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生怜瘦减一分花
少公子和姬雪赶到桃榄村时,已是初五。
时至逐除之后,村落里面本应当是喧嚣繁闹,人潮涌动,可二人眼前的景象却恰恰相反。
桃榄村自村口开始,四周的住家便都是大门紧锁,行道上无人,无车马行走,仿佛是一个无人居住的零落荒村。
此刻的姬雪,凭着自身的观感,已经察觉到周遭的蹊跷,可为了救君绫,倒也只能硬着头皮和少公子一起向前走。
“待会儿若要有何不妥,莫要管我, 你无法伤人性命,且真元才刚刚恢复,若要再次散尽,怕今后难以恢复人形。”少公子低声在姬雪耳边道。
两人快速行至一处角亭,忽见迎面奔来一人,身着栗色暗影阁服制。
少公子一惊,猛地伸手去抽腰间的含光剑去刺。
可迎面飞奔来那人,却忽而大叫道:“执哥哥,是我。”
少公子仔细瞧去,认出那人正是君绫,她脸上不知哪里蹭来的泥巴,遮住了她本来的样貌,如若不是仔细瞧,还真是瞧不出她原来的模样。
少公子是从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将她认出来的,她自小于蝴蝶谷生长,不怎与外界关联,也算是天真无邪,因而眼睛生的自然就比旁人清澈许多。
少公子将含光剑重新入鞘,而后伸手接住了迎面而来的君绫。
“快走,他们布了陷阱,快走。”君绫稳稳地落在少公子的怀里,急躁地道。
少公子的双手扶上君绫的后背,却觉她背后湿漉漉的,收回手时一看,便见双手上都是鲜血。他惊慌地望着君绫道:“你受伤了?”
君绫摇摇头道:“不打紧,先离开此处。”
少公子不知君绫身上的伤有几处,可见她流血不少,便抬手用食指击中她身上的几处穴道,暂且为她止住流血。
姬雪见此,将君绫拽来自己的身旁。他的轻功胜于少公子,由他带着君绫,才会走的更快一些。
君绫未在缠着少公子,由着姬雪携着她,飞走而起。
少公子见此,会心一笑跟在后面,不过多时,便出了桃榄村。
就在几人以为逃出生天,准备放缓脚步时,忽而于林中落下一张串着乌梅子的大网绳,铺天而下。
少公子抽出含光剑,将几处网绳砍断,又迅速回手拉住姬雪,使他猛地向上,破网而出。
不巧,从网绳散落下来几颗乌梅子,结结实实地击到了姬雪手臂上。
横公族惧怕乌梅子这东西,姬雪只沾身少许乌梅子的气味儿,便双眼通红,颈上更是生出了红鳞。
他终是忍不住痛,带着君绫迅速向下坠落。
少公子也因此猛地受力,随着他俩向下堕去。
此时平整的地上忽然裂开了一个大口子。少公子眯眼望去,但见地上的口子越来越大,豁然间变成了一个大坑,大坑约几丈深,里面布满了乌梅子。
少公子见状,扯过姬雪怀中的君绫,迅速出掌将姬雪像向上推去。
“快走,莫要恋战,他们这是想要你的命。”
凭着少公子的助力,姬雪终于破网而出,逃了出去。
反倒是君绫和少公子因此而飞速地下坠,跌落在坑中的乌梅子之中。
这乌梅子虽说是横公族惧怕的东西,但对非横公族的人来说,倒不是什么可怕之物。反而是味道馥郁,还可拿来当做野果充饥。
只是少公子不甚喜欢乌梅子的味道,因此和君绫一同落入这乌梅子的坑里之后,还是撕下了一块衣角,将自己的口鼻给捂住了。
少公子回身寻君绫时,却见她平躺在地上,呼吸的极不均匀。
少公子想到,定是方才两人落下来时,扯到君绫的伤口了,他连忙拨开身前的乌梅子,朝着君绫走过去。
不刻,君绫猛地坐了起来,抓起身边的乌梅子,便往嘴里送去。
少公子定住,猛地细想,这才想出乌梅子是可入药,更有止血镇痛的作用。
少公子大步走到君绫身边,拿出袖袋里的药粉,散在了君绫背后的伤处。君绫背后的伤,布满了背,瞧上去像是鞭笞所致。伤痕有些细小,有些粗壮。她背后衣服上的血迹,就是几处粗壮的鞭伤,渗出的血沾染上的。
少公子撒药的手有些颤抖,他很想问她这一身的伤是怎么得来的,喉咙滚了滚,却生生地吞了几口苦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问。
他想,君绫遇到的所有的不好的事情,似乎都是因为他,可他却什么都不能回报给她,甚至想尽办法让她远离自己。
君绫踉跄地起身,少公子连忙抬手去扶。
“执哥哥,快想办法离开这里,不然我们都会没命。”君绫面色苍白,神色却极度慌张。
少公子回神,打量起了四周。
这仿佛不像是个自然而形成的土坑,倒像是人力挖掘过的。土坑四周壁上近乎平整,仰天望去,像用土地做了一个半圆形状的大锅一般。
少公子瞧见,壁上似乎还有些大洞,细细听着,这些大洞里面有风声传出。
他用臂膀环住摇摇欲坠的君绫,快步往那些洞边儿走去。
“这洞口有风声传来,想必是连着外面,我们从这边逃出去。”少公子见君绫步伐阑珊,早就没了气力,便连忙将她背了起来。
这壁上的洞穴倒是没有多高,少公子背着君绫轻易的爬了上去。
待走几步之后,忽闻有水声由远及近而来。
少公子面露惊恐,这才深觉事有蹊跷,连忙背着君绫又原路返回。
可才刚抬脚向后退去,少公子和君绫被迎面而来的巨大水流冲回了原处。两人艰难地互相搀扶着站稳后才发现,壁上的几处大洞都在向外倾泻着水。
少公子息了息鼻子,从这水中闻到了腥臭的味道。
由于水流湍急,君绫踉跄了几步,少公子见此连忙将她护在身后。
“执哥哥,我们走去那些洞口下面,待水灌满了这个土坑之后,我们凫水而上,逆着水流爬出去。”君绫拉了拉少公子的衣袂说道。
君绫背后还有伤,最碰不得这不干净的水。
少公子回身又将她背在身后,往其中一个水流偏弱的大洞下面躲去。
四周涌来的水迅速将君绫和少公子托了起来,他们二人自小在蝴蝶谷的山泉里学过凫水,不至于性命堪忧。
但是君绫身上有伤,少公子便一直让君绫伏在他的身上,双手背在身后托着她,以防她的背上沾染脏水。
“执哥哥,如若没有遇见福祥公主,你会不会喜欢我呢?”君绫趴在少公子的肩膀上忽而开口道。
少公子身体一僵,想要回头去看她。他那时以为,是她的伤口致使她发热,开始说起了胡话。
少顷,他忽觉面上一紧,口鼻间霎时不知道就被什么东西给罩住了。
少公子忽觉身上一沉,被死死地压入了水中。
而本来在少公子背后的君绫,也沉入水中,拽着少公子往身后的大洞里游去。
此时的水位已没过倾水而出的大洞,少公子发现,覆在他口鼻间的东西,竟能暂且让他在水底呼吸。
背后受力,他猛地向后,一直到身体濒临洞口。他下意识地回身拉住君绫,耳边传来一阵温热。少公子侧过头,却见君绫干净的双眸,她隔着面罩轻轻地吻了少公子,而后释然一笑道:“别忘掉,别忘掉我。”
随后,少公子胸口受她双手推力,迅速地往洞里面落去。
因土坑里面的水过多,导致水流小的洞口产生了倒流的惯力,这力量将少公子向深处吸去。
经过一片黑暗,少公子口鼻间已经没有空气,就在他认为自己要葬身黑暗之中时,诧然眼前有了光,他奋力向光亮游去,终于重见了天日。
将口鼻间的东西扯了下来,少公子用力喘息。随后警觉地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身处一潭湖水之中。他辨别方向,而后朝着岸边游去,待四肢都回归到陆地之后,瘫在了地上。
休息片刻后,他拿起手上的东西细细观察。
似是用一种特制的布料缝制成的,可以隔绝水和空气,但只能在水底维持一段时间,便会遏制呼吸。
少公子从未见过这种布料,便胡乱揣进了怀中,慌忙地站起身,往方才那处大坑跑去。
行至半路,却被从天而降的姬雪砸了个满怀。
姬雪似是逃走了之后,遇见了更大的麻烦,他双眼已成红色,额上的犄角也已经显形,颈部到两腮间已经明显看得到红色的鱼鳞。
“君绫无事,速离。”他拉着少公子一路疾走,待功力恢复些许后,便与少公子一起腾空而起,画作一道红云转瞬不见了。
二人回到渝州之后,姬雪告诉少公子,如若不是君绫,怕是他和少公子都会死在息国。
当时,姬雪破网而出的时候,瞧见塌陷的土坑的四周围满了投石器,而躲在投石器后面的,正是少公子的弟弟,玉颜公子玉少染。
姬雪隐藏气息躲在远处,不刻,当他听闻有流水声传出。
许是横公族的天性,姬雪对江河湖海,川流溪泽的方位十分敏感,他寻着水流声,发现附近的几处湖泊河流现出了许多漩涡。 联想到方才的那处土坑,姬雪后觉惊恐,他顾不得乌梅子对他的侵害,随即原路返回。
行至半路,姬雪撞到了个背着药箱,行为匆忙的医女。方圆几十里都被玉少染清走了,这医女出现的时间和地点都可疑,姬雪便显出本身的妖相,吓得那医女一股脑地都与姬雪说了。
这医女本是随着父亲来息国为几个相熟村子的村民义诊的,义诊过后,医女的父亲先回家了,她在息国稍作停留,本想着等逐除过后,采摘些息国此时生长的特有草药便回的。可谁知,草药还没采摘到,便被一群人给抓了起来,关在一间屋子给一个身受重伤的姑娘看病。
而这个身受重伤的姑娘就是君绫。
医女名为秦上元,是蔡国扁春医馆的医官秦缓之女,她告知姬雪,她早前在蔡国尔雅的客栈里曾遇到过君绫,并且还为她医过伤。
这使少公子即刻回想起,曾经在尔雅的时候,他寻得过一家扁春医馆的医女为君绫疗伤。
扁春医馆的医官秦缓乃是澹台大伯的外姓弟子之一,早前因澹台大伯云游遇险时,秦缓曾予他有过一饭之恩。秦家本就是医官之家,不过后来澹台大伯为报恩收了秦缓为徒弟,更是将其医术锦上添花。也幸而秦缓为人宽厚秉义,时常义诊,福泽民众。
想是君绫也是受了重伤才会被玉少染擒住,否则凭她是连蝴蝶谷都困不住霸王,怎地能乖乖束手就擒。
秦上元同君绫自是相识,秦上元也不愿屈服于困着她的暗影卫。两人这就一拍即合,君绫加快恢复自身的功力,秦上元谎报病情,两人密谋出逃。
可谁知,变数就出现在两人出逃的当天。
偏巧那夜,玉少染和燕君二人在商讨怎样给少公子设埋,并且准确无误地要了少公子的命。
那处大坑便是玉少染和燕君二人的杰作,连接土坑的水道,动用了几百个挖蚌而生的蛙人,没日没夜地挖了七日才连通了附近的河流湖泊。
就算少公子会凫水,土坑边上也有投石器在等着,玉少染一声令下,浮在水中少公子也会被砸成肉泥,或者被巨石困在一处,活活的溺死。
君绫就是偷听了太长的时间,以至于被燕君身旁的护卫听到,被抓了个现行。而据秦上元与姬雪说的,她才医好了君绫的一身伤,便又被燕君给抽的皮开肉绽。
少公子突然想起为了救他,还困在土坑里的君绫,他猛地起身想要返回到桃榄村去救她,却被姬雪按回了榻上。
“你莫要着急,秦上元与我说完话之后,已经跑去救她了。”姬雪说道。
少公子挑眉,一脸疑惑,他倒是不知,这位医女秦上元的武功有多高,可以打得过暗影卫。
“你以为燕君为何能与玉少染混在了一起?”姬雪轻蔑地笑了起来。
少公子面上的表情霎时凝固住了。
玉少染如今求是九州之巅,燕君既然助他,他必回报给燕君更多,而目前能牵制对方,并且比盟誓更有效的,便是将君绫嫁给他。
君绫是燕君目前唯一的女儿,能保护君绫的君婀也被他困在燕国。所以只需恢复了君绫的燕国公主封号,便能与玉少染相配。
“秦上元说,她知道今日所有的暗影卫全都会去围剿我们,因此便借着给君绫熬药的空隙,撒了点泻药进厨房的水缸,在守卫出恭的昏天暗地之时,扶着君绫逃了出来。”姬雪说道。
“君绫要回去救你,秦上元要回家,两人谈不拢,便在半路分了开,秦上元不放心君绫,便从守卫那里偷来了蛙人面,送给了她作以防身之用,否则怕是你今日,早就死在那处了。”姬雪拿起少公子衣襟上挂着的蛙人面。
第四十一章 征鸿不为愁人住
少公子拿过姬雪手里的蛙人面,他放在手中细细地观摩。传说中的蛙人面是用鲛人皮缝制而成的,掩面可在水中呼吸半刻,是水下蛙人争相抢夺的至宝。蛙人面极其难得,又不容易保存,需要每日在海水中浸泡三个时辰整,若是少一刻,这蛙人面就再也用不得了。
“那医女倒是讲义气,没有丢下君绫,反而又跑回来救她。”既然君绫对玉少染还有用处,那便无性命堪忧,少公子也暂且放下心来。他起身,连忙找来个陶瓮,放盐巴和清水将蛙人面浸泡。
“这蛙人面虽然是水下蛙人难得的至宝,但对于我来说倒不算是什么难得的事物,你若喜欢,蝴蝶谷的水洞里还有个十几面。”姬雪见少公子小心翼翼地模样,便道。
早前在宋国的时候,姬雪在頔夜公主面前现出人形后,曾用着蛙人面带着她,潜入府外的水底嬉戏,而且做蛙人面的鲛人皮,也是姬雪随白老头往返缠情岛,于路途之间的黑崖下经常遇到的鲛人身。
那些鲛人痴情的很,由于天生血冷,却极爱贪恋尘世之暖,又性情温驯忠贞。被欺骗,被辜负,被抛弃之后,遂而伤心欲绝,坠崖而亡。
黑崖陡峭,从未有活着的人去过黑崖下面,可这其中偏偏不包括白老头和他,于是每次他走在黑崖下面的时候,总会看见那么一两具鲛人的尸身。那些殉情的鲛人,上半身血肉模糊地碎在黑石上,下半身恢复成青色鱼尾浸在海水中。
白老头会将这些可怜之物送回到海底,慰藉生魂。
姬雪会将这些死了的鲛人放血,剥皮,做成蛙人面,或重金贩卖,或留着送给頔夜公主。
陈国的渝州城,民居依山而建,险峻秀美,因此才有“云上渝州”的美称。
听闻是白老头早前十分喜欢这个地方,便在此买了一处风景甚好的民居。如若不是姬雪身体刚刚复原,白老头担忧他二人无法返回蝴蝶谷,情非得已才让他俩去了渝州的民居落脚,少公子和姬雪也是此次才知晓这白老头还给自己留了一处这样安逸的世外桃源。
姬雪与少公子逗笑,说这白老头定是厌倦了蝴蝶谷和他,否则凭着他们二人往返渝州这么多次,白老头都不透露自己的这处清净地,说不准这地方,是他用来躲着少公子和姬雪的养老归隐之地。
少公子认真反思了一下,想他自小开始,便和姬雪二人一同给白老头惹了不少麻烦,白老头有这样一个清净之地,也在不情愿的情况下告知了他们。他和姬雪还当真是要收敛些,少些再叨扰他老人家才是。
于渝州休养二日之后,少公子和姬雪再次接到了白老头的灰雁传信。
信中的内容也当真如姬雪猜测的那般,上元节之后,福祥公主会被护送回蔡国,而君绫会以公主的身份被押送回南燕,并等待着周王为她和玉颜公子的赐婚。
少公子才逃过一个陷阱,另一个陷阱又接踵而至。
“你这弟弟,可比你预想的要聪明的多了,一边运筹帷幄地寻找着盟友,一边马不停蹄地要你的命。”姬雪歪着头嘲讽道。
少公子靠着栏杆,望着山中的秀色叹了口气道:“看来,在他背后的人已是安奈不住了。”
姬雪没再继续追问少公子接下来的打算,而是走到朝阳的木台上,坐在庭前的摇椅上眯起了眼睛小憩。
他知道少公子又自己的打算,所以他不做过多询问。
当夜,少公子再次与信北君传信,他要确保,在他救出绥绥之后,信北君是否能万无一失地让绥绥继承陈君之位。
少公子私心的认为,是挚爱绥绥才会放她回到陈国去完成自己的使命,却不愿意面自己心里从那时起,便开始利用她了。
玉少染既然要拉拢燕国,那他便先掌控陈国,再破燕国。
春雨袭来之时,少公子尝试了一次独入暗影卫的圈套去救绥绥,更是遇到了在云梦泽拿天婴时的暗影卫的头领,那时少公子还不知道那个想要他命的络腮胡子是暗影阁的朱雀护。
络腮胡子自知若是交手,定是打不过少公子,便接连派暗影卫前去与他交手,试图拖垮他。
福祥公主依旧担忧他的安危,壮着胆子冲进雨帘,为他引开暗影卫,便是为首的朱雀护也被她引了过去。
少公子莫名醋意四起,开始下手更重。
营救福祥公主的第一次以失败告终后的少公子被姬雪救走,第二次他独身一人去寻朱雀护去单挑。
战斗还没开始,朱雀护却骗少公子去了一处地方。
那个地方在一处悬崖下面,一方土包前立着一块石碑。虽然朱雀护绘声绘色地给少公子讲着当日,福祥公主为了救他,以身为诱饵,冲进雨帘,转移暗影卫的注意,可最后却落得失足落崖,惨遭横死。
但是少公子,却一个字都不信,他恼怒地抽出含光剑将他打伤。若不是危机时,他的手下冒死来救他,怕是那夜,他早被少公子给凌迟了。
这是少公子第一次感受到危急,也是他第一次害怕有人抢走他的福祥公主。他被朱雀护所激起狂意之时,是当真想要摧毁他的所有,这样的狂意,显然已经超出他的自我控制。
少公子派人暗自去调查朱雀护的底细,他相信世人皆有弱点,弱点即可攻。他不相信有能力爬到暗影阁朱雀护位置上的人,手上有多干净。
少公子甚至让远在周地鸑鷟整理出一半的宋国绣衣使名单,从安阳快马加鞭地送来渝州,并以此物去八卦门交换暗影阁朱雀护的所有消息。
虽然,在交换的过程当中发生些不愉快,但少公子还是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只不过这个结果让他始料不及。
朱雀护现在的名字叫宫涅,自十二岁伊始,便被送入了暗影阁,进行残酷的训练。七年后,初露锋芒,身受暗影阁主喜爱,后执行任务无一次失手,一步一步走到今日朱雀护的位置。
可是他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历卓笙。
这位历卓笙便是当时清河公主离开安阳后,与臻太后一起摄政的历将军的小儿子。
八卦门的人告诉少公子,历卓笙的母亲原本周地宁远县伊之女,因县伊开罪了玉氏宗亲被陷害,全家沦为官奴,他母亲因模样出众,成为了官妓,后被历将军盯上,用尽办法掳来自己身边,承宠后没过多久便生下了历卓笙。许是因为太受历将军的宠爱,遭到了历将军其他宠妾的妒恨,霍臻乱政之后,被历将军的这些个美姬密告到臻太后处,臻太后将其诏入宫内,秘密折磨至死后丢到乱葬岗去了。本来臻太后也是要除掉历卓笙的,只不过前去受命毒害他的那个宫人心有不忍,将他救了下来,偷偷地养在自己老家的农庄上。
在他十二岁那年,救下他的宫人去世,他便又成了孤儿,迫于生计,他逃到暗影阁寻求庇护,成为了暗影卫。
也是他早年的离奇失踪致使历家鲜少有人知道他的存在。所以在周王亲政之后,历家除了身为御史的历雁西,小辈大都是扶不起来的废人,唯有他一个稍微能值得上的后起之秀,却不愿意以历家的身份存活。
不日,少公子前往蔡国清华寺,姬雪则受少公子之托前往陈国,避开卫夫人安排在上卿府的眼线,将困顿在圣安的信北君,悄无声息地带去渝州。
清华寺稍作歇息的少公子动身前往尚衣局,找到了早前在绥绥身边侍候的婢女雉儿,请她在送往宫内锦服里绣下暗语,约福祥公主寒食夜子时相见。
于寒食那夜,落雨,少公子潜入蔡宫,并如愿以偿地见到了她。可他现下心里比谁都清楚,福祥公主是不会和他一同离开蔡国。
他便是知道福祥公主心中的盘算,所以此次他来蔡国也并不是真要带她离开,至少不会是现在。
少公子如愿以偿地引出躲了在暗处的历卓笙,以及蔡侯。在于他亲爱的姑娘道别后,少公子跟随蔡侯前往莫央宫。
二人对坐于棋案前,蔡侯忍不住第一个开了口。
“孤总觉着,好似有什么脱离了孤的掌控。”他说话时有些心虚。
他并不知道,打从福祥公主再次回到蔡国后,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脱离了任何人的掌控。
现如今,他倒是清醒起来了。
“你可知卫夫人控制了陈国后,便与息国狼狈为奸,与楚国结盟要吞了你的国?”少公子眼神带着嘲讽。
“与息国和陈国结盟的可是孤,昭明君莫要颠倒是非,况且桃花夫人的孩子还在孤的手上,卫夫人和息国侯不敢做背叛孤的事情。”从一开始的试探,到被少公子一语戳破,或许蔡侯期待的是少公子说些宽慰的话,去击破他心里的担忧,而不是这般直接了当。
“桃花夫人的孩子是如何得来的,我想蔡侯应当比我更加清楚,用来做以要挟,对息侯和卫夫人是否足够分量?”少公子并不想与蔡侯浪费时间,因而他的话语犹如从天而降的兵刃,扎的人生疼。
蔡侯怒瞪少公子,他双手紧握,像是困顿的猛兽。
“自你有与楚抗衡的想法开始,你就应当料到蔡国会有这么一天,所有的蔡国百姓,会因你的私欲历经战火,流离失所。”少公子的话语直击蔡侯。
从美梦沉睡,到清醒必然有一个过程,只不过蔡侯清醒的过程,未免有些太长了。
“可无论现在怎样挣扎,也都无济于事了。”少顷,蔡侯松开双拳,闭上双眼长叹。
“孤不过是想为孟曦报仇,为姜国百姓报仇而已。”蔡侯不甘心的低吼。
少公子冷笑了起来道:“蔡侯莫要将自己说的这般仁义,你这样做,不过就是为了让自己好过些,若要当真想为孟曦报仇,当年孟曦受辱之时,你就应当提剑去与楚王同归于尽了。”
“况且凭借蔡侯这么多年去折磨一个女人以求心安,这心里也应当放下不少仇恨了吧?”
蔡侯自然知道少公子嘴里说的这个女人是谁,两人心照不宣的彼此对视,直至蔡侯变得歇斯底里,他嘲讽着少公子:“昭明君果然与往日不同了,有了周王的撑腰,可见说话都这般硬气。”
“早前奉承于你身前,不过是惧怕你伤害福祥公主,而如今现在这个局面,无论是楚姬夫人还是福祥公主,你都没办法下手去杀害,就算今日没有周王在我背后,你当真以为,我还会将你放在眼中吗?”此时的蔡侯已是困兽,无论是杀掉楚姬还是福祥公主,怕是他都将会提前面临四面危墙。
福祥公主是陈息蔡三国盟约的关键,此时被蔡候杀死,就是蔡侯先撕毁盟约,卫夫人和姬留反攻的借口这便有了。
“那孤便在卫夫人和姬留背叛孤时,孤再用她祭旗。”蔡侯是被少公子气红了眼,才说出这般不经头脑的话。
福祥公主不过就是卫夫人和姬留放在蔡国牵制蔡侯的棋子,该是弃子时,他们两个自是会毫不犹豫。
“如此那我眼看,蔡国的百姓永生永世都会活在楚王的淫威之中,永不得出头之日。”少公子站起身,毫不犹豫地走出了门。
蔡侯额间青筋暴起,起身嚯地一下将身前的棋案掀翻,棋子零零散散地掉落一地。
少公子大摇大摆地走出莫央宫,听着身后噼里啪啦的棋子落地声,嘴角泛起一丝笑。他行至殿外侍候的舍人跟前,递给他自己在清华寺的名帖,大声地道:“我这两日都入住在清华寺,若是蔡侯想要传见我,你可凭此名帖来清华寺寻我,我乃仁切大师坐下弟子,字维摩。”
少公子故意说的很大声,便是说给蔡侯听的,他了解蔡侯,困兽之斗,任何一颗稻草给他,他都会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抓。
少公子离开莫央宫,再回到芙蓉花地时,看见了躺在地上昏死过去的朱雀护。
他的络腮胡子和眉毛都不见了,还被人用墨汁在脸上画了一只鳖。
少公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已经猜到这调皮的画鳖人是谁了。他强忍着笑意,趁着夜色将朱雀护扛在肩上,带回了清华寺。
第四十二章 生平孤节负辛勤
少公子沐浴更衣回到卧房时,络腮胡子已经醒了,他跪坐在铜镜前,有些发懵。
他回首看着少公子现下正四散青丝,衣裳半敞,白皙的皮肤上透着休沐后的桃红,他不知为何,吞咽了一口津液,回身拿起一旁的帕子,将脸上的墨汁擦了干净。
“说吧,你找我来有何事?”他擦干净了脸上的痕迹,转过身问道。
少公子倚着榻上的凭几,打量着面前的人。
遮了半张脸的胡子被刮了去,倒也瞧的出来,他有那么些许丰神俊朗。他父亲本就是威风凛凛的将军,或许是融入骨子里的相似,他的气势倒是不输于那些常年厮杀于战场的名将。
“你倒是不好奇。”少公子笑道。
“能做出这般无聊之事的定不是昭明君,我心里清明这事是谁做的,自然不会多嘴去问。”他明白少公子所说的好奇,是指他脸上的胡子和眉毛都没有了,为何不去询问少公子。
他心里清楚,即将他打晕了,又不要他性命的人,一定是那个让他乱了心神的小丫头。
“你倒是个聪明的。”少公子见到他嘴角上扬,虽心中不爽至极,却被理智强压了下去。
“这句话应当送给昭明君才对,你明知她不会和你走,却在寒食夜雨走着一遭,是为了引出蔡侯与鄙人吗?”朱雀护目露精光。
“将军可真不是个省油的灯。”被戳中了心事的少公子坐直身子。
朱雀护眼神微闪,他忽地垂下了双眸,不再盯着少公子看:“这里只有暗影阁的朱雀护,哪里来的将军?”
少公子淡薄一笑:“你父亲可是周地有名的辅政将军,作为他唯一的孩子,你理当继承你父亲的衣钵不是吗,历卓笙将军?”
只见朱雀护眉间紧蹙,不可置信地瞪着少公子。
“昭明君怕是认错了人。”他依旧极力否认道。
少公子嘴角噙着笑,双眼却锋利如刃:“若是朱雀护极力否认,那么便将此消息送去卫国的暗影阁,届时看暗影阁的阁主是否相信朱雀护这番说辞。”
朱雀护瞳孔紧缩,冷嘲道:“原以为昭明君是个光明磊落之人,如今看来倒是与江湖上的流寇草莽无二。”
少公子满不在乎地翘起眉梢道:“难不成朱雀护不知,我本就是江湖草莽的出身吗?”
朱雀护倒是没想到少公子能大度地承认,自己那江湖流寇的身份。他一口气,憋屈在胸口处,面色发青。
“你自不必紧张,我只是想与你合作,大家各取所需罢了。”少公子不再作弄他,道出心中真实。
朱雀护冷笑,一双幽深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少公子,等待他的下文。
“你怨恨历将军不顾你们母子死活,更怨恨历家的每一个人,在你们母子艰难时刻,却无一人对你们伸出援手,所以你更不愿回周地去认祖归宗。”少公子的这句话,许是点明朱雀护的心事,使朱雀护的双眸不再如最初那般犀利。
他自小便对历将军心生怨恨,自然也不愿意成为像他那样的人,更何况,他儿时受政权的更迭迫害,险些连命都保不住,自然也不愿意再去那权利中厮杀,与其这样被人拿捏着,倒还不如做个江湖草莽来的自由。
“那么我便助你做暗影阁的阁主如何?”少公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此时的朱雀护虽面无波澜,但是双拳却紧紧地攥住了。
“昭明君要如何助我做暗影阁的阁主?”他故作镇定地说道。
“如你所知,暗影阁的新接任的阁主总是喜欢插手各国政事,尤其是周地的,我向来讨厌有人扯我后腿,所以我也需要一个帮手,去帮我牵制这两个人。”少公子见他已然开始欣然接受,便松了一口气,起身行至窗旁。
清华寺的卧居里,窗前总会放着几盆鲜绿的青木,时常收拾屋子的小沙弥会为这几盆青木浇水,却很少除杂草,加之少公子又鲜少来此居住,所以这些青木的四周爬满了杂草萝蔓。
“有些势力相互依存,摘掉其一,只会使另一支穷途末路,终更猖獗,肆意,只有连根拔起,才可使他们真正消亡,而只有他们消亡的彻底,新的势力才能有机会获得新生,茁壮成长。”少公子说着便抬起手将其中一盆快要枯死的青木连根拔起,随之而起的还有缠绕在青木上的杂草萝蔓。
“所以,昭明君是想与我协作,铲除玉颜公子和暗影阁的阁主,你顺利地登顶周地储君,而我为暗影阁的接任新阁主,对吗?”朱雀护听明白了少公子话中的意思。
少公子将手上的青木随意丢弃,拿起檀木架子上的帕子擦了擦手道:“与聪明的人说话,自是一点就透。”
“若我不答应,昭明君便要去告知阁主我的身份吗?”朱雀护反问。
少公子转过身,目不斜视地看着眼前人道:“我自是不会像那般卑鄙地去直言,不过,我倒是会做一些什么事情,去引得暗影阁的阁主对你心生疑虑,你可知道你为了暗影阁在江湖上树敌颇多,若当真有一日,暗影阁将你驱逐了,你可还有得活?”
朱雀护垂眸沉思片刻后,站起身朝着少公子迈进:“想来昭明君是清楚,现任暗影阁的阁主不比早前将我培养成朱雀护的相父,是个猜疑心极强的人,你稍作手脚,他便会毫不犹豫地质疑我,而我也会从此万劫不复。”
他于少公子相距一尺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二人相互对视片刻,朱雀护开口道:“我可以帮你牵制阁主和玉颜公子,甚至不需要你来助我得到暗影阁之位。”
“你想要福祥公主,可是?”少公子不再看他,转身走到小榻前,又倚靠凭几跪坐下来。
“她对于昭明君来说,不过是万千花丛中的一枝,昭明君为了权谋之路,自然也不会太在意。”朱雀护嗤笑了一下,满眼都是挑衅之意。
少公子慵懒地靠着凭几,为了分散想要捏死他的冲动,故作镇静地拿起桌上的玉盏于指尖把玩。
“你想要,就自己去拿,她的主我可做不了。”
少公子的手指修长,与玉盏的颜色相称,映着盈盈的烛火,仿佛蕴藏柔光。
“若是我要带她远走高飞,你也不会拦着,是吗?”虽然听到少公子说这话,他应该庆幸,可不知怎地,看到少公子胸有成竹的模样,他倒是败下阵来,心里腾起莫名怒火。
“你倒是颇为自信,说的好像你当真能带她走一般?”说完,少公子将玉盏放在嘴边,仰头一饮而尽,将胸中那团妒火中烧狠狠浇灭。
“如此,我们不如来打个赌,就赌福祥公主会不会与我离开。”朱雀护这话说得带着些许赌气,却也让少公子在心底暗自后怕了一阵。
“我私以为朱雀护好不容易摆脱了历卓笙的身份,会以宫涅的身份做出些什么不凡的事来,却始终没有想到,还是栽进了一个女人的温柔乡里。”少公子故意嘲讽。
“老历将军便是栽倒于女人的手上,我劝朱雀护莫要重蹈覆辙。”
杀人,伤人,必先诛心。
少公子的话犹如利刃直刺朱雀护的心头,虽是气急败坏,但也没失了分寸,毕竟他脑子里还是清明不昏。
如今,他是暗影阁最锋利的刀,却也是阁主所忌惮的人,他身边已经是有几股势力在牵扯着他,江湖的身不由己,他自是体会深刻。
少公子的提议,多给他了一条选择的路。
选择越多,他存活的几率也在变大。
“若我输了,必助昭明君。”他覆手告辞,转身离去。
第二日一早,少公子收到了蔡宫里秘密传召。晌午刚过,少公子便与清华寺的正华大师作别,孤身一人前往莫央宫。
经历了昨夜一场细雨,莫央宫门前的庭院增添不少翠色。
想来是蔡侯故意遣散了门口的守卫,让少公子免去了爬窗之苦,他这一次大摇大摆地从莫央宫的正门进入。
蔡侯刚刚用完午膳,正坐在小榻上,靠着凭几看竹简。
少公子走入时,蔡侯正神色恼怒地将手上的书简摔在案上。
少公子见此行至案前,轻瞟到那竹简上写着几行字:卫公病重,太子琼监国,卫夫人乱与陈国,书信于卫太子求兵相助,太子仅派遣一队旌阳兵卫于陈国,再无支援。
少公子不禁内心冷笑,这卫太子琼年岁尚小,倒也是个不吃亏的。旌阳县本就是卫夫人出嫁陈国前的封地,派旌阳兵跟随卫夫人乱政。赢了便可凭此分一杯羹,输了就拿旌阳作为卫夫人的早前的封地,可随意自行调兵为借口,当即否认是自己派兵协助,撇清了关系便可。
“卫太子倒是比他那姑母精明多了。”蔡侯怒骂道。
“在一众叔父的虎视眈眈下仍旧为卫国储君,他必是有过人之处的。”少公子跪坐于蔡侯对面神情淡然。
“过人之处?”蔡侯冷笑:“都得幸太子琼有个好母亲,才能助他在储君位置上无忧,如若没了他母族的支持,想来早被他那些叔父登了先。”
“莫不是蔡侯在抱怨自己没有个像卫太子那般,手握重兵之势的母族?”少公子坦然一笑。
这卫太子的母族,是卫国名将曹昌意的后裔。大周破商之时,曹昌意为卫公鞍马官,因逐平大战时,救过周王一命,被封为洛南侯。因是通过卫公发迹,洛南侯只受封侯与赏赐,却不受封地,发誓忠心于卫公之下,为其人臣。如此的肝胆忠义也算是九州无二,而卫公自是知道这份情义难得,便将卫国的兵权交于洛南侯。
洛南侯的后裔承袭了爵位,便也算是卫国最大的宗亲,而之所以卫太子琼能在其父死后依旧被封为卫国储君,也是和他的母亲曹氏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
“孤身后已无人支持,如若将昭明君的心尖人归还,昭明君可否成为孤的身后人。”现如今,少公子于蔡侯,怕是最后一颗救命稻草。
少公子垂眸浅笑。
“蔡侯可知,这卫太子琼虽然有母族的支持,可无论做什么,却是被束手束脚,不得自由?”
蔡侯阴鹜的双眸盯着少公子些许片刻,而后释然一笑。
“昭明君可是认为孤的交换条件不够?”蔡侯道。
“用一个女人,换一国之安,我自然觉得是亏了。”少公子抬起双眼坦荡荡地与蔡侯对视。
一个是决绝之中的孤注一掷,一个淡泊坦然的胸有成竹。
“孤还当昭明君是连枝共冢的深情之人,原也不过如此罢了。”蔡侯长叹一声。
少公子从容不迫:“这于深情与否并无直接关系,蔡侯既然要与我谈交易,自然要给到我想要的,这样诱惑才足够,我也更会奋不顾身地去帮助蔡侯不是?”
“孤若要你保住蔡国,你可有这本事?” 不能如愿,便会开始咄咄逼人,少公子清楚蔡侯的脾性,自然也知道这是蔡侯秉性最低,万不能再说什么来挤兑他了。
“而今蔡国,药石难医,虽死方能重生。” 少公子道。
“虽死方能重生?”蔡侯双眸空洞,喃喃自语。
蔡国虽衰落,但却没有姜国那般微弱贫瘠,所以少公子清楚,想要短时间内将蔡国的所有城池吞进肚子里,基本是痴人说梦。更何况,少公子觉得此次楚军南下的目标不光只有蔡国这般简单,况且就连燕君都想趁机牵走一些好处,必定那时牵扯的势力不止楚国一个。如此一来,便可给残余旧部一些喘息的力气。
若那时,少公子上奏周王,调兵平乱,即可手上掌有兵权,荡平豫、荆两州,收为自己的封地,亦可在战中留名天下。
“看来孤的错误,必定要用孤的命去抵了。”蔡侯嘴角噙着苦笑。
“但是孤还是期望蔡国未到穷途末路。”
如若不到最后一刻,蔡侯是希望一切都还有回转的余地,甚至是柳暗花明,但是少公子明白,蔡侯以往走错的每一步路,都将他与蔡国推向深渊,而今再无回头的机会。
“如今周地的灵川是我舅妹的封地,你可命一些百姓前去此处落地,我答应你,会善待所有蔡国百姓。”对于蔡国的百姓,少公子自是于心不忍他们饱受战火的摧残。
“孤的蔡国还未受到一丝的侵犯,昭明君便惦记着蔡国的人力和钱财了?”蔡侯在维持他心底仅有的自尊。
少公子没再和他计较嘴上的爽快,而是起身盈盈朝他一拜。
“蔡侯必当要保留蔡国的星火之力,重生之后方可复起。”
“执,也只能助蔡侯于此,而今若遇到合适的时机,我会带着福祥公主离开,也请蔡侯信守承诺,我自不忘与蔡侯之誓言。”
少公子已是言尽于此,便没有再多说,起身之后便出了莫央宫,一路往合欢殿去了。
许是昨夜熬的太晚,绥绥的午觉时间还未结束。
第四十三章 满堂风雨不胜寒
寝殿的案上正燃着徐徐的鹅梨香,少公子轻手轻脚行至榻前,扶上她的纤指,仔细地瞧着她的睡颜。
大概是历经了人事,福祥公主的面容由最初的清纯逐渐转变成妩媚妖娆,像是夜里才开的香,透过黑暗,馥郁愈裂渐浓。
少公子俯身吻她时,背后忽而略过一阵破风之音
他猛地侧身躲过,却见床幔之上多了三支五叶飞镖。
“你家主子,就是这样教你待客之道的?”少公子平稳落地,看着面前的绯衣女子道。
“既是客,为何不叫醒我家主子,反而喜爱这偷香的泼皮之举。”说话之人正是赶来给福祥公主添水的小雨。
少公子淡淡地笑了笑,心想着福祥公主身旁还有这般忠仆,倒也让他安心不少。
全当时看在她兢兢业业的份上,少公子不想与她再有争执。
“我与你主子早已成亲,自是夫妻之间的亲密,算不得泼皮之举,你若是不信,待你主子醒了,你且问问便知是不是真的。”少公子将床幔上的五叶飞镖拿下来,反手丢给小雨。
小雨轻巧地接住飞镖,将其放回腰间的衣袋之中。
“我还有事,不做过多叨扰,照顾好你家主子,等我来接她。”少公子说完便离开了合欢殿。
出了蔡宫后,少公子在清华寺做短暂的停留,而后趁着夜色渐浓时,启程返回渝州城。
回到老白的家宅,姬雪早已带着百里肆在此留守三天了。
看得出,百里肆在被卫姬夫人困在圣安城这一段时间,确实是过的不太好,想来是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打理自己下巴的胡茬,才任由下巴泛青,看起来甚是狼狈。
他见少公子的第一句话便是:“可否有寻到公主了?”
少公子坐在台上的凉亭里,望着空远而幽静的山色笑了笑。
“信北君说的是哪位公主,是福金公主,还是福祥公主?”
百里肆气急败坏地道:“现下可没时间再打趣,**子已经控制了陈候,并且找到了接替陈候的傀儡,而今,就等着蔡国战败,夺得几城后,名正言顺地把控陈国大政。”
“信北君莫急,绥绥而今安然无恙地在蔡国,只不过还未到待她离开的时间。”少公子饮了一口石桌上的玉壶山泉,甘甜清冽,甚是好喝。
一听到福祥公主此时安然无恙,百里肆先是松了一口气,而后便蹙眉凝思,目视少公子的悠然自得道:“你此次叫我来可是为了公主回陈国之事?”
少公子点点头,为百里肆斟了一杯山泉。
“尝一尝,这渝州特有的山泉水,别处还喝不到。”
百里肆拿起玉杯,一饮而尽。
“我有多少时间准备?”这一杯泉水破喉而入,倒是让百里肆镇定了不少,他一下便想个明白,少公子让他前来渝州的目的。
“估摸着战起要在今夏,待她顺利回圣安在初秋前后,所以留给你的时间并不多。”两个人彼此了解,又都是七窍玲珑之人,所以才能轻易地猜到对方心中所想。
“陈国最后的胜算在昶伯手中,卫夫人生事之前,陈候将陈国一半的兵权交给昶伯,而今昶伯为自保而中立,卫夫人又没有借口夺昶伯的兵权,所以才会僵持着不上不下。”百里肆紧握着玉杯,眉头紧锁。
“有多少把握能说服他支持绥绥?”少公子问道。
“多少把握不清楚,但不妨一试,若是成功了,我便寻到卫夫人藏匿陈候之处便可,届时福祥公主回陈,便可用叛乱的名义,铲除卫姬夫人。”百里肆道。
少公子点了点头,如此一来,绥绥掌控了陈国,即可作为少公子的盟友,也为周地挡住了楚国北上的路。
“绥绥身旁的婢女可是陈候安排的,我见那婢女是会功夫的。”少公子随口问道。
百里肆疑惑地摇了摇头道:“陈国并未有安排任何身怀绝技的婢女给过福祥公主,那婢女是谁派去公主身边,对公主是否有威胁?”
少公子垂眸细思,忽而狡黠一笑道:“无妨,想来是她不放心,所以才派人在绥绥身边保护她。”
百里肆更加疑惑,显然他想不出少公子口中的那个她,是谁?
“你最近也不回去瞧瞧她,莫不是你当真要和她一刀两断?”少公子侧过头,对坐在栏杆上的姬雪说道。
他红衣艳丽,身临万丈,神情轻描淡写:“你怎知我没有回去过,你又没时时在我身前呆着。”
少公子想想,倒也是,就算他不亲自现身,也可化鱼化鸟在那姑娘身边呆一会儿。
“你们说的那人,可是终首山上与福祥公主一起长大的頔夜公主?”百里肆猜测道。
少公子略感意外,百里肆的一猜既准,可后来想想,福祥公主身边总共就那么几个人,能惦念着她安危的更是少之又少。
少公子点了点头道:“想是頔夜公主离开终首山时,就已经布置好了守护绥绥的人。”
“只是如今頔夜公主也是自身难保,否则可是能助福祥公主一臂之力的最佳人选。”百里肆惋惜道。
少公子挑眉,敢情这百里肆是嫌弃他无用。
“信北君这句话可就说的不对了,我可是一直在帮助你家福祥公主呢。”少公子掂对着百里肆。
百里肆扯着嘴角笑道:“昭明君虽是在帮着我家公主,可是最终的目确是丰盈自己的羽翼,可与頔夜公主大有不同。”
“就算是丰盈自己的羽翼,我也算是你家公主贵人,可是救过你家公主性命的贵人。”少公子气不过百里肆将他与頔夜公主比较,便开口呛到。
“那也是因昭明君,才使得我家公主涉险,这理所应当就应是你来救。”想来百里肆一定要怼赢少公子才能安心。
坐在栏杆上的姬雪,百无聊赖地看着两人,如总角小童般地拌嘴吵架,不由得嘲讽一笑。
一个是周地储位争夺的煊赫,一个是名誉天下的贤者之后,还真是稀奇。
二人的争吵,是被来者老白打断的。
他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十天前,虢国长公主在紾尚阁遇刺,被庄荀所救,庄荀胸口负伤,起先暂无大碍,几天后伤口溃烂,陷入昏迷,才知刺伤他的刀上淬了毒。虢国长公主飞书求白老出山去安阳,救治庄荀。
吩咐姬雪将百里肆送回陈国后,少公子便与白老火速地赶回安阳城去了。
回到公主府的少公子才知事情的来龙去脉。
最先的起因是帛余在宫中被女官嘲讽不识六礼,配不上玉帛县主这个封号,因此便出宫求长公主引她入紾尚阁,拜于庄荀门下习得六礼。
长公主从少公子那里得知,庄荀除了简蓉一个女弟子之外,便不再收其他女子为弟子。
她劝过帛余,既然是想要真心学习六礼,便脱了华服,束弟子髻前去紾尚阁跟着哪个师父学都是一样的,不必在意那些虚名。
可帛余是个不识深浅的,软磨硬泡,偏要长公主前往紾尚阁与庄荀说嘴,甚至还说出自知是作为少公子的替身而存活的话来。
长公主心里终是过不去,便前往紾尚阁去替她说嘴。
也就是这次,长公主在紾尚阁遇刺,索性是庄荀在长公主的身边拼死保护,才使长公主毫发无损。
随即,少公子带着白老前往紾尚阁,并且同时少公子派人去丞相府寻到了宋锦书,让他即刻前往紾尚阁会面。
白老替庄荀诊病时,少公子从宋锦书那了解到,刺杀的当天,紾尚阁所有的师资都前往贤士阁祭拜贤士,就连平日里常驻于湖边弹奏的莘娇阳也游历四方去了,长公主身边只剩下两名婢女,以及庄荀与他的侍童。
刺客似是知道那日紾尚阁空虚,便倾动数十人围剿。两名婢女和庄荀的侍童为救主而亡,庄荀胸口的伤也是在长公主上马飞奔时,替她挡下了近在咫尺的银钩。这种银钩经弩射出,拔除时,会剜去大片血肉,更何况这银钩上还有使人察觉不到的毒。
这些人,就是冲着长公主的命去的。
长公主骑着马往闹事奔去,幸而遇见了蹲在闹事街边,唆着糖葫芦的宋尔莞和鸑鷟。
宋尔莞将长公主护在身后,便让鸑鷟拿着盘龙棍与那些刺客交手。
那些刺客训练有素,鸑鷟几招敌不过,宋尔莞便挺着大肚子去和那些刺客血拼。
没过几招,宋尔莞腹中传来剧痛,猛地跪在了地上。也是宋尔莞即将临盆,澹台成蹊不放心她在街上乱走,便派人跟着她,有事能及时通知他。
鸑鷟上前拼命时,已经有人快马加鞭地赶去给澹台成蹊报信了,所以在千钧一发之际,澹台成蹊带兵赶到,围住刺客。
剩下几人见大势已去,便提刀自裁。
澹台成蹊眼疾手快,绑了两个人带回去,关在五祚山兵营。
也是那日,宋尔莞喜得一位千金。
少公子问宋锦书,可对抓到的两个人审讯。
宋锦书点了点头,并且告知已经对那两人用了刑,但是却吐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只能每日一边用刑,一边拿参汤吊着命。因为怕二人咬舌自尽,还命医官将二人的牙齿拔了去。
这边宋锦书才与少公子说完,便见老白起身,面色凝重地朝少公子走来。
“这毒十分蹊跷,有些类似虫蛊夜梦,可身体内却不见蛊虫。”白老说道。
“可有什么解毒的法子?”宋锦书问道。
“我姑且先用解蛊的方子试一试。”老白叹气道。
听白老头的语气,少公子知道这“试一试”的希望并不是很大,有一半的可能是行不通。他转过头,瞧着帷帐里面气息微弱的庄荀,胸中烦闷至极。
究竟是何人,能做出这种蹊跷的毒,竟然与蝴蝶谷棋逢对手了。
少公子想得出神,并未注意宋锦书对他说了什么,待他被身后的一记拍掌唤醒,才发现是小喜背着一个与她身形差不多大的檀木箱站在他身后。
小喜将身上的药箱放在案上,转身朝少公子走来,她拉起少公子的衣袂,却被少公子一个不经意的拂袖甩了开。
小喜哑然地看着处于半空中的手,不刻间却被少公子递过去的茶盏撑满了。
“想必医官喜,奔了这一路定是口渴了,先喝杯茶歇一下。”少公子举止得当,却不失亲切。
小喜出身澹台家,也算是他半个妹妹,他自然待她与别人不同,可自雪夜小喜对少公子表明心意之后,少公子便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她。非但如此,却要权衡,所以少公子在小喜面前至近至远,至亲至疏,不失亲和也不失礼法,况且少公子清楚,小喜在此时前来,一定有重要的事情同他讲。
小喜微微展颜,将茶盏放在唇边,食不知味地咽着酸楚。
一旁的宋锦书将一切看入眼里,嘴角暗自翘了翘。
饮过一盏后,小喜将茶盏放在案上,开口道:“此次来,是告知昭明君一件事。”
“我自成蹊那里知道长公主遇刺的事情后,便由着为玉帛县主诊脉的借口从她的嘴里套出,是她早前去胧北宫请安时,被王后身边的女官鄙夷是庶民出身,行为甚是粗鲁不堪,更是不懂王宫贵家六艺,还不如王宫里的婢子,并话中有话地告知她,恐怕只有紾尚阁的庄荀先生亲自教导,才让她脱离庶民名声。”
“我听着事情似是有蹊跷,便求着莘姑姑问清楚了那日在胧北宫当值的女官,巧合的是,那日王后前去胧北宫与周王用膳时,只跟随了一位贴身女官,名唤兮眇。”
“后来,我认得那女官的模样后,便向医局司提出开设宫内义诊,为宫内的女官以及婢子问诊,并且将王后所住的柒园划为自己的义诊范围。”
“与园内的女官们结好后,我得知那兮眇总是会每隔一段时间出宫一次,说是给王后采买雕刻的玉料,可偏巧兮眇最近出宫的频率十分频繁,却不见带回几次玉料,况且宫中已经存放了许多玉种不同的玉料,也不必再特地跑出宫去采买。”
小喜对兮眇上了心之后,便命人盯着柒园的大门,若兮眇出了柒园,立即前来医局通知她。
果真,今日,兮眇再次出了柒园,并拿着王后的对牌出了宫。
得到消息的小喜也连忙出跟着兮眇出了宫门。
兮眇十分警觉,几乎是一步三回头,小喜与她照面几次,自然不敢靠的太近。可她又怕跟丢,几经来回,还是在一处闹市里被兮眇发现了。
小喜瞧着这闹市离长公主的府邸不远, 便暗自心生一计。
她上前与兮眇作揖,并告知她,医局主事遣她前去虢国长公主府中,为长公主诊脉。而兮眇与她故作寒暄,告知她自己是去为王后采买新进安阳的玉料做玉雕。
第四十四章 寒入罗衣春尚浅
小喜知道兮眇不会相信她,因此在她进入虢国长公主府之后,便找到鸑鷟,让她偷偷地认清守在门口那兮眇的模样,自己则背着药箱,光明正大地从长公主府离开,在兮眇的注目之下,返回王宫去了。
兮眇的疑心放了下来,虽然更是小心翼翼,但却是被鸑鷟盯上了。
这鸑鷟可不同于小喜,她年岁本就小,再一跳一跳地装作顽童从兮眇身边经过,撞她一下,不经意地在她身上留下点什么,兮眇自然是不会放在心上。
于是,窃耳虫就这样爬进了兮眇的耳朵里,并且带着鸑鷟找到了兮眇身处的赌坊。
鸑鷟窃耳虫听到的话讲给小喜听,小喜这边找来了紾尚阁告知少公子。
那座赌坊似是一个接头地点,由于鸑鷟年岁太小,按周地的规矩来说,她进不得此处。她不知兮眇去了赌坊何处,只能蹲在墙下,专心地听着窃耳虫传来的声音。
有人在问,被抓住的那些刺客可否说出了什么。
兮眇回答说没有。
又问紾尚阁那人可是还没咽气。
兮眇再次否定。
那人冷笑了一声,叹息道,那蛊女给到毒倒是好用,只是用错了人,本想着可以一石二鸟,却毒了个不相干的糟老头。
兮眇问,为何不再次下手,她会想尽一切办法再次将长公主骗出公主府,至守卫薄弱的地方。
那人道,昭明君已回,不可再打草惊蛇,一个不慎,身份暴露了,怕是会招致祸事,届时安插在宫内的暗卫怕是都会被一网收了。
兮眇没再说话。
少顷,那人又道,王后的身体如何了。
兮眇回道,虢国长公主的医术自是上乘,王后惧冷的症状已经好了些许,而且,而且上月葵水复归,怕是···
鸑鷟告诉小喜,她早料到会有摔盏的声响,但是当时却没想到声音是那般大,结结实实地吓了她一大跳。
那人摔盏后道,早前奉命刺杀过长公主一回,那时的长公主还是清河公主,周地的储君,若不是有人替她挡了毒针,且那时相父不许暗卫追杀穷途之人,早在那时他便能杀掉她,何必等到现在这般麻烦。
兮眇与那人没有聊很久,不过一刻便出了赌坊,在岫玉阁挑了些成色好的玉料便回到的王宫中。
少公子凝眉垂眸,双唇紧闭。
少顷,他抬头问道小喜,鸑鷟可否回到了长公主府上。
小喜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我怕会被盯上,所以让鸑鷟晚我一刻,绕到紾尚阁的角门进入,估计这会儿差不多要到了。”
自听了王宫中放了不知名的暗卫,小喜便惧怕这安阳城里也不安全了。
少公子赞许地点了点头,接下来是一阵尴尬的平静,平静到宋锦书也喉痒地咳了咳,呷了一口茶汤。
“昭明君的身子进来可否安好?”小喜忽而开口问道。
少公子有些莫名其妙,但看着小喜那晶莹的双瞳,便笑着点了点头,回道“安好。”
或许她只是如担忧兄长一般在担忧他吧,少公子这样想到。
“这是几味名贵的檀木和一些草药烧制成的安魂香,我将它封在个银质花纹香囊里,昭明君记得要日日配在身上,这安魂香可以镇痛,虽功效没有澹台家的楹莲显著,但是至少会让昭明君在月圆之时,能如常行走。”小喜从袖袋里面拿出一只银丝的花纹香囊,香囊中间隐约能看到一团褐色的物质,香囊散出的馥郁沁人。
少公子迟疑了一下接了过去,并对小喜道谢。
看来,是有人将他身体内藏有母蛊的事情告诉了小喜。
少公子接过香囊的时候,就想出了究竟是谁是耳报神,这边那只耳报神便高高兴兴地跳了进来。
小喜见鸑鷟到了,便识相地与少公子道别。
临行至门前,少公子忽然叫住了小喜。
小喜回头,却听少公子道:“万事小心。”
小喜回以淡淡地笑,轻挪脚步,离开了紾尚阁。
于后来,鸑鷟耳报神首先诚恳地对少公子承认了错误,其次却告知少公子,在小喜姑娘和少公子生出嫌隙的日子里,却与周王后走的十分近,并且将长公主给她写的调理药方拿给小喜瞧,看是否有什么不妥之处。
此举,让鸑鷟认为王后是心里有鬼,才这般地不相信长公主。也或许,将来会利用小喜,对长公主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情来。
鸑鷟知道少公子看重澹台家,自然是不能让澹台家的任何一个人对少公子生出嫌隙。
于是鸑鷟将少公子和福祥公主的事情,全部讲给小喜听,包括少公子为福祥公主舍身放母蛊的事情也一股脑的都告知给小喜了。
她原本是想让小喜知难而退的,并让其正确的认识到,只有少公子才能真正地护住澹台家。
可没想到小喜却说了一句话之后,便不再去柒园为周王后所用了。
少公子淡然一笑,开口问道:“那她说了什么?”
鸑鷟眨了眨静谧的眸子道“她说,人生本就数十载,如若都留在怨怼里了,多不值,如若他是真的有挚爱之人,便是让他以后念起我时只记得我的好,也算是不互相辜负了吧。”
听闻鸑鷟的转达,使少公子遂而安心了不少,看来澹台小喜不同于君绫,她通透的清明,想来对于少公子也不会执着的太久。
七日后,是夜,亥时刚过,除了三坪街的教坊,酒肆,三福赌坊还是人声鼎沸,其余的街巷早已宵禁,静谧无声,便是连只觅食的野狗都找不到。
这三坪街是安阳城夜里最繁华的街道,除却特殊日子需要宵禁,其余的时间几乎是连明连夜,人声鼎沸,而这里的人自然也是鱼龙混杂。
正在这条街内消遣的人许是察觉不到,今日的三坪街,似乎更加喧闹,喧闹到似是在有意掩盖着什么一般。
一间暗室里,仅有一两只微弱的烛火闪着光亮,借着微弱的光亮才见墙壁上溅满了暗红色的血迹,好似点点红梅一般。暗室的地上虽是尸骸满地,可屋子内却飘散着十分沁人的芳香。
暗室的中央立着一位身穿月白云纹衣裳的男子。男子身形欣长,面相俊美,好似玉石一般莹润,举世无双。
男子面前跪着一位身穿女官宫服的女子,女子被手臂般粗的绳索捆束着,浑身战栗,而女子身边站着一个梳着双髻,身着雪青色襦裙的小姑娘,她正拿着一只小巧的瓷瓶靠近那身着宫装的女子。
“兮眇姐姐,你若再不好好回我家公子的话,那这只食髓虫我可是要放到你眼睛上了,届时你这双完美无瑕的眼睛,可以就要变成两只血洞了。”小姑娘笑嘻嘻地说着话,仿佛是在与她开着玩笑。
然而兮眇知道,这绝对不是一个玩笑,她曾见过蛊虫的厉害,更何况那时她面对的,是个不能以血制蛊的蛊女,便是只用毒来制蛊,即可使人昏睡不醒,而面前这个,可是以血引蛊的蛊女。这蛊虫有多可怕,便是随意想想,都能使她的牙齿打颤。
“鸑鷟,时间不早了,母亲还在家等着,快着些。”男子用丝帕擦拭着手上的软剑,随后将软剑插回到腰间的剑鞘之中。
女官凝眸,她认识这条宝石剑鞘,在那次使臣的宴会上,这条剑鞘周王赐给了昭明君。
女官浑身发抖,她怎么都想不到,主子这般周密的布置,居然败露了。
“我家公子,可不喜欢别人乱瞧他呢,他的妻子可是会吃醋呢。”小姑娘说完这句话,便将瓷瓶里面的东西滴入她的眼睛里面。
女官只觉着右眼一热,随即便传来一阵如针刺一般的疼痛。
她立即发出如杀猪般地嚎叫,倒在地上,疼得满地打滚。
“有这般为难嘛,我又没叫你都说出来,你说给我一两个人的名字便好啦,我便可以与我家公子交代,放你一条生路呀。”小姑娘蹲下来,看着面前女官的右眼,逐渐被蛊虫侵蚀成一个血窟窿。
女官咬咬牙,随即胡诌了几个名字。
“我家公子最讨厌别人诓骗他。”小姑娘说完,又将瓷瓶里的东西点入那女官的左眼之中。
顷刻,女官的左眼像是被什么东西快速啃噬了一般,血肉模糊。
女官疼的在地上来回打滚,接连又说出了几个人的名字。
小姑娘从怀里拿出一张帛纸瞧了瞧,似是找到了女官口中的名字,满意地点了点头,将手上帛纸放回原处,又用软塞堵好了瓷瓶口,放回袖袋里。
“公子,她要如何处置。”小姑娘走到男子面前问道。
“拔了舌头丢回宫里去,就说她遇了邪祟,被鬼怪挖了眼。”男子站起身,满袖沁香,飘逸出尘。
“公子,你在骂我是鬼怪吗?”小姑娘嘟起嘴道。
男子笑了笑,仿若夜夏睡莲,雅静脱俗:“你这鬼怪,还不快将帛纸上的有名字的眼睛都挖了。”
小姑娘吐了吐舌头,便转身叫来守在门外的侍卫将地上嚎叫的女官拖走了。
子时一刻,三坪街依旧热闹非凡,今年自开年伊始便无什么大灾,若是没有**,想必庄稼的收成定会比去年的好。
出了三福赌坊,少公子上了一辆四宝香炉马车,马车里面坐着一位身着红丝火纹黑衣的男子,男子丰神俊朗,却面色宵肃。
“那只王八,你解决了?”男子坐在暗影之中,自是看不清他是何表情。
“怎么说也是你朱雀护的同门,玄武就是玄武,何必说成王八那么难听。”少公子眯着眼睛笑道。
马车缓缓地前进,正离开这片灯火通明,向幽深的巷子里走去。
“自相父故去,这些人急不可耐地想要爬到我头上,使尽各种法子离间我与阁主,若要取而代之阁主之位,必要先扫清这些障碍。”
相父在时,朱雀护为暗影阁暗卫之首,自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待相父故去之后,其子姮长朝接管后,便开始打压朱雀护,提拔暗卫其他三首。
那日,自小喜告知少公子,王后身边的女官兮眇与人相见与赌坊之后,他便猜到两人对话之中所提到的暗卫是出自于暗影阁无疑。
他本想派脚程快的鸑鷟赶去蔡国,请朱雀护来,却是没想到,于当晚他回长公主府的马车上,意外地见到了坐车马之中等着他的朱雀护。
朱雀护告诉少公子,负责安阳暗卫部署的,正是暗影阁的玄武护,此人当年也是相父所培养的人之一,只不过后来相父嫌他冲动鲁莽,难做大任,便将他放置在四首最低的玄武门,于那时这玄武护便记恨朱雀护得势,而今在暗影阁里也是处处和他为敌。
少公子自然明白,朱雀护为他提供便捷,便是想借他的手,将与他为敌的玄武护杀掉。
至于那些被暗自插在王宫里的暗卫,少公子命鸑鷟整理出九州各诸侯国,除去周地的绣衣使名册,与八卦门做了交换,要来了暗影阁安插在安阳王城里面所有暗卫的名单。
这个买卖,无论怎样看都是八卦门得利最多,这次他们自然也毫不犹豫,更是万分欣然。
于是,也就有了刚才在暗室的那一幕。
玄武护安插在安阳的所有,被少公子连根拔起,那玄武护自己也是命丧于少公子的含光剑下。
马车行入一处幽深的巷子中,缓缓地停了下来,车里的朱雀护起身与少公子道别。
“那位以毒练蛊的蛊女,朱雀护可要小心些。”少公子一边说,一边从袖袋里面拿出手指般大小的墨玉瓶递给他。
瓶里面装的是固元丹,中毒后即刻服下可防止毒入心脉。
朱雀护笑了笑,却并没有接过。
“你们蝴蝶谷养出来的怪物,却要我来善后,当初为何不一刀砍了,偏生放出蝴蝶谷去作恶,到头来伤人伤己。”朱雀护掀开车帐,跳下马车。
“她曾为家妹友师,自然便没有赶尽杀绝。”少公子素白的手指挑起车帐,目送朱雀护离开。
“还真瞧不出,一个蛊毒阴恶之地,到能养出一些个仁义之心。”朱雀护嘲讽道。
少公子没再接茬,只是嘱咐他万事小心,有命活着,才能取得阁主之位。
朱雀护身影渐远,终究消失在黑暗之中。
少公子放下车帐,马车并没有继续前行,而是返回到方才的三坪街。
灯火明亮之处,方才那个身着雪青色襦裙的姑娘,正蹲在路边唆着糖葫芦。
她仰头瞧见马车行至跟前,连忙丢掉手上的糖葫芦,用食指掏弄着左耳。
车内的少公子见此,便开口道:“罢了,你既是好奇她的结果,我也没有理由不让你听,只不过下次莫要再将这虫子丢在马车里,你丢在他的身上,岂不是听的更清楚。”
看来是被少公子发现她藏在马车里面的窃耳虫,鸑鷟红着脸,爬上了马车。
第四十五章 桃花气暖眼自醉
别瞧着窃耳虫可以偷听,可毕竟是低级的蛊虫,投蛊之人不能离的太远,否则会偷听不到。持续时间也只有三个时辰左右,过时窃耳虫就会死去,不留痕迹。
“可是还是没有听到她最后得了什么恶果,一点也不痛快。”鸑鷟瘪着嘴闷闷不乐。
少公子闭目凝神,嘴角隐见冷笑。
“这次玄武护的死,朱雀护需要找一个替死鬼来替他担罪,所以我便将妃舒于我有私情的事情告诉了朱雀护,想来他的城府,对付一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应是绰绰有余。”
鸑鷟听了少公子的话,细细地想了想,忽而大笑起来。
这个方法极好,想来那妃舒为了活命,投靠了暗影阁与少公子为敌,靠着在蝴蝶谷学到的伎俩,以毒来养蛊,虽然能养出蛊虫,其效果却不及以血养蛊的作用大。此次用来毒杀长公主的,便也是如此,并未有触即丧命。
旁人自是不清楚蛊女为何到最后只能自衍,只会觉得这妃舒是故意放水。
若是再有人旁敲侧击妃舒对少公子的曾经情深,妃舒必定会被怀疑成是,少公子故意安插再暗影阁的细作。
届时朱雀护再添一把火,必将妃舒烧的骨头渣都不剩下。
少公子和鸑鷟回到长公主府时,服侍长公主的寺人元机与少公子回禀道,长公主已经服了安神汤睡下了。
少公子随即也打发了鸑鷟去休息,自己则经小径返回长秋院。
长秋院烛火盈盈,随风而来的是屋檐下的风铃声。
少公子走上前去,仰头看着那檐下的白玉风铃,风铃坠着一页笺,笺上似乎用朱砂笔汇了什么图形一般。
“那是自你离家后,你母亲去九阴天神阁求来的平安铃。”少公子的背后传来人声,少公子随即转过身于宋锦书缓缓施礼。
宋锦书一怔,道:“长秋院无外人,你不必与我拘礼。”
少公子起身道:“维摩要多谢丞相,于我不在家中,保护母亲周全。”
宋锦书嘴角隐有笑意,回道:“我自然是要让你全无后顾之忧。”
少公子眸子暗了暗道:“最近正值多事之时,丞相务必要小心,莫要只将母亲的府邸重门击柝,自己的府邸还是要顾一顾的,毕竟还有新生降临。”
宋锦书全然是当少公子在担忧宋家上下的安危,便俯身应了一句。
“蔡、息、陈、楚四诸侯暗自有动作,周王那可是有了什么举措先行?”少公子开口问道。
宋锦书摇了摇头道:“并无,臻太后摄政时,因名不正,便不再让诸侯岁后朝见,也是此举使得各诸侯国更似猖獗,心怀鬼胎,周王还政后,曾尝试复礼岁后朝见,这楚国的国君便是第一个带头不来的,其次是燕国,蔡国,和梁国。”
“想来蔡国是因楚国灭姜国时,周王按兵不动,未去救援而冷了心,楚国,梁国和燕国,这三个诸侯国倒是不应当啊。”少公子摸了摸腰间玉石道。
“燕国和梁国只是回禀路途遥远,国君身子不适长途跋涉,便派了上卿或使臣前来,倒是楚国,再未有进入周地。”宋锦书将自己的所知,全部讲诉给少公子听。
“明日入宫为周王安,周王必定会问起,如今周地兵力不足以与其抗衡,所以维摩你与周王说话时,定要注意,莫要怂恿周王出兵。”宋锦书道。
宋锦书又嘱咐了少公子些话,便回了丞相府。
少公子有些乏累,便和衣而睡。
黎明之时,天上开始淅淅沥沥地落雨,待到少公子出门时分,雨势忽而大了起来。
侍从净伊为少公子撑簦,送至长公主府门前时,却见门前停着丞相府的马车。
少公子随即拿过净伊手里的伞道:“回去告知长公主,若她起身先用早膳,莫等我,若今日无事,我早些回来陪她。”
净伊点了点头,便目送少公子上了丞相府的马车。
今日虽有朝议,但时间还未到。过了第三门,宋锦书和少公子二人下了马车后,往胧北宫走去。
周王才起身,许久未见,少公子觉着他似是身体康健了些,面色也红润了些许,只是身上还是瘦削的厉害。
不知是因宋锦书和他一同来胧北宫走漏了风声,还是莘姑姑恰巧又在,总之两人又着了面。
只是这次莘姑姑倒是没以前那番热情了,朝着宋锦书淡淡的施礼,便亲自为周王更衣。
“怎么,去外面转了一圈,有何收获?”因为今日要朝议,周王穿着玄黄龙纹深衣。
少公子想了想道:“蔡国与息国和陈国结盟,似乎是要对楚发战。”
“哦?”周王似是在配合着少公子,神情平淡,言语却露稀奇之感。
“那你觉着此战谁会胜出?”周王道。
少公子垂眸凝思,而后道:“未知。”
周王神色微顿,饶有兴致地瞧着少公子道:“何来未知一说?”
“蔡国与楚国的怨怼,早从免姜国时就结下了,尽管后来楚国的公主嫁了过去,却也是子嗣福气绵薄,更何况蔡侯的未婚妻死于楚国公之手,他咽不下这口气。”
“人一但双眼被仇恨蒙蔽了,做起事来便毫不顾忌后路,蔡侯自以为与陈国息国结了盟,自是敌得过楚国的铁蹄,谁知不过是一场各怀野心的阴谋罢了。”
“各怀阴谋?”周王面上忽而泛起慈爱的笑容。
“无非是为各自的利益罢了,诱惑足够,便可随时临阵倒戈。”少公子简明扼要地点明,陈国息国蔡国三国结盟的脆弱不堪。
周王与宋锦书大都是在朝议从士族客卿那听来的,万万没有少公子亲临,并身处其中了解的透彻,倒是由他这样一说,清楚了不少。
“楚国虽这些年养的兵强马壮,但是同时想要抗击这么多对手,倒是有些吃力,怕是会小瞧了蔡国和息国,首先由此两国开刀。”
“可毕竟蔡国和息国不是姜国,虽兵马不济,但却不弱小,楚国想要速战速决,怕还是有些困难。”
少公子分析的头头是道,并且做足了铺垫。直至周王问他,是否周地需要明哲保身时,少公子便将藏在心里的计划道了出来。
“若是楚国攻下息国和蔡国,那么第二个便是陈国,得了陈国,那么便可以直捣安阳朝着周王来了,届时楚国再寻几个不安分的结盟,那我大周便是大厦倾覆。”
少公子说此话时,瞧见周王面色凝重,宋锦书面色发青。
他低下头又道:“若是待楚国战息蔡两国疲惫之时,给予一击,使其不再敢贸然出兵,而后削弱其兵力,便可从长计议。”
“周地的军队驻守在宛南关,若是一出,那周地便岌岌可危了。”宋锦书轻声道。
“这个倒是不难,那些带头不来朝见的,周王下旨让他们就近派兵镇压兵乱便可,不朝见便算了,若是接旨却不出兵,便摆明着有谋逆之心了,如今的楚国便都不敢这样做。”
“以乱治乱为上策,想必他们也巴不得去趁乱打劫,以此来扩充城池,我们暂且用这个借口去游说,先引他们上钩,最后我们前去收场,他们趁乱吞下的也要乖乖吐出来,这各诸侯国的土地城池,也到底是我大周赏赐的,倾国覆灭且后继无人,总是要还回来的不是么?”
周王少年时,因臻太后把持朝政,未能亲临九五,施展抱负。到后来,也经过一番奋力挣扎,好不容易亲政了,却被内外势力束缚着壮志难酬。他的近臣也就只有宋锦书这一人。
幸而少公子回来了,幸而他年少有为,且与周王同心,心系社稷,匡扶江山。
“看来,昭明君这是指了姓名要让燕君去吃这口黄连了?”宋锦书道。
相距息蔡之地,燕国可是离着最近的。
“还是丞相知我。”少公子淡淡一笑。
“可是如今庄荀昏迷不醒,莘娇阳又不在紾尚阁,不知可否有人选前去燕国游说?”宋锦书总能指出问题的关键之处。
“这个问题也不难,待战乱四起时,自会有人送上门来的,只不过到那时,王舅可别不舍得才是。”少公子先卖了个关子。
一直到后来,息国背弃蔡国,与楚国一道灭了蔡国后,又自食恶果地被楚国吞了。息蔡两地混战不堪之时,玉少染求娶燕国公主事情又接踵而至,周王才明白少公子当时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那时的少公子,并不在安阳,若是在,他一定不会错过玉少染同周王求亲燕国公主时的模样。
燕国想要嫁个公主过来,必是要有些表示的,周王看的明白,玉少染求娶燕公主,不过是为自己以后能顺利继承大统而寻找盟友。
只不过,玉少染是个蠢的,明知这燕国带头不来朝见,已经遭了周王的恨,不臣之心更是昭然若揭了,可偏偏他还将燕国拉入自己的阵营之中,少公子想想都觉着可笑,敢情这对手,是天神专门派下来给他铺路的不成?
所以,玉少染想要周王点头这件婚事,就自己主动说服燕君出兵,为周王去蔡息两地平乱。
燕君为了能够伸手进入周地,与他所认为周地未来的储君搭上个姻亲关系,只能哑巴吃黄连,去得罪楚国,从楚国的嘴里抢肉给周王。
当然,这都是后话。
少公子的伶俐受到了周王的认可,这天的朝议,周王特许少公子站在偏殿听议。
这已是储君才被允许的殊荣,少公子也是推脱了几次,才“勉强”地与周王一同去了卓政殿。
如今周地算是平静之地,朝议并没有何重要事情可议。
不过,据司徒禀报周王,近日自蔡国而来的国人逐渐增多,且大都是举家而迁过来的。周王没有说话,少顷,朝前的宋锦书上秉,说灵川地广人稀,还有诸多荒地可安置,不如将举家前来的蔡国人安放于此,并许当地的户令提供一些帮助,让他们暂且不会无家可归。
周王允了宋锦书的上秉,立即命刀笔吏记文书,下发去灵川郡。
朝议结束后,周王本想留少公子与宋锦书在宫内一同用膳,可奈何柒园的寺人前来禀报,说王后身边一女官似是撞了邪,眼睛和舌头都被挖走了,其相残忍不堪,王后因此被吓到晕厥。
周王闻此,让一直跟在身旁的莘姑姑送少公子和宋锦书出宫,自己转身跟着那前来禀报的寺人往柒园去了。
时逢雨势减小,空气也舒爽了不少。
莘姑姑走在前头为二人引路,四方寂静,只有脚步行前的回声。
“长公主可还安好?”莘姑姑开口问道。
“劳莘姑姑挂念,家母只是受了惊,一切都安好。”少公子回道。
“若是得了闲,我便出宫瞧一瞧她,昭明君不时常在府里,她在周地没什么可以相聊的朋友,定是寂寞的很。”莘姑姑悠悠地道。
少公子忽感有些焦虑,今日的莘姑姑似乎对长公主异常热情。他侧过头瞧着同行的宋锦书,却也见他脸上平平淡淡,习以为常。
难不成,少公子不在府上的时候,长公主与莘姑姑走的比较近?要么就是莘姑姑的属意是宋丞相,见长公主只是个借口。
可在回宫的马车上,少公子是欲言又止,既想开口问宋锦书,又不知要如何开口,
宋锦书瞧着少公子欲言又止地模样,显然是对此乐在其中,嘴角含笑,却又不能大声笑。
“你同莘姑姑,是什么关系?”少公子面色沉静地开口问道。
“熟人。”宋锦书简明扼要地回答。
“这都要寻去家里了,怎地还是熟人?”少公子总算有些急了。
宋锦书强忍着笑,轻轻地咳了咳道:“家?那是长公主府,又不是丞相府,她去寻长公主,又不是来寻我。”
少公子怔了怔,曾几何时,他下意识将长公主府和丞相府何为一体来看待了。
“你自己心里明知,莘姑姑是要去瞧谁的,偏生却装作不知道,就算心中无意,也不与人说清,这样不清不楚的,不是伤了别人的心。”少公子想到长公主对宋锦书那一腔柔情,更是气的头脑发晕。
“维摩可是在为长公主抱不平?”宋锦书面色恢复了平常,可心里却像是窜天的烟火,炸开了花儿。
少公子面色发黑,若是与宋锦书承认自己是在为长公主抱不平,便也变相认可了长公主与宋锦书的私情。
“丞相莫要多想,我自是为莘姑姑抱不平。”少公子强压下心头火。
“昭明君忧心忧虑,还能为跟自己不相干的人打抱不平,可见是思年的幸事。”宋锦书自然不想放过,逗弄少公子的机会。
他早便清楚,少公子的心里默许了他与长公主的私情,因而心情也变得好些。
有了少公子的默许,他便更能朝着长公主的心走的近一些。
少公子听见宋锦书称呼莘姑姑的小字,而非莘掌司,便气的不打一处来,叫了马车停下,自己下车走回了长公主府。
第四十六章 暮云收尽溢清寒
回到府上的少公子同长公主用饭时,旁敲侧击地询问莘掌司与她,还有宋锦书与她的关系来。
长公主自觉莫名其妙,他这般心血来潮的问询,长公主没有仔细回答他,只是细心地为他布菜,让他多吃一些。
经历了刺杀的事情后,长公主休养了一段时日,虽大都恢复如常,但依旧夜来难以安眠,尚未神安魂定,少公子便不忍去叨扰太多。
终于,在少公子辗转了几夜,弹断了三根琴弦后,长公主这才瞧出了端倪,与少公子说道了起来。
此事,还是要从长公主为周王和王后二人诊病说起。
长公主为周王诊病时,发现还有少许寒毒隐藏在周王的身体里,随不致命,但却难以使妻子受孕。这也是为何,偌大的周王宫,只有玉少染这么一个独子。
长公主着手将周王的身体才调好,没多久,寒毒却又安安稳稳的回到周王的身体里面去。
长公主不敢打草惊蛇,便将此事告知给宋锦书。
翌日,长公主被召见与柒园,为王后诊脉,却惊异于王后身上的寒毒入髓,比周王严重的多。
长公主开始害怕,这周王宫,已经沦落到王上与王后都能随意被投毒,这宫里到底有多少人在虎视眈眈。
长公主也凭着早前在安阳留下些许势力,暗自查探跟王室有关的玉氏旁支,可见他们都在封地安稳,并未见什么特殊的动向。
她有些想不通,究竟是为何有人要为周王投毒,而且是不致命的毒药,只是控制周王的子嗣,着意让玉少染继承储君。
长公主自然是没想通,不过周王却在逐除之后,前往五祚山王陵祭宗时,在宗庙前单独与长公主长谈了一番。
周王告诉长公主,早前他亲政时,身边是有几位世妇侍候的,且大部分侍寝的世妇也都有了身孕。可不知后来怎的,怀了孕的大都因身受意外,没有保住腹中子,有些世妇就算是保住了,熬到了生产时,也未能顺利产下,更有甚的便一尸两命。
周王派人细细地查探,可最后却都不了了之了。
莘家本是出于好意,将莘思年送进了王宫,可毕竟莘家不比普通人家,周王也不愿莘家再次出这一个为王室而死的女人,便暗中告知莘思年,让其以有心上人为由,自请出宫去。
莘家的姑娘向来情深意重,周王对她执以真心,她自然不会辜负。
虽是自请毁姻,却还是以掌司的身份留在了周王身边,为了使周王安心,还时不时的与宋锦书做戏给王宫里的人瞧。
在长公主说道,宋锦书与莘掌司不过是人前做戏时,少公子忽然想到马车里,宋锦书憋笑憋红了的脸。他心里暗恼,原是自己被宋锦书戏弄,还不自知。
莘掌司算是平安了,也暗地为周王和宋锦书偷偷传信。
这周王宫里安插的眼睛太多了,内乱初平,外乱又起。
“母亲可还记得,你同我讲过,与父亲逃出安阳时,曾在密林里被人暗算过。”少公子凝思过后,开口说道。
长公主眯着眼睛想了想,而后点了点头。
“那人正是这次刺杀母亲的主谋,暗影阁的玄武护。”少公子道。
暗影阁?长公主神情一愣。
“如若没记错的话,王后应当是曾经执掌暗影阁,卫国相父之女,姮青颜。”少公子淡淡地说道。
“不可能是暗影卫,周王在五祚山时于我说了,青颜王后非相父的亲女,而是收养来的义女,而且是青颜王后帮助周王一同摆脱了暗影阁的控制,周王才许诺她,周地的王后只立她一人,非死不废。”长公主开口说道。
少公子垂眸细思,而后道:“若是当真摆脱了,周王和她怎会还身中寒毒,若是当真摆脱了,昨夜我怎还会抓到暗影阁安插在周王宫里的爪牙?”
“阻止孽杀周王子嗣,毒害周王,并且刺杀母亲,阻止您继续为周王解毒都是暗影阁的杰作,为的就是让玉少染登位储君,作为舅舅的阁主,亦然也能掌控得了大周了。”少公子冷静的分析着,他的话使长公主倒抽了口冷气。
如若当真如此,若是那些暗卫被逼急了眼,将周王毒杀了,再拥立玉少染为王,也不是做不出来。
少公子看出了长公主的惶恐,便轻轻地拉住她的手道:“周地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周地了,周王以莘奴,霍殇,宋尔延镇守宛南关,就是怕这帮狼子野心要他的命,没有他的传位诏,玉少染就算被暗影阁阁主拥立,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即名不顺,便是乱臣贼子,宛南关那些兵现下可都是忠心周王的,他暗影阁再厉害,也过不了宛南关。”
待少公子说完,手上忽觉一热,低头瞧见长公主将他的手握住了。
“如此一来,你也要当心着些,想必凡是挡了他们路的人,他们便是要赶尽杀绝。”长公主担忧地道。
“母亲放心,有姬雪和白老头护着我,他们定是没机会下手,倒是母亲,我将鸑鷟留在母亲身边,就是为了让她保护母亲的,母亲莫要心软,总是放任她去宋家偷懒,以后出门身后定要多跟着些人才行。”说完这些话,少公子也微微有些出神,曾几何时,他变得这般牵肠挂肚了。
长公主温柔地笑了笑,道:“鸑鷟年岁还小,她与宋家二娘谈得来,玩心重了点不碍事,况且仲远已经在府上增了守卫,往后我出门时多带些护着便可。”
“母亲最近莫要四处走动了,现如今我要清洗,暗影卫安插在宫里面的爪牙,我怕那些人被逼急了,会对母亲不利。”少公子道。
长公主温柔地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道:“你也要顾及到你舅舅,虽然那些人暂且不敢伤你舅舅性命,可若要人真的被逼急了,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少公子眼神忽变凶狠,仿佛是一池净水染了墨般,浑身上下带着一股邪气。
“母亲放心,他们怕是没这个机会。”
长公主是头一次见着少公子有如此表情,自是他成了昭明君后,身上逐渐养成了一股威仪之感,这种感觉使长公主似曾相识。
他像是长公主幼年记忆之中的周殷王,意气风发,睥睨天下。
几日之后,周王宫内似是被一股邪气缠绕,致使许多宫人,寺人大都剜去了双眼,割掉了舌头。有些人被生生地疼死了,那些侥幸存活的,不但疯疯癫癫,怕是这辈子也废了。为了防止已经疯癫的人在王宫四处窜逃,吓坏他人,王后下令将他们囚禁于暴室。没过多久这些疯癫的人也都相继死去了。
周王宫内,人心惶惶,众人都在传言,是当年被臻太后所害的一位公子怨气难平,回来寻来报仇了。
王后禁止宫人传播此等荒谬流言,违者同样关入暴室。
虽三令五申,严惩不贷,可还是压不住人心惶惶。
终在一日,有人在荷花池里发现最先被挖眼的兮眇。
她的身体已经被池水泡的肿胀,面目狰狞。
青颜王后终于被吓得病倒了,连着发了几天的高热,昏迷不醒。
终在一日,云游四处祭神的巫祝莘婺,带着不见首尾的仁切大师回到了安阳。
随着仁切大师入宫驱邪,宫里的风波渐渐平静了下来,再也没有出现被邪祟给挖眼睛的事情出现。
少公子始终想不明,仁切大师修佛,而周地大都信奉天神九阴和白帝,就连星宿宫的图腾都是白帝坐下的神兽英招,为何偏要把个修佛的请来驱邪祟。
直至几日之后,少公子被白老头喊去了紾尚阁,才知道,仁切大师此来是受白老头所托,前来安阳除邪祟是假,为庄荀诊病才是真。
况且宫里的挖眼,割舌,都是少公子派鸑鷟前去杀掉名单里面,暗影阁安插在王宫里的爪牙的障眼法,周王,宋锦书和白老头都是心知肚明的。
少公子想了想,或许宋锦书在他动手的那一夜,就已经把这局替少公子做好了,无论开场还是收尾,都让别人察觉不到一丝蹊跷。更别提暗影阁暂且找不到一丝痕迹,也或许他们会天真的认为是王宫里面不干净。
仁切大师依旧同几年前一样,容颜未改,出尘不凡。
他白衣如莲,在为庄荀看诊后,从袖袋里拿出一只绣着荷花的香囊递给白老头。
“将此物研碎,同你平日为他的药一同灌下去,不出个一两日他便能醒过来了。”他道。
一股熟悉的味道穿过少公子的鼻尖。
他歪着头细思,忽而一怔。
“是罂锣魂。”少公子轻声道。
仁切大师侧头瞧着少公子,缓缓一笑:“你这鼻子倒是灵巧。”
少公子起身朝他走去:“为何要服罂锣魂,这东西可是惑人的邪物。”
仁切大师眯着眼瞧他道:“几年不见,你比上次瞧着高了许多。”
仁切大师话中有话,他们上次相见,是拜师,虽是少公子上厚着脸皮倒贴,可却是为了帮助澹台成蹊的情势所迫。
但仁切大师收了他为徒,这事却不假。
从他进门到现在,少公子还为叫他一声师父,未有过一次问安。
少公子俯身作揖,轻声道:“师父容颜依旧,也让徒儿好生羡慕。”
仁切大师淡淡一笑,十分享受少公子叫他师父:“罂锣魂可惑人,蛊惑这种低级的蛊虫更不在话下,况且这蛊虫显然是饲养的时候,喂得不好,本是使人恶梦连连的‘夜梦蛊’,偏偏就只能让人昏睡而已。”
“白老头那药虽是祛除蛊虫的,但活着的蛊虫可是会在身体内四处躲藏的,只有将它惑了,那药才有机会将它根除。”
“如若你们不嫌麻烦,在庄荀服下药后,将他身上的大穴封住,使那蛊虫无处窜逃,他可能会醒来的更快一些。”
“真正麻烦的是他胸口的伤,我瞧着已是溃烂了,怕是伤了元气,况且他年岁尚是如此,是凶是吉还当真不好说。”
少公子眉心紧缩,若是庄荀死了,他对澹台不言可是不好交代了。
“师父,您可有什么办法能救救先生,您不是可起死回生的神仙吗?”对于拍马屁,少公子向来在行。
仁切大师眼里闪了闪,暗淡地苦笑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又何能与天抗衡?”
少公子沮丧地瞧着还在昏睡的庄荀,心里万念俱灰。
仁切大师既然这般说了,怕是这世上再无他法。
“还有,”仁切大师恢复了往日的神韵道:“佛与道,本源上是出自于神,凡胎**无论是修佛还是修道,都是为了成为神明。不过后来成佛成仙的人多了,众生便渐渐遗忘了神的存在,信奉的便也少了。”
少公子微微发怔,心想着为何仁切大师会说出这一番话来,莫非这老和尚还真成了神仙能读他的心不成?
“为师可不是老和尚,为师可是容颜依旧呢。”仁切大师笑了起来。
他这一笑,万物失了色,却让少公子惊愕万分,看来这老和尚还真的会读心。
若是会读心,这便是摆明了告诉他,桐花台上的一切,他早就知道了。
“你虽非本愿甘心拜我为师,但老身我还是想劝你一句,自古以来,权谋之路,伤人伤己,从无例外,庄荀只是个开始,你且好自为之。”
在仁切大师离开安阳的第二天,庄荀便辗转醒来,他首先瞧见的,便是为他熬了几天几夜的白老。
他虚弱地无法坐立,却口干的厉害。
白老见状,连忙吩咐门内侍童,将红木凭几搬来,扶着庄荀立坐,而后又倒了一盏水,亲自喂他喝下。
庄荀面如白帛,病势尪羸,他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拉住白老,声音沙哑地道:“将澹台不言叫来安阳,老白,无论用什么办法,这两日尽快将澹台不言叫来我跟前。”
少公子并没有见到庄荀最后一面,庄荀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带着周王令,前往宛南关寻莘奴将军,调兵待发,静候时机。
至于庄荀临终时对澹台不言说了什么,少公子也不得而知。
他在白老给他写的信中得到只言片语,说是庄荀自知大限将到,便让白老将澹台不言找来了安阳紾尚阁,回避了所有人,与澹台不言说了会儿话,便在澹台不言的哭喊声中仙去了。
少公子将信揉成了团,丢到了面前的泥炉里面焚了。
他站起身,心情沉重地出了营帐,往东边的操练场去了。
今日,莘奴将军亲自点兵于少公子,并由霍殇将军为主帅,只等少公子令下,便可出征。
第四十七章 五月临平山下路
天气逐渐回暖起来了,可操练场风烈,少公子还是多披上了一件银丝斗篷。
莘奴将军深知周王此意并非实际出征,只是以军队做个善后之事,便点给少公子三万步兵,四万骑兵,至于善战平原的车兵少公子此次用不到,便没有点兵于他。
少公子是头次见莘奴将军,他以为,常年征战沙场之人,定是如白素一般,浑身上下充满戾气。可这莘奴将军偏生与白素相反,整个人看上去有那么些许慈爱,虽人正值壮年,十分豪爽,点兵结束后便拉着少公子前去他府上吃席。
少公子本想着去宋尔延的府上相聚的,无法抵抗莘奴将军的盛情难却,只能跟着他去了他的镇国将军府。
府上的席面在少公子来之前已经布置好了,许是怕少公子与他不相熟而感到拘束,莘奴将军还贴心地邀请了宋尔延和霍殇陪坐。
操练场时,少公子远远地瞧见过霍殇,几年不见,他从一个意志消沉的中年人,转变成了治兵振旅的将军,整个人瞧去十分英朗。
宋尔延也没了以前的书卷气,虽然历经操练的风霜黑了些,人瞧起来倒是神采飞扬。
此次少公子来宛城将繁香和怀瑾两个娃娃一同带了过来,莘娇容忙着照顾他们,故而此次未能同宋尔延一同前来。
临行前,长公主与少公子说,如今安阳为是非之地,她都险些遇害,更何况是两个年纪尚小娃娃,如若二人当真因长公主的疏忽,出了差错,她自然没颜面见宋锦书和故去的花诗。
宛南关虽然偏远,但至少安全,他们二人作伴一同长大,想来也不会太孤独。
只是自安阳来宛南关的一路上,可着实苦了少公子。虽长公主安排了五位乳娘随行照顾,可霍繁香这个‘小霸王’和宋怀瑾这个‘哭唧怪’,却也将少公子折腾的够呛,到了宛南关之后,少公子马不停蹄地将这两个磨人精送去了宋尔延府上。
宋尔延深知宋怀瑾哭闹时的威力,更何况还跟着个‘小霸王’霍繁香。
他打趣着少公子说,昨日那繁香还吵着要见昭明哥哥,天可怜见地哭了好些时辰才睡着了。
少公子狠狠地打了个颤颤,这一路上他清楚这霍繁香的霸道,便是宋怀瑾也被屈于她的淫威下,不敢大声哭闹,一同睡觉的时候,还要借自己的拇指给霍繁香吸吮助眠。
“我是瞧着霍将军和花诗姑姑都是极其温和的性子,怎地繁香却这般霸道。”少公子饮完一盏酒道。
霍殇的眸子闪了闪,仿佛陷入许久前的回忆,他柔柔地道:“花诗早年时的性子也是极其泼辣的,除了长公主与周殷王,但凡道理站在她这一头,她是谁都敢骂的,当年历将军乱政,逼走长公主时,她也是青天白日站在将军府前,骂了两个时辰,若不是我救她,带她离开了安阳,怕是她早成为历将军的刀下亡魂了。”
“昭明君可还记得帛余在缠情岛上时,对你有过分的肖想,花诗知道后,自是日日骂她异想天开,连长公主都管不了。”
霍殇这般不经意的一说,少公子便记住了这件事,他没想到花诗姑姑是最先明白他的那个人。
此时的少公子忽然想起玄牡珠那件事来,忽而心生内疚,便多饮了几盏。
权谋之路,伤人伤己,原是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莘奴见二人的神色微露悲切,便端起酒盏道:“而今繁香那小丫头年岁尚小就这般威力,可倒是随了她的母亲。”
“霍将军,老身有个请求。”莘奴道。
少公子和宋尔延放下手中的食箸,静静地看着二人。
“莘奴将军见外,何来请求,直接吩咐便可。”想来霍殇也十分敬佩莘奴将军,便以尊长之礼相待。
“老身后无继人,家中阿妹不放心我,便想挑选个继人过继于我名下,莘家大都是女儿身,且都养在深闺之中,柔弱不说,更是剑不能提,我瞧繁香的性子不同于深闺女儿一般,如若霍将军不弃老身莽夫之身,老身便认繁香为义女,必是倾囊所授。”
霍殇受宠若惊,连忙敬了一盏酒道:“能有莘奴将军照应,自是小女之幸,何有嫌弃之说。”
二人又是互敬了三盏,可面上却不见醉。
“这倒是了了阿容一桩心事。”宋尔延细声道。
少公子侧过头瞧着他,他‘嘿嘿’地笑了笑道:“阿容的娘亲便是莘奴将军的妹子,一直想让阿容舍了怀瑾,过继给莘奴将军留作继人,阿容自然不舍,与我哭了多次,如今莘奴将军有自己挑选之人,阿容也就不用在担忧母子分离之事了。”
少公子低着头,夹了一片鱼肉放入嘴里,一边吃着一边思考。
这莘家倒不愧是能在周地屹立这般久远,得知安阳的局势,便立即当着少公子的面做出了选择。
若说宋家能与少公子为盟,那便是长公主和宋锦书早前的情分,再就是少公子认了宋怀瑾做义子。莘家清明局势,便当着少公子的面认了霍繁香,以此来表明愿与少公子为盟的态度。
霍殇虽是周王赐姓,但本质上却还是归属少公子这一边,况且这莘奴本就是莘二娘与霍家所生,本就姓霍,收了繁香为义女,也算是阴差阳错回归了本姓。
莘娇容的母亲向来也不会那么傻,会将宋怀瑾送给莘奴为继,如若真送,也是要送莘娇容接下来所生的孩子过去,想是宋尔延这个不过心的,才以为是岳母要逼着妻子,将长子过继。
想到此处,少公子淡淡地笑了笑道:“莫不是莘娇容又怀了?”
宋尔延一怔,手中箸哗啦一下子落在桌子上:“昭明君,莫不是你跟着仁切大师修行成了仙,这都能算出来了?”
莘奴和霍殇闻此,也都回过神瞧着他们两个人。
少公子礼貌地放下著,端起酒盏道:“本仙人不仅能算出莘娇容怀了身孕,还算出了宋尔延你会再得一子。”
少公子那时不过是随口胡诌,倒没想到还真说准了,那年年尾,宋尔延再填了一子,取名为怀瑜。也从那时起,宋尔延便认定了少公子是天选之人,必定是要荣登九五的。
“昭明君可知,数日之前,楚国羊雍河决堤,不光淹死了许多楚人,还坏了千百亩良田,而后楚王无所作为,使得民间哀声四起。”霍殇放下酒盏说道。
三巡酒过,少公子面色略有红晕,这宛城的酒入口虽绵,可后劲极大,少公子头有些晕便靠在凭几上道:“霍将军可是亲眼瞧到了羊雍河决堤淹死了许多楚人,和千百亩的良田?”
霍殇一怔,转眼想到了什么,面色惊慌。
“如此看来,楚国已经知道,蔡息陈三国结盟接下来的动作便是与其宣战,因而故意放出楚国天灾动荡的消息,麻痹对手,使其大意,贸然开战?”霍殇说道。
“想必不光是有此动作,怕是接下来蔡国的兵攻过去,还会象征性地小赢两场战,使他们更加轻敌。”莘奴又饮下一盏酒悠悠地道。
“不只是轻敌这么简单,由此蔡国会更加信任息国和陈国,待后面陈息两国临阵倒戈,怕是蔡国都不会安排任何援兵前去。”少公子忽而觉得浑身燥热,便解开了斗篷,随意地丢在了榻上。
“昭明君怎会这般认为陈息两国会临阵倒戈。”宋尔延也是喝的满脸通红,眼神有些迷蒙了。
少公子抬手拍了宋尔延一下脑门道:“我是仙人,自是掐指算的。”
宋尔延呵呵呵地傻笑了起来。
莘奴这才发现他们四人已是喝了十二坛宛城春,这酒本以青苗酿造,入口虽绵,但是后劲甚大,连本就好酒的他都迷离三分,更何况平时不常饮酒的宋尔延。
他本想招来侍从将宋尔延扶去偏房休息,却见平时跟在他身边的侍从快步的走了过来,作揖之后道:“门外有个从安阳来的人,说想要见昭明君。”
少公子听闻有人在叫自己,便抬头望去。
只见那前来禀报的侍从手上,正拿着澹台不言的纯钧剑。
少公子立即起身,一改醉态,道:“那人现在何处?”
少公子起身时有些猛,忽觉头胀发晕,便连忙扶住桌子。
侍从将手上的纯钧剑奉于少公子而后道:“那人在堂前等着,昭明君可要前去。”
少公子点了点头,接过侍从手上的纯钧,便请那侍从带路。
霍殇不放心少公子独自一人前去,起身要跟着。
“澹台不言是自己人,霍将军莫要紧张。”
少公子却将霍殇按回在座位上,跟随侍从一路走去将军府前堂。
他与澹台不言蔡国一别,便没再相见。
待他走进堂前,瞧见澹台不言身穿着月白色银丝云纹斗篷正站在半开的棠梨树下。
闻声少公子走来,澹台不言回身将连帽摘下,露出沧桑且瘦削的脸来。
少公子心有微颤,却还是风轻云淡地走向前,将纯钧剑扔给他。
“想要见我,随便拿个什么澹台家的惜物便好,这纯钧可是你的宝贝,弄坏了还是弄丢了,我自是赔不起。”少公子打趣道。
澹台不言比上次见瘦削的厉害,双眼之下更是暗影深重,下颚胡茬泛青,仿佛是多日都没有休息了一般。
“昭明君安好。”澹台不言接过纯钧剑,将它握在手里,而后对少公子尊礼。
少公子借着酒劲拍了拍他肩膀道:“你这便是要与我见外了。”
“昭明为君,自然为尊。”少公子注意到澹台不言说此话时,虽然面上淡然,可握着纯钧剑的手却使劲攥了攥。
少公子垂眸,淡然一笑道:“你这次来寻我,怕是庄荀交代了什么事情?”
澹台不言双眼微红,长叹了口气道:“师父想让你去蔡国寻韩子一家,若在必要之时相助韩子一家,韩子会为昭明君肝脑涂地,如师父一般死而后已。”
少公子抬起眼睛望着澹台不言,不知何时开始,曾经意气风发,笑靥明朗的少年,眸子里盖上了一层阴郁。
他在燕国定是受了不少的苦。
“先生的意思是让韩子来紾尚阁接替他的位置做掌司师尊?”少公子道。
“师父知道蔡国免不了一战,于是便想着救韩子一家免于劫难,而今师父仙逝的消息已传九州,韩子也会闻讯前来祭拜,届时昭明君只要说服韩子留在紾尚阁便可。”澹台不言道。
“若想说服韩子入仕,是何等困难,庄老头倒是留给我一个难题。”少公子歪着头苦笑。
“昭明君颖悟绝伦,定能有法子说服韩子先生。”澹台不言道。
四方忽而风气,吹开满树半开的棠梨花,纷纷飘落,少公子望着漫天飞雪一般的花瓣,没再说话。许久澹台不言与少公子作别,便要离开。
他才抬起脚,少公子叫住了他。
“你可是还有话要与我说?”方才,少公子就是等着他先开口,不然,他也不会在风里与他站这么久。
澹台不言脚下一顿,停在了原地。
“想来庄荀临终之前最放不下的便是三人,你,韩子,还有简蓉师姐,他即替韩子考虑了,便会为你和简蓉师姐计远。”风一吹过,倒是让少公子醉晕晕的脑袋清醒了不少。
“他深觉我不会为了你而破坏继位储君的布局,便不让你为我做多余的牺牲,大概是让你先考量家人的安危吧。”
闻少公子言,澹台不言忽而转身与少公子跪了下去。
少公子惊得后退了一步。
“愿为君死,但求家安。”
风吹过堂前,再惊落花。
他跪在一地的雪白之中,月白色的斗篷与棠梨花碎融在了一起。
少公子看着眼前匍匐在地的澹台不言,长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将他扶了起来。
“这些时日,事多乱杂,原谅我无法顾及到身处于荆棘丛里的你,我还是那句话,你若信我,时机一到,我便救你家人离开。”
“何为时机,我信昭明君,可怕是我的家人等不到那天。”想来他在南燕为了自己的家人隐忍不发,被燕君逼着做了许多违背了他本意的事情。
他昼夜难安,才会变成如今这般憔悴的模样。
少公子知道隐忍的不发的滋味,早在缠情岛时,他就知道这感觉不好受。
少公子淡然笑道:“燕君近日可是带回了什么人?”
“昭明君指的可是东阳公主?”澹台不言想到几日之前,燕君曾带回南燕一妙龄女子,没过多久便被封为东阳公主。
“看来燕君当真是看重君绫这枚棋子。”少公子轻声道。
“她是君夫人的亲女,昭明君的妹妹,蝴蝶谷的君绫?”澹台不言诧异道。
第四十八章 风烟并起思归望
早前澹台不言没见过君绫,并不知她的模样,他以为燕君带回来的妙龄女子,是在外流落的私生,哪会想到是君夫人的嫡生。
少公子垂眸淡笑:“燕君又做何事,能要你这般疑惑?”
“我私下里听得家姐与我说,燕君要将东阳公主送来周地做质子。”澹台不言不敢相信,若是君夫人的嫡生,燕君怎会舍得?
“你相信燕君舍得送东阳公主来安阳做质子?” 少公子看穿澹台不言的疑虑。
澹台不言垂眸凝思,可就算燕君舍得,君夫人也未必会同意,将东阳公主送来安阳。可近日的南燕,分明是在安整远行的队伍。
“若是现在猜不到,便莫要费脑子去猜,回去嘱咐你的几位家姐,时常入宫陪伴君夫人与东阳公主便可,官妇入宫也非难事。”少公子道。
“至于剩下的事情我会为你一一安排好,你所能做的,便是从一而终。”无论庄荀最后与澹台不言说了什么,只要少公子确定澹台不言对他的忠心是从一而终的,那些话是什么,少公子觉着都不重要。
澹台不言抬起头,如寒潭般地眸子注视着少公子,半晌都不曾移开过。
少公子坦荡回视,两人就这样对视着,以至许久之后,霍殇扶着酩酊大醉的宋尔延走来前堂。
霍殇瞧见棠梨树下对视的二人,首先便想到的是二人的情谊似是不简单,又联想到少公子已是弱冠却还为成亲,便往更坏处想去了。
他并不知道少公子心里已经有一个娇俏的姑娘存在了,常年呆在军营之中的他,也嫌少听到市井坊间的八卦。于当晚回到府上,犹如一个操心的老父亲一般,书信了一封给虢国长公主,让她尽快给少公子说一门亲事。
此事在不久之后,被少公子知道,他开怀大笑许久。于霍繁香长大成人后,时常将此事讲给她听,并以此敦促她快些成亲,否则会被她的老父亲误认为有特殊之癖。
数日之后,姬雪随着少公子的吩咐前来宛城寻他。
少公子交给他一本帛书,书上记录了身处南燕王宫内的楚国绣衣使名册。
少公子告知姬雪,找到这些人,诱导他们,让他们知道,现如今楚国的绣衣局开始使用蛊虫控制绣衣使,使其失去意志,彻底沦为窃国工具。若他们闻此不愿,产生抗拒,势必要反抗。这时姬雪再现身与他们说辞,昭明君可于周地为他们提供安定之所,使他们避开绣衣局派来追杀他们的暗人。他们逃来周地,从此可以安稳度日,赐名获姓,重获新生。
不过,重获新生之前有一个条件,就是让他们协助君夫人,于送东阳公主前往安阳之时,将雍门,童家,风家的长媳澹台娘子和其子女混入队伍之中送出燕国。
少公子而后又书信一封,也让姬雪带着一同送入南米澹台家,亲自交到澹台大伯的手上。
澹台家和君家祖上有姻亲关系,大伯与君夫人又是旧友,澹台三女更是嫁入燕国世家。凭着这般关系密切,在东阳公主行前,大伯送些珍宝稀物之类,自然也不会有人怀疑。
至于是什么稀物珍宝,便是要看澹台大伯想要带走些什么了。
这些跟随东阳公主来安阳的随行物品,大抵都会变成她的嫁妆,理应都是由君夫人经手打理,就算澹台大伯把整个珍宝阁都借着由子搬走,也不会有人多说什么,只会有更多传言来赞颂燕君疼惜公主罢了。
这是往燕君脸上贴金的事情,他也不会多此一举地对自己女儿的嫁妆平添疑虑。
待队伍进入楚国之后,少公子会派霍殇带着军队前去接应,与此同时,少公子还会派人将燕君暗下屠杀南燕绣衣使的谣言传至东楚都城。
楚国的绣衣局向来有仇必报,势必会派出暗人,前来复仇。
那个时候,被蒙在鼓里的燕君,大抵会发现送亲队伍之中有蹊跷,他势必会派一队人马前来查探。届时楚国派来复仇的暗人们,与之相遇,必将进行一场血战。双方相互牵制的时间越长,少公子这个局的胜算越大。
宛城事宜部署好后,少公子准备动身返回安阳,前往贤士阁祭拜庄荀。
在回安阳的路上,少公子遇见从燕国归来与他回合的姬雪,姬雪身边还跟着一个人,这个人少公子似是从未见过,但是却瞧着眼熟。
他身着蔡国兵卫装束,手上却拿着暗影阁朱雀图腾的长刀。
“主子他无法脱身,让我随着雪公子前来,是要告知昭明君,自玄武护出事之后,阁主开始怀疑主子暗中与昭明君有勾连,主子说既是昭明君起的头,便要让昭明君想办法。”
这人是朱雀护派来传话的,为了避免耳目,这才穿着蔡国兵卫的装束。
少公子侧过头看着姬雪,若说为了掩人耳目,为何不直接讲给姬雪听,让姬雪传话,或是写在布条上让姬雪带给他呢?
“你莫要这样瞧我,你所想的,我当时一字不差地说给他们听了,可他们不信任我,我又能怎么办?”少公子这侧眼一瞧,姬雪便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索性他是毫无隐藏,不如就当面说出来。
“昭明君莫怪,主子也是迫于无奈,上次玄武护的事情便是主子大意了,险些栽倒在那巧言善辩的蛊女手上。”
少公子瞧着面前的人,忽而想起在蔡国救福祥公主时,他便是立于朱雀护身侧之人。
既是朱雀护信的过的人,少公子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待我想到法子,如何告知你家主子?”少公子问道。
“昭明君回到蔡国清华寺将自己的卧房掌一整夜的灯便可,主子看到自会避开耳目去寻你。”那人对少公子作揖言谢,而后便不见了踪影。
“你瞧,任他命运多舛,世道无情,也总会有人对他忠贞不二。”少顷,少公子翻身上马,与姬雪并走在官道上幽幽地叹道。
姬雪侧目道:“你可是在忧思澹台不言会负你?”
少公子摇了摇头:“他若负我,我为他设的这个局便会轰然倒塌,周地与我不会受到任何牵连,相反整个澹台家会因为他的背叛,而万劫不复。”
他将自己摘的干净,仿佛双手不曾沾染一滴血迹。
姬雪忽而感觉面前这个自己瞧着长大的人,再也不是他印象之中的纯良少年了。
可万物皆无常,包括那个一身红衣,安静的坐在荷花池边吹着尺八的少女。
“你何时将宋国另一半的绣衣使册子送去八卦门?”想到頔夜公主,姬雪便随口问起。
少公子侧过头,笑着瞧他道:“莫急,頔夜公主虽然性子是执拗了些,可她并不蠢笨,就算那册子只有一半,她也会物尽其用。”
“且你若不放心她,大可回到她身边,我自是不会拦你。”
姬雪心头渐暖,喉咙有些发痒。他轻轻地咳了咳,嘴角似在浅笑。
“她身边现在有梁国的公子商温相助,自然是性命无忧,待安阳局势稳定些我再离开。”姬雪道。
少公子打趣道:“你倒是放心把她丢给你的对家。”
姬雪轻哼道:“他不算。”
少公子挑眉不解,对于頔夜公主,姬雪何时开始能这般自信了?
“他曾经放开过阿缨一次,所以阿缨绝不再会对他动心。”
早前宋国内乱时,頔夜公主当时确实是要去投奔梁国的,可到了回合之地时,却不见商温来接应,等来的确是姬洛蝉的叛军。
若说当时,是梁国识时务,为了甩掉頔夜公主这个麻烦,故意泄露给姬洛蝉她的逃跑线路也不为过。
现如今,頔夜公主已然羽翼丰满,归来复仇,那商温如今也甘愿相助頔夜公主,这前尘往事就此掩盖,任谁也不愿再提了。
二人行至安阳时,天气已是逐渐炎热了起来,与此同来的还有息国与蔡国联军攻下楚国旧城和蓝渝两座城的捷报。
少公子倒是没料到,蔡侯能这么快的出手。
闻此消息后,他连长公主府都未曾回去,直接冲去了紾尚阁。
也是恰好赶在韩子即将要启程返回蔡国前,顺利地与他见了面。
想是他因庄荀之死优思过度,双眼和鼻尖都泛红未消,面色也不似初见时那般红润。
少公子说服韩子暂且多停留一夜,并盛情邀请他前去长公主府留宿。
韩子心里清楚,少公子是有要事与他相商,这才允许他一个外人留宿于长公主府。他面上为难,可敌不过少公子的盛情难却,便答应了下来。
入夜,喧嚣止,静谧初。
长秋院灯火初上之时,少公子与姬雪行至安置韩子的西厢,敲门而入。
韩子合衣坐在榻上摆弄着案前的黑白棋。
少公子塌下尊礼后,上前与韩子跪坐。
随行的侍童煮汤斟茶过后,悄然退下,
合门静幽,少公子咳了咳,咗了一口茶。
“先生可是不放心小妹,所以才这般着急地想要返回尔雅城?”少公子开口道。
“对。”韩子低着头道。
“我可派人将小妹护送至安阳,韩子可否留于此地助我?”留于紾尚阁,庄荀早前定是与韩子言语过,少公子也不喜拐弯抹角,便实话实说。
“实不相瞒,小婿付某随护国将军叔姜同去征战,小女怕他归家时无人应门,所以誓要安守在家,等他归来。”韩子素手落棋,却始终不敢直视少公子。
“由此看来,韩子是觉得蔡息陈的联军可以大败楚国了?”少公子反问道。
“联军可否大败于楚国与老身是否回到蔡国并无什么关系。”韩子终于放下手中的棋子,抬起头直视少公子。
他眼角沟壑遍布,双眼虽泛着红丝,却炯炯有神。
“老身在这世上只剩下小妹这唯一的亲人,不管这世上发生什么,老身都不会离开她。”韩子的话语掷地有声。
是安于现状,还是眼界狭隘。少公子并未有历经过韩子的人生,所以便没有资格是评头论足。
“先生若是信我,便留在安阳紾尚阁,接替庄荀先生做紾尚阁的掌司师尊,我自有办法将韩小妹和她的良人安然无恙地带回到先生身边。”少公子声音明朗,语言赤诚。
“老身相信昭明君,无论日后为谋为权者之路多艰辛,昭明君必定是唯一的社稷天命。”韩子目光明锐。
“可天命终究是昭明君的,不是老身的,老身信过一次,所以失去了卿卿,所以老身绝不想再失去第二次。”
瞧着韩子抗拒少公子的样子,他突然明白为何庄荀一生孤独伶俜,无妻无子,无牵无挂。
“先生执意要回去,想必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执这便随了先生的意,不再规劝了。”看得出无论他如何与韩子做保证,韩子都不会听。
少公子觉得无趣,便起身与韩子告辞:“先生早些安置,明日一早,我会派人护送先生回尔雅。”
由于紾尚阁现在无掌司师尊,少公子便上秉周王,可使莘家暂接代掌。
可眼前莘家也确实没有人能接替这紾尚阁掌司之位。
原本是有个莘娇阳的,可早前她就抱琴游方,记录九州乡音去了,暂且也没法寻得到她。
唯有莘家三娘长女的幺女莘平乐学识方可,但也在前几日被她娘亲给打发到宛城去了。
这其中缘由便是莘娇容怀有身孕,身边还有两个小童要照顾,实在分身乏术,所以才叫了她去。这莘平乐稍微懂些医理,也算是能帮的上忙。
最后,这紾尚阁掌司的重担落在了虢国长公主身上。
距上次紾尚阁刺杀事件之后,除受诏入宫,长公主便极少出门。即便少公子不愿意让长公主接任紾尚阁掌司,但在周地也挑不出第二个,既能掌管紾尚阁,又是少公子势力范围之内的人。
少公子放心不下,除却周王特许的朝议入宫,其余时间,他都要随着长公主一同往来紾尚阁,且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长公主虽面上不喜,催促着少公子快些顾着自己的事去,可心里却百感交集。
跟随这百感交集的心思,长公主心中也生出些许愧疚。
他的步步为营,长公主全都看在眼中。若说之前是为了保护他而选择避世,倒不如是长公主自私的偏见。
他可比长公主想象的更有城府,甚至比长公主更适合继位天命。
她甚至总在想,若早些懂他,是不是就能让他少走一些弯路?
所幸的是,现在还不算太晚。
第四十九章 满身香雾簇朝霞
息国的倒戈,是在蔡国于蓝渝与旧城小胜了两场战役后,忽而降临的。
想来那护国将军早已看穿了息国的野心,便请命蔡侯,班师回朝休整军队。
可蔡侯沉浸在这些小胜之中,并且做着灭掉楚国的春秋大梦。
他不准护国将军撤回,并且更加信任息国侯,敞开了城门让息国侯的军队进入蔡国,前往蓝渝支援。
于是,悲剧就这样发生了。
楚国出其不意地从郡城关打了过来,本是联军的息**队临阵倒戈,屠尽了守在郡城关的蔡军人马。
楚国的人马从郡城关蜂拥而入蔡国地界。
蔡侯这时害怕了,连忙叫护国将军回撤。
护国将军猜到了,既是息国倒戈了,陈国也必定跟随。所以,蔡军撤回蔡国的路,必定不能再途径陈国了。身处于楚国的蓝渝的他思来想去,最终决定过楚国的伏山回蔡国。
行军路上,并没有见到任何兵卫的影子,派出去的探路兵也没有发现敌军设埋。
于是,护国将军带着军队入了山,行至当年姜国败于楚国伏水之战的战场时,却被从天而降的楚、陈两**队偷袭夹击,最后全军覆没,包括护国将军叔姜。
少公子回到蔡国清华寺时,按照朱雀护的要求,燃了一夜的灯火。于第二天破晓,他出现在少公子的堂前时,少公子正合衣睡在榻上。
少公子闻声他到榻前,却假寐没有睁眼。而后感觉鼻尖一热,听到他说:“睡的这么周正,不探探鼻息,真以为你死了。”
少公子睁眼坐起,见朱雀护正立于榻前,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他正了正衣襟,起了身。
“蔡国已是危墙,朱雀护怎还留在这里,难不成暗影阁的阁主没有指派你前去陈国助卫姬夫人夺政吗?”少公子故意调侃道。
朱雀护并没有理他,而是从袖袋里掏出一张绢布递给少公子。
少公子迟疑了一下,而后接过打了开。
那绢布上画着蔡国尔雅城的地图,其中有几条内城河被人用朱砂笔圈了出来。
“这是?”少公子跪坐在案前,侧颜望向他。
朱雀护轻轻地咳了咳道:“这几条内城河的河道通向外城,且阻隔水道路程短,可潜入水下,顺着河道逃到城外。”
他轻喘时少公子才发现,他面色有些苍白。
“一个小小的蛊女便能凭张嘴颠倒黑白,伤了你,瞧着江湖传言的‘嗜血胡子’也不过尔尔。”少公子虽嘴上不饶人,可终究是感激他为自己和福祥公主留了条退路,他抬手去摸他的脉门。
可他侧过身躲开了。
“小小的蛊女不也是差点要了昭明君的命吗,月圆之夜就在眼前,我倒想看看金蚕噬心蛊的母蛊翻腾起来,到底有多痛。”
少公子清楚,妃舒那个人,就算感化她,她也未必能感恩向善。既是将她放走了,少公子身上有金蚕噬心蛊的事情,便会成为她四处求存的筹码。
“我的事,自然不劳朱雀护操心。”少公子强行拉过朱雀护的手,触碰到他脉门时,少公子惊住。
他的内力被人击损的乱七八糟,不但无法自我修复,反而冲撞着他身上的几处大穴,搅得他真气乱窜,能活着已是万幸。
少公子拿出仁切大师留给他的固本丹,塞到朱雀护的嘴里。
倒是没想到,朱雀护居然乖乖地咽了下去。
“你倒是应该感谢我。”朱雀护揉了揉胸口道:“我断了她的舌头,让她以后不能再言语,打折了她的腿,将她丢给质人。”
想是因为妃舒,朱雀护才会受刑,变成如今这模样。
他恨她,不会给她个痛快,所以才废了她,将她交给贩卖人奴的质人。
如今楚地贵族养蛊成风,而妃舒最后的作用,便是作为一个繁衍蛊卖给楚地的贵族。
“最近莫要在动体内真气,我想想怎样将你的内力重新调和,否则你走火入魔了,可做不了暗影阁的阁主了。”少公子忽然觉得自己与朱雀护是同一类人,都曾身处炼狱,从而心有阴暗,心狠自私。
朱雀护点了点头,而后又似想到了什么,开口道:“韩子的小女自听闻伏山激战后,蔡国全军覆没,便出城前往伏山寻找丈夫的尸身,还未到伏山,便被涌入蔡国的楚军抓住做了俘虏。”
“楚国深知韩子修习兵家鬼柏之法,更曾为齐国奉麟君,使齐国强盛至今,便以其女为诱饵,诱韩子为楚国谋相。”
少公子垂眸细思,他并不在乎韩子现在面临的境况如何,因为自他放韩子回蔡国,就已经想好韩子即将要面对的所有情形。
少公子好奇的是,朱雀护为何知道此事,又为何会言语他听。
是他受谁之托故意打听说给少公子听,还是那人原本也知道韩子的结果,派朱雀护来点拨他,让他帮助韩子脱离险境。
总之,不管这消息如何得来的,这人最后的目的是什么,对他自己究竟又有什么好处?
“你如今还想带她走吗?”少公子故意岔开话语,面色平缓,不露任何疑虑之色。
“昭明君现在问我这样的问题,可是又要着手布局了?”今天的朱雀护,似乎脑子异常的好用。
少公子刹那怀疑仁切大师给的固本丹有益智的作用。
“暂且还未想到,你若没了带走她的心思,我可要带她回安阳做昭明君夫人了。”少公子故意与他插科打诨道。
朱雀护冷笑:“你还真是自以为是,能带得走她?”
少公子会心一笑:“如何带不走?”
“你之前也说卫姬夫人乱政,她怎能放下她的陈国,和你一同回安阳?”朱雀护就是这点让少公子喜欢,稍微显着自己聪明一些,便开始自满起来,什么话都敢说。
少公子记着自己方才说的是卫姬夺政,而非乱政。乱政这两个字,要么是有人故意说给他听的,要么就是有人让他暗中保护陈候,借此使福祥公主归陈,继承君位。
少公子眼睛转了转又道:“此次楚军来的凶猛,待我接绥绥出了蔡宫,还请朱雀护跟在身边,若我招架不住,你还能救她于危难。”
“你还当真不怕我抢走她?”朱雀护自负地笑道。
少公子坚定地摇了摇头道:“自是不怕。”
几天之后,楚**队势如破竹,一路攻到尔雅城下。少公子见时机到了,便怀揣着姬雪带过来的十几只蛙人面潜入蔡宫。
如今的蔡国正面临三面受敌,就算是天神降临也怕是覆水难收。想必蔡国侯知道兵败如山倒,便绝望地等着破城。
蔡宫内已是乱作一团,宮婢和侍从四处逃窜,有些还顺手牵羊地往怀里揣着蔡宫内的金银钗钿。
少公子畅通无阻地走在宫道上,杂乱无章的宫内,并没有人来阻拦他。
于纷乱的人群之中,少公子见一身材高挑之人,那人身穿绀青色绣有白丝棠梨花的华服,手持白玉熊首柘木弓,背后负着三支黑翎羽箭。
少公子越看那人的背影,越觉眼熟,尤甚这人还在逃窜的宫人之间逆行而走,她似是身上带着重疾,行得极慢。
少公子快步追上,瞧清楚了她的脸。
原是许久未见的楚姬夫人。
绀青色是楚国白熊图腾旗帜的颜色,棠梨花是东楚春夏繁盛之花,想来她身上穿着的是楚地公主华服。
“夫人这是要去哪,楚**队已是兵临城下,夫人为何不在宫内静静地等着他们来接你回家?”大约是少公子已经猜出,楚姬夫人背着弓箭是要去做什么,可他不知为何,却不忍说出来。
楚姬夫人停下了脚步,望着少公子惨淡一笑:“回家?”
“我怕是,回不去了。”
她抬起头,望着建在高台之上的莫央宫,眼中一片荒芜。
“虽然你身体里的玄牡珠,导致了你的身体不安,却会让你拥有永恒的生命,你可以离开他,重新开始。”少公子想要留住她的命,至少他曾救过她,福祥公主也与她有些交情,若是将来楚国为难周地,她也算是唯一能为少公子说话的人。
“昭明君,若是有一天你拥有了永恒的生命,妫翼却离开了你,你还会像现在这样,用与我说过的话,劝自己吗?”楚姬夫人侧过头,看着少公子,一双美目里藏满倦意。
“绥绥与他不一样,绥绥她不会负我。”少公子斩钉截铁地说道。
“所负之人非所爱,皆爱之人非所负,其实都一样。”楚姬夫人释然道。
“既是碎在他手上,那便碎个彻底罢。”
少公子忽然动容,方才起的那些利用她的心思迅速消散了。他甚至一度开始怀疑自己何时变得这般自私,面对被命运捉弄的体无完肤的姑娘,还要拿来利用消遣。
而且这个姑娘,还曾经保护过福祥公主。
“你若是来带她走,便莫要在耽搁了,昭儿派来的是杀神白素,蔡国那些护城的虾兵蟹将挡不了多久。”楚姬夫人回过身,继续往莫央宫走去。
“芈雅光。”少公子叫住了她。
楚姬夫人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愿你不悔。”少公子道。
后来,少公子听说蔡国侯与他的楚姬夫人伉俪情深,双双殉情于莫央宫正殿。二人尸身被楚人安葬于尔雅以北的眠山中。
少公子接到福祥公主后,带着她逃出蔡宫。按照朱雀护给他图上,找到了内城河,想要携福祥公主潜入河中之时,却在河边遇到了一路护城军,为首的正是护国将军叔姜的妻子。
少公子虽与叔姜并非挚友,但心中却对其充满了敬佩,因此少公子决定帮着他们一同,将尔雅城里的孩子和叔姜仅存的骨血一并带了出来。
也幸好是姬雪多塞给他了十几个蛙人面,才能让这些小童子们逃出生天。
这些逃出的蔡国人准备携孩童往鲁国去,少公子建议他们一行人乔办成走南闯北的伶人,以此掩人耳目。
福祥公主因不放心叔姜的两个双生子,便派她身边最信任的婢女小雨亲自护送。
少公子知道这小婢女的武功高强,若是让她护送,应是一路则安。
在福祥公主与小雨惜别之时,少公子听到了灰雀的声音,他转身藏于灌木中,从传信的灰雀脚上拿出一卷薄薄的布条来。
上面写着:凤夫人姬窈同抵雅安关,韩小妹身处楚军营,韩子困于尔雅未能出逃。
这是姬雪的传信,在送给少公子蛙人面之后,他便让他前往平津城将凤姬夫人救出来。
想来息国侯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再无暇顾及与长亭公主的纠缠。于最后一刻的长亭公主也终于不再乖巧和顺,她携凤姬夫人逃去了雅安,投奔于她的良人扶风。
少公子掏出火折子将布条烧尽了,而后又将事先写好的布条塞到了灰雀脚上的竹筒里。
他回到绥绥身边时,却正见着她与远行的人告别。
少公子怕她伤心难过,便将她抱入了怀里。
她微微在发抖,想必是怕极了战乱纷争,生离死别。
少公子有些心疼地收紧了手臂, 可嘴上却在打趣她胆小如鼠。
她撅着嘴推开了少公子,继续朝着远行的人挥着手。
方才一直着急逃命,倒是忘记仔细去打量她了。
她身上还穿着王宫的华服,一眼就知道她是从蔡宫之中出逃的贵人,尤甚她生的这般妖冶艳丽。
于她回身时,瞧见少公子看着她的眼神愈来愈炙热,便咽着口水羞涩地结巴起来,让少公子莫要再这样盯着她瞧。
少公子起先疑惑,而后见她嫩白的脸上染了娇俏的桃红,皓白的贝齿紧咬着粉唇。少公子不知怎地喉咙有些干,满心都是**地将她扛了起来,找了处柔软的草堆将她轻放,低头覆上她的樱桃唇。
她**连连地欲说还休,却让少公子心中瘙痒,吻的更加深入。
少公子极力压制着自己的**,如若不是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少公子是很想将她就地正法,然后带回安阳,将她永远困于自己身侧。
他将脸埋入她的脖颈间,鼻息里传来阵阵幽香。
她笑嘻嘻地捧着少公子的脸,将他从香颈间推了出来。
“好痒。”她娇嗔道。
少公子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瞧,一段时日未见,她身上似是又柔软了许多,少公子忍不住上下起手,一顿揉捏搓弄。
她红着脸,笑嘻嘻地躲着少公子的手,一双星目望向他,熠熠生辉。
然而在这个浪漫又美满的氛围之中,福祥公主的腹中却传来了咕咕两声响。
她原本娇嗔的模样,瞬而变得尴尬。
少公子楞了片刻,随后也终是忍不住地放声大笑起来。
第五十章 景阳兵合戍楼空
“自昨夜酉时,蔡宫内就开始乱了起来,小雨将合欢殿关的死死,怕有人趁乱闯进来,对我们这些姑娘家不轨,我担惊受怕了一夜,这心都在半空悬着,好不容易挨到了天亮,还哪里有心思吃东西。”她坐起身,双手捂住少公子的嘴,企图阻止少公子的嘲笑。
少公子拉过她的手,捧在怀里道:“可是见了我才安了心,这才想起了饿?”
她噘着嘴,一脸委屈地点了点头。
少公子将她拉入怀中,而后起身将她抱了起来,淡淡地道了一声:“走。”
她双手连忙环住少公子的脖颈,惊慌失措地问道:“去哪里?”
少公子本想实话实说,但见她嫌少露出这般不知所措地明媚可人,偏生想要逗弄她一番。
少公子转眼便露出了狡黠的表情,邪魅的笑道:“你说饿了,自然是先喂饱你。”
常年沉溺于勾勒春殿画册绥绥,必定会将少公子这句话往歪处想。她白皙的脸上一片滚烫,靠在少公子的怀里更是乖巧的一动不动。
少公子随即抱着她往林子深处走去。
片刻,当她得知少公子所谓的喂饱她,不过是在林子里面打了只野兔来烤,她脸上不知怎地,显出些许失落来。
瞧见她愁眉不展地模样,少公子在背对她,宰杀兔子时,终于忍不住地笑出了声。
她知道自己说不过少公子,又打不过他,便生气地吼道:“兔兔这么可爱,你就算要吃它,也不该在剥它皮的时候,笑的这么惨绝人寰,还有没有人性了。”
她生气的模样有着稚气未满的柔软,惹的少公子更想笑。
就是这样一个说着兔子可爱,并质疑宰杀兔子的少公子没人性的姑娘,于兔子烤熟后,吃的满嘴流油,有滋有味,吃完了还不忘一脸陶醉地吮指回味。
少公子见她吃的愉快,心中也欢喜的很。
因怕她一下子吃太多积食,便让她在原地等着他。他起身拿着水囊,往溪边去灌些水回来冲茶。
少公子的身上带着早前绥绥为她绣的香囊,因香味散尽了,也舍不得丢,便让鸑鷟将里面的香料取出,放入些冷萃。
冷萃可做香料,香气清冷,淡而不散,幽而不显,研碎后更可为消食茶。
少公子行至溪水上游,附身取水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便见一袭黑影,覆于清澈的水面上。
少公子缓缓起身,将水囊堵上软塞。
少公子知道来人是朱雀护,清华寺相谈之时,少公子命其在尔雅城破后,于暗处跟随。
“你要我暗中跟着你们,可是故意让我瞧见你们是如何恩爱,然后知难而退?”朱雀护冷哼一声。
朱雀护并不知,他这一番话正中少公子下怀。
他收起得逞之笑,转过身,见朱雀护的脸上隐约有妒意。
“朱雀护不是要与我划清界限,重获暗影阁阁主的信任吗?”少公子问道。
“若是让阁主得知我暗中保护你,又如何撇的清界限,重获信任?”朱雀护白了他一眼。
少公子皱着眉盯着他瞧,若不是心疼仁切大师的固本丹是惜物,他倒是很想再喂朱雀护几粒,让他开开窍。
“朱雀护可不是在保护我,是在保护心上人,并且在合适的时机将她带走。”少公子将话点明,若是朱雀护这傻子再不明白,少公子可就真没有其他办法了。
朱雀护疑惑地盯着少公子,那时的他在想,是不是少公子的脑子坏掉了,居然让他带着自己的心上人私奔?
而少公子此时所想,若朱雀护的头脑不够灵光,他便能更加肯定,朱雀护早前与自己说起有关韩子的事情,必定是有人在背后告知于他,以此来提点少公子韩子的处境。
这是要借少公子的手救出韩子。
看来这个透露韩子消息的人与朱雀护的关系亦是非同一般。
少倾,朱雀护终于想明白少公子的用心,恍然大悟地猛拍着额头。
既然暗影阁阁主怀疑朱雀护与少公子暗通款曲,那不如随了这位阁主的愿,让他认定少公子和朱雀护的这段勾连更加合乎常理,比如爱上同一个人,成为情敌对头。
虽然也确实如此,倒是做起戏来也逼真。
这种桃色传闻最是能博人眼球,却也能让人在获取之后先入为主,并且深信不疑。
至少可以使朱雀护从暗影阁阁主的怀疑中洗脱嫌疑,使他顺理成章地认为朱雀护与少公子的勾连,不过是为了争抢一个女人而产生的博弈。
即便那暗影阁阁主抱有怀疑地派人暗中调查,少公子也会故意安排一些事情来,让所有人相信,他们二人会因为一个女人结仇,并且此生没有能和解的机会。
前提是,朱雀护这个脑袋缺弦儿的能识相地配合他。
只有朱雀护洗脱嫌疑,重获暗影阁阁主的信任,才能为少公子所用。
“不愧是昭明君,连自己心爱之人都可以用作对弈的棋子。”朱雀护不止一次对少公子冷语冰人。
少公子料到朱雀护会说这样的话,他垂着眸子,隐藏眼中一抹阴鹜的凶狠之色。
“待你重新获得姮长朝的信任之后,再来与我讲这样的话吧。”少公子将朱雀护的话怼了回去。
“我以为朱雀护自幼在修罗场长大,早已绝情断爱,内心麻木了,可不想还是个痴情种。”少公子故意将话说的难听,激怒了他。
朱雀护捏着长刀的手咯咯作响,额上亦有青筋显露。
“你既是让我带走她,我便不会放手,死都不会放手。”
少公子揶揄道:“那便要看朱雀护是否有这样的能力了。”
拿着水囊回到福祥公主身边的少公子,带回了一身侍童的衣裳,这身衣裳也是少公子吩咐朱雀护带在身上留做备用的,未曾想还派上了用场。
福祥公主喝了几口冷萃,便捧着衣服躲到树后换衣去了。
许是她仍旧没有想起来,在南米澹台家那夜,她早已被少公子看了个全。
入夜,少公子带着福祥公主往雅安关方向行进。
他们二人遇到了前来探路的楚国兵卫,藏于灌木之中,少公子还在思虑用什么借口留在此处,等楚军的大营在此处安寨。
还未等少公子开口,福祥公主便从那几个探路兵的口中听到了,曾经是她身边的婢女被楚军抓住了。
亡国之女能有什么好下场,二人心知肚明。
福祥公主面露为难,却还是开口求少公子去救她。
少公子答应了她,可不知她想到了什么,在楚军安营扎寨之后却又反悔,要少公子带着她快些离开。
少公子满心都在筹谋怎样进入楚军的营地,找到韩小妹,救她出来。
听到福祥公主临阵退缩,便回头看她。
借着微弱的火光,少公子瞧见她漆黑的眸子里尽是担忧,一双小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袂,生怕他不见了一般。
很多年后的午夜梦回,少公子都会梦到福祥公主此夜这般小心翼翼的神情。这是他的美梦,也是他的噩梦,哭着醒来或是辗转难安,都是他此生应得的。
他永远都不会让他的绥绥知道,那夜刺在他衣角上的匕首,惊动楚军声响的匕首,是少公子自己扎上去的。
于少公子前往溪边取水时,便发现往雅安去的路上有许多非楚军兵卫的脚印。
少公子追踪了片刻,发现这些脚印杂乱无章,虽有被马蹄车轮碾压过的痕迹,可却并不是按照行军队伍去行走的,其中还不乏有女人和蹒跚老人的足迹。
少公子心里咯噔一声,猜到了白素是要用蔡国的俘虏做人盾,逼迫雅安关的息国兵开城门。
他们都是些无辜的国人,国灭家破之后,却还要惨遭这样的劫难,横死战场,无骨埋乡。
少公子想到朱雀护与他说过,韩小妹也是被楚军抓住做了俘虏。楚人为了韩子能为楚国所用,必定会用韩小妹安危去威胁韩子就范。
以白素暴戾恣睢的个性,想是雅安关的人盾是韩子最后的选择机会,所以少公子必须在这之前救出韩小妹。
他需要寻一个正当的,且不会引起白素怀疑的方式进入楚军兵营,想办法找到韩小妹,救她出来。
所以,少公子故意带着福祥公主,往楚军行进的路上靠近,并且故意暴露了自己,上演了一出舍身救美的事情来。
那支匕首是少公子溪边取水,遇朱雀护时,偷偷从他身上顺来的。
他卑劣地想要福祥公主亲眼看着,朱雀护从始至终就是一个恶人,一个想要害死少公子,并且抢夺她的恶人。
少公子算准了云梦大泽夺天婴,救鸑鷟的事情会让白素记仇,再次见面,尤甚是见少公子独身,他必定会抓住少公子,询问鸑鷟以及绣衣使名册被暴露的事情。
这样,他便能顺理成章地混入楚军营。
至于躲在暗处的福祥公主,事过之后,朱雀护自会将她救走。
溪边取水之时,少公子不光偷拿了朱雀护的匕首,还在他身上散了灰雀所识的香粉。
所以不管他要将福祥公主带到哪里去,白老头和姬雪都会凭着灰雀寻到他们。
少公子自认这布局算是完美无缺了,可偏偏变数,却出现在那个胆小怕事的姑娘身上。
也许就如同平津城失算一般,少公子低估了福祥公主对他的用情至深。
他站在黑暗中望着她,愤恨地咒骂着白素的模样,仿若是回到了终首山初见她时,她奋力地挡在頔夜公主身前护短的样子。
那个为了救頔夜公主,独身一人面对嗜血阴鹜的楚王芈昭;那个听闻他被困于平津,放弃自由反身奔回牢笼,只为确认一眼他是否平安的姑娘。
原来,他一直并未真的懂她。
白素动了怒,自然是要留点血才能使他平复,少公子索性示弱,故意使身上挂了些皮肉伤。
许是躲在暗处的朱雀护看清了少公子那点心思,知道自己若是此时将福祥公主劫走了,她必定会记恨自己,所以才一直迟迟不肯现身。
少公子被白素纠缠至另一处,远离了福祥公主,待他回神过来,却见她背后受伤,匍匐在地上,眼见她身后的楚兵即要落刀,朱雀护总算是掷出暗器挡住了长刀,将福祥公主护住了。
少公子暗自松了一口气,可胸前却传来一阵刺痛。
低头一瞧,白素的长刀正抵着他的胸膛。
他向后无处可躲,只能靠在岩石上,以真气护住心脉,以至不会伤的太严重。
暗影阁与绣衣局一样,原都是隶属于本国国君暗门,只不过暗影阁的相父过世后,新继任的阁主不愿甘于卫国君掌控。
有了暗影阁的前车之鉴,绣衣局便格外忌讳大权旁落。
少公子记得鸑鷟曾与他说过,绣衣局由白素和白尧两位兄弟掌管,且是由国君直接传达命令。
白素是打心里看不上暗影阁的人,便没两句就将朱雀护和福祥公主打发走了。
待胸口上的长刀被白素拔了出来,少公子假装虚弱地往地上一扑。
白素冷面嘲弄着少公子技不如人,随后命人将他抬回了楚军兵营里。
少公子收敛气息,装作半死不活的模样,倒是骗过了白素,他没有另外再用绳索捆着他。吩咐卫兵严加看管之后,便将少公子丢在营帐之中,任他自生自灭了。
一连几日,那白素并没有再来找他的麻烦,行军之时将他关在车牢锁着,见他身上刀伤好的差不多后,便命人用绳索困着他,继续丢在营帐里不管不问。
少公子有些疑惑白素的做法,难不成也要将他带去雅安关,与那些蔡国俘虏一样做人盾?
介于他的含光剑被白素收走了,白日趁着方便时拾了几颗石子,趁着夜半的时候磨的锋利,划开了身上的绳索。
他一连找了几个晚上,都没能找到安放俘虏的营帐,眼瞧就快到雅安关城外了,留给他的时刻已无剩所几。少公子顾不得想太多,趁着夜深渐浓,四方安寂,再次悄悄地跃身而出,躲过几处巡逻兵,继续寻找着安放俘虏的营帐。
最终是在大营的西北处,寻到了三个关押俘虏的营帐。营帐之中近乎都是蔡国人,男女老少占全,众人满脸的血迹灰尘,眼神畏怯,面色惊恐,稍微有些风吹草动,便会惊慌地张开眼睛四处瞧看,哪还能有安眠。
少公子心里清楚,自己和福祥公主救出的那些孩童,大抵不过是尔雅城中的冰山一角,且获救的那些孩童,大都是贵家子弟或多半与守城兵卫有些关系。
所受战乱之苦的,永远是那些无辜的国人。
第五十一章 龟甲屏风醉眼缬
少公子心中颇为难受,但仍旧往账内望去。帐内烛火昏暗,他实在是分不清韩小妹到底在哪个营帐中。
他虽是避开了楚国的巡视兵卫,却也不能在此处停留的太久。尤甚今日是圆月之夜,他虽先服了楹莲,可仍怕母蛊在他体内翻腾,索性寻不到,又怕惊动白素,不如先回账内调息片刻,再做打算。
少公子往回走时,瞧见白素从一营帐内走出。
现已是丑时,白素仍旧未眠,可见营帐内的人,应当是极为重要之人。
少公子待白素走远之后,便侧身一闪,避开守卫跳入营帐内。
营帐内摆着一张木案,案上燃着一盏灯台,灯火时明时暗。案旁似是正倚靠着一人,因灯火昏暗,少公子瞧不清那人的模样,单从轮廓上看,只能确定是一女子。
少公子再三环顾营帐四处,确定未有其他楚国的兵卫在,才安心上前。
他抬手推了推案旁的人,却见毫无反应。
他细细拨开那人面前的长发,又将灯台拉近,才瞧清楚,这人正是韩小妹。
她双眼紧闭,鼻尖有血痕,双手紧紧地捂着小腹蜷缩成一团。
少公子拉过她的手,探她脉象,她似是有了身孕,只是如今身体孱弱,胎象不稳。
少公子连忙从袖袋之中掏出固本丹喂她服了下去,而后轻捏她人中穴。
片刻,韩小妹醒了过来,许是没有看清楚面前的人是谁,便受了惊吓,推着少公子远离她,并向案后面躲去。
少公子瞧见韩小妹躲人时,并非起立直身行走,而是全身匍匐前行。
他这才注意到韩小妹的两双脚,一正一反,拧转了原本的方位,脚上多布伤痕,却好似没了痛感。
少公子心里酸痛,一步上前,掀开了韩小妹的罗裙。
她的双膝,不知被什么重物捶过,已被砸得碎烂,血迹和骨头黏在雪白的亵裤上,满眼触目惊心。
少公子一把抱住韩小妹,安抚地轻拍她的后背。
相见于几年前,她还是个温柔可人的少妇,微笑地为少公子的酒爵中填酒。
“小妹,小妹莫怕,我是白老的徒弟,我是君执,我们见过的,见过的。”少公子怕她双膝疼痛,便不敢大力桎梏着她。
小妹安静了下来,她仰起头,满面泪痕地盯着少公子瞧,许是想起了少公子是谁,这才不再挣扎了。
“他们,他们怕我跑,便把我的双腿砸了粉碎,因要用我胁迫阿爹为他们所用,便让人裹住我的伤口,不让我死去。”韩小妹趴在少公子的肩膀上有气无力地说道。
“我虽死不悔,可唯有腹中付郎的孩子舍不得,他已是战死沙场,可我却不想他后继无人。”
少公子将韩小妹背在身后,站起身来。
她身体孱弱,胎象不稳,若不及时将她救出医治,别说是保胎,保她自己都困难。
“别怕,我这就带你走。”少公子淡淡地说道。
他迈出第一步时,耳边传来凌厉的破风之音。
少公子惊慌,转身躲开,一道羽箭飞身而出,刺破了营帐。
少公子心里一紧,忽然觉着似是踏进了白素的圈套之中。
他背着韩小妹顾忌颇多,暗处的羽箭也由多变少,少公子出其不意地胸口中了一箭。
他受伤时,不忘将韩小妹安放在案下,而后想要运气调息时,鼻尖却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
佛孟春。
少公子自然是知道这佛孟春的作用,想当初,还是白老头手把手教他调制出这样的媚药来。
此药无解,更须及时行乐,更可怕之处,就是人一旦沾染上了,就会上瘾,不停地服用,不停地行乐,从此就再也摆脱不了这药,一直到将自己掏空,惨死在床榻之上。
少公子封住身上的大穴,将这股媚药的流向往手臂处赶去。
他身上有金蚕噬心蛊的母蛊,任何一种药对他来说,都可能是致命的毒药。他连忙将真气全部输送于心脉之处,护住心脉,且一股脑地将仁切师父的固本单全都塞到自己的嘴中。
“原来这才是昭明君现身楚**营的真实目的,骗骗我们就算了,连那么喜欢你的姑娘你也骗,还真是不解风情。”营帐四处的灯火忽然全部亮起来。
白素手持白玉熊首柘木弓走进了营帐之中,少公子抬头望去,白素手持的弓,正是楚姬夫人所持的那一柄。
少公子眼睛一转,心中忽生一计道:“白将军的弓,可是楚姬夫人的?”
白素脚步一顿,低头看着手中的弓道:“你认识公主?”
少公子如今全部的真气护着心脉,就如同武功尽失一样,所以现下只能智取,不能用强。
“我救过你家公主的命,且尔雅破城前,我曾在蔡宫之中,见她拿着这柄弓去莫央宫寻蔡侯。”少公子道。
白素眼中闪过一丝柔软,他紧握着熊首弓,片刻后眼神恢复清明。
少公子捕捉到白素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愫,看似他与楚姬夫人并非是普通君臣关系那般简单。
可两人若是有旧情,为何却从未听楚姬夫人与自己提及过?
“她怕我动怒屠城,怕我撅了蔡国先人的坟,才先我一步拿着这柄弓,将他杀死了。”白素闭着双眼,无奈的摇了摇头。
“至死还在为他着想,果真如同少时一般执拗不堪。”
白素说完,轻抚着弓上的白玉熊首,而后又瞧了一眼少公子问道:“她可有与你说些什么?”
少公子垂头轻笑:“她与我说了什么,要看今夜将军如何对我。”
“昭明君在威胁我。”白素眯起双眼,将弓放在身后。
他走上前去,一脚将少公子踹到在地,而后用力踩着少公子困着佛孟春那只手臂道:“我凭生最不喜欢的,便是有人威胁我。”
困住了媚药的手臂本就涨的青紫,被白素这样一踩,似是要崩裂而开。
少公子强忍着痛道:“你故意引我入韩小妹的营帐,又在我身上下了龌龊的媚药,为的就是让我罔顾人伦,亵渎韩子之女,如此一来,便能激怒韩子,与我站在对立之处,和尔等沆瀣一气。”
“这佛孟春的药性如何,我比你清楚,以此药来引我上瘾,从而把控我,来胁迫周王,这一石二鸟的计谋,定然不是你想出来的,白尧丞相,既是来了,便现身吧,莫要躲在暗处看戏了。”少公子道。
手臂上的重量忽地全无,疼痛也自此减轻了不少,少公子长吁了一口气,坐起了身。
“昭明君当真如传言里的一般颖悟绝伦。”白尧闻声,缓缓走入营帐之中。
“可我瞧着白尧却不如同传言那般含霜履雪,蕙心纨质,连这般龌龊的法子都可用上。”少公子冷言而语。
白素与白尧虽然两人相貌相像,可品行和为人却是大相径庭,虽是楚国对外扩张,暴吝荒诞已被诟病几十年,可白尧丞相的美名却未有受到任何影响。
他就像是生在一潭淤泥里的莲花,纤尘不染,总是雅名在外,声誉如今。
“因为说我坏话的人,都被家弟白素一刀砍了,所以我这声名在外,全部说的都是好听的话,我劝昭明君在外,也说些我的好话,否则家弟的那把刀可是又要饮血了。”白尧居高临下地看着少公子。
少公子胸口传来剧痛,喉咙一热,一口鲜血便喷在了白尧的银甲上。
金蚕噬心蛊的母蛊发作了,楹莲虽然缓解了疼痛,可他受了佛孟春的毒,还强行运功压制,怕是早乱了心脉。
“昭明君带走那个蛊女之时,便应会想到今日,进来绣衣局安插在各国内的绣衣使大有叛乱之相,想来也与昭明君脱不了干系吧。”白尧不屑地说道。
“辛辛苦苦布的局,却被人给搅乱了,虽不能让你死了干净,但至少让你受些苦还是可以的。”
少公子忽然觉得,相对于白尧,还是白素更加善良一些。
起码白素会给人个痛快,而白尧简直就如同一个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凌迟的每一刀都不见血。
什么含霜履雪,蕙心纨质,少公子现在只想骂娘。
“我原本是寻些蔡国俘虏来围看昭明君受毒时的情形的,但既然家弟想知道公主临死之前的话,那便暂且给你留个尊严,待息国雅安关破时,你再不说,我便让人割了你的舌头,让你永远都不要说。”
少公子不知白素和白尧二人何时退出了营帐,他浑身又热又痛,喉咙干渴地倒是能把人生吞了一样。
他勉强地站起身,朝着桌案走去,而躲在案下的韩小妹已是吓的满眼泪珠,尤甚见少公子双眼通红地朝她走去,更是浑身战栗,拼命往后退去。
少公子甩了甩头,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韩小妹停止了哭泣,她见少公子不动了,因担忧他身上有伤,便往前挪了挪。
此时的少公子还是有些理智的,他瞧见韩小妹的发髻上插着一支桐花银簪,便抬起手取了下来,而后将银簪刺在束缚佛孟春的手臂上,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来。
韩小妹花容失色,连忙去撕裙上的布要为少公子包扎。
谁知少公子不领情,偏生推开了她。
“你离我远一些,若是我当真失去了控制,你便用案上的灯台来砸我,就算是灯火燃了我身上的衣裳,你也莫要救我。”佛孟春随着喷出的血流失了不少,少公子的身上也不似刚才那般燥热。
他起身行至营帐的另一处,远离韩小妹,轰得一下倒在了地上。
身上的一席白衣已被血痕染满,远远望去,这少公子倒是像于血泊之中亡故了一般。
靠在案边的韩小妹于心不忍地啜泣着。
如若不是这天夜晚,姬雪找了过来,少公子怕是见不到明日的朝阳了。
他身上的旧伤,因白素那一脚,再次崩裂了开,手臂上的新伤失血过多,加之内伤外伤一并而来,仿佛是抽筋剔骨一般的疼痛,让他蜷缩在地上,无力招架。
姬雪寻到他的时候,已是被他一身血衣给吓傻了,连忙盘坐下来,就地为他输送真气。
待少公子恢复清明的第一句话便是让姬雪先救韩小妹。
姬雪被少公子吓的已是六神无主,偏生醒来的第一句却是让他去救别人。他心里不知怎地,途生一股恼火,可到底还是听了他的话,朝韩小妹走去。
姬雪从未见过韩小妹的模样,但听名字倒像是个温婉可人的小家碧玉,他寻望四周见桌案下有一团黑影,便朝那黑影走过去了。
当他扳过韩小妹的身子,看清她的模样时,也是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他从未见过任何人,能对一个怀了身孕的弱女子做出这般残忍的事情来。
他连忙度一口真气给韩小妹,护住她腹中的胎儿,而后一个闪身出了营帐往雅安城墙下去寻白老头。
姬雪抵达雅安城墙下时,楚国的军队已是开始攻城了,而此时的白老头也将福祥公主送入了尔雅城内。
他上前连忙拉住了白老头,与他说了少公子的情况。
白老头也被少公子的行径吓得险些丢了魂,吩咐駮在破城之后去寻福祥公主,将她和其娘亲带至安全的地方,便同姬雪一起去了楚军大营。
此时的白素与楚军主力正于战场,楚军大营之中自然松懈,况且姬雪和白老非比常人,轻松将少公子和韩小妹带出了楚军大营,一路往渝州去了。
白老头和姬雪轮番为少公子度真气,才彻底让少公子转危为安。至于韩小妹,虽是腿废了,但至少当时被及时止了血,后姬雪又为她度入真气护住了胎。
抵达渝州城后,白老熬了些安神稳胎的药给她服下,寻几个邻家姑娘为她清理一番后,便让她在卧房内静养。
待少公子身体平稳了,便叫姬雪看好他,起身便又要走。
姬雪拉住了他,问道他要去哪。
“白素启用了攻城器,雅安关怕是躲不过去,那姑娘虽然会些简单的剑法,可毕竟还带着一个,若那姑娘出了事,岂不是要了这小子的命?”白老头忧心忡忡。
姬雪瞥了一眼,躺在榻上装死的少公子:“老白,我说你可是看着他长大的,怎地现在还不懂他了。”
白老头疑惑地反问道:“你这是何意?”
姬雪长吁了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你且快去吧,反正这里也无事,你将她安然无恙地带回来,倒也算是帮了他一个大忙。”
白老头瞥了一眼沉睡的少公子,又侧过脸,意味深长地盯着姬雪片刻,而后无奈地笑着,一边走一边摇着头。
待白老离开后,少公子倏地睁开了双眼。
第五十二章 元不黏天独自行
“我可否该去陈国,将信北君请来了?”姬雪一早便知少公子恢复了意识,他有意避开白老,这才不愿意醒过来。
少公子坐起身,将体内真气试着凝聚,归息疗伤。
“纠缠着绥绥的人,现在如何了?”少公子开口问道。
姬雪坐在桌案上翘着腿道:“按照你的意思,将他的内力暂且抹去了。”
“不过我瞧着你非在害他,白老那药里虽然有将内力归零的之用,但后续,他若再继续苦练,过个十天半月的便能恢复如初,甚至还能比以往更胜。”姬雪不解。
“待将绥绥送还给陈国之后,你将他带来见我。”少公子睁开双眼,终是恢复了往昔的神色。
“你还是舍得了?”姬雪捂嘴嗤笑道。
“舍得,不舍得,她都要回去,如我一样,是命,不能逃,也逃不掉。”少公子神色冷清,又躺下了身。
“你的这番说辞,骗骗小姑娘也就罢了,还想连我一并糊弄?”姬雪轻挑眉头,甚是桀骜。
少公子闭眼不再搭话,姬雪见他心有郁结,不愿在多说,便也没继续挑破他伪装的那层皮。索性他趁着天还未亮,疾行快步,御水而行,将于卫姬夫人重重监视之中的信北君,悄然地带来了渝州。
二人抵达渝州时,已是接近破晓。此时也正是渝州山间景色最好之时,
山间本是仙雾缭绕,倏地洒上了一片金黄,半山居物若带然,如赤丹,掠影浮动,而后消散。
少公子身穿白色里衣,坐着木栅之上,遥望云雾逐渐消散的地方,淡淡地道了一句:“好一处千岩竞秀,万壑争流。”
信北君眯着眼,瞧见了坐在木栅之上,身形单薄的少公子。他后抬脚走上前,朝着背对于自己的少公子俯身长揖:“昭明君无恙。”
少公子闻声回身一跃而下,扶起了信北君。
姬雪并未告知信北君,少公子受伤之事,也待少公子走近了,他才瞧见少公子身上有伤。
“可有寻到囚禁陈候的地方?”不等信北君询问他的伤情,少公子便开门见山地问道。
信北君面露懊恼:“早前是寻到了,派人前去营救,没想到却打草惊蛇,又让那妖妇转移了。”
“陈国的贵家宗亲有多少支持福祥公主为继位女君的?”少公子又问。
“目前只有,只有昶伯一家。”陈国如今的形势,未有先前信北君许诺给少公子的那般好,信北君有些心虚,因而说话时,亦是底气不足。
“你叫我如何放心把绥绥交还给你?”少公子的言行,使信北君平添压迫感。这感觉就像诸侯臣子,未按照规定前来朝奉,理所当然地被周王训斥一般。
这是少公子的威仪初露,也是让信北君重新审视二人之间关系的开始。
信北君没有再言其他,而是站在原地,等着少公子接下来的话。
“你怎么不说了?”少公子眯着眼睛望着他。
“就算我没有办法,昭明君也必定会有办法,你肯放公主回陈国,定是早已做好了打算。”信北君道。
少公子垂眸不语,长长的睫毛下投过一片暗影。
“陈国的内政,我不好过多于插手,但求信北君,能以命相护。”少公子是自有打算,可下却不是言明之时。
“昭明君严重了,若是昭明君当真不舍,便当着我的面带她走,我也不敢多有言语。”信北君故意呛声于他,这话险些让立于少公子身后的姬雪笑出了声。
信北君心知肚明少公子割舍福祥公主,让她回陈国继承女君之位是为了什么,所以无论现在陈国的局势如何,他也必定会放开手,让福祥公主和他走。
少公子心里一沉,面上平静无痕。
“若以后遇到难事,大可来安阳求助。”少公子并不打算给信北君机会,来揭露自己。
少公子说完便朝着姬雪走去,待福祥公主来渝州时,他还要与姬雪做一场戏,一场让福祥公主,主动抛弃少公子的戏。
“昭明君这情深似海的戏,是做给谁看?”信北君终是忍不住,撕开了少公子伪装的那层皮。
“看来不光是我一人看清了你,他也十分了解你呢。”姬雪在一旁,不怕事大的煽风点火。
“可千万别与我说,你对我家公主是真心的,那便让我更瞧不起你。”信北君冷哼了一声。
少公子背对着信北君,没有回头,他扬起下巴,冷冷地道:“你无须瞧得起我,只需臣服我便可。”
“若我偏不臣服呢?”信北君冷笑。
“那便先过问你家公主,她若臣服,你莫不是要与她锋芒对立?”少公子不屑一笑。
少顷,信北君最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本就和少公子是一类人,偏生猜中了少公子心里的那点龌龊,自己却不屑与其为伍,假装变得清高起来了。
不臣服于周王,难不成要臣服于楚王吗?
他本就不该讲那些气话出来。
幼稚可笑。
“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公主知道了你利用她,她会如何?”信北君面色有些疲惫,许是想到了自己同莘娇阳的未来,更加身心俱疲。
“只要你不说,她便永远不知道。”少公子斩钉截铁地道。
“说?”信北君笑道:“从何时说起,是从蔡国你毒害她,以来博取蔡侯的信任,还是你知陈候有意将她立为继位储君,便在她面前扮演深情之人,待她登顶之后臣服于你,帮你在后方牵制住楚国?”
伪装的皮被撕开的时候,少公子忽然觉得心也跟着裂开了。
“信北君是个聪明人,如今蔡国已灭,息国亦是岌岌可危,陈国如何才能在这乱世纷争里安存,信北君心里也应有些盘算了。”少公子平静地说道。
“我会派人护送绥绥至陈国,信北君若是不放心,便在此处等候,待她上路,便在后面跟着,若是还需要回圣安布置,避人耳目,便让姬雪送你回去。”
少公子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云雾已是彻底散开了,信北君转过身望着半山的悬崖寨,闭着眼长叹了一口气。
“需要我送你回去吗?”身后的姬雪开口问道。
“不必,圣安早已布置妥当,只等公主回家。”须臾,信北君张开了双眼,已是光风霁月,风朗气清。
为了避免信北君与福祥公主在渝山相遇,姬雪陪着少公子去了一家渝山人的客栈,并在房前系了沾有横公族鳞屑红绳,想来白老看见了,自会带着福祥公主来寻他们。
而后,便是少公子躺在床上,平心静气地等待着。
姬雪坐在门对面的小榻上,他无聊地清理着身上的鳞屑。
许是渝州太干燥,他身上的鳞屑便越来越多。
“姬雪,你可有随身带着金花水。”床上的少公子突然开口。
姬雪一怔,而后便从宽大的袖袋里,掏出一支翠色瓷瓶丢给了少公子。
“怎地,怕见她心虚,才喝着金花水?”姬雪嗤笑。
少公子坐起身,将翠色瓷瓶里液体滴出一滴于手背,而后低头将手背上的液体饮入嘴中。
“我是怕忍不住要将她留下。”少公子将瓷瓶丢回给姬雪,而后平躺了下来,闭上了双眼。
金花水,可暂时使人陷入昏厥,却不会使人失去意识,在昏睡之时,亦能感受到外界的声响,乃是少公子幼时和姬雪偷懒贪玩,懈怠功课时的必备良药。
“我觉着你是没颜面见她,才装死的。”姬雪一脸认同地道。
“莫要这般来嘲弄我,等轮到你时,看你可还笑得出来。”少公子不屑地道。
“我与你可不同,我身上自然是没有那么重的包袱背。”姬雪道。
“頔夜公主若要重新夺位,借助的必定不只是梁国这股力量,所以商温是第一个,但绝不是最后一个,若你想要頔夜公主只对你专情,怕是这辈子都不能实现。”少公子道。
“阿缨才不会像你说的那般,只借助别人的力量复位,她有她自己的打算,况且我瞧那商温也并不是真的想帮她。”许是被少公子戳穿了姬雪心底的那些顾忌,他说话时有些底气不足。
少公子那边金花水的功效发作,没了声响,姬雪见没人搭腔了,便又在闷闷不乐地刮着鳞屑。
他突然想起,在救了福祥公主之后,她曾与他说,白素是看上了少公子的美色,才将他带入楚军大营的。
姬雪恶作剧般地笑了起来,卸下身上一处红鳞甲片,趁着少公子无法动弹,便在他的耳边以及裸露的肢体上,刮出了青紫色,类似吻痕的印记。
少公子知道姬雪在做什么,可偏偏又动不了,只能咬着牙,气得浑身发抖。
不久后,福祥公主便到了,按照先前与少公子的约定,姬雪将少公子身上受的伤一一道出。他并未有添油加醋,少公子身上的伤确实很重,如若是常人,怕是很难熬过去,就算熬过去了,下半生也必定要依靠于汤药。
是他和白老头轮番将自己的真气注入,这才能生还。
她抱着少公子哭了许久,姬雪见不便打扰他们,便退出了房门。
他本想着寻个湖泊去泡一泡,否则这一身的鳞屑不断地掉落,怕是会引来猎杀横公族的猎人。没走几步,便迎面撞见了白老头。
白老头笑吟吟地瞧着姬雪看,看的他心里直发毛。
当初,他抓他回蝴蝶谷,让他起誓保护君家后人时,也是这样的笑容。
“你不去唱戏可惜了。”白老头道。
姬雪翻着白眼道:“还不是你家君执教的,若说戏好,定是非他莫属了。”
想是白老已是反应过来,少公子布的这局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君执珍惜这姑娘,怕失去她,这才做戏给她看,让她记着他的深情不悔,始终不渝。”白老头道。
“老白,我怎么觉着你说的话有些酸?”虽是觉着白老头是在护短,可不知怎地,姬雪却觉,他说这话时,倒像是在埋怨少公子不珍视他。
“你难道看不出,他在躲着我吗?”白老头幽幽地叹道。
姬雪抱着肩膀回想,敢情那小子先前装死,是在躲着白老?
“他救了韩小妹,却未有救韩子的打算,所以这才故意躲着我。”白老头点明其中。
韩子和白老也算是交情匪浅,少公子故意避开白老头,便是不想让白老头去与他开这个口。
“不对啊,我记着他与我说过,庄荀离世之前,是有意让韩子接任紾尚阁掌司的,他再不济也不会不救韩子的,况且现下安阳局势不稳,虽有长公主暂管紾尚阁,但必定不是长久之计呦。”姬雪戳着额头,思来想去也猜不透。
“韩子曾拒绝过他接任紾尚阁的掌司。”白老长叹了一口气。
白老头话才落地,姬雪便不禁笑了起来。
“这韩子也算是活该了,拒绝谁不好,偏生要拒绝他这般个心机沉重的。”姬雪大抵是想明白,少公子要做什么了。
他拼死救回了韩小妹,却不会那么容易让她与韩子见面。总是要韩子从心里通晓,当初没有听从少公子的吩咐,接任紾尚阁的继任掌司,留在安阳助他,是他这辈子最不可挽回的选择。
“老白,你也莫急,他不会见死不救,顶多是让韩子那老儿吃些苦头罢了,他拒绝了少公子接任掌司的时候就应该料到,将来有一天会磕着头去求少公子,让他接任紾尚阁的掌司。”姬雪拍了拍白老的肩膀安慰着。
“既然他心里已然有了打算,那我便不开口去为难他吧。”白老头想到庄荀离世前,曾嘱咐他,若是韩子背弃昭明君,务必要留他一命。看来那时的庄荀,已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对了,你可知道定魂针?”白老头想起凤姬夫人身上那七支定魂针,便随口问道姬雪。
没想到姬雪点了点头,并告诉白老头,自己曾经被猎人捕获并作为宋仁公的贺寿礼送去都城临酉的时候,有人送了十支定魂针作为寿礼献上。
只不过后来姬雪听頔夜公主夜来无事时与他念叨过,月华夫人曾将其中七支送给曾经的挚友了。
“涂山族本就起于宋国天幕雪山,这九州之上也就唯有宋国会善待涂山族,且愿意与他们为友了吧。”白老摇了摇头,为涂山族后裔惋惜道。
“不过同我一样,为妖物罢了,还妄想和人平权,最终还不是被人扒了吃肉,皮毛做衣,灵魂被困成为守墓的涂山灵,永世不得自由?”姬雪耸着肩,不屑一顾。
“对于眷恋尘世这一点,你们横公族倒是比涂山族看得开许多。”白老头瞧姬雪那自负的模样,便开口打趣道。
“谁叫他们性子纯善,却偏生又软弱好欺,与那黑崖之下的鲛人倒是一个德行。”
在他嘲弄别人纯善之时,总认为横公族生来便是恶的,与人为契,食人魂魄。想他并不知,横公族最开始,便是因为一个情字而藏于水下的。
第五十三章 俯仰流年二十春
翌日一早,福祥公主离开之后,信北君便尾随着她的马车一同离开渝州,姬雪本以为少公子会拉着他和白老一同回安阳去,却没想到少公子又尾随着信北君的马车,一路将他们送回了陈国图江。
一路上三辆马车保持距离却又互不交涉,看起来还当真是诡异。
行至图江时,正值落雨时节。潮湿又温热的空气倒使姬雪舒爽了不少,身上也终于不再掉红色的鳞屑了。
只是少公子却越来越沉默了,就算是姬雪故意挑拨他,他都不予回击。
他们停下脚步,不再跟着福祥公主那日,少公子一人撑着簦,立在雨中,望着福祥公主远去的方向许久。
白老有些心疼少公子,说他此后许是要孤寂一人了,可姬雪只觉得是少公子活该。
他们自图江回渝州去接韩小妹的时候,碰巧遇到了被仇家追杀的朱雀护。
此时的他正是功力散尽,任人宰割的好时机。姬雪以为少公子能躲在一旁,安静地看戏,却没想少公子抽出含光剑便冲了上去,三两下解决了围堵朱雀护的仇家。
朱雀护的胸口挨了一刀,血染满衣襟,白老头见状连忙前去止血,却被朱雀护一把推了开。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一想上次白老让他失去了内力,便害怕这次又给他来些不知名的药,所以才这般抗拒。
姬雪看不过眼,卸了一条马车上的缰绳,将他捆了起来。
“昭明君,你要杀便杀,何必弄这些歪门邪道。”朱雀护似是瞧出了白老和姬雪并非常人,便朝着少公子吼了起来。
少公子没有说话,拉着姬雪捆好了的朱雀护,将他丢上了马车。
回到渝州后,韩小妹已是醒了过来,由于少公子他们三男人不方便照顾,白老头便请来了几个渝山的姑娘帮助照顾韩小妹的起居。
韩小妹自是对少公子千恩万谢,但言外之意,还是想见韩子。
少公子诓骗韩小妹,韩子已经安全,只不过也同韩小妹一样受了重伤,目前正在蝴蝶谷养伤,等他伤好些,便让韩小妹与他相见。
想是少公子舍命救了韩小妹,她便十分信任少公子。只有白老头和姬雪知道,少公子说了谎话,如今韩子正被囚禁在尔雅城,虽然是活着,可却受了刑,并不好受。
少公子搪塞了韩小妹,便又去见了朱雀护。
他胸口上的伤,虽被白老撒了药,却被绳索束缚,姬雪嫌他吵,又用麻布搓了团塞到他的嘴里,防止他大吼大叫。
少公子于他面前出现,他立即瞪大双眼凶狠地望着少公子,以此来宣泄他的不满。
少公子熟视无睹地走到他对面,拂袖而坐,开始布茶。
渝州的山茶虽然比不上九州之茗,但也别有一番清幽,尤甚配上渝山的山泉,更是清冽可口,回味清爽。
少公子在朱雀护的注视下饮了一杯,而后开口道:“你身后的主子,除了暗影阁阁主,还有另外一位吧?”
朱雀护眼珠忽地一转,便不再怒视少公子了。
少公子笑了笑又道:“在清华寺,你说的那些话,应是有一半,是你的另一个主子让你说给我听的。”
朱雀护垂下了头,更加心虚起来。
“想让我先冲出去将韩子救出来,而后他再施以援手将韩子接回安阳,如此一来韩子便会感恩戴德,铭记一生,且效忠一世,我猜的对吗,历卓笙,你背后的那个主子可是周王?”少公子抬手捏着朱雀护的下巴,并将他口中的麻布拿掉。
“你,你怎么会知道?”朱雀护错愕。
他身后的周王,可是连暗影阁阁主都未能察觉,为何少公子能这般轻易得知?
“我是猜的,不过见你这副表情,怕是我猜对了。”想来兵不厌诈,少公子这出其不意的一诈,便让朱雀护交代了。
若不是被捆着,朱雀护险些是要被少公子气的跳起来。
“早前那救你的宫奴,必定是周王安排的,进入暗影阁也是你为了报答周王才去的。”只要是他默认了,那剩下的便更好去推断了。
看来周王不想使少公子的权力过大,这才想要重新掌控紾尚阁。
少公子垂头细思,若周王如今断然少公子权势过大,大抵是宫内有人嘴碎,对周王说了什么,或是周王又得到了除玉少染以外的继承人,舍了少公子,开始着手压制他罢了。
少公子眼神凌厉地盯着朱雀护,迫使朱雀护如坐针毡。
“你可要想好,周王利用过后,是不会在意你的死活,而我,是许诺可以送你登上暗影阁阁主之位的人。”少公子道。
“我本就是为了报恩,我这条命是周王的,必定不会背叛他。”朱雀护道。
“那我也在你仇家追杀你时救过你一命,你如何报恩?”少公子咄咄逼人。
“那不一样。”朱雀护直视着少公子,与他争得面红耳赤。
“敢情在朱雀护这里,报恩还分个先来后到?”少公子冷笑道。
朱雀护垂下头,长舒一口气道:“若是没有周王的搭救,我早被霍臻那个妖妇丢到乱葬岗去了,周王与我有重生之恩。”
少公子轻挑嘴角,深知他并没有看错人,这朱雀护虽然双手染血,杀人无数,可是个重恩之人,无论少公子怎样激怒他,他都咬死誓死效忠周王。
这样的人若是为他所用,倒是一把一品利刃。
少公子抽出含光剑,将捆缚着朱雀护的绳索放了开。
“我并非要让你背叛周王,而是多给你一条选择的路,你重生这一次本就来之不易,既是不易,更要格外珍惜不是吗?”少公子语气缓和了下来。
朱雀护没想到少公子能率先与他示弱,憋了一肚子的争执,不知怎地吐不出口了。
“他若让你在我面前说些什么话,你可继续与我说,我自会分辨他的用意,决不让你为难半分,至于暗影阁阁主之位,我依旧会助你一臂之力,你可愿意?”少公子信誓旦旦地说道。
朱雀护怔了怔,他从未遇到过施人于恩,却不求回报之人。
“可你却让绥绥误会于我。”朱雀护已然开始在说服自己,少公子是另有所图。
尔雅关外,就是少公子偷拿了朱雀护的匕首,插在了自己的衣角,才让福祥公主误会是朱雀护惊动了楚军,要杀少公子的。
“可经过此事之后,暗影阁的阁主是否不再怀疑你与我的勾连,书信让你回暗影阁去呢?”少公子每走的一步棋子,都不曾是废棋。
朱雀护连忙抬起手摸了摸胸前的文书,他确实是收到了暗影阁阁主让他回阁内的文书。
“可我内力尽失也是拜你所赐。”朱雀护觉着现下自己像是陷阱里的猎物,可却说不上少公子对他有何企图。
“你的真气早被暗影阁阁主抽的七零八落,若非白老抹在你额间的那味药,怕是你现在早已走火入魔了。”少公子淡淡地说道。
“你现在试着凝聚你的真气于丹田处,试着从心法开始修炼,没多久,你失去的内力便会回来,且比以前更胜。”
朱雀护将信将疑地根据少公子所说,试着在体内运行了一番。果真如少公子所说,他的真气随他练习的心法开始凝聚,似是比之前凝聚的更快。
“昭明君想要我做什么,若是放弃绥绥,那么免谈。”朱雀护终是被少公子给糊弄住了,只不过三言两语却离不开福祥公主。他母亲是个情种,他也倒是继承了这一优点。
“倒是不会这般强人所难,不过是暗影阁阁主下发什么命令给暗影阁的人执行,你来告知我一声便可。”少公子道。
朱雀护怔了怔:“只是如此?”
少公子坚定地点了点头道:“只是如此。”
“你游走在边缘,暴露的多了难免会遭人怀疑,一个玄武护的死都怀疑在你的头上,可见你在暗影阁也是如履薄冰,总之你一切小心,若不便出来亲自告知,便写信给蝴蝶谷,世人只知我入安阳之前所居缠情岛上,嫌少有人知道我与蝴蝶谷的关联,想来暗影阁向蝴蝶谷索要奇毒夺命,也不会遭人怀疑。”
少公子知道朱雀护自小便是孑然一身,嫌少有人以站在他的角度,为他思量。这如同挚友般出其不意的关怀,倒是让朱雀护无所适从起来。
打那时开始,他便着了少公子的道,从而对少公子开始心生愧疚。
他这辈子,刀尖上舔血,除了福祥公主能让他付了真情,第二个便是少公子了。
躲在暗处的姬雪听到少公子这般深情重义,忍不住朝对坐的白老头举起了大拇指。
白老摇了摇头,盘起双膝,闭眼打坐归息,不再理他。
朱雀护是在五日之后离开渝州的,姬雪本以为少公子不刻也会动身回安阳去。可以一连几日过去了,却压根却未有回去的意思。
索性他也不问了,日日找个清潭去泡着,省的身上又要起鳞屑。
息国大都平津破城之后,息国侯与其桃花夫人沦为楚国囚徒,被掳去了东楚,囚禁在东楚的巴陵山。
息国几个旁支的宗亲势力率兵反抗,却遭到白素疯狂反杀。而后,息国宗亲势力所盘旋的三城迁宿,承泽,景通接连遭受楚军的屠城。
息国一时间腥风血雨,流经三城的迁江已被屠城的血染得通红。
然而白素越是血腥镇压,反抗的势力便越多。这些反抗势力有一部分是由落难宗亲带着部分国人组成的,还有一部分是占山为王的草莽流寇。
息国还是有些宗亲旁支的,所以楚军大部分的主力都在白素的带领下,在息国反扑。
蔡国却只有蔡国侯叔怀和护国将军叔姜这一脉,再无其他宗亲旁支。可战乱一起,大都会使人性流露出最恶的那一面,烧杀抢夺,倚强凌弱,那些没有被战乱摧残的人或许永远都想不到,有一天会惨死于自己的同袍手上。
于深秋之时,楚军完成了对息国的血腥镇压,准备收复蔡国时,尊周王旨意的燕侯派出十万大军前往蔡国平乱。
蔡国起乱的人皆为流寇,而并非宗亲旁支,所以燕**队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荡平纷乱,收了尔雅以北的蔡国城池。
由于韩子仍旧被困在尔雅城内,白素留了三万人马在白汍毓的带领下镇守尔雅城。
于十天后,燕军开始攻打尔雅城,白汍毓出城迎战,却被燕军首领澹台不言将军痛打,灰头土脸地跑回到尔雅城里,闭门不出了。
于是,燕军也没有着急破城,就守在尔雅城外,切断了楚军的粮草和水源,等着他们投降。
五天后,白尧带领三万精兵越过郡城关准备偷袭燕军后方,却不料行军半路,传来宛南关打开,周地精兵齐入楚国的消息。
楚国的大都相距宛南关并未有多远,如今楚地的精兵都未在大都,若是周军攻城,东楚岌岌可危。
白尧立即撤回东楚,并书信给白汍毓,杀掉韩子,马上弃城与剩下的铁甲军突围回东楚。
白汍毓收到白尧的命令后,便下令屠城,并前往关押韩子的清华寺亲自解决他。
他一脚踹开了禁室的大门,里面却是空荡荡,不见一人。
白汍毓提刀四处寻觅,却发现整个清华寺上下的沙弥和主持都不见了踪影。
一阵狂风吹过,拍打着窗门狂乱作响。
白汍毓不知为何背后脊骨冰凉,他听过佛门孽业之说,尤甚他还曾经在这寺内大开杀戒。他转身朝着门外跑,迎面就撞上了高台的那棵桐花树随风而落带血的花瓣。
他心一惊,也顾不得有没有完成白尧的吩咐,头也不回地就跑出了重华寺,直奔尔雅城西门逃命去了。
燕国大军收复蔡国失地于半月之后,自此,周王便赐婚于玉颜公子玉少染和燕国东阳公主,大婚将在元月初一举办。
白老将少公子从尔雅城带回的韩子安置在蝴蝶谷的彩蝶居,他的命虽是保住了,可却和他的女儿一样受了刖刑,怕是此生再难站立。
韩子醒了的第一句便是祈求少公子,要见韩小妹一面。
在白老看来,韩子父女二人的遭遇已是惨绝人寰,宅心仁厚的少公子必定会答应韩子的请求。
可少公子却拒绝了,理由便是韩小妹有孕在身,现在不适合长途跋涉,并且将韩小妹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讲给韩子听。
韩子本就身体虚弱,听到韩小妹因为自己在白素的手里所遭受屈辱,更是急火攻心,吐血不止。
少公子更是当着韩子的面,埋怨他不应该不听他的话,一意孤行地返回蔡国,被楚人抓住了痛处,从而软禁了他。若是当时留在安阳,想必此时早已安然无恙地与韩小妹相见。
少公子的一席话,勾起了韩子的悔恨,并成功地将他自己气晕过去。
第五十四章 归来恰似辽东鹤
白老见状,生气地将少公子赶出了彩蝶居,并让他暂且不要近彩蝶居的大门。
少公子摸了摸鼻子,耸了耸肩膀,回身却见瘦小的扶笙,正端着一碗汤药站在他身后盯着他。
“公子可是惹师父生气了?”她在白老的照顾下逐渐好转,似是比上次见长高了一些。
少公子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头发,想着息国现在的处境,又想着她的父母已经战死沙场,不禁心里有些怜惜她。
“若是这样你师父便生气了,怕是他早不知被气死多少回了。”少公子从怀里摸出一个香包递给她。
“若是有收到灰雀传信,记得将信完好无损地相传与我。”
扶笙接下香包,她知道在彩蝶居屋后养着许多的灰雀,这些灰雀大都识得这香包里的香料,是师父和公子他们之间快速传信的渠道。
不过有时候,灰雀搜寻不到香味的时候,会将信带回彩蝶山,原先君婀还在的时候,会将送回彩蝶山的信再转送出去,现在君婀不在了,少公子便让扶笙接下了这个任务。
这么长时间,少公子只接到了朱雀护的两封传信,一个是暗影阁阁主派他毒杀陈候,一个是暗影阁阁主欲将出席玉颜公子的大婚之礼。
这么长时间,少公子还从未收到过福祥公主给他的信,心里万倍煎熬。
少公子记得,在她临行之前,姬雪将有灰雀识得的香包塞进她的包袱里,莫不是这姑娘回到陈国之后就忘了他罢。
坊间传闻,这位陈国新任储君是个生性淫邪的女人,不仅时常诏临外臣留宿宫里,还不避嫌地与自己的少师留宿于山上过夜。
听到这些传言的少公子自然是气的想要发疯,一连书信了几封给她,让她注意名节,却都石沉大海,毫无回应。
少公子瞧着短时间内,白老应该不会让他进入彩蝶居,去气韩子了,便与扶笙说了几句,回到渝州去了。
姬雪那厮坐在木栅上等着他,看着他回来了,便将手里写满字的布条都丢在他面前。少公子捡起那些布条,终于体会到了被人气吐血的滋味是如何了。
那布条都是他写给福祥公主的信。
“百里肆早料到你与他家公主会藕断丝连,所以收了我藏在福祥公主身上的香包,每次灰雀寻到香包时,百里肆都会把信收好,我这次跟着灰雀找到了上卿府,才发现了真实情况是如此。”姬雪如实说道。
“所以他把这些信还了回来?”少公子已经是气额间青筋暴起,却还是装作面目平稳,毫无波澜。
姬雪认真地点了点头。
少公子见姬雪今日话不多,似是有心事。
他转身将手上的信丢在煮水的铜炉里燃尽了,而后坐在榻上道:“可是頔夜公主出事了?”
姬雪长吁了一口气,语气沉重地道:“她费劲心思去游说宗亲,好不容易能有几家冒死支持她,却被苏慕燊那个贼人发现了,带兵前去围剿,将他们困在天幕雪山。”
“梁国国君商温不是派了人马给她吗,怎么还弱到被苏慕燊的私兵围困了?”少公子一直觉得頔夜公主夺政的路应当比他顺利的多。
“那中军的将领瞧不上阿缨,虽是有国君的命令协助阿缨,可对阿缨的命令置若罔闻,此次被围困,想必他巴不得阿缨死在天幕雪山里,他好回去复命。”姬雪愁眉不展地道。
“那你怎还不去救你的阿缨?”少公子白了他一眼道。
“我倒是先要进得去天幕雪山才行,那地方不知是被什么鬼东西封了结界,我怎么撞都撞不破。”姬雪道。
少公子侧头思虑了半刻,而后从袖袋之中拿出一支乌木匣子。
姬雪似是感受到了一股真气的浮动,便回过头去盯着少公子手上的木匣。
“天幕雪山的结界,是被仅剩下涂山族长老布下的,非神物自然不得进入。”少公子道。
“頔夜公主妘氏乃是祝融的后裔,母族夜家也是守夜的战神,她自然进得去,像你这种妖物若是被放进去了,那岂不是成了护妖邪的避风港了?”少公子说着便将手上的木匣子递给他。
姬雪好奇地接过木匣子,并将它打了开。
里面放置一支幽蓝的明珠。
“这是玄牡珠,我前往蔡国尔雅救韩子时,路过蔡哀公的陵墓时,从楚姬夫人的身体里取出的,本想着此次回安阳送还给五祚山的,看来你现在更需要它。”少公子道。
玄牡珠为太阳之神东君用一半的元神炼化而成,既是至阳之物,又是神物,姬雪带着它便可冲破天幕雪山的结界。
姬雪捧着玄牡珠感慨万分,他才想俯身谢过少公子,却被少公子拦住了。
想他平时因着少公子老谋深算可没少嘲讽,却没想到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少公子能慷慨相助。
“姬雪,抛去你守护君家的这层,你算是我第一个挚友,我知道像你这种妖邪是不屑与人为伍,若不是白老逼迫你发誓,你早就不知跑去哪里逍遥了。”少公子淡淡地道。
“我不知道那頔夜公主究竟是哪里得你的欢喜了,想来这世上的情大都是来的莫名其妙,就如同我和绥绥一样,我原本以为我所爱的应是像頔夜公主那般与我旗鼓相当的,可相互扶持,携手天下的,倒没想会对个娇柔妖媚,柔软可欺的姑娘先动了心。”少公子似是在回想着和福祥公主的过往,嘴角泛着难得温柔笑。
姬雪噗嗤一声笑道:“福祥公主娇柔妖媚倒是瞧得出来,柔软可欺不见得。”
姬雪是没见过福祥公主儿时仗势凌人的怂样,他所见的,是历经纷争之后,福祥公主不得已强撑出来的模样。
“你此去要小心,世人皆知横公族惧怕何物,对于人来说,你可是大补之物,千万可别被人吃了。”少公子不忘嘱咐他。
姬雪将木匣收好,淡淡一笑道:“想吃我的人,怕是还没出生呢。”
少公子和姬雪并不知,渝州的这一见,是他们两人的最后一面。
翌日,姬雪带着韩小妹,将她送至安阳紾尚阁,由莘娇阳暂时照顾,而后便迫不及待地去了天幕雪山寻他朝思暮想的頔夜公主去了。
这边少公子不紧不慢地步行下山时,遇到了前来寻他的澹台不言。
半月之前,东阳公主出嫁的队伍从南燕出发,并飞速地往楚国行进着。燕君也是后知后觉,发现澹台家的人从南燕似是瞬间蒸发了一般,问了三世家的人,都说自东阳公主离开南燕之后就不见了人,尤甚这三位澹台家的姐姐们还带走了自己的孩子。
燕君觉着不对劲,便派人去追,可送嫁的队伍像是脚踩了风一般,眼瞧着都要追到楚地去了。情急之下,燕君即刻吩咐留守在蔡国的唐途率兵前去截住送嫁队伍。
可不想唐途还没出发,便被澹台不言反杀,十万大军霎时没了头领,竟然都跟着澹台不言叛变了。
燕君气的差点吐血,猜测到这次应当是被少公子和自己的身边人里应外合地戏耍了,不但白白折了十万大军,连得来的蔡国也被少公子轻易地收入囊中。
燕君的气无处可撒,只能靠着折磨君婀去缓解心中愤恨。
按照少公子的盘算,此时的送亲队伍应当已经安抵了安阳才对,看着澹台不言焦急地模样,少公子猜测应是出了岔子。
澹台不言气喘吁吁地告知少公子:“东阳公主不见了。”
原是东阳公主的送嫁队伍已经进入了楚地,并由刚刚帮助完澹台不言反杀唐途的霍殇将军亲自接应。
可送嫁队伍是接到了,东阳公主却不见了。
霍殇没有声张,让人送信去安阳,说东阳公主思念故土病倒了,暂且前往尔雅休整,病好之后再启程。
霍殇将送嫁队伍带去了尔雅,澹台家的三个姐姐自此又与澹台不言见了面,并且告知澹台不言,东阳公主自进入楚国之后才逃跑的,她们曾经也劝阻过,可凭谁都没有劝住。
澹台不言急忙赶去蝴蝶谷,并未见东阳公主回家。白老告知了他,少公子在渝州的行踪,澹台不言闻此找了来,他知道少公子一定有办法寻回东阳公主。
少公子带着澹台不言去了渝山上唯一一家成衣店,两人换了一身行头,少公子便带着他往回蝴蝶谷的方向走去。
澹台不言不知少公子何意,便开口问。少公子并没有回答,反而问起澹台不言,澹台大伯一家现在何处。
澹台不言眼底掠过一丝不安,道:“父亲和母亲目前身在尔雅城,正与三位姐姐共享欢聚之乐。”
“澹台老夫人呢?”少公子又问。
“祖母过世了,父亲和母亲便是凭着祖母过世的灵柩逃出的南米。”澹台不言道。
原本,少公子的意思是让大伯带着妻子和老夫人前去蝴蝶谷的,许是澹台不言对他有戒心,怕会以其父母之命胁迫他,便将他们都接来了尔雅。
澹台不言知道少公子一定会猜到他的用心,所以自少公子问起时,他便内心惶恐不安。
“既是一家团圆,也算可喜可贺,这回你能安心地帮我守着边城了吧。”少公子并没深究澹台不言的举措,他知道小喜和成蹊都还在周地,所以澹台不言不会轻易有二心。
澹台不言随之一怔,连忙道:“此次昭明君救了澹台一家,澹台不言定为昭明君效忠尽责,至死方休。”
少公子淡淡地道:“我可是记住澹台不言这句话了。”
少公子带着澹台不言一路往终首山下的古井镇去了,镇上似是谁家要有喜事操办,街道的商铺都挂着灯彩,主街亦是川流不息,喧闹非凡,很难想象与古井镇隔着没多远的息国,已是哀鸿遍野,满目疮痍。
少公子和澹台不言行至巷子转角处,迎面撞上了一蓝衣少女。
少女低着头似是在念叨着什么,并未注意前路,撞上少公子之后,她怀中的药材散了一地。
少女一边咒骂,一边俯身拾药。
少公子瞧着面前的少女似是眼熟,但是就是想不起她叫什么了。他瞧着散在地上的药大都是温补之药,且有几味是专门治疗女人葵水不甚的。
眼前这少女如此张牙舞爪倒不像是葵水不甚。
澹台不言见少公子未动,便主动俯下身帮那少女拾药。
少女见状便也不再咒骂,拾的差不多后,便怒冲冲地起身要告辞。
她站起身,瞥了一眼少公子,也是这突如其来的轻轻一撇让少公子想起了她的名字。
少女瞧见面前的人是少公子也便怔在原地,带着疑惑傻傻地喊道:“咦,漂亮公子怎地也在这?”
少公子对这个称呼倒是新鲜,他嘴角翘了翘,有意无意地问道:“怎地,还有你识得的人,也在古井?”
秦上元见到少公子时,脑子已像是被雷劈过一般焦灼了,尤其又见到少公子嘴角那抹勾魂似的笑,由此未经深思随口就道:“漂亮公子的妹妹前几日也才赶到古井,怎会偏生这样巧的?”
秦上元所说的妹妹,便是少公子和澹台不言寻的东阳公主。
少公子问秦上元,他的妹妹为何来古井镇时,秦上元这才反应过来是少公子在套她的话,她连忙捂住嘴巴,说什么都不吐露君绫的半点消息。
少公子假意放走了秦上元,那姑娘心思单纯,也就信了少公子是真的放她走。
她也算是谨小慎微,绕了几大圈才走回到她所住的小院子。
可她再怎么谨慎,也逃不过少公子盘算,他早就和澹台不言紧随其后,蹲在墙角上偷窥了。
秦上元将买来的药放在陶瓮里煎煮,少顷,屋内似是有响声,秦上元连忙跑进屋去,过了一会儿却见她搀扶着一个身穿绯衣的女子走出了房门。
她将绯衣女子安置在亭内的小凳上,自己则坐在陶瓮前继续煎药。
少公子仔细瞧着那绯衣的女子,才认出那是一年未见的君绫。
她的身形照前看更显得单薄,许是气血不好的关系,面色看起来略见苍白。
澹台不言见寻到了东阳公主自是万分惊喜,才要跳下墙头现身接公主回尔雅,却被少公子按住。
“你当真想好了,明天要同我一起去?”秦上元将煎好的药端给君绫问道。
君绫双手接过汤碗,神色空洞地盯着碗里的汤药点了点头。
“我说那娘娘腔不是对你挺好的嘛,你忘记你父君打你的时候,他帮你挡了好几鞭,怎地你还心心念念这个败类到如今。”秦上元也是个直性子,嘴巴泼,可说的倒也句句在理。
少公子听出秦上元口中所说的娘娘腔是玉少染,而败类大抵是古井顾家的长子顾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