大头目都在酒桌前被杀了,企图负隅顽抗的怎是身披双甲的禁卫军对手?
很快土匪寨子里乱作一团。
有些胆小的直接跪地投降,禁卫军和神策军毕竟人少,懒得管他们。
当太阳从东方地平线升起的时候,土匪寨子恢复了平静。
五六千人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禁卫军和神策军虽然只有五百多人,但很多土匪昨晚已经见识到他们的可怕。
“陛下,外围神策军捕获两千三百俘虏,已经押送过来。”高行周向李晔汇报。
“伤亡如何?”
高行周道:“神策军伤亡不到百人。”
周云翼瞥了一眼高行周道:“禁卫军无伤亡,只有一人追赶俘虏的时候崴了脚。”
高行周睁大眼睛难以置信,他出身将门,深知将略,但一场战斗一个人不死,就有些耸人听闻了。
周云翼还从后山找到七百多女子孩童,审问得知,这些人是土匪储存过冬的“粮食”。
李晔心情沉重,“让土匪们互相指认,凡是吃过人肉的格杀勿论!”
周云翼领命而去,很快山寨中响起哭爹喊娘的声音。
一番清算下来,又有近两千人土匪被斩首。
李晔带回去的俘虏不到四千人,其中还包括女人孩子。
大获全胜,李晔高兴不起来,这个时代离大唐盛世不过一百多年,短短时间,中华大地便沦落到这个地步,一想起历史上从唐末五代,乱了接近八十多年。
这八十年里,有多少人成了别人的食物?
黄巢、秦宗权、孙儒,都是赫赫有名的吃人魔王。
甚至早在安史之乱时,睢阳城内枯骨遍地。
历史上,昭宗被韩全诲、李茂贞劫持到凤翔,引来朱温大军,两方鏖战三年,没有军粮,李茂贞吃城中百姓,凤翔城狗肉五百钱,人肉一百钱,公开叫卖。
朱温派军队捕杀关中百姓,腌成肉干,当成军粮。
大唐曾经有多辉煌,唐末就有多黑暗。
第二十三章 军人利益
如果李晔在这时代高举仁义的大旗,那无异于找死。
周围都是豺狼虎豹,一座光秃秃的长安城,手上一堆卧底,玩仁义?绝对会被当成智障。
李茂贞王行瑜韩建不会跟你仁义,李克用不会跟你仁义,朱温更不会跟你仁义。
能动刀子,他们绝不会动嘴皮子。
读圣贤书可以,但绝不能被圣贤书里的仁义道德弄坏了脑子。
这个遍地财狼的时代,李晔若是想站住脚,就要比他们更狡诈,更凶残!
仁义是要分对象的,对百姓可以,对敌人就绝不能!
剿灭长安附近最大一股乱匪,李晔需要时间消化,所以并没有再次发兵,就让高行周率领神策军回长安。
他不是没想过改造神策军,但神策军内部盘根错节,父子相继,宗族林立,是老房子的产物,牵一发而动全身,李晔不清楚里面的底细,稍有差池,引起神策军兵变,那可就不是闹得玩的。
这年头兵头子造反常有,大头兵造反也像喝白开水一样平常。
上次李茂贞围攻长安,李晔对神策军的兵谏心有余悸。
事实上,神策军的战力并不差,只是战斗意志太弱。
改造神策军,只有等禁卫军成长起来再说,否则神策军乱起来,周围的李茂贞、王行瑜、韩建,又要趁火打劫,自己辛辛苦苦的一切,又要付之东流。
所以扩军势在必行。
李晔在城中设置了一处忠义堂,其实就是个说书的地方。
不过说书先生全是李晔从禁卫军挑选的,头脑灵活,牙尖嘴利。
青壮们劳作一天,吃了晚饭,闲暇时光,来听听故事,别提多惬意了,这年头娱乐节目太少了,有故事听,哪还不踊跃参加?
忠义堂每天人满为患,几乎整个细柳城的居民都会在傍晚时分听上一段。
今天听李卫公一战灭突厥,明天听郭子仪大战安史叛军,后天听韦皋大破吐蕃。
故事里重现了大唐盛世的辉煌。
讲到精彩之处,每个人脸上都是神采奕奕,恨不能生在那个波澜壮阔的年代。
后世某些读西方书脑子读坏了的人在网上叫嚣:我不要大国崛起,我在乎小民尊严。
国家不崛起,小民何来尊严?
西国给了阿富汗伊拉克利比亚的小民尊严了吗?
有尊严的不叫小民,而是子民,尊严是每个子民由内而外的。
有了忠义堂之后,细柳城的民风渐渐振作起来,开始自觉维护秩序。
柳城分军民两部,互不干涉,禁卫军的三条军纪不是摆设,李晔对禁卫军外宽内紧,几个青壮调戏城中妇女,被李晔在闹市斩首示众之后,所有人都知道军法不是闹着玩的。
有了忠义堂的引导,很多热血之人踊跃报名参加。
短短几日,禁卫军扩张到两千五百人,这还是精挑细选的结果,主要成分是流民和土匪。
既然扩军,就要重新梳理兵制,李晔借鉴这个时代兵制的框架稍作改动,废伍长,以十人为一什,设什长,十什为一都,设都头,五都为一营,设正副指挥使。
李晔自任都指挥使,同时设一个亲卫都,指挥使为辛四郎。
一共五营兵马,兔崽子们都跟着水涨船高,原先的九个什长全都升为正副指挥使。
这么多人的训练,靠李晔一个人是不行的,李晔又组建了一个教官队,从最早的两百多兔崽子里抽调优异者组成。
这些人无论是实力还是忠心都无话可说。
李晔本想跟教官队一起训练的,却被元景成拦住了,随着细柳城的壮大,名声渐渐传出去了,引来更多的流民,细柳城到了极限,马上要入冬了,城中的粮食刚刚够过个冬。
这些日子以来,李晔能把心力投入到军事上,多亏了元景成把细柳城料理的井井有条。
细柳城原本就是个小城,根本容不下这么多人,扩军以后,城中就显得拥挤了。
李晔沉思了一阵,这么挤在城里也不是个办法,带进长安恐怕更不行,长安城里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他。
一举一动都会引来别有用心之人的揣度。
“去齐天王寨!”李晔只能打起山谷里的土匪寨子。
那片山谷是个绝佳的藏兵之地,齐天王能悄无声息在里面发展到一万多人,就说明这个地方的优势。
元景成知道齐天王寨,不过他的真实想法是迁一部分人进长安城,毕竟偌大个长安,人口不足它全盛时期的六分之一。
李晔其实知道他的意思,不过有苦难言,长安的确是最佳的移民之地,但长安同样是叵测之地,被人看出端倪,暴露细柳城的底细。
禁卫军是李晔藏的一把暗剑,还不到展露锋芒的时候。
元景成见皇帝避而不谈长安,也就没再坚持,“齐天王寨名字不太好,请陛下赐名。”
李晔哈哈一笑:“就叫藏龙谷吧。”
元景成是个很好的执行者,三天不到的时间,就迁去了三千青壮和八百民团,李晔还让周云翼领着一营禁卫军过去。
扩军是完成了,但军费问题随之而来。
不能像洪武大帝一样既要马跑又不给马吃草。
军队有理想,知道为何而战当然很好,但人若光靠理想只能喝西北风,必须正视军队的正当利益,这样军队才能有战斗力。
在这个问题上,唐朝是吃过大亏的。
唐懿宗咸通九年庞勋作乱,究其原因就是朝廷一再失信,为了节省开支,不让戍守桂林六年的江淮士卒归乡,士卒怒而起兵,百姓踊跃参加,最终酿成席卷帝国南方富庶之地的大乱,敲响了大唐帝国的第一声丧钟。
这支乱军是唐廷手上功勋卓著的精锐部队,曾帮朝廷平定多次藩镇作乱。
朝廷如此对待功勋部队,漠视将士正当权益,军心尽失。
这不是第一次,从玄宗朝开始,将士的利益就被朝廷各种原因牺牲掉。
正常渠道拿不到应有的利益,只能通过非正常渠道获得。
士卒自行拥戴首领,攻伐州郡,或是残杀朝廷派来的官员。
朝廷漠视士卒的权益,士卒也会漠视朝廷,唐之后的几个王朝,莫不都是如此。
洪武大帝搞卫所制,士兵成了军官的农奴,嘉靖年间,几十个倭寇就能直入内地,打到南京城下。
士卒和朝廷如此离心离德,朝廷怎能不崩溃?
但怎么分配利益,又是一个难题。
军功授田?一座光秃秃的长安能有几亩田地?
封官许愿?别最后又弄出一堆节度使出来。
大把撒钱?后唐、后晋、后汉都是这么玩的,谁给钱,谁就是皇帝,开战要给开拨费,守城要给守城钱……不给?我们自己拿。
这已经不是军队了。
第二十四章 战机降临
真是举步维艰啊,李晔感叹道。
好在新成立的禁卫军是一支全新的军队,没有成为兵祖宗。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关键现在也没啥利益拿出来分配。
事实上,只要李晔放开限制,禁卫军的数量还可以翻上两倍。
但整体素质肯定会下滑,李晔要的不是冗兵,要的是精兵简政。
而且二十岁左右的小伙,李晔可以引导他们的人生观价值观。
在细柳城一晃就是两个月过去了,新军的训练逐渐步入正轨,李晔收到张承业来信,王行瑜有新动作。
关中三镇,全是抵在喉咙上的利剑,李晔不敢轻忽,当天返回长安。
长安还是老样子,暮气沉沉,远没有细柳城的活力。
张承业早在天心阁等候,李晔连衣服都没换,就去见他。
天心阁里,除了张承业,还有韩偓、赵崇凝。
张承业大致把事情讲了一遍。
原来这王行瑜当了几个月的忠顺侯,感觉在岐王李茂贞面前抬不起头,要朝廷封他当秦王,否则就起兵来长安讨要。
韩全诲气的暴跳三丈,把这事透露给李茂贞,没想到李茂贞觉得岐王是个小王,也向朝廷讨要秦王爵位。
这一下韩全诲傻眼了,在朝堂上跟崔昭纬吵来吵去,崔胤乘机提议迎梁王入关中,只要梁王坐镇长安,关中宵小自然不敢放肆。
没想到崔胤的提议在朝中还得到一批大臣的拥护。
李晔揉了揉额头。
这些家伙一天到晚都不消停,三天两头整出点事来,就不能给自己点时间编练新军,然后一鼓作气推平他们?
秦王在大唐非同小可,那是太宗李世民当年的爵位,这两家伙还挺有眼光的。
“你们怎么看?”李晔也不客气了,这三人在长安,知道的比自己早,肯定想好了对策。
赵崇凝道:“一个王行瑜,我们可以勉强对付,但加上李茂贞,就不好说了,秦王乃朝廷名器,怎可轻易予人,臣之计,不如封二人为陇王和邠王。”
一个邠王也许能勉强打发王行瑜,但李茂贞就不是这么容易打发的,陇王和岐王都差不多,他的胃口既然起来了,肯定不会同意。
见李晔沉吟不决,韩偓道:“李茂贞贪心不足,我们可以引王建出兵牵制。”
王建这个人,李晔无论如何都是信不过的,虽说现在和他结盟,但这个结盟是建立在利益基础之上的,没有利益,王建会费力不讨好的出兵?恐怕李茂贞和唐廷大战,汉中空虚才符合他的利益。
李晔目光转向张承业。
张承业只说了两个字:“河东。”
河东李克用?
虽说从后世历史上看,李克用对大唐相对忠心,但也只是相对于李茂贞朱温而言。
李克用打李茂贞王行瑜,那还不是大人欺负小孩子一样。
关键是怎么封赏李克用?
他现在是晋王,封无可封,赏无可赏。
再者,击败王行瑜和李茂贞之后,李克用的势力就延伸到了关中,不利于自己将来的发展,这又是一大隐患。
李晔摇摇头,这事还得自己来。
两人抢一个位置,这不跟后世自己销售公司的办公室政治一个性质吗?
李晔记得当时老板的处理方式是让两人自由竞争。
旋即,李晔脑中灵光一闪。
这不就是抛出一根骨头,两只狗自己抢吗?
李茂贞和王行瑜都不是省油的灯,肯定会狗咬狗。
这不就是自己最初定下的挑拨离间之策?
只要李茂贞跟王行瑜打起来,还怕王建不出手抢夺汉中?
最大的问题就是王行瑜有没有狗胆去咬李茂贞。
王行瑜当年是朱玫手下,临阵倒戈,干掉自己的上司,这样的人还怕他没胆子?
李晔嘴角轻笑,对着帐外道:“找刘全礼来。”
过不多时,刘全礼屁颠屁颠的赶来,一进屋,见皇帝和张承业在,连忙拜倒在地:“奴婢刘全礼拜见陛下。”
李晔挥挥手,示意他起来。
张承业却道:“你是刘季述收的义子?”
李晔只知道这个刘季述是神策军右中尉,是僖宗朝留下的宦官,在神策军中地位略低于张承业。
不知道张承业为什么特意点明,难道这个刘季述有问题?李晔模糊记得,原本历史上有个姓刘宦官造反,废了昭宗,立昭宗儿子为帝,后来崔胤伙同神策军三将,复辟昭宗。
哎,都怪唐人取名字太复杂,没记清楚。
李晔其实不太担心,宦官内部有张承业,还有一个火眼金睛的赵崇凝看着,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乱子吧?
李晔没太当回事。
刘全礼吓得不轻,又拜倒在地:“奴婢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目前为止,这个刘全礼办事还算妥帖,上次去邠宁宣慰王行瑜,跟王行瑜打的火热,说明他能力还是不错。
张承业扮了黑脸,他就扮红脸,“全礼起来说话,大家都是自己人,用不着这些繁礼。”
说出这话的时候,李晔没注意到赵崇凝脸上的不愉之色。
刘全礼感激涕零,他在宫中不过是个小黄门,他是聪明人,如何看不出进了这间屋子,就等于成了皇帝的心腹?
“朕要你给王行瑜放风,就说朕本意封他为秦王,奈何李茂贞坚决不允。”李晔目光灼灼的盯着刘全礼。
邠宁和凤翔争秦王之事,刘全礼有所耳闻,一听就知道皇帝的心思,连忙点头,“奴婢遵命。”
上次李茂贞联合王行瑜韩建围攻长安,李茂贞得了大大的好处,封了岐王,王行瑜什么都没捞到。
前段时日,王行瑜索要尚书令,又是被李茂贞破坏,还被警告一番。
这次李茂贞来抢他的秦王。
李晔还真不信王行瑜能忍下这口气!
不是所有人都有王八精神的,苟不住的大有人在。
唐末武人,没事就造个反,砍个长官什么的,王行瑜又不是没做过,只要自己煽风点火做的好,不怕王行瑜不咬李茂贞!
刘全礼领命出去之后,韩偓才拱手道:“陛下此计必成,只是朝廷如何从中得利?”
是啊,计策是出了,唐廷怎么争取最大利益?
坐山观虎斗?
还是直接站在明面上攻伐凤翔?
关中诸镇,凤翔李茂贞势力最大。
但李茂贞也是最难打的。
历史上李茂贞劫持昭宗后,崔胤引来朱温,李茂贞缩在凤翔城里硬扛了两年。
最大的问题是,朝廷出兵,必会引得天下瞩目,李克用、朱温等大佬不会放任朝廷整合关中,就像当初不会让李茂贞吞并唐廷一样。
一个完整的关中不符合各方大佬利益。
如果李晔强行攻打李茂贞,先不说必定是场旷日持久的大战,朱温一定会有所行动。
李克用现在是盟友,到时候什么立场就很难说了。
李晔只能放弃这个诱人的想法,况且李茂贞被推倒之后,王建占了汉中,王行瑜势力肯定也会大涨,倒下一个李茂贞,又来了两个李茂贞。
思来想去,还是一步一个脚印,慢慢做大做强吧。
李晔看着桌几上的地图,目光转到镇**韩建的地盘上。
第二十五章 知己知彼
关中三镇,韩建势力最小,但对长安的威胁最大。
镇**治所在华州,距离长安不过一百多里,下辖华州、同州两个州郡,还控制潼关。
其他的倒还罢了,潼关是战略要地,从古至今都是关中东大门,拿下潼关,就等于李晔终于穿了件衣服,不至于赤身果体等着朱温来强暴。
韩建是蔡州牙兵出身,蔡州兵在中晚唐绝对是泥石流般的存在,个个都是猛人,秦宗权上位以后,蔡州就成了所有人的噩梦。
张浚忽悠昭宗攻打河东李克用,韩建积极响应,带三百人准备偷袭李存孝,被朝中卧底泄露消息,反被李存孝包了饺子,韩建身陷重围,却能从李存孝手中杀出一条血路,不得不说也是当世猛人之一。
而且韩建在华州治理有方,招纳流民,恢复民生,颇得百姓拥护。
这样一个人不用想就知道是硬骨头。
不过李晔知道韩建必须死!
因为历史上昭宗想投奔李克用时,被韩建骗入华州,囚禁三年,大肆屠杀李唐宗室和昭宗心腹,不论老幼,自此之后,李唐彻底衰落下去。
这是一匹凶狠狡诈的老狼。
而且就在自己身边。
天心阁中,君臣四人的目光齐齐落在镇**地盘上。
一个战略机遇期终于到来。
李晔赶回细柳城,连夜召唤军中包括什长在内所有军官议事,藏龙谷的周云翼也被召回。
李晔目光威严的扫过一张张年轻而坚毅的脸,看到他们目光中的崇敬。
“你们愿意拯救大唐吗?”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语气很平淡,因为此时,他比任何都想听到这些年轻人的真心话。
“愿意!”他们眼中迸起火苗。
“你们愿意终结这个乱世吗?”李晔声音渐渐高亢。
“愿意!”他们眼中火焰升腾。
“这条路并不好走,你们会流血,会负伤,会死,你们还愿意吗?”此刻的李晔完全忘记了皇帝身份,仿佛回到当初那个热血青年,曾经无数次在历史书的十字路口上叹息,为这个饱经磨难的民族而叹息,为这片饱经战火蹂躏的土地而叹息。
“愿意!”
第二天,整个细柳城都动员起来。
收集粮草,整理器械,训练新军,禁卫军数量再一次扩大。
机遇稍纵即逝,李晔等不起,大唐也等不起。
“最多两个月时间,就会迎来一场大战!”李晔对身边的九个指挥使道。
流民和土匪中很多人原本就是官军和乱军,只要稍加训练就是一支精兵。
九个人都沉默的站在李晔身后。
“拓跋云归,你说说敌人是谁?”李晔点名道。
挑拨李茂贞和王行瑜的事,李晔并未告知他们。
拓跋云归一张黑脸,此刻显得更黑了,老老实实回答:“末将不知。”
“安思成?”李晔又看另外一人。
“李茂贞?”安思成不太确定。
“张行瑾你说。”李晔直接点了最油滑的张行瑾。
张行瑾斩钉截铁道:“韩建!”
他能说出来,李晔并未感到惊奇,这家伙可以说是九个兔崽子中脑袋瓜子最灵的一个,李晔也是有意培养他,“为什么是韩建?”
其他人目光转到张行瑾身上。
张行瑾一点儿也不露怯,侃侃而谈:“李茂贞太强,王行瑜太远,韩建对我们的威胁最大。”
李晔笑道:“如果我们对付韩建,李茂贞、王行瑜出兵干预怎么办?”
张行瑾笑嘻嘻道:“陛下既然向韩建用兵,那就说明李茂贞、王行瑜来不了。”
李晔摇摇头:“投机取巧,周云翼你说。”
周云翼稍稍沉思便道:“若我军攻打韩建,必须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攻下镇**,李茂贞、王行瑜反应过来,长安也不是那么好打的,他们若联军而来,我军亦可偷袭他们空虚后方,到时候他们坐困坚城之下,而后方大本营被攻陷,军心一落千丈,必败无疑!”
李晔怔怔的看着周云翼,这家伙深藏不露啊。
连闪电战和偷袭后方都搞出来了。
不仅提出怎么对付韩建,还想出怎么应对李茂贞和王行瑜的联军。
而且全部是从军事角度上考虑的,可行性非常高。
这家伙的水准不应该在历史上籍籍无名啊。
李晔心中震撼,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微微点头,算是认同。
其实周云翼提出最有用的一条就是速战速决。
眼下韩建还不知道李晔要对付他,所以李晔占了主动。
这时元景成从远处走来,脸色不是很好看,犹犹豫豫,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李晔挥退身边九人,主动询问:“景成在忧心什么?”
元景成叹息一声:“可怜关中又要动乱不休,不知要新添多少白骨。”
李晔知道他时文人悲天悯人的慈悲心肠发作,他看的是眼前,李晔看的是历史,“这天下还有世外桃源?这天下只用仁义便能安定?这天下还有地方不流血?”
一连三个问题,问的元景成哑口无言。
“以血止血,以战止战,哪一个盛世不是前人用无数白骨铺垫而成?”李晔盯着他的眼睛。
元景成其实是一个活在书中理想世界的人,孔孟之道,儒家仁义,早已占据他的身心。
但这样的人注定会被这残酷的世界抛弃。
“孔孟之道,可以用于盛世教化,但不能行于乱世,禽兽怎知仁义?对付禽兽只能用刀剑!”
元景成不是没见过黄巢的凶残,他们已经不是人,只是他无法接受自己一点一滴搭建起来的细柳城,又卷入战火之中。
有些事情只能他自己想明白。
细柳城既然动员起来,李晔赶回长安。
攻打韩建的主力是神策军,禁卫军只能用作奇兵。
李晔其实不太愿意过早暴露禁卫军的存在,那样会引起其他藩镇的警觉。
李晔在镇**中早就做了准备,但他没把握一战捉住韩建。
这个人带三百人敢去偷袭李存孝,又能杀出重围,说明他本身就是一员悍将。
想了一阵,李晔自觉好笑,天底下哪有完美无瑕的计谋,成事在天,谋事在人。
在长安呆了一天,王行瑜的回信就到了刘全礼手中。
刘全礼赶忙来见李晔。
王行瑜信上说,忍耐李茂贞多时,只恨孤掌难鸣,若是刘全礼能挑动皇帝下诏讨伐李茂贞,他王行瑜第一个站出来。
李晔看了来信,暗叹这个王行瑜还真不傻,想让朝廷背锅。
李晔也不傻,若真下诏,李茂贞一怒领兵进攻长安,自己引火烧身,王行瑜就可以隔岸观火了。
谁敢信任王行瑜的人品?他的老上级朱玫是相信的,结果被他亲手送上天。
行,你既然不愿意先动手,那我就再加把火!李晔这么想着,目光回到刘全礼身上,“你再给他透个风,就说李茂贞勾结韩全诲,让朝廷下诏封李继筠为邠宁节度使。”
李继筠是李茂贞义子,也是李茂贞手下大将。
若说李茂贞没有吞并邠宁镇的心思,谁都不会相信,这年头每个藩镇都想着做大做强。
两家都是如狼似虎之辈,怎么可能会和平共处?
以前是因为要共同欺负朝廷,所以才表现出亲密无间的样子。
其实裂痕早已产生,李晔不相信这个风透出去之后,王行瑜还坐的住。
若他坐的住,李晔还真敢下诏封李继筠为邠宁节度使。
明知是坑,你王行瑜也不得不往里面跳!
第二十六章 大战之前
“父皇,你好久没来找平原玩了。”小女孩嘟着一张嘴,表情十分不满。
这段时日又是练兵,又是打土匪,还要应付朝堂上的鸡飞狗跳,的确忽略了平原。
李晔感到一阵惭愧,“父皇最近有些忙,平原不要生气。”
周围全是豺狼虎豹,只有看到天真无邪的平原时,李晔才感觉回到人间,心中升起一股亲情。
平原一对大眼睛骨碌碌的转着,“不行,父皇今晚陪平原看星星。”
不知不觉已经劳累了一天,天心阁外已是黑夜。
“好,父皇陪你。”李晔揉了揉发胀的脑袋,尔虞我诈也是要消耗心力的。
“父皇,那几颗连在一起的星星叫什么?”平原指着夜空最亮的几颗星。
“叫北斗七星,看见它们就知道哪边是北,哪边是南。”李晔半吊子的天文水平忽悠小女孩还是够的。
宫女们拿来软榻,李晔躺在上面,遥望苍穹,不知不觉就想起杜让能。
平原蹦蹦跳跳的,活泼可爱。
“陛下,臣妾熬了一点莲子羹。”身后响起皇后的声音。
李晔知道平原能来见自己,肯定有皇后的支持。
也不知道历史改变没有,历史上朱温劫持了昭宗之后,他的妃子们下场很惨,儿子们全被朱温弑杀。
李晔内心深处很敬畏这个英气内敛的皇后,“英素还没歇息?”
皇后娇嗔道:“陛下真是记性差,今日是我们的大喜之日。”
李晔心中一阵尬尴,接过莲子羹,“朕忙糊涂了,英素莫怪。”
皇后叹气道:“臣妾岂敢埋怨陛下,只盼陛下能保重身体。”
几句温言温语,让李晔心中暖意大生。
前世他孑然一身,没想到在这乱世里有了家。
“父皇母后快看。”平原指着夜空中划过的流星,拖着长长的光尾,煞是美丽,她回过头时,发现她的父皇已经枕在皇后的腿上睡着了。
“哼,父皇又骗人。”平原嘴翘的老高,想去弄醒不守信用的父皇,却被皇后制止。
当王行瑜偷袭李茂贞战报传到长安时,长安城中的百姓倒没觉得什么,这些年,这个打过去,那个打过来,都麻木了,只要不是攻打长安,都不是什么大事,日子照样过。
但朝堂上的反应就截然不同了。
几个宰相吵翻了天。
韩全诲指着崔昭纬的鼻子骂,崔胤添油加醋。
崔昭纬难得硬气了一把,说李茂贞贪得无厌,刚得了岐王,又来抢秦王,早晚是大唐的祸害,要求朝廷立即发兵合攻凤翔。
他们吵得越厉害,李晔心情越好,吵就对了,不吵问题才大。
“陛下,休听他胡言,岐王已有奏章呈上,王行瑜欺君罔上,攻伐朝廷栋梁,请陛下下诏,召集天下藩镇讨伐王行瑜。”韩全诲火烧火燎的。
也难怪,这些年他跟李茂贞眉来眼去的,若是没有李茂贞支持,他一个宦官,怎能坐上首相之位?
李晔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
“陛下啊,李茂贞才是大唐的第一祸害,前次鼓动关中藩镇围攻长安,忠顺侯被逼无奈才上了贼船,如今忠顺侯首倡大义,陛下何不趁此大势,一举荡平凤翔?”
要说崔昭纬不愧是读过书的,说话有条有理。
表面上看,攻打李茂贞的确最符合朝廷利益。
但问题是李茂贞是这么好打的?
李晔是后世而来的人,知道能在史书上挂名字的,肯定都有两把刷子,李茂贞对上朱温宣武大军都能扛两年,朝廷的三万神策军弱鸡能干啥?
别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把朝廷最后的一点力量都葬送了。
李晔装作头痛的样子道:“诸位爱卿都是国之栋梁,大唐社稷都寄托在你们肩上,你们理出一个万全之策,朕就靠你们了。”说完,也不管朝堂上几人的反应,抽身离去。
表面文章还是要做的,李晔宁愿相信太阳从西边出来,也不相信这些“国之栋梁”能理出个万全之策。
“陛下!”天心阁里,五人恭候多时。
张承业、韩偓、赵崇凝、高行周,还有一员魁梧将军。
“末将李筠,拜见陛下!”魁梧将军半跪于地,神情激动。
一个人可以隐瞒自己的虚伪、狡诈、阴险,但不会真情流露是隐藏不了的。
李晔从他双眼中看到了坦诚,以及见到亲人的欣喜,连忙扶起他,“进了这房间,大家就是自己人,何必拘礼?”
李筠面露感激之色,“寿王府一别七年,陛下变得末将都快认不出来了。”
寿王府?李晔知道昭宗即位前,被封为寿王,原来是故人。
张承业道:“当年陛下随先帝西狩成都,李将军一路护送,成都田令孜弄权,打压寿王府旧人,李将军被派往戎州,因而与陛下分离,王建征伐川蜀,李将军孤身投奔长安,因陛下被张浚、韩全诲等人裹挟,没有机会与陛下相见,屈身在神策军中任校尉。”
原来还有这么一大段的故事。
这个人跟着昭宗辗转千里,一度被打压排挤,昭宗得势也没想起他,但他对昭宗却始终不离不弃,堪称忠义无双。
关键他能从川蜀南方的戎州翻山越岭,回到长安,武力值肯定不低,在神策军没有任何关系,升至校尉,能力也不一般。
这样又忠心,又有能力的武将,李晔求之不得!
“好好好!”李晔激动的握住李筠大手,“大唐国祚衰弱至此,没想到还有李将军这般忠义之士!”
李筠热泪盈眶:“末将只恨不能为陛下手刃关中三贼!”
李晔勉励道:“李将军何必心急?我等君臣,终会看到那一天!”
李晔的目光扫过另外四人,张承业有萧何之才,韩偓思虑深远,赵崇凝刚正不阿,高行周骁勇锋锐,加上李筠忠心勇武,手下框架基本搭建完成,心中倍感振奋,还细柳城中的兔崽子们,有了这些人,李晔才有重振大唐的底气。
“关中三镇,韩建绝不可小觑,此是我们重振大唐的第一步,必须一战而定,李将军,朕命你投奔韩建,以为内应!”李晔望着李筠道。
李筠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坚定点头,抱拳道:“末将领命!”
这其实是李晔对李筠的考验。
“高将军!”李晔目光转向高行周。
“末将在!”高行周半跪于地。
“神策军有多少战力就看你的了,两个月之内,朕要神策军至少能出动八千精锐!”
问题最大的就是神策军。
高行周想也不想道:“末将领命!”
望着高行周年轻的脸庞,李晔心中感慨,希望史书没有忽悠人。
八千神策军对八千镇**,李晔心中是没底的,但时机不等人,自己占了主动,可以从容布置,还有禁军这支奇兵,希望可以一鼓作气端掉韩建。
也只有吞掉韩建,唐廷才有了自保的本钱,虽然在大佬眼中仍是上不了台面,好歹有了一战之力。
李晔心中既兴奋又担忧。
第二十七章 关中烽火
景福二年十月,王行瑜尽起邠宁镇内青壮,挥师凤翔。
“王疯子这是要干什么?”凤翔城上,李茂贞望着如潮水涌来的邠宁军怒骂。
这些年南征北战,打下大大的疆土,李茂贞威严日盛,杀伐之气愈重,身披蟒袍,王者气度油然而生,周围将校连忙拜倒在地,低垂着头,不敢看他。
王行瑜不动手则已,一动手就是倾巢而来,邠宁军的全部家底都押上。
四万大军将凤翔围住,准备一鼓作气拿下凤翔。
李茂贞措手不及,几次野战,都被疯子一般的王行瑜击溃。
李茂贞只能躲入凤翔城,据坚城而守。
不是李茂贞打不过他,而是他没想到王行瑜真有胆子跟他玩命。
李茂贞什么身份?凤翔节度使,岐王,手握十万雄兵,坐拥关内道、山南西道二十多个州,现在居然这么窝囊的被王行瑜堵在凤翔!
但正因为他地盘大,分兵驻守,才给了王行瑜可乘之机。
“父王何必忧心,我看王行瑜是老糊涂了,我们不去找他麻烦,他自己倒送上门来了,等兴元的援兵赶到,我们趁机拿下邠宁!”李茂贞身边一个甲胄齐全的武将道。
这人正是李茂贞收的养子李继筠,跟随他征战多年,勇猛无畏,功勋卓著,是凤翔第一大将。
话是这么说,但李茂贞总觉得事情不太对。
王行瑜一向对自己恭敬有加,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咬自己?多年的行军生涯造就了李茂贞敏锐直觉,似乎有股暗流牵涉其中。
其实李茂贞一直不赞同从兴元调兵,他的大军分为两部,一部在凤翔,压制关中,一部在兴元,窥伺蜀中。
他窥伺蜀中,蜀中的王建也在窥伺他。
兴元的大军动了,王建会不会趁火打劫?
李茂贞不是不知道王建的野心,但这个王行瑜像疯狗一样咬上来,堵在凤翔城下,凤翔有个三长两短,他李茂贞不死也丢了半条命。
他原本的战略是联合关中三镇,逼迫朝廷,挟持昭宗,学曹操挟天子令诸侯。
天杀的王行瑜突然反水,打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不就是一个秦王吗?至于闹成这样?李茂贞郁闷的想到。
兴元城的大军回援关中之后,留下养子李继岌守城,防备王建。
李继岌原名桑弘志,也是跟随李茂贞南征北战的宿将。
对于蜀中王建,李继岌嗤之以鼻,常在军中说,蜀人胆小如鼠,夸言只带本部五千人,就能拿下川蜀。
因此兴元大军回援凤翔,李继岌没太在意,五千本部悍勇之兵,又有兴元坚城,他反倒希望王建能来,若能击败王建,他在凤翔军中地位毫无疑问的超过李继筠。
不过,李继岌虽然看不起王建,但该有的准备都有,城中处于警戒状态,每日多派斥候在汉中侦察。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蜀中。
景福二年十一月,王建不负众望的发兵了。
汉中战报传到长安,李晔长长松一口气。
王建是整个计划最重要的一环,他若不出兵,王行瑜必然打不过李茂贞,邠宁有很大可能被李茂贞吞下,如此一来,就算李晔吞掉镇**,之后将面临的是越发强大的李茂贞。
潼关是关中门户,东汉末年曹操修建,又经西魏、北周修葺,是这时代第一大关。
此地形势险要,南有秦岭,东南有禁谷,谷南又有十二连城,北有渭、洛二川会黄河抱关而下,西近华岳,周围山连山,峰连峰,谷深崖绝,山高路狭,中通一条狭窄羊肠小道,往来仅容一车一马。
诗圣杜甫曾游览此地,写下“丈人视要处,窄狭容单车。艰难奋长戟,万古用一夫。”
简单来说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在李晔的心目中,潼关的地位比华州重要的多。
黑夜中铁甲铮铮作响,李晔也在行军队伍中,三天以来,他们昼伏夜出,露宿深山荒野之中,食物只有干粮,连篝火也禁止点燃。
不少刚刚加入没多久的新兵怨声载道,第一天就出现了逃兵,被阿史那真延的斥候抓了回来。
李晔想都没想,当着全军的面,斩首示众。
平时李晔随和大度,这个时候心慈手软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见了血,三军震肃,再没出现逃兵。
黑暗的群山中,潼关宛如巨人一样挽着山峦。
城墙上有星星点点的火把晃动,应该是巡夜的士卒。
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韩建治军有方,潼关属于要地,韩建不会不部署重兵。
李晔原本是想夜袭的,但见到城墙上谨慎的守军,不得不放弃这个想法,倘若夜袭失败,潼关就会变成他的噩梦。
禁卫军新立,李晔对他们的战斗力非常怀疑。
而韩建是一个小看不得的人。
李晔扫了身边人几眼,他们脸上已有疲惫和畏惧之色。
李晔自己也觉得有些疲惫,暗叹一口气,“撤回山中休整。”
到底是新军,如果全如兔崽子们一样,潼关早就拿下了。
山中开辟出营地,士卒们倒头大睡,李晔忧心忡忡,怎么也睡不着,受前世保险公司的熏陶,尔虞我诈玩弄心机是他的强项,领军打仗就不是了,这跟攻打土匪寨子完全不一样,韩建是合格的对手。
他之所以不避艰险,就是为了把禁卫军牢牢掌握在手里。
来这个世界快半年,在他左支右绌、辗转腾挪之下,唐廷终于有了一线生机。
在山中蛰伏了两日,黄昏时分,阿史那真延送来消息。
潼关上有三千守军往西而去。
李晔略一思索,连夜行军往西而去,难道是支援华州?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在李晔的筹划中,高行周率领八千神策军偷袭韩建坐镇的华州。
李晔在起兵之前就做了两手准备,一是李筠充当内应,二是在很早之前,抽调兔崽子中的一些头脑灵光之人散入城内。
只等高行周兵到,他们就会里应外合。
按道理,此时华州已经拿下。
如今潼关守军回援,就说明华州还没有拿下,战事陷入胶着,李晔心中一寒,如果潼关的守军都动了,那么远在黄河之北的同州守军,应该也动了,三军夹击,高行周的八千神策军能否抵挡?
形势急转而下。
李晔头上渗出冷汗,摆在他面前有两个选择,回军支援高行周,或者继续攻打潼关。
潼关如今兵力空虚,对已方有利。
但如果高行周战败,拿下潼关又有什么意义?
千算万算,还是低估了韩建,这人是蔡州牙校起身,战力绝不在高行周之下。
周围人没有意识到危机降临,周云翼、张行瑾各自约束本营去了,连个提建议的人都没有。
当断不断,后受其乱!
李晔深吸一口气,下令道:“阿史那真延,你带本部三百骑兵,沿途袭扰这三千人!”
李晔很看重斥候的作用,所以阿史那真延所部全是骑兵。
阿史那真延领命而去。
李晔望着潼关,城墙上的守军明显少了很多,对身边传令兵道:“传令下去,拂晓攻城!”
不管华州战事如何,潼关都是必要拿下的。
第二十八章 偷袭潼关
当年黄巢兵临潼关,潼关守军缺衣少食,朝廷不管前线将士死活,士气低落,黄巢大将尚让从山中绕到关后,内外夹击,潼关才陷落。
而自黄巢之乱后,潼关有十三年没有经历过大的战事。
关中残破,韩建没想到唐廷会动他的心思,因此防御重心都是东方,饶是如此,李晔目测西城墙差不多八米高。
要知道此时长安的城墙才六米左右。
没有攻城器械,强攻是找死。
李晔一直睁眼到拂晓时分,大地仍是一片黑暗,东方天际露出一丝光线。
士卒们被推醒,周云翼挑选五十人作为前锋,从潼关之北的山壁上开始攀爬。
李晔则率领大部往关城靠近。
等待永远是难熬的,李晔虽然对周云翼有信心,但他对自己没信心,第一次大战,患得患失。
一个时辰后,城墙上垂下几道绳索。
李晔大喜,扯住绳索便要攀城,却被张行瑾拦住,“陛下在下面运筹帷幄即可,何必抢我们功劳?”
李晔笑骂一声,也就不再坚持了。
张行瑾带人往上攀爬。
约莫半个时辰后,李晔听到城门被打开的声音,心中巨石才算落地,拔出腰间长刀,冷喝一声:“攻城!”
身后两千多人蜂拥而入。
潼关城内的守军终于有了反应,不过为时已晚,南城守军已被周云翼和张行瑾解决,北城守军不知有多少敌军涌入,不敢妄动,辛四郎一马当先,提着大斧冲杀而去,禁卫军都是身披双甲,寻常刀剑根本没用,长矛只能刺穿一层甲,反而是禁卫军的长刀占了优势。
李晔心头热血涌起,提刀跟着冲了上去。
皇帝都动了,其他人也奋勇向前。
当第一缕朝阳洒向大地的时候,潼关上的韩字大纛被砍倒,扔下城楼。
这几天都没睡个好觉,李晔却没感到一丝困顿。
短暂的欣喜之后,李晔又眉头深锁,也不知华州战事如何了。
周云翼全身浴血,半跪在李晔面前:“陛下,潼关既已拿下,同州必然空虚,天赐良机,末将愿率两千将士袭取同州!”
同州距离潼关一百多里,李晔原本想着修整一番再去,不过看周云翼的样子,似乎有十足把握。
李晔不是个犹犹豫豫的人,点头道:“英雄出少年,朕就在这潼关内静候佳音!”
周云翼大喜,领命而去。
他这一走,带了两千人,潼关内只剩下一千人不到的禁卫军,还有一千五百镇**俘虏,大多都是关中子弟,解除他们的武装之后,李晔并未太难为他们,但也没放松警惕,分出五百人关押他们。
潼关在手,李晔的战略意图成功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在高行周身上。
河北将门,希望自己没看走眼吧。
张行瑾清点损伤,禁卫军折损两百五十一人,重伤三十七人,轻伤八十九人,阵亡一百一十三人,失踪十二人。
以唐人眼光来看,这算是一场了不得的大胜,不过李晔仍然觉得肉痛。
城楼下一百一十三具尸体整整齐齐的排列着。
大部分都是年轻脸庞,这些都是禁卫军的精华,如果他们不死,经历了这场战斗,他们就可以成为老兵。
李晔令人一一记录他们的名字、籍贯,整理在案,等回细柳城再安葬他们。
之后,李晔亲自巡视伤兵营,说是伤兵营,其实就是等死营,这年头可没有后世发达的医疗水平,甚至连绷带都没有。
金疮药属于稀缺物资,寻常士卒没那个福气享受,常用的治疗手段叫以伤治伤,烧红的刀片,烙在伤口上,是死是活全看自己造化。
大部分士卒活不了,重伤基本等于死刑,轻伤也会因为感染,最终痛苦死去。
士卒的惨叫声让李晔心中难受。
好在他是穿越者,不懂医术,但绷带消毒什么的还是知道的。
金疮药城中没有,但衣料很多,麻葛为主,跟后世绷带差不多,还储存了几百坛劣酒,各种粗粮混合酿造。
李晔命人煮麻葛,晾晒,随后带着几个手脚麻利的亲自教导用劣酒清洗伤口,然后包扎。
又命人将伤员抬到通风的地方。
李晔每日亲自带人来照料伤员饮食。
不排除他的确有作秀的成分,但另一方面,他是真心的心疼这些年轻士卒,在后世,他们还是高二高三的学生,为了李晔,为了大唐,奋勇杀敌。
他们流血,就应该得到相应的待遇。
伤员们感动的痛哭流涕。
李晔觉得这是自己应该做的。
也亏李晔的这套办法,伤员死亡率大大降低,这年代人身体素质真是没话说,加上他们年轻,生命力旺盛,得到了很好的照料,轻伤基本痊愈,重伤的死了十五人,李晔真的是回天乏力,还有八个重伤员成了残废,不过能活下来,他们已经感恩戴德了。
在李晔的理解中,伤员其实是宝贵财富,面对过死亡,战斗意志和经验都要强于常人。
一晃就是七天,每天忙忙碌碌的,也不知外面战况如何。
第九天的时候,阿史那真延带着骑兵终于回返了。
一个个像是在血水里泡过一样,当时领命的时候是三百骑,现在只剩一百多人。
每个骑兵都或多或少的带着伤,脸上神情疲惫。
李晔亲自到城门口迎接,见了阿史那真延,眼泪都要出来了,曾经英气勃发的青年将军,如今断了一只右手,胸前的盔甲上全是伤口。
饶是李晔饱经世故,泪水再也憋不住,亲自为阿史那真延牵马。
阿史那真延嚎啕大哭,他身边的骑兵也大哭起来。
虽然没说,但李晔知道他们经历了多么残酷的战斗。
这些青年,就像是李晔的孩子。
“末将、没有辜负、陛下!”说完这句话,阿史那真延昏厥过去。
李晔连忙命人抬他们入城,亲自为他们疗伤。
傍晚的时候,阿史那真延清醒过来,讲述了战斗的经过。
从潼关离开的三千守军,直奔华州,阿史那真延沿途袭扰,敌人全是步兵,拿他们没办法,但三百骑兵对三千甲士,力量差距太大,阿史那真延渐渐讨不到好处,眼看他们就要赶到华州,趁夜发起了突袭。
韩建出身蔡州,手下士卒战力强悍,阿史那真延抱着必死决心,突入中军,斩杀敌方主将,敌军这才溃散,不过他们也付出了沉重代价。
李晔听完,既为手下将士的忠勇感动,又为之骄傲。
这,就是他李晔带出来的兵!
阿史那真延神情沮丧,举起自己的断手,“今后不能为陛下冲锋陷阵了。”
李晔摸着他的额头,“你的确不能冲锋陷阵,但你可以统领千军万马!朕要的不是匹夫之勇,朕要的统帅!”
阿史那真延眼中忽然升起神采,声音颤抖:“末将、末将能做到吗?”
李晔笑道:“为什么做不到?你是不相信自己,还是不相信自己?朕的儿郎岂是一点伤病能打倒的?”
“陛下……”阿史那真延挣扎着起身,要跪拜。
李晔没有阻拦。
第二十九章 华州血战
阿史那在击溃三千援军之后,也曾想打探华州情况,却碰到同州赶来的援军,切断了他们西行的道路,只能回返潼关。
这么多天过去了,李晔其实想通了。
只要长安和潼关在手,韩建就是笼子里的老鼠,迟早被自己拿下。
长安有张承业坐镇,韩建就算击败高行周,又能如何?
更何况同州还有自己派出去的周云翼,这么多天,他一点消息都没来,就是好消息。
空虚的同州总不能把周云翼一口气全吞下吧?
之前他的确担心,但见了阿史那真延的表现,他还真不信有人能奈何的了这只灵狐!
眨眼又过去了三天。
李晔站在潼关南城上,终于看到西方缓缓行来一支军。
旌旗上写着大大的“高”字。
李晔长长叹一口气,终于取胜了!
高行周带着三千神策军进入潼关,见了李晔纳头便拜,这次不是武将的半跪之礼,而是双膝跪倒在地,他这个样子倒是吓了李晔一跳,莫不是华州没有打下来?
“末将对不起陛下。”
李晔心中一沉,勉励道:“高将军何须如此,胜败乃兵家常事。”
李晔现在关心的是长安,长安沦陷,他这个皇帝就当到头了,韩建可以轻易联合朝堂上的各方卧底,从李唐宗室中挑选一个新皇帝。
高行周不敢看李晔,“启禀陛下,华州已经攻陷,只是末将损兵折将,差点被韩建反扑,若不是危急关头,周将军领军杀出,华州仍在敌手。”
周将军,周云翼?
不愧是自己最看重的大将。
李晔甚至怀疑高行周故意在吓自己,扶起高行周,温言道:“韩建蔡州牙校,勇猛不下于李存孝,成名十余载,高将军能跟此人不分胜负,足可扬名天下!”
高行周这才有勇气面对李晔,只是他说出伤亡数字,仍是令李晔一阵肉痛,八千神策军,各种提前布置,又是率先偷袭,居然折损了五千多人。
冷兵器战争,战损超过三分之一,军队就会溃散,但这是唐末,军阀混战,士卒命运残酷,也导致士卒战争意志比较强。
跟富有的大宋天壤之别。
高行周大致讲起战斗经过。
偷袭之时,有李筠和内应开了城门,八千神策军畅行无阻的涌入华州城,刚开始一切都很顺利。
直到进攻韩建府邸的时候。
韩建征战多年,他的府邸其实就是一座小型坚城,高行周暗想自己都夺了外城,认为尘埃落定了。
没想到小城里,有九百蔡州兵,跟随韩建南征北战多年,什么阵仗没见过?
人家根本没想过守小城,而是突然杀出,高行周措手不及,神策军人仰马翻,军心涣散,韩建疯狂反扑。
幸亏李筠占领城墙,高行周才渐渐收拢败军,缓了一口气,没被韩建赶出城。
没来及喘口气,同州援军赶到,内外夹击,神策军退守城墙,血战五天五夜,勉强支撑住。
但华州城除了韩建,还有谋士李巨川,收拢残军,前来助战,高行周逐渐不敌,在城墙上死战不退,部下伤亡惨重。
危急关头,周云翼从天而降,击溃同州援军,两军合力,才击败韩建。
但即使明知大势已去,韩建犹自死战。
高行周率神策军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其围住。
韩建身披数十创,肠流于地,犹自挥刀砍杀。
最终由高行周一枪刺穿头颅,才算终结这头疯虎。
李晔叹了一口气,好一场血战,好一个蔡州韩建。
不能怪高行周作战不力,如果不是高行周,换成其他人,很可能被韩建反杀。
这是一场险胜,处处透着危机,总结起来,李晔的决策没问题,神策军问题不大,禁卫军也没问题,甚至表现超出了李晔的预估,唯一的问题就是韩建太猛了,蔡州兵太猛了,九百蔡州兵差点翻盘。
也难怪当年秦宗权领着蔡州兵单挑朱温和李克用两路大军。
不过总算完成了李晔的战略意图。
在潼关修整两日之后,李晔留下张行瑾、李效奇两千禁卫军镇守潼关,他带着五百亲卫去华州。
进了华州城,李晔才知道这场血战是多么残酷。
时值冬日,整座华州城尸臭弥漫,城墙上有洗不净的血渍,从西城门一路延伸到节度使府邸。
百姓们从门缝中透出仇恨而惊恐的眼神。
哪怕知道他是大唐皇帝,百姓的仇恨仍未减弱。
成堆的尸体直接堆放在道路中间。
白色蛆虫遍地,城墙上的石缝里不时见到断指。
李晔忍住恶心,去了伤员营,里面也弥漫着尸臭,重伤未死的士卒痛苦呻吟,活人死人躺在一起,让李晔感觉仿佛进入地狱。
这里比潼关还要不如,在这么下去,爆发瘟疫,整个关中都要跟着倒霉了。
和潼关一样,李晔亲自照料受伤士兵,下令军队清理全城,埋葬敌军士兵,收集已军将士尸体,张贴安民告示。
亲卫都都跟着李晔出动了。
李晔深觉做这些比打仗还累,不过付出总有回报。
皇帝的行为很多俘虏和百姓都看在眼里。
大唐两百八十年的江山,何曾出过这样的皇帝?
大唐两百八十年的天下,何曾这样对待过普通士卒?
不少伤兵把李晔当作圣人看待。
圣人嘛,李晔倒是不稀罕,当年唐玄宗李隆基也自封圣人。
但大唐有今日之祸,首要责任就在这位天宝圣人。
由于皇帝的到来,全城处于戒严状态,很多神策军将领要求屠城泄愤。
李晔理解他们的心情,但无法这么做。
毕竟他是一个经历过文明社会的人,无法接受这种野蛮行径。
神策军和城中百姓的敌对情绪严重,李晔为了避免出现兵变事故,将神策军调出城外,同时打开府库,大力封赏神策军和禁卫军,每人十匹绢,三石粮食,阵亡的士卒也被登记造册,十二匹绢,五石粮食。
唐末大乱,经济也乱成一团,铜钱早就失去流通的基础,很多时候,有钱也买不到东西,实物最有效,一匹绢可以换半石米,也可以做新衣服,是硬通货。
粮食更不用说,保命的东西。
如此一来,韩建经营多年的府库,被李晔挥霍一空,剩下的粮食李晔也不打算带走,分送给城中百姓。
如果高行周没有拿下华州,很可能华州会变成当年的睢阳城。
蔡州兵就是一群人形凶兽。
府库除了粮食绢帛,还有很多武器装备。
韩建从军多年,连年征战,这方面准备充足,计有三千件各式盔甲,横刀一千五百把,长矛一万支,弓两千张,箭三万支。
这些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李晔看到一百多件造型奇异的武器。
似剑非剑,剑身与剑柄等长,足有三米长,李晔拿起一把,相当沉重,似乎有二十斤上下。
“陛下,此为陌刀。”身后一个神策军将校平静说道。
李晔呆了一下,这就是传说中的陌刀?
这就是大唐两项神兵利器之一陌刀?
李晔爱不释手,二十斤的东西,不是猛士不可能玩的转。
李晔把陌刀扔给辛四郎。
辛四郎掂量掂量,瓮声瓮气道:“还行,不过没斧头趁手。”
李晔翻了个白眼,这家伙不识货啊,当年李嗣业一把陌刀在手,天下无人能敌。
看来这家伙就是个土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