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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列国传全文阅读

作者:宋申申     九州列国传txt下载     九州列国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章 碧云暮合空相对

    起先,我耳旁传来了一阵一阵的风声,而后是风穿树而过的沙沙声响。

    我的手感受到一丝丝的温暖,而后又有春风拂面。

    我努力地张开双眼,逐渐看到一丝光亮。

    随着光亮逐渐扩大,豁然,我眼前出现了片片棠梨花瓣飞落的情形。

    飘洒如雪一般洁白花瓣,落进了我的手掌间,我侧过头去看,却听到耳边传来了芊芊的声音。

    “公主,棠梨花开了,我们采花来酿酒好不好?”

    我扬起头去看,却只见迎面而来的棠梨花瓣,根本看不到芊芊的脸。

    我知道,她再也回不来了。

    剜心一般的疼痛蔓延开来,仿佛是金蚕噬心蛊发作了一般。

    我不知现在于我来说,是在梦里还是在黄泉,不管不顾,只想嚎啕大哭。

    “你哭丧什么呢,手臂和脚踝断裂的骨头都长好了,有什么可哭的。”闻声,我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干净而又疲倦的脸。

    我脑袋中飞速地搜寻着属于这张脸的名字。

    “秦女医?”我带着哭腔喃喃道。

    “怎么,你好像不太高兴能见到我。”秦上元环着我的腰肢,将我从榻上扶了起来。

    我坐起了身,忽而觉得手臂有些痛,身上也是虚弱无力。

    我低头,看到手臂上还缠着厚重的棉布。

    “你放心,幸而你遇到了我这般妙手回春的神医,你的手臂和脚踝的骨裂都长的很好,而且被我固定了许久,绝不会有长短腿和长短手臂的情况出现。”秦上元端来一碗药,还没等我说话,她便捏着我的下颚,笔直地将那碗药灌入了我的嘴里。

    我惊得呛了几口,顿时眼冒金星。

    “抱歉,我忘记你醒过来了,平日里,我都是这般喂你吃药的,习惯了,习惯了。”秦上元见此,掏出袖袋里的帕子为我擦着嘴角。

    我忽然感觉在我昏睡时,没少遭受她的虐待。

    “我这是在哪,又昏了多久?”环顾四周,仿佛身处于一处大宅的内院之中,这院子被人打理的极好。

    偌大个院子不但纤尘不染,花枝修剪整齐,压根看不见杂草,就连池塘都清澈见底,连几尾锦鲤都能数的清。

    “你猜呢,你若猜对了,我就告诉你。”秦上元揉了揉我的头笑道。

    我一脸无奈的看着她,料想我能猜得到,还用问她做什么?无奈之余,垂下头看见了自己蓬松又整洁的青丝,忽而心中对她生出感激之情。

    但看冬去春来,我昏睡应当不差几月,这么长的时间,一直是她在照顾我,还将我打理的如此整洁。

    “谢谢你,秦女医。”我说道。

    秦上元一怔,随即摇了摇头道:“老娘我救了那么多人,你是第一个与我说谢的。”

    “也罢,我自蔡国讨来了好些个珍贵名药,本想逐个记录,写一个像《本草纲目》那般的著作,流传于世,可到头来,全都用在了救人上,一个呆子,一个痴女,还好,有个精灵的你,还知道与我说谢,也算是值了。”秦上元起身将药碗放置于不远处的木案上。

    我不知秦上元口中的《本草纲目》是个什么样子的医书,但我猜得到,她口中的痴女,应当说的是芊芊。

    “那个呆子活下来了么?”我问道。

    秦上元身形一顿,长叹道:“活是活下来了,可是脸却毁了,怕是以后讨不到好老婆了。”

    我虽不明白,老婆是什么,可大概也听出了秦上元话中的意思。

    “秦女医,不如你来做他老婆,这样就不会担心他将来找不到···· ”我还没说完,便见秦上元如刀一般锋利的眼神朝我刺来。

    我乖乖识相地闭了嘴。

    风掠树梢,斑驳的树影在地上摇摇晃晃。看着散落一地的棠梨花,我抬起头,望着院中三株枝桠繁茂的棠梨树,便想到芊芊曾在长信宫的棠梨树下埋酒的事儿来。

    就是不知这三株树下有没有棠梨酒。我沉浸在回忆之中,并没有听到远处而来的脚步声。

    “女医,我现在可以饮酒吗?”过了许久秦女医都没有回声,我回首望去,却见白尧正立于我身后。

    我之所以能认出他是白尧,只因他身上挂着一枚司南佩,我记得那是属于芊芊的。

    大概是芊芊死后,没给他留下什么念想,他便私自地将这司南佩据为己有了。

    “她虽是醒过来了,可身上的伤并未有痊愈,莫要再对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你已经失去一个,万不想再失去一个吧?”秦上元显然是误会白尧与我之间的关系了。

    我才要开口撇清关系,却听白尧道了一句:“好,我不碰她就是。”

    我胃中忽而泛出一阵恶心,可想到才喝了秦上元的药,便又将这股恶心压了下去。

    白尧绕过榻前,跪坐于我身旁。

    我警觉地看着他,若不是身体虚弱无力,我大抵会离他远远的。

    “不好奇吗?”白尧问道。

    我用眼神求助秦上元,可她才走来我身旁,院上墙头忽然条件两个身穿银甲的男子,他们落在秦上元身旁,将她带了出去。

    “我方才似是听到你问,这里是何处,怎地我来了,你反倒不开口说话了?”不知是不是芊芊的死对他打击过大,致使他与我讲话时带着异常的温柔。

    我可从未见过他这般温柔有礼地模样。

    “你若猜得到,我便带你去个好地方。”他抬起手朝我伸过来。

    我仓惶地别过脸躲了开。

    “你再不说话,我便不再遵守秦女医的嘱托了。”白尧握着我的肩膀,将我拉了回来。

    “这有什么可好猜的,不是在你的府上,就是在你的别院。”我向来都是个识时务的人,尤其是在我打不过的人面前。

    白尧勾着嘴角淡淡地笑了起来,“这里也是她生前曾住过的地方。”

    他开始自顾自地说起他和芊芊的过往,从他们的初见,说到木家被诛,从华容郡将她夺回,再到绣衣阁之中的耳鬓厮磨。

    芊芊生前,曾同我说过她在楚国的过往,我知道那时她一定受了许多苦。

    可自她嘴里讲出来的苦楚,大都只是一言而过,她并不想让我知晓她的悲惨,反是讲了许多家里人和她挚爱的小白之间的喜悦事。

    我想着从别人嘴里听来的故事,大都会掺杂着来自讲述人为自己的辩解,便是白尧,也无独有偶。

    他并不觉着另娶她人是对芊芊的一种背叛,也不觉着她家中那场巨大的变故与他有着直接的关联。

    在他所述的故事里,他是最痴情且最长情的那一个,就连将我从粉碎的攻城器下救出来,带回到东楚,也是因他对芊芊的情深似海。

    因为芊芊临死前将我护住了,所以他佯装着情深意切地模样,为她完成这世上最后的心愿。

    我装作很同情的模样,随着他讲的故事或是惋惜,或是点头。

    对于白尧这样一个虚伪又滥情的人,我总要配合着他感人至深的表演,才能在他手里继续苟延残喘下去。

    毕竟,秦女医能救活我也费了一番力气,我总不能让她白白浪费了那么多名贵药草,还要傻乎乎地去寻死。

    我定是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重生。

    更何况,我现今身在敌方,倒是有些想为芊芊报仇。

    无论是谁,总要拉着一个当初伤害过她的人做垫背,才不负她于我忠心的追随。

    在秦上元细心调养之下,没过多久,我便同以前一样,能跑能跳,能吃能睡了。唯一的遗憾就是右手的手腕还是有些疼,没办法拿起重物,比如说长剑,长刀这类的杀人利器。

    那日,我正在院儿里面练习小白曾教给我的心法,尝试着凝聚真气。

    忽而天降一个黑色的布袋将我罩住了,随后我的手脚也被捆缚住了。

    我似是被抬着走出了院子,行至半刻后,被放在了一片柔软的垫子上。静置了片刻后,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好似有人走来我身旁,静静地坐下了。

    随后,耳边传来了马蹄的哒哒声,以及再熟悉不过的摇晃感。

    我蜷缩在软垫上,确定今日着绑了我的那两人,应当是白尧现身那日,从天而降将秦上元带走那两个银甲男子。

    方才二人在抬我出院子的时候,我闻到了那两人身上熟悉的汗臭味。

    至于坐在我身旁的那个人是谁,单靠我的鼻子,我便能判断出来了。

    约莫着过了一个时辰,马车停了下来。

    坐在我身旁的那人先下了车,而后又是那两个男子将我从车上扛了下来。

    前行大约百步,停了下来。

    我被稳妥地放在了地上,撤掉面上的黑布袋。

    一阵强烈的阳光刺的我睁不开眼,我用手稍微挡住了一些,待渐渐适应后,从指缝之中看到面前有一樽墓碑。

    可墓碑上并没有刻字。

    “这里,是我与她初识的地方。”白尧今日穿了一件绀青色云纹衣裳,这一身的绀青色,与四周的葱葱郁郁十分应景。

    白尧从怀中拿出一张干净的帕子,他俯下身子,开始清理墓碑上的尘土。

    这墓碑是芊芊的,白尧将她的尸身带回了东楚,葬在了他们初识的地方。

    这地方是东楚的巴陵山,西北处的野林子是东楚王室冬猎之所。

    “我记着金乌殉主了,你可有将它同葬了?”那是芊芊最放心不下,也是这世上唯一忠贞于芊芊的伙伴。

    “不过是一个牲畜罢了,没资格和她同葬。”白尧抬起手摩挲着墓碑的边际。

    我身上泛起一阵凉意。

    牲畜陪葬乃是正常礼制,白尧之所以不愿将金乌与芊芊同葬,大抵是害怕悠悠众口的唾骂。

    一个说着爱她的男人,还比不过一只牲畜的忠贞。

    我垂着头暗自嘲讽,却没再说话,缓缓地转着身子,打探四处的地形。

    芊芊说过,巴陵山西北处地势平缓,乃冬猎之所,东南处地势偏高,且地形坑洼,山兽众多,极少有人涉足。

    但瞧四周的路崎岖难行,我便猜测这里应当就是巴陵山东南处,而且并非是在深林处。

    “你莫要想着能逃走,这里的地形,我比你熟悉,你若非要逃,就只有两种结果,第一种,走不出这林子,被山兽吃,第二种,我把你捉回来,再将你丢给山兽吃。”白尧依旧专心为芊芊扫墓,许是见我行为反常,这才开口警示。

    我撇了撇嘴,在心里亲切地问候了他八辈祖宗,而后低声道:“我是想看一看周围哪里有花可以采,你也知道她向来喜爱棠梨花,可这深山林里又没有棠梨树。”

    “往北行二里,树下开着些许二月兰,你若想采,便去那里。”白尧冷冷地说道。

    我瞧了四周现下无人,便转身朝着北边跑去了。

    根据白尧的指引,我果然在二里开外的地方看到了一地的二月兰,虽然品相参差不齐,采摘之后编成花冠倒是勉强能用。

    于是,我坐在花丛之中编起了花冠。

    大约过了半刻,于二月兰的花香之中,我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汗臭味儿。

    我继续装作什么都不知的模样,编着花冠。

    这股汗臭味一直持续到白尧出现,才渐渐消失了。

    我想,如若我趁着这个机会跑走了,那两个男子会追上来,毫不犹豫地将我杀了,或是如同白尧所说的,将我作为点心,送去山兽的老巢。

    我捧着编好的花冠站起身,假装惊讶白尧为何会跟来。

    他歪着头一脸戏谑,夺下我手中的花冠道:“你莫要在我面前演戏,陈国图江那次的声东击西害我错过了星谷关的兵符,这事情我没忘。”

    我压制着心中的怒火,却眼中含泪,委屈地哭道:“那是给芊芊编的花冠,你莫要弄坏。”

    白尧将手上的花冠捏个粉碎,他连拖带拽地将我拉回了芊芊的墓碑前。

    我不知他为何忽然变脸,若说只是为了一个花冠,总觉着有点说不过去,若说是为了图江那次,这时间间隔的会不会有些长。

    他将我推倒在地上,忽地开始撕扯起我的衣裳。

    我惊慌失措地奋起抵抗,却也知道自己压根不是他的对手。

    “你不是说要完成芊芊的遗愿保护我吗,怎地却在她面前对我动起了手。”现下别无他法,只能拿芊芊来做幌。

    “你成了我的人,这也是在保护你啊。”白尧用力一扯,我便漏出来半个臂膀。

    忽地,我闻到四周飘来了淡淡的血腥味。

    不对,今日白尧肯带我从院儿里出来便是有其他目的,现在又不由分说地在芊芊的墓碑前羞辱我,似是在做戏一般。

    我扬起头定睛望去,看见一人掩着面,手持长剑迎面俯冲而下,猛地朝白尧背后刺去。

    白尧察觉,想要抽身而去。

    我怎会轻易如了他的意?

第二章 过尽征鸿来尽燕

    我将身体攀附于他的身下,又将他拽了回来。

    眼看着那人的剑就要刺过来,白尧扯着我,侧身一翻,出手便是一掌,将我打飞。

    那人锋利的剑尖将白尧背后的衣裳划了一道口子,可却没再反手刺他,继而朝我奔来,将我稳稳地接住了。

    鼻尖略过一阵熟悉的安息香。

    是百里肆。

    我忽然明白,为何今日白尧要带我出来,为何要在芊芊的墓前对我意图不轨。

    想来是为了引出救我的百里肆,怕是他们对星谷关的兵符仍未死心。

    我紧紧握着百里肆的手,大声地朝着白尧道:“你口口声声地说着挚爱她,可就连她死了,却还在利用她。”

    “那些情深如海和海角天涯,不过是感动了你自己罢了,你若当真对她用情至深,就应当在墓碑上刻上她的名字,不是芊芊,不是欒,而是木丝言。”

    “便是金乌也有勇气殉主,你却连她的名字都不敢刻下,是觉得她罪有应得,还是舍不得你的权势和地位?”

    “说什么爱她,你便是连一个牲畜都不如。”

    憋了这些天的怨恨,终于一次宣泄了干净,待我骂完了白尧,便拉着百里肆往林子外面跑去。

    越是向外逃离,血腥味道越是浓烈。

    我停下脚步,心中顿时有些慌:“可否是你独自前来?”

    百里肆摇了摇头“上卿府的所有人和我一同。”

    我心中深觉不妙“为何这般鲁莽,你可知道,若是失败了,你,我,还有上卿府来救我的这些人,都会死在这。”

    “若这些人的命能救回公主,臣觉得他们死得其所。”百里肆拉着我继续前行。

    行至不下十余步,但见一处被血灌注的坑洼,血滩中卧着大约十余具尸身,有些已然支离破碎,惨不忍睹。

    我闻到的血腥味,大抵就是这里散出的,从百里肆悲怆的眼神之中可以推测出,这些尸身,应当是同他前来救我的上卿府护卫。

    白尧今日是有备而来,极有可能这巴陵山已经被他的人团团围住了。

    我望着百里肆,心中感慨万千,我竟没想到,第一个来救我的人,能是他。

    “我知道巴陵山的另一个出口,随我来。”我拉着百里肆原路折回,另行一条崎岖的山路绕开了白尧。

    我记得芊芊说过,巴陵山虽山林地带,深林里却有几处宁静的水域,水域浅滩上长满了香蒲和长草。

    我寻着香蒲的味道,带着百里肆走到了一处开阔的水域前,长吸了一口气,确认四处并未有汗臭的味道,环顾水域四处,香蒲与长草皆生长的繁茂,足够隐藏一人之身。

    我蹲在地上,挑选着可以打晕百里肆的土块。

    “出口在哪,我们要快些,等白尧的人追来,便没机会了。”百里肆并不知道我心底的盘算,他也随我蹲了下来。

    在我寻到了一块松软适中,大小合适的土块后,对他道:“出口,就快到了。”

    我随即仰起头吻了他的侧脸。

    这一吻让他分了心,在我手上的土块捶到他后脑上时,他仍旧保持着大惊失色的神情。

    我用长草和香蒲拧成简易席子浮在浅滩上,又将百里肆拖拽到席上面。

    于他周身四处,布下了足够能遮挡住他蒲草后,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片水域。

    白尧念念不忘在图江被我诓骗的那次,所以此行他必是做了充分的准备,若想再次引他上当,怕是有些难度。

    为了避免百里肆被白尧的爪牙发现,我于奔走时故意将裙角刮落在尖锐的树枝或石子上,像是疾行奔跑时不经意留下的碎布。

    不知跑了多久,我觉着胸口压的难受,随地蹲在一块平滑的石头上暂且歇息。

    耳边忽然传来沙沙声响,我警觉地站起身,见远处的草丛在不停地抖动着。

    过了一会儿,便看到满脸是血的宏叔,从草丛里爬了出来。

    他也瞧见了我,踉跄地站起身,朝我奔了过来。

    “跑,快跑。”我听到他大喊道。

    伴着他的喊声,草丛越见翻滚汹涌,我心里咯噔一声,想着莫不是白尧那些人追了过来?

    可是往往现实的情况,总会比我猜想的更加糟糕。

    随着翻滚的草丛之中传来一阵怪叫,一只红睛长牙的巨型山兽从草丛之中跳了出来。

    若是往回跑,将山兽引去那边水域,难免这畜生不会寻着味道将百里肆给吃了。

    可若是我和宏叔不逃,也会成为它的开胃菜。

    我瞥见不远处的土坡上生着一棵粗壮的参天大树,便连滚带爬地跑到树下,且朝着宏叔招手。

    宏叔飞快地跑了过来,他抓过我的手臂,一跃而起,带着我稳稳地落在了树干高处。

    那山兽四肢庞大,不会爬树,只能在树下愤怒地嘶吼。

    宏叔用袖口擦了一把脸上的血迹问道“可有见到公子?”

    我点了点头,见树下的山兽缓缓地走远了。

    “方才遇到埋伏,我同公子被流箭冲散了,四处寻他时,不巧遇见了这只凶猛的山兽。”宏叔喘着粗气。

    我见那山兽虽然是走远了,可依旧在周边徘徊,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一般。

    我警觉地瞭望远处,见林中深处,似是有人影闪过。

    想到白尧方才说要将我送去喂山兽,我便有些怀疑这山兽,兴许是被人驱赶过来的。

    不刻,这参天大树猛然间震动了一下,我连忙抱住树干,拉住了宏叔。

    低头看去,见方才徘徊的山兽正在冲撞着这棵树。

    “宏叔,百里肆就在前方那处水域之中,我将他隐藏在蒲草里,你寻到他后,莫要停留,尽快带他离开楚国。”这树木虽然粗壮,却也禁不住山兽这般猛烈地撞击,若不想办法解决了它,怕是这树定会被它撞倒,我同宏叔还是要成为它的开胃菜。

    现在巴陵山危机四伏,百里肆一直趴在那浅滩之中,我也不放心。若是宏叔带着他,避开白尧身边的这些爪牙,更有机会逃出东楚去。

    “帮我转告百里肆,莫要再冒险救我,让他在终首山等着我,我一定会活着回到陈国。”我拔出宏叔腰上的匕首,顺着树干簌簌下落。

    随着下坠的同时,我将匕首的尖锐对准了那山兽的红睛。

    那山兽来不及躲,被我刺了个正着。

    它哀嚎着转身往林子深处跑去,我俯身骑在它的脖颈上,将匕首握紧,又刺入了三分。

    它吃痛地低吼了一声,用力甩动着它庞大的身躯,看似是要妄想着将我甩出去。

    我抬起头,见前方已然没路了,便松开了手,滚落到一旁。

    尖锐的石子刺伤了我的手掌,星星点点的血痕自掌心蔓延开来。

    我踉跄起身,却见那山兽停了下来,它转过身来,张着獠牙便朝我扑了过来。

    密林深处已然无路,我只能穿梭在林木之间,拼命地逃窜。

    想来我现在十分狼狈,衣裳多处被尖锐的树枝划开,犹如破布一般。这破布上还有血迹,泥土以及青色的草汁。

    山兽被我扎了眼睛,正处于暴怒之中,它不顾一切地想要置我于死地,庞大的身躯在密林之中横冲直撞,没跑多远,就被众多树木绊住了。

    这些树木东倒西歪地将它困在中间,它扭动着庞大的身躯,却寸步难行。

    我见此,不再继续逃,回到它面前,将它眼睛上的匕首拔了出来。

    “是你先朝我扑过来的,我伤你是为了自保,你若答应不吃我,我便放你出来。”我在身上找了一处还算干净的衣裳扯了下来,将它受伤的眼睛包了起来。

    它见我对它没了恶意,逐渐收起了獠牙。

    我见此俯下身去,斩断了几棵树的根须,再推几棵树倒下,它得了空隙奋力挣扎,片刻间冲了出来。

    我回身持着匕首警觉地看着它,它晃了晃脑袋不再理我,转身便要走。

    我如释负重地叹了一口气,却听到身后利刃破风的声音。

    霎时,千百只羽箭朝着那山兽飞了过去。

    它还没来得及逃走,便像个刺猬一样轰然倒地,红色的瞳孔逐渐失去了光亮。

    “我可是第一次见到巴陵山的山兽能听得懂人话。”白尧悠闲地走了过来,他夺下了我手中的匕首。

    “这匕首像是百里府上的兵器,你猜,我有没有抓到他。”白尧将匕首交给他身边的侍卫,不允许我再碰任何兵器。

    我更加确信,这只红睛山兽就是白尧的手下从深林之中驱赶出来的。他是想利用山兽来杀了百里肆,杀了宏叔,甚至吃掉那些上卿府已经死去护卫的残骸。

    可最后,它不但没有完成自己的任务,还被我规劝回深林。

    白尧被气上了头,这才对它痛下杀手。

    “你若抓到了他,便不会再来抓我了,说到底,便还是想要那星谷关的兵符,怎地,陈国的新君没有送你们吗?”早在芊芊的墓碑前,就将白尧的伪善戳了个暗疮百孔,索性我也不再伪装着,配合他的深情款款了。

    说什么为了完成芊芊遗愿才救了我,果然都是放狗屁。

    “你说,若是我现在杀了你,他们会不会现身。”白尧将腰间的青霜剑抵在了我的脖子上。

    我无所畏惧地看着他道:“那你便试试,看看在我的头颅落地之前,你想抓的那个人,会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白尧收回青霜剑,他扯着嘴角笑的阴森可怖。

    “你莫要以为,这次他侥幸逃了,便不会有下次。”他缓缓朝我走近。

    我鼻尖略过一丝呛人的迷香味。我一闻便知定是白尧不知从哪里淘弄来的廉价货,呛人难闻且不说,若是吸入的过多,人容易变傻。

    我转身想要逃,却被白尧扯着头发拽了回来。

    他用撒了迷香的帕子捂住了我的口鼻,我只吸了一口,就上头了,两眼一黑,没了知觉。

    辗转醒来时,已经不在巴陵山的深林之中了。

    我早前穿着的那一身破烂衣裳,也换成了一身干净的。我坐起身,打量四周,着实陌生。

    看来白尧,并没有将我带回原来的院子。

    我走下床榻,见这屋内清净整洁,闻不到脂粉味儿,也看不到珍藏的武器,所以判别不出这屋子里住着的是男是女。

    行至屏风后面的木案旁,我看到案上放着许多银针,长短不一,大小各异。

    案头放着一本《脉冲集》,书中夹着一张帛纸,那帛纸上的字迹让我异常熟悉。

    我抽出那张帛纸缓缓地打了开。

    这是在我临行星谷关前,写给绿婺宫素素的信,还有一封是写给妫燎的。

    我当时让芊芊将两封信同时送去了绿婺宫,那时的妫燎因受了重伤,还在昏迷之中,我便令芊芊都送去了素素手上。

    我还告知芊芊,因素素是瞽者,宫内又没有可以信赖的友人,转告她不必急于这一时得知信中所写,等妫燎醒来之后,将信读给她听就好。

    我还记着我在写这封信时的心情,就像是当初我见她时那般,自一片黑暗之中看到了一支空谷幽兰,独自耀眼。

    素素姑娘:

    我知你曾经定是受过诸多磨难,我也一样。

    许是我们的苦难不同,所以无法设身处地去感受对方的伤痛。

    所以,无论是谁的悲惨,都不可能有深刻的切身体会。

    可是,我相信苦难总有过去的一天,我们也会越来越好。

    就如你,会遇见妫燎一样。

    他虽有时放荡不羁,又傲慢无礼,但见对你的情谊却是真切。

    我此番离去,放心不下之事甚多,你巧在这其中,却幸而有人可托付。

    还记初见你时,赠予闺中小字‘静姝’,虽为楚地之歌,却也恰如汝之貌美,我虽有意将你托付于人,却也更愿你掌有自主之意。

    仲忧施摊丁法于陈国北,有一处小县名静安,人善水丰,花繁草盛,我将此地留于你,若你选择孤独终老,也能老有所依。若你愿同妫燎长相厮守,这静安县主,便是我赐予你的嫁妆。

    即便是高嫁,我也望你有足够的底气。

    县主玉印同诏书在长信宫内藏书阁的牌匾后,切记留存好。

    我想,你在失明之前,定是见过这世上的美好,也必然记着那些美好。

    希望今后,你在回忆那些美好时,不再是因眼前的沮丧和不安。

    也希望从今往后,你所有的情愫,都不会所托非人。

    若是,我此去不归,且记着每年秋尝祭鬼神,为我奏一曲《安魂》,不必与我说想念,好好活着便好。

第三章 秋风难老三珠树

    信上的字迹已经有大部分模糊了,像是被翻看了许多遍留下的磨损。

    我大抵是猜到了这封信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心灰意冷之余,将这封信放在烛火上烧掉了。

    “对不起。”我听到她说道。

    “不必说对不起,是我自己太蠢,竟然没有察觉到你是楚国的绣衣使。”我将快要燃尽了的帛纸丢在地上。

    她见此疾步上前,将火苗踩灭,留下了燃烧的只剩下一半的帛纸。

    她的眼睛依旧被一块黑绸所遮盖,却如常人一般,能清楚地看到面前的一切事物。

    我见此回首将屋内的烛火全部吹灭。

    这屋子应当是地处于石室,见不到太阳,便射不进阳光。

    靠着唯一的烛火取光,一下子全都灭了,便黑的彻底,伸手不见五指。

    少时,我听到一阵簌簌地响声,随后耳边传来了她的声音“莫要让信北君回到陈国,白尧会将信北君的行踪泄露给陈国君,无论信北君手上是否持有兵符,陈国君都会要了他的命。”

    待她说完,屋内的烛火登时又重新燃了起来。

    她站在不远处,闭着眼睛,覆盖在眼睛上的黑绸却不见了。

    屋内站满了银甲侍卫,白尧,也在这其中出现了。

    “怎么,熟人见面,一句话都懒得寒暄吗?”白尧一双眼睛贼溜溜地打探着我和素素二人。

    我白了他一眼,心里猜想着他带我来见素素的目的。

    “你怕是还不知,她的名字吧?”白尧见我二人不语,继而又道。

    “飘香院的素素,其实是绣衣阁掌司师尊之一的婳奴,当初命她前往陈国,做官家的女闾时,还真是有些担忧她伪装的不像。”

    “现如今来看,倒是我多虑了,听闻陈国众多的士族公卿,都曾是她的入幕之宾,就连那陈国的新君当初也是因她妩媚多情,与她共度良宵后,才答应与楚国暗通款曲的。”

    听白尧的口气,似是对婳奴充满了轻蔑。

    我侧脸见婳奴将黑绸又覆上了双眼,面无表情地走回到屏风后去了。

    莫不是白尧专程带我来看清婳奴的真实面目,并以此来嘲讽我的蠢笨?

    这举措似是过于幼稚可笑了。

    “自芊芊到素素,楚王很喜欢躲在女人的背后做缩头乌龟,这才使楚国上行下效,使得丞相也以此为荣,成为了一丘之貉?”我虽然厌恨婳奴背叛了我,却也见不得别人对她诋毁。

    白尧本就是个喜欢强迫别人的变态,婳奴说不定同芊芊一样,被他们以何种缘由控制着罢了。

    白尧受了我的刺激,收敛了笑容。

    “若是同婳奴一样,丞相以飘香院小倌儿的身份前往陈国,怕是还不如婳奴,完不完得成这任务都是另说。”

    “现在出言嘲讽,脸皮安在?”

    这些日子,白尧大抵是习惯了我顺从的模样。

    可我毕竟不是什么柔善可欺之人,自小遇见满口骂娘的市井无赖可比白尧见得多,他既说得别人,便做好别人说他的准备。

    况且,他这般俊俏地模样去做小倌儿,说不定能吸引更多的士族公卿。

    白尧的脸面有些挂不住,他似是又要掏出那劣质的迷香来将我撂倒。

    “你莫要再用那难闻的迷香来熏我,堂堂一个楚国丞相,便是连个迷香都是用便宜货,传出去,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我后退几步,离他远了一些。

    屏风后面的倩影忽而微动,随着一阵脚步声,婳奴走了出来。

    “如果不想楚王知道她在你的手上,便快些带她离开这里。”婳奴的眼睛上依然盖着黑绸,却准确无误地朝我走来。

    我左右躲开了几次,却被她轻易地抓住了。

    “一定不要让楚王寻到你。”她环住了我肩膀,停在我的耳边道。

    霎时,我的背后传来一股针刺般的疼痛。

    眼前一黑,我便又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当初那座小院儿里。

    秦上元依旧在为我煲药,见我醒了便打趣道:“被针扎的滋味如何?”

    我坐起身却依旧感觉晕头转向,在没明白秦上元的意思时,想着她应当是误会我与白尧之间的关系了,继而接话道:“你莫要乱想,我虽换了一身衣服回来,可白尧并没有把我怎样。”

    秦上元听完后,先是怔了一下,随后捂着嘴笑了起来。

    “我是说你背后的那根针刺。”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回想在昏迷之前,似是有阵刺痛感传来。

    “一整根针刺入魂门穴,但看手法,便知是行家,依我这么长时间观察白尧,觉着他身边并不可能有如此专业人士,我猜是他带你去了楚国的绣衣阁,听闻那里的能人异士比较多。”秦上元颇为聪慧,一猜既准。

    我揉了揉还有些疼的后背,忽然想起婳奴说的话。

    “秦女医,我可否能求你一件事?”我抱着秦上元的大腿,笑眯眯地看着她。

    她不为所动地冷语道:“不能。”

    我抿着嘴,努力地装成一副可怜兮兮地模样道:“事关人命,您是神医,医者仁心,自然不愿见人白白去送死是不是?”

    “我是神医,可我不是神仙,也不是每个人的命都能救下。”想来她就是管得闲事太多了,才把自己气的够呛。

    重要的是,她还费力不讨好。除了面前的这个还算听话,其余的,就算她秦上元救活了,也都是一副急着去赶死地模样。

    秦上元态度坚决,我接连说了三四天的好话,她依旧不松口。

    一直到某天过午,我刚用完午饭,躺在棠梨树下乘凉。

    不知是白尧的哪位姬妾,带着自己的女婢闯进了院子,端上了一碗加了鹤顶红的酸梅汤,万千友好地担忧我,夏初燥热,易有心头火,多进食一些酸梅,可开胃,降火。

    看着她虽貌美,却假惺惺地矫揉造作,令我有些反胃。

    索性我有续命蝶相照,这碗酸梅汤应是能承受的住。

    待小花净化毒药后,我醒过来,等她再前来一探究竟时,也能装鬼吓吓她,这样想想还是挺刺激的。

    我才要端起碗来一饮而尽,便被迎面奔走而来的秦上元打翻了汤碗。

    “你是哪个院儿的侍妾,胆敢来这儿撒野,不想要命了吗?”秦上元气势如虹,甚有当家主母之势。

    那姬妾被吓了一跳,待看清秦上元的衣着布料,还不如自己身旁女婢的衣裳值钱时,忽地变了脸道:“哪里跑出来的野奴,胆敢教训起主子来了,给我打。”

    姬妾身后站着的女婢闻声,撸起袖子,便要打秦上元。

    我见此站起身,抬起手,按住了那女婢的额头。

    那女婢身形矮小,看上去不像是楚国人,被我这一按,动不了身子,只能张牙舞爪地挥动着手臂,可她手臂又过于短小,所以压根碰不到秦上元。

    “小娘子,再怎么说这儿都是我住的院子,你不请自来,还给我下药,我这都不与你计较,可你要动我的人,就过分了啊。”我撒手一推,将女婢推倒在地上。

    姬妾被我戳穿了底细,吓的面色惨白,她抬起手至哆哆嗦嗦地指着我的鼻子道:“不知你在说什么,妾好心好意地端了酸梅汤于你,你可莫要血口喷人。”

    “行了,别再装了,要不你来将这破碗之中的残余喝下去,若你平安无事,我便随你处置,可否?”秦上元蹲下身,将摔破了的碗端了起来。

    破碗之中还剩着些酸梅汤,这剂量尚可毒死一人。

    姬妾慌张地眨了眨眼睛,连忙道:“既然妹妹不欢迎妾,妾便不再自讨无趣。”

    她连滚带爬地跑出了院子,许是被我吓的,也有可能是被秦上元吓的。

    “你既知这汤里有毒,为何还要喝,就那么想死吗?”秦上元又将手中的碗扔到了地上,这回,这破碗彻底粉碎了。

    我垂下头转了转眼珠,道:“若我告诉你,我服下毒药并不会死,你会相信吗?”

    “你当我是三岁小童?”秦上元怒着上了我的贼船。

    “不如我们赌一把如何?”我歪着头喜上眉梢。

    秦上元惑上眉梢。

    “若我服下毒药没死,你要答应我求你的那件事。”我对她说道。

    “这是什么烂赌约,我不赌。”秦上元最不喜欢我用性命和她开玩笑。

    “我当你答应了。”我转身朝着她晒药的木架走去了。

    昨日,她出门采得一筐蛇床子回来,将根茎,叶,果分离之后,便将根茎和叶扔在了一旁。

    我记得曾在终首山藏书阁里看到过净慧师父的医书,蛇床子的果可制药,根茎叶有剧毒,不可误食。

    我蹲下身子,将蛇床子的叶子和根茎一股脑地塞入嘴里。

    虽然不是很好吃,又涩又苦,倒是没有怪味。

    秦上元见此,立即冲了过来,她撬开我的嘴,让我把吃下去的吐出来。

    我不但没听她的,相反吃的更欢了。

    最后的结果就是,我并没有被毒死,只是舌头麻酥酥的,说话有些费劲儿。

    秦上元是怕我再吃些什么毒药来吓唬她,爽快地答应了我的请求。于五日后出发,离开东楚,前去陈国终首山,寻百里肆。

    巴陵山急匆匆的一面,让我忘记了百里肆现如今于陈国的境况。

    他知道妫燎太多秘事,妫燎必然不会放过他,所以,终首山对他来说已经不再安全了。

    我如今被白尧困着,除了秦上元,并没有可以交托和信赖的人。

    所以,我让秦上元去一趟终首山,帮我找到百里肆,告知他莫要继续留在陈国,赶快前往安阳求得紾尚阁的庇护。

    其实,我也知道,秦上元一直留在我身旁,是害怕在她离开后,白尧的那些姬妾会变着法地让我死。

    府内的女人,大都是为了这些个无聊的事情互相厮杀,我倒是没在怕,当做是看戏也算消遣。

    秦上元见我有如此百毒不侵的奇特体质,也算是放了心。

    五日后,她借口外出采药,悄然地离开了东楚。

    至于白尧得知这件事情时,已然是在十日之后。

    十日,秦上元早已离开楚国,不知所踪了。

    我依旧困在小院儿里,每日同秦上元留下的药草一起晒太阳。

    白尧来问我秦上元的下落那日,正是棠梨花凋落的最后期限,我学着早时的芊芊一般,在树下拾捡棠梨花。

    虽然,我不知棠梨酒如何酿制,也觉着拾捡落花过于附庸风雅。

    但不等不承认,自秦上元离开之后,没人与我聊天,我变得极度无聊,便是抓到一只来采蜜的蜜蜂也能聊上一聊。

    “你要秦上元离开东楚,帮你送信出去,可是为了方便前来营救你的那些人?”

    白尧既然这样说,变相是承认了,前来东楚救我的,不只是百里肆那一拨。兴许还有许多我不知道的,还没接近我,就被他截杀了。

    “秦女医本就是悬壶济世的神医,我焉能做主她的去留?”没有真凭实据,白尧也只能凭空猜测,即便是我说了真话,他也不会相信我。

    “你放心,就算她将你的所在说了出去,我也不会让任何人找到你,将你带走。”白尧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白了他一眼,无所畏惧地笑道:“怎么,丞相莫不是还想给我养老送终不成?”

    “看在你同阿言过往的情分上,送终倒是可以,至于养老,怕是你福薄,没这样的好命。”白尧这是咒我早死。

    我气的将几案上的藤篮打翻,装在里面的棠梨花撒了白尧一身。

    “既然都说开了,我也不与你藏着掖着了。”白尧拂去发丝上的花瓣道。

    “我不过是想引出那些想要救你的人,若是百里肆,便用兵符交换,若是昭明太子,便用宛南关交换,若是陈国君,方可是要倾国才成。”

    “或许,你还不知道吧,你挚爱的昭明君借了你的兵,称霸了周地,他的母亲,虢国长公主成为了九州女王,他便名正言顺地成为了昭明太子。”

    “你的奋不顾身,到底还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这感觉如何?”

    白尧仍旧记着我戳他痛处时的嚣张,蓄力已久后的现身,便开始刺激起我来。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转身走到水塘旁,望着水面平复身心,不再理他。

    潼安关一战,攻城器被我毁坏,挫伤了楚国的元气。在短时间内,至少在新的攻城器打造成功之前,他们必然不敢再次贸然进攻。

    白尧之所以会困着我,大抵是因为他们弄不清星谷关兵符到底是在谁的手中,想来妫燎也不知道。

    楚国虽然同妫燎暗度陈仓,扶持他成为了陈国新君,可妫燎却不是个奉命唯谨的傀儡,但从他反抗卫夫人时,便能瞧出来。

    他们之间的关系其实颇为微妙,互相依存,又互相制衡。

第四章 一汀烟雨杏花寒

    楚国想要星谷关和星谷关的兵符,却害怕妫燎是佯装着与百里肆不和,却手握星谷关兵符,故弄玄虚地哄骗他们。

    而妫燎呢,他也不想将星谷关拱手让人,可他也怕百里肆手握兵符,待楚国与他翻脸,大举进攻陈国时,百里肆会挟立新君,带着星谷关的大军卷土重来,将他这一路谋权的阴狠公之于众。

    说到底,不过就是各安心思,各怀鬼胎罢了。

    大约白尧会让我安稳地活着,一直到星谷关的兵符到手。

    那时,他会将我同兵符一起献给楚王,来挽回图江的那次错误。

    其实,凭着芊芊的聪慧,并不难猜出早前的白尧别有用心。

    许是她同我一样,被情爱蒙蔽了双眼,才会看不清自己所喜欢之人的真实面目。

    与其惋惜她,不如是在可悲我自己。

    “若是她有你一半沉稳就好了。”白尧见我立于水旁一动不动,便走来我身边。

    “我曾经与她相处时,无论是因何而起,但凡有关胜负之事,她总要赢了我才肯罢休。”白尧又开始他的碎碎念。

    我并不清楚他们两人之间过往的细节之处,也不知白尧是否只有在面对我时,才分外喜爱旧事重提。

    还是无论府中的每位姬妾,都曾听过白尧情窦初开。

    我的脑袋里忽然萌生出一个报复白尧的绝佳办法。

    我开始以钱财为诱,托付每日前来为我送饭的女婢,带话给府上最不得宠的姬妾。告诉她这院儿里住着的是一位出尘的世外高人,这位高人会帮她指点迷津,得以复宠,让她无论如何想办法进来寻我。

    没过几日,便有一美艳少妇,伪装成送饭女婢,来到了我跟前。

    我一直认为白尧会喜爱类似芊芊那类清丽出尘,钟灵毓秀的美人,倒是没想这艳紫妖红的女人,也能得他偏爱。

    不做过多询问,我将前几日所做,画有芊芊小像的卷轴交给了她,嘱咐她将这画轴悬挂在她房内最显眼的地方。

    随后嘱咐她在府内白尧时常出没的地方,卸下浓妆艳抹,身着简练的衣裳,手持短剑装作练习剑术,从而引起他的注意。待白尧走来询问时,告诉他,是近些时候于梦中有人指点,才想着动一动筋骨。等白尧好奇地跟着她回到她的住所,就会看到芊芊的小像。

    就算白尧问起来也不要紧,告诉他,便是这个女子在梦中指点她练习剑法便可。

    美艳少妇带着画卷离开后不出七日,我这院子便迎来了第二个不受宠的美姬。

    想来,是那美艳少妇得了宠爱,才引来这第二个。

    这次来的美人儿,是个浑身上下散发清冷气息的冰山美人。

    我稍稍犹豫了一下,改变了计策。

    嘱咐她选择一个月色明朗的夜晚,派人提前捉些萤火虫回来,将白尧引去府上的内湖处,再身着艳色衣衫,涂画精致妆容,在水边捉这些萤火虫。

    待白尧被吸引后,前来相聊时,要笑着回答他所有的问题,就算是回答不上来也没关系,只要笑就可以了。

    我依旧将画着芊芊的卷轴交给她,嘱咐她挂在卧房内显眼的地方,最好是白尧能一眼就看到的地方。

    至于白尧问起这幅画卷的来历,便回答是从别人那看到的,感觉甚是素雅,便自己又临摹了一幅。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白尧身旁不受宠的,或是想要巩固宠爱的美姬接踵而至,有些美姬为了讨好我,还专程带了许多私货。

    例如金银珠宝,玉石玛瑙。

    可现下这些对我来说显然无用,我便让她们全部换成了陈年佳酿。

    随着来寻我的美姬越来越多,我对白尧收入府中的姬妾叹为观止。无论是环肥燕瘦,还是春兰秋菊,他所涉及的品味甚广。

    他性本爱繁花,可把玩繁花的限期大约只有半年,新鲜劲头过了,便放在一旁,不再理会。

    幸亏这丞相府轮焉奂焉,否则他收藏这么多支娇美花朵,倒不好金屋藏娇了。

    摸透了白尧喜欢新鲜的,便指点这些想要复宠的,固宠的美娇娘将自己原有的性子彻底改变,冰冷的就热情,妖娆的就清纯。

    一段时间过去,我收了不少佳酿,也送出去不少芊芊的小像。

    这些美娇娘倒也聪明,知道自己能得宠的大半部分原因,都是因我送出去的小像,她们并不知这画中的美人是谁,可但凡见过这画像的,总能在这画像之中,寻找出一丝与自己极为相像的痕迹。

    最终,白尧来这院儿里兴师问罪的那日,正是个炎炎晴天。

    我将这些日子所画着芊芊不同身姿的画像,挂满了小院。

    白尧一进小院儿门,就能看到迎风飘起的卷轴上,芊芊一颦一笑地模样。

    “如何,你这般喜爱她,我自然也不能让你内心浩瀚无边的深情被辜负。”我挥动着毫锥,又于几案上完成了一幅画卷。

    白尧的脸上平静如常,他走过每一卷画轴,细细地欣赏着画中人。

    少时,他从背后拿出一支缃帙瓶,从中拿出一副卷轴打了开。

    这幅卷轴里的画卷,是我曾经在蔡国画给楚姬夫人的画。

    在这幅画里,她不再是病容满面的楚姬夫人,而是卧于花间的桃夭美人。我记着作画时用了上好的桃花石做颜料,以至于现今画上的桃花依旧鲜艳浓烈。

    唯一一处不足,便是画卷底部我曾落下的合欢夫人玉印处,被火灼烧成一团黑色,看不清原来的印记。

    “这是家弟从雅光公主生前所居的椒兰宫找到的,苦于这画卷落印处被烧坏,寻不到是何人所作,这才托我暗中找寻,可如今看来,这作画之人就在眼前了。”白尧将雅光的画像悬挂在芊芊画像旁边。

    我将手中的毫锥丢在几案上,走上前细细地打量着这两幅画卷。

    由于我作画的手法独特,相较九州之上的其他画师及其容易区分。更何况在对比之下,两幅画的绘画痕迹一致,被抓了个现行,我就算想要耍无赖,也赖不掉了。

    “找我做什么,欣赏这画中的美人便好了啊。”看着画中芊芊和雅光公主二人,一个娇艳一个明秀,不但相得益彰,还莫名地般配。

    “自然是想请你如同现在这般,多画一些雅光公主的画像。”白尧见我靠近了雅光公主的画像,警觉地又将画卷收了回去。

    他这是怕我将雅光唯一的画卷毁了,所以才防备着我靠近?

    我翻着白眼冷笑。

    他们白家的男人还真是喜欢装腔作势,若是这般在意,当初雅光公主出嫁蔡国时,就应当拼尽全力将她留下,而不是等她死了,在这装模作样地缅怀,感动着自己。

    也许,若是当初雅光留在了楚国,也不会落得如今这样的下场。

    “我已经记不住她的模样了,所以画不了。”我将方才作好的画,悬挂在棠梨树枝上,风干画卷上的颜料。

    “若是照着方才那画卷上的模样画呢?”白尧依旧不死心。

    “你不怕我在作画时,将这唯一的一幅画毁了?”我讥讽道。

    “你若毁了它,家弟来寻你的仇,我可是没法帮你。”白素的残暴我是见过的,这点白尧心里也清楚,他故意这样说,不过要我低头示弱罢了。

    “不画就是不画,杀了我,我也不画。”既然他威胁我,我也不甘落后。

    我知道他们还要留着我做诱饵,所以他们现在不会杀我,至少不会为了这样一个借口来杀我。

    白尧没有再强迫我,拿着他的画离开了小院,临走前,倒是还不忘记顺走两幅芊芊的画像。

    我以为白尧会就此作罢,不曾想几日过后,他的夫人姚绾带着十余女婢,浩浩汤汤地来到了我跟前,又是朱钗又是华服地倾囊相赠,只求我再做几幅雅光公主的画来。

    我饮下一口陈年翠竹,倚在凭几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在我面前,炫耀丞相府堆金积玉的丞相夫人。

    许是她比芊芊长那么几岁,看起来甚是温婉柔美,可这温婉柔美之中却多了许多市侩。若是明码标价,货真价实的市侩倒显真诚,直爽。反而是她这种滥竽充数,以次充好的,会让人觉着她的举止特别虚伪且做作。

    就好比她想买通我为雅光作画,可赠予我的朱钗和衣裳都是些陈年旧款,瞧着倒像是用丞相府每年剩下的布料赶制的廉价款。那朱钗里面最值钱的,也不过是个红玛瑙的步摇,剩下的大都是绢花和珠串,加起来都还不如小白送我的紫玉蝴蝶璎值钱。

    “我记着姚家姐姐,也是个丹青高手,不如姐姐为我作一幅画,若是画得好,我分文不收,心甘情愿地为雅光作画,如何?”我又饮了一爵翠竹道。

    丞相夫人乃姚家名门闺秀,没见过哪个公主,青天白日里酗酒如我这般凶的,她打从心里瞧不上我,这我看得出来。

    况且,我又帮助府上那么多姬妾复宠,整日围在白尧身旁,没了她的位置,她自然也怨恨我。

    其实,我也不想酗酒,只不过自潼安大战之后,秦上元将我救了回来,我夜里总是会做梦,梦到有关于潼安的一切,梦到芊芊的死,梦到北郭将军的死,梦到**子的死,梦到娼奴营那些陈国姑娘的哭喊,还梦到小白推我落悬崖,我自己一个人速速下坠时的恐怖。

    秦上元还在身边时,有她的安神药我还能安然入眠,可自她走后,我整夜难眠,一闭上眼睛,都是潼安所发生的事情。

    于是我便开始饮酒,饮多了,便醉了,醉了便什么都不会梦见了。

    “不过是年少时的欢喜,我也是多年不碰了,手法都生疏了。”她谦逊的模样,挑不出半点毛病。

    “年少时的欢喜,也是欢喜,怎会说忘就忘呢?”我仔细地打量着她的神情,但见她眉头忽然一紧,显然是在排斥我说这话,内涵了白尧和芊芊二人。

    我想芊芊对于她来说,就像是插在心中的一根刺。可是托白尧的福,这根刺她永远都拔不掉。

    “姚家姐姐可认识我画卷中的人?”我抬起手,指着悬挂在墙上的画像问道。

    她犹豫了一下道:“识得,是木家的四少姬,少时曾与她有过泛泛之交,不过自木家被诛之后,便再也没见过她了。”

    “是没再见,还是不愿再见,姚家姐姐心中可有扪心自问?”我知将白尧的错误,迁怒于她,是我过于偏激了。

    可她当时若是识得芊芊,便知木家同白尧是有婚约的。

    木家被诛,她便迫不及待地嫁给了白尧,不是有意为之,难不成还是真爱?

    “你放肆,我家主母与你有意结交,送来了锦衣华服你不收,反倒是羞辱起她来。”伺候于姚绾身旁的女婢见我刁难,便出口帮助起姚绾来。

    我手旁没什么东西好扔的,只还剩下半樽翠竹。于是,挥手将樽中剩余翠竹泼在了那女婢的脸上。

    “你算个什么东西,我同你家主母说话,岂有你这蝇蚋插嘴的份儿?”我有些可惜了那半樽好酒。

    酒水撒在她脸上,流进些许于她嘴里,她被呛得红了脸,一直咳着,也说不出反驳的话。

    丞相夫人看着有些心疼,便让这女婢出门去。

    “原来丞相府从上至下,竟都是些肆意妄为的田舍奴,哪里会懂得礼节和规矩呢?”我自然不能放过任何嘲讽白尧的机会,即便是指桑骂槐,我骂得开心最重要。

    姚绾面色一沉,拍案怒道:“来人,将桂儿拉出去鞭十。”

    我的院子里平时都是十分幽静的,今日多了些鬼哭狼嚎,倒也觉着热闹非凡。

    姚绾带着她浩浩汤汤的女婢离开小院儿时,我也没有答应她为雅光画像。她将那些廉价的朱钗和华服都留了下来,我见着厌烦,便抱着这些东西,准备去棠梨树下埋掉。

    于棠梨树下挖坑的时,机缘巧合之下挖出了三坛棠梨酒。

    酒坛被蜡封的很牢固,没有露出一滴来。酒坛上贴了一块红绸,红绸上有字。

    一坛酒上面写着囡囡,一坛酒上面写着木小四,而另一坛上面什么都没有写,只画了一支儿柳条和一个看起来十分凶悍的小人儿。

    我猜这是芊芊的家人留下的东西,可不知怎就来到了丞相府。

    既然不属于丞相府的,我便替芊芊喝掉。

    我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蜡封,抱着坛子饮了一口。

    还真是甜香清冽,甘甜清爽。

    幸而这三坛棠梨酒,让我整夜酣眠,一觉天亮。

    酒醒后,我将姚绾留下的东西一股脑塞入到空酒坛里,用蜡封好,又原地埋了回去。

第五章 我心爱之良有以

    转眼到了月夕节,早听闻东楚会在月夕时举行盛大的祭祀盛会,我倒是想出去瞧一瞧热闹,可现下也只能想一想,最终还是要被困在小院儿之中独自望着月亮。

    天色渐晚时,前来为我送晚膳的女婢带了一卷画轴,说是丞相夫人赠予我的画像。

    我好奇地展开画轴,见画中盛放着夺目的海棠花,在这些海棠花之中,栖身着一位裸露纤肢的女子。

    这幅画应当是我被困于息国时,屈于息国侯姬留淫威之下,被他和平津的画师们所画的。我记着当时出于愤怒,还当着息国侯的面前烧毁过一幅。

    “丞相夫人可有让你转告我什么话?”画中艳丽的海棠红与这小院中的素雅格格不入,这作画的画师将我绘成了一副妩媚妖娆之相,便是看一眼,就能勾起**。

    “夫人说,这画是楚王送来给丞相赏玩的,在东楚王宫内,这样相似的画大约还有五卷,且都被楚王悬挂在寝宫之内了。”女婢说完俯身与我拜了小礼,离开了小院儿。

    看来这息国侯并没有骗我,当时评画的那几位画师,却也如他一样,看着我狼狈地躺在海棠树上,兴致勃勃地作了画。

    息国侯将这些画珍藏,一直到息国国破,被楚国攻城掠地,这画还留存着,被带回了东楚,巧合之下,落入了楚王的手里。

    我大抵能想得通,跟随百里肆于前往余陵荒野面见楚王那次,他为何会认出我了。

    他那时便知道我是蔡侯的合欢夫人,陈国的福祥公主。

    姚绾送我这幅画大约是在警示我,莫要太嚣张,一个落魄公主,也不过是楚王手中的玩物。若是不识时务,等楚王得知我的存在,在赏玩腻了送给白尧后,姚绾便可以主母的身份,随意将我处置了。

    是发卖,还是送人,也不过全凭她一句话罢了。

    我负手而立,仰着头看着面前的这幅画,甚是觉着太过艳丽。恰巧月夕节无人陪伴,我也怪无聊的,倒不如尝试修改这幅画。

    我在院内朝西支起了桌案,找来了先前秦上元准备入药的砗磲,将它细细研碎,再用细纱淘澄了几次,添了些膏脂,做成了茶白色的颜料。将画卷平放在几案上,挑了一支细长的毫锥沾了沾,开始于画上游走起来。

    月上西头时,我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异响。

    我还没来得及放下毫锥一探究竟,整个人便腾空而起了。

    我睁大眼睛,看着将我环腰抱起的人。

    他身着丞相府侍卫的铁甲,可却长着我从未见过的模样。我正猜测着,这侍卫可否是白尧在月夕节送我的惊喜。

    霎时,四周飞射出许多支羽箭,直朝着我们而来。

    侍卫见此,带我落于地上,将我护在身后,以长刀击落刺来的羽箭。

    我有些发懵,头脑迅速飞转,我不明白这侍卫为何会救我,甚至在怀疑,是不是白尧故意做局使诈,想从我嘴里套出些什么话来。

    我一言不发地被他拉着奔走在夜里。

    我知道丞相府之中布有阵法,如若不知其中玄机,根本无法硬闯出去。

    可他看起来似乎并不知道,拉着我一股劲儿地乱跑,早已失去了方向。

    月光透过幽暗的竹林,像是弥蒙了薄雾。

    我看着月光之中,围靠过来的暗影,拉着他停下了脚步。

    “不必跑了,我们跑不出去的。”

    “跑不出去也要跑,我会带你离开这的。”他拽着我的手,再次往竹林的更深处走去。

    他分辨不出方向,所以并不知道我们已然是在原地打转了。

    “没有用,我们已经被白尧的侍卫包围了,不要救我了,快些逃命去吧。”我于手掌凝结一小股真气,将他的手震了开。

    他错愕地看着我,并不知道我还会些功夫。

    我心中不知为何,忽然有些落寞。

    我原本以为这人是小白派来救我的,可现在看来并不是。

    我身上的功夫,有一半得来于小白的山鬼剑法,他若派人来救我,必会告知关于我的所有情况,包括我掌有山鬼剑法。

    他依旧执拗地拉过我,再次于竹林之中奔走。

    四周的灯火刹那点亮之时,我和他被白尧的侍卫团团围住,他将我护在身后,奋力与这些人厮杀。

    他明知道结果如何,却还愿意为我拼死一搏,我心有不忍,可为了保护他身后之人,却只能装作无动于衷。

    他最终寡不敌众地倒在血泊里,以长刀支撑着身体,他满脸泥泞,沾满了鲜血的手递给我一块石头。

    他忍着疼痛,断断续续地道:“阿笙,阿笙,他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他身处血雨腥风,也是个可怜的人,你莫要怪他。”

    这块石头,是我被困于息国时,用海棠花汁为那时一直保护着我的络腮胡子所画的小像。

    他说他是暗影阁的朱雀护,是江湖上的嗜血胡子,他说他的名字叫宫涅,却从没说过他还有另一个名字叫阿笙。

    我接过沾着他鲜血的石头,小心翼翼地将它藏入怀中。

    “我还不知你的名字,你为我而死,至少让我知道你的名字。”我想络腮胡子能拥有一个敢为他而战的朋友,无论遇到了什么样的险阻,此生已然无憾了。

    “不必,我是替他来救你的,你只要记得他的名字,叫历卓笙就好。”他靠在我的肩膀上,缓缓地闭上了眼。

    我被侍卫连拖带拽地送回到小院儿中,此时的白尧,正在小院儿之中等着我。

    他站在我作画的案前,看着几案上已经被我修改过的画卷。

    “怎么样,小院儿外的风景好看吗?”白尧兴致勃勃地跪坐于榻上道。

    我被他的侍卫粗鲁地扔在了地上,我揉了揉摔痛的手臂,盘着腿坐在了地上。

    “追杀我的人太多,哪还有闲心思看风景?”我不以为然地说道。

    白尧挑着眉角,阴险地笑了起来:“既是这样,那我便带着你逛一逛丞相府,以尽待客之道。”

    我知他既说出这样的话,便没存着什么好心,索性继续盘坐在地上,不打算理他。

    他吩咐侍卫将我从地上拽起了身,强押着我走出了小院儿。

    楚国信奉旧神,月夕祭月主要是祭拜月神常羲。丞相府上有众多白尧所豢养的美姬,想来她们聚在一起拜月也应当是一件热闹的事情。

    我本以为白尧会带我去瞧他的美人们拜月,毕竟我觉着那些美人儿,才是这丞相府内独有的美景。

    穿过一处低矮的廊桥后,又过一座石门,翻过一座石山后,又绕过一潭碧湖。

    白尧最终带着我来到一处静谧的花园之中,停下了脚步。

    放眼望去,这花园倒是和陈宫的花幽差不多大,可花园之中栽着的大都是类似月季以及香玉鼠姑这般,不及人高的花草,一眼就能望到花园的尽头。

    我开始以为这花园之中的花开的妖艳夺目,是因栽花的花匠细心呵护,或是他们效仿了息国长亭公主府上的上的花园,以温泉水引入,使得花园四季如春,花下还散着幽幽热气。

    直至侍卫抬来了,方才为救我而死那人的尸身。

    少时,有奴仆呈上一支约三寸长的铁锥,锥上布满了许多奇形怪状的花纹。

    白尧拿起铁锥,走向那人的尸身,将这三寸长的锥子从尸身的天灵盖刺入他的头内。

    随着尖锐的铁锥,刺穿了头骨,传来了骨碎的声响,白尧轻车熟路,手上不染半点血迹。

    可他还是装模作样地擦了擦手,吩咐侍卫将尸身抬走。

    侍卫得令,拉着尸身走入了花地,奴仆已然挖好了土坑,只待侍卫将尸身丢入了坑中,便开始掩埋了起来。

    微风略过花丛,刮来一阵浓郁的清香,不知怎地我腹中突然反胃,趴在地上吐了起来。

    “这花园下面埋着的,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了,不然,丞相府内院所布下的五行阵,早被人撞破了。”白尧俯下身递给我一张帕子。

    我并未接下他的帕子,抬起手只用衣角擦了嘴。

    “这铁锥叫天弑锥,自聚灵处刺入,便可使灵魂永远困于一处,这些被锁住的灵魂拥有领地意识,绝对不会让领地以外的人随意进出。”白尧并未在意,转身将帕子丢给身旁的奴仆。

    天弑锥聚灵是个极其阴损的巫法,想当初在重华寺,年少时的我有幸读到过一卷,有关这巫法的手抄书简,据说最早的起源是在商末帝辛死后,己妲妖后为了保护纣王的灵魂不灭,助他重生,用帝辛的佩剑在逃亡的路上,一连斩杀了四十九个阴时出生的婴孩。

    己妲将沾满了婴灵的剑刺入帝辛的尸身之中,将他险些快要散尽了的灵魂聚于天灵处,带回了青丘山。

    当时,我只读到了此处,便被净慧师父发现了。净慧师父不但训斥了一顿不说,就连那手抄的书简也被她丢进铜炉里烧了。

    她说,要我不要钻研这些阴损又逆天的巫法,不仅自讨苦吃,还会殃及后世。

    我虽然不确定白尧的天弑锥,是否按照己妲妖后那阴损法子铸造。可毕竟将灵魂永远地困在一处,也是逆天而为的行径。

    生前被奴役身体就罢了,死后还要被困着不得安息,这缺德又造孽的举措,怪不得白尧生不出孩子来。

    “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我用衣袂掩住了鼻息,否则这花园的香味无时不刻地让我想吐。

    白尧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似是在等着我的后话。

    “你和姚家姐姐成婚有五年有余了吧?”

    “我原以为是你不行,所以这丞相府才没有孩子的欢声笑语,现下看来,是你阴损的事情做的太多,殃及了后代。”

    白尧闻声面色变得铁青,他一把拽过我的手臂,面目狰狞地道:“若是有一天再你没了用处,我便将你困在这座花园里,同你的芊芊相伴,让你们永生永世都不再寂寞。”

    伴随着铺面而来的香味,我胸口怒火中烧。

    果不其然,巴陵山的那座无字碑只是欺骗外人的手段,他把芊芊的尸身钉入了天弑锥,同那些反抗他的人一起埋在了花下。

    我将腹中再次泛出的恶心,一股脑地全部吐在了他的身上。

    他厌恶地将我推了开,连忙抖落着身上的污秽物。

    我趴在地上畅快地笑了起来。

    他忍着怒气,将我从地上扯了起来道:“你或许还不知道,陈国的信北君已经死了,等着星谷关的兵符现世,你的用处也就没了。”

    我的耳朵突然起了一阵嗡鸣声,我不可置信地指着他道:“你胡说,百里肆不会死的。”

    白尧得意地从袖袋里掏出一张帛纸,并将帛纸摔在我的脸上。

    我认出帛纸上的字迹是妫燎的,上面写着:百里肆已于陈宫正阳门前车裂示众,星谷关的兵符依旧未有踪影。

    可我仍旧不相信百里肆已经死了,甚至认为这也是白尧设的陷阱,故意来套我的话。

    白尧冷哼了一声:“还说我伪善,瞧瞧你自己,在得知为你的近臣因你惨死,别说是假装悲伤,你连眉头都不曾为他皱一次,不觉自己比我还要虚伪吗?”

    我垂着头,手指打颤,难以成握,如鲠在喉,欲断魂绝。

    此时的我,听到白尧的冷笑,仿佛像是夏夜里的蝇蚋鸣声,甚是心烦不安。

    我抬起手朝着白尧便是一掌。

    白尧毫无防备,被我打了一个趔趄,吐出一口血水。他起先诧异,并不知我恢复了些许内力,而后,他面色一沉,抬起手回敬了我一掌。

    他的内力比我要浑厚许多,我被他这一掌打的凭空飞起,落在远处正盛放艳烈的花草地上。

    不知是机缘巧合,还是冥冥之中的定数,在我支着手臂,狼狈地爬起身时,手上突然缠绕住了一方沾血的帕子。

    我将帕子拿在手中细看,突然回想道潼安城门前,朝我奋力奔来的芊芊。

    我低下头,看着松软的泥土中隐约有白骨。

    我丢掉了手帕,开始低下头刨起了土。

    迎面而来的腐臭味道,反倒是没这些花散出的香味,让我感到刺鼻。不刻,我挖出了一具已然腐化了一半的尸身。她身上穿的还是那件破烂的楚国兵甲,刺入身体之中六支羽箭也未有被清理出来。她的天灵盖被捶碎了,天弑锥自天灵刺入,散发着赤红色幽暗之光。

    我运转体内的真气于指尖,扣住天弑锥,将它缓缓地从头顶之中拔出。

    这花园之中的花草生长的颇为繁盛,恰如其分地将我隐于其中,又是在暗夜里,远处望根本看不到我的举措。

    而白尧以为我被他这一掌伤的不清,趴在花草地里起不来身。

    等他遣身旁的侍卫来探看时,我已然将天弑锥拔了出来。

第六章 羽翼脱落自摧藏

    月夕节当晚,丞相府上空忽生异相,惊动了整个东楚都城。

    起先谁都没注意,只见到有许多殷红色光点游走于丞相府上空,像是染了血的萤火虫。不刻,这些殷红的光点,逐渐连成了线,星罗棋布一般将丞相府笼罩了起来。

    殷红的光芒愈渐光亮,近乎要将满月染了红。

    仿若是雄鹰冲破了云一样,这光亮也很快被什么东西给冲破了,逐渐消失了。

    我也十分困惑,不知丞相府的花园之中布下了何等稀奇古怪的阵法。

    我只拔出了芊芊身上的天弑锥,并用它扎伤了白尧的侍卫。

    而后,掩埋在花地之下的天弑锥,便都像拥有了生命一般飞了出来,天杀的在花园里面乱撞,但凡见到活人就刺,就连白尧都未幸免,肩膀被穿了个血窟窿,由他身旁的侍卫护着,飞似地逃了出去。

    许是我手中有芊芊的天弑锥守护,那些疯魔了的天弑锥并没有飞来刺我。

    一时间,花园之中鲜血飞溅。

    这些天弑锥饮够了鲜血后,全部飞升于夜空,包括我手中的那一只。

    而后,便是血红一般的异相,布满了整个月夜。

    再次回归于平静时,飞升在半空中的天弑锥失去了光亮,瞬而簌簌落下成了废铁。

    花园之中的花草刹那便枯萎了,那股使我反胃的香气也都散去了。

    清幽的风略过耳旁,我似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我的小公主,谢谢你。”

    起初,我只是不愿让芊芊在死后,还遭受铁锥刺骨的剧痛,便想着帮她将天弑锥拔出来,好让她安息。

    可没想到,我却破了丞相府花园里的生魂祭,还将芊芊的灵魂释放了,包括那些被白尧困在这生魂祭阵法里的其他灵魂。

    他们和芊芊一样,从此自由了。

    可我却不自由了。

    丞相府的屏障被我破了,白尧更怕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人会将我轻易地救走。于是,我被锁在了他寝房之中的密室里。

    这间密室不比我原来住的那所小院,有山有水。

    这密室之中没有窗,只有一张床榻,一张桌案,一盏灯台,和一间仅供解手用的简易茅房,我只能困在自我安慰之中,心里暗示自己,这可比牢狱中的囚犯要好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白日还是黑夜,姚绾亲自捧着一些糕点和书简,走进了密室之中。

    我正盘坐在灯台旁玩着灯芯上的火苗,见她来了,便坐得更远了些。

    “我不知你爱看些什么书,就随意抽了几卷来,你无聊时先看着,等你想到要什么,同我说,我尽量下次帮你寻来。”她将带来的物件一一摆放在几案上。

    我漫不经心地问道:“这是出于对我这般将死之人,死前的道义之情吗?”

    姚绾怔了片刻,摇摇头道:“潼安大战已然过去快有一年了,王上自始至终都没放弃过四处寻你踪迹的机会,可见还舍不得你死,所以,家主也不会在这一时半刻来要你的命。”

    “家主虽然一直将你私藏在府中,却也受王命寻你踪迹。”姚绾说道。

    “不然王上也不会赐予家主,你的画像来给他做提醒了。”

    原来那副画像便是这样来到丞相府的,我转过身看着她道:“你今天的话有些多,可是有求于我?”

    姚绾的眸子刻意避开了我的视线,她低着头双手慌乱地摆弄着案上的物件。

    “我只是想要感谢你。”她徐徐地说道。

    “感谢我弄伤了你夫君?”我讥讽道。

    “感谢你放走了她。”姚绾抬起头,双眼泛红。

    “我原以为她的死,于我来说是幸事,我想家主今后会慢慢地敞开胸怀接纳我,甚至重新审视我们之间的情感。”

    “可我无意中知晓,家主困住了她的灵魂,是为了效仿己妲妖后,妄想着能重新复活她,我这一整颗心便碎了。”

    她虽对我示弱,可来去都没有说到重点上。我不知她此举欲意为何,若说只为博同情,未免有些戏过。

    想着我被关在密室之中也是无聊,听人说说故事,当做是戏看也好。

    姚绾是个识趣的,她见我愿意搭理她时,她便多说些话来,见我爱答不理时,便放下书简和糕点就离开。

    这一段时间,我就靠着她带来的书简,以及她于我面前做戏来打发无聊闲时。

    当康复后的白尧出现在我面前的那日,正好是逐除。

    我得了他的恩施,这些时日来,第一次见到了天日。

    想着雅光曾与我说过,冬日里的楚国也会落雪,我如今也是见到了一回。

    白尧身着紫衣围着银白狐裘斗篷,坐在堂前烤火。

    不知是衣着厚重,还是受了伤之后的养尊处优,我觉着白尧看上去似是比之前看着壮实了不少。

    堂下设有两樽铜炉,有三两奴仆于铜炉旁添柴,铜炉里传来一阵阵炙肉的香味。

    此时白尧见我来到,便唤我坐于他身旁。

    我身上穿着的依旧是薄薄的秋衣,寒风一打便透了。顾不了曾经的恩怨,我现下只想坐得离火近一些。

    靠着火堆坐下后,便由堂前望去外面的漫天飞雪,千里一色。

    不得不说,白尧是个极会享乐的人,赏雪时倒还不忘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

    女婢们将烤好的炙肉放置在白尧身旁,炙肉被长叉穿过,色泽焦黄油亮,滋滋地冒着油。

    白尧见我伸长了脖子盯着盘中肉,便摆摆手,让女婢将炙肉端于我面前。

    “这是巴陵山冬猎所得的鹿肉,用十三种香料腌制后经火烤制,味道鲜美,冬日里进食最为补身了。”白尧道。

    我已然是三月不知肉味了,拿起长叉吹散了炙肉的热气,欢快地吃了起来。

    这外焦里嫩,鲜嫩多汁的肉味,还真是久远不见了。

    “这些时日令你吃苦了,明日你便能回到莫梨轩去了。”白尧的身旁有一小炉,小炉上温着陈年窖藏,他饮下一爵后,眯着双眼笑道。

    原来,住了那么长时间的小院叫莫梨轩。

    我没有应他,继续食着叉上咸香不腻的炙肉。白尧见我吃的起劲,随手递来一爵酒。

    我看了一眼,接过后一饮而尽。

    这酒倒是不像楚国的翠竹。

    “这是古井顾家今年的新酒,名叫‘酡颜’,用紫苏酿制而成的,我身上的伤方初愈,只能喝这酒。”白尧又为我斟满一爵。

    这酒入喉甘甜,一点都不辛辣。

    我端着酒爵,忽而想起在雅俗小馆同君绫初见顾长安时情形来。当时我与君绫喝的酩酊大醉,这还依稀记得她醉酒时的面容,正如这酒液的颜色一般,酡颜娇容,流水桃花。

    “怎么,你不喜这味道寡淡的酒吗?”白尧见我端着酒爵许久未动,便问道。

    我闻声回过神来,将爵中的酒饮了干净。

    小白曾与我说过,君绫已然成为了燕国的东阳公主,嫁给了安阳的玉颜公子。我虽然不知他们二人联姻会涉及到怎样的利益勾结,但却单纯的希望,君绫的这一次真心,不会再所托非人。

    和着炙肉,我又饮下几爵酡颜,酒足饭饱后,准备起身回到密室去。

    下一刻,却被白尧抓住了手臂,连同身子一起拉到了他跟前。

    “今夜逐除,你留下来陪我,不必回去了。”他的气息带着紫苏的香气迎面而来。

    我下意识地别过脸去,拒绝他这突然的亲近。

    他并不在意,顺势将我揽入怀里。

    我不愿意猜测他此时的心思,也不愿知道他此举意欲何为。

    他见我乖巧不闹,得寸进尺地揉捏着我的肩膀。

    我记着自打被关入这个密室之后,便没再清洗过身体。这衣裳里蕴藏的味道,连我自己都受不了,更何况浑身洁癖的白尧。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白尧便让侍候身侧的女婢带我去沐浴。

    我犹如一条即将开膛破肚的肥鱼,任由着女婢们按在热水池中洗刷,虽然滋味不太好受,可洗去一身的污浊倒也舒爽。

    跪坐在铜镜前绞干湿发时,一位面生的婢女端着一碗热汤朝我走了过来。

    她将热汤放在几案上,便转身就要走。

    我叫住了她,将她吓了一激灵。

    “夫人怕天寒地冻,姑娘沐浴时身子受冻,便吩咐奴送碗姜汤来。”她回过身俯首道。

    我瞥了一眼几案上的汤水,淡淡一笑:“丞相府可不止一位夫人,后院那么多夫人,我怎知你是哪位夫人的遣来与我示好的?”

    “是,是···”她支支吾吾不肯说。

    “若是不说,便将这姜汤拿回去吧,无功不受禄。”我将湿帕子递给身旁侍候的女婢,换了一身干净的中衣。

    “是攀姬让我送来的。”女婢犹豫了片刻后说道。

    “哦,可是那个清冷不善言谈的攀姬?”我知道她在说谎,所以故意诈她。

    白尧后院的美姬,我近乎全都见到了,唯有那么一个不敢来见我的,就是忌惮芊芊画像之人,也并不是她口中的攀姬。

    “我家夫人是不爱说话,才会让人觉得清冷。”她顺着我的话往下说道。

    我依旧保持着微笑,将那碗姜汤放在嘴边。

    “哦,对了,不知你识不识得后院有个叫娴姬的夫人,这丞相府上的美人我都见过了,唯独没见过她。”

    那女婢的面色惨白,她抬起头朝我扑了过来,企图要打掉我手中的汤碗。

    不巧的是,我比她快了一步,将那碗姜汤即饮入喉,一滴不剩。

    “快,快吐出来,那姜汤里被她放了毒。”举止疯魔的她,被周遭的婢女强行拉住。

    我一早便知道那姜汤之中有毒,而且是毒性极强的七星海棠。

    依照白尧现下对我这暧昧不明的态度,我估摸着她该出手了。这个她,便是娴姬,早时为了成为白尧的宠姬,不择手段背叛了芊芊的便宜表姐。

    沐浴时,我还在费尽脑汁地想着,要如何拒绝白尧的求欢,这便巧了,她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出手,也算助我躲过了这一劫。看在芊芊的面子上,我也得好好配合才是。

    我摇摇欲坠地站起身,略微浮夸地喷出一口血,大叫道:“娴姬要害我。”

    这姜汤里的七星海棠并没有蔡叔怀的桃花酒里放得多,想必她是第一次下毒害人,所以才会这般谨小慎微。

    我虽然胸口痛的难受,却没有彻底昏死过去,隐约地能感受到周遭的事物。

    起先,是叫喊声,器具碎裂声入耳,随后白尧赶到,将我抱回了寝殿。紧接着是医官的诊治,以及白尧大发雷霆,将所有牵连此事的人全都叫了来。

    让我觉着意外的是,那女婢并未隐瞒,而是将所有的事情全都招了,并且声泪俱下,控诉娴姬以她妹妹的性命做要挟,以此控制她来给我投毒。

    娴姬虽是在狡辩,可从声音听出她有些心虚。

    若不是被逼到一定地步,这女婢也不会将所有的事情抖落出来。

    想必她十分清楚娴姬的为人,就算她不承认所受娴姬指使,待她谢罪死去,她的妹妹也会被娴姬杀掉,以除后患。

    若是她破釜沉舟,当着白尧的面,将这件事情讲了出来,就算是她为此死去了,娴姬若是动手杀她妹妹,便坐实了娴姬罪恶,她的妹妹由此还能获得一线生机。

    在医官宣布我无药可医时,白尧又是一顿暴怒,若不是姚绾拦着,怕是为我诊病的医官要被白尧乱刀砍死。

    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随即嘤咛了一声。

    白尧见此连忙跑来我跟前,他轻唤我的名字,他叫我绥绥。

    我抬起头,一口老血喷在了他的脸上。

    我这小字,可不是谁都有资格唤的。

    接下来,又是几个医官轮番折腾,扒眼睛的,看舌头的,诊脉的。

    随着一位老医官哆哆嗦嗦地说着我还有救,便写了药方,让婢子去煎药。

    白尧闻此长吁了一口气,先将那投毒的女婢关押,又命令锁了娴姬禁足,待我醒后,再做惩处。

    我这耳边的吵闹,终于消停了。

    我是五日后醒来的,若不是被灌了太多苦涩的汤药,我想我会装死的更久。

    侍候在我身侧的婢女并没见过饮了七星海棠还能存活的人,在我模作样地跟她打探事情时,她带着些许崇拜,全盘托出。

    我趁着夜黑,去了一趟府牢,见到了被囚禁在牢中的婢女,听闻她的名字叫桃息。

    “你是息国人?”听闻我的脚步声,她转过身,白皙的脸上布满了泥泞的泪痕。

    她点了点头,怅然道:“国灭之后,奴和阿妹被掳来了东楚,因奴略懂庖厨,被留在了丞相府。”

    平津城破,万千息国人被迫为奴,桃息和她妹妹不过是这万千人之中的太仓一粟。

    “你妹妹现在何处?”我问道。

    “还在娴姬院中,”她再次哭了起来:“若恩公能救家妹于水火,奴愿对恩公俯首帖耳,为牛做马。”

    她跪在我身前恳求道。

第七章 万事原来皆有命

    息国人本就生的明眸皓齿,肤白貌美,她哭的梨花带雨,纵使我见了都怜惜不已,更何况白尧那个好色之徒。

    娴姬这一箭双雕的做法还真是不顾情面呢。

    “你可有什么信物,作为证明,毕竟我若要救她,也需她信我才行。”我突然就想起长亭公主来,想当初在平津,为了保护她的孩子,她也如桃息一样,战战兢兢地受着息国侯胁迫。

    桃息交给我一支桃花石坠儿的步摇,说这是当初她阿妹送给她的礼物。

    我拿着步摇,按照桃息所指,走到了娴姬所住的院子。

    如今,娴姬被禁足,内院十分松懈,我使了些铜钱贿赂看院子的侍婢,便找到了桃息的阿妹。

    她阿妹看起来不过总角之龄,隆冬寒夜里,正蹲在一处,手脚通红地搓洗着堆积如山的衣物。

    那堆衣物垒起的高度,看起来比她还要高些。

    我走过去,将桃息的步摇交给她。

    她在往衣襟处抹了抹手上的水迹,小心翼翼地接过了步摇问道:“阿姐,阿姐如今在哪,可还安好?”

    我不忍骗她,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讲给她听。

    “都怪我,不但帮不了阿姐,还牵连她为我受委屈。”她紧握着步摇,豆大的泪滴滑落于脸庞。

    “你想帮你阿姐吗?”我蹲下身子,与她平视。

    她受宠若惊地俯下身子道:“榧,愿听恩公明示。”

    翌日一早,白尧与姚绾夫妇二人携手前来,两人一唱一和地劝说我留在丞相府,专心做白尧的宠妾。

    姚绾说,我留在丞相府,总比送去楚宫要好。丞相府内没有楚宫繁杂的关系和一不小心就要了我命的规矩。

    我笑嘻嘻地对她道:“凭我再怎么没落,也是个公主,若是伴随在丞相身侧,最低也要是正妻,若姚姐姐愿意让贤,我便留在他身边。”

    姚绾的面色发青,劝说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此时,小院外传来一阵喧闹,榧息满身是血地跑了进来,大喊着:“娴姬要杀我。”

    这模样倒是与我喝下那碗姜汤之后的模样如出一辙。

    我收起了笑容,连忙上前拉住了她。

    她见到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恩公救我,娴姬要杀我。”

    榧息发丝散乱,面容憔悴,肩膀上还插着一柄银簪,素衣已然被血染了红。

    娴姬尾随着榧息跑了过来,见我将榧息护在身后才要开口大骂,瞥眼见白尧和姚绾都在,便哭唧唧地跪在地上喊着冤枉。

    我心疼地看了一眼榧息肩上的伤口,已经是血肉模糊了。

    说好了只是做戏,我倒是低估了这榧息,她这可是对自己下了死手。

    “先医伤口。”白尧淡淡地说道。

    女婢请来了医官为榧息包扎了伤口,待她情绪稳定之后,便如我们昨夜说好的话来回禀白尧。

    “侍奉娴姬的宝儿姐说娴姬想喝参粥,让奴一早便熬了送过去,可行至门前时,奴不小心听到娴姬的咒骂声,她说,要杀了奴的姐姐,要让她背下所有的罪。”

    “奴不小心受了吓,将装着参粥的瓷碗打碎了,被娴姬发现,娴姬便拿着银簪来刺我,还说等她杀死奴的阿姐之后,便寻个丞相不再府上的日子,也将奴杀死,以除后患。”

    榧息一边啜泣,一边控诉着娴姬的不仁。她眸子犹如清泉,清纯又委屈地模样,加之年岁这般幼小,很难不让人起了怜悯之心。

    娴姬被气的直跺脚,她辩护道:“榧息送参粥之时,妾还睡着,没可能用银簪去杀她,那伤口是她自己弄出来的,妾冤枉。”

    “是啊,家主,娴姬被您罚了禁足之后,整日都被关在寝房中,若是当真杀人,也断然不会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姚绾在帮着娴姬说话。

    “奴不敢说谎,若是奴自己动手扎伤自己,也不必下手这般重。”榧息说道。

    许是榧息早知姚绾会帮着娴姬辩解,这才破釜沉舟,险些将肩上的筋骨扎穿了。

    姚绾恼羞成怒,抬起脚便要朝着榧息的胸口踹。

    我眼疾手快将榧息拉回到自己的身边,使姚绾扑了个空,险些扑在地上。

    “姚姐姐莫要过于急躁,有失当家主母的风范呢。”我十分好奇姚绾为何会气急败坏地让榧息闭嘴。

    莫不是毒害我一事,她也有参与?或者说,是她授意时娴这样做的?

    恰逢此时,有人来禀报,说府牢中的桃息死了。

    我记着昨夜离开府牢的时候,人还是好好的,怎就一夜的时间,人就没了?

    榧息站起身,猛地朝着娴姬扑去,她扯着娴姬的头发,喝道:“你这个毒妇,你杀了我姐姐,我今日便与你同归于尽。”

    她瘦小的身子,在这一刻迸发出的力量,不只是我被惊到了,连姚绾都被吓了一跳。

    若是再由着她闹下去,怕是我也保不住她,我上前,将她从娴姬的身上抱了下来。

    可怜那娴姬被她生生地扯断了几缕青丝,哭丧着捂着头在地上打滚,额头前秃了一大片。

    白尧被娴姬的哭丧闹得脑子疼,他大吼了一声,娴姬霎时安静了下来。

    “桃息是怎么死的?”白尧问道前来禀报的府牢看守。

    “七窍流血,是被毒杀的,她的身旁发现了一碟还没吃完的糕。”看守回答道。

    “是谁送得,我记着我已然下了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她,怎会还有人前去送糕?”白尧怒道。

    看守被吓得一激灵,连忙俯身下跪;“昨夜是有人去过府牢,不过那位姑娘说是奉了家主之命,还说是受了毒害的苦主,想要自己询问清楚。”

    闻此,我瞥了一眼那看守的长相,确实是我昨夜前往府牢时遇到的,只不过我并没说那些话。

    姚绾走上前,她指着我对那看守道:“你仔细瞧一瞧,昨夜那姑娘可是长成她这模样。”

    那看守抬起头看了一眼,便笃定地点了点头。

    “原是贼喊捉贼,是你毒死了桃息。”娴姬在能为自己出气时,绝不憋屈地闭嘴。

    我怀中的榧息略有异动,我低下头看着她目光悲痛,她手中紧紧地握着桃息留给她的步摇,她惴惴不安,却没有开口质疑我。

    “你这般记着我的容貌,可记着我带去的并不是芋头糕,而是桂花糕?”我故意出言诈他。

    “奴不会记错,就是姑娘你带着一碟芋头糕来到府牢的。”他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这般肯定?”我挑着眉梢反问。

    “对,奴肯定,那糕还有一半没吃完,如今正在府牢之内,桃息的尸身旁。”他说道。

    “你这看守真是好笑,芋头糕可不像是桂花糕,有着浓郁的香气,但从前些日子丞相夫人源源不断地送糕来给我吃时,我便发现丞相府上不管是芋头糕,还是长糕,还是米糕,或是白糕,这些颜色相近糕点的形状完全一样,便是我的鼻息比你受用百倍也辨别不出,只有亲口尝了才知是何味道,看守大人还真是卓尔不群啊,不尝一尝这糕里藏着什么毒药,真是可惜了。”我继续诈他。

    我当夜前去府牢,根本什么都没有带进去,唯一带出来的步摇也交还给了榧息。丞相府内糕点的形状确实是一模一样,可我能从味道上区分糕的类别,便是我瞎说,他们也不会知道,他们只知道我的鼻息灵敏,我的话便立得住。

    “奴,奴记错了,是姑娘亲口告诉奴带了芋头糕,并不是奴辨别出来的。”那看守冒着冷汗,勉强地解释着。

    我如愿以偿地点了点头道:“原来是有人告诉你,芋头糕里有毒,让你拿给桃息吃的。”

    我相信白尧并不是个蠢的,他能判断的出到底是谁杀人灭口。

    “来人,把这个满嘴谎言的奴隶拉出去砍了,钉了锥扔到花园里埋了。”还没等那看守辩解,白尧便开口赐了他死。

    我算是知道那些个天弑锥为何带着那么多的怨气了,原来都是府上触怒了白尧的奴。

    白尧很快又传来了第二个府牢看守的人,有了良好的前车之鉴,第二个看守很快就交代了实话。

    原是在我离开后,侍候娴姬的婢女宝儿端着毒糕去了府牢,逼迫着桃息吃下毒糕。

    可我,并不相信但凭着一个小婢女,能过得了看守那一关,白尧可是明令禁止任何人探望,这府上除了白尧,唯有一人的身份,可以不顾白尧的明令禁止。

    我侧过头,看着跪坐在榻上稳如泰斗的姚绾,她嘴角噙着一丝胜利的笑容。

    不刻,等白尧命侍卫去捉拿宝儿之时,发现她已然吊死在自己的寝房内了。

    所以,毒杀我的嫌疑,便又回到娴姬的身上了。

    我相信,如果是芊芊当真成了白尧的宠妾,怕是在这姚绾的手下,定会吃不少的苦头。

    想着前些日子那莫名其妙的示好,我便觉着不对了,原来是怕我抢了她的丞相夫人之位。头前示好,诉说着自己的不易,是为了让我放弃同白尧共结连理的任何可能。后来,见我态度不明,又十分听从白尧的话,不哭不闹又不拒绝,便借刀杀人,想要除掉我。

    “这件事我答应待你醒后,要交由你来处理,如今已然真相大白,娴姬便任你处置了。”白尧噙着笑,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我将怀中的榧息抱回到榻上,可她却又踉跄地站起了身,眼神坚定地看着我:“我没这般脆弱,我要跟着恩公一同,将杀死姐姐的人送入地狱。”

    我欣慰地看了她一眼,又拉着她的手,走回到远处。

    “公主,公主,你看在,看在阿言妹妹的份上饶了我,你知道我是她阿姐,她不会忍心看我死去的。”我还没说话,娴姬便爬来了我脚下恳求着。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记忆里出现芊芊悲痛欲绝地模样。

    她哭着说,她真心托付的阿姐,为了一个男人背叛了她。

    “你既然知道我是公主,还敢对我投毒,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啊。”我一脚将她踢得远了些,而后故意行至姚绾的面前,无所畏惧地盯着她。

    姚绾的脸色发青,可碍于白尧在一旁,她并不敢发作。

    “你可知,若是我死在了楚国丞相的府上,这坊间会传出多少的是非吗?”

    “丞相私藏一国公主,不将她献于自己的君主,却囚禁在府上私自享用,料想公主不从,丞相怕东窗事发,便毒死了公主,从此白家百世名流,便因此一个污点,遗臭万年。”

    “这或许不是最坏的,最坏的,便是楚王从此对丞相心生嫌隙,从而导致君臣不和,白家危在旦夕,你们的权势和荣耀,都会为此受到波及,你们将会一无所有,成奴成婢。”

    在我无意中释放了花园之中的生魂祭后,我身于丞相府的这个事实,怕是白尧也瞒不住了。

    各方势力的暗探会根据白家的异相,趁此潜入府内。

    白尧自然想到一个不切实际的出路,他以为,我同娴姬一样,是个无脑又好颜色的浪荡之人,

    便想让我成为他的宠姬,从而控制我,并以此对外宣称,是我这个公主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他,甘愿留在他身旁。

    这样他对楚王有得解释,也堵上了这世上的悠悠众口。

    若是楚王因此做了成人之美,将我赐给他,也能成就一番君臣同心的佳话。

    可惜,白尧或许并不了解她的贤妻是个颇有城府的女人,后院的那些狂蜂浪蝶已经让她应对不暇了,更何况又多了我这样一个劲敌。

    想要毒杀我是她的主意,她只需旁敲侧击,将自己摘干净,借娴姬手里的刀便好。见我劫后余生,并没有被毒死,反而更得白尧在意,姚绾这才狗急跳墙。在她得知我夜半前去府牢探望桃息后,便买通了娴姬的婢女宝儿,以及府牢的守卫,想要将桃息的死嫁祸于我。

    我大抵是猜得到姚绾想要白尧认为,是我刻意避宠,才联合桃息逢场作戏,而后嫁祸给娴姬,所以我才能活得下来。

    至于我和桃息之间的联系,姚绾应当也安排妥当了。只不过那看守过于愚笨,露出了马脚,被我识破,一番巧言善辩之后送了命。

    他这关没过去,后面的安排也都是无望。

    我原本也联合榧息在众人面前演了一出戏,为的就是逼迫娴姬认罪,救出桃息。

    可终究是我晚了一步,并没有猜出这幕后黑手居然是姚绾。

    我虽没能彻底揭开姚绾的真面目,可她也没能如愿以偿,不但折损了为她鞍前马后的娴姬,也将自己暴露了出来。

    至少让白尧知道了,曾经百依百顺的贤妻,还有如此面目可憎的一面。

第八章 夜长天色总难明

    最终如榧息所愿,娴姬被赐了鸩酒,死于上元节那日。死后的尸身依旧被白尧不顾情分地锤入了天弑锥,埋在了花园之下。

    我想,依照白尧这个锤法,距离白家重启生魂祭阵法的日子应当越来越近了。

    我回到了莫梨轩,得了白尧的恩泽,也将榧息作为随身婢女带回了小院。

    莫梨轩的雪还未融化,我见榧息因她阿姐去世而整日消沉,便同她在小院里用雪堆了几个雪人来。

    她的心情得以缓解,也逐渐地驱散心霾,展露笑颜。

    此后,白尧一得了空便来莫梨轩对我嘘寒问暖,我尽我所能地配合着他,却十分抵触他的靠近。

    一切腻人的情话站在相距三尺远的地方,我可以毫不费力地说个一时半刻的,可他一旦靠得近了,我便犯恶心。

    有几次,白尧在送来的吃食里放了媚药,我闻了出来,便让榧息收拾收拾都倒掉了。

    榧息觉着浪费可耻,便背着我将那些吃食吃了干净。

    随后她燥得浑身难受,跑到寒夜中的池塘里泡了许久,不但受了凉,整整卧床了三日,才逐渐恢复。

    她对我灵敏的鼻息充满好奇,有几次在我命她倒掉别人送来的吃食时,她都学我一般,趴在碟前闻来闻去,可都没闻出个所以然来。

    我看她筋鼻子地模样如同个鼹鼠般俏皮,便逗着她道:“想要学吗?”

    她兴奋地点了点头。

    “那你拜我为师,我便教你。”待我说完,老实的榧息立即跪了下来,朝我磕了三个响头。

    我本是想要逗她,可没想她能这般憨厚,于是连忙扶起她,道:“这鼻息灵敏向来看重天赋,我先教你几日,若你天赋可寻,再拜我为师也不迟。”

    往后这几日,我便做起了榧息的师父来打发闲时。

    秦上元走后留下的许多药草也终于派上了用场,我让榧息记住这些药草的名字和味道,而后蒙上眼睛让她根据我说的药材品名,寻着味道找出相应的药草。

    榧息的记忆力倒是惊人,她记住了所有的药材和气味,全都一一答对了。

    可在辨别毒药时,明显弱了许多。

    比如,有一次,姚绾派婢女送来的参汤里下了不少乌头,我准备考验一下榧息,招她来喝。没想到,她闻了一下,拿起陶碗便要饮。

    我连忙吼了一声,让她停了手。

    我让她再细细地闻一闻,并让她说出参汤里都放了什么。

    榧息一本正经将参汤的配料说了个遍,甚至说出了熬汤的步骤,但就没说这汤里放了何种毒药。

    甚至后来的陈皮糕中鹤顶红,盐渍海棠果的合欢散,青笋露红中的没药,她也都没能闻得出来。

    我有些丧气,想要教她辨别这些毒物的味道,便是害怕她以后会遭遇不测,能有自救之法。

    “你今后若有机会出门,说是我徒弟,怕是会给我丢脸。”我刮着她的鼻尖笑道。

    榧息丧气地伏在案上,忽而抬起头道:“师父可有办法弄到这些毒药,我想细细研究一下,那些没有味道的毒物,是如何在师父的鼻子下生出了土腥味儿来的。”

    我转着眼眸想了想,这些毒物虽然是人趋之若鹜的东西,可大都十分金贵,弄到个一钱两钱都是千金难买。

    “你可还记着那些毒物都放在什么吃食里进来的?”我问道。

    榧息闭着眼想了想,道:“当然记着。”

    翌日一早,我要榧息对送吃食来的婢女说了几句话,要那婢女传话给姚绾,如若不将陈皮糕中鹤顶红,海棠果里的合欢散,青笋露中的没药单独送来,这次送来小院的吃食,会出现在白尧的几案上供他想用。

    姚绾大抵是疯魔了,派人送来小院中每一餐的饭食,都要有一两个菜肴是放了毒的。

    所以,这次送来的也不会例外。

    午膳时,榧息便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往后的一段时日,不见榧息出房门,我害怕这孩子鼓弄那些毒物出意外,便去敲了她紧闭的房门。

    敲了几声,屋内静悄悄的,并无动静。

    我心里惊慌,赶忙使出吃奶劲儿将房门撞了开。

    房内的榧息四仰八叉地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

    我惊魂未定地走过去,探了探她的鼻息。见她还有气息,我便松了一口气,随即她的鼾声恰逢其时地响了起来。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便坐在一旁,一直到天色渐晚,她才悠悠醒来。

    “嗯···师父,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叫醒我。”她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打了个哈欠。

    “看你睡的熟,便没想打搅你。”我摸了摸她额间的碎发道。

    榧息虽年幼,可经历了国破家亡,却十分懂得世故人情。她不会刻意讨好我,却也对我十分敬重。

    洗漱,梳妆,布菜,洗衣,拾屋从不让我插手,为了减轻我的心理负担,还故意与我说她作为徒弟,穷的连六礼都给不起,还承蒙我不弃收入门下,生活上的琐事,她自然要尽心尽力。

    她如此懂事,有些让我心疼,有了心疼,便又生了偏爱。

    “对了,师父,这些日我细心钻研了一番,发现你之所以能从菜肴中嗅出这些毒物土腥的味道,大抵是因为盐巴。”穿上步履跳下床榻,取一些绯色粉末放入盘中,又用手指拈了些盐巴与之混合。

    霎时,一阵阵腥味便传了过来。

    “所以,只要我在餐前多撒点盐巴,便能分辨出来这些毒药的味道了。”她抬起食指机智地说道。

    “难不成你以后走去哪里都要随身揣着盐巴不成?”她虽先天鼻息能力不突出,可却拥有比常人卓绝的记忆力与专攻之心。

    况且我也不求她能成为个鉴毒高手,能保护自己便够了。

    “那是自然,这些毒物大都会被放在酒里,饮水里,甚至甜糕之中,银针探不出,我只能让自己多吃点盐巴保命。”

    后来的榧息逐渐摸索出一些相同类型的毒物,在遇上盐巴或是糖时,会散发出不同的味道来。甚至在白尧随楚王前往云梦泽祭祀春神句芒,丞相府内空虚,姚绾将毒我的毒药变成了蛊毒时,救了我一命。

    那天,依旧是姚绾派了一个眼生的婢女送餐食来,我低头闻了闻,竟没有一个菜肴投了毒。

    我心想着,莫不是姚绾改邪归正,要饶我一命?

    榧息到觉着最近春日天气忽变,导致我鼻塞的关系,所以才闻不出。

    她得意洋洋地拿出她最新钻研的混合粉,集齐盐巴,细糖,椒粉,醯面等七味香料,一股脑地洒在每一个菜肴之中。

    过了一会儿,便见菜肴里翻涌出许多赤红色的小虫。

    榧息看了一眼,跑到门外开始呕了起来。

    原我还真是小瞧了姚绾,她见我能分辨出毒药,便不知在哪寻来的毒蛊要喂我吃下。

    我抄起油灯走到院内,寻了一个铜盆放满了柴,将灯油与火种淋在了柴上,见火势渐旺,又将屋内的爬满了赤色小虫的菜,接二连三地端了出来,投入火种。

    那些蛊虫见了火,一股青烟而过,全都不见了踪影。

    “师父,这是什么蛊虫啊,这般恶心。”呕吐结束后的榧息擦着嘴,走来我身旁问道。

    我摇了摇头:“这个我也不知,但我曾用火烧死过类似这般颜色的蛊虫。”

    “原是怕火。”榧息拍了拍胸口。

    “你那乱七八糟的混合粉还挺管用,赶明儿给为师配一副防身用。”我扑落手上的灰,准备回去睡觉。

    “才不是乱七八糟,是我精心配制的,每一味粉可都是上好的调味食材。”榧息为她的香料粉抱不平。

    榧息的香料粉中,或许有一味可将蛊虫从食物之中引出,虽然现在还不能确定是哪一味儿,索性混合的香粉种类不多,一个一个来试便也能找得出来。

    在白尧不在府上的这些时候,姚绾已然开始对我赶尽杀绝。送来的每一道饭菜之中,都被她放满了蛊虫。

    一连和榧息饿了好些天,我倒还好,全当辟谷排毒了,可榧息现下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此时若不吃些好的,息国人引以为傲的肤白貌美大长腿,便都实现不了。

    我瞧着小院内水塘里游着的几尾鱼看起来就十分不错,命榧息做了网兜,打了几条上来,收拾干净后,撒了榧息的香料粉,烤的外焦里嫩,可算是饱餐了一顿。

    吃撑后,二人躺在小榻上赏夜,便又开始为下一餐而发愁。

    水塘里的鱼总有吃完的一天,也不知白尧何时能回来。

    榧息倒是保持乐观,她说秦女医留下许多药草的种子可以种在院子里,有些药草可以当做野菜充饥。

    想是野菜还没长出来,我和她早就饿死了。

    不知是她天生乐观,还是故意在安慰我,突然就与我说起了息国破灭之后,她同她阿姐颠沛流离的那些事情来。

    我这也才知道,原来桃息已然成婚了,她的丈夫是息**队之中的夫长,在雅安之战时,已然战死。

    榧息和她阿姐是在逃去平津王城的路上,被楚军捉住的,她阿姐为了保护她,惨遭蹂躏。

    她们与一群蔡国的女俘,被楚军押解着送往东楚,这一路上,不但要承受风餐露宿,饥寒交迫,还要时时防着押解她们的楚军侵犯。

    由于桃息善于庖厨,这一路上就靠着自己的手艺为楚军做饭,才让她们二人免去被楚军骚扰。有时榧息饿的难受,桃息就趁着夜里去踩些野菜来,和着楚军剩下的面糠,给她做野菜窝窝来吃。

    那一路上,如若不是桃息,榧息早就饿死了。

    如今,饥饿之时还能有烤鱼吃,榧息已经十分满足了。

    夜里风大,有些迷了眼,我让榧息早些回去睡了,自己则坐在院儿中一直到天亮。

    这征战,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这天下,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停止纷争。

    在我与榧息将水塘之中最后一尾鱼吃掉的那个晚上,姚绾的心腹女婢引来院中一位头戴幂篱窈窕美人。

    美人摘下幂篱后,我即认出是淳于葭。

    我这才想起,当初被我胡乱指婚给李家,又在搜查圣安城绣衣使时,夫君被婳奴秘杀,接了百里肆的推荐信来东楚的淳于葭,正是拜在姚家门下的客卿。

    而今姚家为士卿的,也是姚绾的兄长姚滉。

    “你,是姚绾派来杀我的?”我试探地问道。

    淳于葭散了发髻,身穿素色衣裳,看起来比我第一次见她时要韶颜稚齿。

    “自然不是,我是来带你离开丞相府的。”淳于葭道。

    我满腹狐疑地看着淳于葭,并不明白她为何会帮助我。

    淳于葭对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身后还站着姚绾的心腹女婢。

    我疑信参半地闭了嘴,抬起脚就要与她走。

    身旁的榧息猛地拉住了我道:“师父不带着我一起吗?”

    我并不能确定此时的淳于葭是敌是友,如若她真是姚绾派来带我出府,并在半路设埋杀我的,榧息此去跟着我,怕是也活不了。

    “榧息不怕死,榧息要同师父在一起。”她见我凝眸思酌,不言不语,更坚定要与我同去之心。

    我拉着她的手,点了点头。

    如若榧息留在丞相府,势必会被姚绾随意寻个借口弄死。可若是与我同去,未尝不是拥有一线生机。

    姚绾的婢女挑着灯台在最前放引路,我牵着榧息跟在淳于葭身后。

    行过几处静谧的小园和游廊,自一扇偏僻的角门走出。

    角门处,已有一辆马车于门前静候。

    我抱着榧息先行一步坐在马车上,隔着车幔看见淳于葭与那婢女低语了几句后,也上了马车。

    马车开始前行时,我终于拗不过心中的疑虑,开口问起淳于葭。

    淳于葭摘下幂篱,这才与我说,当初接受我的推荐书来东楚,是因百里肆的嘱托。

    淳于葭幼时曾为拜百里肆的父亲为师,做过一段时日上卿府的门生。

    只是,陈国尚无女人为士卿,淳于葭内心的抱负,只能隐于后院的女红与柴米油盐。

    淳于葭曾是百里肆的父亲最得意的学徒,百里肆作为她的师兄,最是了解她,她不会甘于困在后院那四角天空里。

    只因与此,百里肆这才放心地让淳于葭坚守在他计划里的最后一步。

    他知道与楚国抗衡,陈国必然非死即伤,若我不幸被俘,定会如桃花夫人一样被送来东楚。

    所以,他要淳于葭早一步前来东楚,借着姚滉门客的身份,打探东楚都城内的动向,以便在危急时刻将我救出。

    这是百里肆为我设下的最后一道保命的防线。

第九章 相逢欲话相思苦

    “师兄说,你同宋国国君为总角之交,我会将你送去临酉,暂且由她来保护你。”淳于葭说道。

    “那你呢,你放我走,白尧定会追究于姚绾,而姚绾必然会将你供出。”我担忧道。

    “不会,姚绾曾书信于典客府上求助家主,家主知道我与你的关系,便故意派我来将你送走,家主是她的兄长,她若还想风光地做丞相夫人,便要依仗着家主,不会轻易供出家主的。”淳于葭说的家主便是姚绾的兄长,姚滉,如今为楚国的司士乃三司之首。

    可我总觉着姚绾,绝对不会就这样轻易地放我离开。

    “公主不必担忧我,以姚司士同师兄曾经的交情,他必会保我平安。”淳于葭见我忧心忡忡,便拉住我的手安慰道。

    我只能暂且将心安顿下来,即便不信姚绾,也要相信淳于葭,相信百里肆。

    车马缓缓前行,至深巷之中时,忽而猛地停住了。

    我和榧息被闪了一个趔趄,抬头隔着车幔望去,见四周火光忽明,一群身着夜行衣的刺客将前路围的水泄不通。

    淳于葭安抚我稳坐车中,探出身道:“诸位,在东楚城内拦路杀人,最好是问清对方的来路,否则牵累了自身,怕是会尸骨无存。”

    对方的刺客不为所动,依旧挡在车马前。

    “诸位难不成不识得这车马为东楚司士所有?”淳于葭厉声说道。

    我忽闻一声由远及近的玉笛声传来,随着玉笛声响,挡在车马前的刺客皆是闻声而动,抽出腰上的长刀,朝着车马直奔而来。

    淳于葭啐了一口,怒道:“丞相夫人的位置坐稳了,便不再顾及与家主的兄妹之情了,胆敢利用家主的名声借刀杀人,还真是个好妹妹。”

    她从座位下抽出一把短剑,随即跳下了车马。

    我将榧息护在身后,也学着淳于葭在座位下面摸索着,看看能否找到什么武器出来。

    榧息拉住我的手,递给我一把匕首道:“师父,这是方才我临行前在你屋子里偷拿出来防身的,你拿着吧。”

    我一怔,这把匕首是白尧随身之物,据说是芊芊曾用过的。

    他离开丞相府那天,留给我,说赠予我作防身所用。

    我选择留下这把匕首,大部分是因为上面的宝石看起来价值不菲,能值好些个钱来换酒喝。

    我将匕首放回到榧息的手里道:“这匕首你留好,师父会武,就算没有武器,也不会让这些宵小近了师父的身,你且好好呆在车上别出来。”

    榧息乖乖地点了点头,将匕首抱在胸前,蜷缩成一团。

    国破时的境遇让她害怕极了这样的场面,可她却不将自己的畏惧挂在嘴边,不哭不闹,还将自己保命的匕首赠予我。

    我心中有些酸涩,便更想要保护她。

    马车外的兵刃声四起,那淳于葭年少时曾为百里府门生,剑法和百里肆如出一辙,对付这些刺客倒也不显吃力。

    有几个刺客冒然冲破了淳于葭的防守,朝着车马上来。

    我出其不意地掀开帐幔,卯足了气力,抬起脚便踹了过去。

    他们接连被踹下了车马,狼狈地躺在地上捂着胸口,蹬着腿哀嚎。

    我跳车下去,拾起掉落在一旁的长刀,同扑过来的刺客搏杀。

    长刀不比剑使的更加得心应手,况且我所习得的山鬼剑法本就适用于剑,用起刀来,不但略显笨拙,还很快就被对手瞧出了弱点。

    我的手背被划出一道伤口,手里的长刀也被击落在地上。

    我俯身几探,并借着车马的围栏躲开锋利的兵刃,再次出脚去踹,将围困我的刺客全部绊倒。

    喘息之余,忽见远处飞来一只缨枪,笔直地朝我面门刺来,我仰身向后退,可双腿却被方才倒在地上的刺客紧紧困住。

    暗夜之中,一条闪着赤光如同长蛇般的鞭子飞舞而出,将那只已经到我眼前的长枪打落在地上。

    它宛如游龙,飞天遁地,几下子就将困着我的刺客抽飞了。

    手持长鞭的是一个掩面的黑衣人,我虽看不到她的面容,可她的身形和举止却令我异常熟悉。

    她将长鞭收回于腰间,而后朝着淳于葭大喊了一声:“收网。”

    淳于葭点了点头,一步飞上车马,御马而走,将挡在车马前已然七零八落的刺客撞飞。

    与此同时,我被那黑衣人拦腰抱起,却往同淳于葭相反的方向飞奔了起来。

    我忽然想起榧息还在马车上,便拉住那黑衣人的手臂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我徒儿还在那车上。”

    那黑衣人笑了起来,道:“许些时日不见,没想到公主不但将我忘得一干二净,还自立了门派,收了徒弟?”

    “你且放心,我忘了谁,都不会忘记小雨你的。”我拍了拍她的肩膀。

    早在她对淳于葭喊话时的那一句,我便听出来是她的声音没错了。

    自蔡国别离后,她受我嘱托前去鲁国送叔姜的双生子,自那以后便再没有消息。

    我回到陈国后,待圣安局势稍稍稳定时,曾派人去鲁国东竭都城询问过她的踪迹。可结果是叔姜的双生子已然送到了东竭,可小雨却一早就离开了。

    我记着告知过小雨,待双生子于东竭安稳后,便回到陈国上卿府找百里肆。可她并没有遵守承诺回来寻我,反而就这样于世上销声匿迹了。

    我还曾担忧是不是她出了什么意外,直至在圣安城的钿鉁红堂遇见海桐,从她嘴中得知小雨安然无恙,这才安心。

    小雨眯着眼笑,带我穿过万家灯火的围墙,于一处神庙前停了下来。

    我瞧着那神庙的匾额上写着常羲二字,心想着这神庙应当是楚国的月神庙,莫不是八卦门的分堂都开始渗透于神灵的庙堂之中了?

    小雨闻声四周并无他人跟随,抓着我的肩膀一跃,便从高墙之上翻了过去。

    我震惊于小雨的功力突飞猛进,惊魂未定地落在地上之后,又瞧见对面不远处的高台之上,于一片灯火阑珊之中,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着一身红衣的女人。

    她闻声回头看我,笑意清扬。

    我错愕地惊住,心仿佛在那时停止了跳动。

    她轻启朱唇,淡淡地道了一句:“绥绥,好久不见。”

    我不知那时为何会哭,感觉就像是饿了会吃饭,渴了会饮水一样稀松平常。

    我也想好了无数个与她重逢时的场景,有时在终首山,有时在圣安城,有时还会在我的长信宫。

    可却没有像现在这般,我一无所有,又狼狈地连滚带爬地冲去她的身旁,趴在她肩膀上,将所有历经过的苦难,害怕,委屈一并地在她怀里宣泄出来。

    只道一句:“骨碌,你去哪里了,我好想你啊。”

    就已足够。

    她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发丝,将我抱在怀里道:“都已然是二十几岁的窈窕淑女了,怎地还哭的像个**岁的稚子一般。”

    闻她这话,我便哭的更凶了。

    “你若再哭,我就走了。”她靠着我耳畔轻语。

    我连忙用她的衣袂擦干了泪,止住了哭声。

    “为了见你,我特意穿了这身名贵缂丝衣,这缂丝最禁不得泪痕了,所以你别再哭了,好不好?”她温暖的手指拭干了我的腮上泪。

    “骨碌现在可是一国之君,什么名贵的物件还得不到,不会因这一件缂丝衣与我计较的。”我抱着她的腰身不撒手。

    她的腰身比离开我那时还要纤瘦许多,便是连背后的脊椎骨都能摸的清清楚楚。我想她离开我后,一定受了许多苦难,心疼她与我一样,挣扎在这乱世的泥潭之中,可我却没能在她最危难时伸出手拉住她,只顾着与他人谈情说爱。

    而她,却在我孤立无援之时,亲自深入龙潭来拉我这一把,同是身在高位,她却从未忘记我。

    想到此处,我心中又是一阵愧疚的酸涩,便埋头在她丰盈的胸前嚎啕大哭。

    她轻抚我的背后,任由我眼泪横流。

    须臾,我哭的嘴巴有些干涸了,便抬头看着她。

    “哭够了?”她如少时一般刮着我的鼻尖。

    我点了点头,吧唧了一下嘴道:“有些渴了。”

    她轻哼一声笑,环着我的腰站起了身,带我走去了不远处的小屋之中。

    屋内的几案上放着一只油纸包着的烧鹅,以及一尊陶瓮。

    我好奇地吸了吸鼻子,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蘡薁味儿。

    “好香的蘡薁味道啊。”我被几案上的吃食吸引,俯身跪坐于案前,好奇地抱着那樽陶瓮闻来闻去。

    “你这狗鼻子,还是这么灵敏。”骨碌拿起案上的酒提,打开了陶瓮顶,从翁中盛出紫棠颜色的汁液于陶碗之中。

    我迫不及待地饮了一口,嘴里满是香甜。

    “这是临酉城南,疏勒山上的高山蘡薁做的蘡薁酒。”骨碌见我甚是喜爱,便又为了添了些。

    早前在重华寺跟随小白学习辨认香料时,便觉着蘡薁香粉的味道十分清甜。

    蘡薁为九州上最金贵的香料之一,并不是因为有多难得,而是这香草只生在宋国境内,且一年只有一次收成。

    骨碌曾与我说过,宋国善用蘡薁的果子制酒来饮,且酒液味道甘甜柔滑,是九州的独一无二。

    那时嘴馋的我,听闻骨碌所描述蘡薁酒的味道,便十分想尝一尝。可骨碌却告知我,蘡薁酒酿造的过程复杂,且只有宋国贵家才有资格享用。

    我失落地嘴馋了好些个晚上都没睡好,最后只能用蘡薁香粉来冲水喝来解馋,还喝坏了肚子。

    没能想到,我年少时的所求,她还能记得这般真切。

    “这烧鹅是按照你在终首山烹饪的法子做出的,只不过我这没有那么多香料可用,许是味道会比你做给我的差一些。”她撕开盘中的烧鹅,将肥硕的鹅大腿递于我手中。

    丞相府水塘里的烤鱼大都让给还在长身体的榧息吃了,此时我腹中还真有些空牢牢的。

    “有得吃就已经很好了,哪里还会挑那么多。”我咬了几口鹅大腿,配着香甜的蘡薁酒,吃的满嘴流油。

    骨碌俯身在案,下巴枕在交叠于案的双臂上,一双深邃的眼瞳带着笑意看着我的狼吞虎咽。

    我嘴里塞满了肥美多汁的鹅肉,道:“你瞧着我做什么,你不吃吗?”

    “看着你吃的津津有味地模样,比我自己吃到嘴中的还要美味许多。”她笑道。

    少时与她一同下山偷食荤腥的次数太多,大快朵颐是吃肉时的常态,况且在她面前,我也从不需要装作彬彬有礼。

    可若是被人直直地观看,还是有些难为情。

    我将手中的鹅腿吃尽后,又于油纸里撕下另一只鹅腿,转过身去,不再让她看着我吃。

    “怎么,曾经因为怕黑,入夜总跑来我屋里,爬我床榻,耍赖要与我共寝的人,现在知道害羞啦?”骨碌打趣着我道。

    我喉咙一紧,险些噎到。

    年幼时的我,确实怕黑。重华寺的生活又十分拮据,除了大殿,夜里过了亥时,都要熄灭灯火来节省灯油。

    而娘亲距离我的居所又远,我只能跑去骨碌住的小榭去爬她的床榻,骗她说是净慧师父要我来日夜守着她。

    后来,骨碌身体好些,便问净慧师父此事是否属实。

    在净慧师父否认了此事之后,我只能抱着骨碌的大腿承认我怕黑的事实。

    再等我夜里爬床时,骨碌嘴上虽说是嘲讽我胆子小,可却总是为我留下床榻最里的位置出来,夜半,在我蹬被子时,还为我添被。

    “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我现在可是不怕黑了呢。”我咽下口中的鹅肉,转过头为自己正名。

    骨碌拄着下巴,宠溺地笑道:“诶呦,我的绥绥好了不得哦。”

    虽说她的夸耀有些恭维,可我已然雀跃无比。

    我转过身,见碗中的蘡薁酒没了,便半跪着去够酒提来为自己添酒。

    骨碌见状拉住了我的手腕阻止道:“可别一次喝这么多,蘡薁酒虽喝起来香甜,可后劲却大,等下还要去后院休沐,醉晕在汤泉里,我可不救你。”

    我闷闷不乐地放下酒提,打了一个饱嗝。

    白尧离开丞相府后,我连温饱都是个问题,哪里还能有多余的水来洗澡,这身上的味道确实不好闻了。

    骨碌带着我经由一道假山石洞,行至神庙后院,在一处开满了琼花汤泉池旁停了下来。

    我环顾四周,见有低矮的假山做屏,天上的月虽不美满,却散着恰好的光亮。

    待我回神准备褪下衣裳时,却见骨碌已经脱下身上的红衣,坐在氤氲汤泉之中了。

    许是月光的明亮,她的身体看起来像是散着白玉一般的光芒,乌发红唇,媚态天成。

第十章 花事山中浑未了

    “愣着作甚,还不快下来洗一洗你身上的油腻味儿。”骨碌撩起一滩热泉,溅在我脸上。

    我抬起手抹了一把脸,脱了个干净,浸入汤泉之中。

    仿佛又回到了终首山顶那处温泉一般放松,我靠着平滑的石头舒服地伸展着四肢和腰身。

    许是蘡薁酒的后劲儿涌了上来,忽觉我眼前的事物开始左右摇晃起来。

    “手上的伤口还疼么?”骨碌于我身旁问道。

    我抬起手,看了看手背上的那道伤口,早已凝成了一道血痕。

    “皮外伤,养两天便好了。”好在我那时躲得快,只割伤了皮。

    “这道伤疤是怎么来的,怎会这般狰狞。”骨碌左边心窝的位置问道。

    我低头瞧了一眼,胸口上已然长好了的疤痕,笑道:“潼安大战之时,楚王刺的,当时我以为我死定了,可没想到,我的心却长在了右边,养了些时日,便能照常蹦跶了。”

    骨碌温暖的指尖触碰着我心窝上的那道疤,酥酥,痒痒,好似能让我暂时忘记那穿胸一剑的疼痛。

    “绥绥,跟我回临酉好不好,以后我会护着你,绝不再让任何人伤害你。”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我眯着微醺的眼,隔着雾气看到她亮闪闪的眸子,好似晨光照射下的微露。

    “好。”

    我也想去宋国看一看馆陶城的茶卡湖,想去疏勒山里去摘蘡薁做酒,想去天幕雪山的山麓之地选一匹上好的银鬃沙。

    被骨碌带回到原来的那处小屋时,蘡薁酒的后劲儿已经过了。

    我躺在床榻上,望着鸦青色的帐幔,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躺在我身旁的骨碌呼吸均匀,浑身上下散着黄果的甜香。

    我不忍打扰她的酣眠,便睁着眼睛盯着帐幔,一直到鸡鸣时,闻声门口有细小的敲门声。

    本是酣睡着的骨碌惊坐而起,细声问道;“谁?”

    门外传来了小雨的声音:“雪公子来了,想要见您。”

    在骨碌回身看我时,我已然闭上了眼睛装作假寐。

    她悄悄起身,为我添被后,拿起桁上衣,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房门。

    我随后睁开了眼,悄无声息地跟在骨碌身后,径直行至昨夜浸泡汤泉过路的假山石洞处。

    这才破晓,天还未见亮,假山四处散落着诸多矮小的怪状奇石,我蹲在这些石头后面,屏息凝神,听到骨碌与一个男人的谈话声。

    “楚王已经知晓你身处于东楚都城了,他命白素抓住了淳于葭,便是要将她引出来活捉,带回楚宫去,若你还要为她涉险,也不过是自投罗网。”听到这熟悉地声音,再结合着小雨方才说的“雪公子”,我大概是猜到与骨碌说话的人应当就是姬雪。

    “趁着天还没亮,你现在便与我离开。”他并非是在征求骨碌的意见,而是付出了实际行动。

    山洞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地响声,随着姬雪的一声闷哼,又安静了下来。

    “此次前来东楚,我已做好最坏的打算,被芈昭老儿擒住或是囚禁,我都不怕,我只要她能活着离开东楚。”骨碌还是最初的她,一点也没变,既坚韧又执着。

    “如今宋国内政尚未稳定,只是为了救这一个无关紧要之人,便要赔上你所有受过的苦难,值得吗?”姬雪长叹道。

    诸侯国君之间,未有邀约,不得踏入彼此诸侯国境半步。

    这是大周开国以来的诏令。

    如若此时骨碌被楚王抓了现行,怕是会告去周王面前。若是周王偏袒楚王,再借由宋国内政混乱,政局动荡,骨碌这女君之位,怕是会不保。

    “绥绥于我,从来都不是无关紧要之人。”我听到骨碌斩钉截铁地说道。

    “这世上,若是我放弃了她,便再也没有人能救她,等你的执公子来吗,怕是等到她红颜枯骨,你的执公子也不会为她放弃他的大周。”

    虽说我一直在逃避着小白舍弃我的事实,可经骨碌的嘴里说出来后,我心中还是翻江倒海地疼了起来。

    “那也是她的命,不是你的命,她的命,应由她自己去面对。”姬雪可比我初见他时胆量过人,居然还敢跟骨碌顶嘴。

    “她的命?”骨碌戏谑地笑道:“你这世间的妖邪之物,与我谈命?”

    “可瞧清楚了你自己的命,寻怨鬼,食魂魄,便是你的命,为何不去顾及自己的命,偏生喜欢来管我的左右?”

    姬雪被骨碌的话怼得灭了气焰,好长时间都没再开口说话。

    “你明知我心悦你,却说这样的话来伤我。”姬雪的声音十分委屈,仿若是哭了一般。

    “你明知绥绥于我来说有多重要,却说她是无关紧要之人。”骨碌向来是个爱讲道理的人,一般她讲不过的人,基本都惨死在她的剑下了。

    所以,遇事我一般不跟她讲道理,只要撒娇服软,随她就好了。

    “我不想你再出任何事,上次被困于天幕雪山,我耗尽了元神才救了你一命,你知道吗,便是现在想起,我还心有余悸,夜里梦回总能见到,天幕雪山的白雪,被你身下的血迹染得红透了的那一幕。”姬雪处在崩溃的边缘,可惜了他是个妖邪,却比世人更懂得情真意切。

    起码,他对骨碌的爱,是真实存在的。

    “我不需要你来救,靠着出世的白虹剑,我也能活下去。”骨碌的语气软了下去,可话还是带着刺。

    “阿缨,我是这世间的妖邪之物,我在这世上一无所有,唯有你是我唯一的感情羁绊,我能给予你的东西,也不过是这身体里的百年元神,不管你作何选择,如何看待我,我还是同以前一样,即便是形神俱灭,也要拼死护着你,不罔到头来心悦你这一场。”看来,情话这个东西,大抵是动了心,才能说得动听。

    “我说,我不需要你来救,不要再来东楚,回临酉等我。”我听到利刃出鞘的声音。

    我心里一晃,心想莫不是这两人要打起来不成,于是连忙起身准备去拉架。

    可站立之时,腹中空荡,忽地就响起了饥肠辘辘之声。

    这声音传入了空荡荡的山洞之中,以及骨碌和姬雪二人的耳朵里。

    我正想撒腿就跑,抬头却见骨碌已经从山洞内走了出来,并且准确无误地站在我所躲藏的石头前。

    我尴尬地捂着肚子,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饿了?”她问。

    我点了点头。

    “走,小雨做了面鱼鱼,我们一起去吃。”她朝我伸出手。

    我拉住她的手,大步地跨过面前的石头,跟着她一路走了回去。

    如若说,这世上还有我舍不得,大概就是骨碌,同是身处逆境之中,她却依然选择紧握着我的手。

    小雨所做面鱼鱼的味道于我来说还真是久违了,这一早我便食下了四碗,吓得骨碌说什么也不再让我吃第五碗了。

    饭饱之后,我倚在凭几上,远远地瞧着姬雪走进了门,他看了我一眼,便走到骨碌身旁,询问着下一步要如何逃出东楚城去。

    这两人皆是身着红衣,容貌又是绝美无双,可谓是天造地设,更像是要拜堂成亲的新婚燕尔。

    骨碌不冷不热地道了一句:“我自有安排。”

    我见二人因救我之事闹的关系有些僵硬,便来打圆场道:“莫要再争执不下,逃出东楚的办法很多,我这就有一个,要不要听一听?”

    “午时一过,你换身男装,将长发束冠,跟随着小雨即刻出城去。”骨碌显然并不想听我这办法。

    “你要去救淳于葭和榧息吗?”我拉住她的衣袂,抬头望着她。

    “是,莫要担忧我的安危,我向你保证,我会带着她们一同去见你。”骨碌为了堵住我的嘴,连我还没来得及询问的话,都一并回复了我。

    “那可不成,榧息是我的徒弟,除非我亲眼看你救了她,否则我是不会出城去的。”我故意变得胡搅蛮缠,无非是想留下同骨碌一起并肩作战。

    “你既这般担心,我便和八尺一同去救。”从姬雪望着骨碌那股炽热的目光之中,我便猜出来,这八尺是骨碌于姬雪的爱称。

    “那也不成,姬雪那厮只会顾忌到你有没有受伤,哪里会管榧息和淳于葭。”我翻着白眼不屑地道。

    骨碌狡黠地笑了起来,她忽地仰起手,直朝我后颈袭来。

    辛亏是我手脚利落,猛地推开凭几,连滚带爬地滚去了远处。

    我盘坐在地上,先是惊魂未定地看着她,随后想到她离开终首山时,便是我被小白击晕后。

    我心里有些害怕,这次她击晕我,又会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见。

    又会消失多久才能见面,又要历经多少苦难再能相拥。

    想到这里我又大哭了起来。

    骨碌瞧见我又开始哭,立即欲盖弥彰地解释道:“绥绥,我就是手腕有些疼,甩了甩手而已,我没想要打晕你。”

    “你骗人,上次便是骗我去亲小白,然后你就消失不见了。”我一边啜泣,一边控诉着心中的委屈。

    “是真的,我真的没想要击晕你,我发誓,我绝不会骗你,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骨碌想要走到我跟前来,可我却不停地朝后退去,躲避着她的靠近。

    “那你为何不听一听我的办法,若是觉得不行,再按照你的计划来,不成吗?”我见骨碌态度有所转变,即乘胜追击。

    “好吧,那你说。”骨碌跪坐在我面前,认真地洗耳恭听。

    我眨了眨眼,问道:“榧息和淳于葭现在被关于何处?”

    “白素的将军府上。”骨碌回答道。

    看来昨晚追杀我们那批人并不是姚绾派来的,而是白素派来的。怪不得朝我飞来的那只长枪看起来怪眼熟的,原是白汍毓的缨枪。

    我思酌了片刻,道:“早前在丞相府时,白尧曾与我说过,东楚城内凡是君主所赏赐的府邸,大都是引城外的活水入庭院内的,借此来保持庭院之中的观赏水源水质清澈,包括楚宫也不例外。”

    “虽是巍峨高墙,巨石浇筑,这些府邸之间也大都是水路通联的。”

    “现下正是春日,雨水丰沛,城外的河流大都被石坝所拦,如若将其中三两石坝摧毁,这些活水便会大量流入城中的各个贵府之中,虽不会造成大面积洪涝,但是淹没三两家的院子还是可行的。”

    “所以,你想要我去摧毁石坝?”姬雪倚着凭几慵懒地说道。

    我兴奋地拍着手道:“骨碌,你瞧,这不就是有自告奋勇的人来帮你了?”

    “这些石坝的所在地大都有重兵把守,便只能潜入水中从底部破坏,咱们这些人之中,唯有我能在水中来去自如,所以你这办法,是故意讲出来给我听的。”姬雪向来是有自知之明的。

    我如愿以偿地点了点头看着骨碌道:“白素既然放出淳于葭和榧息被关在将军府的消息,想必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只等你们入瓮,若此时,将军府内发了水,势必会让将军府内出现骚乱。”

    “所以,你是想让我趁着这骚乱,救出淳于葭和榧息?”骨碌道。

    我点了点头,拉着骨碌的手,谨防她在出手击晕我:“我便在这神庙内等着你们,等你将榧息和淳于葭带回来,我们再一起出城。”

    骨碌垂眸思虑了片刻,开口问道:“石坝可在城外?”

    姬雪点了点头,道:“大部分皆是在东楚城外。”

    “那你出城摧毁石坝之时,便将绥绥也一并带出城去,如今淳于葭已然败露,绥绥在东楚城中多呆一刻,便多一份危险。”

    我知道无论我说什么,骨碌都不会让我再留下。索性是她答应了,待她和小雨先行离开神庙后,再由姬雪送我出城去。

    我乖巧地听从了骨碌的安排,却在骨碌和小雨离开神庙后,与姬雪摊出我心中的盘算。

    淳于葭和榧息被困在将军府里的这个消息,大抵是假的。白素目的是想引出我和骨碌里的其中一人,深入圈套。

    再用这其中一人,引另一人现身罢了。

    榧息和淳于葭应当并不在将军府上。

    这点,我看透了,骨碌应当也看透了。

    可她之所以依旧选择去将军府自投罗网,大概是故意的。

    我猜她是想借着被白素抓住,去见一个深藏在楚国,她一直寻不到的人。

    我的这点猜测,被姬雪所证实。

    早前八卦门出现细作,害的骨碌踪迹泄露,被困于天幕雪山,险些丧命。

    而这细作便是出自于楚国的绣衣阁。

    听姬雪说,在这位细作身份败露后,没能被骨碌抓到,反而受人相助,逃回了东楚。

    “所以我猜想,阿缨在楚国的动向,便是他通风报信给楚王的。”姬雪说道。

第十一章 不怕猛虎欺黄犊

    我摇了摇头,骨碌这样聪慧的人,上过一次当了,便不会再上第二次:“你这样说,便是不了解骨碌了,她是故意泄露踪迹给这细作的,为的就是确定他仍旧受楚王所用,后面再向楚王要人时,楚王没得借口推脱她。”

    看来这人一定是害死了骨碌身旁的亲信,骨碌对他深恶痛疾,才会亲自追来东楚了结他的性命。

    “所以,还要我去破坏石坝吗?”姬雪问道。

    我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道:“当然,但不是现在。”

    骨碌和小雨二人大抵会分开行动,骨碌会去白素的将军府上舍身投网去,而小雨则会满城地去寻找真正关押着榧息和淳于葭的地方。

    我曾听闻小白说,姬雪善于隐藏自身的气息来追踪他人,我说了几个小雨皆有可能会搜寻到的地方,让姬雪在暗处护着小雨,以防受到白素手下的暗算。

    果不其然,入夜之时,姬雪抱着浑身是血的小雨逃回了月神庙。姬雪与我说,他是在东楚城西的一家乐舞坊里救出小雨的。

    那家乐舞坊为官家所设,坊中的女闾大都是从息国与蔡国掳来的。小雨伪装成乐坊中的女闾,探寻到淳于葭和榧息正被关押在这乐坊之中。

    在她出手解救之时,不巧遇到了白素手下前来乐坊之中寻欢。但凭小雨武功再怎么高强,却也是寡不敌众,想要突围时,乐坊已经被白素手下的兵卫层层围困。

    幸得我要姬雪尾随在小雨身后,将她及时救回,否则怕是小雨会同淳于葭一样,被白素活捉。

    我将她身上细小的伤口止住了血,唯有背后那道血窟窿令我束手无策。

    那道伤口像是长枪刺伤的,几乎穿透了背骨。

    小雨疼的弓起了身子,拉着我的手,断断续续地道:“去…去…去神庙正殿,找碧儿…,药…她…有药…”

    我连忙将身旁的姬雪拉过身前,告知他用干净的棉布按住小雨背后的伤口,不让血喷溅出来。

    姬雪晃动了两下手腕,不知道用了什么力量,将小雨背后的血止住了。

    “快些去找药,我这股灵力维持不了多久。”姬雪偏过头,于愣住的我说道。

    我点了点头,连忙推门跑了出去。

    靠着在重华寺积攒的经验,一般灯火通明,灯油味香浓的地方便是神庙正殿。

    我寻着灯油的香味,望着灯火光亮的地方,急速往神庙北处跑去。

    而此时的夜空及其不配合地落起了大雨。

    等我跑到神庙正殿之时,浑身上下已经被雨打透了。

    轻叩殿前门,见身着素衣的碧儿前来应门。才几年未见,她就将头发绾成了髻,增添不少成熟的风韵。

    她见浑身湿透的我,神情多有惊异,连忙将我引入屋内,递给我一张干净的帕子,让我擦干身上的水。

    我来不及解释,拉着她道:“小雨,小雨她受了重伤,她说你这儿有药,可否能给予我一些,或是随我去一趟也成。”

    碧儿闻此,随即点了点头,转身从一角落的木箱子里拿出一展药匣,又从壁橱中拿了几个瓷瓶放在怀中,拉着我便要出门。

    “碧姑姑,可是雨师父受了伤?”盈盈烛火透过丝质的屏风,有一身形娇小的剪影映在屏风上。

    “是,奴随这位少姬前去瞧一瞧,晚些便回来陪着郡主一同就寝。”碧儿恭敬地回道。

    “这会儿我还不困,我想随碧姑姑一同去。”这娇小的剪影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我定睛一看,这位郡主才不过垂髻之年,白皙的脸蛋上透着粉嫩,一双清澈的双眸天真又灿烂,仿若画中那粉妆玉砌一般的仙子娃娃,灵动又精致。

    “可这外面还落着大雨,郡主若是淋湿了,赶明儿怕是又要生病。”碧儿担忧道。

    “炎儿身子好着呢,况且这位大姐姐也不是淋了雨,没事儿吗?”小姑娘指着我说道。

    我笑着点了点头,毕竟是有求于别人,况且对方还是个小孩子,我怕哄得不开心了,她不让碧儿去救小雨,那小雨可只有等死的份儿了。

    我连忙接过碧儿身上的药匣道:“你抱着郡主,我拿着药匣和簦,我们快些走,不会被雨淋到的。”

    碧儿尚能理解我救小雨的心思急切,她没再浪费时间劝说这位小郡主,按照我的办法,一行人按照原路,飞快地走回到我所住的小屋内。

    姬雪看我叫来了帮手,霎时松了一口气。

    随着他这松的这一口气,小雨背后的伤口再次血流如注。

    碧儿放下怀中的小郡主,连忙接过我怀中的瓷瓶,将瓶内药粉洒在小雨的伤口处。

    不知碧儿这瓷瓶里的药是什么,才用了一点点,就使小雨伤口的血渐渐止住了。

    “药匣之中有地锦草,麻烦少姬将它拿出,用药杵碾碎。”碧儿对我说道。

    我将药匣放在案上打了开,却见里面有许多形状不同的药草。

    “哪个,哪个是地锦草?”香草什么的我倒还认识一些,药草我却并不认识。

    一只稚嫩地小手出现在我面前,小郡主不知何时走到我身旁,并指着药匣最底部的草药。

    我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便拿出地锦草放在药杵之中三两下地捣碎了。

    碧儿将捣碎的草药敷在小雨的伤口处,而后又用木板将她的背后固定。

    她伤了骨头,怕是要养一段时日才能好转。

    “我去熬些药来喂她喝下,若是今夜安然无恙,那便无事了。”碧儿起身又从药匣里找出几味草药出了门。

    我守在小雨的身旁,见她面容憔悴,心里很是自责。

    若是我早些让姬雪跟着,小雨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你不去换下湿衣服么,碧姑姑说,这样会生病的。”小郡主走到我身旁嘱咐我道。

    我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她这小模样还真是像极了妫薇,自小便能瞧出是个美人胚子。

    我点了点头,起身去屏风后换下了湿衣服。

    等我回到小雨身旁时,她已经趴在小雨身边睡着了。

    夜里寒凉,我怕她睡觉时冻着,便用披风将她裹了个严实,抱在怀中。

    料想缘分真是玄乎其玄,雅光抱养了险些被生身母亲遗弃的芈炎,自蔡国国灭之后,碧儿将芈炎以长公主遗孤的身份带回了东楚,被楚王封为了翠微郡主。可事实芈炎确是妫薇的孩子,我的外甥女。

    想到她是我在这世上的亲人,即便是不相认,我也想抱一抱她。

    “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碧儿将熬好的汤药喂小雨服下后,与我闲聊道。

    “我也没想到,我还能见到她。”我低下头看着她乖巧的睡颜,心中柔软一片。

    “我已经令楚王全然相信她就是长公主的遗孤,所以在东楚,没有人敢质疑她的身份。”碧儿说道。

    “谢谢你。”我十分感激碧儿对芈炎的守护。

    我不敢想象,如果不是碧儿,楚王得知了芈炎的真实身份,要如何对待她。

    “你不必谢我,这是长公主临终时对我最后的嘱托,即便是拼了我的命,我也会护好郡主。”我并不知道雅光公主和碧儿的主仆关系有多深刻,但瞧芈炎依赖着碧儿地模样,便清楚碧儿待她极好。

    看来这次雅光并没有再度所托非人。

    “所以,她和小雨是怎么认识的,为何她会叫小雨,雨师父?”我略有好奇。

    碧儿长吁了一口气道:“郡主从未见过自己的生身父母,所以对自己的生身父母十分好奇,当小雨找到我,让我帮忙打听你在东楚的踪迹之时,被郡主撞见了。”

    “于是,我便骗她说小雨是来教她武学的师父,并且曾经见过她的母亲,雅光公主。”

    “每当小雨来找我时,她都会围着小雨盘问有关雅光公主的事情。”

    碧儿说,每年她都会带着芈炎于上巳节前入住月神庙,一直到月夕节。月夕节当夜,芈炎作为月神常羲,跳完祭月神的祭月舞之后,才会回到翠微郡去。

    而身处于月神庙这一段时日,是芈炎吸收天地,日月灵气,以及刻苦学习祭月舞的时日,为了更好地祭祀月神常羲,任何人都不得前来打扰。

    这也是为何,小雨会让骨碌和我藏身于此处,却始终不会被白素所找到。

    小雨是在第二天午时醒过来的,那时姬雪守在她的身旁,而我被芈炎叫去了神庙正殿,陪着她一起喝姜汤。

    昨夜,碧儿抱着熟睡的她回到正殿时,已经是深夜。碧儿怕她路上受冻,所以一早起来,便要她服用姜汤。

    她随即想到我昨夜也淋了雨,便将我叫了过来,陪着她一起受苦。

    喝完了碧儿熬的姜汤,我已然出了一身汗,回首见芈炎也是被辣的伸出了舌头。

    “碧姑姑说,你也认识母亲,可否能与我说一说,母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才是芈炎叫我来陪她吃姜汤的原因。

    我转过身,认真地看着她道:“你母亲,是我见过的人当中,最执拗的一个,你可千万不要学她,会吃亏,会受伤,还会被世人误解。”

    芈炎怔怔地看着我,道:“被误解?”

    我点点头,道:“从你听来的坊间传闻里,可有说你母亲是个毒妇,打杀身边的婢女,逼死夫君的妃嫔,还祸害夫君的子嗣?”

    芈炎的眸子渐渐暗淡了下去,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你母亲啊,当时会选择嫁给你父君,就是因为想要保护他,保护他的国家,保护他的子民,可偏偏,你的父君是个吃硬不吃软的,总觉着你母亲所给予的是天经地义,是他这辈子应得的,所以啊…”

    “所以如何?”芈炎歪着头问道。

    “所以,你父君遭到报应,被灭国了。”

    芈炎略有难过的垂下了头,我想是我话说的太重了,随即开口要宽慰她,可却又听她喃喃道:“他们说,蔡国国破是因为母亲,是母亲引来了楚军攻打尔雅。”

    “你信吗?”我摸着她的额头,略有些心疼她。

    她摇了摇头。

    “这世人还说,息国的国破皆是因为桃花夫人呢,可你瞧楚国灭了息国后,桃花夫人又去了哪里呢?”世人所爱说的,大都与现实大相径庭。

    可他们偏偏认定道听途说的既是事实,不愿意仔细地去思考真实背后的阴暗。

    “所以,母亲是个好人?”她漆黑又明亮地双眸雀跃地望着我。

    “那你觉着何为好人,何为坏人呢?”在芈炎的眼里,这世上的人大抵都是非黑即白。

    “碧姑姑说,圣明之人便是好人。”芈炎说道。

    “那何为圣明之人?”我伏在桌案上,枕着手臂。

    “嗯…尊师重道,保家卫国,宽以待人。”芈炎一板一眼说的头头是道。

    “嗬,照你这么说,那耕了一辈子田,大字不识几个的庄稼老汉便不是好人了。”

    听闻我的质疑,芈炎连忙摆了摆她那肉呼呼的小手,细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所谓的好人,大都是从别人嘴中得来的评价,人云亦云能有几分真实,若是能这般简单地去判断一个人好,还是恶,岂不有失公平?”当年我初入蔡宫之时,也觉得雅光是个恶人。

    可是相处时间久了,我便不这般认为了。

    芈炎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好和坏的界定十分复杂,你年岁尚小,有些事,须得等你长大,才能渐渐明白。”我摸着芈炎柔软的长发道。

    “可是,我好想我的母亲,我甚至都不知她的模样。”芈炎伏在案上,眼眶逐渐湿润起来。

    我记着白素的手上可是有雅光的画像,怎会吝啬到同一个孩子计较?

    “难道楚宫之中没有她的画像吗?”我旁敲侧击地问道。

    “舅父说母亲不善让宫内的画师来画她的容貌,安邦将军那是留有一幅,是母亲嫁给父亲之后,父亲身旁的一位姬妾所画,我曾向他索要过几次,甚至愿意用比这画还贵重的珠宝玉石所交换,可却都被他拒绝了。”芈炎的念母之情,我深有体会,毕竟在我年幼时也从未见过父亲的模样。

    那时的我也如现在的芈炎一样,十分执着于父亲的模样。

    “这有什么难的,你且拿笔来,我也是见过你母亲的样子,我画给你就好了。”白素的那张美人卷也是我画给雅光的,虽然这神殿内并没有什么可用的颜料入画,便是只用笔墨简单地画个小像,并不是什么难事。

    芈炎雀跃地站起了身,跑去书案前拿了毫锥和砚台。她又从墙角的书柜里找出几张上好的帛纸放在我面前。

    看着面前作画的物件,我的脑袋里突然闪过一个灵光。

第十二章 丝绳玉壶为君提

    为芈炎作完画,我立即起身回到小屋,见小雨跪坐在榻前,正艰难地往嘴中送着汤药。

    我疾步于她身旁,接下她手里的汤匙,跪坐于她身前喂她用药。

    “姬雪去哪了,我明明嘱咐他,在我回来之前,不要离开你身前,便是非人也不能不讲信用。”姬雪不在,我自然可以畅快地将他骂个狗血喷头。

    小雨淡淡地笑道:“我又不是缺手少脚,这点小伤不碍事,况且他担忧主君的安危,不会安坐于此处太久的。”

    “凭他再着急又有何用,不还是被骨碌骂了回来。”昨夜安顿好了小雨,姬雪便又潜入将军府去寻骨碌。

    我本是劝他不要去的,可他偏不听,还埋怨我,作为她的挚友,却不担忧她的安危。

    我瞧劝不住他,就不再说话,由他而去了。

    今日一早,他垂头丧气地回到神庙,说是骨碌被白素关在府内的牢狱之中,他本能轻易地将她救出来的,可却被骨碌给骂了回来。

    想是他忘记了骨碌骂他时的凶悍,又摇着尾巴跑去挨骂了。

    “我瞧着他对主君倒是痴心一片,可总归是个妖邪,不知将来会不会对主君的地位,产生什么不利的影响。”我将小雨饮完的汤碗放在一旁,听到她这样忧思道。

    “放心,世人都觉得横公鱼是驱邪的好物,巴不得能自己得到,况且那姬雪总喜欢着丹朱色的衣裳,看上去就像个大灯笼一样喜庆,不会对骨碌有什么不利的影响,至少比涂山族要好。”我宽慰道小雨。

    “公主莫是还不知,主君已然为涂山族正了名,不但恢复了涂山族的自由之身,且禁止国人奴役或是欺凌涂山族人,现下,涂山族已然是宋国的子民。”小雨知道我是涂山族的后人,因而故意将这件事情将给我听。

    我深知骨碌所做这一切,大抵是因为我。

    因这九州上,多半的诸侯国对于涂山族大都是肆意残害,并不将其视为同等族群。可骨碌却选择肩负压力,逆行倒施,为涂山族正名,只为还我一个平等之身。

    她总在为我默默地付出,却从不与我说起。

    “主君还在宋国的边陲设了四个郡县,供以于北部的鬼羌部落互市,每月初一到十五,集市上热闹非凡,有许多鬼羌部落的特色物件,等去了宋国,我一定要带着公主好好去这四郡转转。”

    小雨说了许多骨碌登位之后的政绩,才短短一年的时间,她已然将宋国治理的井然有序。看来,我这慧眼识珠并没有看错,她比起我来,更适合做一国之君。

    就在小雨与我说的起劲儿的时候,门外突然闪来一阵红光,吓的小雨险些栽倒地上去。

    我将小雨扶稳了,且让她依靠着凭几,便起身出门去瞧那红光来源何处。

    我才拉开小屋的门,便见到姬雪满身是血地爬进屋来。

    “快,快带我去屋后的那处汤泉。”他趴在门槛上,朝我伸出手。

    我回头看了一眼坐都还坐不稳的小雨,只能低头认栽。使出浑身的力气扛起姬雪,摇摇晃晃地朝着汤泉走去了。

    我将他安稳地放入汤泉之中,少时,他在我眼前幻化成了一条长着犄角的红鱼。

    我气喘吁吁地坐在汤泉池旁,低头看着衣服上沾满了他的血,便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道:“你方才怎么不变鱼,你不知道我扛着你走来这汤泉很累吗?”

    “见你平时那么能吃,到没见你喊撑,便是让你帮个忙,知道喊累了。”姬雪翻着他的鱼眼睛道。

    我深吸一口气道:“看来我今天晚上,我要吃一对鱼眼睛才能解气了。”

    姬雪听闻后,一溜烟地便跑没了影儿。

    我坐在汤泉池旁,看着氤氲的水汽,便又想起前天夜里同骨碌浴汤时的对话。

    她不顾一切为涂山族正名,想必就是为了能带我回宋国,不管是在她身边,还是于宋国的任何一处地方,都能肆无忌惮地活下去。

    她做到了连我父亲都不敢做的事,却从不以此来束缚我,她希望我如同在终首山一样,肆意张扬地活着就好。

    “阿缨被白素送去了丞相府上。”少时,那条红鱼又游了回来。

    我闻声回过神,暮然就联想到白尧府上的生魂祭阵法。

    “你身上的伤,可是硬闯丞相府得来的?”我斜着眼望着正在水中疗伤的姬雪。

    他的周身散着微弱赤光,并没有回答我的话,反而是高傲地甩着鱼尾游开了。

    我站起身跑去正殿向碧儿借了一张捞鱼的网兜,将不好好与我说话的姬雪用网兜兜住,扔进了盛满水的陶瓮里。

    我骗他说,要将他切了做鱼生给小雨补身子,他吓得立即恢复了真身,随着我一道回屋去了。

    有关白尧府上的生魂祭阵,在我认真地讲给姬雪听时,他面色霎时变得阴沉。他说,如他这等妖邪之物,恣意残害生命,都会遭到反噬,堕回原形。即便是夺人魂魄之前,也是先要与人做契。

    生魂祭将怨魂聚集在一处,无非是想要将丞相府内所布下的阵法,发挥到极致,无论是人或是妖邪,都无法轻易闯入或逃出。

    所以,姬雪在硬闯丞相府时,才会被这些生魂所伤。

    其实,固阵的方法有许多,可白尧偏偏选择了生魂祭。

    姬雪说,这生魂祭阵本就是逆天而为,且过于阴损,不光是会伤及自身,还会连累及后世。

    也不知是谁教会白尧祭此阵法来自损阴德的。

    我十分好奇为何姬雪能对骨碌的行踪了如指掌,就连她被白素秘密地转送去了丞相府,他都能知晓。

    我这人心中藏不住疑惑,尤其是面对姬雪此等奇特的物种。

    他虽被骨碌困在丞相府之事所烦心,可却架不住我三番两次地与他旁敲侧击。最终他受不住我的软磨硬泡,交代了他曾在骨碌的身上留下过自己的一片红鳞。

    姬雪的红鳞一般是与人做契后,留在转生之人的身体上的印记。可感知转生之人的所在之处,在转生之人执念消失后,能及时赶到,便以食魂。

    所以,凭着骨碌身上的那片鳞片,姬雪即能感知骨碌所在之处,骨碌可否安然无恙。

    就好比我与小白分放了金蝉噬心蛊的子蛊与母蛊,我们之间的联系便是能彼此感知到对方的疼痛,以及是否安然存于这世间。

    我询问姬雪,他的善于追踪,是否也同身上的红鳞有关,可话还没说完,便被他斥责了一番。

    “阿缨现在身陷囹圄,你们却漠不关心,反而在这里与我扯这些无关紧要的。”姬雪因受了重伤,便是一生气就会咳喘,这使他俊俏地小脸苍白一片。

    我与小雨心照不宣地对望了片刻,而后开口道:“你不是被骨碌骂回来了么,还想再次去冒险?”

    “若是能救她,即便被她骂上三日三夜我也愿意。”我猜姬雪一旦遇到骨碌深陷险境,脑中所有的智慧都会被水一并冲走。

    他才不在乎骨碌有没有达成目的,有没有手刃叛徒。他最在意的,是骨碌时时刻刻都能安然无恙。

    可白素那厮好不容易才抓到骨碌,才不会轻易地放过她。姬雪这般激动,一定是见到骨碌在白素手上吃了苦头。

    想要帮骨碌,必须要先逼白素出手。否则这样一直等下去,怕是骨碌还会受更多的苦。

    姬雪受了伤,每日只有两个时辰可维持人身。我画了一些画,有些是雅光的小像,有些是依照白尧或白素面容所作的春殿单张。

    我要姬雪每日带着这些画,前去丞相府以及将军府附近散播。

    不出两日,白素被逼得现了形,亲自带着护卫,满城地搜寻着作画之人。

    可他越是大张旗鼓地搜,越是搜不到任何线索,相反,画着他的春殿画,在东楚城内散播的越来越多,画风也越来越露骨。

    我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让姬雪去城外破坏石坝。

    当天夜里,浑身上下湿透了的骨碌,手持白虹剑回到了神殿。

    我见那如银龙一般的剑身上有些许血迹,却见她毫发无伤。

    看来,她应当是已经达到了她想要的目的了。

    “石坝的破坏计划为何会延后?”她将长剑上的血迹拭干,收回剑鞘之中。

    她这句话本来是质问姬雪的,奈何姬雪今日成为人身的时限已到,怕骨碌回来责骂他,早就躲去山后的汤泉里疗伤去了。

    她收好白虹剑后,低头便见我靠着凭几,正津津有味地吃着薯瓜干。

    “八尺没将你送离东楚?”骨碌诧异道。

    我耿直地摇了摇头,塞到骨碌嘴里一条薯瓜干道:“这薯瓜干香甜可口,是我好不容易从碧儿那得来的,你快尝尝。”

    骨碌跪坐在我身旁,在细细地品尝完一条薯瓜干之后,即想通了所有。

    “可是榧息和淳于葭没有寻到?”她问我确认道。

    我用帕子擦了擦手,并没有着急回答她的话,而是开始帮助她褪去身上的湿衣。

    她左边肩胛有一道剑痕,腹前与纤腰处也有一团狰狞的疤痕,像是被尖锐的物体穿透了腰腹,便是看着也能得知当时她会有多疼。

    背后的几道鞭痕是新伤,我急忙拿出碧儿留下的药粉,洒在了伤口上。

    骨碌一言不发地任我为她清理了伤口,见我双眼通红地揉着鼻尖,安慰我道:“都已经过去了,这一身的疤,早就不疼了。”

    我也是受过伤的人,知道受伤的创面越大,伤愈加难愈合,即便愈合了,结痂时也会痛痒难耐。

    骨碌那腰腹上的伤,看着就钻心般地痛,更何况在她受伤时,岂不是去了她半条命。

    我将预备好的衣裳为她一一穿戴好,拉着她走了屏风后。

    小雨趴在屏风后的床榻上沉沉地睡着。

    她的伤虽然快好了,可是这些天,身子总是反复发热。碧儿下了两服退热的药,并嘱咐我,按时喂药就好,伤后发热是常事,只要伤口不溃烂便无事。

    骨碌回来之前,我方才喂了药,哄她睡下了。

    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与骨碌说了清楚,看她淡然地模样,我即知,方才在她吃那条薯瓜干时,就已然猜的相差无几了。

    “怪不得那几天,白素的脸,臭的像花田里的肥料,原来是你用他做了春殿画,还散播的满城都是。”骨碌捂着嘴角笑了起来。

    “还是断袖的哦。”我补充道。

    虽然白素本就男女不惧,但这隐秘私事被画了出来,还大张旗鼓地在东楚城里散播,供东楚普罗大众,宫廷贵家欣赏,他就算再怎么没有羞耻心,便也丢不起这脸面。

    他知道这画是出自于我的手,便发疯似地满城寻着我。

    然而,这东楚城,唯有骨碌得知我的藏身之所,气急败坏的白素,自然会去找关在丞相府里的骨碌问寻我的藏身之所。

    而骨碌这个时候,不管提及什么条件,白素都会答应。

    比如说,见那个背叛骨碌的绣衣使一面。

    我只管把人送去骨碌的面前,至于能不能杀得了他,便要看骨碌的能力了。

    不过,瞧骨碌回来时轻松地模样,想来也是成功地手刃叛徒,还借助了石坝被毁,水淹丞相府,逃身而出了。

    我相信我的计谋会成功,就像是相信骨碌一定能在这场谋划里得偿所愿。

    “可是淳于葭和榧息那边还是打草惊蛇了,不知白素又会将她们转移去哪里。”我歪着头叹道。

    “不会太久了,估摸着明日或是后日,白素便会织就一张大网等我们去撞。”骨碌轻抚着我的额头柔声道。

    “你都知道他被你的春殿图闹的气急败坏了,今夜丞相府被淹,我又趁机逃了出来,更会将他的怒火烧至顶峰。”不知是不是骨碌与白素以往交手过多,她似乎十分了解白素。

    “难不成他还会拉着淳于葭和榧息在东楚公开处刑不成?”我不屑一顾地道。

    我不过只是随便一说,却没想到,这乌鸦一般的嘴,竟然一语成谶。

    第二天一早,姬雪急急忙忙地冲进来小屋,告知骨碌与我,白素在北城设了刑场,于今日午时要将榧息和淳于葭斩首示众。

    白素织就这天罗地网,便是等着我与骨碌二人去撞。

    可我,却别无选择。

    淳于葭是百里肆的同门,我已经负了百里肆,万不能再多负这一个忠贞之士。榧息是我收的徒弟,她经受了那么多的苦难,才失去了亲姐姐,我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

    骨碌见我亟不可待便要往外冲,一把便将我揽入怀中。

    “绥绥,冷静下来,听我说。”她的怀抱让我瞬时安稳许多,即刻没方才那般害怕了。

第十三章 交情得似山溪渡

    “我同你一起去救她们,不过在场发生的一切事情,皆要听我的指示,我要你去救人,你才能前进,我若要你逃走,你绝不可以滞留,便是救我也不行。”

    我靠着她的肩膀,安静地听她说话。

    骨碌既然这样说,便是有足够的把握能救出榧息和淳于葭。

    可救出她们的代价,却有可能使骨碌身陷险境。

    我冷静地拷问着自己的内心,若是如此,我还会冒险让骨碌去救她们吗?

    答案是,不。

    我心中忽有一计想与骨碌说,可还没来得及抬起头来,便被姬雪黑布罩住了头,紧跟着身上也被麻绳捆得紧紧。

    随后,不知是谁扛起了我,将我扔到了车马的软凳上。

    我不由得慨叹女人的心思真是难猜,我只稍稍地迟疑了一下,就使骨碌变了脸,决意要将我送出城去了。

    我静静地安坐于软凳上,心里清楚骨碌既然选择绑了我,就不会放我一个人在车马上。

    果不其然,马车开始晃动着前行时,我鼻尖传来一股若有似无地鱼腥味道。

    “你身上的伤好了?”骨碌绑着我的时候,并没有堵住我的嘴,所以我暂且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姬雪身上。

    姬雪闻声,随即收敛了气息。

    “你收敛气息也没用,我闻得到你那一身的鱼腥味。”

    “这才不是鱼腥味,这是山涧溪流,海晏河清的味道。”如此清高之人,必定会为自己辩护。

    我会心一笑,便与他套着近乎:“我都知是你送我出城去了,这头上的黑头套是不是可以拿下去了,这头套憋的我都快喘不过气了。”

    “阿缨让我不要在路上与你说话,到了城东郊自然会有人接应你。”姬雪在面罩上戳出两个小孔来供我呼吸。

    “怎会是城东,去宋国不是应当从城西走会比较近吗?”我诧异道。

    若是在东出城去,那么只有周地为最近,骨碌是要将我送回到小白身边吗?

    姬雪没有回应我。

    我闭着眼睛思酌了片刻,而后又开口道:“你不觉得奇怪吗,我们如今在城西,骨碌却要你将我送去城东郊,这去城东郊的路程怎么说也要两个时辰,而白素设的刑场却在城北。”

    “你的若是伤没好,两个时辰后就恢复了真身,即使你会飞天遁地,在短时间内赶去城北,也帮不了她任何,若是你伤好了,赶到了城北,骨碌也许早就被白素虐杀了。”

    “所以,你是要放弃你的阿缨吗?”

    只要是有关骨碌安危的,必定能使姬雪乱心乱神。

    他摘掉了我头上的头套,如同珠玉般地美目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她不会骗我的,她说好会等我一起,同去同归的。”

    我歪着头无奈地道:“现在离午时还有两个时辰,刚好够我们逃出东楚的,哪里还有多余的时间来让她等着你。”

    “至于她会不会骗你,我不清楚,反正她是骗了我,你也瞧见了,她方才可是答应要我同她一起去救淳于葭的,可转眼还不是绑了我,将我送去城外。”

    姬雪闻此,匆忙起身顺势要落下马车去。

    我叫住他:“你现在回去,不但帮不了她,我们可能还会再次被她用更加隐蔽的手段送出城去,而她自此才能了无牵挂,自己一个人去涉险。”

    姬雪停下了脚步,他紧握着马车的栏杆沉默了片刻。

    少时,他转身求助我道:“要如何才能帮她?”

    我故意蹭了蹭身上的麻绳道:“你要完全信任我,我才能说,否则我才不与你浪费口水。”

    姬雪于我面前拂袖而过,我身上的麻绳即刻松开了。

    “我仅剩下一个时辰可以维持身形,所以你要抓紧时间。”他倚在软凳上与我道。

    我将身上松散地麻绳扯了开,揉了揉被绑的有些泛红的手腕问道:“你可知东楚城的北城有没有什么好吃的食肆?”

    姬雪白了我一眼,没好气地回道:“听闻城北的百香楼倒是不错,东楚城的权贵极爱去这食肆里面饮酒作乐。”

    “那不如你请我去吃一顿吧。”我歪着头笑道。

    骨碌大抵是不会想到,她会有城门失火的那一天。就像我不会想到,一毛不拔的姬雪,竟然会包下百香楼里最上乘的包房。

    我坐在百香楼的包房里,倚在窗前往北望去。

    远远地就能瞧见在一所楼台前的空地上,围着好些个人在瞧热闹。楼台的石阶上,站满了手持利刃的卫兵。

    石阶上有一开阔的平台,台上站着一大一小两人。

    两人被沉重地铁链锁在了一起,大的身上挂了彩,血污满脸,小的虽然没受伤,可脸上也沾了许多泥灰,唯有一双坚韧不屈的眼瞳散着光亮。

    现在距离午时还剩下半个时辰,也不知姬雪能不能将我要的人顺利地带过来。

    不刻,包房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我闻讯将窗关紧,背对着房门,于食案前跪坐下来。

    房门吱呀一声打了开,随后一阵轻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于我面前停下后,便有一声惊呼传来:“怎会是你?”

    我仰起头,从容不迫:“那么丞相夫人期望的是谁呢,你的大哥姚宏,还是你的二哥姚滉呢?”

    姚绾面色铁青,转身便要走。

    “难不成,你不想知道要如何救淳于葭了?”我并没有阻拦她,反而悠闲地吃起了食案上的菜肴。

    姬雪说的没错,这百香楼的味道确实不错,尤其是这里的几个招牌菜,味道鲜美,堪称上品。

    姚绾停下脚步,转身行至我身旁:“我凭什么要救她,她不过是姚家养的一条狗罢了。”

    “啧啧啧,不知丞相夫人这句话,被姚司士听到,会作何感想。”我无奈地摇了摇头。

    提及姚滉时,姚绾的神色愈加凌厉,她直指于我怒道:“她通敌卖国,实属罪孽深重,便是没有牵连我兄长已经是万幸。”

    我抬起头,挑着眉梢狡黠地问道:“这话是谁与你说的,白尧吗?”

    姚绾懵怔了半晌,再也说不出话来挤兑我。

    我估摸是猜着了,便乘胜追击道:“你求助于你的兄长,想通过他的手来解决我这个心腹大患,不管是送出东楚,或是发卖到别处,所以才会有淳于葭深夜入丞相府,来接我这事儿。”

    “可你不知,事有意外,最终落得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这黄雀,却是你夫君派去的人。”

    姚绾既然已经决定要通过姚滉的手将我送走,便不可能再对我起杀意。毕竟姚家还需要流芳百世,不能因我这一个不相干的别国公主而毁了。

    “我猜你并不知,自你指使娴姬为我下毒时,便已经成了白尧手中的一颗棋子,每走一步,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我当初认定白尧是因想要留我在丞相府,才对我愈加宠爱。可现在想想,他不过是在激起姚绾的嫉妒心。

    白尧对自己夫人的秉性了如指掌,料想她为了巩固自己丞相夫人的地位,一定会去求自家兄长。

    白尧亦是了解姚滉,作为一个正人君子的姚滉,绝对不会做出超越常轨之事,他只会命人将我送出城去,并警告莫要再回来。

    白尧知道淳于葭的存在,也知道骨碌来到东楚只为救我。

    他什么都知道,所以才设了这个局,等着我们一一来到。

    或许,自从我将白家花园里的生魂祭阵撞破后,白尧的这盘棋,便开始部署了。

    前去云梦的祭祀春神,也不过是他为姚绾和骨碌放松警惕而故意为之。

    “不,武安他不会利用我,不会欺骗我的。”姚绾面容愁苦,身形摇摇欲坠。

    我见此,起身上前扶住了她,让她安坐于食案前。

    “姚姐姐,你难道现在还看不明白吗,白尧已经厌弃你了,因你有姚家在背后撑腰,他才不敢动你,如今因淳于葭被随意按上了叛国的罪名,想必你家的二哥哥定是与你翻了脸,不愿认你了,失去了姚滉,你便是失去了整个姚家。”这话只是我凭空猜测的,我并不知道这姚滉是因为故意避嫌,保护姚绾才断了往来,还是真如同我所说一般,对姚绾心生芥蒂。

    总而言之,能挑拨姚绾和白尧的关系,便离事成不远了。

    “可是二哥明知道那晚半路拦截你们的刺客,不是我安排的,他怎会怪我?”姚绾在说这话时,也是持着困惑之意。

    “即便不是你安排的,可若他怀疑是你故意告知于白尧呢?”我继续搅弄着这潭浑水。

    “毕竟你嫁入了白家,以后便要仰仗着夫君过活,姚家二哥哥若真这般想了,便是要彻底疏远姚姐姐了。”

    这便是姚绾现下心中所想的,她不绝能失去姚家这个后盾,就如同她不能失去白尧这个依仗一般。

    她想救出淳于葭,并且将其完好无损地送回到姚滉的手中。

    她之所以知道淳于葭所犯的是叛国之罪,也定是向白尧求过情的结果。

    她内心煎熬,迫切希望能有个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

    所以,我才让姬雪去丞相府寻她,带话给她,说在这百香楼里,有人可以告诉她,一个既能解救淳于葭,又能骗得过白尧的一石二鸟之计。

    “你会帮我吗?”姚绾试探着询问。

    我雀跃地点了点头。

    “可我不信你。”姚绾仍旧在试探着我。

    “你与我本着相同目的,我也想救出淳于葭,更想救出榧息,你若不信我,难不成还有其他人可以相信?”姚绾过于心急,这才会毫无防备地踏入我设的圈套里。

    “那你且说,要如何救?”她开口问道。

    我如愿以偿地拿起食案上的汤匙,为姚绾添了一碗莲藕薏米羹:“不急,且先吃完这一顿,我细细与你说。”

    姚绾看了一眼碗中食,神情不甚自然地道:“我于府内用完饭食才赶过来的,现下还不饿。”

    “这食案上的菜肴可都是百香楼里味道最好的,我知姚姐姐会来与我一同用,还特地多点了些。”我努嘴进而装作委屈地模样。

    姚绾面色为难,拿起银箸,却迟迟不下。

    我见她犹豫不决,便拿起银著,当着她的面,将每一道菜肴都夹起少许,吃了一遍。由此让她安心,我并没有同她一般,在饭菜之中下毒。

    她神情有些尴尬,勉强地拿过面前一盅黄果吃了起来。

    她吃了几口,觉着甚是美味,便又多食了一些。

    “姚姐姐也觉着这黄果酿蟹味道鲜美吧,方才我可食了两盅呢。”我笑得天真无邪,转眼却见姚绾神情忽而惊慌。

    “这是什么?”她扔下手中的汤匙。

    “黄果酿蟹啊。”我淡淡地笑道。

    姚绾忽然站起身,跑到铜盂儿旁,抠着舌头往外吐。

    我倒了一碗温水,行至与她身旁,一边轻抚她的背后,一边递予她温水漱口。

    “姐姐这是怎么了,方才还觉着那黄果酿味道鲜美,怎地又将它吐了出去?”

    她用帕子擦了擦嘴角,不假思索地道:“我现在不能食蟹肉。”

    我已然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抓住她的薄肩,于她耳旁轻道:“可是怀了丞相的骨肉,不能再食这些寒凉的东西了。”

    姚绾回过头,面露惊恐地看着我。

    “你……你是故意引我来的,你…要对我做什么?”姚绾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小腹。

    “我要对你做什么,取决你家丞相要对我做什么?”我将她从地上拖拽起身,行至窗前,将窗猛地推了开来。

    百香楼的下面已然站满了白尧的护卫。

    “你瞧,这便是你的夫君,还在利用着你,寻着我的藏身之所。”我知道白尧必定会尾随着姚绾一同前来。

    白素斩首淳于葭和榧息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必会有人前去营救。而此时姚绾又背着他出府去,他自然会觉着事有蹊跷,偷偷尾随。

    百香楼本就是他们这些权贵的地盘,想来很容易便能知道与姚绾见面的就是我。

    他们围住了百香楼,便以为就能抓得住我。

    可我,偏偏不会如了他们的愿。

    距离姬雪恢复真身的时间没剩下多少了,我方才与姚绾交谈时,便让他寻一个相距刑场近的高台供我俯瞰。

    此时,他刚好回到了百香楼,带着我与姚绾轻轻一跃,便从窗而出,往北边的刑场飞跃而去。

    “我将你送去那楼台之上,便要堕回原形,回到神庙的汤泉之中了,可我不放心阿缨。”他如风一般轻盈,带着我与姚绾游走在屋顶之上。

    “我会将元神脱离本体,回到此处,尽可能地助你们一臂之力。”他安稳地将我同姚绾安放于楼台的顶檐之上。

    “还有,对不起,谢谢你。”姬雪在我耳旁轻道一句,变成了一道丹朱色的烟雾,消失了。

    “看在你请我吃百香楼的份上,我原谅你。”我朝着那团雾气莞尔一笑。

第十四章 微言惟有故人知

    我拉过一旁瑟瑟发抖的姚绾于身前,拔出腰间的匕首抵在她的脖颈上。

    低头望去,见骨碌已身处于刑场之中。

    似是方才历经了一场恶战,刑场的台阶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诸多死于骨碌剑下的兵卫。淳于葭和榧息身上的铁链已然被劈了开,淳于葭手持长刀将榧息护在身后,可自己的腿上却中了一箭。

    刑场的外围仍旧布满了手持遁甲利刃的精兵,将骨碌她们围困在刑场中央。

    我瞧见白素正悠闲地立于对面的高台上,他手持熊首弓,正拉满了弓弦,对准了骨碌。

    “我说,堂堂七尺男儿不善攻敌,却击妇孺,皮之存否?”我不满地吼了一声。

    这一声吼引来众人注意,他们纷纷仰头朝我看过来。

    相较骨碌见到我时的忿然,我更喜欢榧息见我时的忻悦,她从淳于葭身后探出头,望着我雀跃地喊着师父。

    而白素见到我胁迫着姚绾站于楼顶,自然是分外眼红。

    “你这贼人,还不快些放了丞相夫人,乖乖束手就擒。”白素收回弓箭,怒指我道。

    我望了一眼远处,见白尧正同他的护卫们往此处赶来。

    这与我来说,实乃天赐良机。

    “想要我乖乖束手就擒,很简单,只要你放了她们三个,我不但洗颈就戮,还会放了丞相夫人以及她腹中的孩子。”我用尽气力放大自己的说话声,尽可能地让赶过来的白尧也听得清楚。

    果不其然,白尧猛地停住脚步,他仰起头神色惊异地朝着姚绾望来。

    此时的姚绾泪如断珠,她已然被吓得瑟瑟发抖,不能言语。

    “你若胆敢伤害她,尔等今日都无法活着走出这东楚城。”白尧飞身于白素身旁,他一把夺过白素手中的熊首弓,拉满弓弦,朝着骨碌便是一箭射出。

    骨碌闻声挥动白虹剑,将朝她而来的羽箭打飞。

    白尧平时看起来温润平和,没想到遇事之时倒能颇为杀伐果断。

    随着白尧出箭,围困骨碌她们的兵卫将所持遁甲合连在一起,步步朝着她们紧逼。

    我见此,抬起匕首削掉姚绾头上的发髻。

    随着姚绾的一声惊呼,她的些许青丝与发上的簪饰纷纷坠落而下,碎裂成珠。

    白尧见此,高喝一声,命那些前进的兵卫停下脚步。

    “白丞相,凡事莫要言之过早,虽然我这一条贱命早就该死,可丞相夫人腹中之子却非早殇之命,这孩子能存活与否,可全在丞相和将军的一念之间。”这孩子是白家的,也是姚家的,这孩子若有任何闪失,即便不是白尧求子心切,姚家那边也不会善罢甘休。

    白尧面露凶恶,被我气的浑身发抖。

    “我可没剩下多少耐心了,若再不放人,我便刺穿她的小腹。”我将匕首对准姚绾的腹部威胁道。

    白尧将手上的弓箭送还于白素手上,他转过身背向我,大喝一声道:“散开,放人。”

    刑场前的士兵得令,蓦地往两旁撤出,缓缓地散出一条路来。

    “师父,可我们走了,你怎么办?”榧息问道。

    “不必忧心于我,快跟着你身旁的人离开这。”用我一人换她们三人,已然是上算。

    “妫翼,你要我如何走,丢下你吗?”骨碌不为所动,她看上去似是有些恼怒。

    她唤我时的称呼不再是绥绥,我便了然她是生了我的气。

    但凡正在气头上的她,多说亦是无用。

    “淳于葭,带着她们走。”我将希望托付于淳于葭的身上。

    可谁知,她用长刀撑起身子,悠悠地道:“我也不走,我要完成师兄的遗愿,救出公主。”

    我险些要被她们气得半死。

    “既然这般忠心不二,那就都留下来相互做个伴吧。”站在白尧身旁一直不言不语的白素突然说了话。

    我心中忽生慌乱,甚觉事情不妙,正想开口提醒骨碌。

    可事发突然,等我开口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白素突然执弓接连朝我放出三箭,他知道我用姚绾的命威胁白尧,只为骨碌三人寻一个生路,所以现下绝对不会真的要了姚绾的命。

    白素这一招破釜沉舟,不过是在赌,看我会不会先护着姚绾。

    毕竟只有姚绾无事,骨碌她们才能顺利出城。

    我拉住姚绾向一旁躲去,可姚绾自小养于深闺,从未有见过如此激烈的场面,她早已吓得腿软,被我这一拽,脚底打滑,猛地便要坠下楼去。

    我眼疾手快,连忙拉住了她的手。

    她的身体悬在半空,可另一只手,却还在护着自己的小腹。

    眼看着白素那三支羽箭便要射向我,淳于葭忍痛平地而起,飞上楼台,挡在我身前。

    她以长刀击飞两支羽箭,却没能避开最后一支。

    羽箭穿透了她的腰腹,将她击落于楼顶。

    我拼尽了力气想要伸手抓住她,却仅差了一指相隔的距离,错失了她朝我伸过来的手。

    她犹如一颗飞落的星,从楼台坠下,碎在了刑场中央。

    她嘴唇缓缓地开合,像是在说着什么。

    她身下溢出的血迹染红了石板,随后才缓缓地闭上了眼。

    此时的白尧转过身,一跃腾起,朝我而来。

    他想要从我手中救走姚绾,却被骨碌的白虹剑所拦截。

    那白虹剑迅猛如电闪,银光炸裂,仿若与骨碌融为一体。

    不刻,白尧胸口与背后均受了重伤,退于高台之处不再上前。

    “瞧见了么,这便是你的夫君,根本不顾及你以及你腹中的孩子,他只想赢。”我将姚绾拽了上来。

    她哭的梨花带雨,不能自已。

    “既然他都不再顾及你,我也便不再顾及什么了。”我抬起手,用匕首刺入姚绾的大腿。

    姚绾的惊声尖叫响彻云间,她蜷缩成一团哭嚎着。

    “你胆敢伤她。”白素不可置信地怒道。

    “你杀了淳于葭,我伤她一刀,已算是便宜她,若你们再敢轻举妄动,我便一刀穿了她的腰腹,再抱着她跳下去。”

    “反正我的命不值钱,大家大不了同归于尽。”

    我抬起手,朝着姚绾的肩膀又刺一刀。

    “住手…快住手…”身负重伤的白尧瘫倒在高台上,他面色惨白,气息紊乱,便是连说话也没办法如方才那般气势如虹。

    白素将手中的熊首弓扔在地上,他泄气地大吼道:“散开,放她们走。”

    围在刑场四周的兵卫终于彻底散了开,留有一条宽敞的道路供骨碌和榧息离开。

    可是骨碌仍旧不肯离开。

    “绥绥,你不信我。”她失落地长叹着。

    “你既这般认为,那便是如此吧。”我没再与她做过多的解释,毕竟我怕这一别,便是死别,能让她记着我的不好,到能少些思念之苦。

    许是被我这句话气的,她眼圈泛红。

    “你这个小混蛋。”她声色哽咽。

    我默认地点了点头,即见眼前略过一个赤色的光团。

    “是姬雪?”我试探地问道。

    赤色的光团忽明忽暗,似是在回答着我的话。

    “帮我带着她们去安全的地方,等她们到了之后,以赤光为暗号告知于我。”

    那处光团便是姬雪的元神,他缓缓地飞落而下,停在骨碌的身旁。

    “榧息,你可否听师父的话。”榧息正跪坐在淳于葭的尸身旁,她用自己的手为淳于葭擦着面容上的血迹,并将她身上的羽箭一一拔除。

    榧息闻声站起身道:“这世上榧息只听师父的话。”

    “带着你身后的姐姐,跟着那团赤光走,立即,马上。”

    榧息抽泣地哭了起来,她转过身拉着骨碌的手,想带着她往前走。

    可奈何,骨碌却纹丝不动。

    榧息仰起头看了我一眼,她深色的瞳孔浸满了泪水。

    她转身跪在骨碌面前,一遍又一遍地朝着骨碌磕着头。

    “姐姐,求求你,与我一起走吧,求求你了。”

    榧息的额头上逐渐渗出血痕,骨碌看在眼中,终究动了恻隐之心。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将榧息拉起了身。

    “你叫她师父,便不许称我为姐姐。”骨碌抹去榧息额上的血迹。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道:“绥绥你记着这一次,你欠我的。”

    骨碌抱起淳于葭的尸身,在榧息带领下,跟随着姬雪的元神,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榧息,你可一定要帮着师父好好守护着她。”

    望着二人逐渐远去的背影,我心中虽有万般不舍,却也只能独自下咽。

    约莫着过了一个时辰后,东楚北城的天忽然闪现出漫天的红光。

    我知这是姬雪在告知我,骨碌和榧息已经安全了。

    我望着身旁已经昏死过去的姚绾,会心一笑,她现在毫无用处了。

    我将匕首收回袖袋,抓着姚绾的肩膀将她提了起来。

    “介于丞相信守君子之诺,我这便将夫人送还给你。”我放开了手,姚绾便顺势掉落下楼台。

    随着白素起身去接姚绾,我转身从楼台的另一边一跃而下,稳稳落地后,便奋起地逃命去了。

    说是乖乖束手就擒也不过只是我的缓兵之计,我才不会那么傻,等着他们来抓我。

    从北城只要一直不停歇,往西城逃,就能回到常羲神庙。

    为了躲避白素派来的追兵,我在过路的商铺换了身衣裳。随后,瞧见路旁有一贩卖陶瓮的老伯,我计上心头,将身上值钱的东西全部送给了他,得到了他的衣物和陶瓮,用以伪装成了引车的贩夫,佝偻着身子,推着一车得来的陶瓮,缓缓地于路上前行。

    接连路过几波搜查的精兵都没能认出我来,毕竟只在城北匆匆一瞥,没有多少人能记得我这张脸。

    眼瞧着神庙近在眼前了,我的车却被一个身着锦衣玉带的少年给掀翻了。

    他手持长鞭挡住去路,我还没来得及求饶,就见他甩开长鞭向我扫来。

    我匍匐在地上,想要躲开,可长鞭的末梢却还是扫到了我的耳根后,一直到脖颈处都被抽了个正着,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福祥公主,我可算是找到你了。”他说完话,长鞭又朝着我打了过来。

    他这鞭子上不知涂了些什么,被抽打过后,伤口不会流血,却如火燎一般地灼疼。

    我瞥见不远处有一矮墙,便奋不顾身地起身一跃,朝着那座矮墙后面爬去。

    少年挥动着的长鞭缠住了我的脚踝,猛地向下一拉,使我坠于地面,摔得我眼前直冒金星。

    我顺势躺在地上装死,等到少年走来我身旁,俯身探我鼻息之时,我猛地睁开眼,抬起脚朝他两腿间狠狠地踢去。

    他受了重创,趴在地上一时半会儿没法起身。

    我见此,踉跄爬起身,又朝着神庙飞奔。

    “先生,帮我抓住她。”那少年疼得在地上打滚之余,倒还不忘记叫救兵来。

    蓦地从天而降一男子,他手持长刀朝着我面门劈来。

    眼瞧着那锋利的长刀已有咫尺之距,我惊慌失措,腿一软就瘫在了地上。

    “方才刑场时见你毅然决绝,没想到竟然这么怕死。”男子将刀抵在我脖子上嘲讽道。

    我庆幸自己地命还在,暗暗地舒了口气。

    “大侠威风凛凛,相貌堂堂,若能放在下一命,在下必当回以重谢。”趁着那少年还疼得起不来,我先尽可能地说服面前的这个男子放我走。

    只不过,这男子的脸看着颇为熟悉,仿佛我在哪见过他一般。

    “哦?”男子戏谑地笑道:“你要如何谢我?”

    “只会比他多,绝不比他少。”我被他用刀挟着身子,便只能用眼神告知,所谓的‘他’是指那位被我踢裆的少年。

    “一个被遗弃的公主,能许在下些什么呢?”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恍然想起,眼前的男子和那少年,正是在潼安楚军大营遇见过的人。

    那少年是楚王的公子,名为知和,而眼前的这男子,是知和的师父,被称为敬先生。

    他见我看他的眼神变了,于是俯下身看着我道:“可是想起来我们的身份了?”

    我趁此空隙用对付知和的法子再次对他出脚。

    他不屑地轻哼一声,单膝上顶,将我的腿踢了开。

    我顺势在地上滚了一圈,起身便跑。

    耳后传来一阵兵刃的嗡鸣,我背上似是被一重物击打,身体受力往前飞去,直直地朝着神庙朱红色的大门上撞去。

    “轰”的一声,仿佛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撞碎了。

    我落于地上,喘息了一口,即于喉咙之中吐出一大滩血来。

    背后传来的剧痛使我每喘息一口气,都犹如骨碎一般,刺着胸前。这身上也仿若有千斤鼎压着,我努筋拔力地想要坐起,却发现身体已是不由自己。

    我侧过头,见他提刀向我走来。

    我竭尽全力抬起右手,一遍一遍地敲着神庙的大门。

    我希望无论碧儿还是谁,能救我这一次。

    因为,我还想再见骨碌一面。

第十五章 始共春风容易别

    许是常羲月神听到了我的祈祷,神庙的大门“嗡”地一声打了开。

    我侧目望去,见门内站着一位身材健硕的中年男子,他低下头看了我一眼,神情虽是平静,可眼中徒增汹涌怒意。

    他抬起手臂,自袖中放出六支小箭朝着敬先生刺去。

    随后,他俯下身将我抱了起来,往神庙内走去。

    我靠在这男子的怀中,意识朦胧地回想着过往。

    好似他这张平平无奇地脸,从未有出现在我的记忆中过。可他身上的味道,却令我感到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曾在何处遇见过。

    我被他抱去了正殿,在碧儿见到我浑身是血地模样时,略有浮夸地大声惊呼了起来。

    这一声惊呼不但惊动了芈炎,也惊动了正殿内坐着的另一位少年。

    少年眉清目秀,犹如松柏正茂,他牵着芈炎走到我面前,开口问道:“络先生,这是发生何事了?”

    “方才神殿门前,有人欺压良民,行杀生之事,络看不过眼,便出手了。”他的声音沧桑黯哑,像是刀锋划过地面时的声响。

    “多亏是络先生出手,否则郡主的祭月舞怕是没人再教受了。”碧儿朝着芈炎眨了眨眼。

    聪慧的芈炎即刻明白了碧儿的意思,连忙捂着脸佯装哭了起来:“师父,你怎么了师父,方才你出门还好好好的,都怪我,非要今日吃百香楼的黄果酿蟹。”

    我缩在络先生的怀中,看着碧儿与芈炎的一唱一和,若不是浑身上下疼的难受,还真想给她们两个搭搭戏。

    “先生快些将她放下,我记着碧儿姑姑略懂医术,不如让碧儿姑姑先瞧一瞧。”少年良善的性子与神庙外面那个魔王截然相反。

    我被安放于一处小榻上,碧儿连忙上前为我诊脉。

    我瞥了一眼跪坐在不远处的芈炎,她垂头哭的正伤心,可身旁却有那位少年在安慰着。

    他轻抚芈炎额间碎发,宽慰她莫要担忧,只要有他在,这东楚城没人敢欺负她。

    我试着动了动四肢,身上好似没有方才那么疼了,才想要试着坐起身,却被碧儿按住了。

    “也不知是谁下手这般狠毒,竟险些将她的经脉都震碎了。”碧儿抹了一把眼梢才挤出了泪滴说道。

    芈炎闻声行至我身旁,探头问我:“师父,是谁把你打伤的,徒儿去为您报仇。”

    我躺在榻上,一动也不敢动,生怕破坏她们二人天衣无缝的配合。

    而此时正殿门外那暴躁少年的吼声传了来:“芈炎,都怪父王过于宠溺你,你才敢窝藏罪奴。”

    他面色阴狠,一瘸一拐地走进正殿,他身后跟着毫发无伤的敬先生,此时的敬先生已经将长刀收回。

    他目光狠戾地环顾着殿内之人,最后将目光定在了那个朗月清风的少年身上。

    “兄长何时回来东楚的,怎会在此处?”知和一改方才的乖戾,反而变了一副喜笑颜开地模样。

    “我也是才到东楚,芈炎之前与我要平津的息石,我自息郡得了好些,赶回东楚后,便送了过来。”知和既然称他为兄长,那么他也应当是楚王的大公子,芈苏。

    “兄长便只记得芈炎。”知和失落地模样倒是像个孩子了。

    “你放心,你要的东西,我也记着呢。”芈苏朝着络先生点头示意。

    络先生冷着脸走上前,自腰间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盒子。

    盒子里面装着的是一串儿菩提子做的手钏。

    这菩提子乃是传说之中昆仑山上的神物,一般是信奉九州众神的诸侯国,最有资历的巫臣才有资格持有。

    知和拿过那串菩提子手钏,忘记了方才的不悦,开心地笑了起来。

    “这下娘亲能开心些了。”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孝顺的孩子,是个草菅人命之徒。

    我别过脸去不再看他,我不想对这样一个无视生命之人抱有任何怜悯之心。

    “方才你说芈炎窝藏罪徒是怎么一回事儿,难道教芈炎跳祭月舞的师父,是你们要找的罪奴吗?”芈苏的话又将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带了回来。

    “什么祭月舞的师父,那女人是父王一直找寻的陈国公主。”身为一个少年,知和唯一符合的地方是情绪的阴晴不定。

    “潼安大战拆了白丞相攻城器的那位福祥公主?”芈苏惊异道。

    我依旧背着脸,不为所动。

    可是心中却有些窃喜,我竟然不知,一个不受宠公主的名号还能传来东楚,还能被这些贵家公子所知。

    我是不是应该高兴些,毕竟我的名号并不是与荒淫无道这样狼狈之词连在一起的。

    “她才不是罪奴,她是我的师父。”芈炎据理力争道。

    “那你便是窝藏罪奴,待我去秉明父王治你的罪。”知和很不喜欢芈炎,他嫉妒芈炎受楚王的宠,如同孩子相互抢着自己所挚爱的东西一样。

    “我才不怕你的威胁,芈亥,你若不敢告知舅父,便是如同硕鼠一般的胆小之人,我瞧不起你。”芈炎也不甘示弱,毕竟有芈苏为她撑腰。

    原来那个知和,是楚王的二公子芈亥,他的母亲是东楚大孋家的长女。

    听闻早前孋家老祖为东楚上卿,后不知犯了何事,被迫归乡种桑麻。孋家由此分了家,大房因自己的女儿入宫为嫔可算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而孋家的二房为东楚的少府,一向低调做事,兢兢业业,从不与大房攀亲戚关系。

    因而,在东楚城内,便又有大孋家与小孋家这一说。

    芈亥听闻转身便要走,却被芈苏拦住了去路。

    “芈炎这话还没说清楚,且等我问明白了,你再与父王说也不迟,莫要心急,兄长不会抢你的头功。”芈苏温和地说道。

    芈亥涨红了脸,跺着脚道:“兄长,知和并非此意,你可莫要误会。”

    我忽然觉着这个芈苏看上去虽然是人畜无害,可心机却比知和那小子深沉多了。

    这‘功’本来就是芈亥的,何来他抢这一说?

    想那芈亥还没反应过来,站在原地略有为难之意。

    “芈炎,你是何时认她做师父的。”芈苏问道。

    芈炎‘嗯’了两声,却不知道要如何说下去,毕竟我是她师父这件事情,本就是个谎言。

    “回公子,这姑娘是前些日子跑来神庙的,说是受仇家追杀,借着神庙躲一躲,我见她可怜,便放了进来,后来郡主跳舞时,她总能指点一二,郡主即拜她为师了。”

    既然我的身份已然暴露了,为了保护芈炎和自己不受牵连,她只能这样说。

    毕竟,不知者无罪。

    “怎会这般糊涂,来路不明的人也敢放进神庙。”芈苏埋怨道。

    “你可有想过,若是她对郡主不利你要如何?”

    闻此,碧儿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愧疚地道:“是奴思虑不周,是奴的错。”

    “不是,不是,长庚哥哥,你不要责骂碧儿姑姑。”芈炎带着哭腔说道。

    长庚是芈苏的字,晨时为启明,日落为长庚。

    “我不是在责骂她,我只是不放心你啊。”芈炎这一哭使芈苏手忙脚乱,他终是长叹了一口气,赦免了碧儿。

    “她,还有救吗,不是说经脉险些被打断了吗?”芈苏转向我问道。

    “大公子何出此言,方才我出力击她时,并未用尽全力,何来经脉险些被断一说,不过是些皮外伤,吐两口淤血便能恢复自如了。”一直未有言语的敬先生忽然开口道。

    这一句话揭开了碧儿与芈炎所有的谎话。

    “你胡说,师父都已经没法动了,哪里是皮肉伤。”芈炎言语慌乱,显然是在无理取闹了。

    “是不是胡说,待我秉明父王,再差医官来瞧,便知道她是不是皮肉伤了。”芈亥思绪清晰,势必要将我这个罪奴严惩不放。

    “你们不要再吵了。”芈苏大喝一声,打断二人的争执。

    芈炎和芈亥闻此都乖乖地闭上了嘴。

    “敬先生,陈国公主如今已经昏厥,今日你们怕是没法带她离开了,不如先生先行带着知和回到宫中秉明王上,待陈国公主伤好后,能行走自如,再由芈炎亲自送入宫中去。”芈苏这建议倒是中肯,既能暂且安抚芈炎,也算是能给敬先生和芈亥一个交代。

    “这倒无妨,只是大公子要保证这陈国公主别再偷偷逃走就行。”这敬先生比芈亥要精明许多。

    如若没有芈炎拦着,无论是我昏厥还是死了,芈亥都会将我带到楚王面前邀赏。可不巧,芈苏为了安抚芈炎,提议让他们先行回宫复命,并且将我留在神殿。

    既然这提议是他想出的,那便让他来作保,若我有任何差池,他也脱不了干系。

    “先生既然这般不放心,不如劳烦走一趟将军府,请白素将军带着他的铁甲军前来,将神庙团团围住,这陈国公主私逃之事,想必白将军现下正在焦头烂额呢,您带着知和前去卖个好,或许白素会对知和刮目相看。”然而芈苏也不是个软善之人,无关自身之事,他绝不会贸然担着。

    敬先生沉默了片刻,觉着芈苏说的在理,他带着依然对芈炎愤愤不平芈亥,离开了神殿。

    芈苏行至我身旁,推了推我道:“他们都走了,你就别再装晕了。”

    我见伪装已经被他识破,即坐起了身。

    “师父,你无事当真是太好了。”芈炎继续装作懵懂无知地模样奔来我床榻前。

    我笑了笑,摸了摸她的额头道:“不必因为护着我,再继续撒谎了,你的长庚哥哥已经看穿了所有。”

    芈炎垂下头,神情沮丧。

    “都怪我嘴太笨了,说不过芈知和那小子。”芈炎努着嘴,泄气道。

    “他也是你的兄长,莫要没大没小。”芈苏捏着芈炎的脖颈将她拉到身后。

    “你也瞧见了,芈炎与我为了帮你,能说的,能做的,没少一样,如今你已经逃无可逃,我劝你等伤好后,乖乖地与芈炎入宫去。”先礼后兵乃是兵家老生常谈的礼节,我抬起头望着他一副正气凛然地模样,瞬而觉着我伟岸的身姿渺小了许多。

    “不行,她入宫后,会被舅父赐死。”芈炎又从芈苏的身后绕出头,尽她地余力保护着我。

    “不会,你瞧那息国的桃花夫人,现如今不也活的好好吗?”芈苏不满芈炎为我出头,因而又将她拉离我远些。

    “长庚哥哥,那不是活的好好,那是苟延残喘。”芈炎眼中闪过一丝恨意。

    这眼中的恨意,让我背脊发凉,莫不是碧儿告诉了芈炎,桃花夫人是她的生母?我转头朝着碧儿望去。

    感受到我目光而来,碧儿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这一颗心,算是落了地。

    若是让楚王得知芈炎是妫薇和蔡叔怀的孩子,怕是她会必死无疑。

    “不必争执,待我伤好,我乖乖入宫就是了。”我于神庙养伤之时已经人尽皆知,若是在此时再次逃跑,不仅仅会牵连碧儿,怕是芈炎,芈苏,还有方才救我的络先生,都会受到波及。虽然,我并不在意心机深沉的芈苏,会因为我遭受牵连。

    五月五日,浴兰节。

    午时,同芈炎按照东楚的习俗在汤泉以药草沐浴后,身着体面的水青色三重衣,在白素所派铁甲军的监控下,乘坐车马奔入东楚王宫。

    汤泉里的姬雪已经不见了踪影,小屋中的夜雨也不见了踪影。

    听碧儿说,他们都安然无恙地逃出了东楚去。

    我也算是能安心了。

    “等会儿见了王上,你莫要说话,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将你留在我身边的。”芈炎绷着稚嫩地小脸,神情严肃地说道。

    我拉着她肉乎乎的小手,欢喜地捏了捏她的小脸。

    “小孩子家家,莫要板着脸。”碧儿与我说,芈炎之所以这样护着我,多半是因为小雨临别时的嘱托,她小小年纪便这样重视承诺,可见是被碧儿教养的极好。

    “若是你以后能跟随着我,月夕节过后就能与我一同回到翠缥郡去了,等到了翠缥郡,形式没东楚这般复杂,我随意寻个缘由就能放你离开楚国,舅父那边也管不着了。”她年岁尚幼,能思虑的这般周全,已经实属不易。

    可她想到的这些,楚王和白素自然也会想到。

    既然费尽心思抓到了我,他们便不会善罢甘休地放过我。

    “我都听郡主的,不过郡主也要答应我一个请求。”我知道我逃不过这一劫,便不想让芈炎因我触怒楚王,毕竟她还要继续以翠缥郡主的身份留在楚国。

    “你说。”她的纯真无邪使双眸闪着晶亮地光芒。

    “如若郡主为我再三力争,楚王依旧不答允,那么郡主一定要舍弃我,不要因此而忤逆楚王。”待我说完,芈炎的双眼灰暗了不少,她沮丧地垂着头。

    “是我没用,没办法保护你。”她揉了揉双眼,却十分懂事地将眼泪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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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0851/ 第一时间欣赏九州列国传最新章节! 作者:宋申申所写的《九州列国传》为转载作品,九州列国传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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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列国传介绍:
自周灭商二百余年,周地都城安阳忽然内乱,理应登位的嫡公主却在继位当日与人私奔出逃,后与其私逃之人生一子,局势迫使之下,寄养在其良人出身之地——江湖中的制毒名门蝴蝶谷君家。 诸侯陈国,陈侯宠姬凤夫人,被宗族怀疑是涂山族妖女,不得正夫人之位,后产下一女,被陈侯的正夫人卫姬不容,联合宗族诬陷其女有灭国之身,陈侯无奈,力保二人,尽力封锁消息,将其安置在都城圣安附近终首山上的重华寺修善。 诸侯宋国,宋公因善待涂山妖族引起宗族不满,身份低微的姬妾见此联合几家士族之力,将国公正夫人夜月所生,身在储君之位的大公子冤杀,夜月夫人其族夜家近乎倾覆。夜月夫人其女在仅剩夜家人的保护下出逃,姬妾派人死命绞杀,其身重剧毒,落入潼水之后,再无音讯。 冀州、兖州、青州、徐州、扬州、荆州、豫州、梁州、雍州为九州。 宋国,楚国,蔡国,息国,陈国,齐国,鲁国,晋国,卫国,燕国,梁国,郑国(被灭),姜国(被灭)为大周。九州列国传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九州列国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九州列国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