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纵然一夜风吹去
婢女双手交握于腹前,一边焦急地来回踱步,一边暗自念叨着“这怎么还不回来。”
少公子站在花树后面,俯身拾起地上一颗小石子,朝藏花阁二层的木窗上打去。
“吱呀”一声,木窗缓缓地打开了,背对着藏花阁的婢女忽然猛地回头望去,从她这双惊恐的双眸里,少公子即刻便想起了,这正是早前,那个替妃月给楚姬夫人送药的小婢女。
少公子从花树后面走了出来,立即开口问道:“可是楚姬夫人派你来寻我的?”
她见少公子不知从哪里冒出,又吓了一跳。
“是,夫人派奴婢来传话,让公子即刻去椒兰宫一趟,夫人有重要的事情,要与公子讲。”小婢女低下头,老老实实地回答着。
“可有告知你是什么事情吗?”少公子瞥了一眼她腰上的宫绦,却见上面绣着云纹。
“夫人说,是与住在合欢殿的那位有关,务必让公子尽快。”小婢女弓着身子回着少公子,礼节大方得体,不卑不亢,让人感觉恰到好处。
少公子转了转眼珠,心想,这楚姬夫人是何时知道他在藏花阁的,又是怎样知道合欢殿的那位与他有关系的?
带着万千的疑虑,少公子又去了椒兰宫里。
还没走到楚姬夫人的寝殿,少公子便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酒香,这酒香之中夹杂着少公子熟悉的味道,少公子眉头一紧,若是旁人断然是闻不出,可偏是从小就与毒药打交道的少公子,自然知道每款毒药的细微不同。
七星海棠本是无毒无色无味的,可败就败在与香甜的桃花酒放在了一起。桃花酒本就没有碧蚁和竹叶青那般味道清香反而是甜香腻人,且放置的时间越久味道越甜,可当遇到了七星海棠会使桃花酒本身的香甜淡去,夹杂着一股类似竹叶青的清香味儿,变得不伦不类起来。
还好是放进了桃花酒里面,否则少公子是怎样也没办法辨别出来的。
“我才把夫人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夫人便又要寻死了吗?”为了不打草惊蛇,少公子又一次从寝殿的窗户外翻身进屋。
待他站定之后,却见楚姬夫人并没有理他,而是站在桌子前,盯着桌子上的陶瓮出神。
少公子走到楚姬夫人身边,随即确定了他方才闻到的那股七星海棠的味道,便是出自这陶瓮之中。
“想当初,这桃花酒还是他在我怀有身孕时,送给我的,那时我吐的厉害,也吃不下去什么东西,他便从息国的息东买了诸多的桃花酒送我。”楚姬夫人无奈地笑着说道。
“酒送进椒兰宫时,妃月同公子一样,闻出了酒里的不同,她为了不使我伤心,骗我说桃花酒要长埋于地下,封存三年之后开启,口感会更好,我信了她的话,没有喝,可我那腹中的第一个孩子,仍旧被他的挚爱锦葵夫人的不小心,给害死了,如今妃月已经死了,再护不了我,他便又要我从土地之中,将这脏东西挖出来,以我的名义,送给别人喝。”她抬起头看着少公子。
她面色不似之前蜡黄,稍微恢复了点血色,可嘴唇依旧苍白的厉害。她的眼窝依旧深陷,眼下乌黑虽然去了一些,可看上去,仿佛还是病痛缠身的模样。
想是玄牡珠在她的体内,没少折腾吧。
“夫人可否告知在下,究竟发生了什么?”少公子不紧不慢地问道。
“昨日夜里,合欢殿福祥公主的贴身侍女,冒着生命危险,来我这椒兰宫里,穿着锦葵夫人生前最爱的芙蓉花色,扮作锦葵夫人的鬼魂,将我这椒兰宫上下闹腾的人仰马翻。”楚姬夫人道。
“待我将人控制起来后,叔怀便来了我这儿,他让我等到福祥公主来此寻人之时,将这桃花酒喂给她喝。”楚姬夫人转过身,背对着少公子。
少公子听了楚姬夫人的话,捋顺了这前后所发生的事情。想是叔姜差人与他说的福祥公主有难,也是因为这件事。
可少公子记着,服侍在绥绥身边的大都是陈国跟来的人,卖主求荣的事自然不会做,为何会扮成锦葵夫人来椒兰宫吓唬无冤无仇的楚姬夫人呢?
“那人可是受人指使?”少公子问道。
“公子要明白,无论这人是受了谁的指使,是死还是活,都是合欢殿的人,是福祥公主贴身的侍女,凭此,叔怀便可以大做文章。”楚姬夫人说了太多的话,显得有些疲惫。
她踱步到小榻跟前,缓缓坐了下来,靠在小榻上眯着眼睛
“所以,夫人的意思是,蔡侯想要以你的手,用这掺了七星海棠的桃花酒,去毒死福祥公主,对吗?”少公子紧锁着眉头问道。
“不是公子建议叔怀,若要激化恩怨,便要制造矛盾,若要明哲保身,便远观交战的吗,难不成公子给叔怀出完了主意,便都忘了干净?”楚姬夫人闭着眼睛道。
少公子错愕地看着面前的楚姬夫人,他当真想不起是什么时候给蔡侯出了主意了,而且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主意,他压根就不屑。
“夫人是从何处得知我为蔡侯图谋的,又是从何处知道我栖身与藏花阁的,”少公子盯着楚姬夫人说道。
楚姬夫人睁开双眼,与少公子对视。
她的眼睛不再如少公子第一次见她时那般死灰。
“还有,夫人将我叫了过来,告知我这件事,是有何指教,还是需要我的帮助呢?”少公子翘着嘴角忽地笑了起来。
楚姬夫人缓缓地坐起身子,她侧着脸,依旧盯着少公子说道:“若我毒死了你的心上人福祥公主,你难道不会心痛吗,还是你只是将她当做你铺路的石子,就算她被蔡候杀死了,你也不介意?”
少公子的瞳孔紧缩,他讶异于为何连蔡侯都不知道的事情,楚姬夫人却知道了,难不成说是他不小心将真情流露,被楚国潜伏在蔡侯身边的绣衣使看到了,从而告诉了楚姬夫人不成?
楚姬夫人见少公子那谨慎的神情,温和地笑了起来:“你莫要紧张,我不想让福祥公主出任何意外,否则我不会派人去藏花阁叫你来椒兰宫,直接听蔡侯的话,拿桃花酒给她喝就好了。”
这是少公子第一次见到楚姬夫人的笑容,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
这笑容带着疲惫,带着屈服,一直到楚姬夫人死后的很多年后,少公子又在绥绥的脸上,看到了与楚姬夫人有同样的笑容时,才明白,这笑容之中,所经历的,所包含的,有多沉重。
当然这一切,都是后话。
“从你第一次救我开始,我便闻到了你身上特殊的香味,淡雅又悠绵,像是站在家乡的棠梨树下,等着日落时的夕阳美景。”楚姬夫人不再看着少公子,她侧坐在小榻上,仰着头,闭着眼睛,仿佛在回忆着她年少的家乡。
绥绥喜爱甜香,所以在调制驱虫香时,特地在香里添加了她最爱的鹅梨香,鹅梨提炼于棠梨花之中,而棠梨花繁盛于陈楚两地,这也难怪会勾起楚姬夫人的思乡之情。
“后来,你历尽千险找来了一颗可以续命的宝珠,放置于我身体之中,公子这是救了我第二次。”
“那时的我虽然已经奄奄一息,却也能闻到公子身上那绵长的棠梨花香。”楚姬夫人睁开眼睛,眼角闪着莹莹泪光。
“福祥公主的身上有同你一样的味道,而且我猜你第二次救我,也不是纯粹想要我活着,而是害怕叔怀将我的死,嫁祸给福祥公主吧。”
少公子依旧钦佩楚姬夫人的聪慧,连他都察觉不到的细微之处,却被她发觉了。
“至于如何知道是你与叔怀图谋,以及你栖身于藏花阁这个问题,我暂且先不能回答你。”楚姬夫人恢复了往日的神色,淡淡地与少公子说道。
少公子摸着眉梢,垂着头说道:“夫人但凭猜测便能知道我这么多事,而且件件精准,那我也要猜猜夫人的。”
楚姬夫人意味深长地看着少公子,不说话,也当是默认了。
“以我猜,要么是楚国的绣衣使,要么就是今日带我来这里的那个侍女,如果是绣衣使的话,见夫人已是如此惨状,禀报给楚王的话,那还不翻了天,这蔡国早就沦为同姜国一样结果了,可绣衣使却没有禀报给楚王,那么就说明,潜伏在蔡国的绣衣使,已经倒戈了,他们不会再帮助楚王做事,也不会再帮夫人做事。”少公子摸了摸下巴说道。
“所以让夫人知道这样多事情的,一定是那位带我来的小婢女,她的宫绦上有云纹,如果我们猜错的话,她应当是服侍蔡侯近身的女官。”
楚姬夫人听闻少公子的话点了点头:“兰罗是叔怀身边整理文书的女官,也是妃月留给我的唯一一个可用之人,公子既然猜到了,也不要再说出来,我不想兰罗再因我而受到任何伤害。”
少公子点了点头,第一次妃月派她来给楚姬夫人送紫金红玉丸时,少公子便认得她,只不过那时她被少公子吓到了,并没有见到少公子的真面目而已。
“事情我说清了,公子可有办法救福祥公主呢?”楚姬夫人问道。
“蔡侯有没有同你说过,如果福祥公主不来椒兰宫寻那个扮鬼的贴身婢女,会怎样处置她?”少公子开口问道。
楚姬夫人的眸子突然冷了下来,她嘴角泛着苦笑:“如若她今日不来,那么明日椒兰宫死的就是我了。”
听闻楚姬夫人的话,少公子紧缩眉头,深吸一口气。
蔡侯似乎十分热衷于互相嫁祸的法子,好似若不弄死一个身边的妻妾,他心里就不舒坦。
“你知道吗,还是雅光公主时的我特别怕死,后来,成为楚姬夫人的我特别怕活着,可现在已经死了两次的我,却不太想死了,我想活着,我想看着负了我一生的叔怀,到底得了什么样的一个善终。”楚姬夫人从榻上站起来,随着步伐的虚弱,缓缓地走到桌前,盯着装有桃花酒的陶瓮一字一句地说道。
少公子看着楚姬夫人的侧脸,眨了眨眼睛,忽而一笑:“你们两夫妻都这般喜欢自欺欺人,倒也是前无古人的绝配。”
“他其实舍不得你死,每次将你弄的半死不活时,他比你还难受,却还认为是自己报了仇,在他那仅有的自尊心里,认为这样做便是战胜了楚人。”
“而夫人你,明明害怕因为自己的死,而让蔡侯家国不保,所以就这样屈辱的活着,也欣然接受了。”
少公子每次戳人脊梁骨时,就像是将石头缝隙之中的泥垢铺开于太阳之下,炙烤着人的心头,毫不留情。
“看来公子是想好了怎样救福祥公主了,对吗?”楚姬夫人并没有因此而生气,只是不想再听少公子说下去,从而换了话说。
少公子摇了摇头,笑道:“不如,你就喂她喝下去吧。”
楚姬夫人睁大双眼看着他,而后无奈地张着嘴大笑了起来:“原来,这世上男人都大抵如此,如此狼心狗肺。”
少公子没有反驳楚姬夫人的话,而是转身离开了椒兰宫。楚姬夫人怎样想他,他无所谓,但就目前看来,绥绥身上有续命蝶的保护,就算吃点毒药也不会死,顶多吐两口血罢了。
可是关于续命蝶的事情,少公子又不能同楚姬夫人说,倒不如什么都不告诉她,让她按照蔡侯的说法做就行了。
他回到了藏花阁,舒服地洗了个澡后,想躺在榻上睡一觉,可不知怎地却怎样都睡不着了。
只要他一闭上眼,眼前全都是绥绥的喜乐愁哀,他胸口泛起阵阵涟漪,不知绥绥吃了七星海棠之后,会不会很痛。他翻来覆去,又坐卧难安,索性又穿上了衣服,一路往往合欢殿走着。(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 睡起杨花满绣床
信北君的话,少公子听了全部,却信了一半,受凤姬夫人的祈求去保护绥绥,他自然相信,可是剩下的,还是要经由时间的沉淀,才能让少公子看清,信北君对自己,到底是不是交予真心。
少公子将灰雀所能寻觅到的百里香囊留给了信北君,以便两人以后通信,随后他火速离开了陈地,跟着陈国送亲的脚步追去了蔡国。这一路使少公子心口像塞了棉花一样,忐忑不安。他不知该怎样面对绥绥,他对她隐瞒了那么多,若是她问起来,少公子应当如何回答她?若是她真的听信于她娘亲,说的那些关于蝴蝶谷与续命蝶的江湖传闻,少公子又该作何解释?
带着焦灼的忐忑,少公子终于寻觅到了送亲队伍的踪迹,确切的来说已经不是陈国的送亲队伍,而是蔡国的迎亲队伍。他站在远处远远地望着绥绥的撵轿,心像是被拎到的半空中,够不到地。此时的时节正是蔡国芙蓉花开的时候,不知绥绥的嫁衣是否如这漫山遍野的芙蓉花一般,红的艳美。
当夜,少公子携着一朵红色的芙蓉花出现在绥绥卧房里面的时候,她正躺在床上准备入睡了。绯红色的寝衣将她的肤色衬托的格外娇嫩,就好似少公子手里的那朵红色芙蓉花一般。她眼睛如同鹿儿一般,见少公子的突然到访,先是有些吃惊,转而变成了防备之意。她没有说话,却看起来十分紧张,仿佛是在害怕少公子对她做些什么。
少公子含笑垂眸,心里不再像最初那般焦灼,他的绥绥永远都不会在她在意人的面前咄咄逼人,懂得得到的不易,才能好好的珍惜,这是她最难能可贵的地方,也是少公子所掌握的她身上最重要的软肋。
“绥绥见了老友,怎么一点都不高兴,莫非是怕我把那只蝴蝶拿走吗?”少公子故意先入为主,仿佛是在终首山时一般,逗弄着她。
她不说话,双眼带着探究打量着少公子。明眸皓齿,娇艳如花。尤其是她一身的娇艳的颜色,更将她艳丽的模样衬托的绝色无双。少公子喉咙一紧,不知为何竟然无意识地朝她走了过去。
她如同受惊的猫儿,连忙喊着救命,企图用声音唤起住在她卧房四周的奴仆。少公子翘着嘴角笑的邪魅,他早知道绥绥会使出这么一招,所以悄悄地给那些蔡国人的灯油里加了一些香料,让他们绝无机会叨扰他和绥绥叙旧,一夜到明。
少公子拉开床边的纱帐,更将绥绥看的细了一些,曾几何时,那个追在他身后的小姑娘已经变成了大姑娘。依旧是那艳丽无双的眉眼,可身体却开始成熟起来,轻薄的绯红色的寝衣之下,凹凸有致的身形让少公子浑身上下的血液如同燃烧起来了一般,少公子才想说出自己内心的渴望,却被绥绥的一句话,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
“小白,我们男女有别,我是要嫁人的女子,作为旧友,你不能坏我清白。”
少公子的胸口憋了一口气,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他本能地问道:“当初你亲我的时候,怎么不想着男女有别呢?”
“我若是知道亲了你之后,与我有这种翻天覆地的变化,我打死都不亲你了。”绥绥依旧耍着赖皮,可她说了这话,听到了少公子的耳朵里就全然变味儿了。
亲了之后便耍赖皮不负责任,还反悔地对少公子抱怨,这就是他的绥绥。少公子心里暗自不爽,猛地将她抓紧了怀中,三两下地解开了她寝衣的带子,柔软又温热的肌肤暴露在少公子的眼前,由于常年与香料为伴的关系,绥绥身上的香味十分好闻,他压着绥绥,将她整个洁白的后背对着自己,鼻息之间全是香艳的味道,少公子从来没有任何一次如现在这般渴望得到绥绥的身体,他想融入她,想侵占她,想要她的一切一切。
“小白,不要。”绥绥的环抱着自己的双肩,纤纤素手紧紧捂着她后背上的续命蝶。她在害怕,浑身颤抖着,生怕少公子将她身后的那只蝴蝶带走。
少公子愕然失措,看来绥绥还是相信了她娘亲告诉给她的那些,坊间关于蝴蝶谷可怕的传言。少公子不知是哭好,还是笑好。世人皆惧怕蝴蝶谷,由此生畏,不敢亲近,保护了蝴蝶谷不受外界纷扰。可是少公子最不希望的就是绥绥误解蝴蝶谷是那样人心向背的地方,那是少公子长大的地方,他开始在意绥绥对他的看法,因而不希望绥绥也认为他是生长在那样一个人心险恶的地方。
“你就这样害怕吗?”少公子小心翼翼的问道。
绥绥依旧发着抖不愿意说话。
“你是害怕见不到骨碌,还是见不到我。”少公子低下头吻着绥绥的耳垂,一路向下,最后温热的嘴唇覆盖绥绥背后的那只续命蝶上。
听到了少公子提到了骨碌,绥绥的神情缓和了一下,或许她暂时清明了,这次少公子来见她并不是为了拿走她背后的那只续命蝶。绥绥不再害怕的颤抖,反而接受起了少公子的亲密,嘴里嘤嘤地哼了哼。
这哼声,简直成了少公子致命的合欢药,他一把翻过绥绥的身体,开始吻着绥绥香甜的嘴唇。
少公子起先的几次蜻蜓点水,一边吻着她,一边解释着自己,是因为要救她才将续命蝶放在她的身上,让她莫要相信那些有关蝴蝶谷不堪入耳的传言。
她的唇上仿佛有着这世上最好吃的蜜糖,少公子三次沉吻下去,久久不愿意离开。
两个人的身体相拥,没有任何一丝的缝隙,少公子看着绥绥迷离的眼神,险些将她吃干抹净。
烛火传来微弱的声响,少公子抬手点了绥绥的睡穴。他快速离开了她的床,飞身落在了柔软的地毯上。少公子还没来得及站起身,身后猛地一刀朝他劈了过来,少公子匍匐在地上灵巧地躲开。紧接着第二刀朝他劈过来,少公子滚了几圈,从腰间抽出含光剑,挡着迎面而来的刀,他抬腿一踢,将劈刀的人一脚踹远,随后站了起来。
“君执,是你。”叔姜收起了环首刀,又看了看床上衣不蔽体,睡的正香的绥绥,背过身子满脸通红。
少公子见状,正要走回去给她穿好衣服,却被叔姜用刀挡住了路。
“她明日便是我兄长的女人,你莫要再逼我出手。”叔姜隐忍地说道。
少公子笑了笑:“她这样裸露着,难免明日为她更衣洗漱的婢女会说闲话,你自然不希望你兄长的这场费尽心思的联姻,就自此戛然而止吧?”
叔姜垂眸思量了许久,终于放下了环首刀,任由少公子为绥绥重新穿上了寝衣。少公子认真的系着她身上的每一处衣带,并且将那朵把玩的芙蓉花放在了绥绥的手里,而后在她额间轻轻一吻,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你与她····”看出了少公子严重的眷恋之情,叔姜吞吐地问道。
少公子站起身,看了叔姜一眼,随即走出了绥绥的卧房。叔姜见状跟在少公子的身后,两人来到了院子后边的野草地里。而今正是暮春之时,此时,蔡国山野之间的萤火虫漫漫,尤其是在这种没有月光照亮的时刻,这光亮即实用,又宜人。
“将军知道这次蔡侯为何急于与陈国联姻吗?”少公子并没有打算说出绥绥与她的关系,一开口便是一副看穿了蔡侯手段的模样。
叔姜不语,暗夜之中,少公子只能看清他的轮廓,却看不见他此时的表情。
“若说与楚国开战,将军有几成把握能胜?”少公子见叔姜无动于衷,因此再放狠招。
“一成,”叔姜叹气道“都没有。”
“所以将军也看得出来,蔡侯是想拉着谁一起蹚浑水了?”少公子能想象的到,此时此刻叔姜困窘的模样。国弱而不尚贤,国富而不强兵,蔡国已是千疮百孔,关键是蔡侯还宠信奸佞小人。唯一一个应当在他面前说实话的弟弟,也选择沉默,少公子自然不知他们之间的问题,所以只能怪蔡侯太独断专行了。
“是,我知道,我很清楚,可是我不想与他说这些,他觉得我没用,只知儿女私情。”叔姜沉稳的声音传过来的时候,少公子险些怀疑是自己听错了。纠结儿女私情的明明是蔡侯,关叔姜什么事儿?
“不知是哪位良家女子,荣得将军的青睐。”少公子顺着叔姜的话说了下去,为的就是能听到叔姜亲口说的故事。
可是叔姜沉浸在回忆之中,许久都没有说话。别看平日之中,叔姜是个大大咧咧,只知操练的男人,感情这方面还是十分细致的,他不愿意与少公子说,想必是为了保护对方,对遥不可及的爱来说,越是流言蜚语少,越是在保护对方。
“楚姬夫人可能不行了,所以你的心上人想必进了蔡宫就会成了杀死楚姬夫人的替死鬼,这样楚国之怒就会牵连给陈国,届时陈国不加入蔡国的反抗之战都不行了。”叔姜的话让少公子震惊万分。
“什么叫楚姬夫人不行了?”少公子错愕,芈雅光的身体里,明明有少公子放入的紫荆红玉丸,怎么可能这么快就不行了。
“前些日子,楚姬夫人的病痛就像是决堤的洪水一般,无论兄长用尽什么办法,用尽什么良药,都没有办法使她康复,医官说楚姬夫人如今就像一个油灯枯竭的人,没有几天可活了。”叔姜低沉的声音传来时,少公子才后知后觉,或许是楚姬夫人身体里的紫金红玉丸已经消耗殆尽了。
许久,少公子没有再说话,他望着漫山遍野飞舞的萤火虫不知为何心里有些惆怅起来。图谋权术,如履薄冰,如临焚火,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成为牺牲品。少公子不敢想象,如若有一天他或者绥绥,或者頔夜公主变成如同楚姬夫人这般被人束缚,会有什么样的抉择。
“君执,我与你在桐花台相识,而后几经切磋武艺,就已经将你当做知己看待,都说白头如新,倾盖如故,我叔姜的朋友不多,不管你是如何看我的,我对朋友皆以真心相待,而今这姑娘是你心上之人,我也知道她此去嫁到蔡宫之中与你再无相见的机会,这世上最难得是两情相悦,况且你们的身份又不成阻碍。”叔姜的一番长篇大论让少公子心里莫名其妙,可待他说出下面一句话的时候,少公子突然对面前的壮汉子更改了看法。
“你现在就带她离开,趁我还没有后悔,带她离开这里,远走高飞。”九尺大汉内心细腻柔软,少公子不知怎地,突然喜欢起叔姜的耿直了。
“其实,事情并没有那么复杂。”少公子转眼一想,若是此时带着绥绥远走高飞,绥绥一定会埋怨他一辈子,说不定眼前这个把他当做知己的大汉也会因此受牵连。
少公子非善人,但也绝不做背信弃义之事。
“我有办法让蔡侯不以此借口陷害福祥公主,也不会让楚姬夫人出事,你可愿信我,并且助我一臂之力?”少公子想到了一个十分冒险的方法,但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做的到,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为了绥绥,也要赌上一把。
叔姜看着少公子胸有成竹的模样重重地点了点头。叔姜知道福祥公主是一个善良的姑娘,否则今日就不会救那个险些被他劈了的小婢女。曾几何时他身边也有这样一个善良的姑娘,眨着冰蓝色的眼睛朝着他甜甜的笑。可伊人以远嫁,他们只能相守天涯。
第二日,历经了一整天的入宫典礼,入夜之后,蔡侯才要前往合欢殿去见一见那位福祥公主,便被椒兰宫的婢女拦住,婢女神色慌张地秉明蔡侯楚姬夫人腹痛难忍,濒临生死之限。
蔡侯闻此连忙改了方向,大步地往椒兰宫走去。(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 故里山河月照门
行至蔡宫的芙蓉花田时,少公子忽然看到绥绥和她身边的贴身婢女两人正驾着一个浑身是伤的人往回走着,忽然她身形一顿,吐了几口血,跟着她的婢女也因担心她,放慢了脚步。可绥绥仍旧小心谨慎地拼命往回走去。少公子隐藏在一旁没有现身,他一直跟在两人的后面,直到她们都进了合欢殿的宫门。
不久之后,少公子又见蔡侯带着一帮人进了合欢殿,后而跟随着一同进入的还有拎着药箱的医官。少公子隐藏在合欢树后面,等了一会儿,就见蔡侯这一帮人又离开了合欢殿。
天色渐渐暗下来的时候,少公子躲在合欢殿的廊上,见着今日与绥绥同去的婢女,从主殿里面走了出来,这才飞身进了主殿。
他形如风影,快速像主殿内走去,见绥绥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眉头紧锁地在呢喃着什么。
少公子掏出怀里的瓷瓶,拿出一颗镇痛的药丸为她服下。如今七星海棠的毒性,已经随着她吐出的那几口血分流了一部分出了身体,可剩下的少许毒仍要靠着她身后的续命蝶,一点一点吸附。少公子抱起她,将她上身的衣服脱了下来,翻过她的身子,见那只本是紫色的续命蝶已经变成了黑色。少公子素白的手指摩挲着她光洁的下颚,心疼地将她抱在了怀里。
“骨碌,你别走,你别走,别丢下我一个人。”她额间细汗淋漓,仍旧是梦魇了一般的呢喃。
“她这般对你隐藏自己的身份,连真实身份和名字都不和你说,甚至不辞而别,你到现在还想着她,这般在梦里唤着她的名字。”少公子不知为何听到她梦魇时没有唤他的名字,心里有些不爽,曾几何时,他君执居然和一个女人争风吃醋起来。
“娘亲,娘亲那边是悬崖,不要走。”绥绥猛地推开少公子,闭着眼睛坐直了身子,双手抬起来在半空中胡乱地抓着。
少公子被突如其来的大力推倒在一旁,他站起身,走到香炉旁边,掀起鎏金香炉的顶,将绣袋里的粉末撒了进去。这是他从澹台家得的安神香,这香不但能让她不再受梦魇的困扰,更使她在毒素未净化之前能好好安睡,免受续命蝶净化毒素时的疼痛。
“看着瘦弱,没想到睡死过去,还这么大力。”少公子将她的衣服穿好,安放在床榻上,并为她曳好被子。
片刻,绥绥安定了下来,不似方才那般面目狰狞。
“什么时候能在你入梦之时会叫出我的名字啊?”少公子调皮地刮着她的鼻梁苦笑着。一个頔夜公主,一个凤姬夫人倒是占了绥绥的整个心,这心里没有少公子,可是让少公子委屈至极。
“你好好睡着,我答应你,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不会再让你受到蔡侯那厮的任何伤害。”少公子低下头在绥绥的额头上轻轻一吻,随后轻脚离开了合欢殿。
已是入夜,可蔡宫中却是灯火通明,宫道主路上每隔五步,就摆放着两盏玉石雕刻的镂空芙蓉花灯台,灯台中的烛火盈盈,让蔡宫的暗夜不再漆黑,从主路上一眼望过去,好似是走在苍穹里的繁星旁。少公子疾步走在暗夜之中,依旧避开所有耳目潜入了椒兰宫。
不比之前的几次盲目,少公子轻车熟路地找到了老位置,舒服地侧卧在房顶,听着寝宫里面两人的对话。
“我已经照你说的做了,至于她死还是不死便与我没有任何干系了。”楚姬夫人冷冷地说道。
“孤也不信昔日那般狠毒的你,会轻易地放过她,可事实就是,她还活着,你当如何解释?”蔡侯咄咄逼人的模样还真是丑陋。
“说不准她身边有什么能人异士救了她,你却什么都不知罢了。”楚姬夫人声音里透不屑。
“七星海棠见血封喉,你当孤与你一样蠢吗?”真正蠢的却在埋怨聪明的,少公子听着蔡侯的话,不禁觉着可笑。
屋内传来楚姬夫人凌厉的笑声,这笑声让少公子听着百倍的揪心。笑声停止之后,却听楚姬夫人又道:“国君,是要我亲自喝给你看吗?”
蔡侯没有说话,寝殿也忽地安静了下来。少公子有些糊涂了,他不明白楚王为何将自己的姐姐送来蔡国,受这样的侮辱,见她深陷险境,却不伸手搭救。
耳边传来一声轻微的声响,将少公子从沉想之中拉了出来,他闻声望去,见站在灯台一旁的楚姬夫人莫名地倒在了地上,面如死灰,毫无知觉。站在她对面,还暴着青筋的蔡侯瞬间灭了气焰,半跪在了地上。他哆哆嗦嗦都抬起手,在楚姬夫人的鼻息处试探她是否还活着,待确定她一息尚存之后,立即朝门外叫喊着,请医官来。
他抱起楚姬夫人,将她平放在床上,紧紧握着她的手,急的双眸通红。
楚姬夫人突然的晕倒不是没有缘由的,玄牡珠虽然救了她的命,但对于她身体今后会产生任何的反应以及变化仍然是未知。少公子承认一开始并不是存着善意来好心救她,他只是单纯想让她活着,不想她的死被蔡候利用,伤害绥绥而已,至于放入玄牡珠后她的身体是好还是坏,完全不在少公子的思虑范围之内。
少公子第一次见两人这种微妙的关系时,相当好奇,都是挨着耐心看到最后才肯罢休。可次数多起来,偏就觉得不可理喻,甚至完全不能理解两个人相爱的人,却落得这样的境地。他没有再继续听下去,起身回了藏花阁。
若是那些医官诊不出个所以然来,蔡侯一定会派人来藏花阁找他。
少公子悠哉地回到藏花阁之后,却见叔姜正在廊子里面等着他。
“危机解除了?”叔姜一见他便开口问道。
少公子点了点头,推开门走进了正厅,依次点了灯火和香炉后,靠在小榻上闭目养神。
“那我就放心了。”叔姜叹了一口气,转身就要走。
“你今日,可是被蔡侯拖住了,抽不开身?”少公子开口问道。
叔姜停了脚步,回过身看着闭目养神的少公子说道:“他给我指派了一门亲事,让我去接旨。”
少公子睁开眼睛,猛地坐起身子。他低着头想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说道:“福祥公主这次的劫难,是不是和你这突如其来的婚事有关联?”
叔姜轻微地叹了一口长气,没有说话。
少公子权当他是默认了。
“我猜蔡侯塞给你的人,一定不是你喜欢的。”少公子侧过脸,看着叔姜说道。
“喜不喜欢又能如何,我最爱的人,可能这辈子都无法与之相守,所以没了这最爱的,娶谁,都是一样的。”叔姜嘴角含着若有若无的苦笑。
“那人所求的不过是成为将军夫人,我答应了,她从此以后便不会在蔡宫之中继续陷害福祥公主,也能替叔怀还了一个欠她的人情,如此一举两得又有何不可?”叔姜的话,使少公子听明白了,怂恿绥绥的贴身侍女去楚姬夫人面前扮鬼的,应当就是叔姜所说的要成为他妻子的人。
“可是你,没有想过自己吗?”少公子突然觉着面前的大个子,莫名地让人觉着心疼。
“当初凭公子的本事,从我面前带走福祥公主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是公子怕牵连我,却没这样做,那时公子可有想过自己?”叔姜摇了摇头道。
“我叔姜从来不是薄情之人,公子为我着想,当我是朋友,我也自然不会负了公子。”
少公子并不知道叔姜与他所挚爱之人的前尘往事,可少公子想着若是将来与绥绥,如同叔姜现在这般,无法与挚爱相守一生,那么他此生,便是那尾生抱柱,不会将心托付给任何人,也不会像叔姜这般,随随便便与人相许,了此残生。
少公子心思突然变得复杂起来,他突然害怕,若是有一天,事情不受他的掌控,使得绥绥被迫离开他,他会怎么办?当他还沉浸在无边的忧虑之中,便听到叔姜在喊着他的名字。少公子猛地回神,隐约地听到有许多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
少公子想到在椒兰宫晕死过去的楚姬夫人,长叹了一口气,摇摇头:“看来今晚又睡不成了。”
两人一同被蔡候遣来的侍从请去了椒兰宫,一路上叔姜也不多嘴问少公子发生了什么,只跟在身后专心走路,少公子很喜欢这种话不多的人,因而对于叔姜的喜爱越来越多起来。
到了椒兰宫的寝殿,便见满地狼藉,几个医官正哆哆嗦嗦地跪在床前,有两人医官的额头还被砸出了血,也不敢随意乱动,只能带着伤,硬着头皮地给躺在床上,依旧昏睡不醒的楚姬夫人施针。
少公子探头望去,见躺在床上的楚姬夫人面色已非常人之色,白的发青已然是死去多时的面相,他抬手试探她的鼻息,却感到她仍有微弱的气息,身上无比冰凉,只有存放玄牡珠的胸口之处还带着微热。少公子问了跪在床前正在施针的几位医官,几人都说楚姬夫人是脱阳之整,脉象上已然是无力回天,可不知为何却还尚有气息在,他们无论怎样刺激楚姬夫人的穴道,她就是不醒。少公子遣散开这些医官,掏出袖袋里的匕首,在楚姬夫人的手臂上划了一下,有血痕,却不见流出血珠。
“你为何要伤她?”蔡侯见状,猛地拉过少公子并打掉他手里的匕首。
少公子瞪了他一眼,讥讽道:“蔡侯这般心疼,怎不见赏楚姬夫人鸩酒之时的半点犹豫呢?”
蔡侯哑口无言,感受到四周的医官、婢女正用奇怪的眼神看他,他一声下令让闲杂人等全都退了出去,诺大的寝宫只剩下知道他秘密的那几个人。少公子抬起头看了一眼站在蔡侯身边的老舍人,想是蔡侯已经将他当做了心腹,所以无论谈及什么都不避讳。
少公子不知现在这位老舍人是究竟站在燕君那边,还是楚国那边,因此他不敢在这位老舍人面前露出一丝马脚出来。
“你从楚姬夫人这里,知道了什么?”蔡侯眯着眼睛,面露凶相。
“国君莫要高看我,我不过是个江湖毒医,况且又不如蔡侯这般八面玲珑,我不过是从进门之时闻到了,这寝宫里面飘着七星海棠的味道,所以才这样说的。”少公子撇着楚姬夫人的桌子上依旧放着那装着桃花酒的陶瓮,随即便开口道。
“这七星海棠无色无毒,孤很好奇,你如何闻得到?”蔡侯随着少公子的眼神,也看到了放置在圆桌上的桃花酒。
少公子暗沉了一口气,莞尔一笑:“虽然毒药本身无色无味,可会使桃花酒本身香甜的气味变得清淡,如我这般自小就与毒药打交道的人,一闻便知。”
蔡侯的眼珠转动频繁,似乎不太相信少公子这一派胡言,可转眼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立即抬起眼睛盯着少公子问道:“你既然这般了解七星海棠,可否遇到过,服了七星海棠的人,还活着的?”
少公子直视着蔡侯的双眼,未曾退缩,他神色坦然,双眸之中未藏任何心机:“七星海棠见血封喉,若是能从这毒药里逃了,许就是天命吧。”
蔡侯回过头,看了一眼依旧昏睡的楚姬夫人,小声嘀咕着:“难道,是她没有喝?”
少公子知道蔡侯嘴里的这个她,是绥绥。可他却故意装作听不明白,将蔡侯嘴里所说的她,当成楚姬夫人。
“若是国君一心想要楚姬夫人死的话,那以后再有此事发生,也不用来叫我了,楚姬夫人我也不会再出手相救了,这样不死不活的,不是挺好吗?”少公子故意以话激怒蔡侯。
“她的身体里不是有玄牡珠吗,就算是死了也可以再活过来不是吗?”蔡侯不可置信地厉声喊道。(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 深林沓以冥冥兮
蔡侯脚下生风,行至椒兰宫,焦急地破门而入,却见护国将军叔姜正端着一碗褐色的汤药站在楚姬夫人的床前。床上平躺着的楚姬夫人面色惨白,眼下乌黑,一看就像是大限将至的人,更骇人的是,楚姬夫人正捂着肚子,嘴里发出凄惨的哭喊声,一声一声,在暗夜里面显的格外突兀。
“叔姜,你为何在这里?”蔡侯走了进来,看着叔姜诧异的问道。
“我来救她。”叔姜见蔡侯风尘仆仆的赶了过来,便按照少公子所说的那般,将他煎好的汤药灌进了楚姬夫人的口中。
蔡侯双眼睁的滚圆,生怕叔姜给楚姬夫人灌了什么毒药,一步上前推开叔姜,将楚姬夫人抱在怀里。蔡侯拿着帕子,手指颤抖地为楚姬夫人擦着嘴角,他双眼通红,开口便大声吼道:“你给她喂了什么?”
驰骋疆场的护国将军就这样,被自己的兄长因为一个女人推倒在地上,他就像是一把倒下的大旗,想站起来,却不知有何理由站起来。
“臣在救她。”叔姜也不多说,只是重复刚才的话。
此时,从楚姬夫人嘴里凄惨的嘤咛声逐渐小了,慢慢地便没有了,她倒在蔡侯的怀里,安静地睡去了。蔡侯浑身上下战栗不停,他抬起已经抖动的无法控制的手,轻轻地在楚姬夫人鼻息之间探寻,发现她鼻息还有进出的气,这才长吁了一口气。
他轻轻地将楚姬夫人平放在床上,为她盖好被子,坐在她的身边看了她许久,而后,蔡侯揉了揉眼角的些许泪滴,站了起来,踱步走到叔姜身边,屈身亲自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为兄方才激动,你且不要放在心上。”蔡侯认错时却不带一丝真诚。
叔姜眼里已经染了一层朦朦的雾气,他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你的药是从哪里弄来的,有药方吗?”蔡侯随后问道。
叔姜心里颇为无奈,他的兄长永远是在用到他的时候才会真正想起他,是他的弟弟。
“我不知这药是哪里来的,药方也不知,不过我把配药的人带了来,他正在等着国君,国君可否与臣一同前去。”叔姜依旧按照少公子的计划,将蔡侯引上了鱼钩。
蔡侯抬起头看着叔姜,眼神带着考究,而后什么也没多问,便让叔姜带路,前往少公子所在的藏花阁去了。
依旧是绥绥配制特有味道的驱虫香,好在上次少公子回到终首山时,向绥绥要了很多,否则现如今这香若是没有了,还真不知道怎么跟她开口要。如今的少公子,只要一想到绥绥,眼前就会出现她半裸身姿的香艳模样,少公子面红耳赤地压制着自己心里的魔鬼,可是越压制,却越旺盛,他恨不得现在就冲到合欢殿去,抱着她的娇躯入怀。
少公子摇了摇头,尽量让自己清醒一些,叔姜与他说过,一定要对福祥公主表现的一点兴趣都没有,虽然名义上福祥公主,已经变成了蔡国国君的侧夫人合欢夫人,可国君之威的不可侵犯,若是让蔡侯知道少公子与她的过往和现在,那么绥绥从今往后在蔡宫的日子一定生不如死。
精致的青铜雕花宫灯将藏花阁的四周点亮,少公子终于等到了该等的人,然而两人再次见面都未表现出任何的吃惊之相,想必从这个方向走过来的时候,蔡侯已经猜到叔姜要带他去见的是谁了。
“怎么,蝴蝶谷最近的生意不好做,这么有闲心思跑孤这里来,为孤的夫人医病。”蔡侯既然知道来者不善,自然开门见山,毫不留情地问道。
“楚姬夫人的病因我而起,我自然要有始有终。”少公子将问题丢回给蔡侯。
蔡侯自然知道少公子说的是什么,当年楚姬夫人用蛊女的血肉养子于腹中,就是蔡侯请来的少公子破楚姬夫人的局,才使楚姬夫人变成现在这般模样,蔡侯是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而少公子却在他的面前说着有始有终,这无异是亲手来打着蔡侯的脸。
“有始有终,好个有始有终。”蔡侯神情轻蔑,冷冷地笑了起来。
“国君也不愿意看着自己同床共枕这样久的妻子,就这么香消玉殒了吧。”少公子见蔡侯被自己的话恶心到,心里十分雀跃。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你非孤,怎么知道孤心里如何?”蔡侯在面对其他人点明他与楚姬夫人的感情之事,表现的相当排斥,或许在他的内心深处,深爱着楚姬夫人,不自知,也不想知,更害怕面对。若是承认了,那么高举反楚的大旗的他,就是第一个倒下的人,更无言去见在楚姜伏水之战之中惨死的孟羲。
“自从叔姜将军成为韩子的徒弟,国君倒是对与韩子同门庄荀先生的话很是受用,子非鱼出自《北冥》,国君可是在告诉我莫要管无用的事情,莫要淌这趟浑水是吗?”少公子看清了蔡侯的想法,轻而易举地占领高地。
蔡侯眉头紧锁,不知如何回应。不管是做最坏的打算,还是要将楚姬夫人的死嫁祸给新入宫的那位陈国公主,他都不确定自己的心里能否真的割舍下,这矛盾折磨着他,让他近乎窒息。他拉着领口,喘着粗气,眼里捎带红丝。
“既然这样,先前蔡侯许我的报酬便用原有的金银结清吧,我姑姑今日心情不太好,正好拿这些金银珠宝,给姑姑买一些逗趣的小玩意。”少公子说的风轻云淡,就是为了再给蔡侯最后一个思虑的机会。
可是蔡侯仍旧不说话。
少公子垂下眸子,暗自吸了一口气,猛地站起来,转过身子不做任何留恋地要离去。
“等一下。”蔡侯猛地叫住了少公子。
“你有什么办法可以救她。”听到蔡侯的话,少公子勾起了嘴角笑了起来,这笑容稍纵即逝,在他转过身看向蔡侯的时候,早已平稳了情绪,收起了笑容。
“国君识得澹台不言,自然也知道药圣澹台世家。”少公子又走回到长桌前,跪坐在蔡侯对面,垂下眼眸说道。
“知道又如何,难不成澹台家有什么稀世良药,可以救楚姬夫人的命?”蔡侯也垂着眸子,不看少公子,他愁眉不展,更是心事重重。
“澹台家并没有,不过别的地方有。”少公子抬起眼眸,直直地盯着纠结不停的蔡侯说道。
蔡侯抬起眼睛,诧异的看着他,不知道他这话的意思。
的确,澹台家并没有可以救活楚姬夫人命的东西。不过上次君婀受伤时,在澹台家休养,澹台大伯为了及早治好姑姑的腿伤,破例带着少公子进了澹台家的珍宝阁。不进去不知道,少公子险些被里面的奇珍秘藏给闪瞎了双眼。别看澹台家平日里的生活简朴平常,可珍宝阁里面所有东西的价值,却抵得过周王室的半壁江山了,他们低调地骗过了九州之上所有的人,那些藏在孤本之中传说里的灵药与药材,基本都能在这珍宝阁里面找得到。
少公子见到了传言中的罂锣魂,文茎果,条草,蓇蓉等等九州上近乎消亡了的奇花异草,最夸张的是少公子在澹台家珍宝阁里面看到了世上绝无仅有的蛟珠和凤凰胆。那一夜他险些住在了澹台家的珍宝阁里面,为了防止澹台大伯认定他有什么不轨之心,只能恋恋不舍地离开。
而后的几次,再与澹台大伯一同进入的时候,少公子才渐渐注意到,靠着墙边的几个八宝阁上,有几卷残破的竹简。少公子征得了澹台大伯的同意,将它们拿了下来,翻开细细地看了起来。
几个竹简大概是介绍了上古时期,由几个以神之身炼化的神器,其中有一卷提到了两颗珠子,引起了少公子的好奇之心。
上古时期,九州之王黄帝游赤水之北,登昆仑之时,得天神一宝珠,名为玄珠。还归之时,不小心将玄珠丢在了赤水边上,因此请求天神寻宝珠。经由天神知,天神离朱,天神契诟都没能寻回宝珠。黄帝很是伤心,这珠子他是想送给自己的妻子嫘祖镶于凤冠之上的。此事传到了天神之首东皇的耳朵里,因此他派出了天神象罔去帮助黄帝寻玄珠。天神象罔在赤水旁的草地上寻到了珠子,并且准备交还到黄帝的手里。可象罔天神从未来过人间,对一切新鲜的事物都十分好奇,尤其是漂亮的女人。赤水河边有一部落为震蒙氏,部落首领横公有一个小女儿叫奇相。奇相生来就十分漂亮,每每经过赤水边的草地上,漫山遍野的花见她全然开放。天神象罔与奇相相遇,生出欢喜,结为连理。天神象罔全然忘记了要为黄帝送玄珠这档子事儿,留在奇相身边日夜厮守。可天神长生不死,人却要经历生老病死。不久之后,奇相得了重病,眼看就要死去。天神象罔想起了那颗玄珠,因此将玄珠放进了奇相的身体里面。奇相活了过来,也再没有生老病死的折磨,变得与天神象罔一般,可以长生不死。可事情终究有败露的一天,东皇得知了天神象罔的事情,派出十二天神捉拿象罔与奇相夫妇二人,并发以神誓诛灭震蒙氏全族。天神象罔得知之后,将妻子奇相和她的族人变为朝为鱼暮为人的横公鱼,隐藏在赤水之下,躲过了天神的搜寻。
可是天神象罔最后却因一己之私,做了错事,被带回到了天界,被封了元神,锁在天界的疏属山中。
东皇自是觉得没有寻回玄珠,愧对于黄帝,因此便命太阳之神东君以己之力再次炼化出一枚玄珠送给黄帝。之前遗失的那颗玄珠是月神常羲元神炼化而成的,属于至阴之物,而太阳之神东君以近乎一半的元神炼化而成的玄珠属于至阳之物,一阴一阳,代表日月,天地,雄雌。因此东皇为了区分这两颗珠子,为它们分别取了名字。至阴的玄珠名为玄牝珠,至阳的玄珠取名为玄牡珠。
虽然澹台大伯说过,这至阴或者至阳的珠子放在人的身上,若是人本身与珠子不能阴阳调和,必定会适得其反。可是少公子仍旧想要试一试,若是楚姬夫人与那奇相一般,不但能好好的活着,更能长生不死了。
蔡侯不耐烦地听完了少公子所讲的神话传说,对于少公子这个遥不可及的畅想,蔡侯眼里全然是不相信。从期待到平静再到失望,蔡侯一念之间的落差几乎将他身体里的期望全部抽除。
“你给我四天时间,我会带着现存于世的玄牡珠回来这里。”见到蔡侯失落的模样,少公子得知蔡侯是不相信他说这一番话。这也难怪蔡国不像陈、楚、宋三国这般信奉九州众神,却偏偏尚佛。
蔡侯眼珠不停的在转动,似犹豫,却像是在害怕。他害怕若是少公子这一去不回,那么楚姬夫人再没有可生的机会。他仍旧希望楚姬夫人活着,这种不由自主的想法本能地从蔡侯的头脑里面冒出来,他继续自欺欺人的想着冠冕堂皇的理由搪塞着自己。
蔡侯进退两难,备受煎熬的模样倒不像是装的。少公子用食指摸了摸鼻子,回想叔姜与他说过,如果楚姬夫人不幸去世,新入宫的陈国公主,将成为害死楚姬夫人的凶手,这个凶手的是死是活全在蔡国侯的一念之间。或许为了促成蔡国侯想要联合陈、卫的动机来看,他更希望将罪状,推给一个什么都不说的死人。
他不能让绥绥冒这个险,所以他必须救活楚姬夫人。
少公子看着面前感情用事的蔡侯,忽然觉着这样狠绝的方法并不是出自他。少公子抬起头看了一眼,又看了看站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叔姜。他手持环首刀,垂着眼眸默默无闻,少公子想到昨夜与他谈话时,他对蔡侯那不屑一顾的神情,甚至所为不耻。少公子再次环顾四周,见蔡侯的身后不远处站着众多内侍,婢女,所有人都颔首低眉,唯有两人站在最前,见少公子看向了他们,也抬起眼睛看着少公子。(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 良夜清风月满湖
“玄牡珠在入体之时可以保其一命,可长生,但不会不死,与常人一样,任何致命之伤,任何可能都会导致楚姬夫人的性命终结,届时玄牡珠的光亮就会熄灭,直至下一个人以命重新将它点亮。”少公子回想着澹台家那本书上的内容说道:“若是国君执意这般折腾下去,任他是天神东皇,白帝之神也救不了楚姬夫人的命。”
蔡侯有些歇斯底里,甚是颓废和狼狈:“孤没有要让她死,孤只是想让她去毒死陈国公主,可没想到,她却不愿。”
少公子轻瞥了一眼,站在一旁,一直不言不语的老舍人,嘴角翘了起来:“我不知国君这样的意义为何,为何偏偏揪着与你无冤无仇的陈国公主不放。”
“不是你告诫孤,若要激起两者的恩仇,就要挑起矛盾吗,孤想着既然楚姬夫人死的代价承受不起,那么便让那陈国公主做亡魂,激起陈候与楚王的恩怨,从而与孤结盟。”蔡侯的话,让少公子突然间想起了,早前蔡侯在藏花阁问他的那些话。
少公子莫名其妙地看着面前的蔡侯,他那一番话,分明是告诫蔡侯以计谋分离陈国与楚国,使两国不缔结盟约便可。这最简单的方法大可派人装成楚人,去两国地界杀几个陈国的兵卫便可。可偏偏蔡侯喜欢这样旁门左道的,乐忠于将女人拉到自己的身前,替自己挡箭。这只顾眼前人坑害的做法,竟让少公子不知说些什么才好。他现在有些后悔了,悔不当初自己的多嘴,害了绥绥受苦。
“国君可能还不知道,这福祥公主因为儿时体弱多病,特意被送去宫外的寺庙里清修,所以与陈候从未见过面,如若国君这样做了,不但损掉了陈国这颗棋子,自己还捞不到任何好处,试问一个从小都不养在身边的公主,陈候能对她有多少情感呢?”少公子有意这样与蔡侯说,为的就是让他不再注意绥绥,另辟蹊径来与楚王作对。
蔡侯不削一顾地问道:“公子怎会对陈国公主有这样多的了解?”
少公子依旧沉稳地回答道:“知己知彼焉能百战百胜,而且,国君可能不知道,如今江湖上正兴起一派八卦门,是专门以买卖江湖以及宫廷内外的消息为生,若想知道些什么,并不是难事。”
“这些不入流的东西,买卖的消息又能有多可靠?”蔡侯有些指桑骂槐,即这样,少公子也是江湖出身,岂不是成了蔡侯嘴里那些不入流的东西了?
少公子无所畏惧地笑了笑,随后便开口问道:“国君这般指桑骂槐,可是那七星海棠没有将那陈国公主如何,所以连我也怨了起来?”
“孤怎敢抱怨公子,孤的楚姬夫人还要等公子施以援手,孤的锦葵夫人还要等着公子超度亡灵。”蔡侯转过身,走到楚姬夫人身边,低着头看着她。
少公子听的糊涂极了,但见蔡侯身边的舍人正抬着眼睛看着他,他便收起了疑虑,也随着蔡侯一同朝着楚姬夫人床边走去。
少公子看了一眼躺在床上仍旧是不生不死的楚姬夫人,一本正经地说道:“方才几个医官说是脱阳症,我见玄牡珠身为阳性,为了使人长生,一定在进入人身体之后,就开始毫无节制地吸收人体内的阳气,由于珠子本身为阳性,所以被吸附的人也不会死,只会沉沉入睡等待阳气进入体内。”
少公子的这一番正经的胡说八道,全凭着自己这些年来的经验胡乱编造的,却没想到最后却歪打正着地猜对了玄牡珠的本性。他写了几副补阳之药的方子交给蔡侯,并且玩笑似地嘱咐蔡侯可以适当地与楚姬夫人相互同床贯通,将身上的阳气补给一些给她,这样她也不会再次无征兆地沉睡过去了。
蔡侯脸色铁青,接下了少公子写的方子,吩咐身边的老舍人立即去煎药,而后依旧守在楚姬夫人的床边,沉默不语。
少公子看了一眼被自家兄弟摆了一道,却被当成透明人对待的叔姜,他感受到了少公子的注视,也抬头看了他一眼,二人就这样互相地看了一会儿,十分默契地一同走出了椒兰宫。
二人行于路上时,少公子回想方才蔡侯说的那句“孤的楚姬夫人还要等公子施以援手,孤的锦葵夫人还要等着公子超度亡灵”,他不太明白其中的意思,于是开口问叔姜可否揣摩明白了,蔡侯到底要做些什么。
叔姜摇了摇头说道,蔡国崇尚佛教,所以蔡侯十分相信六道轮回,那夜喝了七星海棠的福祥公主并没有死,加上合欢殿的奴才们都添油加醋地说,自己见到了锦葵夫人的鬼魂,所以蔡侯也变得半信半疑,相信锦葵夫人的魂魄没有走,依旧呆在合欢殿,徘徊不去。为了安定宫中人心,也为了不再将此事闹的满城风雨。
所以蔡侯,便可能会再次请少公子,以佛法高超的仁切大师坐下的唯一弟子的身份,进宫超度锦葵夫人的亡灵。
“早前叔怀派人去怂恿福祥公主时,便用锦葵夫人的死,与楚姬夫人的恶,去激发福祥公主的善心,从而让她与楚姬夫人对立,可没想到那福祥公主不但没有掉进蔡侯设计的圈套之中,反而还将怂恿她的人骂了一顿,给赶走了。”叔姜说话的时候,对绥绥尽有赞赏的语气。
少公子相信,这才是绥绥做出的选择,毕竟她聪慧的很,又不愿意掺和这样的事。所以,抓不到机会的蔡侯,便紧着绥绥身边的人开始怂恿,总有愚蠢笨的,犯了错,还要别人去收拾残局。
疑惑之事皆以解决,少公子便不再蔡宫多做停留,他与叔姜一同出了宫,一个去了清华寺,一个回了将军府。没出三日,蔡宫果然发了一道密旨给清华寺的代掌住持正华大师,命清华寺派仁切大师坐下弟子前去蔡宫中超度亡魂。
少公子一身白色金纹袈裟,整个人看起来超群绝伦,鳌里夺尊。他依照正华大师的办法在蔡宫里超度亡魂,做的有模有样,可他明白,蔡侯也明白,而今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在为宫里的人宽心,能让人惧怕的不是这些无中生有的亡魂,而是人心。
少公子夜里再次潜入合欢殿,见绥绥仍旧在沉睡之中,他走上前翻过她的身体,看见原先发黑的续命蝶已经变回了原来的颜色,少公子轻叹一口气,算是安了心。他小心翼翼地为她穿回衣衫,却听门口传来了脚步声。少公子将她轻放在床榻,却发现逃出去已经是来不及了,他连忙脱下袈裟朝进门的那人扔去。
他嘴里阵阵有词,显然伪装的十分像驱除鬼祟的高僧。
被少公子的袈裟包裹住的是一位婢女,这突如其来的束缚将她扑倒在地,使她受到了惊吓,大声地喊了起来,跟她一同进来的还有一个端着托盘的婢女,见少公子如此,更是将托盘丢在了地上,大声地呼喊道:“小雨姐姐,小雨姐姐。”
少公子拿出袖袋里面的巾帕,塞住了被袈裟包裹住了婢女的嘴,使她说不出话。她手脚被少公子的袈裟束缚住,只能来回在地上打滚。少公子见状,将胸前的一长串佛珠绑在那婢女身上,更使她无法挣脱开来。
不过多时,一位身穿绯色衣裙的少女猛地冲了进来,少公子见她脚下生风,仿佛是习武之人,他再次抬头看她,却不知为何略有熟悉之感,似乎是曾经在哪里见过,可是少公子偏偏想不起来了。
“大师,这是做什么?”少女低头看了一眼地上动弹不得的小婢女,开口问道。
“贫僧受命今日在蔡宫里面超度亡灵,入夜之时却见此处鬼祟横行,至此才找出这邪祟的源头之地,故而特此来渡化它。”少公子双手合十,他自然不能让这些婢女们知道,他是专程来扒绥绥衣服的花和尚,仁切大师好心收了他为徒,虽没教给他什么,但毕竟拿着仁切大师的名字招摇撞骗了许久,他更不能败坏了仁切大师以及清华寺的名声。
“这邪祟怎会在她的身上。”绯衣姑娘俯下身子就要为小婢女解开身上的束缚。
“我劝姑娘莫要帮她,否则你家主子可能永远醒不过来了。”少公子挑着眉眼,故意将事情说的十分严重。
少女停下了手,不可置信地看着少公子。
“鬼魅就如同人心一样,瞬息万变也可专致如一,你看她与平时没有两样,可她已经被鬼魅渗透了心,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少公子一边说一边注意着绯衣少女的表情,他若以后不能随时呆在绥绥身边,一定要确保她身边之人的忠诚,万不可再像之前那个出卖她的人一样。
“今夜我困她一夜,让她无法作恶,她体内的亡灵就会随着我的袈裟和佛珠慢慢渡化,这亡灵消散了,不出意外,你的主子明日就会醒过来。”少公子未见绯衣少女的脸色有何不妥,相反还十分担心绥绥的安危。
“你说公主明日就能醒过来?”她站起身,不再帮着被束缚的婢女解开身上的禁锢,她眼中的期望与欣喜,让少公子倍感温暖,看来绥绥的身边,除了脑子蠢的,还是有忠心之人相待。况且她称绥绥为公主,这就说明从陈国开始,这姑娘便一直跟在她身边,身份更是可靠。
绯衣少女惊觉自己的言辞不妥,又开口说了一遍:“大师的意思是,合欢夫人明日就会醒过来,对吗?”
少公子点了点头道:“明日一早,我便来这里收回袈裟和我的佛珠,届时你家主子一定会醒过来。”
为了避免遭疑,少公子没有再过多停留,早早地离开了合欢殿。
“小雨姐姐,我们真的让她捆上一夜吗?”少公子听到背后一直站在她身旁的小婢女畏畏缩缩地问道。
少公子回过头看了一眼那绯衣少女的背影,勾着嘴角笑了笑,原来是叫小雨。
“既然是为了夫人,就委屈她一晚,我们也不睡,就在这里陪着她。”少公子越走越远,但小雨说的话却一字一字地传到少公子的耳朵里面。
他安心地回到了藏花阁,才要睡下,窗边又传来了声响。他寻声开窗,见两只灰雀一齐扎进了他屋子里面,站在桌边儿上,正歪着头黑豆般的眼睛盯着他看。少公子拿起其中一只,在它的腿上拿下一卷布条。
“王已知晓公子身世,七日之后相约五祚山祭庙一见,百里上。”
少公子又打开另一只灰雀脚上的布条上面写着:“缠情之上有人念,速归。”
少公子打开桌子边上的小屉子,从里面抓出来两把米喂了灰雀,而后又将两条布放在烛火里燃尽。少公子枕着手臂胡乱地猜想着,这两个人莫不是商量好的,偏偏赶在同一个时候,放出消息给他。
安阳,缠情岛,少公子躺在床上盯着头顶的床幔发怔,看来不管是缠情岛还是安阳,明日等绥绥一醒过来,他便要离开蔡国了。
他有些放心不下,可又找不到任何理由不离开。毕竟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是少公子一开始就想要做的事情。
翌日,少公子一早去了合欢殿,在小雨的监视之下,放开被绑了一夜的无辜婢女,而后他走到绥绥的身前,如昨日说的那样,轻轻地唤醒了她。她渐渐转醒之后,小雨急速奔到她身前,更是喜极而泣地扑在她怀里。这般失而复得的珍惜,使少公子也感同身受,想他暂时离开绥绥的身边,也能安心的走了。
她醒过来之后,胃口异常的好,少公子见她面色有些苍白,随即在她吃的肉糜粥里放了些研磨的当归粉。他依依不舍地看着她笑,看着她对他的戒心仍旧没有消退。
少公子不点破,本来就是他这次害的绥绥历此劫难,她若怨他,也无可厚非。
待蔡侯到来后,她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提到了藏花阁,仿佛是知道了蔡侯与少公子的暗相勾连。少公子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藏花阁里燃了绥绥调和的驱虫香,她若细心辨别,凭她的鼻子闻了出来,一定能猜得到。(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 山峻高以蔽日兮
少公子转眼想起燕国那晚,他偷听到燕君与公卿谈话,说起过蔡侯身边有一个已经被买通的内侍老默,还有楚国的绣衣使也已经混入了蔡国的宫墙之内。
少公子豁然明朗,终于明白这毒辣的法子是从哪里得来的了。
“国君,楚国之所以变成现今这般强大,无外乎是在于楚王的精明,国君若是轻易的放弃了楚姬夫人的性命,在蔡国现在这种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最好想清楚后果,嫁祸这招如果用不好,势必会有相反的作用。”少公子俯身长桌之上,单手支着下巴,盯着蔡侯看,眼神顺势轻瞟在方才行为举止与常人不同的那两个人身上。
其中一个年龄稍大一些的男人身形有些虚浮,他感受到了少公子的眼神,因为心里有鬼,立即低下了头,不敢再抬头看他。
“国君自然也不希望届时楚国与陈国因一齐失了两个公主,一同来找蔡侯问罪吧?”少公子这一番诛心的话让蔡侯彻底清醒了过来,他看着少公子,眼神不再像方才那般挣扎。
“若此次,你能让楚姬夫人活命,无论任何报酬,只要不违背天地,孤都许你。”终等到蔡侯的这句话,少公子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楚姬夫人的命保住了,那么绥绥的命也就暂且保住了。
当晚,少公子来不及休息,连夜快马加鞭地往南米赶去。兴许是前段日子被君绫下了安神的药睡多了,这几日少公子十分清醒,奔波了几日也不觉得疲,尤其是想着绥绥还在等着他的解救,他更加不知困倦。
抵达澹台家的时候,少公子将事情与澹台大伯讲了清楚,澹台大伯是性情中人,深知少公子告诉他的事情是关于他最为私密的事情,甚是蝴蝶谷的那位都可能不知道。少公子深信澹台大伯,澹台大伯自然也不会辜负他。
澹台大伯再次将少公子带去了珍宝阁,并拿出另一卷书简递给少公子,少公子打了开来,发现讲的几乎都是玄牡珠和玄牝珠炼化之后,所发生的传说。虽是有些是神话传说,无从考究其真实性,但少公子仍旧相信,只要九州之上还有人信奉众神,这世上就会有上古时期的遗留。这并不是危言耸听,少公子从小就感同深受,比如说蝴蝶谷的白老头,再比如说是横公族的姬雪。少公子的切身经历,使他完全相信澹台家这本孤本上所记载的,是曾经或者现在,真实存在的。
书简中写到玄牡珠的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商末周初,玉氏与姬氏同得天下,以玄牡珠为诺,两方世族,每过百年相互交还九州王座,若有违背之人,必受玄牡珠的诅咒。少公子不知这一秘闻的真假。姬氏的后裔,分布在九州上的徐州晋国,荆州息国,冀州北方的齐国和已经被灭掉的豫州最南的郑国,若当真他们知道了这件事,定不能全都像现在这般,安然地臣服于周王。也或许,当初开朝之祖周昌王用了什么手段,将当初知道此件秘闻的人,全都灭了口,所以九州之上的任何一位诸侯都不曾知道,还有这样一则秘密存在。然而少公子并没有时间去管这秘闻的真假,他眼里现在只有可以拯救绥绥一切的事与物。
玄牝珠被奇相化为鱼,带到了水里便再也没有于九州上出现,而玄牡珠最后一次出现则是在商末,之后便再也没有记载。少公子再次陷入了僵局之中,犹如困兽之斗,毫无抗拒之力。
翌日一早,澹台小喜和澹台成蹊知道少公子到了,连早饭都没吃便跑去了珍宝阁。澹台成蹊本就是少公子收的徒弟,师父来了自然要去请安,可澹台小喜就十分不同了,她今日画了十分特别的装,穿着平日里从来没上身过的留仙裙,面色桃红地出现在了少公子跟前。可少公子却一眼都没注意她今日的不同,只盯着手里的书简,显然想从上面看出一朵花儿来。
小喜的神色有些没落,但见少公子眉头不展,就与成蹊一起凑过去看着少公子看的书简。
少公子的专注,并没有注意到小喜和成蹊,三个人分外专心的模样,却被赶来的澹台大伯看在了眼里,可是更吸引澹台大伯注意的是小喜脸上的妆容。澹台大伯惊呼了一声,致使少公子和成蹊都向小喜望去。
而后珍宝阁里面传出了震耳欲聋的笑声。
也难怪小喜那特殊的妆容会引得众人捧腹,平日她不施粉黛,突然就心血来潮地涂抹着平日不熟悉的胭脂水粉,尤其是她的脸还被她自己化妆成了五颜六色的模样,就是现在这个模样,还是小喜尽了最大努力化成的,可是最后还是被人当做的笑柄,更是突兀地让人笑出了眼泪。
笑声之后,小喜默默地走出了珍宝阁,找个池子把脸洗了干净。
澹台大伯告诉少公子,玄牡珠有可能在仁孝王后与周殷王的墓穴里。当时姬氏与玉氏夺得天下之后的君子协定,以玄牡珠为诺,那么玄牡珠最有可能是存于在位者的手中。犹如周王的玉玺一般,世代相传,并且世代谨记。这其中又发生了什么,没人知晓,玉氏一族已然在位二百余年,也没有见姬氏一族有任何异议,想必两族的过往除了他们自己,没有人会更加清楚。继承周王大统的这些年,除了清河公主这辈出过外戚乱政之事,其他的君王几乎全是平安过度。所以经澹台大伯的推断,玄牡珠的问题就出现在周殷王身上。
少公子并没有听清河公主甚至白老头提到过这颗珠子,若是当真在仁孝王后和周殷王的墓穴之中,那么他只能去碰一碰运气。少公子许了四天给蔡侯,若是从周地一往一返肯定来不及。少公子立即写了一封书信,飞鸽带去给叔姜,让他传话给蔡侯,玄牡珠所在已经找到,多给他些许日子做来回蔡国的脚程。随后少公子未在澹台家再做停留,骑着快马又往周地去了。
仁孝王后和周殷王的墓穴,在安阳王城以北的五祚山之中,守着王陵的正是周地丞相宋锦书的侄子,据说此人的遭遇十分奇特,儿时先天不足,智力不全,七岁之时仍不识周遭事物,八岁之时被人当街掳走,十八岁之时习得一身本领荣耀归来,不见先前的所有不足,竟成为周地少有的青年才俊。二十岁时,殿前比武独占鳌头,被周王钦点为都城的郎中令,长驻在五祚山兵营,因相邻着王陵,所以连看守王陵之事也归于他来管辖。
在路上的时候,少公子就一直祈祷,希望这位拥有奇特经历的郎中令在他夜探王陵之时,千万不要出现。
这五祚山虽然距离安阳城不远,但毕竟是王陵,平常的百姓是没有办法进入的。少公子将马留在了山下,等到夜色黑透了,才往山上飞走。
庆幸少公子平日凌霄居的地形险要,才练就了一身轻功如燕的本领,五祚山比不过蝴蝶谷的幽深险峻,所以少公子避开了所有巡逻的兵卫,不费吹灰之力地就到了王陵的门口。少公子望着千尺百丈的厚重石门,不知如何下手。
少公子无奈的站在门前,忽而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他连忙躲进山间浓密的灌木丛里面。不过多时就见到三人往这边来,为首的是一个身穿黑甲身材精瘦之人,他身后跟着两位身形十分魁梧并且身穿银甲彪形大汉。两人皆是手持璎枪,一看便是常年呆在军营之中接受粗犷操练之人。
“家嫂今夜腹痛难忍,怕是要临盆,家兄执着,若不是我答应来替家兄当职,他真要丢下临盆的家嫂来了。”为首的人说道。
“莞姑娘暂且放心,这墓门厚重,那帮摸金之人无法下手,平日里这地方就没人值守,都是将军夜里习武之地,你若放心不下,我兄弟二人今夜就睁大了眼睛看着,不差丝毫。”跟在身后的一位大汉说道。
“多谢二位,若是家兄喜得麟儿,一定请二位前去吃酒。”
少公子得知为首之人应当是宋家那位郎中令的妹子,好在是郎中令家妻产子,今夜没有来,少公子暗自松了口气。不过让少公子觉得蹊跷的是,为何这位莞姑娘如此紧张今夜王陵的镇守,若说只因为她兄长不在,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
交代完事情之后,莞姑娘离开了此处。少公子见墓门厚重,又有人把守,便想离开另辟蹊径,才要离开,便听到那两位值守的大汉开口抱怨。
“将军在时也没命我等来守这墓门,这莞姑娘还真是大惊小怪。”
“可不是,仗着自己会观星和卜卦就私自认定王陵今夜会遭盗,这九州之上谁不知道周殷王清明,哪会带进值钱的东西到墓里面,若要盗墓,也应当去蔡国、梁国这些富庶之地,哪里会来这里。”
“虽是这么说,你也莫要小瞧这位莞姑娘,当初若不是她以观星之象看出了霍家将乱,周王早就没命了。”
“嘘,你这呆子,王族的事情,哪是我们这种人乱嚼舌根的,当心被人听去了,将军都救不了你。”
少公子躲在灌木丛里,将这两人的对话听了清楚。他这人不是十分相信观星卜卦之术,但听到这两人的话,却又将信将疑,若不然这位莞姑娘是如何知道,他今夜会来这墓穴之中拿东西呢?可少公子转眼又一想,若这位莞姑娘的观星之术,当真如传说中的那样准确,少公子就更确定,玄牡珠是在周殷王的墓穴之中的。
少公子满心欢喜地抽身而出,往山下走去。
少公子走在暗黑的密林之中,没走多久,就听到身后传来轻盈地脚步声。他忽停忽进,身后的脚步声也随着他一同忽停忽进。少公子转眸怪笑,忽地闪身躲进了树上。而一直尾随着他的人,见少公子忽地不见了身影,连忙现了身,四处张望。
少公子见此飞身而下,抽出含光剑抵在跟踪他那人的脖子上。
“别,我是小喜。”那人开口道。
少公子收住了手,脸色苍白地刚要开口责怪澹台小喜这不知死活的突兀。
澹台小喜见状,立即先入为主,捂着自己的耳朵朝少公子撒娇道:“你若今夜想要进周殷王的墓穴里,就不要怪我,也不要责骂我,要不我就走了,你也拿不到玄牡珠。”
少公子满肚子的责怪就这样被生生地憋在了胸口,他叹了口气,将小喜的手从她耳朵上拿了下来宽和地问道:“你是怎么来的,五祚山戒备森严你又是怎么找到我的?”
澹台小喜见少公子没了方才厉色,轻缓了口气说道:“是白泽老先生的良驹带我来的。”
小喜所说的良驹,是白老头的吉兽駮,少公子也曾经骑过。少公子离开之后,白老头和君婀姑姑便找来了澹台家求药,缠情岛上的花诗姑姑身怀六甲,生产之时遇到难产死关,已然疼了一整天还没有生下孩子,清河公主托白老头求药,无论如何都要花诗姑姑活命。
身为清河公主贴身婢女的花诗,在周地内乱之时,对清河公主不离不弃,更为难得的是她忠心陪伴了清河公主的整个前半生,并且一直忠贞不二,无怨无悔。少公子回想他几次去缠情岛上时,花诗姑姑对他关怀,她见他身形单薄,就变着法地给少公子做好吃的药膳来养身子,他见少公子的衣鞋旧了,便亲手为少公子做衣缝鞋。
在少公子的印象之中,花诗姑姑的温柔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力量,这力量不但让少公子对她十分亲近,更让身为万俟忌首徒,清河公主贴身护卫的殇舅舅甘愿沦陷其中,从此再也不爱四海为家,浪迹天涯,而是与她一同留守在清河公主的身边,相持相守。
从此以往,游侠有了家。(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 芳草年年与恨长
“阿爹说,女人生子犹如在鬼门边上走,除非用起死回生的东西,否则无论什么灵药都救不回来。”澹台小喜默默低下了头,可从少公子的方向看过去,见她微垂的眼皮,眼珠转的飞快。
“所以,你就告诉君婀姑姑和白老头,玄牡珠的事情了对吗?”少公子猜测道。
澹台小喜被戳中的心思,抬起头看着少公子,她咬着嘴唇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担心公子,我听成蹊说过,为了防止摸金之人盗取王陵中的宝贝,墓穴之中必定会有机关重重,我怕公子有生命危险,所以将此事告知了白泽先生和君婀姑姑。”
澹台小喜告诉少公子,在得知玄牡珠可以将濒死之人救回,白老头便带着澹台小喜一同去了缠情岛,之所以带着澹台小喜,是因为玄牡珠为纯阳之物,必须要有一位生于阳年阳月阳日阳时阳刻的纯阳之人才能将它拿起,并且只有纯阳之人才能将玄牡珠放在濒死之人的身上,而澹台小喜就是纯阳之人。
当年仁孝王后去世之时,周殷王始料未及,王陵的合葬墓穴并没有修建好。而后几年也因为周殷王相思过重,并没有下令工匠赶工。最后是在历家和宋家的劝说之下,周殷王才逐渐走出了失去心爱之人的阴霾,继续主持修建合葬之墓。
那时的清河公主都已经长大了,并且记得事情了。五祚山的王陵不仅是历代周王与王后长眠之地,更是诸多建造陵墓工匠的葬身地。在墓穴修建完之后,为了防止工匠过多透露王陵之中的机关,这些无辜的人必是活活关死在墓穴之中的。那时的清河公主,仍旧是善良之人,当她得知此事之后,动了恻隐之心,悄悄地给那些工匠留了后路。
后来,这些工匠唯有两人因清河公主留下的干粮和水,另辟一条墓道逃出生天。而这条墓道入口也仅有清河公主和逃出生天的这两个工匠知道。早在周地内乱之前,仅存的两位工匠仍旧没能逃得过安阳的那场瘟疫浩劫,所以整个九州之上,这条墓道的唯一一条出入口就只剩下清河公主知晓。
为了救花诗,清河公主将这条墓道的入口告诉了澹台小喜,并恳求澹台小喜将玄牡珠带回到缠情岛上救花诗。由于时间紧迫,白先生告诉澹台小喜,花诗姑姑已有濒死之相,必须要在第二天的辰时归来,过了辰时花诗必死无疑。也是因着时间紧急,澹台小喜这才有机会坐着白老头的吉兽駮来到了五祚山,找到了少公子。
“你一开始就只打算把墓道的入口套出来,得到玄牡珠之后却不回缠情岛救花诗姑姑,对吗?”少公子捏着澹台小喜的下巴质问。
澹台小喜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一开始,我只是单纯的担心公子的安危,所以想着与白泽先生说这件事情,他一定会帮你,可是后来他带我去缠情岛时,对我说,清河公主知道墓穴另一条可以出入口,若是真想要帮你,就套出那条墓道的所在之地。”
“可那时,我只是告知了白泽先生玄牡珠可以救人,并没有告知他,少公子就在五祚山的王陵上,并且也要得到这颗珠子。”澹台小喜眨着无辜的双眼看着少公子。
“你也不想想,哪里有事情可以瞒住白老头的?”少公子放开澹台小喜,心里翻腾不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便是左右为难,一边是一起长大的绥绥,一边是看他长大的花诗姑姑。
“所以,在套出清河公主口中的那条墓道之后,我决定替少公子扛着这所有的事情,少公子全然当做不知道就好了。”澹台小喜黑曜石一般的眸子在暗夜里闪闪发亮,少公子望着她才发觉以前那个俏皮的小丫头现如今也长大了,清丽之中透着灵秀。
“你既然与我说了,我如何当做不知道,花诗姑姑又与我娘亲一般,是我最亲近的人,就算是让我装作不知,我良心又岂能过得去。”少公子无奈苦笑,若知如此,他何必如此费力地救楚姬夫人,不由分说将绥绥带走就好了,管她今后会如何怨他,如何怪他,只要绥绥在自己的身边,其他的又算什么呢?
“都怪我,若我不与白老头说玄牡珠的事情,公子也不会这样两难。”澹台小喜见到少公子眼里的落寞之意,深知并不是因为她。她十分伤心,因此借着由子让自己发泄。
“你也是出于好意,”少公子和颜悦色地安慰着她“我们暂且不管那么多,你先带我去那条墓道的入口,等我们拿到珠子再决定救谁也不迟。”
澹台小喜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重重地点了点头。
五祚山上皆为世代周王与王后的合葬墓,因而在山脚之下会有祭庙以摆放葬在此处的历代周王与王后的谥号石碑。与其他诸侯国不同的是,王陵的祭庙雄伟华丽,从前到后有十二金宫,每个金宫以星宿命名。若逝去的周王是在哪个星宿当空之时薨逝,石碑就立于哪个金宫之内。祭庙的主殿燃着十二盏长明灯,自周建立以来,这些燃起的长明灯从来没有熄灭过。
澹台小喜告诉少公子,据说九州之上不管是王陵的祭庙,还是各个诸侯国君的祭庙,殿内所有的长明灯的灯芯,都是用最纯种的涂山族少女的眼睛做成的,火光幽蓝而长明,比那些盘旋而下用香料捏成的长明灯要漂亮的多,更重要的是她们的眼睛是长明之火,不惧风雨,不惧碎裂。
少公子起先不信,等与澹台小喜偷偷潜入祭庙的主殿之中,看到幽蓝的光芒从雕刻着龙凤的长明灯之中散发而出,这才信了小喜说的话是真的。不光是眼前这一片幽蓝所带来的震撼之感,想到那是一个个少女的眼睛,这一片的幽蓝就像沉浸在血腥的红色之中,惊的骇人。少公子回想着他曾经听到过的那些有关涂山氏的坊间传闻,都是说他们心思歹毒可怕,媚人心神,甚至吃人心肝,夺人子嗣。可现如今,少公子所见行可怕之事的人,却不是这些涂山族,而是诋毁,甚至迫害涂山族的王族公卿。
小喜看到了公子眼里的惋惜,知道他心底的慈念。可这涂山族,自从妲己祸国以后,就再也没能好过。被人奴役,被人掠夺,甚至被人残害却也无力反抗。
两人避过了来回巡逻的卫兵,往大荒落金宫走去。
如今立在大荒落金宫之中的只有周殷王和仁孝王后两个石碑,金宫之中并没有燃着有蓝色的长明灯,这也让少公子对这位从未谋面的外祖,莫名地生出好感来。少公子走上前去,在周殷王和仁孝王后的石碑前跪拜大礼。澹台小喜见少公子在专心祭拜先祖,便先行四处查看。她走到石碑后面,在空旷的石板上来回踱步,她细心听着脚下的声响,终于发现了相异之处,轻轻地站定后,敲击着地面。确定了是清河公主所说的那个空心的石板,小喜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将许久都没开启过的石板用力地撬了出来。
石板下边是一条横木,小喜伸手下去,使劲全身力气拉扯那个横木,可横木却纹丝不动。小喜气喘吁吁地歇了歇,再次使着力气拉扯。
少公子的手放在小喜的手上时,小喜的力气突然就使不出来了,她红着脸,侧过头看着少公子俊俏的侧脸近在咫尺,害羞的说不出话。一脸春心荡漾的笑容让她压不住心间的喜悦,她眼神更加炽热,可却不知少公子全然没有注意到她的变化。
横木被拉动,不远之处的地面突然移动了起来,忽地一声,地面上的石板缓缓地打了开来,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洞。
少公子拿起地上的碎石朝里面丢去,黑暗之中传来了空旷的回声。
“小喜,你带火折子了吗?”少公子看着黑幽幽的洞口问道。
此时的小喜仍旧看着少公子俊朗的脸发着楞,全然没有听到少公子在叫她。
“小喜?”少公子回过身看到澹台小喜一脸含情脉脉,少公子略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似是明白了澹台小喜对他的心意。
“小喜,你可带了火折子。”少公子甩了衣袂略过澹台小喜的眼前,她也可算回了神。
“带了带了,公子稍等。”回神之后的澹台小喜羞红的脸颊时时发烫,她动作慌乱,从怀里拿出火折子递给少公子。
少公子接过火折子,缓缓地走下黑幽幽的洞中。小喜定了定心神,深呼了几口气,跟在少公子的身后。
眼前是一条悠长的甬道,脚下虽然有零星的几块石板,可四周仍然是被碾平了的黑土,随着前进的步子还会下落些许尘灰。少公子手里的火折子忽明忽暗,使得澹台小喜有些害怕,紧紧地贴在少公子的身后走着。
行至半柱香的时候,两人面前突然出现一堵墙,似是到了尽头一般。少公子停下了脚步,缓缓上前细细地打量着这堵墙。小喜见状也从少公子的身后走了出来,抬起手轻轻地敲打着这扇墙面。回想清河公主与她说的墓道,并没有说过有这堵墙的存在。小喜用力搔弄着额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小喜,先躲远一些。”少公子拿出袖袋里绥绥赠与他的绣帕,他将绣帕覆盖在口鼻之处,并在耳边打了结。
澹台小喜乖巧地躲在了不远处凸起的土堆后,她不知少公子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帮助他,只能听他的话躲在一旁等着他。
少公子将真气凝聚于丹田之处,随后猛力发掌,将面前的墙打出了一个窟窿。一阵强烈的风从少公子的身后刮过,掀起尘土飞扬,好在少公子提前做了准备,才不会被这股烟尘呛入口舌。可小喜就不同了,只见她满脸是土,用袖口捂着鼻子,从地上艰难地站了起来。她用力地咳了咳,吐了几次口水,才觉得嘴里没了沙尘,舒服了一些。
墙的另一边仍旧是一片漆黑,可当少公子带着澹台小喜走进去的时候,甬道两旁的灯台豁然地燃烧了起来,发出了光亮。少公子环顾四周发现这墙里面才是合葬墓穴的甬道,青石板白玉墙,半人高的琉璃灯台燃着火光,少公子才要抬脚往前走去,却听到身后的小喜一阵惊呼。
少公子回身望去,只见小喜灰头土脸地靠着墙坐在了地上,在她的前方有几具已经干枯了的白骨,从白骨的散乱程度上来看,像是被人随意堆放在一起的。少公子走过拉起瘫在地上的小喜,从身上撤下了一块长布地给她,让她像他一样,将口鼻遮住。
小喜接过少公子的手上的白色长布,迅速捂住了口鼻。
“这些尸骨想必就是没能逃出去工匠,我虽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但从这些尸骨上所见到的刺中要害的刀痕,也能猜到个大概,当生存条件变得有限,会有人自私的选择杀死对方,从而获得逃命的机会。”少公子看着面前散落的人骨,心里不是滋味。清河公主的一番好意,不但最终没能救得了他们,反而让他们死的时候,看到了人性最黑暗的一面。
“公子,我们走吧,我总感觉这里阴森森的。”小喜不知不觉地拉上了公子的手,心里也稍作安定了一些。
少公子点了点头,带着小喜慢慢地往前走去。
墓穴幽静,只听得到两人的脚步声。少公子带着小喜走的小心翼翼,生怕这墓穴里面有什么机关。小喜是澹台大伯的小女儿,更是少公子徒弟澹台成蹊的姐姐,他不希望澹台小喜因他的鲁莽而受伤。与以往不相同,当少公子逐渐得知澹台小喜对他的心意,心里产生的并不是如当初对待妃舒时的厌恶,他将这归咎于对澹台不言的亏欠。可他不知,自从他开始喜欢上绥绥,他的心就已经变的柔软,不再如以前一样满身戾气。(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 明月不谙离恨苦
澹台小喜拉着少公子的手窃喜地跟在他身边,她时不时盯着少公子拉着她的手,时不时抬起头望着他身姿挺拔的背影,此时的小喜的眼里心里全都是少公子,哪里还能顾及到其他。
忽然一道光芒穿过小喜的手臂,又朝少公子飞来,少公子立即抽出含光剑挡了一下,回身抱住小喜却见她的手臂被刺穿了一个窟窿,正血如雨下。少公子连忙从身上扯了些布,将小喜的伤口包住以防失血过多。澹台小喜还没来得及哭,回神就已经是见了红,她靠在少公子的怀里,吓的面色惨白。
“我这卦象还真没算错,这大荒落金宫果然有猫腻。”少公子闻声望去,见到他们刚走过来的甬道处站着一个身穿黑甲的人。这人,正是少公子在山中墓穴大门藏匿之时所见到的郎中令宋尔延的妹妹,莞姑娘。
她手持一柄长棍,棍子的一侧覆着一支形状为龙形的金色飞箭,想必方才那道刺伤了小喜的光便是这支龙形箭。
少公子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武器,甚至在书上都未曾读到过,他不知那柄长棍上还有什么机关,所以不敢轻举妄动。少公子不说话,将澹台小喜缓缓地放在墙角边上,小喜因失血面色有些苍白,她拉着少公子的手,担忧地看着少公子。
“公子莫要恋战,我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她黑曜石一般的瞳孔闪闪发亮,少公子抬起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给她以安心的微笑。
这一切全被莞姑娘看在了眼里,她向来性子直,有什么就说什么,尤其看见两个身份不明的人当着她的面难舍难分。
“既然怕死为何还深夜潜入王陵之中,你们是谁,潜入王陵要做什么?”莞姑娘用长棍指着少公子,横眉怒目,十分凶悍的模样。
“我若与姑娘说了实话,姑娘会轻易放我们离开吗?”少公子站起身,手持含光剑做出防御的状态。
“自然不会。”莞姑娘仰着头高傲地说道。
“那我为何要说?”少公子翘着嘴角笑了起来。
“那就先打一架,打到你说为止。”
莞姑娘双手分别握住棍子的两端,顷刻,一直伏在长棍上的龙形箭游向了棍子中央,将长棍一分为二。莞姑娘一手一只,不知是触碰了棍子上的什么机关,从已经分开的两只短棍的尾端弹出了三只短刀,刀锋外露,寒光乍现,而两只棍子的底端也分别出现了如同璎珞枪头一般的锐器。
少公子看着莞姑娘手里拿着不知何名的武器,竟然不知九州之上还有这等奇特之物。
莞姑娘瞧见少公子看她这盘龙棍时的眼神,更是自命清高,还未探清对方武功底细,便轻看了少公子。两人在墓穴之中过招,由于莞姑娘的轻敌,没过几招,就败在了少公子的手下,被少公子困住了手脚不说,胸口还结结实实地挨了少公子一掌,疼的厉害。
小喜因为失血太多,有些头晕,少公子见状便将莞姑娘的盘龙棍合成了一根,让小喜拄着走路。莞姑娘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那世间唯有的珍贵武器被当做了拐棍,气的直跳脚。可她被少公子捆着手脚,什么都不能做。少公子得意洋洋地拉着她手上的绳子,让她跟着他们一起往墓穴之中走去。
不知是出于着急赶工还是出于什么其他的原因,周殷王和仁孝王后的合葬墓之中并没有放置什么致命的机关来防止他人进入。在少公子推开仁孝王后的棺木时,尽职尽责的莞姑娘还拼尽了全力踹了他一脚,自己却跌落在地上咒骂着少公子的祖宗。
少公子摸了摸鼻子,看了看躺在棺木中仁孝王后的尸身,不知仁孝王后被人当面骂,她会有什么想法。
这是小喜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王族的棺木,她有些害怕地发着抖,却见仁孝王后的口中有一火红的珠子正发着光。她深吸一口气,稳定了心绪走上前,用沾染了手臂伤口血迹的双手,将珠子拿了出来。这珠子仿佛是被小喜的血唤醒了,忽而更加发红起来。她喜上眉梢道:“找到了公子,这就是玄牡珠了。”
少公子未曾想,这玄牡珠得来的倒是容易,他低下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虽被捆的紧紧,骂人却骂的格外动听的莞姑娘。他抬起手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又转身进了周殷王的墓室之中。
半响,他又走回到小喜身边,手里却多了一把青色的剑。
小喜低下头,眼神惊艳地瞧着少公子手里的那把剑。只见剑柄上的雕饰如星宿运行,闪着深邃的光芒,单单看去,就能猜得到,这把宝剑一定出自名家打造。
“公子,这是?”小喜不明白为何公子会拿玄牡珠以外的东西,而且在她看来少公子并不是贪图之人,更何况公子已经有上品含光剑了,没有必要再拿别的剑。
“这剑名为龙渊,是铸剑名师欧冶子与干将一同铸造的,如今干将已随妻子莫邪魂归同去了,这把剑若是用不到该用的地方,我会替干将感到遗憾和惋惜。”少公子将剑绑在身上,面色平常。
“呸,”莞姑娘眼睛气的通红“想拿走就说一说自己的贪念,何必给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
少公子回过身看着她笑了笑“这一上去可就是在你的管辖之中了,我是杀人灭口呢,还是就地遗弃呢?”
“要杀要剐随你。”莞姑娘有些后悔,若是早知如此,当初她发现大荒落金宫不对的时候,就应该通知外面的禁军,而不是独自一人只身犯险。
此时的小喜将少公子的玩笑话当了真,拉着少公子替莞姑娘求饶,可是莞姑娘却不领情,还开口骂道少公子和小喜是一对贼夫贼妻,做多了偷盗之事,将来一定有报应上身。澹台小喜听到莞姑娘将他们认错为夫妻,心里自然乐开了花,不过少公子到觉着这话有些刺耳了,抬起手就要点莞姑娘的睡穴。
“我宋尔莞从来没有这么狼狈地栽在谁的手上,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们来日方长。”她仰起头一双美目,凶狠地瞪着少公子。
“你且记得,澹台成蹊。”少公子坏笑,仍旧不报出自己的名号。
用澹台成蹊的名字招摇撞骗显然不是少公子第一次了。早前少公子不管是惹了什么仇家,或是桃花债,或是救人之时不便透露自己的身份时,都喜欢用来白老头的名字招摇撞骗。白老头知道之后,便不允许少公子再报他的名号了。也是那时,他机缘巧合地收了澹台成蹊为徒,进而无论遇到任何他觉着麻烦的事情之时,都选择报出澹台成蹊的名字。
寻着名字找来的人,大都知道是被少公子骗了,而澹台成蹊那小子也是个巧言令色的人,所以这些本应该来找少公子报恩的或是寻仇的,大都不得而归。况且,澹台家是九州上的药王之家,自然也是有几分薄面在的,没有人敢轻易沾惹。这也是少公子认为,收澹台成蹊为徒唯一的一点益处了。
少公子抬手点了宋尔莞的睡穴,带着小喜一起将她扛出了合葬墓。
坐在了吉兽駮的身上,小喜和少公子飞速地往缠情岛赶去。小喜不明白少公子为何要将澹台成蹊的名字告诉给身穿黑甲的女人,也不明白少公子为何不拿着来之不易的玄牡珠去救自己的心上人,反而先去了缠情岛。
小喜见少公子没有说话的意思,便也没有追着问。
耳边簌簌的风声,吹的小喜有些冷,她本就身受重伤,仍然觉得头晕。
一轮红日冉冉上升,阳光躲在大朵浮云的背后像是给云朵镶了金边,小喜望着站在身前的少公子也像云一般,周身散发着光。她挑着嘴角笑,仿佛只看见一个背影,她也能开心很久。
云雾逐渐散开,缠情岛的初形也缓缓展露而出,望着越来越近的缠情岛,小喜的心里五味杂陈。
不知怎地她心里开始矛盾,她希望玄牡珠救花诗姑姑的命,而不是让少公子带走去救他心上人的命。她惊讶于自己心底的自私与龌龊,甚至背负了莫名其妙的罪恶感。
吉兽駮变回了良驹的模样,少公子见小喜身负重伤,走路有些费劲,索性将她抱了起来,快速地往山上走去。
站在屋门外的白老头见到少公子和小喜一同回来,神情有些诧异。自从在澹台家,小喜主动告诉白老头玄牡珠的用意之时,白老头的那双慧眼就看出了是澹台小喜不甘被少公子抛下,想要同去五祚山拿玄牡珠。她是纯阳之人,也是唯一可以拿到玄牡珠并开启玄牡珠的人,这点白老头并没有欺骗她。
可是白老头却是欺骗了清河公主,他骗了她说花诗还有生的希望。若不是这样说,清河公主怎么会轻易地就将合葬墓的墓道告诉给小喜,小喜又怎么可能帮助少公子拿到玄牡珠,去救少公子的心上人?辰时之前赶回,花诗才有救的说法不过是白老头欺骗清河公主和澹台小喜的托词。
少公子见白老头的神情复杂,蓦然心里生出了异样,他身形一颤,将小喜放在了地上。
“花诗姑姑,在哪个屋子?”少公子目光呆滞地问道。
“在后院的暖房,”白老头声音略带沙哑“她产下了一个健康的女儿,刚刚才去了。”
少公子明白“去了”的含义,他稳了稳心神回头吩咐道小喜;“你身上有伤,不要随我进去,我怕鲜血冲了姑姑的魂,你在这里等我,暂且让白老头为你的伤口上药,休息一下,等会儿我们还要去蔡国。”
小喜点了点头,看着少公子忍着悲恸的模样很是心疼。可她又不知怎样安慰少公子,只能遵照他的说的做,就在这里等着少公子。
少公子转过身,加快脚步地往院子里面跑去。
缠情岛的地上河依旧清澈,河里面的鱼依旧游的欢畅,只不过喜欢在山间唱歌,带着甜甜笑容的花诗姑姑却再也没有醒过来。少公子跑进暖房里的时候,殇正抱着花诗姑姑的尸身哭的撕心裂肺,他绝望而无助,看得人揪心。
清河公主怀里抱一小婴儿站在殇的身边,只默默地流着眼泪,却不敢哭出声。少公子走过去,跪在花诗姑姑的身前,朝着她拜了又拜。
站在清河公主身边的帛余见此,擦了擦眼角滴出的泪水,上前扶起少公子。
“执哥哥莫要怪自己了,花诗姑姑临死之前说了,都是命,谁都没办法改变命。”帛余以为少公子在悔恨没有及时赶回来用玄牡珠救花诗姑姑,才会给花诗姑姑磕头。
可是只有少公子知道,自己是存了多么自私的心思,尤其是看到了已经死去的花诗姑姑,他更痛恨自己的自私,也痛恨自己的理直气壮。
他一开始就根本没想用玄牡珠救花诗姑姑,他回来这里也是要告诉清河公主玄牡珠没有拿到。他庆幸是花诗姑姑死了,并没有让他面对两难的选择,他自己心里的阴暗,连他自己都厌恶。
“君执,我依旧谢谢你为花诗做的一切。”殇擦干了眼泪,放下花诗姑姑的尸身,亲自将少公子扶了起来。
少公子不敢面对他,只能任由他扶起,却不做声。
“生死有命,花诗与我怪不得任何人,况且她还为我留了这世上最好的礼物。”殇走到清河公主身边,抱起幼小的小肉团。
小肉团咿呀咿呀地哭着,一双白嫩嫩的小手不停的挥舞,像是要抓住什么一般。
他也曾经意气风发,忠肝义胆,受了伤痛,连眼都不眨,如今有了爱,便也有了软肋,有了情,便也懂得心伤最痛。他这般的落魄,佝偻,黯然神伤。
清河公主心疼花诗的离去,更心疼殇以后所要面对的思念。她深知这种痛苦,也在时刻感受着这种痛苦。
“你帮我为她起个名字吧。”殇的眼泪再次滴在了小肉团的脸上,好在一切犹如新生,充满希望。
小肉团像是感受到了抱她的人十分伤心,幼小的手指触摸着殇的下巴,仿佛是在安慰。(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章 欲寄彩笺兼尺素
“就叫繁香吧,有花有诗皆繁香,无忧无愁亦无殇。”少公子红着眼眶,却嘴角带着笑。
花诗姑姑的尸身被埋在了缠情岛的石山上,背对着大海,前靠着繁花的阴凉。这些是白老头之后告诉给少公子的,以便于他宽心。当日的少公子并没有多做停留,而是与澹台小喜一起,乘着白老头的吉兽駮,匆忙地赶到了蔡国。
这次少公子和小喜总算没有迟到,楚姬夫人的生命之火即将燃尽,却被小喜以血煞开启的玄牡珠留住了性命。蔡侯欣喜若狂,并答应少公子绝不再用之前卑劣的手段嫁祸于陈国的公主。少公子用駮将澹台小喜送回了燕国澹台家南米的庄子上,并将在周王墓里面拿到的龙渊剑送给了澹台成蹊,告诉成蹊要好好练武,从而强身健体,省的以后被人欺负。
至于小喜对于少公子的情愫,使少公子难以言出拒绝的话去伤害她,更何况小喜她曾经帮助过少公子。
于是,少公子便求助于澹台成蹊,让澹台成蹊来劝说小喜放下对少公子的执迷不悟。澹台成蹊是小喜的亲弟弟,至少他说的话会比少公子直接当面拒绝小喜,要好的多。
澹台成蹊现如今倒是有些后悔拜少公子为师。他既要承受少公子用自己的名字在江湖上招摇撞骗,又要替少公子拒绝多情温柔的姑娘,尤其这姑娘还是自己的姐姐。
澹台成蹊当真有苦难言,却也只能认命。
少公子从澹台家回到蔡国,便奔去了藏花阁休息。他一连在藏花阁里睡了三日,才将之前透支的疲惫缓了过来。
他坐起身,揉了揉睡的有些发痛的脖子,鼻尖却传来了阵阵饭香,他霍地张开眼,透过朦胧的屏障见到有两人的身影,一站一坐。
袅娜的饭香就是从那边传过来的,少公子的肚子不争气地响了起来,他起身穿衣,洗漱完毕,来到屏风后面的桌子边上,看到了一桌子的菜肴和蔡侯与叔姜两人。
少公子自觉坐在了凳子上,毫无旁人之感地大快朵颐。
蔡侯与叔姜都没说话,就这样看着少公子吃完了一餐,甚至在用餐之后,蔡侯还亲自为少公子斟了一杯清茶。
看来玄牡珠到底还是有作用了,否则蔡侯怎么会这么一大早就以谦卑之态跑来藏花阁给少公子斟茶。
“楚姬夫人不再腹痛难忍了?”少公子将嘴巴擦干净后问道。
“与少公子一样昏睡了三天之后,醒来气色便好了很多,腹痛也得到了缓解。”蔡侯在回答少公子的话时,顺便也不忘嘲讽他占了他的地方。
少公子全然不将他的嘲讽放在心上,借用了他的一个破楼阁昏睡三天而已,又不是睡在他寝殿,他还真是小心眼。
“那便好。”少公子喝了一口清茶,不再说话。
“公子可否想好要什么了吗?”蔡侯嘴角带着勉强的笑容,至少在少公子眼里是这样的。
“还没想好,容我再想一段时间,再秉明蔡侯如何。”少公子搔了搔额角,却怀揣他心地说道。
“自然可以,公子帮了孤一个大忙,孤自然不会亏待了公子。”蔡侯心里缓了一口气,他还真怕少公子开口向他要什么。若是普通的金银,蔡侯并不怕,可是他心里总觉得少公子不会单纯地再向他要这些俗物了,至于要什么,蔡侯不确定,所以十分惧怕少公子开口要。
“国君说笑了,我本就是清华寺仁切大师的唯一弟子,为国君排忧是在下应当做的。”少公子拍的一手好马屁,见蔡侯有些惧怕他开口要,不如放低姿态保持谦卑的态度,这样兴许蔡侯还会放下戒心,与他商讨更重要的事情。
少公子心里暗自希望蔡侯能暂时忘掉之前,他最初不经意露出的咄咄逼人的模样,将蔡候现所面临的事情讲给他听,这样少公子才能从蔡侯的嘴里套出他下一步要对绥绥做什么,从而先声制人。
蔡侯盯着少公子看,眼中尽是探究之意,少公子眼神坦荡地看回去,可内心却如暗流涌动。
半晌,蔡侯没有说话,低着头不知道在思虑着什么。少公子抬起眼睛轻瞥着站在一边一直都没言语的叔姜,只见他摸了摸鼻子,摇了摇头,似乎在告诉公子稍安勿躁,又好像在告诉少公子不要再等下去,蔡侯不会说什么出来。
少公子没弄懂叔姜摇头的意思,索性站起身想要再去睡一觉。可他一抬脚,惊得蔡侯认为少公子要离开了,连忙高声叫住了少公子。
少公子吓了一跳,回身白了叔姜一眼,又一本正经地坐了回去。
“公子既然承认是仁切大师的弟子,可否为孤解惑。”蔡侯说道。
“且说。”少公子执手做了请的手势。
“若是想要挑起邻里两国的恩怨,何以能独善其身?”蔡侯说的话十分隐晦,若不是少公子细细地思酌还真猜不出蔡侯的本意。
两个邻国无非指的是楚国和陈国,蔡侯这是想要挑起两个国家的仇恨,他还能独善其身,不为所牵连,这种人还真是不嫌事儿多。
“恩怨来自矛盾,矛盾来自激化,若是没有矛盾激化就制造矛盾激化,久而久之恩怨便产生了,若想做到明哲保身,莫要插手,远观交战,适当的时候表现出两面都受了委屈,便不会牵连其中。”少公子若有所思地道。
“公子的一席话倒是有理。”蔡侯点了点头,似乎认同少公子的话。
“以后,孤的藏花阁就是少公子在蔡宫的栖身之处了,仁切大师不在,孤自是希望少公子以后可随时来这藏花阁之中,与孤议事。”
少公子神情平静地点了点头。少公子来着藏花阁是为了能离绥绥近一些,断然不是为了与蔡侯议事。可目前他与绥绥的事,只能像现在这样藏着,是千万不能让蔡侯知道了去的。
待叔姜和蔡侯离开之后,少公子起身又要回到床榻上补眠,才站起身,无意间却发现方才叔姜站立过的地方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他将信将疑地走过去,仔细地踱步在叔姜刚刚站过的地板上,随着少公子来回踱步,地面上发着吱呀吱呀地声响。少公子低头望去,却发现两个木板之间有一抹白色的影子。他蹲下身,将那长长的白影扯了出来。是一张薄薄帛纸,少公子见此连忙打开,认真地看了起来。
信是叔姜的手笔,他告诉少公子,目前陈国公主已是安全,每夜蔡侯都腻歪在身体刚刚恢复的楚姬夫人身边,寸步不离地照顾着,所以无暇顾及陈国的公主,让他安心。
少公子舒了一口气,心想着倒是这趟没白跑,终于将蔡侯的注意力给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了。也正是因此,少公子可以暂时离开蔡国,回到蝴蝶谷去,毕竟当时离开的急,君绫身上受的伤还未痊愈,就这样将她丢在百家所,现在想起来更添于心不忍。
少公子回到了蝴蝶谷,在凌霄居稍作休息几日后,前去彩蝶居。君绫的内力因为少公子及时封锁的几处大穴终于没有全失,也幸好是君婀姑姑及时收到了少公子的灰雀飞信,立即去了百家所把君绫接回彩蝶居疗伤。
如今,君绫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可在面对少公子时,心里的那道伤疤却不能痊愈。两人见面相互寒暄,寒暄过后便是尴尬。这些君婀看在眼里,却不点明,当晚在君绫入睡之后,去了少公子的凌霄居,问清楚了事情的经过,也知道了少公子心里面的那个人是谁。
君婀不像是清河公主,她虽然对少公子有养育之恩,却不像清河公主那般,因为担忧少公子的性命而对少公子处处受限。她深受情感的困扰,也深知两情相悦的来之不易,她告诉少公子,若是真的两相不厌烦,互相生喜,冲破世俗的禁锢狠狠抓住才是对的,这世道莫要管太多。
得到了君婀姑姑的肯定,少公子决定再次返回蔡国,守在绥绥身边。这不光是信守对信北君的承诺,更是顺从了自己的内心。
少公子决意下山,才出了蝴蝶谷,便在半路上遇到了不速之客。
燕君与拿着桃花扇的年轻人,正坐在过往路上的茶棚休息。少公子知道来者不善,怕是也躲不过去了,索性主动上前攀谈。
两人见少公子出其不意地主动,略有吃惊,而后短暂的眼神交流之后,两人面目神色即刻恢复正常。
出了蝴蝶谷不远的地方,有一处小镇,这里世代以酿酒为生。据说村头顾家族长的家中,有一座上古时代就存在的古井,这古井里面的水,甘冽,清醇,甚至被传颂成了一处神泉。这镇上的酒,也是经由这井里泉水酿制,才能飘香四溢,十里芬芳。此地名为古井镇,醇香的酒气从村头一直飘散到幽深的巷子各处,供奉周王室的御酒酿也是出自这古井镇。
燕君和桃花扇男子带着少公子进了一处叫雅俗小馆的酒肆。少公子见他两人来去从容,毫无陌生之意,想是他们平时,应当经常来这个酒肆喝酒。少公子举目四处打量着,这名为雅俗酒馆的小酒肆。这酒肆堂内的摆设,不如古井镇其他酒肆那般粗犷随意,就连置物的桌椅十分考究,大都雕刻着繁琐的花纹。堂内喝酒的软榻之间都互相隔着珠链,形成了几个独立饮酒的空间,隐秘性极好。
少公子头一次来,倒是觉着新奇,这雅俗小馆的名字取的也是妙哉,料想饮酒本是俗事,可进了这雅俗小馆之后,俗事就变成了雅事。
少公子随着燕君入座后,就见着一位身穿绫罗嫣红的婢女端着一托盘走了进来,少公子斜眼望着托盘放着大大小小的许多木牌,木牌上面写的大都是风花雪月的雅名。
“公子想要喝些什么呢?”跟着燕君的男子轻摇着桃花扇,询问着少公子道。
“喝酒而已,随性即可,公子既然这样熟悉这家小馆,不如便做主吧。”少公子将他丢给他的难题,原封不动地丢了回去。
那男子合上了桃花扇,痴痴地笑了起来:“公子还当真不愿意吃亏。”
少公子没有说话,低着头慢慢思量着这两人找他会谈论什么事情。
“公子不好奇我的身份吗?”那个男子跟婢女说了几个酒品的名字后,突然问道少公子。
少公子一怔,见坐在一旁的燕君闭着眼睛不说话,又转过头看了看那个男子,轻松如常地笑了笑说了一句:“不好奇。”
那男子打开了桃花扇,大声地笑了起来。
随后婢女将他点的酒端了上来,装酒的容器有大有小,酒液的颜色也有青有绿。霍然之间一屋子的酒香散播开来。几个婢女翩然有礼地为他们布酒,此刻的燕君也张开了眼睛,拿起面前的玉杯一饮而下。
“公子可还记得自己的父亲是怎么死的吗?”那男子也饮了一杯后开口问道。
少公子眼神如凌厉的刀锋一般看向那男子,他不饮面前的酒,也不说任何过多的猜测。
“我这脑子里可依稀不忘,想当初公子的父亲侍奉我舅舅之时的模样。”他将手臂放在桌子上,单手拄着头看向少公子,一脸暧昧的笑了起来。
少公子不再看他,而是盯着燕君看,他强压着心中的怒火,控制着自己想要杀掉那男子的**。
燕君不做声,依旧由着那男子张扬。
“若是当时公子的父亲忠心事主,从一而终该多好,这样,后面也不会发生那么多的事情,而公子的父亲也不用死的那样凄惨了。”他声音慵懒,使少公子的心里蒙上一层沙霾。(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 乱生春色谁为主
少公子的父亲君绍曾与郑国国君姬伯夸是好友,当年因安阳大旱,作为诸侯国郑国进贡的米粮出了问题,致使安阳城的大半部分百姓感染瘟疫。少公子的父亲便被郑国国君派去了安阳做特使,查出究竟是进贡的米粮出了问题,还是被别有用心之人做了手脚。
也是在此次,少公子的父亲初遇少公子的母亲清河公主。两人在寻找瘟疫源头,以及治愈安阳感染瘟疫的百姓之时,互生情愫。可偏生这郑国侯姬伯夸是个颠倒阴阳的断袖,尤其先王周殷王听闻少公子父亲与他的风言风语。周殷王阻止清河公主与少公子父亲的感情,逼着清河公主即刻继位,并且寻了安阳士族,宋家一位翘楚的少年,作为清河公主登顶之后的夫婿人选。
再后来,安阳内乱,清河公主出逃,遭人暗算,少公子的父亲舍命保护,却身中剧毒,最后以清河公主的血泪为愿,将续命蝶附身在少公子的父亲身上,这才将他救回。而后,两人准备逃回少公子父亲的家中,燕国的蝴蝶谷。可半路却遇见了带兵而来的郑国侯。郑国侯认定少公子的父亲背叛了他。他明知续命蝶若是再次转身而存,最先的附身之人必将灰飞烟灭,却还是心怀叵测地故意将毒药,塞进了怀有身孕的清河公主口中,并将两人遗弃在一处荒林之中。
最终的结果就是,少公子父亲,将附身在自己身上的续命蝶召出,放置于清河公主身上,使怀着身孕的清河公主活了下来,而自己如万火焚身,肉身与灵魂彻底消失于尘世之中。
郑国侯以为自己胜了,可想来到最后,还是被清河公主异母同父的弟弟,继位的玉重派兵讨伐,家国覆灭。
“我劝公子先想想自己,郑地的姬氏一族早成了奴,公子这丧家之犬哪有资格说别人。”少公子见燕君始终不做声,心便彻底冷了下来,不再顾及燕君的颜面。
“你与我一样,也是丧家之犬。”那人的气度显然没有少公子的宽,这才一句话就将他激怒了起来。
少公子笑了笑,又轻瞥了燕君一眼:“我与你不同,你已经没有亲人,没有家了,而我还有。”
那人嚯地站起身,摆出了进攻的姿态,显然要与少公子在喝酒的包间里面打上一架。
少公子优哉游哉地拿着面前的玉杯自斟自饮:“想当初若是姬伯夸能忍一忍,放了我父亲与母亲,也不至于被灭了族,我不如公子,这从小就颠沛流离的滋味我可是没有尝过,不知公子可否告知一二,如今面前有美酒,可就缺公子的故事了。”
少公子继续激怒面前的人,他知道,这个人是害死他父亲之人的外甥。不但不带着一丝愧疚,反而咄咄逼人地当着少公子的面,侮辱着他的父亲。少公子不明白燕君寻来这人,当面恶心他是出于何意。如若只是因为他从燕宫之中救走了姑姑,那么作为一国之君,燕君可还真是眼皮子浅。
那人彻底被少公子激怒了,双手狠狠地拍了桌子,眼看就要朝少公子打过来了。
“姬韬,你去外面候着。”燕君终于开口说了句话,但显然对于那个叫姬韬的年轻人来说并没有多大的用处,尤其他见少公子一脸洋洋得意,更是剑拔弩张地要与少公子打一架才罢休。
“姬韬,你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想要姬氏一族再次得回郑地,你的心胸,你的隐忍都还不够,你若要我帮你,就按照我说的做。”燕君的话让少公子联想到,曾经在蝴蝶谷时初见他的场景,那个时候他也是这般,怂恿着少公子为父报仇。
可是少公子懂,他的这般怂恿不过是利用别人为自己铺路罢了。
姬韬缓缓地站起身,死死地看了少公子一眼,而后不甘心地走出去了。
这回只剩下少公子和燕君两个人,终于可以好好地说话了。
“燕君故意带他来恶心我,是图个什么呢?”少公子说话丝毫不留情分。
“我与你姑姑还是有姻亲关系在,你这样目无尊长的说话,不怕遭雷劈吗?”燕君也丝毫不留情分,甚至诅咒着少公子。
少公子轻轻地哼了一声道:“燕君莫要高看自己,我并不打算将你这样的人当做长辈。”
“你莫要忘了,将你引荐给蔡侯的是孤。”燕君拍案而语。
少公子仍旧不动怒,歪着头看着愤然无比的燕君说道:“那么将燕君引荐给庄荀先生的人是我,只不过燕君到底没能珍视,还逼庄荀先生的徒弟杀了他。”
“庄荀先生如今已经被澹台不言亲自送去了周地,我并没有再逼迫他们。”与姬涛的不同,燕君迅速感到了自己的失控,连忙压下了自身的怒气,缓和了神情。
怒气越大,越是处于被动,甚至被愤怒冲昏了头,无意间说出了什么都是有可能的事情,所以能压制住怒气的人,都是不简单的人。至少燕君在深藏城府,得到燕侯之位前都是这样做的。
“那也是凭着周王下的死命,你不得不做而已。”少公子将燕君的举止观察细微,忽然感觉是棋逢对手了。
燕君眯着眼睛盯着少公子看,而后轻声哼道:“怎么,周王救了庄荀先生便讨好了你,篡夺王位的仇就这样一笔勾销了?”
少公子不说话,可神情的摇摆不定已经将他出卖。
燕君垂着眼睛,勾着嘴角笑了笑又道:“或许你不知道,当时清河公主在受封为女王之时,正是现在的周王玉重跑到清河公主的耳边说了什么,而后清河公主丢下了所有,与你父亲一同消失了,你说当时为什么不是别人,而偏偏是他呢?”
少公子对于燕君已经存了戒心,所以无论燕君说什么,少公子都不会再信。他回想着信北君说过的话,信北君是没理由骗他的,或许当时的周王玉重受了臻太后和历将军的挟制,同样身不由己罢了。
“你胡说。”少公子看着他斩钉截铁地说道。
“王女登顶,众诸侯朝贺,孤当时就在场,而且看的清清楚楚,你若不信可以去问问你母亲清河公主,她最清楚当时是不是周王玉重告诉了她什么。”燕君的话,开始让少公子坚定不移的心动摇了起来,他紧缩着眉头没有接话。他想,或许他要寻个时间与清河公主好好聊聊,如今的他已经不再是幼小的孩子,他不但可以保护好自己,甚至可以独当一面,他更有权力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若是肯帮孤一把,孤就许你一队人马,届时你要夺回王位之时,孤必定让澹台不言当你的左右手,助你一臂之力。”燕君又在帮少公子规划着那遥不可及的复仇之梦。
少公子沉了沉双眸,暗藏了心思,可面容却与平时不差两样。
“可我已经破了你的局,救了楚姬夫人,搅乱了你推波助澜,以蔡国携陈破楚的计谋,你还要我怎么帮你?”少公子向来不愿意与燕君浪费时间。
燕君眼神略带惊讶地瞧着少公子,他没想到少公子能轻易猜出,以楚姬夫人的死,嫁祸给陈国的公主,从而使蔡国携陈破楚的局是他设的。没错,蔡侯身边的老默本来是楚国的绣衣使,后来被混入蔡国王宫的燕国细作以重金收买。也就是这位老默以燕君之谋怂恿蔡侯,尽用这嫁祸他人的套路来挑起蔡国与楚国的纷争。这局表面上看起来是蔡国挑起陈楚两国恩怨,可背后确将蔡国推向了万劫不复之地。就像少公子之前说的,如若嫁祸的不好,必定适得其反,皆时陈楚联合,同时为死于蔡国的公主报仇而结了盟,那么燕国拾人牙慧更是指日可待了。就算这计谋中途被人发现了,入手去调查,因怂恿之人与燕国搭不上任何关系,燕国也能撇的干干净净。
“你现在已是仁切大师唯一弟子,孤听闻潜伏在蔡宫之中的探子说,蔡侯似乎也越来越器重你,孤需要你的帮忙,继续怂恿蔡侯,挑拨他后宫两位夫人的关系,无论是哪边死,蔡侯都不可能全身而退,届时孤再推波助澜地帮他一把,必定将他困入死地,永远不得翻身之机。”燕君的眼线在蔡宫里的布防少公子是清楚的,能让不是自己的人却为自己做事,可见他下了多大的功夫去说服他们,去经营他们。
“不可,福祥公主不能死。”少公子终于压不住愤怒,朝燕君大吼了一声。
燕君吓了一跳,转而又富含深意地笑了起来:“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你若是喜欢,孤再赏你几个比她好千万倍的。”
“若是不能护她平安,这个忙我不会帮你。”少公子攥着拳头,强压着自己的心思说道。
“原来你喜爱之人并不是宋国的頔夜公主,而是那从小就放逐在寺院里的福祥公主。”燕君挑着眼角笑容得逞,他清楚了少公子的软肋,也明白了少公子之所以一直停留在蔡国不离开的原因。
少公子瞳孔紧缩,想着之前頔夜公主与他说过,曾经在终首山的山林之中,杀了几个拿着金蛇匕首,尾随绥绥与頔夜公主的暗卫。想必那时燕君就已经派人跟着少公子身后,并且发现了少公子长留终首山的秘密。可燕君没有千里眼,又没有顺风耳。自然不确定到底哪个姑娘是少公子喜欢的人,索性下令两个一起杀。好在頔夜公主的武功超群,不但没让燕君所派的暗卫有任何机会下手,甚至反扑了他们。
如果少公子没有猜错的话,燕君派出的第二波尾随少公子的暗卫,一定是见到了少公子与頔夜公主共同出入春红馆,所以才会一直认为少公子喜欢的人,是頔夜公主。
少公子抬起眼睛,目光冰冷地看着燕国君。他身后还未有任何权利可以与燕君抗衡,所以至少现在,还不能和燕君正面撕破脸,唯能做到的,只有忍耐。
“我劝燕君暂可不必行动,保不齐在蔡侯的心里已有办法了,妄想要与楚国抗衡,本来就是一条作死的路,燕君不如静观其变,这才更能独善其身。”这是少公子目前能想到最好的说辞。燕君狡黠的很,少公子的任何一句话,甚至任何细微的情绪,在他的面前都有可能被无限放大,让他看清少公子的真实意图。
他已经将绥绥这面软肋露了出去,万不可再露第二面。
燕君垂着眸子想了想,倒是觉得少公子的这话很是中听,起码那些为他办事的人也这样告诉他,蔡侯想要替死去的青梅竹马孟曦报仇,早已存了与楚国奋战的决心,他若是操纵过了头,适得其反就不好了,若是静观其变,那么他的燕国能扩张到蔡国的富庶之地,只是时间的问题。
少公子在离开雅俗小馆之时,经过姬韬的身边,姬韬仍旧阴阳怪气地嘲讽了少公子一番,见少公子含着笑不回嘴,更是莫名其妙的怒气横生。
幸好少公子的身后跟着燕君,他的一记白眼让姬韬的气焰消了不少,否则姬韬肯定又要与少公子打上一架才算甘心。
少公子撇撇嘴,不与他一般见识。
等少公子快马加鞭赶回到蔡国尔雅城时,叔姜府上的一位幕僚正在城门口等着他,见他回来了立即告知他陈国公主有难,让他先去将军府上等消息。
可少公子怎能安耐得住,一心担忧绥绥的安危,直接翻进了蔡宫。他先去了绥绥住着的合欢殿看了一眼,可见她一脸无事地正在那里大画春殿的图册,完全不像是有难的模样。可少公子却总觉着哪里不太对,更何况叔姜既然告诉他绥绥有难,就绝不是诓骗他。
他想了想,转身往藏花阁去了。
藏花阁门口,正站着一位身穿桃红色宫装的婢女。
少公子觉着这婢女眼熟,可无论怎样回想,都想不起来是在哪里曾见过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 纵然一夜风吹去
婢女双手交握于腹前,一边焦急地来回踱步,一边暗自念叨着“这怎么还不回来。”
少公子站在花树后面,俯身拾起地上一颗小石子,朝藏花阁二层的木窗上打去。
“吱呀”一声,木窗缓缓地打开了,背对着藏花阁的婢女忽然猛地回头望去,从她这双惊恐的双眸里,少公子即刻便想起了,这正是早前,那个替妃月给楚姬夫人送药的小婢女。
少公子从花树后面走了出来,立即开口问道:“可是楚姬夫人派你来寻我的?”
她见少公子不知从哪里冒出,又吓了一跳。
“是,夫人派奴婢来传话,让公子即刻去椒兰宫一趟,夫人有重要的事情,要与公子讲。”小婢女低下头,老老实实地回答着。
“可有告知你是什么事情吗?”少公子瞥了一眼她腰上的宫绦,却见上面绣着云纹。
“夫人说,是与住在合欢殿的那位有关,务必让公子尽快。”小婢女弓着身子回着少公子,礼节大方得体,不卑不亢,让人感觉恰到好处。
少公子转了转眼珠,心想,这楚姬夫人是何时知道他在藏花阁的,又是怎样知道合欢殿的那位与他有关系的?
带着万千的疑虑,少公子又去了椒兰宫里。
还没走到楚姬夫人的寝殿,少公子便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酒香,这酒香之中夹杂着少公子熟悉的味道,少公子眉头一紧,若是旁人断然是闻不出,可偏是从小就与毒药打交道的少公子,自然知道每款毒药的细微不同。
七星海棠本是无毒无色无味的,可败就败在与香甜的桃花酒放在了一起。桃花酒本就没有碧蚁和竹叶青那般味道清香反而是甜香腻人,且放置的时间越久味道越甜,可当遇到了七星海棠会使桃花酒本身的香甜淡去,夹杂着一股类似竹叶青的清香味儿,变得不伦不类起来。
还好是放进了桃花酒里面,否则少公子是怎样也没办法辨别出来的。
“我才把夫人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夫人便又要寻死了吗?”为了不打草惊蛇,少公子又一次从寝殿的窗户外翻身进屋。
待他站定之后,却见楚姬夫人并没有理他,而是站在桌子前,盯着桌子上的陶瓮出神。
少公子走到楚姬夫人身边,随即确定了他方才闻到的那股七星海棠的味道,便是出自这陶瓮之中。
“想当初,这桃花酒还是他在我怀有身孕时,送给我的,那时我吐的厉害,也吃不下去什么东西,他便从息国的息东买了诸多的桃花酒送我。”楚姬夫人无奈地笑着说道。
“酒送进椒兰宫时,妃月同公子一样,闻出了酒里的不同,她为了不使我伤心,骗我说桃花酒要长埋于地下,封存三年之后开启,口感会更好,我信了她的话,没有喝,可我那腹中的第一个孩子,仍旧被他的挚爱锦葵夫人的不小心,给害死了,如今妃月已经死了,再护不了我,他便又要我从土地之中,将这脏东西挖出来,以我的名义,送给别人喝。”她抬起头看着少公子。
她面色不似之前蜡黄,稍微恢复了点血色,可嘴唇依旧苍白的厉害。她的眼窝依旧深陷,眼下乌黑虽然去了一些,可看上去,仿佛还是病痛缠身的模样。
想是玄牡珠在她的体内,没少折腾吧。
“夫人可否告知在下,究竟发生了什么?”少公子不紧不慢地问道。
“昨日夜里,合欢殿福祥公主的贴身侍女,冒着生命危险,来我这椒兰宫里,穿着锦葵夫人生前最爱的芙蓉花色,扮作锦葵夫人的鬼魂,将我这椒兰宫上下闹腾的人仰马翻。”楚姬夫人道。
“待我将人控制起来后,叔怀便来了我这儿,他让我等到福祥公主来此寻人之时,将这桃花酒喂给她喝。”楚姬夫人转过身,背对着少公子。
少公子听了楚姬夫人的话,捋顺了这前后所发生的事情。想是叔姜差人与他说的福祥公主有难,也是因为这件事。
可少公子记着,服侍在绥绥身边的大都是陈国跟来的人,卖主求荣的事自然不会做,为何会扮成锦葵夫人来椒兰宫吓唬无冤无仇的楚姬夫人呢?
“那人可是受人指使?”少公子问道。
“公子要明白,无论这人是受了谁的指使,是死还是活,都是合欢殿的人,是福祥公主贴身的侍女,凭此,叔怀便可以大做文章。”楚姬夫人说了太多的话,显得有些疲惫。
她踱步到小榻跟前,缓缓坐了下来,靠在小榻上眯着眼睛
“所以,夫人的意思是,蔡侯想要以你的手,用这掺了七星海棠的桃花酒,去毒死福祥公主,对吗?”少公子紧锁着眉头问道。
“不是公子建议叔怀,若要激化恩怨,便要制造矛盾,若要明哲保身,便远观交战的吗,难不成公子给叔怀出完了主意,便都忘了干净?”楚姬夫人闭着眼睛道。
少公子错愕地看着面前的楚姬夫人,他当真想不起是什么时候给蔡侯出了主意了,而且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主意,他压根就不屑。
“夫人是从何处得知我为蔡侯图谋的,又是从何处知道我栖身与藏花阁的,”少公子盯着楚姬夫人说道。
楚姬夫人睁开双眼,与少公子对视。
她的眼睛不再如少公子第一次见她时那般死灰。
“还有,夫人将我叫了过来,告知我这件事,是有何指教,还是需要我的帮助呢?”少公子翘着嘴角忽地笑了起来。
楚姬夫人缓缓地坐起身子,她侧着脸,依旧盯着少公子说道:“若我毒死了你的心上人福祥公主,你难道不会心痛吗,还是你只是将她当做你铺路的石子,就算她被蔡候杀死了,你也不介意?”
少公子的瞳孔紧缩,他讶异于为何连蔡侯都不知道的事情,楚姬夫人却知道了,难不成说是他不小心将真情流露,被楚国潜伏在蔡侯身边的绣衣使看到了,从而告诉了楚姬夫人不成?
楚姬夫人见少公子那谨慎的神情,温和地笑了起来:“你莫要紧张,我不想让福祥公主出任何意外,否则我不会派人去藏花阁叫你来椒兰宫,直接听蔡侯的话,拿桃花酒给她喝就好了。”
这是少公子第一次见到楚姬夫人的笑容,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
这笑容带着疲惫,带着屈服,一直到楚姬夫人死后的很多年后,少公子又在绥绥的脸上,看到了与楚姬夫人有同样的笑容时,才明白,这笑容之中,所经历的,所包含的,有多沉重。
当然这一切,都是后话。
“从你第一次救我开始,我便闻到了你身上特殊的香味,淡雅又悠绵,像是站在家乡的棠梨树下,等着日落时的夕阳美景。”楚姬夫人不再看着少公子,她侧坐在小榻上,仰着头,闭着眼睛,仿佛在回忆着她年少的家乡。
绥绥喜爱甜香,所以在调制驱虫香时,特地在香里添加了她最爱的鹅梨香,鹅梨提炼于棠梨花之中,而棠梨花繁盛于陈楚两地,这也难怪会勾起楚姬夫人的思乡之情。
“后来,你历尽千险找来了一颗可以续命的宝珠,放置于我身体之中,公子这是救了我第二次。”
“那时的我虽然已经奄奄一息,却也能闻到公子身上那绵长的棠梨花香。”楚姬夫人睁开眼睛,眼角闪着莹莹泪光。
“福祥公主的身上有同你一样的味道,而且我猜你第二次救我,也不是纯粹想要我活着,而是害怕叔怀将我的死,嫁祸给福祥公主吧。”
少公子依旧钦佩楚姬夫人的聪慧,连他都察觉不到的细微之处,却被她发觉了。
“至于如何知道是你与叔怀图谋,以及你栖身于藏花阁这个问题,我暂且先不能回答你。”楚姬夫人恢复了往日的神色,淡淡地与少公子说道。
少公子摸着眉梢,垂着头说道:“夫人但凭猜测便能知道我这么多事,而且件件精准,那我也要猜猜夫人的。”
楚姬夫人意味深长地看着少公子,不说话,也当是默认了。
“以我猜,要么是楚国的绣衣使,要么就是今日带我来这里的那个侍女,如果是绣衣使的话,见夫人已是如此惨状,禀报给楚王的话,那还不翻了天,这蔡国早就沦为同姜国一样结果了,可绣衣使却没有禀报给楚王,那么就说明,潜伏在蔡国的绣衣使,已经倒戈了,他们不会再帮助楚王做事,也不会再帮夫人做事。”少公子摸了摸下巴说道。
“所以让夫人知道这样多事情的,一定是那位带我来的小婢女,她的宫绦上有云纹,如果我们猜错的话,她应当是服侍蔡侯近身的女官。”
楚姬夫人听闻少公子的话点了点头:“兰罗是叔怀身边整理文书的女官,也是妃月留给我的唯一一个可用之人,公子既然猜到了,也不要再说出来,我不想兰罗再因我而受到任何伤害。”
少公子点了点头,第一次妃月派她来给楚姬夫人送紫金红玉丸时,少公子便认得她,只不过那时她被少公子吓到了,并没有见到少公子的真面目而已。
“事情我说清了,公子可有办法救福祥公主呢?”楚姬夫人问道。
“蔡侯有没有同你说过,如果福祥公主不来椒兰宫寻那个扮鬼的贴身婢女,会怎样处置她?”少公子开口问道。
楚姬夫人的眸子突然冷了下来,她嘴角泛着苦笑:“如若她今日不来,那么明日椒兰宫死的就是我了。”
听闻楚姬夫人的话,少公子紧缩眉头,深吸一口气。
蔡侯似乎十分热衷于互相嫁祸的法子,好似若不弄死一个身边的妻妾,他心里就不舒坦。
“你知道吗,还是雅光公主时的我特别怕死,后来,成为楚姬夫人的我特别怕活着,可现在已经死了两次的我,却不太想死了,我想活着,我想看着负了我一生的叔怀,到底得了什么样的一个善终。”楚姬夫人从榻上站起来,随着步伐的虚弱,缓缓地走到桌前,盯着装有桃花酒的陶瓮一字一句地说道。
少公子看着楚姬夫人的侧脸,眨了眨眼睛,忽而一笑:“你们两夫妻都这般喜欢自欺欺人,倒也是前无古人的绝配。”
“他其实舍不得你死,每次将你弄的半死不活时,他比你还难受,却还认为是自己报了仇,在他那仅有的自尊心里,认为这样做便是战胜了楚人。”
“而夫人你,明明害怕因为自己的死,而让蔡侯家国不保,所以就这样屈辱的活着,也欣然接受了。”
少公子每次戳人脊梁骨时,就像是将石头缝隙之中的泥垢铺开于太阳之下,炙烤着人的心头,毫不留情。
“看来公子是想好了怎样救福祥公主了,对吗?”楚姬夫人并没有因此而生气,只是不想再听少公子说下去,从而换了话说。
少公子摇了摇头,笑道:“不如,你就喂她喝下去吧。”
楚姬夫人睁大双眼看着他,而后无奈地张着嘴大笑了起来:“原来,这世上男人都大抵如此,如此狼心狗肺。”
少公子没有反驳楚姬夫人的话,而是转身离开了椒兰宫。楚姬夫人怎样想他,他无所谓,但就目前看来,绥绥身上有续命蝶的保护,就算吃点毒药也不会死,顶多吐两口血罢了。
可是关于续命蝶的事情,少公子又不能同楚姬夫人说,倒不如什么都不告诉她,让她按照蔡侯的说法做就行了。
他回到了藏花阁,舒服地洗了个澡后,想躺在榻上睡一觉,可不知怎地却怎样都睡不着了。
只要他一闭上眼,眼前全都是绥绥的喜乐愁哀,他胸口泛起阵阵涟漪,不知绥绥吃了七星海棠之后,会不会很痛。他翻来覆去,又坐卧难安,索性又穿上了衣服,一路往往合欢殿走着。(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 故里山河月照门
行至蔡宫的芙蓉花田时,少公子忽然看到绥绥和她身边的贴身婢女两人正驾着一个浑身是伤的人往回走着,忽然她身形一顿,吐了几口血,跟着她的婢女也因担心她,放慢了脚步。可绥绥仍旧小心谨慎地拼命往回走去。少公子隐藏在一旁没有现身,他一直跟在两人的后面,直到她们都进了合欢殿的宫门。
不久之后,少公子又见蔡侯带着一帮人进了合欢殿,后而跟随着一同进入的还有拎着药箱的医官。少公子隐藏在合欢树后面,等了一会儿,就见蔡侯这一帮人又离开了合欢殿。
天色渐渐暗下来的时候,少公子躲在合欢殿的廊上,见着今日与绥绥同去的婢女,从主殿里面走了出来,这才飞身进了主殿。
他形如风影,快速像主殿内走去,见绥绥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眉头紧锁地在呢喃着什么。
少公子掏出怀里的瓷瓶,拿出一颗镇痛的药丸为她服下。如今七星海棠的毒性,已经随着她吐出的那几口血分流了一部分出了身体,可剩下的少许毒仍要靠着她身后的续命蝶,一点一点吸附。少公子抱起她,将她上身的衣服脱了下来,翻过她的身子,见那只本是紫色的续命蝶已经变成了黑色。少公子素白的手指摩挲着她光洁的下颚,心疼地将她抱在了怀里。
“骨碌,你别走,你别走,别丢下我一个人。”她额间细汗淋漓,仍旧是梦魇了一般的呢喃。
“她这般对你隐藏自己的身份,连真实身份和名字都不和你说,甚至不辞而别,你到现在还想着她,这般在梦里唤着她的名字。”少公子不知为何听到她梦魇时没有唤他的名字,心里有些不爽,曾几何时,他君执居然和一个女人争风吃醋起来。
“娘亲,娘亲那边是悬崖,不要走。”绥绥猛地推开少公子,闭着眼睛坐直了身子,双手抬起来在半空中胡乱地抓着。
少公子被突如其来的大力推倒在一旁,他站起身,走到香炉旁边,掀起鎏金香炉的顶,将绣袋里的粉末撒了进去。这是他从澹台家得的安神香,这香不但能让她不再受梦魇的困扰,更使她在毒素未净化之前能好好安睡,免受续命蝶净化毒素时的疼痛。
“看着瘦弱,没想到睡死过去,还这么大力。”少公子将她的衣服穿好,安放在床榻上,并为她曳好被子。
片刻,绥绥安定了下来,不似方才那般面目狰狞。
“什么时候能在你入梦之时会叫出我的名字啊?”少公子调皮地刮着她的鼻梁苦笑着。一个頔夜公主,一个凤姬夫人倒是占了绥绥的整个心,这心里没有少公子,可是让少公子委屈至极。
“你好好睡着,我答应你,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不会再让你受到蔡侯那厮的任何伤害。”少公子低下头在绥绥的额头上轻轻一吻,随后轻脚离开了合欢殿。
已是入夜,可蔡宫中却是灯火通明,宫道主路上每隔五步,就摆放着两盏玉石雕刻的镂空芙蓉花灯台,灯台中的烛火盈盈,让蔡宫的暗夜不再漆黑,从主路上一眼望过去,好似是走在苍穹里的繁星旁。少公子疾步走在暗夜之中,依旧避开所有耳目潜入了椒兰宫。
不比之前的几次盲目,少公子轻车熟路地找到了老位置,舒服地侧卧在房顶,听着寝宫里面两人的对话。
“我已经照你说的做了,至于她死还是不死便与我没有任何干系了。”楚姬夫人冷冷地说道。
“孤也不信昔日那般狠毒的你,会轻易地放过她,可事实就是,她还活着,你当如何解释?”蔡侯咄咄逼人的模样还真是丑陋。
“说不准她身边有什么能人异士救了她,你却什么都不知罢了。”楚姬夫人声音里透不屑。
“七星海棠见血封喉,你当孤与你一样蠢吗?”真正蠢的却在埋怨聪明的,少公子听着蔡侯的话,不禁觉着可笑。
屋内传来楚姬夫人凌厉的笑声,这笑声让少公子听着百倍的揪心。笑声停止之后,却听楚姬夫人又道:“国君,是要我亲自喝给你看吗?”
蔡侯没有说话,寝殿也忽地安静了下来。少公子有些糊涂了,他不明白楚王为何将自己的姐姐送来蔡国,受这样的侮辱,见她深陷险境,却不伸手搭救。
耳边传来一声轻微的声响,将少公子从沉想之中拉了出来,他闻声望去,见站在灯台一旁的楚姬夫人莫名地倒在了地上,面如死灰,毫无知觉。站在她对面,还暴着青筋的蔡侯瞬间灭了气焰,半跪在了地上。他哆哆嗦嗦都抬起手,在楚姬夫人的鼻息处试探她是否还活着,待确定她一息尚存之后,立即朝门外叫喊着,请医官来。
他抱起楚姬夫人,将她平放在床上,紧紧握着她的手,急的双眸通红。
楚姬夫人突然的晕倒不是没有缘由的,玄牡珠虽然救了她的命,但对于她身体今后会产生任何的反应以及变化仍然是未知。少公子承认一开始并不是存着善意来好心救她,他只是单纯想让她活着,不想她的死被蔡候利用,伤害绥绥而已,至于放入玄牡珠后她的身体是好还是坏,完全不在少公子的思虑范围之内。
少公子第一次见两人这种微妙的关系时,相当好奇,都是挨着耐心看到最后才肯罢休。可次数多起来,偏就觉得不可理喻,甚至完全不能理解两个人相爱的人,却落得这样的境地。他没有再继续听下去,起身回了藏花阁。
若是那些医官诊不出个所以然来,蔡侯一定会派人来藏花阁找他。
少公子悠哉地回到藏花阁之后,却见叔姜正在廊子里面等着他。
“危机解除了?”叔姜一见他便开口问道。
少公子点了点头,推开门走进了正厅,依次点了灯火和香炉后,靠在小榻上闭目养神。
“那我就放心了。”叔姜叹了一口气,转身就要走。
“你今日,可是被蔡侯拖住了,抽不开身?”少公子开口问道。
叔姜停了脚步,回过身看着闭目养神的少公子说道:“他给我指派了一门亲事,让我去接旨。”
少公子睁开眼睛,猛地坐起身子。他低着头想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说道:“福祥公主这次的劫难,是不是和你这突如其来的婚事有关联?”
叔姜轻微地叹了一口长气,没有说话。
少公子权当他是默认了。
“我猜蔡侯塞给你的人,一定不是你喜欢的。”少公子侧过脸,看着叔姜说道。
“喜不喜欢又能如何,我最爱的人,可能这辈子都无法与之相守,所以没了这最爱的,娶谁,都是一样的。”叔姜嘴角含着若有若无的苦笑。
“那人所求的不过是成为将军夫人,我答应了,她从此以后便不会在蔡宫之中继续陷害福祥公主,也能替叔怀还了一个欠她的人情,如此一举两得又有何不可?”叔姜的话,使少公子听明白了,怂恿绥绥的贴身侍女去楚姬夫人面前扮鬼的,应当就是叔姜所说的要成为他妻子的人。
“可是你,没有想过自己吗?”少公子突然觉着面前的大个子,莫名地让人觉着心疼。
“当初凭公子的本事,从我面前带走福祥公主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是公子怕牵连我,却没这样做,那时公子可有想过自己?”叔姜摇了摇头道。
“我叔姜从来不是薄情之人,公子为我着想,当我是朋友,我也自然不会负了公子。”
少公子并不知道叔姜与他所挚爱之人的前尘往事,可少公子想着若是将来与绥绥,如同叔姜现在这般,无法与挚爱相守一生,那么他此生,便是那尾生抱柱,不会将心托付给任何人,也不会像叔姜这般,随随便便与人相许,了此残生。
少公子心思突然变得复杂起来,他突然害怕,若是有一天,事情不受他的掌控,使得绥绥被迫离开他,他会怎么办?当他还沉浸在无边的忧虑之中,便听到叔姜在喊着他的名字。少公子猛地回神,隐约地听到有许多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
少公子想到在椒兰宫晕死过去的楚姬夫人,长叹了一口气,摇摇头:“看来今晚又睡不成了。”
两人一同被蔡候遣来的侍从请去了椒兰宫,一路上叔姜也不多嘴问少公子发生了什么,只跟在身后专心走路,少公子很喜欢这种话不多的人,因而对于叔姜的喜爱越来越多起来。
到了椒兰宫的寝殿,便见满地狼藉,几个医官正哆哆嗦嗦地跪在床前,有两人医官的额头还被砸出了血,也不敢随意乱动,只能带着伤,硬着头皮地给躺在床上,依旧昏睡不醒的楚姬夫人施针。
少公子探头望去,见躺在床上的楚姬夫人面色已非常人之色,白的发青已然是死去多时的面相,他抬手试探她的鼻息,却感到她仍有微弱的气息,身上无比冰凉,只有存放玄牡珠的胸口之处还带着微热。少公子问了跪在床前正在施针的几位医官,几人都说楚姬夫人是脱阳之整,脉象上已然是无力回天,可不知为何却还尚有气息在,他们无论怎样刺激楚姬夫人的穴道,她就是不醒。少公子遣散开这些医官,掏出袖袋里的匕首,在楚姬夫人的手臂上划了一下,有血痕,却不见流出血珠。
“你为何要伤她?”蔡侯见状,猛地拉过少公子并打掉他手里的匕首。
少公子瞪了他一眼,讥讽道:“蔡侯这般心疼,怎不见赏楚姬夫人鸩酒之时的半点犹豫呢?”
蔡侯哑口无言,感受到四周的医官、婢女正用奇怪的眼神看他,他一声下令让闲杂人等全都退了出去,诺大的寝宫只剩下知道他秘密的那几个人。少公子抬起头看了一眼站在蔡侯身边的老舍人,想是蔡侯已经将他当做了心腹,所以无论谈及什么都不避讳。
少公子不知现在这位老舍人是究竟站在燕君那边,还是楚国那边,因此他不敢在这位老舍人面前露出一丝马脚出来。
“你从楚姬夫人这里,知道了什么?”蔡侯眯着眼睛,面露凶相。
“国君莫要高看我,我不过是个江湖毒医,况且又不如蔡侯这般八面玲珑,我不过是从进门之时闻到了,这寝宫里面飘着七星海棠的味道,所以才这样说的。”少公子撇着楚姬夫人的桌子上依旧放着那装着桃花酒的陶瓮,随即便开口道。
“这七星海棠无色无毒,孤很好奇,你如何闻得到?”蔡侯随着少公子的眼神,也看到了放置在圆桌上的桃花酒。
少公子暗沉了一口气,莞尔一笑:“虽然毒药本身无色无味,可会使桃花酒本身香甜的气味变得清淡,如我这般自小就与毒药打交道的人,一闻便知。”
蔡侯的眼珠转动频繁,似乎不太相信少公子这一派胡言,可转眼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立即抬起眼睛盯着少公子问道:“你既然这般了解七星海棠,可否遇到过,服了七星海棠的人,还活着的?”
少公子直视着蔡侯的双眼,未曾退缩,他神色坦然,双眸之中未藏任何心机:“七星海棠见血封喉,若是能从这毒药里逃了,许就是天命吧。”
蔡侯回过头,看了一眼依旧昏睡的楚姬夫人,小声嘀咕着:“难道,是她没有喝?”
少公子知道蔡侯嘴里的这个她,是绥绥。可他却故意装作听不明白,将蔡侯嘴里所说的她,当成楚姬夫人。
“若是国君一心想要楚姬夫人死的话,那以后再有此事发生,也不用来叫我了,楚姬夫人我也不会再出手相救了,这样不死不活的,不是挺好吗?”少公子故意以话激怒蔡侯。
“她的身体里不是有玄牡珠吗,就算是死了也可以再活过来不是吗?”蔡侯不可置信地厉声喊道。(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 良夜清风月满湖
“玄牡珠在入体之时可以保其一命,可长生,但不会不死,与常人一样,任何致命之伤,任何可能都会导致楚姬夫人的性命终结,届时玄牡珠的光亮就会熄灭,直至下一个人以命重新将它点亮。”少公子回想着澹台家那本书上的内容说道:“若是国君执意这般折腾下去,任他是天神东皇,白帝之神也救不了楚姬夫人的命。”
蔡侯有些歇斯底里,甚是颓废和狼狈:“孤没有要让她死,孤只是想让她去毒死陈国公主,可没想到,她却不愿。”
少公子轻瞥了一眼,站在一旁,一直不言不语的老舍人,嘴角翘了起来:“我不知国君这样的意义为何,为何偏偏揪着与你无冤无仇的陈国公主不放。”
“不是你告诫孤,若要激起两者的恩仇,就要挑起矛盾吗,孤想着既然楚姬夫人死的代价承受不起,那么便让那陈国公主做亡魂,激起陈候与楚王的恩怨,从而与孤结盟。”蔡侯的话,让少公子突然间想起了,早前蔡侯在藏花阁问他的那些话。
少公子莫名其妙地看着面前的蔡侯,他那一番话,分明是告诫蔡侯以计谋分离陈国与楚国,使两国不缔结盟约便可。这最简单的方法大可派人装成楚人,去两国地界杀几个陈国的兵卫便可。可偏偏蔡侯喜欢这样旁门左道的,乐忠于将女人拉到自己的身前,替自己挡箭。这只顾眼前人坑害的做法,竟让少公子不知说些什么才好。他现在有些后悔了,悔不当初自己的多嘴,害了绥绥受苦。
“国君可能还不知道,这福祥公主因为儿时体弱多病,特意被送去宫外的寺庙里清修,所以与陈候从未见过面,如若国君这样做了,不但损掉了陈国这颗棋子,自己还捞不到任何好处,试问一个从小都不养在身边的公主,陈候能对她有多少情感呢?”少公子有意这样与蔡侯说,为的就是让他不再注意绥绥,另辟蹊径来与楚王作对。
蔡侯不削一顾地问道:“公子怎会对陈国公主有这样多的了解?”
少公子依旧沉稳地回答道:“知己知彼焉能百战百胜,而且,国君可能不知道,如今江湖上正兴起一派八卦门,是专门以买卖江湖以及宫廷内外的消息为生,若想知道些什么,并不是难事。”
“这些不入流的东西,买卖的消息又能有多可靠?”蔡侯有些指桑骂槐,即这样,少公子也是江湖出身,岂不是成了蔡侯嘴里那些不入流的东西了?
少公子无所畏惧地笑了笑,随后便开口问道:“国君这般指桑骂槐,可是那七星海棠没有将那陈国公主如何,所以连我也怨了起来?”
“孤怎敢抱怨公子,孤的楚姬夫人还要等公子施以援手,孤的锦葵夫人还要等着公子超度亡灵。”蔡侯转过身,走到楚姬夫人身边,低着头看着她。
少公子听的糊涂极了,但见蔡侯身边的舍人正抬着眼睛看着他,他便收起了疑虑,也随着蔡侯一同朝着楚姬夫人床边走去。
少公子看了一眼躺在床上仍旧是不生不死的楚姬夫人,一本正经地说道:“方才几个医官说是脱阳症,我见玄牡珠身为阳性,为了使人长生,一定在进入人身体之后,就开始毫无节制地吸收人体内的阳气,由于珠子本身为阳性,所以被吸附的人也不会死,只会沉沉入睡等待阳气进入体内。”
少公子的这一番正经的胡说八道,全凭着自己这些年来的经验胡乱编造的,却没想到最后却歪打正着地猜对了玄牡珠的本性。他写了几副补阳之药的方子交给蔡侯,并且玩笑似地嘱咐蔡侯可以适当地与楚姬夫人相互同床贯通,将身上的阳气补给一些给她,这样她也不会再次无征兆地沉睡过去了。
蔡侯脸色铁青,接下了少公子写的方子,吩咐身边的老舍人立即去煎药,而后依旧守在楚姬夫人的床边,沉默不语。
少公子看了一眼被自家兄弟摆了一道,却被当成透明人对待的叔姜,他感受到了少公子的注视,也抬头看了他一眼,二人就这样互相地看了一会儿,十分默契地一同走出了椒兰宫。
二人行于路上时,少公子回想方才蔡侯说的那句“孤的楚姬夫人还要等公子施以援手,孤的锦葵夫人还要等着公子超度亡灵”,他不太明白其中的意思,于是开口问叔姜可否揣摩明白了,蔡侯到底要做些什么。
叔姜摇了摇头说道,蔡国崇尚佛教,所以蔡侯十分相信六道轮回,那夜喝了七星海棠的福祥公主并没有死,加上合欢殿的奴才们都添油加醋地说,自己见到了锦葵夫人的鬼魂,所以蔡侯也变得半信半疑,相信锦葵夫人的魂魄没有走,依旧呆在合欢殿,徘徊不去。为了安定宫中人心,也为了不再将此事闹的满城风雨。
所以蔡侯,便可能会再次请少公子,以佛法高超的仁切大师坐下的唯一弟子的身份,进宫超度锦葵夫人的亡灵。
“早前叔怀派人去怂恿福祥公主时,便用锦葵夫人的死,与楚姬夫人的恶,去激发福祥公主的善心,从而让她与楚姬夫人对立,可没想到那福祥公主不但没有掉进蔡侯设计的圈套之中,反而还将怂恿她的人骂了一顿,给赶走了。”叔姜说话的时候,对绥绥尽有赞赏的语气。
少公子相信,这才是绥绥做出的选择,毕竟她聪慧的很,又不愿意掺和这样的事。所以,抓不到机会的蔡侯,便紧着绥绥身边的人开始怂恿,总有愚蠢笨的,犯了错,还要别人去收拾残局。
疑惑之事皆以解决,少公子便不再蔡宫多做停留,他与叔姜一同出了宫,一个去了清华寺,一个回了将军府。没出三日,蔡宫果然发了一道密旨给清华寺的代掌住持正华大师,命清华寺派仁切大师坐下弟子前去蔡宫中超度亡魂。
少公子一身白色金纹袈裟,整个人看起来超群绝伦,鳌里夺尊。他依照正华大师的办法在蔡宫里超度亡魂,做的有模有样,可他明白,蔡侯也明白,而今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在为宫里的人宽心,能让人惧怕的不是这些无中生有的亡魂,而是人心。
少公子夜里再次潜入合欢殿,见绥绥仍旧在沉睡之中,他走上前翻过她的身体,看见原先发黑的续命蝶已经变回了原来的颜色,少公子轻叹一口气,算是安了心。他小心翼翼地为她穿回衣衫,却听门口传来了脚步声。少公子将她轻放在床榻,却发现逃出去已经是来不及了,他连忙脱下袈裟朝进门的那人扔去。
他嘴里阵阵有词,显然伪装的十分像驱除鬼祟的高僧。
被少公子的袈裟包裹住的是一位婢女,这突如其来的束缚将她扑倒在地,使她受到了惊吓,大声地喊了起来,跟她一同进来的还有一个端着托盘的婢女,见少公子如此,更是将托盘丢在了地上,大声地呼喊道:“小雨姐姐,小雨姐姐。”
少公子拿出袖袋里面的巾帕,塞住了被袈裟包裹住了婢女的嘴,使她说不出话。她手脚被少公子的袈裟束缚住,只能来回在地上打滚。少公子见状,将胸前的一长串佛珠绑在那婢女身上,更使她无法挣脱开来。
不过多时,一位身穿绯色衣裙的少女猛地冲了进来,少公子见她脚下生风,仿佛是习武之人,他再次抬头看她,却不知为何略有熟悉之感,似乎是曾经在哪里见过,可是少公子偏偏想不起来了。
“大师,这是做什么?”少女低头看了一眼地上动弹不得的小婢女,开口问道。
“贫僧受命今日在蔡宫里面超度亡灵,入夜之时却见此处鬼祟横行,至此才找出这邪祟的源头之地,故而特此来渡化它。”少公子双手合十,他自然不能让这些婢女们知道,他是专程来扒绥绥衣服的花和尚,仁切大师好心收了他为徒,虽没教给他什么,但毕竟拿着仁切大师的名字招摇撞骗了许久,他更不能败坏了仁切大师以及清华寺的名声。
“这邪祟怎会在她的身上。”绯衣姑娘俯下身子就要为小婢女解开身上的束缚。
“我劝姑娘莫要帮她,否则你家主子可能永远醒不过来了。”少公子挑着眉眼,故意将事情说的十分严重。
少女停下了手,不可置信地看着少公子。
“鬼魅就如同人心一样,瞬息万变也可专致如一,你看她与平时没有两样,可她已经被鬼魅渗透了心,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少公子一边说一边注意着绯衣少女的表情,他若以后不能随时呆在绥绥身边,一定要确保她身边之人的忠诚,万不可再像之前那个出卖她的人一样。
“今夜我困她一夜,让她无法作恶,她体内的亡灵就会随着我的袈裟和佛珠慢慢渡化,这亡灵消散了,不出意外,你的主子明日就会醒过来。”少公子未见绯衣少女的脸色有何不妥,相反还十分担心绥绥的安危。
“你说公主明日就能醒过来?”她站起身,不再帮着被束缚的婢女解开身上的禁锢,她眼中的期望与欣喜,让少公子倍感温暖,看来绥绥的身边,除了脑子蠢的,还是有忠心之人相待。况且她称绥绥为公主,这就说明从陈国开始,这姑娘便一直跟在她身边,身份更是可靠。
绯衣少女惊觉自己的言辞不妥,又开口说了一遍:“大师的意思是,合欢夫人明日就会醒过来,对吗?”
少公子点了点头道:“明日一早,我便来这里收回袈裟和我的佛珠,届时你家主子一定会醒过来。”
为了避免遭疑,少公子没有再过多停留,早早地离开了合欢殿。
“小雨姐姐,我们真的让她捆上一夜吗?”少公子听到背后一直站在她身旁的小婢女畏畏缩缩地问道。
少公子回过头看了一眼那绯衣少女的背影,勾着嘴角笑了笑,原来是叫小雨。
“既然是为了夫人,就委屈她一晚,我们也不睡,就在这里陪着她。”少公子越走越远,但小雨说的话却一字一字地传到少公子的耳朵里面。
他安心地回到了藏花阁,才要睡下,窗边又传来了声响。他寻声开窗,见两只灰雀一齐扎进了他屋子里面,站在桌边儿上,正歪着头黑豆般的眼睛盯着他看。少公子拿起其中一只,在它的腿上拿下一卷布条。
“王已知晓公子身世,七日之后相约五祚山祭庙一见,百里上。”
少公子又打开另一只灰雀脚上的布条上面写着:“缠情之上有人念,速归。”
少公子打开桌子边上的小屉子,从里面抓出来两把米喂了灰雀,而后又将两条布放在烛火里燃尽。少公子枕着手臂胡乱地猜想着,这两个人莫不是商量好的,偏偏赶在同一个时候,放出消息给他。
安阳,缠情岛,少公子躺在床上盯着头顶的床幔发怔,看来不管是缠情岛还是安阳,明日等绥绥一醒过来,他便要离开蔡国了。
他有些放心不下,可又找不到任何理由不离开。毕竟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是少公子一开始就想要做的事情。
翌日,少公子一早去了合欢殿,在小雨的监视之下,放开被绑了一夜的无辜婢女,而后他走到绥绥的身前,如昨日说的那样,轻轻地唤醒了她。她渐渐转醒之后,小雨急速奔到她身前,更是喜极而泣地扑在她怀里。这般失而复得的珍惜,使少公子也感同身受,想他暂时离开绥绥的身边,也能安心的走了。
她醒过来之后,胃口异常的好,少公子见她面色有些苍白,随即在她吃的肉糜粥里放了些研磨的当归粉。他依依不舍地看着她笑,看着她对他的戒心仍旧没有消退。
少公子不点破,本来就是他这次害的绥绥历此劫难,她若怨他,也无可厚非。
待蔡侯到来后,她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提到了藏花阁,仿佛是知道了蔡侯与少公子的暗相勾连。少公子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藏花阁里燃了绥绥调和的驱虫香,她若细心辨别,凭她的鼻子闻了出来,一定能猜得到。(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 不待阳和一点恩
少公子心虚,惧怕绥绥误解他,可这些事情的利弊多少且牵扯在一起的人和事又太多,少公子不知该怎样和绥绥去解释。他低着头还在踟蹰不前时,她却如同在终首山时般的欢脱,一溜烟跑到殿外面的合欢树上去了。一屋子的侍婢都认为是合欢殿的邪祟未清,相互交头接耳时。只有少公子一个人心里知道,他的绥绥,心里不舒服了。
“她莫不是知道了什么?”蔡侯拉住想要与绥绥一同的少公子说道。
蔡侯的这一把大力的拉扯,才让少公子突然清醒了过来,若是被蔡候看出了他和绥绥之间的关系,那么绥绥今后在蔡宫的日子想必更是如履薄冰。少公子望着合欢树上单薄又孤寂的身影,紧握了拳头,故作镇静地同蔡侯说:“说不准,或许是锦葵夫人的亡灵告诉她了什么吧。”
蔡侯眉头紧锁,显然没有相信少公子的话,倒是跟在他身后的舍人和侍婢,一个个都吓的不轻,他们大都面色发青,甚至一刻都不想呆在这合欢殿之中。
“即是如此,还请大师彻底清除这邪祟,以防止合欢夫人再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伤了孤与她之间的感情。”蔡侯这意味深长的话,无非是在点拨着少公子,要弄清绥绥到底知道了什么。
可少公子却装作什么都没听懂似地,回了声“喏”,便又拿着佛珠四处念经去了。
想那蔡侯又爬不了树,又命令身边的侍从爬上树将合欢夫人抓下来。蔡侯身边的这些侍从,大都害怕锦葵夫人的亡灵未散,相互推搡着说不会爬树。少公子闻此又默默一笑,专心地念着佛经,也不与蔡侯继续交谈。蔡侯稍座了一会儿,觉着无趣,便带着他身后的那些已惊吓成草木皆兵的侍从离开了合欢殿。
少公子继续装模作样地眯着眼睛,手持佛珠,四处走了走,等蔡侯离开合欢殿后,殿内的侍婢也都走远了,没有人再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松懈了一起来,四处闲逛,待行至绥绥时常作画桌前,拿起桌上的一本画册翻看了起来。
别看她成了蔡国的合欢夫人,可习性仍旧与以前没有差别,对于这种乌七八糟的春殿画的喜爱不减丝毫,少公子在翻看她所画的画册之中,越看这画里的人物,越觉得熟悉。他翻回到封面一看,上面写了三个字《破白恋》。
少公子合上画册,拿着它走到了殿门口,看着坐在树上依旧不肯下来的绥绥。少公子回想着他方才在画册之中所看到的故事,又想着方才提到藏花阁时,绥绥那出人意料的反应,恍然惊觉莫不是方才在她提到藏花阁时,见蔡侯和他分别若有所思,错意他和蔡侯有奸情不成?少公子摸了摸鼻子,十分不明白绥绥的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
少公子飞身上树,坐在她的身边,装模作样地逗弄了她一番,见她脸色嫣红,更显艳绝。
少公子心想,若是在此时告诉绥绥他的心意,是否还来得及。他想到终首山的頔夜公主,想到绥绥身后的凤姬夫人以及整个陈国,又想到自己身上还有未追回的身世,却又压下了心思。
不知为何少公子觉得离绥绥很近,却又离绥绥很远。
不知頔夜公主现在如何了,会不会不像他这般,被尘世牵绊着,桎梏着,停滞不前。还是毫无后顾之忧,义无反顾着,顺理成章地得到宋国的君位之后,再次踏过千山万水,与绥绥重逢?
少公子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这个问题他一开始就知道了答案,可是他却还要问。
“若是我与骨碌同时掉下山崖,你手边只有一条绳子,你会选择救谁?”
“小白,你武功那么高,肯定会自己爬上来的,骨碌身子又不好,而且又是女孩子,我肯定先救她。”
这丫头的回答,还真与少公子心里所想的不差一分一毫,完全不给少公子留有任何余地,少公子的心像是被她亲手怼出了一个窟窿,疼的直抽搐。他不如頔夜公主,到底是可以随意割舍的人吧。
这回得到答案了,少公子算是可以放心的走了。若是此去不回,他的绥绥也会随便寻个理由,将他忘了吧。
这样最好不过了,她至少不会因此而伤心了吧。
“绥绥,你不知····”少公子无奈地摇了摇头,终究是没有说出来。
你不知我有多喜欢你,你不知因为我喜欢你,还与一个女人争风吃醋。
看着她天真地问着少公子:“我不知什么?”
少公子心里翻涌,抬手将她推了下去。
看着她错愕又委屈的眼神,少公子心里又柔软了起来。他认了,就这样吧,绥绥是他的软肋,也没办法成为他的铠甲。他没办法割舍,又顾忌太多,如此胆小,全然没了之前的潇洒翩翩。
他像是从一个住在天上如风潇洒的谪仙,变成了小心翼翼的凡人。
少公子飞身而下,将绥绥抱在怀里,稳稳地落在树下。
“绥绥,我还是舍不得。”他将她抱在怀里,舍不得离开她。
少公子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低头咬住她的嘴唇,事隔许久,少公子仍然轻车熟路,将身下的美人吻的娇喘连连。许久过后,少公子放开了她,将她送回和寝殿之中,当夜离开了尔雅城。
从郡城关一路快马加鞭经过楚国六日后抵达了安阳城,与上次五祚山偷入王陵不同的是,此次少公子光明正大地走进了安阳城。
这是少公子第一次走进安阳城,他看着街道上川流不息的繁华,心里片刻都没法安宁。这繁华本应属于自己,可却被他人鸠占鹊巢。
周地都城安阳作为九州的中心,汇集了四海之内的新鲜事物,其繁华程度是九州之上任何一个诸侯之国不可相比的,往来的商贾与文人墨客比比皆是,少公子走在喧嚣之中,背影显得多有落寞之感。
他在一间别致的茶楼里面稍作休息,才要起身前往紾尚阁去见庄荀,却听邻桌的几个身穿锦衣的年轻人聊着五祚山周殷王与仁孝王后的墓被盗之事。少公子拍了拍衣袂,又坐了回去。
前一段时间,不知为何周殷王和仁孝王后的墓突然出现了一条暗道,有人说是周殷王心慈,不忍心看着为自己修陵墓的工匠死在墓里,索性就命他们开出一条暗道来供他们逃生。盗墓的那些人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潜入了暗道。想那日也是巧,守五祚山兵营郎中令的宋家将军家中妻子产子,当夜并没有在五祚山。而宋将军的妹妹是名闻安阳城的占星卜卦小司宋尔莞,她凭着龟壳卜算,与观星之象料出了当晚五祚山的王陵会遭盗,因此还早早地布置了防范。可谁曾料想,到底还是被盗墓的贼偷了巧,就连宋尔莞也被盗墓的人绑了,丢在了五祚山的山脚下。
听说这伙盗墓的只拿了仁孝王后口中的珠子,和周王陪葬之中的名剑龙渊,其他的金银财宝全都没有碰。这倒是让众人疑惑,一个珠子和一把剑还敌不过墓中的金山银山吗?
宋尔莞醒来之后便一人向周王请罪,表明已经知道了盗墓人是谁,并且发了死誓一定要抓到此人,将失去的物件追回,否则此生不嫁。
宋家小姐今年已经二十有一了,与身为郎中令的哥哥宋尔延是同胞兄妹,两人年幼丧母,其父又在哥哥宋尔延当街被人掳走的那一年怒气攻心,英年早逝。照顾二人长大的正是其父的兄长,二人的大伯,当朝的丞相宋锦书。宋尔延在两年前娶了贵族莘氏女为妻,可偏偏这位宋家小姐,秉性乖张,丞相拉下脸来为她说了好几门亲事,可最后全被她自己给搅合黄了,这不但让丞相头痛的不已,更让周王头痛不已。如今她又许了这等毒誓,当真是让周王伤透了心神。
周王曾示意,不追究此事,并且重新让工匠将墓道封死。可偏偏这位宋家小姐贵为女子,却还是个忠义之人,回绝了周王的好意,骑着马就离开了安阳城,如今去了哪里都没人知道。
少公子拄着头,细细地听着这些人说的事情,他幸灾乐祸地想着,好在是没将自己的名号报给这麻烦的姑娘,否则源源不断的骚扰必定后患无穷,更何况那宋尔莞还是个死心眼的,若是知道少公子的名号,哪里能放得过他。不过倒是苦了澹台成蹊那小子了,宋尔莞那般刚硬的性子,不知澹台成蹊能否应付的了。
接下来的八卦之事便都不好听了,基本围绕着宋家小姐,是怎样搅黄了自己的几个姻亲之事。少公子没想到,安阳城闲着的人倒还挺多,连男人也喜欢这种桃色的八卦之事。
少公子这回起身,头也不回地往紾尚阁去了。
紾尚阁位于安阳城东边,这里与那喧嚣的市井之所截然不同,没了方才那股市侩繁华,十分隐幽,几个巷子的交错相连看起来虽娟秀,可周遭所建成的房舍却庄重大气。少公子走到一座恢弘的楼台前面,只见眼前灰墙红瓦,绛窗绿柱,颜色搭配的虽然看起来有些俗套,但放置在一起,倒不那么突兀,若是仔细瞧瞧还挺顺眼的。
褐色的大门四敞,门的顶部用烫金色的字写着紾尚阁。少公子从怀里拿出之前庄荀差人送到清华寺的帖子,谦谦有礼地递给门口穿着褐色麻衣的小友,他看了一眼帖子,对少公子欠身做揖,而后就带着少公子进了紾尚阁。
路过一处四层小楼之时,但见里面人声鼎沸,几个人坐在桌前不顾旁人的高谈阔论,虽然说的不是市井之中的八卦之事,大都是治国之道的大话,少公子却依然觉得吵,他抬头望去,却见二层和三层的栏杆之处,正站着几个身着华服之人,少公子即刻猜想这些人之所以这么卖力辩论着天下事,是为了展现给这些华服之人看的吧。若是吸引了这些人的注意,入府做了幕僚,后半生便不愁吃穿了。
少公子无意沾染这些是非对错,跟着带路的小伙绕开了喧闹,往院子后面走去。
经过一处月门后,映入眼前的是一面镂空的石墙,放眼望去,能看到些许的翠色,少公子跟在褐色麻衣的小友后面,一路走了进去。先是一声一声的读书声传进了少公子的耳朵里,他寻着声音望向不远处的几间瓦房里,隐约地透过窗子瞧见,屋子之中正有先生在传道授业。几个瓦房内的学生年龄相异,所教的诗书也不同。
少公子没有仔细听他们都在学着什么,跟着小友走过了声声书卷,又路过了一处靶场,但见有零星几人在练习投壶,也有人在练习射箭。
再往后面走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便经过一处九曲廊桥,带路的小友终于停了下来,指着前面的一处湖泊让少公子往那边去。
紾尚阁的占地辽阔倒是出乎少公子的意料,这周王举贤,爱贤,单凭这样的见识,倒也不会是昏庸之人。少公子走过了廊桥,便见到了一处草坡,草坡上有几个人或坐或卧地在浮桥上,靠着鱼竿,盯着水面,有人还眯着眼睛睡着了。
少公子一眼就看出了眯着眼睛快睡着的那位,正是许久不见的庄荀先生。
少公子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可见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想不到庄荀先生居然能将静卧钓鱼当做课业来传授。
“来了?”庄荀先生始终处于闭目养神之中,他听得出少公子的脚步声,也知道若是少公子来到安阳城,第一个就会来找他。
“恩,”少公子淡淡地回道:“想不到这紾尚阁居然这般辽广。”
“在我来之前,此处并没有这般繁华,原先的紾尚阁只有外面那四层小楼的地方,一楼二楼人生鼎沸,四楼还要做先生的卧房,哪里能让授业的先生休息的好。”庄荀忽然睁眼,猛地收竿,眼见一条肥硕的大鱼上了钩。
庄荀将它卸了钩丢在了鱼篓之中,又在鱼钩上安了诱饵,丢向了湖水之中。(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 枫叶荻花秋索索
“早前在紾尚阁院子的后面,是一家宗亲开设的暗娼馆,按照辈分来说,设暗娼馆儿的这宗亲还是你的表叔,暂且不说你这表叔的贪婪昏庸,这暗娼馆儿之中大都是未长成的娈童和雏妓,我奏请了周王将这座暗娼馆给捣毁了,娈童和雏妓想要入学紾尚阁的便收了做徒弟,不想要学的就放了自由身,所以从四层小楼的后门出来之后,这都是原先的那座暗娼馆的地方,我稍稍请人改造了一下,学舍与学堂便分了开来,就连先生住的地方也都十分幽静。”庄荀又侧卧在了浮桥上,闭着双眼,听着鱼儿上钩。
对于庄荀先生的做法,少公子并不觉得陌生,他不愿意入仕,并不代表他不愿意传道授业,将自己的所学所闻,以及自己的治世思想传承下去,是比在任何一个诸侯国之中做高位都换不来的荣耀。少公子觉着这周王还真会投其所好,既被他物尽其用,又让对方为之心甘情愿。
“晚上你且就在这里住下吧,我今日掉了两尾大鱼,你留下来尝一尝,明日你又要去五祚山见周王,我还要与你有些嘱托要说。”庄荀见少公子一直不说话,想是怕惊了他的鱼,索性挥了挥手,示意了坐在他身边钓鱼的小友带他先去卧房。
小友收了鱼竿,提着鱼篓对少公子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少公子友好地点了点头,缓缓地往前走去。
晚餐的鱼汤味道鲜美,少公子一路疲惫,没有停下来好好吃过饭,遇到这般难寻的美味,自然多吃了两碗。回到卧房之后,躺在小榻上,肚子撑得鼓鼓,十分满足地打着饱嗝。
“公子,庄荀先生在竹林的小榭处等您。”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少公子从榻上起了身,连忙回道,这就过去。
夜路有些暗,少公子跟在提灯的小哥身后,也没注意竹林小榭是在那一座月门之后。借着微弱的灯火,看到幽深的竹林探出一条小路,路面皆有石刻的灯台,散发着羸弱的火光,走了不远就见一座小榭,小榭的四周围了幔帐,减少了蚊虫的进入。小榭上有一小榻,有一石桌。小榻的木桌上镂空花纹的银香炉正冒着氤氲的雾气,小榻一旁的长桌上放着一把古琴,而庄荀先生正坐在石凳上,看着面前石桌上的棋局。
少公子走过去,坐在庄荀先生的面前。
“燕君没有对澹台家下手,老身我也捡了一条命回来,周王对我有恩,又投其所好地让我主持紾尚阁,按照常理,我应当与他一同明天与你相约在五祚山,做说客。”庄荀先生手落棋子,与少公子直言。
“先生不必有负担,就算是明日你做了周王的说客,该要回来的,我还是会向周王讨要。”少公子参不透庄荀下的棋局,所以也不出手,只看着庄荀一人执黑白子对弈。
“老身觉着公子还是莫要开口要,周王是重情之人,重情之人务必念旧,不如你明日讲一讲清河公主离开安阳之后的遭遇,我想周王一定会将你想要的全部交还与你。”庄荀继续琢磨着棋局,接连下了几个白子,又停下了手。
“先生怎会这般坚定?”少公子从不相信庄荀说的话是空穴来风。
“因为周王一直想要寻一位静渊以有谋,疏通而知事之人,显然现居东宫的那一位明显不是这样的人。”庄荀放下手里的棋子,与少公子正言道。
“周地有四大外族,宋家,霍家,莘家,历家,宋家与历家早些年时,分别各出了一位王后,地位自然不可撼动,而莘家又是周地开国之时,带路杀进夏宫之中的领路人,只有这霍家出了个霍家女霍臻乱政,偏生还拉着家门显赫的历家将军一同,夺权之后的周王玉重对这两家的打压自然不在少数,早些年霍家不堪重负妄想扭转乾坤,周王仍是没向任何诸侯国求助,自己一个人凭着宋家,和历家的支持,竟生生地将霍家全族给端了,刺死的刺死,流放的流放。”庄荀站起身走到小榻边上,坐在榻上拿起木桌上的茶碗喝了一口。
“这些与东宫那位有什么关系吗?”少公子垂着眸子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其实霍家本不应该有如此结果的,你看历家当年也出了一个乱政的将军,可下场却比霍家好太多了。”庄荀幽幽地道。
“周王,着手削弱霍家的实力,将重权全部交于宋家和历家,霍家坐不住了,就开始往周王身边送美人,这都还不够,他们还让霍家的姑娘去迷惑周王唯一的孩子,玉颜公子玉少染。”
“小公子年岁小,自然定力不够,与霍家女牵扯不轻,可周王又不是傻子,随即找了理由将宫里的霍家女子都丢出了宫外,甚至是烟花之地。”
“霍家人受不了这羞辱,于是起兵造反了。”
“想必你今日入城的时候也听说了宋家的那名女娃娃是占星卜卦的高手,提前预知了凶兆,宋家轻易的就将霍家给端了。”
“可是这位玉颜公子是个情种,不但为霍家女求情,还在流放的路上将霍家女救了出来,养在安阳城里的一处别院。”
少公子听着庄荀与他讲述周地所发生的事情,他十分钦佩庄荀先生看事情的透彻程度,先生并没有来周地多久,却对周地的事情了如指掌,这虽然与他住的地方有关系,日日都会听到紾尚阁那边的名士吵架,知道的事情也自然多,可最先前那两句分析周王用意的话,也都是从他平日所知道的事情之中悟出来的。
少公子相信庄荀先生的判断,也欣然接受他的意见。
“宋家和霍家之前就有很大隔阂,尤其是臻嫔与历将军控制朝政之时,有传言当初宋家的那位小公子宋尔延就是被霍家的人当街抢走的,好在宋尔延命大捡回了一条命。”
“玉颜公子救霍家女的事情,就是宋家的那位女娃娃告诉给周王的,周王痛下杀手将霍家女杀了,这位玉颜公子就恨上了宋家。”
“当朝的丞相宋锦书虽然明白,惹了玉颜公子这个麻烦是怎样都甩不开了,索性就转了个方向,否则你以为百里肆的书信,怎么会这么快就被周王看到了,并且邀你过来。”
少公子是一个一点就透的人,就算庄荀不把事情说的这样露骨,少公子也能猜到。他现在形单影只势力单薄,若想真的拿回自己的东西,就要让周王看到自己的仁而威,惠而信,肯定自己的身份之后,再慢慢培养自己的势力,丰满羽翼。
“多谢先生点拨,君执记住了。”少公子站起身,默默地朝庄荀回了谢礼。
“老白让我帮你,我自然不会坐视不管,我见你相较玉颜公子好太多,自然也不希望周王失去你这般好的人才,明日莫要羞怯,就像那时在桐花台一般,随心随性就好了。”
少公子夜里躺在床上时,总会想起庄荀先生说的最后一句话,“随心随性就好了。”可是天知道,少公子的心性是自私的,他得会自己的东西,不为江山,不为社稷,不为美人,也不为高堂,他只为自己。
五祚山自大周开国伊始便被选作王陵之地,相传上古时期,有一位神邸被流放在这里,经苍穹十二星和地行八卦被封印于此,神邸的坐骑是一条青龙,破阵而出时并没有带走。五祚山的南边还有一道狭长的沟壑,幽深静谧。沟壑之中被一条几十丈长小溪所填充,溪水蜿蜒盘旋,碧波粼粼,这条沟壑近看倒是一处风景绝佳之地,可远看倒像是被什么东西锋利的武器给硬生生的劈开了一般。传言中这条碧绿的小溪就是当年那条没被神邸带走的青龙最后的盘卧之地。
周地的先祖葬在这里,也是有借这条青龙来兴旺后世子孙的福祉之意。
少公子站在悬崖岸边,远远望着对面凉亭之中站着三三两两,他并没有感觉到四周有潜藏着的暗卫,可眯眼看着凉亭最中间的那锦衣华服之人,却怎样都不相信那人对他没有丝毫的防范之心。他小心地观察着四周的起伏,随后捡起脚边的石子,朝坐在凉亭最中间的人掷去。
那人身边站着一位身穿墨袍之人,他闻声而动,干净利落地接住了少公子丢掷过去的石子,抄起他身旁人背后的长刀,三步并作两步地跨越细长的沟壑朝他飞了过去。
他拔刀,用光滑的刀面接住阳光,以此来刺痛少公子的双目,使他忽于防守。少公子深知来人用意,回身拾了一片枯叶遮挡于眼前,左手抽出腰间的含光剑,迎面挡住了那把近在咫尺的长刀。
少公子先是打量了这把长刀,虽然普通,但寒光萧瑟,却也是一把上品的长刀。再看向使刀之人,他看起来将近而立之年,皮肤上是常年累月风吹日晒的黝黑,他眯着眼,目露凶狠之光,嘴唇略厚,下颚消瘦。少公子见他隐藏在墨袍里面刻有“宋”字的黄玉忽隐忽现,忽地嘴里勾出一丝玩味的笑容,右手上的枯叶朝他腰上系着黄玉的锦绳飞过去。他知道少公子的意图之后,收回刀想要挡,可却发现已经来不及。
少公子抢到黄玉,向后飞身而去,脚下用力又猛地向前,使得那人措手不及地挡着少公子的招式。在遇到为难时刻,首要的反应便是使出最保命的招式,他的内功不及少公子的厉害,自然就想从招式上险胜少公子。
几招过后,少公子深觉面前的人招式十分熟悉,仿佛与澹台不言是出自同一门招数。
少公子发力打掉他手上的长刀,垫脚飞身朝对面过去了。
“弧阵防守。”墨袍见打不过少公子,以为少公子要刺杀那人,连忙朝深沟对面的凉亭喊道。
亭子周围的三三两两立即将那人围在一个圈里,对飞来的少公子拔刀相向。
少公子笑了笑,将含光剑放回腰间,拿着刚刚抢到的黄玉把玩着,玩世不恭地笑道:“舅舅就是这般接待我的吗,早知如此,我就不来了。”
少顷,墨袍捡回来自己的长刀,并且又飞回了悬崖对岸,他直接走到少公子身后,用刀抵在少公子的脖子上。少公子并没有反抗,回身用两只轻轻地夹住他的刀刃,将他的刀弹了开来。
“我不喜欢别人用刀驾着我的脖子,宋尔延,看在你是万俟忌先生的门下,我不跟你计较。”少公子将手上的黄玉丢给了他,方才的那几招,少公子试探出了这个墨袍,应当就是宋家的那位传奇的公子,宋尔延。
“你识得我师父的招式?”他接过黄玉定睛看着少公子。他的眼睛很大,并且炯炯有神,若不是他方才眯着眼睛满眼杀气,少公子险是以为他在故意瞪他。
“万俟将军有三个徒弟,一位是我娘亲清河公主身边的侍卫殇,一个是我很好的朋友澹台不言,另一个从未听他提起过,而且隐藏的十分神秘,方才我试探你的招式足以让我猜测到你的身份,而今见你的反应更是确定了我的猜测。”少公子锋芒初露,却十分谦逊。
“你是澹台师弟的朋友?”宋尔延神色吃惊地问道。
少公子点了点头。
“那你可识得他家的小公子,澹台成蹊,家妹说周殷王和仁孝王后的陵墓就是他盗取的。”宋尔延是个急性子,一但知道蛛丝马迹就想立即得到结果,这鲁莽而又不经大脑的性子说好了是憨厚,说不好就是愚笨。看来当时他侥幸的逃脱,应该是全仰仗万俟忌的搭救吧。
少公子摸了摸鼻子摇了摇头道:“在下并不知晓。”
宋尔延有些泄气,眉宇间藏不住心事:“家妹已经离开周地去了澹台家,虽然有我的亲笔信,但我仍旧害怕澹台家对她做出什么来,她那个性子真是让人担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