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续之桃花业障12
“这个给你。”顾翛把手腕上一只小叶紫檀的佛珠取了下来,放到几上,“这是福缘大师开光的佛珠,放在我这里许久,我却从来不曾戴过,这次进京,不知为何我却想着将它给带上,既然冥冥之中注定,便将它送与你了。”
顾翛这些话半真半假,他有这佛珠许久是真,不喜戴也是真,只是,此次能想到把它带出来却是有目的的,便是要将它送给宁温。
顾翛也不知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它不能帮他得到宁温,也没有任何益处,只是想这么做而已。
“这佛珠是福缘大师赠与施主,施主还是好好保存吧,贫僧不能受。”宁温并不接,起身双手合十给顾翛行了个佛礼,“施主净心修养,夜已深,贫僧告辞。”
一袭灰衣僧袍,宁温却习惯性的轻甩广袖,身姿飘逸俊伟,清爽的气息中隐带檀香味,不经意的便飘至顾翛鼻端。
“不要走。”顾翛不自觉的便急急说出口。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说出带有乞求的话语,但凡是第一次,哪怕是这等小事,都是无比的艰难。
宁温竟是连步子亦未顿,径直走了出去。
房门未关,冷风袭人,顾翛心头涌起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打小时起,无论什么事情,只要他想要办到,费尽心机也会达到目的,而面对宁温,他真真不知该从何入手。
宁温……无论什么样的计谋,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虽则他不言语,却不代表什么都不知道。
“怎么办。”顾翛喃喃自语,心里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因为宁温的无情,又化作泡沫。他抓起几上的小叶紫檀的佛珠,眸色幽深。
这一夜,注定是一个难眠的夜。
宁温坐在禅房中,面对墙壁上一个大大的禅字,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动,他垂头看着自己的手掌,白皙的指头上,深深浅浅的伤痕,有粉红有酱色,深深浅浅便宛如争奇斗艳的繁花,这是这些年或是无意、或是不在意而留下的伤口。
许是过去的十几年间,他的生活太过单调,以至于坐了一整夜只是看着指头,竟也丝毫不觉得枯燥。
天边露出第一丝曙光时,主院的禅房响起了诵经的声音,宁温这才回过神来,起身走向住持的禅房。
禅房内传出梆梆的木鱼声和低低的诵经声。
宁温迟疑了一下,正要转身离去,屋内一个苍老的声音,“阿弥陀佛,净空法师既然来了,缘何不入而返?”
宁温对佛道知之甚少,实在当不起“法师”的称呼,然而无论他推脱几次,寺中的和尚包括住持也都执意如此唤,若说口辨之才,宁温自然是比不上这个常常论佛的老和尚,便也不去在意了。
“扰了方丈清修,还请恕罪。”宁温道。
屋内窸窸窣窣片刻,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披着红色袈裟佝偻老和尚走了出来,雪白的胡须,满脸皱纹,一举一动都是颤巍巍的,让人忍不住忧心他是不是随时可能摔倒。
“净空法师是来向老衲辞行?”住持苍老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嘎哑,听起来有几分像籍巫,宁温心里觉得很是亲切。
“贫僧叨扰多日,是时候离开了。”宁温声音温和,添了平素并不多见的一丝亲近。
老住持自然也是发现了他这种改变,也并说破,一双枯涩的眼眸看着院子中几棵修竹,目光显得有些飘渺,说实话,这些日的接触以来,在老住持心中,并不觉得宁温具有修佛的慧根,他心中执念太重,现在看起来是淡漠了红尘俗世,但并非是佛道所求的大道,而只不过是一种死心,对这世道的死心。
“如若可能,老衲建议你去天龙寺,那里有我佛道比较齐全经书,多读经书,你应当会有所悟。”住持缓缓道。
宁温没有修佛的慧根,但他是个聪慧之人,聪慧的人如果理智些,也能够理解佛经中所传达的意思,即便只是表面。
“多谢住持指点,贫僧在未曾出家时,曾对故人许下一个诺言,那人如今已经离世多年,待贫僧完成这一桩事,便去天龙寺。”宁温双手合十,微微欠身。
老住持平静的看了宁温一眼,连下了两日的大雨初歇,清晨第一缕阳光在他周身布上一层淡淡的黄色光,衬得那如玉的肌肤光光晕流转,琉璃一样的眼眸里波光潋滟,似是盛了一池净水。住持心中业已明白,为何他会把自己一张好好的脸,划出一道可怖的伤疤。
宁温出生时太受上天眷顾,得了一副绝可倾世的姿容,这是幸,亦是不幸,若非这副容貌,他也许根本活下来,但若不是这副容颜,他亦可以不必如此孤绝辛苦。
过犹不及,即是如此。
房门关上,饶是宁温有七窍玲珑心,也猜不透方才住持那枯涩的眼眸中所透露出的含义,是怜悯?是惋惜?还是根本没有任何情绪?
宁温顿了一下,正欲转身离去,却闻房内那个苍老略带嘎哑的声音缓缓道,“人生如梦,想抓住梦里事物,这段梦却总是过去了。梦在耶?实时实矣,虚时虚矣,回忆历历在目还如昨日,真真假假难辨,一生追求无憾又是如何,还在梦中没有醒来罢。”
他说:人生似是一场梦,人总想抓住梦里的一切,可这段梦境终究是过去了。梦在吗?在的时候在,过去了便就都是虚幻,但过去的种种还都那么真实,真真假假难以分辨,一生都在追求没有遗憾又能怎么样?不过是还在梦里未曾醒来罢了!
其实住持的话与“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是差不多的意思,只是说的更为直白,对于宁温来说更犹如当头棒喝,让他蒙住了。
这样说来,他从前种种仇恨,竟都是可笑的执拗了?那么,那些逼他、害他、伤他的人,他难道竟是不应该恨吗?
罢了,往事已矣,应该放开。
宁温闭眼平静片刻,朝房内行了个佛礼,“多谢住持指点。”
宁温来时是孑然一身,现今要继续北上,依旧是孑然一身,也就无需带回禅房中拿什么东西,只是走至门外时,微微顿了一下脚步。
便是这一顿脚步,也是极其细微的,若不仔细看,旁人根本不会发现他还曾在意了一下。
宁温不是不知道顾翛的心思,顾翛时而浑身冷峻之气,时而慵懒散漫,时而又天真的彷如不知世事险恶,每一面都真的让人不能怀疑,或许那也的确是顾翛真实的性子,然宁温确定一点,能散发那种冷峻气息的人,是不可能被轻易伤到,更何况,顾翛受得伤也并非是什么致命伤。
然而,即便知道又能如何,即便是二十年前那样孤寂,宁温也不曾想过委身于一个男人,也不曾想过找一个男人来爱。
“是否,我下次再见你时,要把剑捅到心窝里你才会未我驻足一时半刻?”一个清冽的声音忽然从寺院旁边的树林中传出。
宁温转眼看过去,一棵须得四人合抱的古树后缓缓走出一袭玄袍,不知何时,那张俊美如天人的容颜上去了几分少年之气,尽是冷峻和沉稳,苍白的脸上,眉间紧紧拢起一个拂不开得结。
阳光透过树冠,斑驳的落在他身上,衬着那张俊美的容颜,宛若梦境。
“你年纪尚幼。”宁温不再用“贫僧”、“施主”这样的称呼,走下台阶,站在里顾翛约莫一丈远的地方,“这世间定有一个美好的女子在某处等着你。”
顾翛不做声,只是眉头拢的更紧,在政阳和尚京待的这些日子,他越发的肯定,这世上不会有一个能合心意的女子在等着他,因为,他的全部心思都已经用在别人身上。
“我要去尚京。”宁温面上平静无波,虽不比从前那样绝艳无双,却依旧温润,“你可要去?”
顾翛心中一喜,恍如做梦一般,再次确认道,“你这是在邀我一起?”
阳光下,宁温点点头。
顾翛忽然觉得今日阳光真正好。
“那走吧!”顾翛心情大好,便将早上的一腔伤情抛诸脑后。
顾翛从前也是个活在当下之人,并不会如顾连州和宁温一样喜怒不形于色,却也不会是这般大怒大喜,像个孩子般。
暗中的斥候暗暗记下了一笔,看来这个和尚在自家主公心中着实有着非同一般的位置。
“你身上伤未愈,暂且在寺中休息几日再上路吧。”宁温道。
顾翛背后的伤经过一天一夜,已经有些愈合的迹象,眼下一动又裂开来,不过这点小伤过几日就会自行痊愈,但既然宁温也会留在寺中,呆在哪里对于顾翛来说并没有太大区别,便也不曾拒绝,随着他回了禅房。
宁温则去与寺内的管事打个招呼,请寺庙与个方便,再在寺中打扰两日。
顾翛在宁温离开之时,便命暗卫去给寺中再添些香油钱,并说明是冲着净空师傅的面子才添的,是以,宁温去的时候,那管事很好说话,甚至还承诺每日早晚让小沙弥送热水过去,后听说香客是来此处养伤,甚至还送了一只红泥小火炉,以便他们必要时可以自己熬药。
宁温自是猜到事情的缘由,也并未说什么。
顾翛对宁温忽然的转变有些忐忑,明知道不可能是瞬间便想开了,但也难以真的去计较什么,哪怕是以进为退的计谋。
只是,宁温,你莫要伤我的心……顾翛承认,他是生平第一回有些怕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
后续之桃花业障13
在寺中的生活甚是闲适。
宁温每日里就是看经书,诵佛经,而顾翛则是看着他做这些事情,偶尔会有举善堂的暗卫来禀报事务。两人互不干涉,虽然十分惬意,但顾翛觉得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须得找些事情亲近亲近才好。
“下一局棋,如何?”顾翛从住持那里借来一副棋,放在几上。
宁温手中的木鱼一顿,探究的看了顾翛一眼。
顾风华已是原雍国著名的围棋高手,但宁温与他对弈可是从来也没有输过,传说顾连州的棋艺还要在顾风华之上,宁温放下木槌,“好,那贫僧就领教一下顾小公子的棋艺。”
顾翛汗颜,心中觉得实在失误,都怪看了母亲写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小话本,书中常有情人之间下棋的场景,明明男人很厉害,却要装作输的不着痕迹,搏对方一笑,可眼下同宁温下棋,压根就不需要装,自己毫无悬念的会输,只是要想着怎么输的体面点吧!
说出去的话,是泼出去的水,既然宁温都已经应下了,他怎么能不战而退!
棋局摆开,宁温持白子,顾翛持黑子,两人刚刚开始时棋走如飞,到后来就艰难了许多,主要是顾翛比较艰难,每每都要思考好一会儿。
“等等等等,这一步棋,我要重新落。”顾翛毫不客气的抓起刚刚落下的子。
宁温也不反对,任由他把棋子取回去,又落了别处,这才拈起一粒白子,刚刚落下,便又听顾翛低呼一声,伸手抓起他的白子还了回去,“不行,我要再重来!”
宁温看着他匆匆忙忙又耍赖的样子,不禁微微一笑。
夕阳光下,这一笑便如融进了一片金橘色里,温暖炫目,顾翛看的有些呆怔,他想,如果能让宁温时常这样的发自内心的微笑,他宁愿放任自己永远孩子气。
宁温似也发现了自己的失常,微微敛了神色,却清楚的感觉到,有一种不曾体会过的情绪在心底盘旋,它叫愉悦。
屋里静得落针可闻,终于外面小沙弥的声音打破了宁静,“顾公子,净空法师,小僧送晚饭来了。”
“端进来吧。”顾翛道。
小沙弥将托盘中的三菜一汤放下,宁温道了句,“有劳师弟。”
“阿弥陀佛,法师客气了。”小沙弥双手合十,欠身回礼。
小沙弥退了出去后屋内又只剩下这两个不尴不尬的人,宁温给顾翛盛了饭,“用食吧,不是说明日启程去尚京吗,用完饭早些休息。”
顾翛和宁温都算是贵公子,用饭时十分安静,顾翛忽而想起自己母亲经常喜欢在饭桌上说笑话,美其名曰为活跃气氛,因此被父亲板着脸训斥了许多回,但却不曾被重责,想来父亲应当是喜欢的。
“请教一个问题。”顾翛忽然道。
宁温放下筷箸和碗,静静的看着顾翛,这是礼仪,一般饭桌上对方想说事情,就必须停止用餐,听对方讲完之后,做出回答,然后才可以继续用饭。
顾翛看着他这样,也没说什么,便的道,“诸葛亮的母亲姓什么?”
“这……史书上并未记载。”宁温想了一下,他遍阅史书,尤其是像诸葛亮这样的谋臣,自是再清楚不过了。
“姓何!”顾翛一本正经的解释道,“既生瑜,何生亮!”
宁温怔了一下,他自然是听明白了顾翛说的是怎么一回事,宁温皱眉道,“这是何人教你的?”
同辈之中,宁温唯一佩服的人便是顾连州了,白素也是个聪慧的女子,如何会教出这样的结果?
顾翛心中再次暗暗怨念自己母亲一遍,果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虽然如此,但也不能气馁,顾翛甩开大袖,端坐起来,“我这是说笑话,与我原来所想有些偏差,我还要再讲一个故事。”
宁温喜欢听别人讲故事,便道,“好。”
顾翛精神一振,娓娓讲道,“古有一国,风气迥异,举国男子皆畏惧妻子。君主要选宰相,他在朝堂上对文武大臣道:任宰相一职者,要有才能,要勇敢!最重要的是不能畏妻!君主说完此话后,便道:畏妻者,站到右边,不畏者,站到左边。君主话音一落,众人纷纷都往右边站,君主大为失望,待到站定以后,发现竟有一位形貌英武的大将军还在左侧,君主大悦,便询问道:卿乃是真丈夫!只是寡人想知道,卿为何不畏妻子呢?”
顾翛在此停了一下,抿了口茶水,挑眉问道,“你知道为何吗?”
宁温道,“将军百战死,生死都置之度外,又如何会畏惧区区妇人?”他虽然隐隐觉得这个答案可能不正确,但作为对顾翛讲故事的回报,还是认真答了。
顾翛向前探了探身子,神情肃然道,“将军声音雄浑,响彻大殿:我家夫人说,不许我往人多的地方挤!”
“哈!”宁温乍然失笑,温润的声音朗朗如珠如玉,白净的面上浮起一层淡淡的红晕,一双眼眸宛如两粒黑珍珠浸在一汪净水中,那水滴含在眼中,仿佛随时都能滴落,让人忍不住想用手去触摸。
此时脸上有一道可怖的疤痕就已经如此的风华绝代,更别提他容貌尚好时,史书上说他“一笑天下皆春,一哭万古皆愁”,当真不是夸大其词。
顾翛自己的容貌与宁温也是在伯仲之间,他自然不会痴迷于这样的表象,只是看着他笑得时候,心里特别欢喜。宁温皱眉时也是风姿卓绝,别有一种俊美之像,可顾翛不喜欢他皱眉。
宁温歇了笑声,温声道,“用食吧,饭都冷了。”
顾翛心中得意,往常布局一场完美的狙杀也从未如此得意过,心想着,自己的母亲有时候还是能干点有用的事儿,就比如,她在饭桌上讲这个笑话,导致兄弟几个喷了满桌子的饭,让父亲把她罚站了小半个时辰,又罚他和顾然抄书,但此时顾翛觉得这笑话讲的真好。
两人刚刚用完饭,外面却忽然起了大风,不出片刻,天色便忽然暗了下来,风渐渐缓了,却是又下起了瓢泼大雨。
宁温走到廊上,望着大雨倾盆,目光有些飘忽。
“放心吧,待雨停后,我们策马赶往尚京,也不过是一两天的功夫。”顾翛忽然道。
宁温微微一顿,转头看着站在自己身旁的俊美少年,心中说不清是何感觉,这少年居然能懂他的心思。宁温原本打算等到将宁秋的尸骨运回建邺之后,便自绝性命,如此便不会再与白素有任何瓜葛,也不会为旁人带了什么困扰,可是,相处这几日,顾翛处处都照顾着他,不仅仅照顾他的生活起居,也无微不至的照顾他的心情……
顾翛做的一切,正中宁温的软肋,对于前半生处处算计、时时防备的宁温来说,是任何人也想象不到的诱惑。然而,这样纯至的顾翛,让宁温自惭形秽,让他曾经黑暗的心无地自容。
“你……”宁温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转而道,“不急,阿秋等了十八年,再等一日半日又算得了什么呢,她一直都是个懂事的阿娇。”
顾翛撇撇嘴,“你我相处多日,你连个名字都吝啬唤我。我的字是,辄浅。”
宁温无奈笑笑,却没有顺着他的意思,顾翛也不曾逼迫。
雨中,小沙弥撑着油纸伞啪嗒啪嗒的跑了过来,见两人都站在廊下,便未上来,吃力的撑着大伞,生怕大雨掩住自己的声音,高声道,“顾公子,净空法师,寺里今日躲雨的人有些多,这又来了位公子,管事师兄命小僧来与二位打个商量,可否让那位公子过来挤一挤?”
寺中厢房甚多,但多半都极为简陋,只有这处的两间比较精致,想来又是客人给了不少香油钱,那个管事才会如此安排。
但顾翛不管那么多,此事他正求之不得,遂道,“可。”
那小沙弥唱了声佛号,“多谢二位!”便欢欢喜喜的跑了出去。
“今晚你得收留我。”顾翛回头道。
“好。”宁温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顾翛心里却是惊了一下,他以为宁温又会提出去与僧舍挤挤,不想他却是一口答应了。回想起这几日宁温的变化,顾翛欢喜的同时,隐隐有些不安。
两人在廊上观雨,不一会儿,小沙弥便领着一名苍色衣袍的男子过来,油纸伞挡住了他的容貌,但是长身玉姿,广袖轻甩,说不出的飘逸潇洒。
男子上了走廊,收起油纸伞,露出一张白皙俊美的面容,却原来只是个少年,一袭苍色广袖大袍,漂亮的脸上处处精致,便是连藏在眉尾的淡褐色小痣都显得规矩而干净,尤其是他望过来的眼神,只需瞧上一眼,便道这世上再也没有比他更加纯净之人了。
雨幕为背景,这样一个纯净如雪的少年,纵然比不上顾翛的龙姿凤章,也比不上宁温气质出尘,却是能令世间万物都觉得自身污秽。
少年正欲给对面让出房间的两人作揖致谢,一抬眼却怔住。(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
后续之透水白(1)
少年瞧见了负手而立的顾翛,神情欢喜的正欲上前唤“大兄”,但转而想到母亲交代在人前不能如此叫唤,便压抑着欢喜的情绪,憋了半晌,俊俏的脸涨红,也没能说出半个字来。
在顾然心里,顾翛是他的大兄,遇见大兄却要装作不认识,不唤大兄,又能唤什么呢?
然而这形容落在旁人眼里,还道是羞涩。
“阿然,你怎么在这里?”顾翛笑问道,其实他想问,母亲怎么舍得这个宝贝疙瘩独自跑出来转悠了。
“大……母亲说让我外出游学,若是见着你……我的意思是,令慈说,若是见着你……其实是,我母亲让我外出游学,令慈说让我见着你,便与你说,让你寻一寻弟弟,哦,是你弟弟……”顾然颠三倒四的说完这番话,中衣都湿透了。
这老实的孩子平日从不说半句谎言,这回被逼着说谎,他也自知轻重,自然是顺了白苏的意思,只是,是个人都能看出这话是假话,可怜的孩子带着满腔的罪恶感说完,一抬头却发现和尚和小沙弥都已经离开了。
“大兄。”顾然赧然的凑上来轻声唤道。
“你从政阳过来?”顾翛平时显得冷峻刻薄了些,其实心里对两个弟弟还是十分疼爱的,尤其是父母在世人眼中是已死之人,就注定了两个弟弟不能用真实的身份生活,所以身为兄长,顾翛认为自己有责任保护他们不受伤害。
“是。我出来前,父亲发了好大的火。”顾然有些不安的抓着自己的袖口,道,“上回因我与弟弟私自跑出去,似乎是在客栈里被人瞧见了,之后便有谣言传出,说,说母亲没死,还改嫁给了福缘客栈的老板,说母亲……”
说白苏什么,不用顾然说下去也能想象的到。约莫都是说她不贞,夫君为她而死,她却转身就嫁了旁人。
顾翛猜测,以自己父亲的名望,大约舆论已经出现一边倒的情形了,各种侮辱的言语加诸在母亲身上,只有如此,父亲那样一个淡漠的人才会动怒。
“放心吧,此事父亲会解决的,你这是要到哪里去游学?可想好了路线?”顾翛问道。
提到出来游学这件事,顾翛纯澈的眼睛亮亮的,“父亲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果真如此,这一路上见闻颇长见识。至于路线……我想先去尚京瞧瞧。”
顾翛看了顾然一眼,以他的姿容和很傻很天真的劲头,若是到了尚京那种地方,指不定就给哪个权贵哄去当娈宠去了。顾翛对这呆头呆脑的弟弟很了解,他对男女之事一无所知,最多只晓得男人应该娶妻,至于男人和男人之间,他怕是做梦也想不到。
想了一下,顾翛才道,“待雨停后我便返回尚京,你同我一并回去,去看一看,再与我一起离开,三日可够?”
“如此甚好。”顾然也发觉这一路走了,别人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的走出姜国,且又是一个人,即便暗中有人保护,心中也难免不安。
“如此,你且进屋歇着吧。”顾翛丢下这句话,便转身朝宁温的屋里去。
方才顾然一出现,向顾翛打招呼时,宁温就悄悄退回了屋内。顾翛明知道宁温吃醋的可能性极小,可还是忍不住有些期待。
屋内,宁温跪坐在窗边几前,白皙修长的手中握着一卷经书静静看着,听见脚步声,抬头看了一眼,见是顾翛,复又垂头继续看。
“看来雨天留客,最早也要到明日过后才能走了。”顾翛说的还是天气晴好的情形下,否则刚下完雨,路上泥泞不堪,肯定是车马难行。
“嗯。”宁温应了一声。
宁温这般问也不问,毫不在意,顾翛心里有些堵得慌,在他面前跪坐下来,“阿然想在尚京逗留几日,你看可好?”
“此事你自己做决定便是。”宁温话虽这么说,心里却着实有些惊讶,本以为顾翛不过是打算送他去尚京罢了,现在听这话的意思,却原来是打算一直和他把阿秋的尸骨送回江南?这事,他不能答应,“到尚京后,我自行返回即可,你可以陪令弟在尚京多逗留几日。”
顾翛和顾然长得有几分相类,宁温看出他们是兄弟,顾翛也不吃惊,但他忙着撇清关系,让顾翛很是懊恼,哼声道,“那你是不答应了?既是如此,那留下暗卫护他周全,我与你一起回江南。”
宁温敛眸不语,静了片刻,才点点头,而后拿起经书继续看。
顾翛与宁温相处了有些日子,对他的性子了解不少,遇上不情愿的事情,只要不触到逆鳞,他表面上不会有任何抗拒,暗中却不一定了。方才冲动之下说出赌气的话,顾翛也有些后悔了。
“你若是不愿意,我不逼你,但你走时知会我一声。”顾翛妥协。他感觉无力,心头也堵着一口闷气,可他不想把宁温当做娈侍一样对待。
他们现在的实力悬殊,如果顾翛执意要囚禁宁温,恐怕是轻而易举,毕竟宁温便是再有心计,手下一个人也没有,也难以成事。
夜幕降临,顾翛见宁温还在看书,随手将油灯点上,小沙弥送来热水后,便脱下身上的宽袍丢在榻上,去沐浴了。
许是顾翛扔衣物的时候,心中还带着怒气,用的力气过大了些,不慎将衣袋中一块玉甩了出来,那玉骨碌碌的滚至宁温脚边。
这一是一块有鸡蛋大小的玉佩,圆润自然,没有任何雕琢,只在一个边角处刻了极小的“扶风”二字,玉的颜色是白色几近透明,其中有蓝色的光影闪动,宛若水波浮动,便如宁温琉璃眼眸。
宁温怔了怔,俯身捡起它,不自觉的想起当日赠玉佩的情形。
他曾说:我可以摸摸他吗?
白素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在他靠近时动了动,他说:既然我与他有缘,便将这个物件送给他做纪念吧。
宁温的手有些颤抖,当初他便是利用了一个还未出生的小生命,使白苏收下透水白,从而造成后来所谓的“妖后”谣言。再想起这几日顾翛对他的百般讨好,委曲求全,越发让他觉得无地自容,哪怕就是在顾翛身边再呆上一时半刻,也是亵渎了那颗真心。
宁温知道,顾翛从小到大,父母宠爱、诸事顺遂,便如一只骄傲的天鹅,哪有人敢真的给他半分气受,可无论自己如何冷漠,他却不曾有任何怨言,这已足见心意了。
顾翛从屏风后出来,看见宁温对着那颗透水白,神情痛苦,心中不由一紧,以为他是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几步上前拿过玉佩。
“这玉佩,怎么会在你手里?”宁温声音温润中带着沙哑,在这样的雨夜里,魅惑人心。他记得白苏是很记仇的,为何还不把这玉扔了或者卖了?
顾翛收起一腔醋意,道,“母亲说我小时很喜欢这玉,从不离身,所以便将它给我了……”
看着玉上小小的字迹,扶风……顾翛心中一窒,是了,宁皇在未登基之前的字便是“扶风”,他曾在一本野史上看过,却不曾怀疑这个扶风与自己母亲有什么瓜葛,后来知道一些仇恨和情愫,但顾翛都下意识的排斥,也从不想更深入的了解,因此直到现在才确定这块玉原来真是宁温送的。
宁温看着顾翛的神色,便知道白苏和顾连州并未把当年的恩怨告诉他。
既然他们不愿意自己的儿子继承仇恨,宁温也就不曾解释,但人家不报仇,让他在这世上苟活十余年,他不得不感激,再加上顾翛对他的心思,宁温心中的罪孽感也越发沉重。
“你有何伤情之事,何不说出来,闷在心里只会更加伤情。”顾翛见他明明目光中满是沉痛,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隐隐觉得心疼。
“我不是曾与你说过,我当年是想杀了你母亲的,纵然她不曾…不曾死,但是杀母之仇你怎可全然不当一回事?”宁温声音有些低沉。
这话正戳了顾翛的痛处,他心里如何能不挣扎,但每每想到宁温,他便只能逼自己忽略这些,现在这样被**/裸的揭露出来,这些天心里的憋闷与委屈一下子爆发出来,“你若真悔过,何不用你自己偿还?”
他怒声道,“你的身体,你的情。常言说冤冤相报何时了,你便用你自己抵了债,不是正好?”
用自己抵债?宁温苦笑,“我这般残破的身体和肮脏的心,非但抵不上债,还会污了旁人……”
“我若偏要你呢!”顾翛忍不住冷声打断,“卖东西的人都肯,你一个买东西的人却还要推三阻四,你心里恐怕根本没有歉疚,不过嘴上说说罢了!”
不,不是如此,在宁温心里,是宁愿以死谢罪,也不愿用这样的方式偿还,他觉得自己肮脏,同时不愿失去最后的一丝尊严,他从前宁愿冒死得罪七王,也要保留的男人的尊严。
可,如果顾翛非要如此……宁温完美的唇抿成了一条线,静默了一会,缓缓站起身来。抬手将自己的僧袍解开,然后一件一件脱下,露出里面颀长的躯体。
宁温的前胸处并不像后背那么多伤痕,长腿蜂腰,许是十几年的清苦生活,让他整体显得很瘦削,但结实的胸腹之间还能看见隐隐成块的肌肉,胸口亮点粉红在白皙如温玉的皮肤映衬下,鲜嫩无比。
微弱的光线凭空染上浓浓的暧昧气息,顾翛心里的怒火熄了不少,喉头开始发干,他们距离很近,他只要一伸手便能够碰着眼前这诱惑人心的男人。事实上,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入手,亦是如温玉般,顾翛的指尖却有些凉,宁温身子微不可察的一颤,但声音与平常没有什么不同,“你要,就拿去,但也只有如此而已,别的宁温没有。”
一直都没有,从前他心里都是仇恨,仅有的一丝温情,是对白苏的依恋,然而现在的他连仇恨和依恋都没有,若非说有什么,只有一腔的自卑而已。
********************************
推荐两本好友力作,1《红楼夜话》,书号:1851840(车位上有链接)
作者:夜雨惊荷。
简介:一个是林家仙姝,一个是再生儿郎,本无牵连的两人却成了相依为命的兄妹。
贾府家大业大,但人心难测:林宅人单力孤,却兄妹齐心。
看似盛世太平,难掩暗潮汹涌,官场勾心斗角,园中彼此算计。
且看林家俊俏少年,如何带领妹妹走上寻找幸福的征途!
~~~~~~
2《弃妃也嚣张》,书号:2115620
作者:雪沫
简介:她咬着牙,狠狠的说:“你敢碰我,我会让你赔上江山,后悔一生的!”
他勾唇冷笑一脸不屑:“我不否认你确实很独特,但我并不认为你有这本事,就算有-----今晚我也要定你了。”
衣衫尽落,她羞涩不已却又隐隐期待,然而想起摔下山崖的……
又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让这个男人付出代价!(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
后续之透水白(2)
顾翛静静的看着宁温无甚表情的脸,伸手将他的搂入怀中。
两人之间只隔了顾翛身上一件薄薄的丝袍,体温互相交融,顾翛能感觉到宁温身体僵直,连一向温润的面上都绷了起来。
顾翛将头伏在他的脖颈之间,细碎轻吻,牙齿轻轻咬着他如玉般的皮肤。
宁温心中觉得屈辱,他堂堂一个男人,却要被迫委身于另一个男人,且这个男人是他侄子辈的少年,这样不对,不应该……可是顾翛说的对,如果连这点都舍不得牺牲,光是吃斋念佛遁入空门又如何?
这些,宁温想的很透彻了,既然顾翛不嫌弃,那么就用身体去偿还也无妨,只是不知为何,想起这个前一刻还对他好的少年,这一刻就翻脸,心中便闷痛起来。
宁温正想着,身下陡然一轻,居然被顾翛打横抱了起来,这样的姿势对一个男人来说更是莫大的侮辱,宁温刚想挣脱,但想到顾翛之前冰冷的话语说“卖东西的人都肯了,你一个买东西的还要推三阻四”,他也就不再推拒,既然事情已经如此,多一样少一样又能如何?
顾翛将宁温放在床榻上,直接便压了下来,唇狠狠的覆上他渴望已久唇瓣,辗转吮吸。
宁温即不迎合也不抗拒,安安静静的躺在榻上任他索求。忽而,一个温热的吻落在如玉面的那道疤痕上,轻轻浅浅,仿佛怕是弄疼了他一般。
然后便再也没有了动静,顾翛趴在他身上一动不动,过了半晌,顾翛伸手拽过被子把两人裹了起来。
“睡吧,如果明日雨是停,便启程上京,你若是再不愿意再见我了,我便先派一辆马车送你去,我与阿然在这里逗留几日,看看风景。”顾翛声音宛若呢喃,带着动情后的沙哑。
少年人心性本就起伏不定,纵然顾翛这些年的历练比同龄人沉稳许多,但初次动情处处碰壁,那种无从下手,没有希望的感觉让他情绪十分不稳定,近段时日,性情有些反复无常。明明是不想伤害宁温,明明是想要循序渐进,慢慢捂化他的心……却总是忍不住动怒。
顾翛从前不曾爱慕过别人,却也清楚这样的自己也只会一次次的伤害对方而已,还未得到就已破碎,这不是顾翛想要的结果。
顾翛翻身下榻,从地上捡起白色的中衣,伸手探进被子里,默默帮他穿上。宁温躺着,顾翛也只能帮他套上一只手臂。
宁温撑起身,被褥从身上滑落,露出他光裸的上身,在灯火照映之中莹莹如玉,便是连身上的伤痕也妖娆莫名。
顾翛只看了一眼,便飞快的转过头,起身朝外面走。
阿翛!宁温很想这么叫住他,可是他知道一旦自己唤出这个名字,便算是妥协了,这第一步,他不能迈出去,宁温按在床板的上的手用力到隐隐泛白,直到那一袭宽袍消失在门口,终究也是没能发出声音来。
今日顾翛的所作所为,宁温不怪他,也明白这不过少年人一时冲动罢了,到底他还是顾全了彼此的颜面,半途住了手,末了还出言安慰,如若不是真心喜欢,怕根本不会在乎自己是什么感受吧。
想想这些日顾翛的无微不至,宁温觉得该满足了,他对顾翛并不是那种感情,又是顾家的仇人,顾翛心里应当很是煎熬吧。
宁温慢慢穿起衣服,朗目疏眉略有一丝愁绪。
整理好衣襟,宁温正在系衣带的手一顿,心中忽然惊恐起来,他这是怎么了!心中居然没有想过使用些手段从顾翛身边消失!而是开始心疼担忧起顾翛!?
的确,如果宁温想,定然会不动声色的布局,然后等待机会,总有一天会达到目的,然而对顾翛的纠缠,他到现在也没有想过要用计。
是舍不得顾翛对他的好,还是不忍对这样一个予他真心的少年耍阴谋诡计?宁温不知道,也许两者兼有吧!
那是否能够奢望一点?宁温对顾翛没有爱慕之情,却依恋他给予的舒适安心。
原来,还未曾真正踏上修佛之途,他便已然身陷业障……
夜雨淅淅沥沥,廊上点着几只竹笼做灯罩的灯笼,光线昏暗,照在一张俊美冷峻的容颜上,火光摇曳,忽明忽暗,也使得这张脸的情绪阴晴不定。
顾翛从宁温房中出来后,便一直站在廊上,凉风习习,吹去他内心的浮躁以及欲火,耳边回想起从政阳离开时,母亲曾说过的话。
她说:你想什么,母亲很清楚,你生出的情愫,母亲断然说不上高兴,但阿翛,你若真心喜欢,母亲可以为了你放弃仇恨,也可以不顾及对方是男是女,但你要答应母亲一件事。
她说:如果得不到,莫要强求,这等事本就是讲究个缘分,强求不过是伤人伤己罢了。
“缘分……”顾翛喃喃自语。他那日无聊之下便想去师傅所住的隔壁山谷去看看,便遇见了在桃花林里一袭白衣的宁温,这不算缘分吗?一眼钟情,这不算缘分吗?在这间寺庙再见他,不算缘分吗?
在廊下不知站了多久,雨业已停了,廊上的灯笼已灭了三盏。
吱呀一声,宁温的房门打开了,顾翛不知是因为怒气未消,还是因为心中对宁温的愧疚,并未回头,反而转身往顾然的房间里去。
“辄浅。”温润如玉的声音毫无预兆的闯入顾翛心里,令他不觉的顿下了脚步,转回头来看他。
宁温一袭白色中衣,身材颀长。
黑暗中,宁温看不见顾翛的神色,可是顾翛却将他的容颜看的清清楚楚,然而,即便看清楚了,也看不透他藏在那温润之下的真实情绪。
“我若现在同意,迟否?”宁温道。
顾翛眉心一跳,压制住内心的狂喜,他不明白宁温怎么忽然就同意了,就如之前忽然转变态度,他只想弄清楚现在,是不是因为他站得太久,有些恍惚才出现了幻觉。
“你说你,愿意与我在一起?”顾翛神色郑重的确认道。
“嗯。”宁温想明白了,他一生都在追求温暖,现在温暖就在眼前,有个人对他好,甚至抛却仇恨、不嫌弃他已经损毁的容颜,纵然并不是他所求的那样,也算是上天的垂怜了。
“我愿意做你的……你的,娈侍。”在今天以前,宁温从未想过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出身皇族,纵然尊严被作践的所剩无几,但他骨子里还是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所以即便在雍国那样艰难的处境中,也依旧固执的保持这一份仅有的高贵。
今日,他把这唯一坚持也抛弃了,只为了对得起顾翛的一片真心,也为了自己求得一份渴望已久的幸福。纵然,幸福二字,显得如此渺茫。
“娈侍?”顾翛心中又惊又怒,面上却还算冷静。
即便隔着暗夜,宁温也隐隐感觉到顾翛情绪不对,转念一想,白素和顾连州根本不可能接受此事,做一个娈侍,恐怕也是奢求。
“你就这么作践自己?”顾翛声音中含着隐忍的怒气,不等宁温回答,他便欺身近前,“我要你和我在一起,像夫妻那样!”
宁温怔愣的看着逼近在眼前的这张俊美冷峻的脸,半晌才回过神来,神情渐渐敛了下来,“我答应与你在一起,也是有条件的,你要娶妻生子,不能因我而有任何改变。”
顿了顿,宁温道,“如若你不答应,我们便从此分道扬镳,半分瓜葛也无,且,只要我不想,你的暗卫决然跟不住我。”
顾翛目光闪了闪,他相信宁温说的话,但同时也明白了宁温其实并不排斥他,只不过心中有种种顾虑而已,否则也不会任由暗卫跟着。
“好。”顾翛神色郑重,心中却想,娶妻也不一定要娶妇人,就娶你好了,至于生子,我可是个正常的男人,生不生的出来是你的问题,与我没有关系。暂且答应下来,只要捂化了你的心,到时候也不怕你不从。
宁温不知道顾翛黑心肝的想法,却也是另有打算。
两个人各怀心思,便定下了关系。这窗户纸一旦捅破,彼此都有些尴尬,尤其是宁温,即便他辗转反侧的思虑了一夜,也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如此境况,他心里还是不可遏制的涌起一种羞耻感。
“回去吧。”顾翛心中欢喜,看似随意的拉起宁温的手,便回屋里去了。
宁温也发现了,顾翛的情绪来的也快,去得也快,只要给点甜头,立刻就缴械投降,从不掩饰自己的心情变化,甚为单纯,至少在他面前是如此。因此,宁温与他在一起时,也觉得很轻松。
两人相携回了屋内,顾翛知道宁温虽然松口了,其实依旧不愿做那种事情,便也没有动手动脚,只抱着他睡。
“太欢喜了,却像梦一样,我明日清晨睁开眼睛,你可会不承认今晚说过的话?”顾翛懒散的趴在宁温脖颈间,呼吸着清爽的气息,咕哝道。
宁温看着他孩子气得模样,便觉得像是宠爱一个孩子般,也不似想象中那么糟,“不会。”
“真的不会?”
“真的不会。”
“那作为盟誓,你主动亲我一下。”
“……”
“害羞?我亲你如何,想亲多久就多久,可否?”
宁温决定收回方才的想法,顾翛这个无赖的家伙,与孩子一点关系也没有。
后续之透水白(3)
最终,顾翛磨了许久,才飞快的在宁温脸颊上偷吃了一口。
之后便安静下来,躺在榻上的两个人心绪各异,皆是有些不定,宁温一直紧绷着身体,不曾有丝毫放松。
而顾翛欣喜的同时略带隐忧,因为以这些日对宁温性子的了解,他并不是这么容易妥协的人,总是温润之中带着毫不留情的拒绝,而现在……
“你明日别再穿僧袍了吧?”顾翛说完,还不待宁温应声,便又道,“还是穿着吧,穿着不会惹人非议。”
宁温的头发没了,若是穿着普通的衣袍定然会为他招来一些无妄之灾,现在的人虽然开放了许多,却依旧受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观念约束,尤其是士族之人。
流言猛于虎,顾翛可不愿意宁温成为他们言语攻击的目标。
“嗯。”温润的声音若有若无的逸出唇,宛如一根羽毛,恰是挠到顾翛心底里的痒处。
顾翛喉头发干,故作懒散的翻了个身,趴在宁温身上抱怨,“要出人命了。”
“何故?”因着顾翛的这些小动作,黑暗中宁温面上不自觉的浮上一抹笑意。
顾翛哼哼道,“不说,说了你定然会不高兴。”
听闻此话,宁温也就没有追问,这下顾翛又不乐意了,“你这人,一点情趣也无,看来日后还要靠我。”
宁温为人向来如此,且从不与人深交,便是与顾风华关系不错的时候,也只是下下棋、喝喝茶、聊聊风花雪月,每次宁温也听多言少,因此至今也不知道该如何与亲近的人相处,尤其像顾翛这种成日粘着他的。
“好。那就有劳了。”宁温唇角含笑道。
顾翛抬起头,忽然笑了起来,清越的声音响彻雨夜,“是没情趣了点,不过呆得可爱。”
宁温见过各种姿态的顾翛,他心里也一直以为,顾翛是个做正事时冷峻、平素散漫不羁情绪反复的少年,却是第一回看见他如此爽朗的一面。
两个人裹在一条被子中,顾翛则是越来越得寸进尺,身体也贴得越来越近,但他也很有分寸,一旦发觉宁温不自在,便打住,如此反反复复,也不知道是谁先睡着的。
才睡了一个多时辰,天就亮了。
顾翛很浅眠,所以睡觉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侧,而宁温睡觉很安静,几乎不会翻身,恰是合了他的心意。
当清晨明媚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时,顾翛便已经醒了,一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静静的看着宁温的睡颜,心中略有些紧张,后半夜发生的事情太过美好,他怕宁温一睁开眼,一切不复存在,所有的欢喜都是他的梦而已。
“不睡了?”宁温呼吸平稳绵长,眼睛还未睁开,却忽然开口问道。
好在他的声音温润动听,即便有些让顾翛有些惊讶,也不至于吓到人。
“昨夜……你说得话,都还当真吗?”顾翛好看的眼睛里有些忐忑。
宁温睁开还带着朦胧睡意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却是未说话,静了一会儿,才翻了个身。
他们本就离得近,顾翛又是用手支着头,宁温这一翻身便如投/怀送抱一般,如此情形,比任何肯定的回答还要令人欢喜。
宁温本只是单纯的想转个身,与顾翛面对面郑重的说说这件事情,却没想到弄出这个情况,宁温也呆了一下,白净的面上唰的红了个透,宛如沁了朱砂的美玉,夭夭灼华,胜过十里烟霞,看得顾翛移不开眼。
叭!顾翛飞快的在偷吃了一口,正欲温存几句,外面响起了砰砰的敲门声。
先是敲了一下,而后传来一个文雅的声音,“兄长。”
没有得到回应,又规规矩矩的敲了两下,再次唤道,“兄长,兄长?”
依旧没有回应,这次是三声敲门,“兄长,兄长,兄长。”
再无回音,便是四次敲门声,外加,“兄长,兄长,兄长,兄长。”
……
顾翛一直死死的拽着宁温,不让他起来穿衣开门,直到敲了第二十二遍,唤了二十二遍,顾翛才不胜其扰的出声道,“何事?”
“兄长,小师傅送来了早膳。一日之计在于晨,还请兄长起榻。”外面,顾然温文尔雅的声音传来,初次听的人必然会觉得动听,但对于顾翛这种熟悉他的人,简直就是噩梦。
“你知道一天之计在于晨便好,为兄眼下有要事须得利用这大好晨光在床榻上办,你先行用餐吧。”顾翛声音冷峻,说着不着调的话。
这一番话顾然是断断听不懂的,顾翛不过是顺便用语言调戏一下宁温。
宁温有些尴尬,身子却被按住。如果宁温用上全力,顾翛也未必制得住他,只是他不曾忘了昨晚说过的话,自己已经答应做顾翛的娈侍,作为娈侍最基本的要求便是不能违抗主人的意愿。
然而,顾翛像是能看透宁温的心事一般,他心中才有所想,顾翛便就松开了手。
“兄长不先用,为弟怎能先用……”外面,顾然絮絮叨叨的引经据典,扯了一大通有的没的,其锲而不舍的毅力,实在让顾翛毛骨悚然。
“昨晚才睡了一个时辰,你再睡会儿吧。”顾翛翻身下榻,将被子给宁温盖上,飞快的将一袭玄袍套在身上,修长的手指灵活的将披散的墨发捞起,只用一根帛带松松系上之后,便匆匆出门。
宁温瞧着他这一通行云流水的动作,微微怔了怔,亦起身穿衣。待到他走出门时,正看见顾翛一只手拎起顾然的后衣领往隔壁房间拖,顾然一张温文的俊脸涨得通红,嘴里还念念有词,说什么君子应当举止有礼、行为有度云云。
顾翛进屋的时候看见宁温,便将顾然一丢,走过来拉着宁温的手一起去洗漱。
用完早膳之后,顾翛便派人出去查探道路,看看是否可行。
由于许多日不曾处理举善堂的事务,顾翛有些忙,但他不想让宁温离开自己的视线,便着人把文书都送过来,他在禅房的一张矮几上办公,建议宁温和顾然切磋棋艺。
三人在屋内进行或娱乐、或公事,却是十分安静。
顾翛处理事务的速度快的令人咋舌,一堆文书、信件,宁温和顾然一局棋还未下完,他便将半个月堆下的事情处理的妥妥帖帖。
无事一身轻,且刚刚得了喜事,顾翛心情自是大好,见棋盘上战的如火如荼,顾翛便饶有兴趣的在宁温身侧坐下观棋。
宁温和顾然的棋艺和学识,恐怕当世之上,也就只有顾风华、顾连州、还有几位圣人级别的能与之相提并论,其余人等也只能高山仰止,就譬如顾翛。
顾翛学识虽然广博,棋艺远就比不上这二人了。
棋逢对手,两人自然都是全力以赴,均沉浸在棋局之中,拧眉思索。顾翛明明棋艺一般,可看着宁温,他心中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骄傲油然而生,仿佛自己是一代棋圣般,但求一败。
有典故言道,樵夫山中偶遇两叟树下对弈,观棋一局,不知世上已过百年。樵夫遇见神仙,遂过百年,但也须得是高手对弈才能令人浑然忘我,顾翛眼下关宁温和顾然的对弈,也有此感,从开始单纯的靠近宁温,到后来的深陷其中,可见二人棋艺之高超。
这一局棋从早一直下到傍晚,直到顾翛饥肠辘辘,这强迫二人终止。
结果因为这一局棋,顾然对宁温好感激增,饭后亦拉着他聊天,棋艺、书画、琴曲、歌赋、诗词、文章、花草、天象、玄学……
两人的谈话内容,如果用白苏的话来总结起来说,便是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纵然是说的正事儿,但也是一种隐晦的**。
这厢二人惺惺相惜、相遇恨晚,却不知顾翛眼睛都快冒出火来,自己一个大好美少年就这么被华华丽丽的忽略了,尤其是还是在他面前明目张胆的“**”。
“聊完了?”顾翛趁着他们喝茶的功夫,冷飕飕的冒出这一句。他现在无比的后悔自己建议什么切磋棋艺,更后悔带顾然一道去尚京!
宁温放下杯子,与顾翛客气了两句,便默不作声了。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等着顾翛发话走人。
顾翛令人将热了三遍的饭菜端了上来,三人均是食不言,安安静静的用完一顿晚膳,才各自回房。
“我今日……”宁温也不知怎的,今日居然能如此放松的与顾然对弈聊天,想起把顾翛一个人撂在一旁大半天,忍不住想出言解释,但思来想去,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顾翛慵懒的靠在几旁,见宁温跪坐的端正,便直接把头枕在他腿上,语气中带着淡淡的责怪,“累么?反正我看着你们现在就已经腰酸背痛了,便是再喜好相投,也不能废寝忘食啊。”
宁温不知说什么,只好沉默以对。
不一会响起敲门声,是小沙弥的声音,“顾公子,您的百合莲子羹煮好了。”
顾翛坐起身来,依旧是没骨头似的靠在几旁,懒懒的应了一声,“端进来。”
小沙弥进来之后,放下一个小瓦罐和几只碗勺便退了出去。
顾翛道,“你一日未进食,晚饭吃的又少,我便吩咐他们煮了羹。唔,莫要太感动,你也一大把年纪了,不好好爱惜身子,若是早早的有什么三长两短,欠的债还没还清,我心里觉得亏的慌。”(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
后续之透水白(4)
对于这样另类的关心,宁温更是不知该如何应对,若是无关紧要的人,他定然会不着痕迹的打击回去,或者直接不闻不问,可顾翛不是……
食不言,寝不语,在顾连州的管束教育之下,顾翛自是深受这样的观念影响,也一直奉行,但不知为何,他就是喜欢私下与宁温一起用餐时讲些不冷不热的笑话,就寝时则是谈心。
“你从前爱慕我的母亲?”沐浴过后,顾翛靠在榻上看着躺在自己身侧的宁温问道,“能说说么?”
宁温心里明白,顾翛迟早会问这个问题,便答道,“我遇见白素时,她才十二三岁,那时她便是尚京有名的才女,擅赋诗,琴技高超……”
顾翛心里有些酸溜溜的,纵然吃自己母亲的醋感觉十分怪异,可他还是想了解宁温的过去,也就耐着性子听了下去。
“那时,我与她相处,也不过是为了想利用她谋算七王,并未真正上心。可后来,她成了连州公子的姬妾……犹记得那日,雨中木槿花开的大好,她看我的那双眼眸隔花掩雾,有一种让人探究的**。”宁温琉璃色的眸子里闪烁着温和而又耀眼的光芒。
顾翛很不喜他这个样子,不喜他回忆着别人露出这样的表情。
“有一次,我故意把自己的皇妹至于险境,只为了激起我父王的愤怒,从而对雍国施压,却不想不甚把素儿也牵扯进来,看见她的马车被重重围困,而她只有数名护卫,我心中第一个念头便是,如若她死在此次,便永绝后患了,因为经历过生死的素儿太过聪明,让我开始觉得有了威胁……可我一直不明白,自己居然出手救了她,到现在也不明白。”
宁温下意识的隐瞒了一些与白苏之间的仇恨,包括白虎门那一回,宁温本就是个心思缜密之人,他将一段隐去许多的回忆讲述的毫无破绽,任何人听了都会信以为真。
可他却没有隐瞒自己阴暗龌龊的一面,他把自己怎样不择手段讲的一丝不落,甚至连心里阴毒的想法也都说与顾翛听。
听完讲述,顾翛默不作声的起了榻。
门吱呀一声打开,顾翛走了出去。
徐徐凉风吹的人心里隐隐作痛,宁温微微蹙眉,像自己这样一个心思诡诈又无情无义的伪君子,是该被世人唾弃的,可是,想到顾翛对他的种种好,而今怕是要失去了,宁温眼中发涩。
宁温敛目叹气,却不曾发觉那个人又返回来了,且就站在距离床榻不远处。
“渴不渴?”清冽的声音在宁温上方道。
宁温转眼,诧异的看着那张俊美无暇的脸,月光从窗缝中照进来,衬得他本就冷峻模样,越发棱角分明,然而,在宁温以为他要放手的时候,他却着一袭白色宽袍,静静的端着一杯水问他:渴不渴。
“说了这么久,不渴吗?”顾翛垂头贴近宁温的脸,一双清冽的眼目盯着他的唇仔细看,距离的太近了,从肩膀垂落的发梢触到了他的脸颊,痒痒的。
“你不动,是想要我用嘴喂你?”顾翛微微勾起唇角,邪肆魅惑。
不知怎么的,平生第一次,宁温的心跳忽然乱了一两拍,但隐忍如他,也只一息的时间便恢复如常。
他起身接过顾翛手中的水,垂头啜饮,即便是渴的厉害,他的举止仍然完美的没有一丝可挑剔。
顾翛直接便将水壶拎过来,又将空杯注满水。
“你不觉得,如我这等卑劣之人,不值得相交吗?”宁温很难理解,顾翛明明是个挑剔的人,却对他讲述的种种龌龊事情充耳未闻,“我方才所言,俱是真。”
“嗯。”顾翛见他不再喝了,遂把水壶放在矮桌上,笑言道,“是啊,我法眼如炬,在茫茫人海中一眼就看见了你这孽障。”
说到一半,顾翛神秘的凑近宁温的耳边,道,“其实我是佛祖转世,专程来度化你的,所以你可要好好跟着我。”
宁温霎时间有些慌乱,他也不知道自己慌什么,明明对方是自己的小辈,他却有一种被宠爱的错觉,明知道顾翛说的玩笑话,却还是莫名其妙的心悸,感动之余,有些不知所措。
“呵呵,歇息吧,白日里我派人查探过了,路上泥土松软,却还没有到泥泞的地步,今日天气大好,想来明天就可以出发了,早些了却你的心愿,你也能安心些。”顾翛爬上榻,爬到一半的时候,故作无力的赖着不起,恰就是趴在宁温的腿上,哼哼唧唧的不肯再动弹。
宁温任由他趴了一会,忽然很想伸手抱住他。
宁温是个聪明人,同时是个见过无数痴男怨女、鸳偶比翼的聪明人,他原先不了解顾翛,只觉得顾翛是少年心性,情绪起伏变化飞快,很是孩子气。然而昨日到今日,看顾翛对弟弟的稳重,和处理公务时的干练,才明白,那样一个随时随地身上带着逼人气势的人,又如何会毛毛躁躁、心性不稳?顾翛如此做,不过是为了全他的自尊心,让他觉得,对方只是个孩子,需要长辈的宠爱和包容。
顾翛,一开始就把自己的姿态放到最低,甚至不惜用耍赖的方式也要赖在他身边。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如何就……”如何就糊涂到千方百计的想讨好自己父母的仇人!
“什么?”顾翛翻过身,蹬掉脚上的履,四仰八叉的占着宁温。
宁温收起纷乱的思绪,淡淡笑道,“无事。我只是想到些事情。想问问你,可有心仪的娇娇?”
顾翛眉头一柠,散漫的态度也收了起来,也不回答问题,一双平静清冷眼眸定定的看着他,等待下文。
宁温能隐隐感觉到,他是在紧张,真正发自心底的紧张,而非平时故意流露在眼眸中讨他垂怜的模样。有了这样的感觉,宁温第一次觉得自己错了,也许顾翛的态度,是自己想象不到的认真,而非是一时喜好。
“你也快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龄,莫负青春。”宁温劝道。
“你反悔了?”顾翛声音微不可查的颤抖,音量也提高了一些,厉声问道,“你是不是反悔了?”
宁温看着他这色厉内荏的模样,心中微惊,连忙安抚道,“莫要多想,我虽行事不光明磊落,但说出去的话,不会轻易食言。只是,你答应我娶妻生子,也要做到。”(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
后续之透水白(5)
后续之透水白(5)
顾翛好看的眉头拢起,应了一声便转过身去,背对宁温。
次日清晨,是宁温先醒来。还未睁眼,便感觉到顾翛八爪鱼一样扒在他身上,暖暖的感觉,让宁温有些依恋。
是巫……宁温明白了,自己能感觉的白素和顾翛身上的温度,均是因为,他们身上有妫芷巫命,而非是什么奇特的缘分。
顾翛习惯醒后再赖一会儿,相处了几日,宁温也有些了解,看着他呼吸均匀且浅,便知道他已经醒了,也就任由他赖着。
“主公!”门外暗卫的声音有些急促。
举善堂的成员向来冷静稳重,如果不是天大的事,他们不会如此急切。
顾翛倏的睁开眼睛,翻身下榻,披上外袍,便就这个一身凌乱的走了出去,“何事?”
暗卫与他耳语几句,顾翛神色渐渐凝重起来,全然没有在宁温面前耍赖的孩子气,慵懒形容中透着冷峻,一股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你先派人回去告诉堂主,我七日之内返回。”顾翛淡淡道。
宁温趁着这个时候,也已经起榻穿妥衣物。
门口光线一暗,宁温抬起头来便看见顾翛背着晨光站在门口,看不清神色,清雅的声音比方才与剑客对话时要温柔许多“我有事,离开几日。”
说罢,也不等宁温的回答,兀自转身离开,早膳时也不曾出现。
顾然早已习惯了自家大兄神出鬼没,自是没有在意,拉着宁温继续切磋棋艺。
宁温自也是没有拒绝,他对顾然这个少年很是好奇,也想不通白素和顾连州那样的人如何会教养出如顾然这般纯然无暇不谙世事的孩子。
两人棋盘上战至正酣,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名剑客,“净空大师,我家主公已然离开,主公吩咐属下等护送您上京,不知大师何时启程?”
宁温将手中的棋子放回钵中,转过身来对那剑客道,“待我与二公子下完这局棋吧。”
“大师既然也要去尚京,不如同行吧,路上还可继续。”顾然笑容可掬的道。
宁温不语,只是淡淡的回以一笑,这剑客表达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顾翛不并未安排顾然与他同行,这样明显的区别开来,恐怕也只有顾然这个书呆子听不明白。宁温淡淡一笑,也许,这一切也都并非是顾翛的主意,这些日的事情,应当也传到那个人的耳中了。
“这……二公子,请您移步,夫人有话让属下带给您。”剑客道。
“母亲?”顾然是个听话的乖宝宝,一听说是母亲大人有吩咐,立刻拱手与宁温致歉,然后飞快的与那剑客去了。
夏初的风带着融融暖意从支开的窗子中吹进来,卷入几瓣残红,飘飘摇摇的落在棋盘之上,那花瓣蔫蔫的,早已不复鲜润,许是在枝头上挂了许多日,才被暖风拂落。
宁温收棋的手顿了一下,拈起棋盘上的花瓣,红色的花瓣映衬着纤长白皙的手指,煞是好看。
一阵脚步声,暖风将一股熟悉的馨香送了过来。
“你终于来了。”宁温说着,回过头去,便瞧见一袭浅青色的深衣,阳光从后面照射进来,剪影出一个曲线玲珑的女子。
“怎么,比你预想的来的晚了?”宛若风过竹林的声音簌簌飘过,女子在他对面的端正的跪坐下来。
宛若美玉般晶莹剔透吹弹可破,眉眼算不上多绝色,却有另有一种云卷与舒的淡然,比起十几年前,丝毫不显老态,只多了中成熟妇人的风韵,而那份淡然,愈发的令人倾心。
宁温看着她,琉璃的眼眸中微微泛起了潮气,似是自语般的轻声道,“素儿容颜一如往日。”
白苏却是不曾与他寒暄,直入主题的道,“你对阿翛可是真心?”
“你说呢?”宁温不答反问,纵然面上伤痕破坏了美好,但他一笑起来,依旧难掩风华。
“我这个做母亲的不称职。不,是我把你想的太善良,总以为,你杀了我一回,杀了连州一回,总有些良知,不会再来伤害我的儿子,而宁温终究是宁温。”白苏从袖袋中掏出一只黑褐色的瓶子放在棋盘上,“我本是小人,学人家什么君子,终究是有了报应,这是我的错。”
宁温目光落在黑褐色的瓶子上,“我可以托付你一件事吗?”
白苏微微一挑眉梢,示意他继续说。
“帮我把阿秋的尸骨运回江南吧,或者将我的尸骨与她葬在一处。”宁温伸手拿起棋盘上的小瓶子,无比的平静,他等了这么多年,便是等的这一个结果,如此,他才觉得还上了一些债,下辈子也好做一个平平凡凡的人,或许辛苦,但会有妻儿,不再是他孤身一人。
“你全然是在利用阿翛?便是到了这一刻,也不肯问一问他?”白苏声音中渐有冷意,她对顾翛太有信心了,忘记了感情这回事并不是沉稳自持便能够把持住的,“我近些年来,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然而,顾家有一见钟情的传统,白苏也不能肯定,她出手阻止,便能断了顾翛的情根,这事情不一定,她只是遗憾自己太溺爱儿子,不肯伤了他的心,而最终让旁人伤了去。
“他……还年少,又是如此人才,纵然如连州公子一般是天上的月,也总会又另一个如云一般的白素去陪伴他。”宁温拔开瓶塞,兰花香气扑鼻而来,他垂眸,盯着瓶口道,“我身在沼泽,与他有天地一般的距离,永不可能。”
“那你还招惹他!”白苏终于忍不住发怒,“你既是明白这些,为何要答应他的要求!”
“得到的东西,永远都比不上得不到的难忘。便如,我从前与你在一起时,不知珍惜,后来得不到了,却成了永远的心病。”宁温常常这样安慰自己,告诉自己,还思念白苏只不过是因为得不到而已。
“他得到了么?你们的事情我都知道,阿翛远远比你看见的要聪明,你对他是真是假,他又如何会不知道,只不过由着你的意愿罢了。”白苏虽然时常被顾翛那张毒嘴气的半死,但也时常觉得,他的细心、宽容,将来会是比他父亲更加完美的夫君。(未完待续,)(未完待续)
后续之透水白(6)
宁温淡淡一笑,举起那黑褐色的小瓶,仰头饮尽。
两人静静坐了许久,并没有预料之中的毒发,宁温微微一顿,“不是毒?”
“是毒。”白苏微微勾起唇角,站起身来,“阿翛既然如此纵容你,我作何要去做那恶人。这瓶子里是情毒,相思缠。”
白苏垂首,乌黑的发丝从肩上垂落下来,暖风习习,宛如一幅绝世名画,淡淡的却韵味隽永,“相思缠对于无情之人是致命毒药,但这天底下又有谁真正无情?你服下这相思缠,我与你便两清了,如若你还有心里当真还有一丝愧疚,相信能够做出最正确的选择,昭德公主的遗体,还是你亲自带回建邺安葬吧,这是你欠她的。”
以宁温的手段,如果想从顾翛的身边消失,定然能够消失的不露一丝痕迹,顾翛固然聪明,但与白苏的性子很像,一旦被感情动了心神,很难再去站在客观的角度上去看待问题,因此如若宁温想骗他,绝对是轻而易举的事。
相思缠是什么,宁温也有所耳闻,因为若不是为了保护他,籍巫恐怕也早就服了此毒,相思缠对于得不到结果的人来说,是毒,也是疗情伤的药。
宁温放下药瓶,继续收拾棋盘上的残局。
期待了那么多年的再见,终究是如一阵清风吹过,在春末的暖阳中带着一丝冷意,恍若梦一般,但是这样已经足够了,宁温原本也未曾期待的太多。
“明明是那么聪明的人,却总做蠢事。”一个清冽的声音悠悠从头顶传来。
宁温浑身一僵,方才说的甚是潇洒,但发觉那些无情的话被顾翛听到之后,心里竟然有些慌。
一袭玄袍从房梁上轻飘飘的落了下来,带起些许灰尘,缓缓坐在宁温对面,修长白皙的手指按住宁温收棋子的手,袖子中滚落一瓶同样黑褐色的小瓶,直直滚入他的手背上。
顾翛将宁温的手翻过来,把那瓶子放在他手心里,“母亲狠不下心,就让我来吧,你不该骗我。”
宁温抬眸瞧了顾翛一眼,那俊美的面上满是笑意,眼中也尽是温柔,却让人有一种莫名的冷意,那从眼底透出的绝望,便如一把利剑,刺痛他的心。
对,是痛,宁温眸子一颤,原来自己还是会痛的,只是这滋味并不妙。
“对不起。”宁温拔开瓶塞,胡乱饮了下去。
顾翛叹了口气,转头看向院中的修竹,看着白苏离去时走的路,体味母亲的苦心,心中百味聚杂,眼神暗了暗,道,“御史大夫繁湛之女,繁星,我瞧着不错,过几日我便让祖父去提亲,与你厮守,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这天下,除了我一人如此想,怕是没有任何人会明白,包括你。”
宁温捏着瓶子的手微微一紧,却听顾翛继续道,“其实我所求不高,只要你在我身边便好,哪怕只能做朋友、叔侄、陌路,只想偶尔能看见你一眼。”
“呵!其实我也不亏。”顾翛笑声中带着哽咽,玩笑一般的口吻道,“你瞧,你身上我哪儿没摸过?就差……就差……也不差什么了,这样挺好,占了很大的便宜。”
顾翛忽然背过身去,用袖子在面上胡乱抹了抹,将一张俊脸揉的泛红,才转过身来,微红的眼睑已经出卖他方才掉的眼泪。
“我也不想这般怂。”顾翛笑道,他真的不想露出一丝丝的不舍,在一个根本都不在乎自己的人面前,如此悲伤,并不能获得丝毫回报,只是让自己的尊严倒塌罢了。
“辄浅。”宁温说不清为何,看见这个强装坚强的少年,心里堵的厉害,很想使劲的呼吸来让自己舒服一些,然而他是习惯了伪装的人,即便难受,也能够不动声色。
宁温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显得太过轻飘,顾翛比谁都看的清楚情况,他连白苏的调虎离山之计都能一眼识破,偷偷隐匿在房梁上一上午,就为了偷听白苏想说些什么。
“如果我猜的不错,这一瓶是解药。”宁温越发的难受,他对顾翛并不是那种感情,给不了他想要的东西,且正如白苏所说,这个少年太过睿智,根本无法敷衍。
“嗯。”顾翛淡淡的应了一声,忽然抬起手来,想要去触碰宁温面上的伤痕,但指尖刚刚摸接触,便又收了回来,嗤笑道,“执着,伤人伤己,自欺欺人亦不能长久,今日听了一番真心话,我再也装不下去了,明知道你心里没有我。”
顾翛起身,墨发散落,密密的遮住脸,阳光透过黑发,在面上留下投影,丝毫看不见表情,只是那一身的悲伤,即便玄袍墨发遮的严严实实,也令人觉得不安。
“佛曰: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倒是有些道理的,青灯古佛必然能消弭业障,我之前,不过为了与你呛声,才会狡辩,放开心胸罢。往事已矣,莫要放在心上了。”顾翛一袭广袖大袍丝毫没有从前优雅且意气风发模样,口中却还说着安慰宁温的话。
这等情形是何等的戮心,宁温知道在自己的一生里,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如此对他,即便最终被伤的体无完肤,心里惦记的还是他。然而,这份感情不属于他,他要不起,也不敢要。
看着顾翛的身影越走越远,宁温想说些什么,说,日后会想起他的好,说,会在佛前为他祈福,说,如果能有来生也会去找他。
可终究,没有能够说出一个字。
“净空大师。”一名黑衣剑客捧着一个包裹放到宁温面前,“这是主公命属下转交给您的,主公说,日后只要大师待自己好些,他绝不会出现在你的视线之中。”
宁温解开包袱,里面有几本经书,两身僧袍,六七双鞋履,还有一顶柳条编的斗笠。
翻开经书,清俊的字迹跃入眼帘,字字皆好,力透纸背,有当年顾连州的几分神韵,应当是顾翛亲自抄写,但看纸张有些泛黄,应当是有些年头了。
宁温翻看着,里面忽然掉出一张信笺,上面的字明显已经成了形,翩若游龙,潇洒不羁,自成体系,上只写着几个字:临别赠友。落款是顾辄浅。(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
后续之透水白(7)
这个春天似乎特别短暂,而夏季又显得尤其漫长,闷热的气息吸进体内似乎都堵在了心头。
到这个夏季的末尾,顾翛与宁温分别已经有三个月了,他放出暗卫保护宁温,却一次也不曾召回询问那人的情况,仿佛今年的春天,只是做了一个很美的春梦,梦里面,那桃花林里头的一袭白衣倾国倾城,乍然一笑十里桃花为之黯然,然而,他却从来没有了解过他,那个男人,表面温润,骨子里却固执极了,即便看似妥协,也带着难以言说的抗拒。
事到如今,顾翛不得不承认,自己从来没有走进他的心里。
在宁温眼中,他只是故人的儿子,只是一个有些渊源的晚辈。
“大兄!”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从亭子外传入。
顾翛靠在栏杆上,手中拈着一粒黑棋,懒懒散散的瞥了那小小的人儿一眼,继续把注意集中在棋盘上。这三个月来,顾翛闭门不出,苦练棋艺,如今竟也能与顾连州一决胜负,可见他也并非是没有天赋,只不过疏懒罢了。
“大兄。”小人儿在顾翛对面端端正正的跪坐下来,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再过半个月便是顾玉的七岁生辰,可是小家伙好似只长年岁,不长个头,还是这么小小的一只,白苏倒是很欢喜,成日里让香蓉做各种女娃的衣物,将小顾玉当成娇娇来养,所以,小家伙动不动就出走是有原因的。
顾玉一件鹅黄色的小袍子,头上揪了连个髻,白白嫩嫩的包子脸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黑白分明,挺翘的小鼻子上渗出点点汗珠,小家伙看了荷风阵阵的池塘,鼓着腮帮子道,“还是大兄这处院子好,既有男儿的气概,又有儒士的风雅。”
顾翛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道,“今日又惹祸了吧。”
“嘿嘿,还是大兄懂我。”顾玉笑嘻嘻的扭着肉肉的小身子蹭过来,“这回倒也没惹什么大祸,只不过是把陈师傅的药房给烧了,这样没想法的事情,我如何会去做呢?真的是不慎走水。”
“哼。”顾翛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也不表态。
顾玉有些着急,去父亲那里等于自投罗网,二兄又不在,为躲避母亲“追杀”只好躲在大兄这里,他若是不帮忙,估计不到晚饭时刻就会被父亲拎过去罚站,虽说只有罚站这一种惩罚,可是父亲偏偏就能想出各种各样的法子,从小到大,真的是少有重复过。
看着顾翛微微拢起的眉头,顾玉眼珠一转,装模作样的清咳一声,“大兄,我听母亲说,你瞧上一个男子?”
顾翛一粒棋子险些没捏稳,他向来知道自己的母亲不靠谱,却没想到不靠谱到这种地步,居然把这等事情都说与顾玉听,不由声音变得冷冽起来,“继续说。”
“你不必觉得害羞,有个把男宠又有什么大不了,我听说叔伯的后/宫里头,绝色男宠都有二十几个,改日我去向他要几个给你。”顾玉拍着小胸脯道。
顾翛的眉头拧的越发紧了,这件事本就触到了他的逆鳞,顾玉又是这种口气,但转而一想,顾玉也不过是一个小童,与他计较这些作甚,遂也不接话,只冷声道,“你立刻走,否则,待会儿想走也走不了了。”
把顾玉扣住,直接送到顾连州那里去,这事儿顾翛以前不是没有做过。
顾玉耷拉着脑袋,嘟哝道,“你与那原雍国刘氏的七王是一样的,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可惜人家抱得美人归,你却只能在这里枉自嗟叹,唉!不是做弟弟的说你,大兄真是很怂。”
顾玉一个小小的人儿,只抵到成人大腿,垂着脑袋故作深沉的说出这一番老成的话来,着实可爱紧。
只不过顾翛没工夫欣赏他的可爱,问道,“你说七王刘昭?他……”
“大兄,此事我与你说了,你帮我这一回可好?”顾玉立刻摆上条件。
原来又是一出计谋,虽用了稚嫩了些,但架不住正中要害,顾翛也就不与他计较这么多,“成交。”
顾玉立刻很有职业精神的盘起小腿坐到顾翛旁边,奶声奶气的讲起了陈年的一件八卦,“据说七王那个相好的,还是宁皇的侄子,长的那叫一个祸国殃民,起初,七王是看中了宁皇的,那会儿宁皇还在雍国做质子,险些就给他弄上手了,谁知宁皇骨子硬,抵死不从,还把七王给伤了,雍宁两国交战,宁温一剑穿心的以死谢罪在七王府前,终于才歇了战,巧在那一剑刺得偏了些,宁温身边又有三名大巫,这才将人给救了回来……从此宁温便只穿白衣,一说是为了铭记耻辱,一说是他穿白色如仙临尘令人不敢生出亵渎之心。”
顾玉吧嗒几下小嘴,喝了杯水,才继续道,“可后来,七王一回去太平城,瞧见了城主的儿子宁梵,临走时将人给拐走了,关在王府后院,收做脔侍,不知怎么的,叔伯兵临城下时,那宁梵却忽然出现,带一队死士,硬是把他给救了出去,两人这才修成正果。嗯……我觉着,大兄你不如拍斥候去查探刘昭下落,讨教讨教他如何就驯服了宁梵。”
顾玉摸着小下巴,老成的道,“嗯……我就奇了怪,怎么关在后院年把时间,就情根深种了,等我再大几岁,也抓几个来关一关。”
啪!顾翛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扇子,正敲在顾玉的小脑袋瓜上,“我也奇怪,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谁教给你的!”
顾翛知道母亲不靠谱,但也没不靠谱到这种地步,八成就是这小家伙自学“成才”,才七岁,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思路清晰,口齿伶俐,比他十二三岁的时候还能折腾。
但七王这事,顾翛不过是听个热闹,寻求些安慰罢了,纵然不曾见过宁梵,他也知道,对付宁梵那些办法对宁温没有用,那个人……终究是只能相忘于江湖吗?(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
后续之透水白(8)
“大公子,夫人来了。”亭外侍婢垂首恭立。
顾玉一听,立刻跳了起来,抡起两条小短腿就往花丛中窜,临了还不忘提醒道,“大兄,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啊!”
顾翛不可置否的嗯了一声,垂眸继续他的自弈。
荷风阵阵,卷携着岸边垂柳树上的知了声吹送过来,广袖长衫飘飞,墨缎一般的发,映衬着棱角分明的完美侧脸,形成一幅令人不自觉便屏息凝神的惊艳画面。
白苏在亭下静静的欣赏了一会儿,这些日看着儿子越发冷峻沉默,她既是心疼,又是无奈,这种事情终究是要自己看开啊!
“阿翛。”白苏唤道。
顾翛微微坐直身子,请白苏上座。
白苏笑道,“阿翛越发沉稳有度了。”
“不是好事么。”顾翛挥手令侍婢进来泡茶,神色平静没有丝毫波澜,这种形容,像极了年轻时候的顾连州,沉稳中总是无端的带着些孤绝落寞。
白苏不就此事再作评论,转而道,“你曾与我提过,中意繁氏家的娇娇,可是叫阿星的?”
“嗯。”顾翛接触过的娇娇,也只有繁星不让他排斥,相处起来轻松自在,至于中意,却是谈不上,“母亲可曾提亲?”
“你知道繁星有婚约了,我若冒然去提亲,你父亲定然饶不了我,不过……现在恐怕你父亲不管此事,我也无法代你去提亲了。”白苏心里烦的慌,一边同情自己儿子,一边又无可奈何。
“嗯?”顾翛手支着脑袋微微挑眉。
“阿然回来了,带回一个娇娇,就叫繁星。我想应当不会如此巧合,同名吧?”白苏同情的看着顾翛,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放弃宁温,娶个感兴趣的女子,谁知下手晚了。
根据暗卫的禀报,顾然是从尚京返回的路上,遇见了同样逃难一般南下的繁星,似乎顾然对繁星并没有情意,可小姑娘不知怎么的,就跟定了顾然,一路相伴南下,途中有一回顾然不小心看见了繁星的小腿,觉得应该负责,这才把她带了回来。
这么一个乌龙不要紧,却让顾翛落空了。
“收起你那种眼神。”顾翛见白苏这种模样,忍不住又没大没小起来,“我还没到没人要的地步。”
白苏很专业的收起的同情,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开玩笑似的道,“举国上下想嫁给你的女子数不胜数,只是我儿曲高和寡,配得上你之人,却不是很多,配得上你,而你又中意的,更是少之又少,互相中意的,又能有几个?学你父亲一般,将就将就,也能过的不错。”
白苏话虽这么说,其实心里也明白,配不配倒是还在其次,关键是顾翛心里头装了一个人,能否尘封或者忘记,否则这世间再好再美娇娇,终究是抵不上那个气质出尘、又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宁温。
“你也大了,有些事情我不会插手,但是阿翛,莫要让母亲失望。”白苏懒懒的起身,一袭淡淡的青衣,堕马髻垂到腰臀之间,依旧是那么弱不禁风的模样,轻轻浅浅的声音也融合在风中。
从小到大,在顾翛眼中,自己的母亲一直都是这般模样,哪怕是在说一件极重要的事情,也显得那么漫不经心,平日里散漫懒惰,什么事情都交给手底下人去做,她一天到晚就只是看看闲书,摆弄摆弄花草,纵然她摆弄的水平高超,却总给人一种不务正业的感觉。
尤其是,她还总喜欢用这样的漫不经心的调调,给幼年的顾翛讲一些荒诞不经的故事。当顾翛十四岁时,白苏甚至又重拾旧业,写起了黄书,还把这些黄书混在顾翛私人书房中。
再加之她常常一起被罚站,在顾翛心中,这个母亲并没有多少威严。
现在想起来,顾翛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来,对母亲的误会真的很深,那些所谓的“黄书”,不过是用故事的形式讲述了男女的区别和常识。
纵然所有的人都如此看她,可是作为儿子,却从来没有真正认真的去了解母亲,体会母亲的苦心,无疑是失败的,也是不孝。
“母亲。”顾翛忽然唤道。
白苏已经走到快要转弯的地方,听见声音回身道,“何事?”
顾翛正襟跪坐起来,宽袖一甩,却是给白苏行了一个稽首大礼。
白苏一向隔花掩雾的眼眸微微一颤,淡如樱花瓣的唇微微一弯,双手拢在袖中,从花径中缓步而去,转过月季花园圃,入眼便见一袭青衣,丰神俊朗,萧萧肃肃,墨玉眼清浅淡漠,拧着好看的眉头,正用一方帕子捂着口鼻,看见白苏,向她伸出一只手去。
白苏戏谑一笑,从拢着的袖中伸出手来,握住那只大手,两人相携着往主院走去。
顾翛站在凉亭上,静静的看着这一幕,心中既是羡慕,又有些揪痛,如果没有遇见宁温,他也许会如父亲这般,遇上一个娇娇,然后在她那里失了心,宠着她,依恋着她。
然而,现在怎么办?
之前倒也罢了,无论是威逼还是欲擒故纵,都是为了虏获宁温手段,表面上,也确实起到了一些效果,他松了口,可顾翛又如何能不知道,这不过是他的利用的罢了,但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明知如此还是任由他利用。
终究,是个伤情,还让顾翛有种与别人合伙算计自己母亲的负罪感。
顾翛转身坐回棋盘前,一如之前的靠在栏杆上,拈起白棋把玩一会儿,终觉得无趣,复又从袖袋中去取出一枚通透的玉佩,轻轻摩挲边角上的两个字。
许久许久,他伸出手去,手臂悬空在池塘的上方,玄袍广袖,白皙修长的手指拈着一根红色的线,下面坠着的玉石,在阳光里折射出七彩光芒,煞是好看。
只要一个松手,玉佩便会落入池塘中,这池塘是活水,水流不算湍急,但也不弱,如果玉佩掉了下去,恐怕很难再寻到。
啵!一声清亮的水声,玉佩带着鲜红的丝线坠入水中,宛如一丝飘散的血,转瞬不见。
一块顶好的透水白玉魄,价值连城的美玉,便就这般毫无滞留的无影无踪。
“辄浅!”一道清脆的声音带着欢呼雀跃之声从亭外传入,仿佛是对他方才所做的决定庆贺一般。
这倒声音还未落,一个嫩绿色的身影便如风一样的刮了进来。
面容上上下下的晃,顾翛只看见一双灵澈的大眼弯的像新月一般,大袖被人拽来拽去,好一会才消停,这是一张灵秀美丽的小脸才堪堪定住,满是激动的道,“原来你果然是阿然的大兄!方才他告诉我时,吓了我一跳呢!居然还是同父同母的!”
顾翛神情一敛,“谁告诉你此事?阿然?”
“好歹是故人,这么不热情!”繁星不满的坐到顾翛对面,很自觉地的从桌子上抓着点心吃,含含糊糊的道,“我都见过顾夫人了,真是年轻,像我姐姐一般……唔,你们府中的饭食和点心都好好吃,比天龙寺还好吃……”
顾翛皱着眉头,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见顾然气喘吁吁的疾步走了过来,冲顾翛做了个揖,面红耳赤的道,“大兄,这……她,是太唐突了,大兄莫怪,莫怪……”
说着,有些手足无措的上前轻轻扯了扯繁星的袖子,“那个,你若是喜欢吃这些,我请十二做一些便是,咱们莫要在大兄面前失礼。”
繁星欢欢喜喜的道,“如此甚好!”但是满嘴的糕点碎屑,零零星星的喷出,落在顾然整洁的苍色袍子上。
看见顾然原本通红的脸色忽然变得煞白,顾翛的心情忽然好了起来,觉得悲惨的也并非只是自己,遂也平衡了很多。
顾然从小就有洁癖,还有一种,被白苏称为“强迫症”的习惯,一定要把所有的东西规规整整、干干净净的摆放,每次拿了东西之后,还要原封不动的归还到原处,他心里才觉得妥当,否则便坐卧不宁,心里扎了一根刺似的。
眼下这一出,让顾翛瞧的兴味盎然。
繁星这还不算完,咽下去之后喝了口茶水,就着顾然的广袖擦了擦嘴,又翻过来擦了擦手,才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饱嗝,眼中亮晶晶的道,“阿然,我们去找十二吧。”
顾然紧紧抿着漂亮的唇,防止发抖,面色惨白的点了点头,不管怎么着,看了人家的腿脚,就得对人家负责,这个苦果自己咽就可以了,不能连累大兄!
“大兄,为,为弟告辞。”顾翛看着衣服上的渣滓,心里难受的紧,连告辞都显得心不在焉。
繁星笑眯眯的抓着顾然的袍袖,爬起来,末了转头对顾翛道,“这么看,你们兄弟倒也有几分相似,虽然你比我们家阿然长得差了一些,不过不要灰心,除了阿然,你是这天底下最好看的。”
顾翛冷哼一声,“说话要摸着良心。”
客观来说,顾翛比顾然好看不止一点两点,但架不住一句话,叫情人眼里出西施,各花入各眼,繁星就是摸着良心,也觉得顾然更好看些。
繁星一句“我们家阿然”说出口,顾然惨白的脸上忽然出现了两团可疑的红晕,红红白白,妖异至极。
“哎哟!”繁星一回头,看见顾然的模样,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你没病吧!”
“有病的是你。”顾翛看见自己弟弟被折腾的够呛,也看不下去热闹了,冷冷抛下这句话,便甩袖离去。(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
后续之此情共待何人晓(1)
重峦叠嶂之间,一汪碧波被风吹皱。
炎炎烈日下,一身短打的魁梧男子正在门前的地里除草,隔着薄薄的布料能清晰的看见他胳膊上块块分明的肌肉,刀刻一般的俊朗面上,汗水不断滚落。
敏感的捕捉到轻微的破风之声,男人手上动作微微一顿,转过头,便看见湖边垂柳下的一袭玄色广袍,俊美的少年长身玉立,两只手中各拎着一个酒坛。
“师傅。”顾翛唤道。
陆离将手中的杂草丢在菜园旁,拍拍手上的泥土,大步朝湖边走来,蹲在湖边净了手,倏然出手朝顾翛袭来。
那一拳甩出凉凉的水珠,呼呼带风的直逼顾翛面门,顾翛一个侧身,铁拳堪堪从他鼻尖擦过,同时抡起酒坛猛的朝陆离怀中丢去。
陆离一手接稳酒坛,一手松开拳头,拍拍顾翛肩头,“小半年未见,功夫有进无减,尚可。”
顾翛淡淡一笑,他这三四个月,所有的精力全部都放在武功和棋艺上去了,怎么能不进步?
陆离睨了他一眼,在柳树下席地而坐,拍开坛口,一股浓郁醇厚的酒香飘了出来,“小子今日有些反常,还了盗德均几坛好酒,说罢,寻我何事?”
陆离的识人功夫也是一流,况他十分了解顾翛,懒散成性,又口舌带毒,简直是集白苏和那个女巫的精华,十几年都不曾改的性子,怎可能半年就变了个人,眼下他虽然沉稳犹如当年的顾连州,但那眼眸中的迷茫和伤痛骗不了陆离,顾翛并不似其父那般会伪装。
“无他,只是想与你聊聊。”顾翛也不在乎身上袍子,效仿陆离席地而坐。
陆离剑眉一皱,谈心什么的,他最讨厌了!不过,顾翛也就如他半个儿子一样,儿子有心结,开导开导也无妨,顶多是做个聆听者,多听少说,遂也十分爽快的饮了口酒道,“说罢,你遇上什么难处了?”
“你如今,心里还是惦记着我母亲的吧。”顾翛直截了当的问道,他想知道,心里面惦记一个人,如何做到若无其事的过日子。
陆离一口酒险些呛了出来,心道,就知道谈心不是什么好玩意,这话题还没扯开呢,就这般血淋淋揭他痛处,待到真正聊起来恐怕就体无完肤了。
在陆离心里,所谓“谈心”就是把愈合的伤口再扯开一遍,一次疼个过瘾,疼到麻木了,也就会渐渐冷静下来,再变成旧伤,然后指不定哪一天又旧疾复发。
顾翛静静的等着答案,可陆离就只是喝酒,丝毫没有作答的意思,不由催促道,“师傅,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你如此作为,可不大爽快!”
“是。”眼见着顾翛真是要谈心,陆离索性不再遮遮掩掩了,但他也敏锐的察觉了顾翛的心思,反问道,“你是瞧上谁了,偏又人家瞧不上你?”
“是。”顾翛也答的干脆,转而好奇的问,“那你为何还搬到我家附近?看着我父母举案齐眉,不觉得伤情吗?”
“伤情,怎么不伤情。不过,我就是想等等看。”陆离往腹中灌着酒,声音显得有些含糊。
“等什么?等他们感情渐淡?还是等一个合适的机会横刀夺爱?”顾翛道。
陆离瞪了他一眼,略带怒气的道,“在你眼中,我是这样的人?”
顾翛不语,陆离是个铁骨铮铮的男人,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但他自己经历过感情之后,发现自己居然可以为了得到那个人不惜一切,多无赖的手段都使得出,所以现在陆离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竟一时无法确定。
陆离叹了口气,道,“我是想看看顾德均是否会比我先死,若是他先死了,我再问问白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
语气认真,全然没有一丝看玩笑的意思。
顾翛讶然的看着陆离刚硬俊美的脸,当着别人儿子这么说人家父亲,估计也只有陆离能做的出来,但顾翛更惊讶的,他居然用一生的时间,只为了一个不确定的结果。
“你如何认识我母亲?”顾翛从来没有听陆离提起过此事,他也愈发好奇,自己的母亲究竟是个什么样妇人,竟能令三个当世人杰真心交付。
陆离和白苏的邂逅,绝对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当初雍帝赐了一名宁国供上美姬给德均,结果那美姬在从皇宫的往少师府的途中私逃,儒士认为这件事辱了他们的圣人连州公子,朝廷迫于压力,便着虎贲卫追查此事……”
彼时,已经追查了小半个月,曾经所向披靡的将军竟连一个逃妾都寻不到,陆离又顶着降臣的名声,那段时间实在煎熬,也十分上火,在书馆中遇见白苏时,见她目光躲闪,又与画像有几分相似,便令人抓了她。
马车失控,直奔到城外,陆离听见白苏顺溜的北方口音时,便知道自己似乎是抓错了人。
这在平时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抓错了人,放了就是,谁知这个小女子是个马蜂窝,捅了之后,麻烦连连,最后连他自己的心都搭了进来。
要说陆离是什么时候看上白苏,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感情的转变悄然,什么时候完成由深恶痛绝到痴情不悔的极端转换,掐算不出个具体时间。
顾翛听着陆离的讲述,也想不明白,这两人见面就掐,又非是打情骂俏,没有一丝暧昧可言,怎么会成今日的这个局面,很难想象,但顾翛知道陆离是个固执又有足够耐心的人,他决定的目标,一定会坚持不懈的走下去,哪怕最后等来一场空。
“你了解宁温吗?”顾翛忽然问道。
陆离不知不觉已将酒坛喝空,随手将坛子放在身侧,听闻顾翛的问题,微微一顿,道,“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宁温隐忍、狠毒、冷情、城府深不可测,但如果我处在他的境地,会不会变得与他一样,也未可知。”
同是寄人篱下,陆离的处境比宁温好了许多,顶多遭受些背地里的冷嘲热讽,至少出入自由,也没人敢对他如何,可宁温不一样,时时受人监视,更因为生的绝世无双,被不少人惦记。
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并且排斥断袖的男人,陆离觉得肯定生不如死。
想到这里,陆离心里一个念头一闪,“你瞧上那人,不是宁温吧?”(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
后续之此情共待何人晓(2)
顾翛默默的抿了一口酒,疏眉紧皱,朗目微垂,映着湖面上的粼粼波光,显得思绪不定。
“是你祸害他,还是他祸害你?”陆离一把夺下顾翛手中的酒坛,扔在地上,语气宛如带着刀锋一般,随时可以将人刺的皮开肉绽,如果是宁温故意为之,陆离不介意手上再沾点血。
顾翛也习惯了,陆离的表达方式从来都是别具一格,他是个不善于表达自己感情的人,心性又直,所以才会这么多年,只能等待。
“什么祸害不祸害的,不过是瞧上了眼,放进了心,没来由就想与他一道,看花、下棋、闲聊,至于别的心思,是存着的,却也没有奢求。”顾翛冷峻的目光稍稍柔和了些。
“你这不是很明白?那就收起你那别的心思,与他赏花下棋便是了。”陆离稍稍放心了些,眼见着顾翛似是并没有执迷不悟,顿了顿又道,“宁温这人我是知道的,当初雍国惦记他的人可不在少数,包括七王刘昭,但他宁死不屈,浑身的傲骨,你若是存了龌龊心思,他怕是也不愿近你。”
顾翛一愣,这么浅显的道理,他居然一直没想明白,还使出各种无赖的招数去接近宁温,最终却只落得这个结果。
如果,当初他便藏起这份心思,只做单纯的朋友相交,恐怕宁温也不会如此抗拒,也不会像现如今这样僵持着,可他心太急,只晓得自己心里渴望宁温,便要想尽一切办法的让人家接受,如果不是太贪心,想达成心愿也是一件极简单的事。
顾翛垂下眼帘,心叹道:枉负聪明,终究是办了一件蠢事。
可这唯一的一件蠢事,已经无可挽回。心思都已经都揭穿,承诺的话也已经放下了,如今再去见他,也不过是彼此徒增烦恼罢了。
陆离看着眼前的青山绿水,神思也不知飘到何处去了,陆氏还有许多男儿,便是他这一支也还有个弟弟陆扬,即便他一辈子不娶妇人,留不下后人,也没什么大碍……
陆离正想着,却听顾翛忽然道,“蓉姨也等了你许多年,我知晓她不是个执着感情的人,言好听的是务实,不好听的,便是世俗,一个如此世俗的妇人,能等你这许多年,着实不容易,师傅,你认真考虑考虑吧,不用娶她,收做姬妾亦可。”
顾翛不明意味的一笑,“我也等等,若是许多年后,有个如蓉姨一般的妇人,我便娶了她。”
他这一笑,映着湖光山色,华美不可言说,只是青山绿水间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落寞。
佛曰: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顾翛嗤笑一声,他如此轻易的动了心,伤筋动骨,也是活该。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天气转寒这一段时日,是疾病的高发季节,九月中旬时,府中便接到了镇国公府快马加鞭送来的消息——镇国公病了。
一个耄耋老人病了,大家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哪怕是一场小小的风寒,也有可能夺去老人家的性命。
顾连州和顾翛轻装简行,带上妫芷的两名徒弟,还有一些续命用的药丸,便一路策马奔驰,披星戴月的赶往政阳。他们一个是嫡长子,一个是嫡长孙,若是往坏处想,镇国公真的出了什么三长两短,便是不见顾风华,也得要长子长孙在侧才不算遗憾。
而白苏则是领着顾然和顾玉随后赶路,一切从简。顾玉虽然顽劣,却也是个懂得轻重缓急的,一路上车马颠簸,若是放在往日,他定然不会乖乖随行,可这回却是半句怨言也无。
政阳,镇国公府门前人满为患,明知道不可能进去探视,还是带着礼物来拜访,就是在管家面前露个脸,以表示关心罢了,有人带头,大家伙自然都不甘落后,纷纷前来探病,将偌大的门前堵得水泄不通。
顾连州和顾翛到达府门口时,是半步也向前不得。
顾连州索性丢了斗笠,声音灌注了内力,“让开!”
声音清贵而有磁性,令喧闹的气氛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纷纷回头来看。
一入眼,便看见两个极出色的男子,一袭青衣者萧萧如松下风,俊美无铸,怒若泰山之将崩,令人不寒而栗,一袭玄袍者,慵懒中透出莫名的冷峻,丰姿俊秀,萧疏轩举,两个人站在那里,视线中其余一切都在刹那间黯然失色。
那些人看着那青衣男子步履飒飒的走来,竟然不知不觉的向两旁退让开来。
直到那两身影走入镇国公府,所有人还处在震惊之中,一是惊于两人的姿容,还有便是在场大多数人都认识顾翛,而顾翛与顾连州生的极为相像,他们没见过顾连州,但这些上门巴结讨好之人,没有一个是蠢的,稍微联想一下,便能猜出顾连州的身份。
过了好长时间,才有人结结巴巴的道,“是,是连州公子!我们是遇见连州公子的英灵了?”
一个在人们认知中死去近二十年的人,忽然间出现,的确令人恍惚。
顾连州此刻无暇顾及外面那些人的震惊,步履匆匆的领着顾翛往寝房去。
顾翛看着父亲修长结实的背影,心中明白,他这么做多半是为了顾然和顾玉,顾然和繁星早晚是要议亲的,顾然没有个身份,如何能娶到一个士大夫之女?况且,就算没有顾然这桩事情,父亲也不会任由母亲被人鄙视唾弃,所以便趁着这个机会,公开出现。
诈死之事,没几个人知道,当年顾连州命人散布的谣言中,有许多是暗示他并没有死的,便是为了应对今日的情形,他一出现,不用出言解释,人们便会对号入座,认为某一条谣言是事实。事情早已经过去,现在天下是顾家的天下,没有人敢揪着这件事情不放,顾连州迟迟不愿出现,不过是不愿应对那些人情世故。
推开寝房的门,里面光线昏暗,弥漫着浓浓的药香味扑面而来。
顾连州悄然在榻前跪下,轻声唤道,“父亲。”
久久,镇国公才稍稍张开了眼睛,嘶哑的声音不确定的问道,“是德均回来啦?”
“是儿。”顾连州紧紧握住镇国公枯瘦的手,很难想象这样一双手,曾经是握着长剑在战场上所向披靡,而从镇国公枯槁的形容中,也难寻到一丝年轻时英武的模样。
这一番光景,让一向冷漠的顾连州喉头微哽,墨玉眼中泛起了潮气。
生时,父子关系尴尬,即便是最后原谅了,一时也难以弥补上鸿沟,然而濒临生死,这两只手交握的却如此自然,人,永远是如此难以揣度!
“辄浅也来了?”镇国公枯涩的眼眸微微转动,落在了顾翛身上。
“是,孙儿来了。”顾翛动容。
镇国公嗯了一声,复又看向顾连州,骨瘦如柴的手似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反握住顾连州的手掌,叹息道,“我儿,为父看见你,走的也安心了。”
“父亲不过是伤寒,孩儿这次带了前朝伏翛大巫的徒弟前来,父亲定然会痊愈。”顾连州语气笃定诚恳,连顾翛这样清醒之人,都不免相信了几分。
顾翛令两名医者进来,轮流给镇国公号脉,之后便领着二人出去询问病情。
得到的答案一模一样:镇国公脉息微弱,乍疏乍数,是胃气已败,是死症,已然药石罔效。
顾翛令两人商量着开一副药,只求让镇国公少些痛苦,转身之际,却看见石径上一袭月白广袖宽袍的顾风华垂手而立,神情怔忡,显然是已经听见了顾翛与两名医者的对话。
隐约能看见院子外面有重兵把守,十余名寺人垂首恭立,顾翛原以为来人是顾风雅,却没想到是他。
“陛下。”顾翛屈膝行礼。
顾风华自嘲的轻笑一声,“起来吧,我又何曾拘泥过礼节。”
顾翛站起身来,这才看仔细顾风华,许这是顾风华平生第一回穿真正的素服,不带丝毫花纹,没有华丽的装饰,只是一件普普通通的袍服,雅致也不失庄重。那双一顾一盼均是风流韵致的桃花眼,此时却显得有些呆滞。
减了华丽,减了风流,原来这样的顾风华也一样出色的动人心魄,那浑身的雍容气度,并非是一两件衣物,或者一些浮华能够撑起,他本身,就是一个让人无法忽视的男子。
顾风华缓缓走上台阶,与顾翛并肩而立,顿了一下,抬手正欲推门,却隐隐听寝房中镇国公嘶哑的声音伴着重重的喘息道,“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便是你的母亲。她是个贤淑的妇人,我悔……悔到恨不能把所有亏欠过的都千倍万倍的补偿给她,这悔意,在她自缢的……那一刻,便已然生出……”
台阶下,传来细碎略带凌乱的脚步声,一袭深紫曲裾的妇人端着一碗汤药,在镇国公的叙说之中顿下脚步,妇人保养的极好,从容貌上不能分辨出她真实的年纪,却是镇国公夫人,当年的政阳公主。
“可我纵然悔恨不曾厚待她,心里却明白,我从来……不曾将真心交付与她,如若不是阿旬,我许是这一生……也不知情爱滋味,然……得到这份温存,我却付出了,莫大的代价……”
断断续续的声音结束,许久才又传来一声重重的叹息,“你恨我,也是应当。”
屋内再度寂静无声,而屋外,镇国公夫人已经是泪如雨下。(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
后续之此情共待何人晓(3)
顾风华垂下眼帘,黑羽翎一般的睫毛遮掩中眸中的水光。
镇国公已然八十岁,也算是高龄了,得的也不是什么重病,也是他的寿命该尽于此,顾风华心中并没有十分悲戚,他与镇国公之间的父子关系,也不比顾连州好到哪里去,上面有那样一个优秀的大兄,镇国公常常挂在嘴边,心里又觉得对顾连州亏欠,顾风华的日子也不大好过。
顾风华聪慧,不下于顾连州,生的虽没有顾连州俊美,却也是世间难得的美男子,可在镇国公眼中,他从来不能与顾连州相提并论。
但毕竟,父亲该给的关心疼爱,抑或严厉,镇国公一样也不曾落下,而顾连州从没有得到过,这一点,在顾风华第一次在尚京见到这个冷漠孤独的大兄时,便已然想通了。
顾风华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对镇国公夫人道,“母亲,进去吧。”
“你先把药端进去。”镇国公夫人将药碗举到顾风华面前,待药碗被接走,她便匆匆朝耳房走去。
顾风华与顾翛一同进入寝房,顾翛看着这一对风姿卓绝的兄弟服侍着镇国公药喝,觉得镇国公此刻心中必定是没有什么遗憾了,只是,镇国公说的事情,对他震动很大,原来有时候得到一份不该得到的温存,竟需要付出如此之多。
镇国公服了药后便睡下了,到晚间醒的时候,精神明显好了许多,甚至能够下榻行走。
顾连州便扶着他到院子中看夜景。
夜凉如水,院子里的一片月桂开了花,馥郁的香气萦绕整个院子,在九月中旬的寒夜中化作冷香,院周都挂了灯笼,一株古松下铺了羊毛毡子,镇国公披着雪狼皮制成的大氅跪坐其上,须发花白,与雪狼的皮毛混作一体。
“你怕是不知道,这院子的月桂都是你母亲亲手种下的,她喜爱桂花香,我却不大喜欢,觉得香味太重,熏得人头晕眼花,你啊,随我。”镇国公目光缓缓浏览着院子中的一草一木,回忆便如潮水一般的涌来,他也知道自己恐怕要不行了,所以尽可能多得看看着世间的一切。
“父亲……”顾连州余下的话,全部都哽在喉头。
镇国公拍拍他的手,反过来安慰他道,“为父前半生是在生死中滚打出来的,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所以对生死这事也看的淡了,作为征战沙场的将军,马革裹尸固然光荣,可是,闯出一番名堂,还能活到老的,才算是本事。”
顿了顿,他又道,“况且,我三个儿子都是人中之龙,便是这一点,为父的腰杆就挺的笔直。”
站在一丛月桂后的顾风华微微一颤,原来,在父亲的眼中,竟从未看不起他。
“皇兄。”
顾风华回身,瞧见一袭灰衣的男子,风尘仆仆,鬓发凌乱,像是个游侠儿般。顾风华冲他微微点点头,“一起过去吧。”
至此,顾氏父子齐聚。
镇国公府的所有事情都搁置下来,管家寻不到人决断,便只好请了顾翛处理,包括没有人愿意提及的镇国公的后事。眼看着医者估算的日子就在眼前,一切事宜都须得准备妥当,虽然宫中的准备了太上皇规格的丧葬礼制,但以镇国公的性子,恐怕不会应允,顾翛便只好命人连夜赶制两份不同规格的用物。
一应事宜交代下去,已经快至子时。
“主公!”
顾翛刚刚走出书房大门,一袭黑衣便悄无声息的落在了廊上,语气虽然平稳,顾翛却听出了丝许焦急。
“何事?”顾翛疑道。
那黑衣人叉手答道,“江南流行瘟疫,那一带的福缘客栈中均有人染病,各个城池的掌柜都向举善堂传来了求救密信,堂主拿不定主意,请主公示下!”
举善堂中各个都是精英,折损一个都够堂主肉疼大半年,更何况这瘟疫是天灾,再精英也不能担保不染上。
顾翛皱眉,“先派堂中的医者过去查探,看看能否寻到救治的办法,你们一群刺客去作甚!”
“是!”黑衣人的语气不由轻松了许多。
“瘟疫从何地传出?”顾翛问道。
黑衣人道,“是从建邺附近的一个小镇。”
顾翛心中一紧,沉声道,“按我说的办,举善堂刺客不可出面,且最近接上手的生意,若有在江南一带,全部推迟。”
顿了顿,顾翛又问道,“朝廷有什么动作?”
黑衣人道,“这次瘟疫来的迅猛,五日之内长江沿岸的十余个大小城池皆有人染病,照朝廷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属下猜测,消息可能会在后天早上到达尚京。”
顾风华此次来政阳也是事出突然,负责传递消息的官兵一时半会也不可能知道他们的陛下不在尚京,只会按照平素的流程来办事,若是消息传到尚京,再从尚京传到政阳,恐怕又得耽误个三五日,瘟疫可不是儿戏啊!
顾翛沉吟一声,“派人连夜护送医者到达最近的染瘟疫之处,看看能否医治,过去的医者和护卫,在瘟疫得到控制以前都不许返回府内,去吧。”
“是!”
顾翛下达完命令,疾步朝镇国公的寝房走去。
此事还是要提早通知顾风华才是,有朝廷出面,能省不少事。
顾翛在院子门口驻足片刻,眸中浮起一丝担忧,五个月了,宁温送昭德公主的遗体回建邺,也不知可有送到,眼下,不管是在建邺还是在天龙寺,都十分危险,若是在天龙寺还好,若是在建邺……
顾翛心中叹息一声,推门进入院子。
镇国公已经安睡了,有镇国公夫人照料。院子中,三兄弟跪坐在松树之下,面前的红泥小火炉上热水冒着袅袅白色水汽,将三人出色的容颜映衬的如仙似幻。
站在廊下的侍婢们,屏息凝神,那模样,似是害怕自己的喘息声惊动了仙人。顾翛的出现,令这样的画面更添了许多惊艳,玄袍广袖轻甩,说不出的飘逸。
“皇上。”顾翛屈膝行礼,打破院中的沉默。
顾风华不悦的用那双桃花眼淡淡瞥过顾翛,最终落在顾连州身上,“如此拘泥于礼,想必也是大兄你教的,辄浅,你下次若再是这般,得先拖出去打上几十板子。”
他眼中看着顾连州,这后半截却究竟不知是说给顾翛听,还是说给顾连州听。
“叔伯误会了,因着辄浅此次来说的是正事,所以才行得君臣之礼。”顾翛道。
“坐下说吧。”顾风华用一把玉骨的折扇点着自己身边的位置,形容之中,依旧没有一丝办正事的严谨态度。
顾翛道了声谢,也就依着他的意思坐了过去,坐下之后,立刻便直指主题,“叔伯,今日母亲的福缘客栈派人传来了求救消息,江南爆发瘟疫,至今日起,已有十余个城池出现瘟疫。”
顾翛下意识的把举善堂隐瞒了下来,毕竟顾风华是君,举善堂近些年做的事情,说出去件件都会让朝廷中人闻之色变,纵然顾风华不可能全然不知,但他也不能如此明目张胆。
“哦?”顾风华斜斜躺靠在羊毛毡子上,一手撑着头,一条腿曲起,修长的手指握着的玉骨折扇轻轻敲打着膝盖,约莫敲打了十余下,才慵懒的唤了一声,“来人,拿纸笔。”
附近树丛微动,不出五息,园外便有一着墨绿宫服的寺人持着白色拂尘,领着四名年轻寺人,快步进来,在顾风华面前跪倒一片,为首的寺人声音略显阴柔的道,“陛下,纸笔来了。”
为首的寺人接过托盘中的笔墨纸砚,在羊毛毡子上膝行向前,将纸笔放在了矮几上。
啪的一声,顾风华将折扇丢在几上,提笔在纸上飞快的写下几行字,待墨迹干了,才拎起来丢给寺人,“明天天亮之前,把这封信交到荀句手中。”
“是!”寺人领了命,又领着几个人跑一般的快步出去。
从政阳到尚京,正常用马匹疾驰少说也得二十个时辰,而眼下已经快子时了,便是一路换马不换人的跑也来不及,除非用大巫的法子。
顾翛也无暇去想他们怎么传递消息,顾风华对于政事的严谨与他的表面轻浮的姿态恰恰相反,他既然吩咐天亮前送到,便一定能送到,令顾翛心神不宁的,却是另有其事。
当真不去管宁温的安危吗?倘若宁温真的在这场瘟疫中出个什么意外,定然会成为顾翛一辈子难以磨灭的悔恨,袖手旁观,终究是不能。
“叔伯,父亲还是早些歇息吧。”顾翛道。
顾风华看向镇国公的寝房门口,瞳孔微颤,却是很快的收回了目光,笑道,“是啊,一路疾驰,我这一把骨头都散了,你们愿意坐便坐,我是得回去了。”
顾风华起身,握起他那边玉骨扇,墨发轻扬,广袖微荡,一举一动莫不是风/流,只是在路过寝房门口时,顿了一下脚步,他终于还是不能肆意悲喜,早年处处隐藏,只能以一副浪荡子的模样出现在世人眼中,如今处在这个孤绝的位置上,更加不能真性情。
只不过,顾风华从来都是一个能看得开之人,并不会太在意这些事情,更幸而,他的一颗心如今还安安稳稳的揣在自己身上,不曾交给任何人,所以是人皆醉他独醒。(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
后续之此情共待何人晓(4)
镇国公到底是没有能够等到白苏他们到来,便在九月十九的夜里去了,临走前也没能留下什么话,但是十分安详。
经过顾氏兄弟三人的商议,最终决定用藩王的礼制下葬,好在顾翛早早的便准备了藩王礼和将军礼,其实若是让镇国公自己选择,想必他会择后者,只是为人子的总不愿意太屈了父亲。
镇国公这一去,顾氏族中起了不小的波澜,镇国公本就年纪大了,族里的长老们也有准备,候选人就列了几位,其中以顾翛和顾子之最为出色,可是顾连州又活着回来了,这族长一职,若是顾连州担着,任凭谁也没有半个不字,可顾连州以为父守孝三年为由,拒绝了。
这样一来,可忙坏了一族的长老们,镇国公刚刚下葬没几日,他们便结伙的每日过来,希望顾连州改主意。
其实任这个族长之职,以顾连州的能力,自然应付的妥帖,但是这也要顾及顾风华的想法,他是一国之君,有个样样都高自己一筹的兄长,即便他心胸开阔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可保不准天下人会怎样说,族长之位,顾连州说什么也不会接。
自打顾连州还活着的消息一传出,镇国公府外成日被围得的水泄不通,那些人变着法的想目睹连州公子的风采,其热烈程度,远远超乎族里的想象,正因如此,他们就更没有理由放弃让顾连州做族长的想法。
双方也就这么僵持着。
与此同时,另有两个人已经到了煎心的地步,一是顾子之,一是顾翛。
顾子之的烦恼的事情很简单,顾连州的想法他也能猜出一二,心知肚明这个祖伯断然不会出任族长,可是顾连州的出现,给顾翛又增添了几分筹码,长老们一旦意识到顾连州是铁了心的,定然会退而求其次,让顾翛出任族长,那时候,他顾子之又算什么?
而顾翛,却全然没有在意这些事情,他忧心的是江南瘟疫,忧心那个温润如玉的人,若不是手上事情多得脱不开身,他恨不得就立刻飞过去。
目下,派去守着宁温的暗卫也因为瘟疫的缘故,不敢贸然返回,因此,也就断了消息。
顾翛心不在焉的看着自己面前的一盘棋,手中拈着的一颗黑子,迟迟落不下去,棋盘上,两条大龙势均力敌、各占一边,随时都有可能厮杀起来,这一厮杀,必然死伤惨重,因此落子要更加慎重。
“公子,这是礼单,是这些日送来拜访主的。”镇国公府的管家,把一本账册呈在顾翛面前。
因着得知顾连州还活着,老管家便改了口,不再称呼王爵,只唤主上、公子。
这些日顾连州说是为父守孝,果然是真正的守孝,什么事情也不管,而顾风华和顾风雅也早已回京,夫人又吃斋念佛,估摸着过不了几个月,便会被接进宫,成为正儿八经的太后,这里能拿主意的,也就是顾翛了。
顾翛随意的翻阅了一遍,目光停留在繁湛的名字上,顿了顿道,“除了士大夫繁湛的礼,其余的都原样退回去,只说父亲清心守孝,怠慢之处请多包涵,便是了。”
“是。”老管家接过顾翛递来的册子,心中纳罕,怎生公子偏对繁氏另眼相看?繁氏是书香门第,家主繁湛做的也是清贵的官,只是名声不错而已,可也比不上顾连州啊!
“繁氏……他家有个娇娇,叫繁星的,说是与尚京某个氏族公子定了亲,你可知道此事?”顾翛知道这个老管家是个百事通,尚京的事情,也没有不知道的。
老管家不解的神色倏地明朗起来,心以为是顾翛看中了人家的娇娇,连忙十分热络的道,“原是定了尚京房家的嫡长子,房飞公子,房飞公子也是生的好相貌,在尚京颇有才名,只是不知怎的,繁氏家的娇娇很是抗拒,甚至上门兴师问罪,闹的两家都失了体面,这事儿也就搁置了,只是两家家主口头约定,还未立下婚约。”
顾翛嗯了一声,想到这个“房飞公子”恐怕就是繁星十分嫌弃的玉面公子。顾翛也曾在皇宴上远远见过他一回,看上去是个精明的主儿。
管家见顾翛从思虑中回过神,连忙又补充道,“虽说是口头约定,可房飞公子毕竟也不小了,恐怕婚期也在议。”
顾翛瞟了他一眼,挑眉一笑道,“便按照我原先说的办,再准备一份厚礼,你派个合适的人选亲自送过去,别的也不用说。”
“是。”老管家心中暗赞顾翛年纪轻轻,处事老练,比当年的连州公子和风华公子,也丝毫不逊色。
顾翛微微松了口气,这事情,急不来,若是太突然急切,人家恐怕还会说他们顾氏仗势欺人,强抢人未婚妻了!
繁湛既然也送礼过来,那就说明他也并非是个目下无尘、自命清高之人,得了顾府这样特别待遇,心中也自然会揣测究竟是为何,若是揣测不明白,自会想办法弄明白,到时候再稍微引导一下视线,让繁氏一族知晓顾然和繁星之间的关系,这事情也就成了一半。其余的事情,由父亲母亲出面即可,也无需他操心。
况且,顾然也不一定情愿,现在又是孝期,一切还都是未知数,不过是提早做个准备罢了。这是他身为兄长,应该为弟弟打算的。
“公子!”
这厢事情刚落下,便又有小厮捧着一摞册子进来,“公子,族中长老说因着老族长过世,各个支族的月例已经两个月不曾支出,还请公子拿个主意。”
这芝麻大点的事,镇国公做挂名族长的时候,也是不管事儿的,族里一切不都是好好的,没出任何篓子?长老们怕是拿此事试探顾翛的态度。
“你去回禀长老们,我年少不知事,且又是初来乍到,对族中一应事务也不熟悉,不如让长老们找个熟悉的人应对应对吧。”顾翛懒懒的倚在靠背上,一边对答,心中一边思忖要如何才能从此地脱身,去江南一趟。
“是,公子。那这些东西……”小厮为难道,“这些东西是长老们交给主上的,可是主上拒收,奴也不知如何是好,便送到公子这里来了。”
顾翛淡淡瞥了那小厮一眼,生的白净俊秀,从面相来看,便不是个木讷愚笨之人,这个,也还是试探,于是顾翛便随口道,“你送回去,实话实说便是了,父亲一生为名声所累,如今他想净心守孝,如此至孝的愿望,长老们应当体谅成全才是。”
小厮瞧着顾翛对此事不大上心,而且形容中似有些不耐,便也不敢再继续纠缠,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
顾翛觉得疲累,闭上眼睛,抬手按揉着太阳穴,顾府的大大小小事情全部都落到了他的身上,再加上举善堂、福缘客栈,还有父亲手中的私兵,件件都是大摊子,想从这里面脱身出去,着实不容易。
去请父亲担着吗?眼下有母亲瞒着一二,父亲一时半会也不知道他与宁温的事情,若是父亲知道他为了一个男子如此任性妄为,恐日后哪怕想一想宁温,也是奢侈了。
去求母亲?
顾翛拧眉,母亲是个记仇之人,曾经与宁温之间的深仇大恨她不可能释怀,为了他不为难,已经退让到现在这个地步,若是她知道自己的儿子为了曾经的仇人,身涉险境,约莫会第一个反对吧!
“来人!”顾翛坐直身子。
面前一个黑衣人垂首而立,“主公!”
“可有联系到眀恪?”顾翛沉声问道。眀恪是派去保护宁温的暗卫,当年堂中第一斥候雷胥的徒弟。
“还不曾,不过有分舵传来消息,曾在半个月前收到过眀恪转交给主公的密信,之前并不是很着急,所以……信函至今还在路上,现在朝廷戒严,严禁南北往来,信件约莫会三日之后才能弄出来。”黑衣人恭敬的答道。
先前顾翛怕睹物思人,太过伤情,便不大愿意收这样的信函,所以举善堂的人手都先做别的去了,这件事情就推迟下去,这也不能全怪他们。
顾翛从袖中摸出一块玉佩,丢给黑衣人,“这是皇上的玉佩,五品以上官员都认识,想办法尽快把信传出,另外,继续寻找眀恪的踪迹,府中不是有眀恪驯养的鹰隼么?把它们放出去。怎么做不用我教你吧?”
“属下明白!”黑衣人听着顾翛散漫却冷冽的声音,脊背上唰的一下冒出冷汗。
鹰隼能否寻得到主人,尚是未知数,顾翛不过是听白苏说过,动物的某些感知比人要敏锐的多,就比如圈养的动物,在方圆十里都能轻松的寻到主人。
眼下,寻到宁温的踪迹才是正经,若是寻不到,便是他亲身下江南,也是一样。
“天龙寺的和尚有何动静?”顾翛问道。
黑衣人想了一下,道,“福缘大师带一批徒弟去了建邺,除此之外,天龙寺也在救济灾民。具体情形,属下并不知晓。”
顾翛心口一阵堵闷,直想跳起来将面前这个愣头愣脑的家伙暴揍一顿,声音也陡然冷如寒冰,“我让你查眀恪,你就只知道查眀恪?他受命保护的是什么人?和尚!你听明白了没有!”
顾翛年纪虽轻,但是养气的功夫一流,便是遇上再大的事情,也不会轻易让情绪太过起伏,而今日的顾翛,比之平时,显得极为暴躁。黑衣人脑门上冷汗直冒,连忙答道,“是!属下听明白了!”
顾翛似也察觉了自己的情绪有些失控,舒了一口气,缓缓道,“立刻去查。”(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
后续之此情共待何人晓(5)
两日后,顾翛终于收到了眀恪之前留下的密信。
信中的内容并不是很多,却字字都如刀锋一般划在顾翛心头,秋初时,宁温便开始咯血,算起来,到现在已经有三四个月了。
“大兄。”顾然从曲径走上廊桥,乍然看见顾翛眼中的泪水,骇了一跳,连忙几步上前,关切道,“大兄可是遇上了什么不顺心的事?”
“不顺心?”一滴眼泪从面庞上倏地滑落,剩下的全被顾翛生生逼了回去,他轻笑一声,“你何曾见过我因不顺心而掉泪?”
顾然清俊的脸上微微有些忧心的形容,顿了半晌,才道,“大兄的事,弟弟都同我说了。”
原本顾然是想来劝劝顾翛,男人与男人相恋,本来就是有悖天道,自小受到儒家思想熏陶的顾然,便是想想也觉得不能接受,可是,长兄如父,顾翛在他心中一直是与顾连州一样的位置,是一座山,是能够担负起任何事情的男儿。
“你可是觉得肮脏?为人所不齿?”顾翛淡淡的道。
顾然摇摇头,白皙的脸色却涨得通红,他显然,并不会撒谎。其实顾然倒不是觉得肮脏,只是想不通男人和男人之间如何会生出那种情思。
“大兄,你,你忘了那个人罢,我听说你也曾想着娶繁星的,我……你若是不嫌弃……我真的只看了一眼!”顾然结结巴巴的道。
“阿然,你还是莫要再出去了。”顾翛被顾然这番形容逗乐,故意撩拨他道,“如今民风豪放远远出乎你的意料,若是如你这般,看了人家的小腿便要负责,为兄现在就筹划一下,帮你盖个阿房宫,好让你藏尽天下女子。”
顾然瞠目结舌,脸色涨红,手脚都不知要怎样放才妥,“大兄,为弟是认真的,你,你莫要开我玩笑。”
顾然出去这一趟,定然也见过不少女子,眼下民风豪放,袒胸露乳的也大有人在,那些顾然怎么都没有看见?偏偏就看见了繁星的?顾翛了解自己这个弟弟,他一向秉承着“非礼勿视”的观念,想来多半是他自己心中喜欢繁星,偷偷看了,却又觉得自己心思十分龌龊,亵渎了人家清白娇娇,这才要负责。
说到底,顾然心里还是喜欢繁星的,只不过他自己并不知道罢了。
“好。”顾翛清风伴月似的一笑,然后盯着顾然,慢慢的,一字一句的道,“那她日后可就是你的大嫂了,你当避着点才是,不能再容她冲你撒娇耍赖。以后,她只能对我撒娇,只是我一个人的,她的笑,她的娇蛮,她的眼泪,都只能属于我一个人。”
看着顾然一点一点灰败下去的脸色,顾翛眉梢微微一扬,漂亮的菱唇勾起,“便是你现在心里对她的念想,也是不能。”
顾然一阵阵的头晕目眩,顶着苍白的脸色,咬着牙点了点头。
顾翛心中一暖,真是不枉平日里,事事都帮他挡着,这个弟弟果真是十分心疼大兄的。当下顾翛也不再逗他,叹了口气道,“是否更加心如刀割?有时候,即便是得不到那个人,也容不得你不去想,不去惦记,如若连这点权利都没有,纵然一切如旧,也觉得了无生趣,阿然,我……也不过就是想想……只能想想了。”
只要宁温好好的活在这个世上,他便安心了。
顾翛仰头望着朗朗晴空,心叹,如今他已经把要求降到这样低,上天应当不会太苛责吧?更何况,那个人一生凄凉,纵然早年心思狠了些,却也是被逼迫成那样,如今什么都已经过去了,应当给个平淡安稳的结果。
“大兄。”顾然怔怔的看着顾翛,见他眼中流露出刻骨的伤情,心里才明白,大兄心里当真只有那一个人,那个在历史上如璀璨流星一般划过天际的宁国后主。
“主公!”一袭黑衣悄无声息的落在廊桥之上,幽深的目光在顾然身上停留一息。
顾翛缓缓转过身来,道,“无妨,你说吧。”
“是,前日听从主公的命令,将鹰隼放了出去,今日我们已经与眀恪联系上了。”黑衣人语气中掩饰不住的佩服。
顾翛浑身一僵,拼命压抑内心的狂喜,勉强保持声音平稳,“他说了些什么?”
因着是从南方过来的密信,举善堂中怕带沾染了瘟疫,便没有将原信带回来,而是选择口口相传,黑衣人有些迟疑,字字斟酌着道,“眀恪如今与宁公子身在建邺。宁公子咯血伴有发热,医者判断,并非是瘟疫,但……情况也不容乐观。”
应该是更不容乐观!
“究竟是什么病!”顾翛笔直的站立着,岿然不动,谁也不知道他现在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几欲晕厥。
“医者也不知,只说大约是早年忧思过重、常常重伤而落下的病根。”黑衣人看着过于平静的顾翛,心里一阵忐忑。
“都走!”顾翛冷冷道,“让我一个人静静。”
顾然张了张嘴,终究是没能说出半个字,也实在想不出任何有分量的安慰之言,便只好听从他的意思,转身离开了。
在廊桥上,迎着九月底十月初的冷风足足站了两个时辰,顾翛才觉得好些。收起神思,顾翛转身飞快的朝二门外去,“来人!”
“属下在!”黑衣人陪着顾翛在冷风里吹了两个时辰,最终却被华华丽丽的忽略了,终于轮着表现的几乎,声音尤其的响亮。
顾翛冷冷瞪了他一眼,“你想嚷嚷全城的人都知道吗!去备马!”
黑衣人噎了一下,应了声是,然后便如一阵风般消失在视野之中。
一旦下定了决心,顾翛整个人便轻松起来,即便不能出现在宁温面前,也好过在这里煎心。
北方已经降霜了,甚至有的地方开始下雪,尚京在十月初的时候便迎来了第一场大雪,随之整个北方的气温开始猛降,这意味着,瘟疫过了建邺再往北的传染速度便开始缓慢甚至终止了,这是值得欢庆的事。
而建邺城中,已经浮尸遍野,到处都充满了腐烂的气息,城北的营房里,成千的人聚集在一处,哭喊,呻吟,处处弥漫着死亡的气息。(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