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续之咸池劫17
大宴开始,镇国公先是拉着顾翛,宣布了他的身份,接着便是众人的道贺。
之前众人并未确定顾翛的身份,如今已经证实,那么皇上赐封的安国亲王也就由他承袭,众人自然是客气的紧。
顾子之心中方才抚平的挫败感陡然又涌了上来,他怎么会忘记世袭王爵这回事!人家如今已经是安国亲王了,再加之他是镇国公嫡孙的身份,如果顾翛愿意出任族长之职,恐怕族里那些长老得喜极而泣了。
而他这些年的努力,究竟算什么?终归是抵不上人家父亲留下的荣光!
这厢顾子之一时有些偏激,钻了牛角尖,岂不知,无论安国亲王抑或名垂青史,都非是顾翛所求,他本就觉得自己之前的生活挺好,忙时就呆在举善堂,闲时就吟风弄月,可是当日见着镇国公欢喜之中隐带苍凉,他觉得能为父亲尽一份孝心,让他老时在明面上有个陪伴的子孙,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况且,这天下是顾氏的天下,他不愿意做的事情,谁又能奈他何?
一番此起彼伏的客套之后,宴厅中开始了歌舞表演,柳腰轻摆,裙裾翩跹,第一曲舞是很有雍国遗风的舞蹈,庄重大气,每一个动作幅度都很小,但是身着曲裾的舞姬做起来,却是优美至极,说是春风扶柳太过柔弱,这舞蹈便如那战场上的旌旗飘扬,柔软却充满肃然。
这样的舞蹈也只有像镇国公这样的雍国遗臣才会喜欢,现在的风气受顾风华喜好的影响,都偏向旖旎绚丽,且变幻多姿,正是符合青年们的口味,像这样庄重的舞,偶尔看看倒也觉得新奇,若非真的懂得其中韵味,看的多了,总会觉得它淡而乏味。
因着没有多少观众,所以公开表演这种舞蹈的人并不是很多了,只有权贵府上有些还养些会跳这种舞的舞姬,以便看腻了浮华时,再换换口味。
在姜国时,顾府的娱乐项目颇多,顾翛他娘,成日除了研究各种游戏、吃食,基本也没有太大的事,宴席之上却没有舞蹈可供观赏,所以顾翛自是不曾看过这种舞,而这样的舞蹈也恰恰合了他的胃口。
顾子之见他流光溢彩的眼眸中流露出丝许兴味,唇角微微一勾,旋即回过头去继续观赏。
此时舞蹈结束,又换上新的一轮,这回是穿着暴露的舞姬,薄纱裹身,能清楚的瞧见里面的抹胸和肚脐,凝脂玉肤若隐若现,被裹胸包起来的酥胸呼之欲出,每一个扭动都晃荡起美丽的乳波,令人不禁期待她们的裹胸随时掉落。
舞快要到了末尾时,镇国公朝顾翛招招手,待到他靠近,镇国公慈爱的抚着顾翛的墨发,苍老的声音道,“阿翛,祖父年迈了,才这会儿就有些乏了,你且多与他们亲近亲近,我就先回去了。”
“祖父放心吧。”说着顾翛扶镇国公起身。
这时,乐曲恰好停下,镇国公扬声道,“老朽年老体衰,又不胜酒力,便就此退席,诸君请多多包涵,之后由老朽孙儿代为招待,诸君请务必尽兴!”
一时间又是一阵虚伪的客套之言,镇国公没有回话,只是随意的拜拜手,便任由侍婢搀扶着下回去了。
镇国公一离席,宴会上的气氛又浮华放荡了几分,舞姬的衣着比方才更加暴露,曲调也换成了华丽的靡靡之音。
顾翛这才晓得,镇国公并非是真的体力不支,而是对他的一番爱护,镇国公恐怕是知道时下宴会的流程,怕自己在场会让气氛拘谨,本来这是为顾翛接风的欢宴,自然是轻松些会更加畅快。
场中那些舞姬轻轻旋转着将遮掩在身上的薄纱解开,露出了白皙的肌肤,曲线曼妙,让在场的所有的男人都不由得暗吞口水。
宴上这样的美姬是任由宾客享用的,他们可以随意拉过来与之亲近,甚至有大胆些的,更是会与之欢好,可奈何身为安国亲王的顾翛一动不动,也无人敢第一个伸手。
曲子渐渐缓了下来,眼看就要结尾,美姬们眸光盈盈的盯着主座右手边的玄袍少年,似是幽怨,又似是含情脉脉,盈盈欲滴,无不期盼着美少年的垂青。
坐上的顾翛又如何察觉不到这种气氛?可他委实不愿一个满身脂粉香气的妇人近身,一时竟陷入两难,他垂着眼眸,静静的抿了一口酒,俊眉微微拢起,这般散漫中带着英气的模样,让满场注视着他的人都是一呆。
顾子之自然是不失时机的树立自己在人们心中宽厚和善的形象,遂笑道,“王爷一人饮酒岂不孤单?不如在舞姬之中择一作陪?”
舞已经停歇,因着顾子之问出这话,舞姬们便垂首恭立等待顾翛发话。
顾子之不说话,顾翛倒是继续为难下去了,既然有人放下了阶梯,他自然就顺着下去。
顾翛抿了口酒水,修长的的手指轻轻抹去唇上残留的水迹,俊美的面颊上被酒色染红,眸光迷蒙若浮了一层雾气,唇畔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清隽的声音在酒的浸润之后,带着沙哑,“子之觉得,场中哪一个女姬坐在我身侧更合衬些呢?”
众人愣愣的看着顾翛这般魅惑众生的姿容,闻言也不由转向场中的舞姬身上,的确,在场的美姬也都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儿,可是她们不仅比顾翛的姿容差上十万八千里,又曾是众多男人手中的玩物,无论哪一个去伺候顾翛,都觉得是辱没了他。
顾子之语塞,他方才都差点在顾翛一笑间沉沦,更逞论别人呢?眼下自是不好再说些什么,只默默招手唤来小厮,让他去通知准备重头戏。
顾翛略微提高声音,“诸君如何迟疑?尽可饱尝美色便是。”
时下这种风气极盛,简直就是家常便饭,而且以顾翛的姿容说出方才那等话,也无一人不服气,所以此话一出,众人不管是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纷纷都卖给他面子,就近拉扯舞姬入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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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续之咸池劫18
起初,那些人也都是应酬敷衍而已,但是美人在怀,又有哪一个男人能真正坐怀不乱呢?不过一会儿,宴席上的气氛就变得无比荡漾,到处玉/体横陈,一些自持身份的人还保持衣裳完好,其余人等几乎只差欢好了。
若是顾连州和白苏见着这个场面,恐怕要感叹“山中一甲子,世上已千年”,这么说一点也不夸张,曾经带着金戈铁马肃杀之气的大雍,清风晓月含蓄婉约的宁国,豪爽、奔放热烈的北魏,如今已经全然被这个浮华的盛世所代替,鲜衣怒马,曲调靡靡。
幸或不幸,改变的也只有上流社会的风气而已,一个朝代是否繁荣昌盛,还是要看民生。
从这个方面去判断的话,顾风华的统治无疑是成功的,流民减少,斗米六钱,比之原来的十钱一斗米的昂贵,有更多的人能够吃上米粮,短短十八年,他能创造出这样一个太平的景象,也算是个明君了。
朝堂肃然,朝下随便你如何风/流,该做事的时候要全身心的做事,该娱乐的时候要放松娱乐,这是顾风华的一贯作风,曾经有人试图将这股骄奢之气带到朝堂,顾风华丝毫不容那人辩解,淡淡一句话,便将此人处了劓刑(yi,古代刑法之一,起于商代,割鼻),贬为庶民,此人的氏族为官者亦全部受到牵连,并且下令,罚该氏族三代不得为官。
这个刑法不可谓不重,对于个人来说,这就是永不得翻身,对于一个氏族来说,亦是沉重的打击,三代之后一般氏族恐怕早就没落了,即便没有没落,那该族的子弟在日后的求官道路上必然是艰难异常,因为这一个污点,是永远洗刷不掉的。
此事一出后,再也无人敢在朝堂上放肆,朝臣们也都暗暗反思,甚至私生活上也比从前检点不少,但又怕皇上不喜,每每还要参详顾风华还是世子那会儿的行径,想来想去也无不佩服,因为顾风华虽然为人风/流,举止轻浮,却从不滥交,平素那么“忙”,也没落下谋朝篡位的活计,当然这些话也大家也都只能在心里想想。
官场之人小心翼翼,可其他氏族权贵可就没有这么收敛了,更别说是远离尚京的政阳城。
大宴之上,除了顾氏几位立志要考太学生员的士子之外,其余人也都拉着舞姬亲近起来。
呻吟声,喘息声,各种不堪入耳,不堪入目的情景,让顾翛入口的酒水都咽不下去,怪不得,大宴刚开始不久,娇娇们便自发的退了下去,而永宁公主则是为顾翛备了一份接风礼,根本不曾出席宴会。
这世道,果然是与母亲所说不同了!顾翛心中喟叹。
顾子之笑道,“叔叔可是觉得寂寞了?接下来的美姬绝不会令您失望。”
顾翛看了他一眼,他也拥着一名姿色出众的美姬,姿态亲昵,可眼眸中却并无一丝欲望。以顾子之的姿容,每一个美姬怕都是千万个愿意与他亲近,这等情形,说实话,真不知道那美姬是玩物,还是顾子之被美姬当做了玩物!
顾翛平时总是毒言毒语,这不过是他的一种表达方式,对于无关紧要的人,他是断然连尊口都懒得开,所以也就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
顾子之怀中的美姬趁着空隙,含情脉脉的看了顾翛一眼,而顾翛甚至连个余光都不曾给。
大殿之中,曲子再次响起,这次是一群红衣女子,衣着得体,所舞雍容华丽,端庄却又不失趣味,这支舞一出,在这样靡乱的场合之中顿时宛如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顾翛原本欲出去透透气,却也停住了。
宴厅中许多人也都纷纷停下动作观看。
“是恪姬!”立刻有人惊呼出声。
恪姬,是唐国最负盛名的舞姬之一,清丽脱俗,宛如落入凡尘的仙女,据说是出身宁国士族,随着宁国国破,她的家族败落,恪姬辗转流落,终究落入风尘,但这妇人一直洁身自爱,卖艺只为饱腹,不曾与任何权贵有染。
此类的故事,从小白苏给顾翛讲的没有百十也有一打,在这样的表象之下,要么就是真的冰清玉骨,但这种人一般不会太长久,贵族们维持一段时间的新鲜感,便会有人忍不住,毕竟非所有人都是君子,即便偷香不成,也总会有风闻传出,例如恪姬这种红了六七年的舞姬,居然冰清玉洁到现在,也不曾传出任何一个风闻,可见恪姬其人要么就是周旋手腕及其高明,要么就是暗中有人做靠山,再不然就是面上装清高。
分析到这里,顾翛忽然有立刻想寻自己母亲聊聊天的冲动,从小,白苏就在他耳边灌输各种不着调的故事,随着他年纪越大,白苏在他面前讲述的事情越是荒诞不经,他也想过其中缘由,却始终未果,往日他不曾真正融入人群,如今真的融入其中,才觉母亲对他所讲的故事,实在颇有益处。
顾翛这般想着,也不曾瞧见从那一群红衣舞姬中旋转而出的白裙女子,径自起身出去。
众人有些诧异的盯着他的身影,但注意力很快又被吸引回来。
宴上总不能不容人出去解决私事吧,众人惊奇的是,顾翛居然在绝色美人恪姬的表演之时出去。
顾翛知晓父亲和母亲就在后园,便一路快步赶过去,纵然镇国公府很大,但顾翛记性极佳,宛如在此生活了十几年一般,步履生风,一路无丝毫停顿,很快便从前殿到了后园。
月色如水下,后园的一间院落中点着灯火,顾翛站在门前,只见父亲正在园中的石几上饮酒,母亲他把盏。两人均是一袭青衣,一个“萧萧若松下风,岩岩若孤松之绝立”,一个闲淡似“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虽是不同的气质,却契合的完美,月色下端的一对神仙伴侣,可他从前如何会以为母亲配不上父亲呢!
顾连州早就发觉园外的顾翛,见他迟迟不进来,心知他是想找他们其中一人,便一口酒饮尽,淡淡道,“我先去书房,你命人收拾一下,早些休息。”
顾连州沉默寡言,可并非是一个性情反复之人,白苏见他喝酒喝得好好的,忽然要走,便知道有事情,也不曾追问,只嗯了一声,便唤来侍婢收拾酒水。
后续之咸池劫19
“母亲。”顾翛推门进来。
白苏这时才了然,顾连州为何要离开。
顾翛唤了一声母亲后,却也没有再说话,与她并肩而立,仰头望着天上的一轮皎月。
院子中静默许久,母子俩也都是懒骨头,所以没站一会儿,便在几前坐了下来。
“母亲再给我讲个故事可好?”顾翛忽然道。
白苏瞧出儿子是有心事了,也猜到约莫是因真正的看到了人性中卑劣的一面,心中一时有些难以接受,还有,怕就是关于宁温的。
“母亲曾有一个好友。”白苏以前给顾翛灌输那些人性之恶,不过是怕顾翛隐居久了,不通人世,而现在顾翛真正的开始融入人群,她就不能总告诉他,世间之恶。
仿佛陷入了回忆,白苏目光有些虚幻,“你许是听过她的,她是李氏继武皇后之后所出的女将,其强悍远远更胜于武皇后。”
李婞的大名早已载入史册,她参战不多,也不曾留下什么赫赫战功,虽然她参加的战役也表现出色,但她在史书上留名的最大原因,却是因为在她的最后一役上。
民间有传,李婞是为救顾风雅而死,说书人也将这件事情讲述的跌宕起伏,但真正当真的人却是不多。毕竟顾风雅一举攻破北魏的气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哪里需要一个女人去救。
“早年,你叔父脾气暴躁,且尤爱颜面,与之有婚约的李婞武功又在他之上,这令他十分不舒服,然,李婞也是个急脾气,她比你叔父大两岁,自是喜欢稳重英武的男子,当时也是对你叔父看不上眼的。”白苏回忆起这二人见面就恰,不禁唇边就浮起一丝微笑,可笑过之后,又觉心伤,想必顾风雅回忆起昨日种种,定然伤心欲绝吧。
顾翛微微皱起眉头,这样的两个人不和睦,实在正常,可是眼下顾风雅日日失魂落魄的守在李氏坟头,又是因为什么呢?
白苏道,“阿婞也尝与我说,她心慕陆离将军,还曾说待陆将军击败北魏,凯旋之时,她想把自己的初次献给陆将军,母亲当时也不懂,只看她听闻陆将军战胜时欣喜若狂,便当真以为她是喜欢陆离的。眼下想来,她欢喜许只是因为打了胜仗,抑或钦佩陆将军用兵如神,但当时她也是不自知的吧。”
白苏缓缓的讲述这两人的爱恋,声音中也不由得染上了惋惜。
园中的琼花被夜风卷起,带着幽幽暗香在空中宛如白蝶一般,轻盈翩跹,和着白苏簌簌如林间风的舒适声音,将这一段过往说的平淡中带着窒痛。
“你叔父那样浑身傲骨之人,在我面前跪下痛哭流涕时,我才晓得原来他也一直都是喜欢阿婞的,想必他那时心中是清楚阿婞已经死了,却不愿相信罢了。”白苏说罢,看着顾翛道,“阿翛,母亲看过太多这样的生死离别,也经历了不少,自然不愿你去尝这其中滋味。宁温此人迫害我太多次,纵然我也同情他半生凄苦,如今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他是好人’这样的话来,你知道,母亲一向是个记仇的人。”
顾翛面上看不出多少神色,内心却有些不安,他平素与母亲互相挤兑,什么毒言毒语都能说,但他骨子里是个孝顺的人。
白苏叹了口气,道,“你想什么,母亲很清楚,你生出的情愫,母亲断然说不上高兴,但阿翛,你若真心喜欢,母亲可以为了你放弃仇恨,也可以不顾及对方是男是女,但你要答应母亲一件事。”
顾翛心中动容,自己母亲的脾性,自己是再清楚不过了,及其护短又极其记仇,而且要命的是她过目不忘,有时候得罪她的人两三年之后被报复了,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究竟惹下了什么仇。
这样的心性居然能够为了他,放弃夺命之仇!
“母亲请讲。”顾翛知道自己这样说,母亲一定会失望,却还是说了。
白苏眸色微暗了一下,转瞬又是旁人看不懂的清浅含雾,“如果得不到,莫要强求,这等事本就是讲究个缘分,强求不过是伤人伤己罢了。”
白苏姿态懒散,她一直都是没有正行惯了,顾翛从小到大也不曾见过她这般郑重的神色,这般郑重的语气,当下也稽首道,“孩儿受教。”
白苏打了个呵欠,站起身往书房走,“你明日就随永宁公主去尚京吧,呆在政阳府,美人儿是不会投/怀送/抱的。”
顾翛见母亲又没个正经,正欲反唇相讥,却又闻幽幽低语道,“若是闲暇,便替我去阿婞坟头上烧几张纸钱。”
那声音不咸不淡,恍若呓语,又有些慵懒,几乎听不出任何伤怀,然而大爱无言、大悲无泪,真正的伤情又岂是区区惆怅,抑或几滴眼泪能够表达?
“真是无情。”顾翛哼声道。
白苏自知道顾翛指的不是李婞这件事,转过身讪讪笑道,“只要你这光华万丈的美少年离开政阳,我与你父,还有两个弟弟,也能喘口气,我们家在这世上可只有你一人还‘活着’,就代表我们全家,去惊艳天下吧!”
说着,她又折回,一脸郑重的拍拍顾翛的肩膀,道,“任重而道远,少年你要努力。”
顾翛咬咬牙,哪有这么说自己儿子的?把他当什么?娈童还是美姬!
不过,看在方才母亲十几年难得正经一回的份儿上,顾翛忍了。
白苏歪着头,看顾翛没有呛声,喃喃道,“没意思。”
顾翛气结,霍的起身,甩袖而走。
看着那一袭玄袍如风一般的卷出院子,白苏眼中闪过一丝暗淡,圣人言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果然如此。
罢了,人要知足才能常乐,白苏心中长叹,仰头对上皓皓明月,嘟哝一声,“大神医,你定然能找到烛武。”
旋即步履轻盈的绕过一簇芭蕉树,一眼便瞧见了负手立于窗前的一袭青衣,月辉皎皎,却永远比不上眼前这个俊美无铸的男子。(未完待续,)(未完待续)
后续之咸池劫20
翌日,顾翛便在镇国公依依不舍中,与永宁公主的车队一起上京。
因为顾翛也是临时决定要去尚京,所以镇国公府便连夜使人整装了一个车队,约莫有百人,镇国公尚嫌不足,偏要让永宁公主再留一日,他好给自己的宝贝孙子准备行装。
末了,还是顾翛劝说:顾子之的车队也有百余人,且也是顾府,同个宗族,大家一起走,也不嫌少。镇国公这才作罢。
其实若不是顾连州活着回来,并且镇国公还有另外两个孙子陪着,他绝对不会放顾翛去尚京。
顾翛见满头白发的老人站在府门口,目送他离开,直到以他的目力都看不清人了,镇国公还依旧立于原地。
镇国公中年得子,自然是颇为疼爱,但奈何顾连州因着母亲的关系从小便与他有嫌隙,而顾风华小时还算得体,长大之后竟是流连花丛,数年也不归家,如今坐拥天下,更是不得见,小儿顾风雅十九年前因李婞之死,从此郁郁寡欢,越来越沉默寡言,到如今竟直接搭个茅草屋就住在了李婞的坟前。
镇国公晚年膝下无子孙,怎能不凄凉?好不容易来了一个顾翛,能够与他说上几句话的,分别之际,确实舍不得。
顾翛放下帘子,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官道十分平坦,倒也不甚颠簸,顾翛这几日一直不曾好好休息,也就眯了一会儿。
谁知这一眯,就是眯了一日,到得傍晚时,天公不作美,竟然下起雨,起初是淅淅沥沥,不过眨眼之间,便已经大雨滂沱,这北方的雨与南方颇为不同,下的极有气势,豆大的雨点密密的砸在车顶,宛如万马奔腾一般。
约莫过了两刻,大雨没有丝毫减小的趋势,而地上却已经泥泞了,马车开始有些打滑。
顾翛正听着雨声,忽闻外面,顾子之大声道,“叔!”
顾翛掀开车连一角,见顾子之的马车与他后面不远处,隔着只有一丈的距离,顾子之的声音却被淹没在雨幕里,必须要吼出来才能听得清,“叔叔,道路泥泞,今晚恐怕是赶不到新平了,侄儿知道前方约莫五里处有一座寺庙,不如在那里歇息一晚,不知叔叔意下如何?”
永宁公主回尚京不急,顾子之作为族中派出护送之人当然也就不急,而顾翛就更不急了,他此行便是打定主意走到哪呢算哪儿,便道,“你安排就好。”
顾翛声音悠然,并不似顾子之那般嘶吼,却仿佛穿透了雨幕,直达顾子之耳中。
顾子之微微愣了一下,道了一声,“是。”
五里路若是平时也就是一会儿工夫,可是雨天夜幕来的早,又是一路泥泞,待赶到顾子之所说的那个寺庙时天已经黑透。
顾子之显然是对政阳到尚京之间的路很熟,他与寺庙的住持相熟,很快便腾出了三间厢房。
大雨来的突然,寺庙内聚集了不少人,索性这个寺并不算小,有十几间厢房,这些厢房用来容纳贵人尚还足够,可是随行的仆从和剑客们就只能在走廊上或者大殿里凑合一晚。
借着微弱的灯火,顾翛打量一下这个寺庙的建筑,最先进的并非是院子,而是一座殿,车队的马车都是从侧门进去,顾翛见殿中还有灯火,便由一小厮撑着伞往正殿走去。
大殿中着供着笑颜和善、长着大肚腩的弥勒佛,隐隐能看见墙壁上彩绘各种佛陀菩萨。
佛像前聚集着四五名因雨夜滞留的客人,一名灰衣和尚正与他们讲经,众人听见脚步声,自然的转过头,不想却瞧见一名玄袍俊美男子,男子俊美的容颜在火光中忽明忽暗,偶尔能瞧清楚他幽黑的眼眸,显得如此魅惑众生,若非这里是佛堂,恐怕要被人误认为是妖精了。
随着男子的靠近,几人才看清面容,看了全貌竟觉得比方才更加魅惑,一时也都忘记打招呼。
顾翛双手合十,朝灰衣和尚行了个佛礼,绕过殿中的佛像,朝后院走去。
正当他抬腿准备跨过后门高大的门槛时,忽而听见一个温润如水的声音道,“雨夜难行,不知大师此处可方便借宿一晚?”
这声音夹杂在滂沱大雨声中,若有若无,让人不禁怀疑是不是梦境。
顾翛心跳却不受控制的急速起来,这世间,只有一个人拥有如此声音!
殿中的灰衣和尚唱了声佛号,道,“厢房已然用完,法兄若是不嫌弃,可暂且挤一挤僧舍。”
这一句话,便如炸雷一般轰隆一声劈在顾翛心上,震的他脑子发蒙。所谓“法兄”是僧人对僧人之间的称呼,可见来人是个和尚无疑!
“如此,弟子多谢法兄了。”那温润的声音道。
“阿弥陀佛,不敢当。”灰衣和尚道。
他话音方落,便听见佛像后传出一个清俊冷冽的声音,“门口来的这位大师不妨与在下同间吧。”
随着声音,从佛像后缓步走出一袭玄袍。
顾翛看着一袭灰色僧袍湿透,头上戴着斗笠的僧人,身上的杀气不由自主的便弥散开了,这种气势压的人发不出丝毫声音。
“多谢施主恩赐,贫僧不敢打扰,还是......”
他的话说到一半,却被顾翛冷冷打断,“佛家不是普度众生吗?在下满身杀孽,劳烦大师度上一度。”
冰冷的声音更让雨夜的温度生生降了几分,殿中几人打了个哆嗦,这才回过神。
掩在斗笠下的脸,看不出神色,声音依旧平静,“寺中定然有能够为施主解惑的师兄,贫僧道行浅,不为渡人,只为渡己。”
对比顾翛的情绪变化,他的声音太平静,太平静。
他说完竟是转身离去,顾翛一急,箭步上前,殿中人还不知发生了何事,便不见二人身影,殿内烛火摇曳,仿佛方才的画面不过是幻境。
那一阵风,在雨中犹如一道光影,迅疾闪过,只听一间厢房门砰砰两声,再看去,却依旧紧闭。
顾翛方才听见僧人说厢房的位置,他知道这边的三间都是空的,便择一间最边角的。(未完待续,)(未完待续)
后续之桃花业障(1)
黑暗中,一袭玄袍的少年将灰衣人抵在墙壁上,灰衣人头上的斗笠掉落,露出他温润且惊世的容颜。
抵的近了,彼此的呼吸可闻,宁温身上湿透了的僧袍将泛着丝丝凉意,也同时让顾翛稍微清醒了些。
察觉自己的失态,顾翛心中有些慌乱,生怕宁温察觉出他心中异样的情愫,从此敬而远之,于是来个恶人先告状,冷声质问道,“你我虽只是一面之缘,但我视你如故人,何曾有过怠慢之处!你难道一点人情世故也不懂?居然不辞而别!”
这个理由实在有些牵强,宁温心中岂能不疑惑,但饶是宁温是个智者,一时也不曾往别的方面想,毕竟他远离那个被男人惦记的年代远了些,况且在他眼中,顾翛也只是个孩子。
“贫僧独居多年,竟是有些疏忽了,施主可否松手再言?”宁温温润的声音让顾翛有些意动,心中实在舍不得如此贴近他的机会。
嗅着清雅的气息,顾翛强令自己松开手,转身过去在几上摸到火石,将油灯点燃。
待他做完这一切回过头来时,却看见宁温湿透的僧袍紧紧贴在身上,显露出他修长完美的身姿,一头墨发早已经剃光,恰露出他修长的脖颈,眉目如画,一双宛若琉璃般的眼眸在灯火之下流光寰转,比前些日见着的时候更多了几分出尘的意味。
这种转变令顾翛隐隐不安。
“你在躲着我?”顾翛纵然已经认定这样的事实,却依旧抱有一丝幻想。
宁温俯身捡起地上的斗笠,双手合十,冲顾翛微微躬身,“贫僧罪孽深重,无颜见故人之子,故而当日不辞而别,自此之后日日在佛前诵经赎罪,愿故人一世安康。”
“佛有说过,惹下罪孽之后只需诵经忏悔便可消弭罪孽吗?”顾翛从小耳濡目染,若说论经论佛,相信宁温不是他的对手。
宁温敛目道,“佛曰,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如果,我要你用自己来偿还,你可同意?”顾翛忽然绽开一抹玩味的笑容。
宁温怔了一下,道,“施主若要取贫僧性命,贫僧自然心甘情愿。”
顾翛很想脱口而出:我非是要报仇,也不要你的性命,只要你......但今时今日,他的情根尚浅,不过朦朦胧胧一些感觉罢了,再加之控制力也一向不错,便将到了喉头的话咽回腹中。
“施主休息吧,贫僧......”
宁温话才一半,便被顾翛冷冷打断,“你今晚就住这里。”
说罢起身去唤小沙弥准备热水,又令仆从从马车中去出两套干净的衣袍。
宁温也没有想到在这种偏僻的地方能遇上顾翛,觉得冥冥之中似有菩萨指引,他欠的债终究是要还上的,正如顾翛所说,光诵经忏悔便想消弭自己犯下的罪孽偿还,世上哪有如此便宜的事。
活至今日,宁温真真觉得在这世上已经够了,若是能用一条命换白苏心里舒服点,他情愿如此,但他又怎会不知,若是白苏想杀他,早十几年前便杀了,恐怕她最是不愿意见到他罢了,宁温有自知之明,所以不愿与顾翛有一丝牵连。
不大一会儿仆从抬着浴桶进来,顾翛下意识的挡住宁温,几个仆从只能瞧见僧袍一角,也并没有太在意,毕竟,天虽已经黑透,时辰还尚早,请和尚讲经打发时间,也可以理解。
“你去沐浴更衣吧,你的佛祖不会保佑你不得风寒。”顾翛将手中的宽袍抛了过去。
宁温神色眸色微微变幻,他阅人无数,竟丝毫看不透这个少年心中所想,少年明知他是仇人,为何还要对他好?纵然在言语上有些犀利,却是出自关怀。
在宁温心里,顾翛不过是晚辈,到了这个境况,却也不曾拒绝他的好意,握着白色的宽袍,转到屏风后面。
寺院里的屏风与贵族们所用的屏风不同,简陋倒还是其次,最大的区别在于,比普通屏风矮,约莫只挡住浴桶往上一尺,也就是,站在那个屏风后脱衣,别人至少能够看见光裸的上半身。
顾翛见宁温迟疑,嗤道,“同为男子,还怕我看你不成!”
宁温低低的吟了一声佛号,才开始解衣带。
细数来,宁温在人前宽衣的次数绝不超过三回,其中还包括七王强行撕破他衣物,还有被侍婢下药那次......
顾翛觉得嗓子有些发干,他在几前跪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但是窸窸窣窣的脱衣声却如魔音一般,一直引诱着他的目光。
顾翛觉得奇怪,他小时候常常和父亲一起沐浴,即便现在也常常和顾然一同去浴房,却从未生出任何旖想,为何偏偏想看宁温?
想来想去,顾翛觉得不过就是看个男人,坦坦荡荡即可,为何要做贼心虚!这般自我安慰着,便就转眼看过去。
放浴桶的那个角落距离油灯甚远,是以光线不明,宁温恰好刚刚脱了上衣,莹白如玉的皮肤在黑暗中也泛着珠玉柔润的光泽,只是他胸口、背上以及手臂上那一片片或深或浅的疤痕,触目惊心!
从这些疤痕上,顾翛仿佛看见他凄惨的童年,史书上只寥寥几句,记载他因血统不明,从小被抛弃在冷宫,直到十二岁时,宁国需要送质子到雍国,他才被“重视”起来。
顾翛呆怔着,却忽闻有人叩门,然后传来一个弱弱的声音,“顾公子,小僧送热水来。”
顾翛盯了宁温一眼,竟是起身亲自去接水,“有劳小师傅。”
也顾不上瞧着他神情恍惚的小沙弥,顾翛提着热水径直走到浴桶边,他将宽袖卷起,伸手下去探了探水温,刺骨的冰冷从指尖传来,便是自幼习武的他,也一个激灵。
这座寺庙在山脚下,用的都是旁边深潭中的水,潭水一年四季冰冷刺骨,夏季时端上一盆放在室内,能令整个室内凉爽一个时辰,可见其冰寒程度。
“你,我马上就洗好。”宁温有些窘迫,他非是不能接受被别人看见赤身/裸/体,更何况对方是个男人,但满身的伤痕,就宛如隐秘的过去**呈现在别/人面前,这种境况,让他排斥。
顾翛灿然一笑,露出一口细白的牙齿,“万物于镜中空相,终诸相无相。你连如此浅显的道理都悟不透?不会是以为剃了光头,就斩断红尘了吧?”
万物我没有看到,所以都不存在,就算看到,也只是一个影子在我眼中,所以诸般事物也都是虚幻罢了。
顾翛言辞一向犀利又狠毒,颇有妫芷的遗风,所以白苏才喜欢时不时的找他斗嘴。宁温虽然满腹计谋,却一直温润和气,诽言他的人不再少数,多难听的话也都听过,可是却不曾听闻过这样的奚落。
虽是奚落,但看顾翛的形容又像是没有恶意,不过是开玩笑而已。(未完待续,)(未完待续)
后续之桃花业障(2)
最终,他也只是道,“是贫僧道行太浅了。”
顾翛拎起桶,示意他闪开些,然后将桶中的水小心翼翼的倒了进去,伸手试了试,觉得水温尚可,便道,“你多泡一会儿,否则明天免不了风寒。”
顾翛从见宁温的第一面开始,便不曾把他当做长辈,是以说话都是以平辈的口吻,有时候还有些像是教育晚辈。
不等宁温说话,顾翛便将桶甩到一边,余光瞥了浴桶中若隐若现的躯体一眼,抬步离开这个屏风后,翻身上塌。
这张塌是室内有且仅有的一张,而且勉强只能够容得下两个成年人,顾翛的唇角不由微微勾起。
宁温并没有依言多泡一会儿,而是很快的便出来了,取了干净的面帕擦了身体,穿上顾翛命人拿来的白色宽袍。
顾翛一瞥眼,看见一袭白衣的和尚,脖颈和面颊上有些水珠不曾擦干,在微弱的光下反射着柔和晶莹的光芒,衬着眉目如画,真真有几分宝相庄严的味道,但顾翛不喜。
“多谢......”
宁温的话又是一半被顾翛截了话头,“唤我辄浅。”
宁温发觉,少年不但脾气琢磨不定,还喜欢用肯定式的语气,虽然不算命令,却有种让人不容拒绝的气势。
回答顾翛的,是一阵沉默,这个结果在顾翛的预料之中,是以也并无任何不悦,从榻上起身,边走边脱去衣物,口中还不忘道,“我不逼你,你愿意唤什么就唤什么,不过,可否请教大师法号?”
顾翛光裸着上半身,冲宁温笑得如耀耀日光,明亮且又显得真诚,令人一不小心便就忽略他话语中戏谑的意思。
宁温自然是不曾被迷惑,只是他不计较,温言答道,“贫僧法号净空。”
顾翛也不嫌弃水是用过的,直接便进了浴桶。
宁温耳根有些发热,这些年来,他真的是每日只知道看花赏景了,方才顾翛让他先沐浴的时候,他竟也不曾推让顾翛先洗。
其实,这也怨不得宁温,他二十岁以前活得甚累,无论是衣食住行都要提防别人下药,所以他从来不曾与人一同沐浴,哪怕是在同一个房间,每次也都是一个人草草洗了结束,这是长久以来的习惯,不是一时半会能改的。
不经意想起过往,宁温眉头不自觉拢了起来,神思也不知飘去何处。
“你在哪家寺院剃度?”顾翛洗澡也很快,问话的时候,已经开始穿袍子了,他面上笑意盈盈,心中却打算寻个日子去将那间庙拆了。
“是在天龙寺。”宁温那日向一个樵夫打听,才知道天龙寺是最富盛名的寺庙,便前去请求住持为他剃度。
宁温做宁皇时,福缘大师曾见过他,并且佛教能有今日的地位,宁温起了一定程度的推动作用,至少在他在位期间,并不曾为难过佛教,所以福缘大师心中感念,便亲自为他剃度。
在去天龙寺之前,宁温也曾想在寺中做僧侣,但见寺中香客络绎不绝,且都是些权贵,怕惹上世俗,便决定做一名游僧,走到何处便是何处,若是觉得不行了,便寻一处清幽坐化。
顾翛皱眉,天龙寺他也曾去寻过,恐怕那时宁温已经剃度完了吧。
这寺庙他可不能拆,他若是拆了,第一个发飙的绝对是他的母亲,但是让那一帮和尚不得安生,他有的是办法。
“时辰不早了,安歇吧。”顾翛上塌,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能够有一个人在身边安睡而不必猜疑,这是宁温曾经的梦想,这无关于情爱,只是想有这么个人而已,不过从未有这样的机会罢了。以前他倒是信任顾风华的,但一个男人总不能对另外一个男人说“你陪我睡觉”吧!尤其是在那种男风盛行的情形下,太容易让人误会了。
顾翛以为宁温要拒绝,却不想他却只是稍微迟疑了一下,便将几上的油灯吹熄,在另一边躺下了。
清润的气息铺面而来,顾翛莫名的有些紧张,为了缓解自己的紧张,顾翛便将被褥扯开,盖在宁温身上,“你刚刚,不知道浴桶里的水是冷得么?”
“知道。”宁温只是感觉不到温度,又不傻,那水连热气都没有,他自然知道不是热水,只不过也不晓得究竟有多凉罢了。
“知道你还进去!”顾翛语气严厉,带着沉重的压迫感。
宁温其人,别说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便是天塌下来,恐怕也不能令他目光闪上一闪,唯有关怀,哪怕只有一点点,便能轻易的将他笼络。自然,所谓关怀指的是真心实意不含一丝算计,是有目的关心,还是发自真心,他能够轻易分辨。
从前嘘寒问暖的人甚多,除了白苏,却无一人是用这般斥责的语气,这让宁温心中微有动容。
“你当真杀许多人?”宁温不答反问,如果不是杀过人,不是长期处于高位,实在不可能形成顾翛这种气势,所以方才在殿中顾翛说自己杀孽深重,他便已相信了五分。
雍、宁、北魏还在的时候,杀人的确如家常便饭,且朝廷对这方面限制的也不是很严,可是宁温出来这些日,也隐约知道,顾风华颁布了一个法,大约意思就是杀人偿命,伤人依照伤者的受伤情况处罚,在这样的情形下,还会杀许多人的,绝对不是正常的事情。
“是,杀过许多。”虽是如此,顾翛问心无愧,他杀的那些都是该杀之人,再说,“我是做杀人买卖的,杀人拿钱,不是天经地义吗?”
宁温诧异的转头,“令尊令慈可知晓此事?”
两人面颊距离不过五六寸,顾翛心跳忽然漏了几拍,显得表情微滞,黑暗中,宁温依稀能够看见,心以为他是瞒着父母的,方欲劝,却闻那清俊的声音幽幽道,“记得幼时,父亲常常搂着我入眠......” 这是一个暗示,一般人从上面的对话直接跳到这一句,分明觉得就是他杀人是有苦衷的,而这个苦衷,又得从童年与父亲的关系说起。
“我见着你,便觉得犹如故人。”顾翛抽了抽鼻息,宛如哽咽,身子也往宁温身上凑了凑,“便是连你身上清爽的味道,也像极了父亲,我不禁想起了幼时,那时候父亲是待我极好的。”
顾翛的潜台词是:现在待我很差。
屋内一片静默,顾翛硬生生的把自己逼出眼泪来。
宁温一时感触,修长而白皙的指头,轻轻抹掉了顾翛面上的眼泪,拍拍他的肩膀,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他没尝过亲情的滋味,什么样安慰的话都无法令人信服。
“你父亲,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肯为你母亲舍弃一切,他,大约是待你严厉了些吧?”宁温想了半晌,也只能站在理智的角度去看待问题,关于亲情,他也只能猜测道,“似乎天底下大多数父亲都是如此。”(未完待续,)(未完待续)
后续之桃花业障(3)
顾翛距离清新的气息越近,心跳便越快,恨不能直接将宁温拉过来,只是他知道欲速则不达,宁温现在根本没有察觉到他的心思,这才会坦然处之,若是被他发觉了,恐怕今生今世也别想再有亲近的机会。
顾翛只稍微靠近一些,便忍住了,靠着这般近,顾翛几日来的心浮气躁忽然平静下来,他不能确定这样的情愫是什么,只觉得安心。
“你找个寺院修禅可好?”顾翛道,他不想在如前些日一样,心吊在半空的滋味不好受,但他也怕宁温起疑心,遂道,“我想与你常常探讨经文,你若是行踪不定,我找不到你,可如何是好?”
顾翛这番话说的可谓很傻很天真,一派纯净质朴的赤子之心,但这做派也不过是为了投石问路,心里也估摸着得到肯定答案的可能性不大。
宁温乍然一笑,暗室生辉,那流转的眸光和润泽的唇,只让顾翛口唇发干,但宁温最终却只说了句,“睡吧。”
宁温是何许人,怎会看不出顾翛如此沉稳干练的少年是在卖乖,他原本以为顾翛真是对他一见如故,才会这般用小手段,但看见顾翛现在的表情,他才柔软一丝的心,陡然又化作千年寒冰。
这样的表情,宁温再熟悉不过了,从前那些有特殊癖好的权贵见着他,几乎都是这等形容。
静了一会儿,宁温默不作声的拉住顾翛的手,握着它探进自己的衣襟。
顾翛本就已经起了欲火,宁温这一举动,让他的心几乎跳到嗓子眼上,随之便再也忍不住了,翻身压上他,不由分说的便吻上近在咫尺的润泽唇瓣。
顾翛不满足的叹息一声,这亲吻比他想象的还要美好,还要甘甜。
顾翛初动情欲,自然觉得难以忍耐,手上更是粗鲁的扒掉了宁温的衣衫,见宁温没有拒绝,更是欣喜,然当他的吻落在宁温白皙的胸口时,只听得那个温润如玉的声音缓缓道,“你得了这一回,便罢手了吧,若不成,杀了我亦可。”
总之,宁温只想求一个解脱,他从来都不曾想过做谁的娈侍,即便在雍国做质子时,那等艰难的情形下他也无一丝念想。
且顾翛少年心性,约莫也就是尝个新鲜罢了,得不到的永远会惦记,让顾翛得手,日后也就淡了。
这一句话,便如一盆冷水,将顾翛的欲火悉数浇灭,瞬间恢复清明。
他愕然,宁温方才是引诱他,而他居然也没忍住!顾翛自问自己的定力是比不上父亲,可比一般人还是强上许多,而方才竟然在一个男人的笑颜里迷失!
“世人都道宁皇手段非常,今日受教了!”顾翛心中虽觉得歉疚,但也觉得宁温这样做法是故意侮辱,自尊心备受打击。
顾翛翻身下塌,在地上躺了下来,分明是不再愿意与宁温同塌。
其实,方才宁温笑,也不过是笑顾翛少年心性,耍些可爱的小心思让他觉得十分有趣罢了,后又见顾翛那般神色,这才明白少年对他不告而别生怒,后来又转阴为晴,软言请求他定居下来,一切不过是因为起了那样的心思,心中觉得失落也罢,或者是抱着还孽债的心思也罢,所以才.......
这些,宁温都是心无波澜,只不过,顾翛眼下的举动,却让他回忆起了许多不堪往事。也就是那年,七王向他大献殷勤,一副肝胆相照的好兄弟模样,到底不过是为了逞一时肉/欲,那时,若不是身边有巫,他早就殒命了,然而天下间却无一人说七王的不是,只说他与他的母亲郝姬一样,是魅惑人的下贱货。
宁温眼光微闪,既然如今已经决定断红尘,这张皮囊也再无用处了,不如弃之!
顾翛躺在地上,心中怒气越来越盛,辗转反侧也难以入眠。
他这厢正怒火冲天,六识却一直放在宁温那里,是以宁温刚欲起身的时候,他便已经察觉了。
直到宁温将被褥轻轻盖在他身上,少年俊逸的面上才绽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不管宁温是为了什么才关心他,只要还有一丝关心,他就有希望。
顾翛并不确定自己的感情,可就在方才与宁温唇舌相触之时,那种妙不可言的滋味,让他迷恋,就为了这一份莫名其妙的情愫,他也有绝对的耐心俘获猎物。
“你到榻上来睡吧,我睡地上。”宁温静静坐在榻沿,让一个白苏的儿子睡地上,他在榻上如何睡得着。
顾翛装死了一会儿,便从善如流的从地上爬起来,“你也睡榻上,我不会再失控了。”
顾翛翻身上榻,看见宁温迟迟没有动,便低低的道了声,“方才,是我不对。”
“日后,”宁温转过身来,犹豫再三,觉得还是得劝上一两句,“喜男风者也不在少数,但毕竟不合阴阳之理,日后当洁身自好才是。”
顾翛点点头,满脸纯洁无辜的瞅着宁温,仿佛根本听不懂他话中的意思,而是只当成长辈的教诲,不管懂与不懂,都一律应承。
宁温哪里不知道顾翛这是无声的拒绝,遂退而求其次,“若是当真喜欢,寻一两个清白娈童......”
宁温这话却是触到了顾翛的逆鳞,但他硬生生将自己的怒气压下去,又点了点头之后,便面朝墙躺下。
宁温从地上捡起被褥,帮他盖上,便起身出去。
顾翛心中微惊,开始还抹不开面子,稍稍等了一会儿,但是时间过去两盏茶他还没有回来,顾翛也顾不上生气,立刻翻身下榻去寻。
夜晚的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廊上挂着两只灯笼,在风雨中飘摇,明灭不定。
顾翛见廊上有驻守的剑客,便将焦急压下去几分,沉声问道,“方才可瞧见从我房中除来的和尚去往何处?”
一名剑客叉手道,“去往禅房了。”
顾翛定了定心神,转回屋里取了把伞来,缓步朝禅房去。
这间寺庙中的房舍并不多,僧人也只有三十四个,所谓禅房,是僧人们做早课的地方,也是住持为僧人们讲经之处,夜漏更深,自然是没有人,宁温去那里做什么?
后续之桃花业障(4)
夜风带着凉意拂起宽袍,尽管撑着伞,顾翛到达禅房时,浑身也已经湿透。
禅房中灯火如豆,一袭白衣盘膝面墙而坐,顾翛只能看见一个出尘的背影,无论是墨发如瀑,还是如今这般斩断青丝,都令人移不开眼。
顾翛走到廊下,便听屋内那个温润的声音道,“你且回去吧,如今我已舍弃这副皮囊,若君还是执迷不悟,贫僧只好舍命了。”
顾翛心里咯噔一下,疾步绕到宁温面前,瞧见他的形容时,面上惊骇。
那张如温玉般的俊颜上,从右眉弓处一直到下颚被切开一个长长的血口,鲜血汹涌而出,染了半张脸,艳红的血滴落在白袍上,绽开一朵朵梅花,不一会儿便连成了片。
地上丢着一支羽箭,确切的说,是半支羽箭,后半部分的羽毛早已经被切掉,而箭头是用上好的青铜铸造,没有任何装饰,却能看出锋利无比。
顾翛口中发涩,他明白是自己将宁温逼到一个绝境,这个看似温润如水的男人,骨子里有一种决绝,一种无可排解的暴烈与苍凉,是他的步步紧逼,让这个苦活于世之人,不得不自毁容颜。
“我明白了。”顾翛蹲下身,用广袖替他逝去面上的血迹,声音冷冽刺骨,“来人!”
夜雨中闪出一个黑影,恭立在门外,“主公!”
“金疮药。”顾翛道。
黑衣人从怀中掏出一只黑褐色的小陶瓶,上前双手奉到顾翛面前。
顾翛接了药,挥手示意黑衣人下去,自顾的拔开药瓶,用手细细涂在那道可怖的伤痕上。
“来时,我母亲说,她不怨恨你了,她知道当年你射那一箭时,心里明知道是伤不到我父亲的,只是她当时被悲伤恐惧冲昏了头,才忽略了种种。现今她很好,所以也不再怨恨于你。”顾翛冷冽的声音渐渐温和起来。
宁温却是不为所动,他了解白苏,那是个记仇妇人。白苏可能不会寻仇,但也永远不会原谅他。
顾翛涂好药,将自己的衣襟撕破,把伤口包扎上,重重的坐在了宁温身旁的蒲团上,看着墙上挂的那副禅字,目光有些恍惚,心里不断的想着自己的所作所为,可以说,他长这么大从来也不曾像这段时间如此失态,频频出错,他统领举善堂杀手的冷静果断都到哪里去了?
“回去休息吧,从明日往后,我会当你是陌路,相逢不识,是了,我们确实也并非熟识。”顾翛语气轻松,遮掩去一切惆怅与心痛,毕竟这件事情是他不对。
顾翛转眼看宁温时,不光不经意落在他的脚板上,底下脚掌、脚趾和后跟的地方一片血肉模糊,看起来是水泡破了之后,又走了许多路,才会磨成这样。
“回去吧,最后一次。”顾翛语气中带着几分恳求。
宁温只是不愿白苏的儿子因为他误入歧途,既然顾翛已经再三保证,他也并非是一个不识趣的人,便道,“好。”
宁温想不透,顾翛见他破相之后便答应从此相见不相识,为何还会对他这么好,想来想去也不曾有个结果,只道是少年人心思难猜。
回去时,顾翛将木屐甩给宁温,自己则踩着宁温破损的僧鞋,撑起伞,与他并肩向回走去。
一路无言,宁温也发现了顾翛将伞大部分都只放在了他这边,却不曾说什么,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明日便启程起尚京,你身上有伤,便在寺中多留几日吧,求佛问道不是教你自杀,平素爱惜一下你自己吧。”顾翛清雅的声音在雨夜中听来少了几分冷峻,多了些许温暖,“我母亲常说,想爱惜别人须得先学会爱惜自身。”
沉默的宁温终于有了些许回应,“这话确是像从她口中说出来的。”
对于顾翛之前的所作所为,宁温固然生气,但他内心觉得欠了白苏许多,她儿子如今对他这样也算是报应,所以也并没有责怪顾翛的意思,他相信顾连州教养出来的孩子,再不济也不会成为一个纨绔子弟,也相信顾翛方才的举动并非是有意侮辱他。
难道这个孩子......宁温转眸看着顾翛完美的侧脸,心中黯然。
两人回到房内,重新换了衣物之后,才躺回榻上,一切恢复方才那般,只是宁温面上多了一道伤口。
静默了许久,顾翛翻来覆去睡不着,出声问道,“能讲讲你从前吗?”
半晌没有回应,顾翛从宁温的呼吸判断,他还没有睡着,“史书上几乎不曾记载你的平生事迹,他们说你是男色祸国,可我觉得你是不逊于我叔伯的一方霸主。”
叔伯,指的应当是顾风华吧,宁温心道。最近的史书宁温不曾看过,外面的流言他也不曾听闻过,他也不觉得自己从前有任何一件事情值得去讲述,所以史书才没有记载。
“霸主,不,我最多只能算是个阴谋家罢了,世上的儒士道学看不起我这等卑劣手段,自然不会多有描述。”宁温声音温润的不起丝毫波澜。
“在我看来,叔伯用的手段也未必磊落,难道这就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之理?”做了天下之主,纵然儒士再是清高也不敢说一句不是。
宁温道,“我不如他,他是有大志之人,而我不过因为一己之私却累了天下苍生。”
上天也就是给了宁温一副绝好的皮囊,旁的什么也不曾给过,亲人也罢,伴侣也罢,从来也不曾真真正正的有过一回,所以他拼命的追逐不属于自己的温暖。
顾翛发觉自己被绕了进去,说来说去,宁温却是不曾回答他的问题,或许过去太惨烈,不忍回忆。
顾翛叹息一声,抬手点了宁温的睡穴,黑暗中出手之快,让人措手不及。他起身,凑近宁温的唇,小心翼翼的亲吻,那股甘冽的滋味让他留恋不已。
也许,自己并没有多么渴慕宁温,不过是因为第一次与人做如此亲密的接触罢了,顾翛只能在心里如此安慰自己。(未完待续,)(未完待续)
后续之桃花业障(5)
翌日清晨,宁温在一缕刺眼的阳光下睁开眼睛。雨后的眼光总是显得格外明媚耀眼,窗外传来叽叽喳喳的鸟叫声,花香阵阵,一派和煦的春光。
他刚刚撑起身子,外面便有一机灵的小沙弥进来道,“师兄醒啦,小僧叫灵觉,住持派小僧过来照顾师兄养伤。”
在佛门中,所谓“师兄”并非是拜了同一个师傅才可如此称呼,但凡是见对方比自己年长,都可如此尊称,除非是修为高出许多,抑或年长甚多。
不等宁温回话,灵觉将手中一件灰色僧袍放在榻沿,自顾的说道,“师兄,这是住持命小僧拿来的僧袍,上半年为净心师兄做的,但尚未穿过。”
宁温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有劳师弟,待贫僧着裳之后去拜谢住持。”
“无需客气,师兄是小僧佛门子弟,原就应该互相照应,不过师兄只与那位贵人讲佛一晚,便感化贵人,为寺中添了不少香油钱,贵人还决定为菩萨铸金身,师兄佛法高深,住持也深感敬佩呢!”灵觉满面钦佩。
宁温见小沙弥天真活泼,心知他此话是发自内心,并非是奚落,便道,“那是贵人有悟性,与贫僧没有关系。”
除此之外,宁温也不多解释什么,而是把灵觉送来的僧袍穿在身上,弯身穿鞋子时,发觉自己的脚上裹了几层棉布,那棉布的质地与他头上缠的是同一种,显见,也是顾翛的手笔。
宁温穿上僧鞋,迟疑了一下,才问道,“那位贵人,可曾留下什么言语?”
灵觉摇摇头,“小僧不曾见过那位贵人,自是不知。”
“烦请小师傅领贫僧去拜见住持,以表谢意。”宁温道。
声音如玉,灵觉看着从榻上站起来人,一袭普通的灰色僧袍,头上还裹着白布,但是脖颈颀长,身姿丰伟,侧面的轮廓更是添一分硬朗则过刚,少一分则过柔,鬼斧神工一般,令人望而生慕,阳光从对侧洒进来,在他绝美的侧面勾勒出一条光边,琉璃眸中一派清淡,流光隐动得玉肤上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仿如佛光一般,令人几欲匍匐膜拜。
宁温见灵觉呆愣愣的模样,不由微微皱眉,再次道,“劳烦师弟引贫僧去见住持。”
灵觉这才讷讷的点了点头,“请随小僧来。”
他边走,边不住的回头来瞧宁温,虽则宁温半边脸都被遮盖住了,但琉璃似的眼眸,笔挺的鼻梁,丰润的唇瓣,还有流光隐隐的肌肤,无一不是在诉说他的风华绝代,略微苍白的脸色,不仅无损于俊美,反而让观者心生怜惜。
宁温不知道,自己的气度和容貌,哪里是能够轻易遮掩的!但他也发觉了灵觉瞧他的眼神,与以往别人看他的眼神并无不同,心中觉得,如果日后面上的疤痕可怖,别人第一眼便会瞧见疤痕,应当也不会想再看第二眼。
只是......宁温垂头瞧见脚上包的白布,目光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很少有人真正的关心他,正因如此,他对温暖也十分敏感,宁温能察觉到顾翛是真的对他好,并非只是起了邪念,然而,他不能冒这个险,毁了一个天之骄子,所以干脆连朋友都不做,趁着认识尚浅,斩断联系。
时光翩然,时已入四月,车队一路向北,倒不曾特别清楚的察觉气温变化,北方依旧是被淡淡的春寒笼罩。
顾翛坐在马车内,百无聊赖的与自己对弈,一袭黑袍,慵懒的躺靠在榻上,修长而白皙的手指夹着一粒黑子,黑白分明,有一种素雅且神秘的美,然这一子却始终没有落下。
马车忽然停了一下,一名白衣男子掀开帘子,入了车厢,马车才又缓缓行了起来,“叔,前方五里便是尚京了。”
顾子之看着顾翛面前的残局,眼中微不可查的露出一丝鄙夷。顾子之博学多才,其中最擅长赋诗和围棋,而顾翛本就棋艺算不得顶尖,再加之心烦意乱之下胡乱走的棋局,哪里能入得了顾子之的眼。
“嗯。”顾翛淡淡应了一声,将手中的棋子丢回钵中,懒洋洋的躺在榻上,漫不经心的看了顾子之一眼。
白衣墨发,五官清俊,端的是一个翩翩美男子,但恐怕这世上再也无人能把一袭白衣穿得如那人一般宛若谪仙了。
“君不闻,扶风飞仙后,再无白衣人?”顾翛语气淡淡,仿佛只是随意一提。
扶风,是宁温的字,自从宁温在凤栖殿中引火自/焚后,这世上当真没有哪个翩翩佳公子还敢再穿白衣以衬托自己的俊逸,尚京城中难免也会有些自视甚高的美公子效仿宁温,但效仿终究是效仿,永远不可能超越。
纵然眼下顾子之也是极为适合白衣的,但宁温留给世人的印象太过深刻,难免会拿来与之比较,这高下自然也就清楚了。
顾子之面色一僵,旋即又恢复如常,笑道,“宁皇离世已近十八年,世人见过宁温者少,人们总喜欢把想象中的人想的太过美好,以讹传讹罢了,难道叔叔也相信?”
顾翛菱唇微勾,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世人传我父亲才华盖世,俊美犹若天神,你见过吗?”
正因为这些传言,所以众人一听说顾翛是顾连州的儿子,便下意识的拿他去做比较,有时候传言不见得真,但信的人多,它就是真的,更何况,宁温的确当得起史书上给出的评价,甚至更胜。
顾翛是不喜欢这样的对比,没想到还有人自己往上凑。
“祖伯生的如何,从叔叔身上也能瞧出来,且祖伯有十余本著作传世,绝非是那只生了一张好皮相的宁温能比!”顾子之嫉妒顾翛,心中也怨恨他半路杀出来阻碍了自己担任族长之职,但心里还是十分敬佩顾连州的。
顾翛也不反驳,顾子之的看法是那些自命清高的士族对宁温的普遍看法,虽然他们面上这么说,但心中还是暗怵宁温的手腕,心知,若非是他情场失意,心中没了大志,一把火把自己给烧了,当今皇上也不可能如此轻易的统一天下,取得九五之尊的帝位。
“承蒙侄儿夸赞,我不过是身为长辈,给你提个醒,我总不能瞧着自己族中的青年俊才笼罩在别人的光辉之下,至于领不领情,那是你的事。”顾翛神情散漫,这话里面也不知道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然顾子之知道,事实的确如此,遂也就拱手道,“是侄儿狂妄了,多谢叔叔提点。”
其实,人做到顾翛这个份儿上,也很是悲哀,他姿容绝世,地位超然,想要什么只需张一张口便能得来,如今又天下太平,朝中不乏治世之才,他如今是安国亲王,说的好听点就是皇亲贵胄,难听点就是挂着闲职混口富贵饭,积极插手朝政难免不会让人怀疑有篡位之嫌。别的方面,他一不差钱,二不在意名声,对于前路是一片茫然。
也许世人觉得这是八辈子也求不来的福分,可对于一个胸中有才学的少年来说,生来就站在巅峰,未必是一件幸福的事。
所以顾翛即便无意争夺族长之位,也看出顾子之心中的想法,但他却没有摆明态度。
这对顾子之来说不公平,但如若顾子之有些真本事,应当也能看出顾翛并没有争夺之意,若是他不长眼,那也怨不得别人。
“侄儿到达尚京之后,便先将永宁公主送回宫中,而后与太学之中的同窗好友一聚,不知叔叔有何打算?若不嫌弃,不妨与小侄一起赴宴?”顾子之问道。
顾翛手指在棋盘上规律的敲动着,“我就不去凑热闹了,今次我要多去父亲和母亲曾经呆过的故地去走动走动。”
“那样也好,届时我命一熟悉尚京的家仆陪您一道去。”顾子之也不想顾翛去抢风头。顾子之奇怪的看了顾翛一眼,明明是这么一个懒散的少年,比自己还小上三岁,每每与他说话时,却觉得真是与长辈在对话,有一种无形的压力,让人不得不尊敬。
这时,车外传来剑客的声音,“大公子,已经到尚京地界了,约莫还有两盏茶的时间便能入城。”
这声大公子本来应该是唤的顾子之,从前顾氏所有人都是如此唤他,可自顾翛来了之后,所有人都改了口,唤顾子之为“潇公子”,以他的名字开头,这亲疏关系一比可知。
“嗯。”顾翛淡淡应了一声。
马车到城门外停顿了一下,那些守城的兵卒看有顾府马车的标志,连忙迎了上来。
顾子之撩开车帘,下了马车,朝那为首的武将拱手道,笑容可掬的道,“常校尉,在下奉镇国公之命,送永宁公主回宫。”
那常校尉七尺高,生的魁梧,一张国字脸上两撇八字胡须,显得有些不伦不类,说起话来倒也是和气,叉手会理道,“公子客气了,末将也奉命在此迎接公主,请进城。”
常校尉言语间虽颇为和气,却也没有特别谦恭,似乎对于顾子之这个顾氏一族未来的族长并没有什么巴结的心思,是个做实事之人。
但显见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如此,随后迎上来的尚京令真可谓奴颜谄媚,与常校尉天差地别。
“公子好久不曾入京了,下官可真是想念的紧,自从少了公子落拓风姿,尚京可是寂静了好一段儿时日了,这次可要常留呀!”
顾翛单手支着脑袋,听的兴味盎然,一个正五品的官员对一个士子如此姿态,让顾翛觉得既有趣又反胃。
在尚京令的谄媚的声音中,马车停了下来,只听尚京令言语有些吞吞吐吐,“下官听闻......安国亲王......是与公子一道来京,不知......”(未完待续,)(未完待续)
后续之桃花业障(6)
“不知......”尚京令一脸期待的望着顾子之,心道,我平日里可对你小子卑躬屈膝,关键时刻你可不能装傻充愣啊!
顾子之自然是一个极懂得人情世故之人,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容道,“正是,叔叔一路劳顿,在下想去询问他可需在尚京府衙歇歇脚,公主小憩方醒,惫懒妆容,不便接见大人,容请见谅。”
原本身为嫡公主,不愿见个五品官员也无需另作交代,顾子之这么做,一来是与尚京令打好关系,二来,也表现永宁公主不仅身份高贵,还是个知书达理的娇娇,顺便为公主搏个好名声,当真十分的会做人。
“岂敢岂敢,真是有劳公子了!”尚京令一张白胖的脸上都笑出了褶子。
顾翛自是已经听见,他觉得自己最近一段时日需要在尚京各出走动,有尚京令在,除了皇宫外,到任何地方都会方便许多,遂也不学妇人那般矜持,还未等顾子之开口,他便撩开车帘,跳下马车。
分明是失礼的动作,可是一袭玄袍,广袖宛如蝶翅,在身体两侧绽开,然后又随着少年站定,缓缓落下,当真优雅至极,洒脱至极。
这时众人才看清少年的容貌,轮廓棱角分明,长眉几欲入鬓,那一双墨玉般的眼眸,即便是在朗朗乾坤下,也恍若幽深的星空,善良却看不见边际,墨发在背后松松散散的结起,使得这一张完美却冰冷的俊颜透出三分慵懒。
风起,夹带着樱杏花瓣飘飘散散,顾翛菱唇噙着一抹懒散且疏离的笑意,清冽的声音道,“素闻尚京令伊大人贤明,今日一见果然更胜三分。”
礼节语气挑不出毛病,只有有心人才能听出,他是以逢迎拍马开尚书令的玩笑。
尚京令胖乎乎的脸上神情如痴如醉,竟是不知答话,不仅是他,连街道上那些原本围观顾子之的少女,都被顾翛这一出场的容色给摄去了魂,原本人声鼎沸的街道上一时静若无人,只能听见远处传来的熙攘声。
倒是那个常校尉,只微微怔了一下,就回过神来,见尚京令迟迟不答话,便用手肘狠狠捅了一下,哼声道,“没出息!”
常校尉那是在沙场血泊中滚爬出来的,手劲自然不是一般人能比,他这一撞,险些将尚京令给撞飞出去,好在尚京令身边的侍卫给扶住。
尚京令踉跄两步,胳膊上的疼痛才将他的神志稍微清晰了些,连忙躬身拱手道,“下官伊智培参见安国亲王!王爷容华摄人,下官一时失态,请王爷见谅!”
亲王,也不过是身份高贵而已,若论实权,断然是比不上尚京令的,即便没有这个事实,顾翛也不打算找他茬,顾翛并非是第一次来尚京,是以对这个伊智培有些风闻,此人虽然奴颜谄媚,但治理有方,在他管辖之下,尚京城这些权贵倒是很少闹出什么事儿来,人民安居乐业,倒也是个好官,人家对上是怎么个态度,顾翛也没兴趣过问。
“大人不必拘礼,我初到尚京,日后还要承蒙大人多多照顾。”顾翛笑意盈盈,一双恍如苍穹的眼眸盈盈如两弯新月,一时萌煞了一片。
听闻顾翛如此说,连忙拍上马屁,“王爷比连州公子当年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胸襟宽博,有容乃大,气度容华濯濯如春柳月,汩汩若清泉流,尚京城的浮华在公子抵达的一刹,黯然失色啊!”
尚京令自打瞧了那一眼后,每每想再看上一看,可又怕自己再次失态,便生生忍住了。
顾翛扑哧笑了出来,笑声朗朗清发,当真有着清泉般的沁人心脾,“大人口才好生了得,莫非是前朝张相门生?”
前朝的张丞相,名声显赫,尤其是在士族中,被许多士子当做楷模,是中流砥柱般的人物,虽然他已过世许多年,但其名声甚至还在顾连州之上。
但因着幼时白苏便在顾翛面前常说,张相是只喜欢“和稀泥”的老狐狸云云,所以顾翛如此说伊智培,实在没有多少褒奖的意思,可也并无贬低,因为治理尚京城这种权贵云集的地方,还真是得需要高超的“和稀泥”手段。
“岂敢岂敢,下官也甚慕张公博学,只是下官福薄,没有那等幸运。”尚京令做了个请的姿势,将顾翛和顾子之一起让进了府内,然后令人驭夫把永宁公主的车架直接驶入府内。
顾翛笑道,“伊大人何必过谦,若论文韬武略,你或许不如张相,可你这治理的手段或与他能有一比。”
伊智培是跳过张相早年的雷霆手段和杀伐果断,直接到了他晚年的“和稀泥”境界,可不是青出于蓝么!
伊智培能混到尚京令的职位,显见不是个草包,但人家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一脸惭愧的道,“折煞下官也!”
几人相让着在厅中坐下,便听一个尖细的声音杂着步履匆匆,从外面传来,“伊大人!”
门口光线一暗,走进一名墨绿宫服的寺人,生着一双丹凤眼,险微微的上挑,眉淡而疏朗,朱颜华美,端的美到男女不辨。事实上,也的确是男女不辨。
寺人美眸定在顾翛身上片刻,连忙稽首行礼,“奴不知礼数,不知安国亲王尊驾在此,惊扰王爷,还请王爷降罪!”
这寺人也十分机灵,转瞬间便判断出顾翛的身份,顾翛容貌与当今圣上有一两分相类,与骠骑大将军顾风雅更是有三四分相类,这样类似他们二人,姿容又如天人的美少年,必然是这些日令尚京沸腾的传言主角,顾连州的遗腹子,顾翛。
“不知者不罪,请起。”顾翛淡淡道。
顾翛也能看出,这个寺人应当是宫里的红人,不然也不可能被派来接嫡公主,便也不曾多说什么,只让他坐了。
几人又随意聊了几句,永宁公主已整理好妆容,领着一干侍婢驾临,缠着顾翛让他许下了许多诺言,这才依依不舍的随着寺人回宫去了。
永宁公主的生日是在回京途中的第二天,因着条件所限,只匆匆的庆贺了一下,皇上素来宠爱永宁公主,早就命人传信说,待永宁回宫后便举办大宴,为她庆生。
其实庆生倒是在其次,永宁公主也已经满十七岁,至今不曾婚配,也该是挑选驸马之时了,不然可就成了大龄剩女,永宁心中也清楚,纵然遗憾顾翛是自己的兄长,心中也抱着小小的期待,还偷偷与顾翛说,让他到时一定要赴宴,帮她把把关。
为了纪念“逝去”的顾连州,原来的少师府被改成了安国亲王府,早在顾翛还在途中时,顾风华便下旨命人将王府重新修整,只待顾翛一到尚京,便可入住。
在尚京令的亲自护送下,顾翛第一次来到自己父亲曾经居住过的地方。这个府邸远远不及顾府在姜国的面积以及精致程度,但古朴大气,别有一番风韵。
就在顾翛独自漫步在王府之中,寻着自己父亲当年的足迹而行时,却不知,整个尚京城已经如炸开了锅似的,四处奔走相告,安国亲王是何等绝妙姿容云云,某些美少年立即有了危机感,觉得自己“尚京一美”的地位受了威胁,表面上云淡风轻,暗地里则是摩拳擦掌,愈发精心的收拾起自己的仪容。
在这样的风波之下,又一个车队徐徐入城了。
香车之内,一个水红色广袖曲裾的美丽少女心不在焉的拨着琴弦,琴音缭乱,不一会儿,坐在她对面的鹅黄色襦裙的少女,便一把按住琴弦,琴声戛然而止,鹅黄襦裙少女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满是无奈,“阿敏,莫要烦心了,回了尚京,我便是让大兄掘地三尺也帮你把人找回来,好不好?”
原来这少女却是永乐公主刘敏慧,她眉眼含愁的道,“他是在天龙寺出现,也许家就是在那里,我们回来还有何希望?”
另一个,自然就是繁星,她嘟着红润的唇,眼睛里却满是笑意,“若是找不见他,我就把大兄、二兄和弟弟都赔给你,是不是很赚?”
质量上抵不过,便从数量上弥补一下,在繁星看来是极为正常的事情。
“阿星!”刘敏慧薄嗔微怒,俏脸涨红。
刘敏慧从小被寄养在姑姑家里,受士族影响颇深,是以不似尚京贵族娇娇那般爽快,更尤其是,繁星思维大胆又跳脱,自然不是刘敏慧能够理解接受的。
“我的兄长们可是一表人才,尚京许多娇娇立誓要与之生死相许的美男子,弟弟更是姿容不凡,三个换一个,我觉得很划得来。”繁星不死心的努力推销自家兄弟。
刘敏慧面色复杂的看着繁星,咬唇思虑一下,觉得有必要说清楚,“阿星,有些人一旦入了的眼,入了心,便是再多再好的人也不能替换......你告诉我,你究竟是不明白,还是自己也看上了顾公子,才推三阻四的不让我去寻他?”
繁星怔了怔,一脸懵懂的道,“看上?”
这个时代的人心智都早熟,女子如繁星这般十四五岁正是怀春的年纪,繁星自然不是不知那些才子佳人花前月下的事儿,可是,有些事情知道了,却未必能够理解。
繁星平素咋咋呼呼,脑子也灵活,但大部分都用来思虑怎么调皮捣蛋,又怎么逃避责罚,至于男女之间的情意,她从未认真想过。
“什么样才算是看上?”繁星往前凑了凑,虚心讨教起来。
刘敏慧有些后悔,原本繁星如孩童一般的心性,她自己心乱多想,把这话问了出来,指不定便将繁星心里对于男女之事的那朦朦胧胧的层窗户纸捅破,再者如顾翛那般姿容,又有哪个娇娇不喜欢?自作孽啊!(未完待续,)(未完待续)
后续之桃花业障(7)
永宁公主的生辰宴会在次日晚上举行,尚京城但凡能排的上名号的,都收到了请柬,尤其皇上还下旨恩准携带家眷。
这些权贵都是人精,哪里不知道皇上的意思,立刻欢欢喜喜的把自家儿子打扮的花枝招展带去宴会,不管是有志气有抱负的男儿,还是不思进取的纨绔子弟,无不想做这个驸马,永宁公主是皇室嫡长女,又深受皇上喜爱,相貌华美艳丽,难得品性贤良,且这时候又无驸马不许在朝为官的禁令,岂会有人不愿娶?
苍穹繁星点点,夜风轻拂,入宫的城楼上全部挂上了红色宫灯,从拱门入宫,道旁均是窈窕娉婷的宫女手提宫灯,偶有风起,裙裾轻纱飘扬,在忽闪的灯光之下,宛如仙娥一般,令人惊艳。
顾风华喜好收集美人,甚至连后宫的宫女也均是姿色上佳,稍微长相丑些的,顾风华也嫌恶的要命,有一次,顾风华曾经因看见一个司膳的宫女脸上生了一点绿豆大小的黑痣,竟两顿饭食不下咽,结果将那宫女连夜送出京城百里,心里才稍微舒畅了些。
上有好恶,下必行之,所以,现在后/宫的一等二等宫女数量不多,但个顶个的美。
顾翛放下帘子,无奈一笑。
这时,马车速度放缓,车外领路的寺人缓声道,“王爷,此处已到屛翠宫下,有宫女们接引,劳累王爷步行入宫。”
寺人这一句“王爷”出口,四周目光刷刷的便汇集过来,饶是这寺人见识颇广,也被骇的一个哆嗦,心中暗忖是不是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得体。
顾翛却是早已习惯这样的情形,下车后,从容的朝众人淡淡一笑,举步走上阶梯,在身后留下一片唏嘘声。
“辄浅!”一个清脆的声音从上面传来。
顾翛抬头,却见一袭葱绿色襦裙的少女笑盈盈的望着他,墨发才脑袋两侧挽成髻,深深浅浅的银色帛带在发髻上绕了一圈,有些许垂下,搭在肩上。
“是你。”顾翛一眼便认出这个活泼天真的少女。
繁星蹦蹦跳跳的下来,大眼弯成两道月牙儿,两颊上深深的酒窝,清甜可人,“是不是很吃惊?”
顾翛也不理她,继续向前走,他可不擅长陪孩子玩儿,顾家三子,他的弟弟顾玉,小小年纪就满腹计谋,虽则用的幼稚,但顾玉毕竟只是个五六的岁顽童,况且相对于繁星,顾玉心智可就显得成熟多了。
繁星也不气馁,小跑着跟了上来,单刀直入的问道,“你有没有夫人?”
顾翛微微蹙眉,淡淡的看了繁星一眼,只是转瞬一瞥,却令人遍体生寒,繁星缩了缩脖子,以为这事儿要办砸了,只闻那清冽的声音道,“没有。”
繁星立刻像是被打了鸡血,把怕气儿全丢到了脑后,锲而不舍的继续追问,“那有没有心上人?”
“是谁让你问这些?”顾翛头也不回,语气平平的丢下一棍,把繁星一棍子砸得蒙了一会儿。
眼见着顾翛快要走到阶梯的尽头了,下面就是随后上来的权贵们,繁星一咬牙,小兔子一般的窜了上去,叹道,“你好厉害,你也像白大人那样会占卜之术吗?一下子就猜到了,我本来是答应别人不能说,但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我就实话告诉你,你也实话回答我,可好?”
“白大人......白子荇?”顾翛顿了一下脚步。
白子荇是白苏之弟,也就是顾翛的舅舅,据说在他八岁便精通卜卦、天文,十六岁做了北地王(顾风华)的幕僚,北地王登基之后,他便以二十岁的年纪做上了正三品的太常寺卿,可谓少年天才。顾翛对这个舅舅,自然颇为感兴趣。
繁星虽然贪玩贪吃,却不傻,知道顾翛这是在转移话题,她秉承着繁氏一门的做实事传统,继续盘问,“有没有心上人?”
“有。”顾翛看出繁星不是好打发的,于是干脆绝了她的后路,“其实我方才是骗你,我已有夫人,但夫人他不喜热闹,并未跟我一起来尚京,待我拜见了几位长辈,便回去陪他。”
繁星瞠目结舌,心想阿慧这回定是要伤心了,但转念一想,顾翛可是一个亲王,除了一名正妃,还可以娶两名侧妃,屈是屈了点,但总好过没机会。
看着顾翛没入灯火通明中的背影,繁星扑闪扑闪的大眼中满是迷茫,心中喃喃道:我看上他了?可是阿慧说看上一个人,就日思夜想,茶饭不香,可是我怎么觉得吃饭还是那么香?
“睡觉也很香......”繁星喃喃补充一句,懵懂的心里似乎要明白了某些东西,却又始终抓不住,挠的她心里痒痒的,遂觉得还是吃饭睡觉好,没有烦恼。
如今得了这个结果,繁星也不知该怎样同刘敏慧开口说,便决定回家躲上一躲,先写封信让内侍递给刘敏慧,免得今晚要被她拉着秉烛夜话。
打定主意,繁星一溜小跑,下了阶梯,在花径的转角处停下脚步,正要招寺人去寻笔墨纸砚,却闻一个柔润婉转的声线道,“阿星。”
繁星背上寒毛一竖,转过头,入目便瞧见一张清俊绝伦的脸,美好的轮廓中,皮肤白皙,鼻梁高挺,星眸璀璨,生的唇红齿白,瘦而颀长的身材着一件月白宽袍随风轻扬,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柔润婉约之美,比绝色美人更甚。
“房,房飞,你怎么不傅粉了。”繁星辨了半晌,才认出此人身份来,不由目瞪口呆,并非被美色所摄,而是对这位大少爷太熟了,成日里他不是妆粉敷面,就是花枝招展,像这么正常,还真真是头一遭!
房飞抬手抚着自己的脸庞,自怨自艾,“想当初,尚京除了皇上便无美男,在下也不愿意木秀于林,只好遮掩遮掩,可如今居然出了一个绝色亲王,以在下这清俊绝俗的姿容,自然要会上一会,不然在下如何对得起平日娇娇们的爱戴,怎么对得起‘玉面公子’‘尚京一美’的称号!”
房飞满脸“但求一败”的神情,让繁星再是一抖,也不等他再感慨些什么,立即捂着肚子,抓过立于道旁的一个寺人,“啊,我吃撑着了,你快扶我回府去!”
这厢繁星方逃过房飞的摧残,出了第二道宫门,便有一寺人急匆匆的追了上来,月光皎洁,灯笼明亮,繁星清楚的看见了那个气喘吁吁奔过来的大胖子,呼啦一下爬上身边寺人的背部,“快跑!”
说罢,转头对那大胖子寺人道,“常春,我吃坏肚子了,急着回府,有事明日再说!”
背着繁星一通跑得寺人心里纳闷:您究竟是吃撑了呢?还是吃坏肚子?
繁星却想,阿慧催的这么紧,日后少不了还得被她绑着出谋划策,被指使着东跑西跑,卖力还不讨好,宫里的食也都吃腻了,不如写信告知阿慧今晚探到的消息,然后直接躲到爷爷所在的会稽郡去!
“哈哈,阿星好聪明!”自觉得思虑甚是周密,繁星洋洋自得的将自己夸赞了一番。
此时,宴会刚刚开始,永乐公主刘敏慧含情脉脉的看着顾翛,却不知自己派出去的“大将”早已经叛逃。
顾风华一袭玄色纹龙华服坐在高台的主位上,两侧各设坐,左为珍后,右为太子和永宁公主。
顾风华从前喜欢着一些艳丽的颜色,他这一生只穿过一次白袍,便是在白虎门围攻顾连州之时,而在登上帝位以前,他也从未穿过黑袍。
可即便是这样沉稳幽暗的颜色,在顾风华身上,依旧难掩风流,那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但凡弯一弯眼角,便尽是华丽魅惑。
珍后跟着顾风华久了,似乎也沾染了一身的雍容,一双明媚的眼眸,眉梢眼角是温和淡然,偶尔,她会把目光放在顾翛身上久久不能回过神来,但后/宫生活艰辛,便是连这份失神,她如今也能做的十分隐秘。
顾翛方才拜见帝后时,便注意到了这个她,她是他的姨母,母亲曾说过,珍后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姐妹,但是与母亲所描述的性格不同,如今的珍后,看起来是如此的典雅端庄,丝毫寻不到活泼和直爽。
白珍看着顾翛细节处与记忆中的那人重合,眼睛不觉间有些湿润,白珍对自己的变化自然是心知肚明,在这争奇斗艳的女人堆里,她想不沉稳也难。
当年,白珍怨恨白苏狠心拆散她与陆扬,真的怨了许多年,但即便在那等满怀怨念的情形下,看见别人欺负白苏,也忍不住想要出手保护。
白珍也不傻,她自然知道自己跟着陆扬是危险的,但是有时候妇人就是如此,冲动而执迷,明知道那是火,却也要扑进去,这是一部分女人年轻时爱犯的错,爱情与生命,在风华正茂、天真无邪时,很难掂量出孰轻孰重。
起初,白珍觉得全心全意的爱一场,即便是死,也不枉此生了,可是白苏一次一次的将残忍的现实血淋淋的扒开在她眼前,所以她怨,怨白苏的残忍。
而今,坐在这个母仪天下的高位上,享受着世人的仰望膜拜,这是作为一个妇人,最无上的荣光,纵然不能纵情肆意,纵然顾风华有许多女人,纵然如今他们之间的感情已经平淡如水,却无疑是幸福的。
如果当初跟了陆扬,说不定在哪次战乱里,她就被丢弃而后死于离乱,或者在日复一日的逃难中与陆扬渐生嫌隙,到底,什么情爱真心,也不过是笑谈罢了。
现在陆扬也因战功赫赫,在朝任越骑校尉,看来,相忘于江湖,对谁都是利大于弊,只因她这些年的执迷不悟,失去了真心关怀她的妹妹,成为平生最大的遗憾。
唉,悔之一字,不提也罢。(未完待续,)(未完待续)
后续之桃花业障(8)
欢宴无非就是欣赏歌舞,然后再谈论诗词歌赋,给那些青年个表现才华的机会,流程大致无甚差别,无聊的紧,顾翛正式表明身份才不过两个月,参加大宴小宴不在少数,早已经看腻了。
顾翛想起自己父亲从六七岁开始便过着这种生活,不禁打底里佩服,那时候顾连州一个孩童,不仅要面对这种枯燥乏味的宴席,还要应对各种居心叵测之人,也难怪要那么不苟言笑了。
闹宴之中,顾翛难免又要作几首诗应付,他也同时明白了,为何父亲在世上流传了这么多诗集,并非喜欢吟风颂月,而是身负才子之名,每逢宴会必然要出诗作,算一算,十几年下来,数量是很可观的。
一通闹下来,顾翛面色绯红,灿若云霞,眼眸朦胧,姿容令人莫敢逼视。
私下里顾风华也常常见顾翛,只觉这孩子同大兄一样,是个少年老成的,今日却是头一回见着他略有些狼狈的模样,还别说,真真是诱人,顾风华目光撇过那些失魂落魄的娇娇们,不禁弯起嘴角,心中想着自家大兄曾出现过的此等形容。
修长的手指捏起白玉尊,淡淡的抿了一口酒,笑道,“侄儿这酒量可不抵你父,他当初端着酒杯在场中十个轮回,才不过微醺而已。”
他那大兄啊,即便是醉的不辨东西南北,步子也依旧稳稳的,与人寒暄也丝毫不含糊,是以,连他也只是偶尔见过一回罢了。
回忆起那次,顾风华眸中有些酸涩,那年的顾连州二十三岁,亦是在一次皇宴上,他被灌了许多酒,即使强自支撑,走路的步伐也都有些摇晃了,顾风华不放心,便令马车随在少师府马车之后。
到府时,少师府中所有姬妾早已侯在府门前,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满脸关切,顾连州醉得厉害,有人扶着他,却也没有拒绝。
然而那么多妇人面上尽是关切,可顾连州醉得几乎呕血,她们却不思解酒之法,反而对他上下其手,争先恐后的想把他往自己屋里拉,还未返回府中,便就争抢起来,最终还是顾风华看不过眼,哄散一帮姬妾,亲自扶着他回了寝房。
“风华。”顾连州躺在榻上,笑颜如朗朗明月,他道,“我瞧上一个人,我第一眼看见他,便觉得他是我想寻的人,可......”
“如何?”顾风华一边看着方无给他喂解酒汤,一边问道。
顾连州喝下汤水,眉头却拢了起来,唇角却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可他是个男子,但我,他,他亲了我,我却欢喜的很,他又瘦又小,身上又有一股幽香,会不会不是男子?风华,你说我可还有希望娶他......”
清贵的声音中带着无限的渴望与焦急,生怕那人真是个男子,又怕自己自此以后再也不能见他。
顾连州即便是醉了,但声音依旧清楚,思绪也清晰的很,只是有些事情不吐不快,再说顾风华府中养的食客,打探消息无人能比,或许真能帮他找到人。
顾风华有些惊讶,若不是顾连州这番话,他甚至忘记了自己这个大兄还是个人,是个有七情六欲的人!
“风华,你府上可有美男子?”顾连州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趁着酒劲,他想做一些平日断然不会去做的事儿,“我想试试,自己可是有龙阳之好。”
顾风华府上却然是有娈侍的,个个倾国倾城,他也不会吝惜送给顾连州一两个,只是瞧着大兄这样,不知为何,他心中有些难受。
顾风华是久经风月之人了,自然知道自家大兄是动了心,寻到了一个能使他安心,能使他无所隐藏的人,可是他自己不曾明白罢了。
顾连州自己走到门口,又折回来,他一双墨玉似得眼眸中清浅干净,带着几分朦胧醉意,宛若孩童一般的纯真,他嘟嚷道,“风华,你帮我找他吧。”
那一刻,顾风华觉得自己就是掘地三尺,也得把这个人给他找出来。
幸而,那个人并非是个男子,顾风华原以为,她只不过身份卑微罢了,做个侍妾永远陪伴在顾连州身边,也是件极为简单的事情,只是她如此与众不同,她所求是顾连州给予不了得。
可是顾连州却让顾风华一次次惊愕不止,不在意**曾与宁温有私情,不在意她在与他回府的途中逃跑,不在意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挑衅,甚至为了她争风吃醋。
他是这样不惜一切的想要留住她。
珍女尝说,她妹妹为了顾连州如此卑微谨慎,伏低做小,要知道姬妾虽是买卖之物,却还是有自己的性子,得宠者定然百般媚好,而白苏的确是太过谨慎。然而,白苏谨小慎微,顾连州又何尝不是谨小慎微?
“父皇!父皇!”永宁公主凑到顾风华身边,又唤了两声。
顾风华这才回过神来,转向永宁公主道,“何事叫嚷?”
永宁公主微微嘟着红唇,道,“这天底下怕是再也寻不出一个比兄长更优秀的男子了,儿臣相信父皇的识人眼光,一切只凭父皇做主,但您这样发着呆,叫儿臣如何安心?”
顾风华知道她口中的“兄长”指的是顾翛,目光扫过顾翛的座位,却见几前空了,人也不知何时不知去向。
“你这兄长啊,与你大伯性子真还是有一两分相像的。”顾风华理了理鬓角,漫不经心的道。
永宁公主道,“兄长方才与我说了,他明日还要去拜访皇叔。”
“理应如此。”顾风华虽然做人有些不靠谱,但十分看重情谊,可以不守礼,却不能无情。
顾翛此时靠在马车中的小塌上,听着外面的喧嚣声越来越远,心中一阵轻松,连头脑都有几分清醒,不知为何,猛然想念起那一袭白衣。
许是家族中有一见倾心的传统?顾翛失笑,据说当年的太祖父便是与崔氏阿娇一眼定终身;到了祖父这辈,是家里给指的婚,祖父也并为看的上瞿氏,可是瞿氏死后,他却在满怀愤恨的新婚之夜,掀开政阳公主盖头的一刹沦陷了,祖父一生情路上走的也甚是辛苦,一边受良心谴责,一边又想疼惜身边的新妇,心里备受煎熬;而父亲和母亲,也是一眼生情。
可,他们都是正常的阴阳相合、两情相悦,而他和宁温......
想到此处,顾翛又不由烦闷起来,他和宁温不仅不合阴阳之道,而且又是父母的仇人,更甚者,宁温对他根本没有情爱!
不过是他一个人陷入了魔障而已。
马车直接驶入王府,顾翛下了马车,从小径缓步向寝殿走,转入林荫道时,忽有一声低低道,“主公,有消息传来。”
顾翛武功不弱,感觉附近并没有其他人,便道,“说。”
“上个月,举善堂有一桩大买卖进来。”斥候顿了一下,语气显得有些迟疑,“是.....是以万金买我们举善堂查一个人的消息。”
顾翛眉梢一挑,万金只查一个人的消息,这雇主不是疯了就是他要寻的那个人身份不一般,顾翛沉吟道,“可知道雇主身份?寻的又是谁?”
斥候道,“雇主不曾表明身份,但我们手中有线索,若是主公下令查,也能查出来,至于雇主要寻之人,是宁国后主,宁温。”
顾翛问之前虽已经有些预感,听到答案时,心脏还是猛的一缩,清冽的声线只蹦出一个字,“查。”
暗中那人似也是猜着结果,知道顾翛是要查明雇主身份,便应了一声是,转而禀报起别的事情来,“已经查明,之前宁公子从姜国边境星夜兼程北上,中途搭了北上的货船,走了七八日的水路,便到了砏州,之后又徒步北上,途中遇大雨,才入寺庙躲避。”
原来是搭船,不然纵然顾翛在政阳停留了十天半月,以宁温徒步的速度,也绝不可能赶上他。
只是,宁温既然决定做游历四方的苦行僧,怎么会选择搭船?急急北上,又是所为何事?
顾翛垂眸凝思,脑海中倏地闪过宁温悲痛切骨的眼神,他第一次见到宁温,那一袭白衣便是从梦中惊醒,唤道:阿秋,不要走!
那时候顾翛不知道宁温的身份,自然也不晓得“阿秋”是谁,可他是宁温,那个“阿秋”多半就是昭德公主——宁秋。
“先宁国的昭德公主,是几月薨?葬于何处?”若非是宁温,顾翛也不会去关注一个和亲公主。
斥候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回忆,不过五六息的时间,便答道,“是五月初,但因两国意见相左,下葬之事拖到了六月中,本来按照规矩,昭德公主被封为雍国皇贵妃,理应下葬在刘氏皇家陵墓之中,但她死的蹊跷,雍帝心中不愉,而宁王又索取公主遗体心切,雍帝便准了,但拒绝护送昭德公主回宁国,时已初夏,遗体无法久存,于是公主遗体便交与当时身在宁国的宁温公子下葬,宁王打算,待战事平息之后,再来迎接公主回故乡......”
是了,宁温急急北上,想来是打算在忌日时把昭德公主遗体运回江南。(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
后续之桃花业障(9)
翌日清晨,顾翛戴上准备好的祭拜之物,便乘车往城南而去。
城南有数座连绵的山脉,是顾氏的族墓和皇家陵墓所在,自从顾风华登基之后,便将顾氏的族墓迁到此地,从动工直到迁移完毕,足足用了三年的时间,可见其规模之大。
清晨天气还有些阴沉,顾翛到达墓地之时,阳光却像是挣开了束缚一般,喷薄而出,从厚厚的云层中洒下万点金光,晨光并不耀眼,但破云而出的一刹,却显得生机勃勃。
山间的绿树之上也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边,林间鸟叫花香,景色宜人,若不是事先知道此处是墓地,定然会以为是不慎闯进了别人家的私地。
随行而来的车夫是顾风华府上的家生奴,知道李婞墓地的位置,由他引领,很快便看见了一处桃花林,北方桃李比南方普遍开得晚些,是以四五月能看见桃花,也并非怪事。
顾翛还未曾绕过眼前的一片灌木丛,便察觉一股凌厉的风扑面而来,顾翛身形未动,隐在暗处的剑客身影一闪,朝那劲风迎了上去。
叮当一声,两条人影在顾翛前面五步远处定住一瞬,顾翛的暗卫被生生逼退两步。
顾翛打量来人,只见那人头发凌乱的在身后用帛带随意绑起,面上胡须犹如乱草一般,毫无秩序的生长着,笔挺的鼻梁,墨玉似的眼眸,让人依稀能够辨出,这是个十分俊朗的男子。一袭灰衣布袍,身形高大俊伟,手持三尺青锋剑,浑身煞气凛然。
那人看见顾翛的容貌时,微微一怔,垂下手中的剑,“你是......”
顾风雅看着对方隐隐熟悉的面容,心里也猜不准顾翛的身份,因为顾风华的儿子实在太多了,他早年征战沙场,后来又一直守在阿婞的墓前,也没见过几个,他虽猜测眼前俊美出尘的少年是大兄的遗腹子,但也保不准又是哪个没见过的皇子。
“叔父。我代母亲前来拜祭婶娘。”顾翛看着面前这个犹如落魄游侠儿的大将军,心中感慨。
顾风雅眼中闪过一抹激动之色,“你是大兄的儿子!”
顾风雅虽没有见过几个皇子,可但凡顾风华的儿子都会唤他一声皇叔,且后宫的女人与阿婞也都没有什么深厚的交情,只有白素......
“正是。”顾翛道。
顾风雅哈哈一笑,看也不看被吓到瘫软的车夫,拉着顾翛从林间小径走到坟前,“阿婞,你看,是大兄和白素的儿子,你与白素交浅情深,她也不曾忘了你啊!”
那墓碑有半丈高,上面刻着:爱妻李婞之冢。左下的落款是顾风雅。坟墓旁边两丈处便是一座简陋的茅屋。
顾翛心中微动,这些日听闻顾风雅的传闻甚多,他以为来到这里,会看见一个消沉不振的男人,没想到,他居然如此爽朗,开怀一笑时,也并非是强颜欢笑,而是真的发自肺腑。
顾翛在墓前燃起烛火,将祭拜的食物放在了石台上,跪在坟前,烧了纸钱。
顾风雅心情似乎很好,待顾翛祭拜完毕之后,拉着他打量了一圈又一圈,最终点点头到,“想来我二兄也生不出这么出色的孩儿。”
这话,祖父镇国公也曾经说过,但当时顾翛并未在意,只当是大伯的儿子多了,祖父不稀罕,又一次听到这话,顾翛也难免好奇。
“他放浪形骸,所幸之妇不下数百,孩儿成打成打的生,只交与旁人教养,更有些不闻不问,自然不能好到哪儿去!”顾风雅说着,转向李婞的墓碑,笑道,“阿婞,侄子来了,我与他去城中喝酒,晚间便回,你答不答应?”
回答他的是山风阵阵,花瓣飘飞,等了一会儿,顾风雅挠了挠乱蓬蓬的头发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应了,别回头又冲我发脾气。”
顾翛一直静静的看着他这般自说自话,不动声色。
“好了!且候片刻。”顾风雅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去了茅草屋后。
不到五息,顾风雅牵着一匹白色的骏马走了出来,边走边道,“你是不知道,你婶娘脾气大的很,有一回我随二兄逛了一趟勾栏院,无非是瞧瞧歌舞,喝喝酒,她就提剑杀了过来,口口声声说我是败类,明知道我打不过她,还剑剑不留情,呵呵,不过我明白,她是吃醋拈酸。”
是明白了,可是直到守在李婞墓前许久,才想明白,而彼时,他却是豁出去跟李婞拼命了,两个人一场战,都挂了彩,险些把勾栏院的房梁都给拆了,还是陆离将他们制住。
当时许多人围观,顾风雅只觉得没脸,便割袍断义,扬言要悔婚,与她老死不相往来。
然,过后却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旁人问起来,他却道:割袍断义断的是兄弟情,我与她自小一块长大,她又像个男子,自有兄弟情,兄弟情是断了,但娶她做婆娘是家里面给定下的,不能不从。
事情闹的大了,顾风雅也有段时日战战兢兢,生怕李太尉生气真的退婚。
顾翛默默的听着顾风雅絮叨李婞这样、李婞那样,竟是没有一句不好的,连小时候被她揍的鼻青眼肿,也觉得她甚是贤惠。
“婶娘就没有什么不好吗?”顾翛觉得他八成是魔障了,故意问道。
顾风雅当真仔仔细细的想了一下,无奈的摇摇头,叹息道,“往常,她天天在我跟前转悠的时候,我总觉得看她哪儿都不顺眼,她做的事,也从挑不出好,可自从她去了,我却心心念念都是她的好,从前觉得耻辱的事儿,如今想起来也甚是欢喜甜蜜。”
只要说起李婞,顾风雅的话便是没完没了,可是说到这里,声音有些黯淡略带沙哑,“十九年前,她对我的最后一句话,她说:我终于想明白了,我原来是喜欢你的。这句话,常常在梦中回荡,既欢喜,又心碎。”
顾翛心中一震,脚步不由得顿了一下,但旋即又回过神来,大步跟了上去。
回到城中,两人坐在景春楼的雅间里,相对无言,一个满怀伤情的举坛豪饮,一个心事重重的时时忘记添酒,从午时一直喝到日暮,后来顾风雅坚持要回去,说是阿婞虽然骁勇善战,呆在山林里也不至于害怕,但他怕她一个人孤独。
顾翛便没有留他,令剑客暗中护送他回去。
有时候,其实心里很明白事情的真相,但须得用一些美好的事情来骗自己,才不会痛及心肺骨肉,才能活下去。顾风雅便是如此。
暮霭沉沉,华灯初上,晴朗的夜空中缀着繁星点点,夜风轻拂,又是一个不错的夜色。
也许,明日应该再去拜访皇上,那个看惯风月的人,应当对他心中的结有些不错的建议,顾翛暗忖。
登上回府的马车,顾翛从车窗看着外面的景色,雾霭蒙蒙,路上的行人依旧许多,喧嚣嘈杂声中偶尔能听见远处传来的丝竹声。坊间道路笔直狭窄,两面都是高低错落的房舍,也无甚美景。
马车行出了闹市,声音渐远,顾翛刚刚抬手准备放下帘子,却见面前的视野倏然开阔,平整的青石板铺就了一个偌大的广场,月色之下,层层阶梯往上,以顾翛的目力,能看见半山腰处,有一座巍峨的殿宇。
那一处隐在雾气中,在苍穹星空下,显得飘渺而神秘。
“那是何处?”顾翛问道。
车夫恭谨的答道,“回禀王爷,那里是巫殿,因着没有了巫首,巫殿一直空着呢。”
巫殿虽是空着,但普通人依旧保持着一定程度的信仰与敬畏,尤其是最后一代巫首离世才不到二十年,尚京人曾那么信奉大巫,巫殿也不可能立刻被损毁。
“停车。”顾翛一跃下车,转头对车夫道,“你在此处等我。”
车夫是个老实巴交的汉子,听闻顾翛如此吩咐,连忙道,“王爷,巫殿尚有神灵庇佑,不可随意乱闯啊!且,天黑不能视物......”
“只是代父母拜祭故人,那人乃是曾经的巫首,若是真有神灵庇佑,也应当也会庇佑于我。”顾翛知道自己不说清楚了,如车夫这般认死理的人,是不可能放他独自进巫殿的。
车夫听顾翛这么说,又见他吃了秤砣铁了心,便只好应了声是,而后驾着马车停在附近,心里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去,但转念一想,早上在城南时便看见王爷有暗卫,应当不会有事。
顾翛徒步登上石阶,在云山雾绕里,颇有种步入仙境之感。
这段路也不算很长,顾翛走到巫殿前不过用了一盏茶的时间,大殿正门紧闭,门上积尘极厚,却连一点蛛网也无,大门上的黑色漆亦无剥落的痕迹。
月光如水,全然不似车夫所说的“夜黑不能视物”,想来车夫也只是想说晚上进巫殿这种神神鬼鬼的地方太可怕。
顾翛却是没有这么多忌讳,他听母亲常常提起妫芷,还说他们娘俩的命是妫芷给的,家里白夜楼上有那么多她留下的奇药,顾翛如何能不好奇?(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
后续之桃花业障10
巫殿大门紧闭着,顾翛便从大殿一侧往后山去。
草木疯长,早已经看不见许多年前的小径,顾翛运起轻功,宛如燕子般轻盈的在草上行,所过之处几乎未曾留下任何痕迹。
行了一会儿,放眼四野依旧是草木葱茏,月色寂寂,只有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连一只虫子鸣叫都无,寂然的让人觉得孤绝。
顾翛皱眉,他不喜欢这种感觉,这样宛如枯井的地方,让他不自觉的便想起了宁温,宁温这一生也许被千千万万人迷恋过,但是那种从眼眸里散发出的孤独,让他高贵到凡人不可触摸,然而可以想象,在这温润平和的表象之下,有一只被禁锢的渴望温暖的猛兽,一旦脱出牢笼,便一发不可收拾。
那么,宁温心中的那头猛兽是死了,还是再次被他自己禁锢?
顾翛觉得自己不能再等了,他想见那个人,哪怕只是远远的看上一眼。
顾翛转身之际,忽觉风里夹带着一阵清冷的香气,冷冽如山巅之雪,令人一嗅而忘俗。他不由自主的随着这股冷香向右手边的林子走去。
在林子边缘,立着一座丈余高的石碑,碑上偌大的两个篆体——禁地。
只要不是瞎子,无论站在哪一个角度都能看见这块碑,月光下折射出森冷的光芒,仿佛是肃然的警告,顾翛没有见过巫术,却在各类杂记上看过不少记载,心中不尽信,却也并非全然不信。
犹豫了一下,顾翛决定进去,他绕过一排挡住视线的林子,还未跨越石碑,眼前便已豁然开朗,视线之中一望无际的原野之上,白茫茫的一片,似是皑皑白雪,在这四月春暖的夜里令人叹为观止。
“休要进来。”就在顾翛抬脚的一刹,蓦地,一个和煦如春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辨不出声音方向,顾翛讶然的环顾四周,都不曾发现有人。待回过头时,却见一袭黑袍的年轻男人里于“雪”中,明亮的月光照射下,能清楚的看见他的容貌,鼻梁高挺,眼窝极深,眉弓处投下的暗影遮掩住眼睛,整个人温和却神秘。
“白素的儿子。”那人似是自语,语气中带着淡淡伤感。
顾翛小心戒备,“你是何人?”
“禾列。”黑袍人说完自己的名字,忽然神情转为愤然,“烛武这个合该遭劫的家伙,我好心好意的将阿芷的遗物送来与他合葬,没想到他居然在此处设了巫阵!把我困在这里十八年!”
如果白苏在此,一定知道禾列这话究竟是有几分真几分假,他说好心送妫芷遗物过来不假,但恐怕更多是觉得妫芷为烛武而自裁,心中怨恨不甘,特地来刨人家坟墓的!结果误入巫阵,但自己个儿巫力太差,出不来了,便将所有罪责推倒旁人头上。
禾列一向喜欢顶着温柔令人如沐春风的气质,去做一切令人发指的恶事,今日肯出言提醒顾翛,全然因为他是妫芷曾经用了心思去保护的人。
顾翛虽然隐隐觉得禾列的言辞不尽实,但毕竟受了人家的提醒,他这个人,一向不怎么喜欢欠人情,“有什么需要我帮忙么?”
禾列双手拢在袖子里,一副和和气气很好说话的模样,“无,我在此处过的不错,且这世上怕是在也没人能帮我了。我的巫命只有五十年,算算时日,也没几日好活,倒是你……红鸾星中隐带煞气,可需要我帮忙?”
“煞气?”顾翛心中一紧,禾列既然一眼就能看出他眼下的烦恼,说明多半是确有其事。
“罢了,你这煞伤不到自己,也无需做些什么……唔,阳气盛?原来你心慕的那人是个男子……”禾列絮絮叨叨的自语,也不再理会顾翛,慢悠悠的转身离开。
“禾先生!”顾翛很想问许多问题,陷入恋慕之人,往往都喜欢问一些与智商不符的傻问题,做出一些与智商不符的傻事儿,这是旁观者永远无法理解的。
如白苏,自负聪明,也曾做过几件没脑子的事儿。
而爱情不仅仅会令人变得愚蠢,亦会令人变得冲动盲目。
许多人在变得盲目之前,对于爱情,还有过理性的思考,而另外一些人,尚未思虑情爱为何物时,便已经懵懵懂懂的陷入,两者对比,显然后者更傻一些,顾翛便是属于后者,典型的出师未捷身先死。
禾列来的突兀,走的莫名其妙,仿佛他出现只不过是为了提醒顾翛一句,没有多少叙旧的心情,也显然,他与白苏都没有什么情分可以叙,同顾翛就更没什么可说的了。
一阵夹带这白色雪瓣的风吹来,冷香幽幽,顾翛伸手接住几瓣,细细一看,原来眼前漫山遍野的白色并非是雪,而是某种花。
据说妫芷降生之时,下了六七个月的雪,不知道,这样壮观的美景是不是她达成夙愿的证明。
顾翛站了一会儿,便下山去了,这一趟巫殿之行,似乎看到了自己想看的,却又似乎什么都没看见,似乎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却又似是什么也不知道。果然玄乎的很。
又是一夜辗转无眠。
第二日天还未亮,顾翛便匆匆进宫拜别了顾风华。
出宫之时,遇见了顾子之的车架,随口寒暄了两句,顾翛便上马离去。
不久后,城中的主干道上便陆陆续续的出现了许多顶轿子,朝中官员开始上朝、点卯了。时至此,除了顾风华和顾子之外,无别人知道安国亲王离开,天大亮之后,还有许多人携礼拜访,自然也都是无果而归。
官道上,一人一骑,黑马玄衣,宛如闪电一般绝尘南下。
顾翛想到不日便可见到那个人,心中便是一阵雀跃,随着骏马一路狂奔,他的心情也越来越好。
可是,老天偏偏要与他作对似的,在距离新平还有十几里路时,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顾翛本想冒雨赶路,可似乎这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因此不得不找个地方躲躲。
顾翛一边策马,一边留意道路两旁,行出约莫两里路,便瞧见了一处简陋的茅棚,附近只有几亩良田,大概是农家看瓜田用的凉棚,建在官道旁边,瓜熟季节,可以顺便在棚中出售新鲜的瓜,一举两得。
此时瓜秧子才长出不久,棚子里自然也无人看瓜。
顾翛牵着马进凉棚时,浑身已然湿透,躲不躲也没有太大区别了,顾翛打算待马歇一歇,吃些草,然后继续赶路。
大雨磅礴,遮天连地的雨幕,一丈开外看不清景物,天空压的很低,仿佛站在屋顶伸手便能够着,忽然天空一亮,隐隐能瞧见乌云翻滚,一道刺眼的闪电宛如撕裂天空一般,在云层上划出几道曲折凌厉的光线,刹那间,天地都泛着一种苍白的明亮。
轰隆隆震耳欲聋的雷声接踵而来,马匹不安的踱着,看样子几乎随时可能惊走。
顾翛伸手轻抚着马头,闪电、雷声不断,过了好一会儿,马匹才适应这种环境,稍减了几分躁动。
雷电伴随着哗啦啦的大雨声成了天地间的主音调,顾翛抚着马的手一顿,侧耳屏息静听,果不然,约莫三十丈之外有一大群人脚步匆匆,踩着地上的积水啪啪作响,混在震耳欲聋的雷雨声中不易被察觉。
顾翛眸中闪过一丝凌厉,手按上了腰间的剑柄。
正常情况下,这种暴雨天气,也有可能官道上会有行人急匆匆的赶路寻找避雨之处,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整齐有度,没有丝毫杂乱,且若是寻常人,距离三十几丈时,以顾翛的听力必然能够清晰的听见脚步声,而这一群人的脚步显然轻了许多,若不是偶尔踩到水的啪啪声,恐怕要到十几丈时顾翛才能发觉。
“可是安国亲王?”蓦地,棚外有一个粗犷的声音问道。
顾翛闻声转头看过去,只见十五名健壮的黑衣大汉头戴斗笠,个头身材相差无几,腰间配着青铜剑,整齐的站成一排,即便是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也无丝毫狼狈之感。
来人似乎没有恶意,也许是顾风华派来保护他的也不一定,但顾翛并未松懈,手按剑柄,清冽的声音却极为慵懒的吐出两个字,“不是。”
他话音未落,耳边一阵破风之声,那群剑客齐齐挥剑而上。
顾翛早有准备,剑一出鞘,发出了嗡嗡的争鸣声,就在那几剑距离身体不到三寸之时,顾翛手中寒光一闪,只闻叮叮当当几声,几个剑尖被削落。
那几人怔住,他们是剑客不是刺客,对于剑客来说,剑便如性命一般,不可弃不可毁,可自己的武器只是一个照面便被人家切断,这简直是天大的耻辱!被人知道,他们都没脸不用在世上活了。
身前轻松解决,身后劲风又至,顾翛脑海中忽而不合时宜的闪过今早去拜别顾风华时,他说的话:既然你爱慕之人对你的容貌并不迷恋,看来美人计是无用了,那就用苦肉计好了,情人之间,保证一用一个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
后续之桃花业障11
顾翛知道宁温便是个用计的高手,无论是什么计谋,对他大抵上都是没什么作用的,而且此事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根本算不得情人之间,但想到宁温根本不愿意见自己,而他又欠了母亲很大的债,若是自己奄奄一息,他应当不会不闻不问……
顾翛脑海中想起这些,也不过是两息的事情,便是这短短的时间,他背后猛然一冷,顾翛手中冷光如电,背后袭来的那一剑,只划破了皮肤,却不曾刺入顾翛体内。
反而,那剑客不可置信的看着插在自己腰腹之间的剑,不明白这少年明明纹丝未动,连头都不曾回,如何能轻而易举的刺中自己!
几乎是在那剑客偷袭顾翛的同时,棚中忽然悄无声息的多了四名黑衣蒙面人,那群剑客一见来人领口上纹着金色的狼头,失声惊道,“举善堂!”
黑影伴着寒光一闪,声音戛然而止,十几名剑客纷纷倒地,杀人的剑刃上只留下一条细细的红血痕。这样惊世骇俗的杀人手法,恐怕也就只有举善堂做的出来。
“主公!”举善堂的刺客叉手行礼之后,立刻有一人上前检查顾翛的伤势。
他们几个心中疑惑,这些剑客虽然看起来勇猛高强,但行内人一看便知,他们都并非什么以一当百的高手,多半是权贵养在府中充门面的普通剑客,也不过是借着雨天之势才得以顺利隐藏行踪。
这十五个人完全不是顾翛的对手。举善堂刺客,出手便是杀招,招招致命,从来不会只伤人不杀人,白苏曾有令,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出手,所以他们才一直隐在暗中戒备。
谁知这少爷不知想些什么,居然在生死战斗中走神!这些人实力虽不怎么样,可都是来索命的!
“不用。”顾翛淡淡阻止正在给他上药的刺客,转眸瞥了倒在他身后的那名剑客一眼,“卑鄙,居然偷袭。”
几名刺客面巾下的嘴角一抽:这分明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要知道,顾翛要求举善堂杀手做事要不择手段,对目标只求达到目,过程自然是快、准、狠,可不会讲究什么道义。
顾翛自然是看出几人的心思,“他们是剑客,你们是刺客,有何可比?”
雨还在下,顾翛翻身上马,身影很快没入雨中,举善堂杀手自觉留下来处理尸体。
在马上,顾翛略略想了一下,这一次行刺主事者,多半就是顾子之,他这次出城就只有两个人知道,顾风华不太可能会杀他,况且以顾风华那种人,也不会派这么弱的剑客前来,而顾子之,他有动机,这些充门面型的剑客也很有可能是他养的剑客。
顾子之也猜测他匆匆出城,身边暗卫不会很多,十五名剑客对付一两名暗卫,加上顾翛,已经足够。只是他没料到顾翛会武功。
顾翛墨玉似的眼眸黑沉,顾子之不笨,他肯定察觉出自己没有做顾氏族长的打算,但他仍然下杀手,只能解释为出于心里不平衡。
顾子之的目的显然是想要顾翛的命,但他也许以前从未做过暗杀之事,不明白想要成功的杀掉一个人,要么就是用压倒性的武力,要么就是不择手段,而他用十五名剑客明目张胆的前来围杀,即便顾翛身边只有两名暗卫,也并非是能百分之百的将人置于死地。
顾翛冷哼一声,顾子之,等本公子有空再收拾你!
大雨磅礴之中,血水很快染满了顾翛整个背部,明明是不甚严重的伤,看起来愣是触目惊心。
失血,风寒,加上十几个时辰的策马疾行,纵使铁打的身子骨,也扛不住了。
从小道绕过新平,赶到宁温所在的那个寺庙的时候,顾翛这一身行头看起来要多凄惨就多凄惨。
顾翛运起轻功,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落在了宁温所居住的僧舍前。
因着顾翛为了宁温给了寺中不少香油钱,且又颇守信用,走后第三天,便派人过来给弥勒菩萨铸金身,在加上宁温本身气度非凡,是以寺里上上下下都觉得他是个道行高深的法师,所以被单独供在一个院子里,平日他也常常去听住持讲禅,但往往都是一句话也不说,见了人,笑容温润高洁,宛如佛陀一般,越发的让寺中的和尚尊重。
这些,顾翛也都听暗卫回禀过。
不知是何因缘,这院子里竟也有几颗粗壮的老桃树,桃花早已落尽,树上长着嫩绿的叶子,泡在雨水中透出勃勃生机。
顾翛站在树下踟蹰了一会,听见禅房中传出梆梆的木鱼声,心中焦躁渐渐平复,眼前却是一黑,噗通一声栽倒在地上。
木鱼声一顿,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顾翛朦朦胧胧之中看见有一人朝他走来,着一袭灰衣僧袍,手中撑着一把杏黄色破旧的油纸伞,身材颀长,头颈之间即便没有墨发如瀑,也依旧优雅至极。
僧人躬身,纤长而白皙的手中轻触到他脸庞时,顾翛安心的闭上了眼。
顾翛终于睡了一个安稳觉,这是他这些日以来最安心的一次,顾翛浅眠,即便是疲惫的睁不开眼,也能够感觉到一只温暖的大手时不时的放在他而上试一试温度,有时候放在额头上许久也不曾移开,这让顾翛觉得自己还有希望,至少,宁温心里并不像表面这样排斥他。
不知睡了多久,顾翛醒来的时候,屋内燃着油灯,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屋内飘着淡淡的药香,橘黄昏暗的灯光显得别样温暖。
顾翛眼眸微动,目光找寻到那个灰衣僧袍的身影,干裂的唇角绽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宁温似是察觉到榻上的人动了,放下手中的佛经,转过身来。温润如玉的面上从眉弓处到下颚,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上面结了厚厚的痂还不曾脱落,可见当时下手时是多么不留情。
但这些在顾翛看来,根本无损他的气度,即使绝世的容貌没有了,他依旧是他,还是那个在桃花烟霞之中,那一袭白衣飘逸如仙的男子。
“可要喝水?”宁温站起身来,却并不靠近。
顾翛点点头,扯动背后的伤痕,顾翛却“嘶”的一声,苍白的俊颜上眉头拧起,这等形容若是让旁人见了,定然连心肝都碎了,但宁温却不动声色的倒了水,放在他嘴边,“你且试试冷热。”
宁温感觉不到冷热疼痛,只能凭着经验大致上判断水的温度。
“我躺着没法喝,我伤口疼。”顾翛幽怨的看着宁温,可怜兮兮的模样,加上弱弱的口吻,像极了撒娇。
宁温早已经不记得疼是什么滋味了,只是判断顾翛背后的伤算不得什么,只是伤了皮肉不曾伤筋动骨,但转念一想,也许顾翛从小被娇养着,受不了疼,也是可能的,便也就迁就了他,伸手将顾翛的头扶起来,把碗放在他唇边,“冷热如何?”
顾翛嗅着宁温身上独有的清爽气息,幸福的抿了口水,是冷的,但无碍顾翛的心情。
喝着喝着,顾翛隐隐觉得有些奇怪,一般人都会试好了温度,才会端给病人,宁温这样的做法却是有些奇怪,“你感觉不到温度?”
宁温身子僵了一下,是的,他感觉不到,然而,在这世上,也不是感觉不到所有温度……
不用言语回答,顾翛从他细微的变化中,便已经确定了答案。
“也感觉不到疼痛,可是?”顾翛目光幽深,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宁温划破自己的脸,那么深的伤口,却丝毫没有普通人的正常反应,脚底板上磨破溃烂,顾翛给他清理的时候,也是没有丝毫反应。
当时宁温虽然被点了睡穴,但睡梦中,遇到疼痛也有反射性的动作,可他没有。
“你这伤也并无大碍,热也退了。”宁温不曾回答,慢慢的将顾翛放在了榻上,然后继续坐在几前看佛经。
顾翛闷闷的道,“我疼。你与我说说话吧,要不念佛经也行。”
宁温静静的看了顾翛一眼,竟果真捧着经书念了起来。
温润如水般的声音,犹如暖风拂过,有一种特别的安定感觉。
外面大雨瓢泼,屋内灯下诵禅,顾翛静静的看着宁温修长身姿,侧脸。脖颈还有腰背,无一处不是优美的线条,顾翛瞬也不瞬的盯着灯下那人,刹那间永远。
这样平静的场面持续了一会,顾翛忽然想到,宁温既然感觉不到温度,那么自己昏睡的这几日,那只手是谁的?
顾翛起身下榻,走到宁温面前跪坐下来,拉起他手放在自己额头上,“我觉得自己还烧着呢。”
宁温琉璃般的眼眸看着顾翛,看得他心里发虚,有些后悔自己为何不直接询问,而是用这种法子试探,宁温是个聪明的人,自己这点小心思,怕是一眼就能被他识破。
“你感觉到我的体温,是否?”现在问,应该不晚吧。
宁温收回手,淡淡的嗯了一声。许多年前,他也能感觉到白苏的体温,他就像是常年活在黑暗地狱中的人,一旦发现那点光明和温暖,便不顾一切的靠近,这一次,他不能如此放任自己。(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