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安得如鸟有羽翅
宏叔闻声抬起手臂,自袖口内朝白素放出三道暗器。白素纹丝不动,倒是站在他身旁的人身手敏捷,抽刀将暗器打在了地上。
而后,四周的黑衣人蜂拥而上,护在我身边的护卫同解发带,并将武器同手捆绑在一起,奋力地同这些黑衣人搏杀。
他们以命通开一条血路,宏叔拉着我,冲出了包围,迅速地朝另一边的山林之中跑去。
我回头望去,满眼热泪的看着那些为我搏杀的人,胸中悲愤。转眼看到站在高处的白素,他依旧从容地站在原地,微笑地目送着我逃跑。
我心里一惊,心想到他胸有成竹地放了我们,难不成这山林间还设了其他的埋伏?
我来不及去细思,任由宏叔拉着我一路在林中逃命。
我同宏叔这种武功高强的练家子不同,自回陈国侯,我许久未有这样奔跑逃命,早已是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尤甚这冰冷的天气,每吸一口凉气,仿佛胸口碎裂一般。
少顷,林中忽然射出一支短箭朝我而来。
宏叔见此竟用身体去挡,我急忙将他推倒在地,随后准备侧身躲开时,箭尖却划伤了我的手臂。
林中走出一个身穿火纹黑衣的男子,他的身形高大,面容阴柔秀美。
我于脑中飞快地回忆,却发现我之前从未见过他。
可是不知为何,我却对他有着异常熟悉的感觉。
“这样一个花容月貌的姑娘被杀了多可惜,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啧啧啧。”他摸着下巴轻浮地笑道。
我忽然瞧见他的左手上画着一枚虎首的标记,而这个标记我好像在宫涅那里见过,只不过画在他那里的是一只雀首。
原来,竟然是暗影阁的人。
我将宏叔拉了起来,仰起头对他说:“暗影阁就这般喜欢凑热闹,一个朱雀护不够,再来一只白虎,怎么在我四个人凑齐了,是要开上一桌赌局吗?”
“你这丫头的嘴倒是厉害,待我抓了你之后,将你的舌头割了,看你还如何嘴硬。”他手持一柄画戟,猛地朝我刺来。
宏叔持剑去挡,将我推至一旁,与他纠缠起来。
此时的我抬头却见不远处深林中又现身许多同白虎一般的黑衣人,想来暗影阁为了夺这兵符,连单打独斗的优良传统都摒弃了,我从不知,陈国星谷关的兵符对他们来说,竟然吸引力这么大。
宏叔再次放出暗器,却被白虎打了回来。
宏叔躲闪时,白虎出戟一刺,将宏叔的腰腹刺穿,霎时血染满身。
我从怀里掏出玉盘,猛地朝白虎丢去,
他一惊,急忙收回画戟去接。
于此同时,我环住宏叔肩膀再次原路返回,一边走一边大声地道:“暗影阁将兵符抢走啦,暗影阁将兵符抢走啦。”
果然,尾随着我们而来的楚人就在后面不远处,尤甚听闻暗影阁抢走了兵符,全都蜂拥朝前,与暗影阁的人厮杀起来。
我扛着宏叔的肩膀回到了水边,但见方才被杀掉的护卫死状惨烈,我喉咙里像是灌了酸水一般,鼻尖一痛,眼泪便流了出来。
“兵符,兵符,公主,兵符。”宏叔已经是危在旦夕,如若不早些医治,怕是性命难保。
他虽是百里肆留下来保护我的,可我却不忍让他丧命。
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昏死过去的宏叔放在了小舟上,忽而头顶传来一声响,我抬头望去,见小舟的栏杆之上站着一个人。
烈风将他绀青色的衣袍吹的直响,如墨一般的青丝绕身飞舞,刀刻一般精致的脸庞,浓密眉宇下面仍旧是凌厉的双眸。
我注意到他的手里拿了一把折扇,却不打开。
“公主怎么,又跑回来了?”他淡淡地说道。
我低头看了一眼宏叔,立即后退下了船,一步一步往后退着。
他飞下了栏杆,看了一眼躺在船上的宏叔,便抬起了脚踩在了宏叔的伤口上。
宏叔疼的身躯一震,慢慢地醒了过来,却没有任何力气去反抗。
“白丞相,如今的兵符在暗影卫手上,你不去围堵暗影阁的人,偏生拦着我做什么?”自他拿着折扇出现的一刻起,我便证实了早前的猜想。
他才不是白素,他是丞相白尧。
早从一开始他便扮作白素,时刻警惕着我认出他,便是在距我很远的地方与我说话,也不上前。他极力的学着白素的一举一动来震慑我,可偏生方才他有一点却做错了,让我确定他根本不是白素,而是双生兄弟白尧。
若是白素,哪还有闲情逸致地去踩宏叔的胸口,一刀毙命才是他最常用的做法。
“福祥公主到不如传言中的愚钝不堪。”他笑着走近我,忽地展开折扇。
我鼻尖略过一股淡淡的清香,心惊到不好,这厮是怕打不过我,用折扇卷了**来偷袭我。
我捂住口鼻,转身又朝着山里中跑去。
跑着跑着,眼前便出现了重影和幻象,甚至连脚下的路都变成了蜿蜒曲折的溪流。
我尽量让自己呼吸保持平稳,可还是抵不过这**的凶猛。
我匍匐于一棵树下,再也撑不住,晕死了过去。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每当我毫无防备的晕死过去之后,总会有小白入梦。
他在我梦里,一身白衣,临水而立,衣带绕身,绝世而独立,兰芝玉树,绝美无双,他言笑晏晏,一双桃花眸里面藏着星海,耀耀生辉。
“小白,小白。”我轻轻的唤他。
他朝我伸出了手,近在咫尺,可我却抓不住。
他的身后忽然出现一处万丈悬崖,我努力朝前扑去想要紧握住他的双手,可他却笑着仰了过去,坠入悬崖。
“小白,小白。”我大叫着他的名字。
我匐在悬崖边上,眼见着他的身体如同影子一般碎裂成了几片。随后浓雾渐渐将我包围,小白的身影也被浓雾遮掩,我看不见他,也找不回他。
“小白,小白。”
我猛地张开眼睛,惊醒过来。
随之见到头顶上因为颠簸而不停晃动帐幔,我想坐起身子,却发现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随着有规律的摇晃,我耳边传来的吱嘎吱嘎的声响,我想应当是位于马车内。我转着眼睛环顾一周,发现身旁似乎坐着一个人。
我侧过头,缓缓地朝那人望去,却见他盯着我看,本是凌厉的双眸不知为何温柔了许多,好像在透过我去看另一个人一般。
“一点香这**后劲很大,你虽是清醒过来,可身子在一两个时辰内是没办法移动的。”他收起了刚才柔情似水的眼神,垂下了眸子淡淡地说着。
我朝他翻了个白眼后,将头转了过来,仍旧朝着头顶的幔帐,不去看他。
“小白是谁。”沉寂了许久,他突然开口问道。
我没有回答,闭着眼睛,打起了鼾。
“你这一路梦魇都是在叫他的名字,想必他一定是你心里的挚爱。”白尧的声音于我耳侧响起。
我惊的张开了双眼,但见他趴在我身旁,温热的气息散入我的脖颈之间。
一股淡淡的香玉鼠姑花的清香窜入我的鼻息之中,我保持镇静地盯着车顶的幔帐,目不斜视,也不侧过头与他对视。
他双手分放在我身侧,低着头居高临下的看着我。
“看来,她没有同你讲起,她曾经在楚国的旧事。”他扯着嘴角笑道。
白尧口中的她,指的是芊芊,确切地来说应当是东楚木家剩下的唯一之人。
她与白尧曾有婚约,却因木家被诛而作罢。
我不知芊芊与我讲的二人的婚约因此而作罢,是否是真的作罢了,毕竟我在梦中喊着小白的名字时,白尧的脸上却有温情脉脉的模样出现。
“你要感谢自己及时开口叫了‘小白’这二字,否则怕是你早就身首异处了”他神情恢复如初,远离了我,坐回原处。
小白,亦是芊芊唤白尧的称呼。
看来他的心里,并没有放下芊芊。
我见他坐在一旁,手上把玩着那只玉盘,看来他们是从暗影阁手中将这玉盘抢了回来。
不过他们并不知这玉盘,是假的。
“没想到,星谷关的兵符倒是精巧秀气。”他将玉盘收回锦袋之中,小心翼翼地放在怀中。
我冷笑了一声,转过脸去不再看他。
我不知他要将我带去哪里,只不过这一路上,马车颠簸不堪,险些是要将我的五脏颠出来一般。
终于在恢复力气时,我欣喜若狂地琢磨要如何逃走。
可白尧却派来四个人高马大的女护卫与我一同坐在车内,时时刻刻地盯着我,以防我逃跑。
说是盯着,确实就是盯着,她们四个人一眼不眨,就连我吃饭,睡觉,如厕时都是寸步不离。
眼瞧着我逃跑无望,于是便试着夺刀杀出重围。
可刀还没碰到,便被她们绑了起来,待到了楚军大营,才将我松了开。
我被捆的手脚发麻,待被押解着下了马车,忽地脚一软,连同马凳一起滚到了地上。
手心传来一阵刺裂的疼痛,我缓缓坐起身,扑落手掌上的石栎,但见手掌已经是被划破了几个口子。
一双黑色金丝龙纹靴出现在我眼前,我顺势抬眼望去,见到一身锦衣华服的楚王就站在我面前。
他面容依旧阴鹜,狭长的眸子里蕴藏着睥睨万千的孤傲。他抬起手朝我伸过来,而我心生畏惧,急忙地向后躲着。
他并没有因为我的畏惧而收手,拉扯着我的手臂,将我从地上拽了起来。
“福祥公主,我们又见面了,想来你上次大难不死,可有想到过今日。”我挣脱不开他的钳制,只能顺着他的拉扯与他对视。
他的双眸像是天际里的猎鹰,凶狠又精锐。
“我从不妄想无关的人和无关的事。”我疾声厉色,却只能虚张声势。
他勾着嘴角冷冷地笑道:“你瞧大楚安札在潼安的大营,可还敢说与你无关?”
随着他的话,我转过头朝四周张望,但见楚国安札在潼安的大营竟然一眼望去看不到边。
秋日的艳阳流光下,楚国绀青色的白熊图腾旗帜正随着风咧咧作响。
但凭他已经亲自出征,跟随的定都是楚国的精兵强将,我便知道即使是有星谷关那十万大军,陈国也可能敌不过楚军的铁甲。
“世人皆说,你对陈国宣战是因我而起,如今我来了,我愿意将我自己奉献于你,你可否能停手。”
他听闻我的示弱,大声笑了起来。
“可是昭明君对你心生厌倦,你便想着来委身于孤?”他戏谑地捏着我的下颚道。
我错愕地看着他,心中不禁疑惑,他是何时得知我与小白之间的关系。
少顷,一位面容皎皎,头戴玉冠的少年捧着玉盘朝楚王走来,俯身一拜后道:“父王,这玉盘是假的,不过是兵符是仿品。”
楚王闻此,捏着我下颚的手忽而力量加重。
“福祥公主还当真是有好计谋,引得孤竟然相信了你。”他忽地松开了我,将我随意丢在了地上,而后拿起少年手中的玉盘摔在了地上。
玉盘被摔的粉碎,因我离的近,飞来的碎玉溅到了我的侧脸,划出了几道淤痕。
“我们彼此彼此。”我捂着脸仰起头鄙夷道。
“将她关去娼奴营。”楚王厉声说道。
我被楚国的兵卫一路拖着送去了不远处的营帐之中,他们倒是没有再绑着我,而是将我丢进了营帐一角的干草之上,便出去了。
我坐起身,扑落头上的干草,掏出怀中的帕子将受伤的手掌包裹好。随后开始四处打量起营帐之中的摆设。
于我不远处的地上躺着大约七八个被绑住手脚的姑娘,她们的嘴被干草塞住,不能言语。
我见此悄悄地俯身爬过去,将其中一个姑娘扶了起来,掏干净她嘴中的干草。
她咳了几声,便呜咽地哭了起来。
我连忙捂住了她的嘴,向外张望,但见并没有兵卫注意,便松了一口气。
“莫哭,莫哭,我这就帮你们松绑。”我放开了她,继而俯下身去,将她们身上的绳索一一解了开。
“姑娘,没有用,我们逃不出去。”最先被我解开绳索的姑娘环抱住自己的双膝,蜷缩在一处角落,浑身因惧怕而不停地颤抖。
我一开始并不知道这些楚人的兵卫对她们做了些什么,便拉着她的手问道:“你们是哪里的人,他们为什么会抓了你们关在此处?”(未完待续)
第九十一章 托身白云还故乡
她们还未开口告知,却听营帐的入口传来兵卫的谈话声。
“陈国的这些姑娘当真不如息国的香软听话,一个个拗的狠。”一个兵卫道。
“再拗能怎么样,像昨天那几个不听话,不是照样被白都尉丢到林子里去被野兽啃了?”另一人搭腔道。
“话虽如此,可咱们享受不了,看着也眼馋不是?”第三个兵卫插话道。
“今天可好好给你解解馋,营帐里面的都被哥几个给绑了,随意你消遣。”
随着说话的声音,营帐入口出现了三个身穿铁甲的兵卫,他们入帐后,见营帐内姑娘们手上的绳索都松开了,神色皆是惊异。
几个姑娘见到他们,也都害怕地躲在我的身后。
我站起身,环抱着双肩,镇静地看着他们。
“呦呵,这新来个胆子大的。”站在最前的兵卫朝我走了过来。
我虽然打不不过白素,但是这几个虾兵蟹将,倒是难不倒我。
两三个回合将他们三个撂倒,便用眼神示意那几个被吓傻的姑娘,赶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有三个身穿粗布麻衣的姑娘异常勇敢,拿起地上的干草,便将三个兵卫的嘴巴塞住了。
其他人见状也都拿起绳子,三下两下将三人用绳索捆的结结实实。
营帐外面风平浪静,并没有兵卫注意到营帐内所发生的一切。
我打的有些累,便席地而坐,看着一个个楚楚可怜的姑娘,忽而心生一计。
“你们有谁熟知周边的地形,可以从楚军的大营找去潼安城的?”我开口问道。
几个锦衣华服的姑娘摇了摇头,倒是早先拿干草塞兵卫嘴巴三人的其中一个怯生生地举起了手道:“奴识得附近的路,知道去潼安怎么走。”
我雀跃地将她叫到跟前来,从身上扯下来一块布问道:“可会画图,可会写字?”
姑娘睁大了双眸看着我,认真地摇了摇头。
“那如果你去了潼安城,再让你回到此处,你可寻得到?”我又问。
姑娘转了转眼珠,而后笑道:“认得,奴自小就在山林之中长大,所以会用特殊的方式记路。”
我咬破手指,随即在撕下的布上写到:仲忧阿弟,如今我困于潼安楚军大营,因救了大营之中沦为娼奴的陈女,特此让她带信于你,此人为山林中的农户,识得楚军大营的位置,如若可行,带兵偷袭楚军大营,烧其粮草,断其后路。
我将手上小白送我的指环摘了下来,将布条绑在上面交给她道:“扒了那三个兵卫的衣服,你先带着两个人从大营之中混出去,往潼安城逃,将此物交给守城的北郭将军或是监军妫娄。”
“那阿姐你怎么办?”她将信物揣在胸口的衣袋之中,眼神清澈,并不知我的身份。
我笑了笑道:“我自有办法。”
依旧是那三个胆子最大的姑娘,手脚麻利地将三个兵卫身上的银甲脱掉,穿到自己的身上,而后用尘土将各自的脸抹黑了,拿着画戟和长枪垂着头往外走去。
剩下的几个姑娘大都是身着华服,瞧着像是贵家之女,躲在一处只知发抖。
我见状,便没有再同她们言语,反将三个被脱的只剩下寝衣的兵卫堆在一处,用干草遮住。
做完这些,已是大汗淋漓,便坐在一旁,按照小白教我的方法练习归息。
待天色暗下来时,营帐前又传来了人声。
我躲在帐后,待看见走入两个身穿兵甲之人,便抬手将他们击晕了。
将二人拖到那些还在颤抖的姑娘面前,轻声地问道:“你们还有谁,想要逃出去?”
她们全都在细声地哭丧,没人有说话。
“这是你们生的机会,难道要放弃吗?”我不知为何逃跑的机会已经在她们眼前了,而她们却只知道哭。
“没用的,我们逃不掉,若是被抓回来,死的更惨。”一个身穿绯色锦衣的姑娘抹着眼泪轻声道。
“若是,若是不逃的话,受些苦,但至少能活着。”另一头戴金簪的姑娘细声道。
“况且,我们平时出门都乘马车,哪里认得路,逃出去了,被林中的野兽吃了,还不如呆着这。”躲在最里面,衣上环佩满身的姑娘道。
我觉得她们说的很有道理,可却还是被她们气到胸口痛。
我见说不动她们,便决定自己走,正准备扒其中一人的铁甲时,门口又传来了人声。
我连忙将那二人拖到营帐后,并用干草盖了起来,而后立于营帐入口处,待外面的人走入之后,出手偷袭。
那人反应迅速,似不是普通小兵。几个回合之后,我发觉自己压根打不过他,便趁着躲他时,从地上抓了一捧干草朝他脸上散去。
待他专心扑落面上的干草时,我趁机朝着营帐外跑去。
营帐外忽地火光四起,将营帐之中照的透亮,我停下脚步,但见从营帐之外走进一位身着黛色缠枝花纹华服的少年走了进来。
这是在白日时,称楚王为父亲的少年。
“白都尉,是知和输了,那两坛陈年翠竹归你了。”少年眉宇间神采飞扬。
“殿下承让了。”于身后,我甚为熟悉的声音响起。
我回头望去,却见方才与我过招的正是白汍毓,只不过拜我所赐,他的发丝间还插着几根干草。
“我倒是没想到,你这个小小的陈国公主倒还有些反骨?”少年同我一般高,晶晶亮的眸子之中尽是清高。
我没有说话,缓缓地向后退了一步。
少年笑了笑转身坐在了兵卫抬来的小榻上。
“我同白都尉打了赌,猜你会不会逃。”他翘着腿,饶有兴趣地看着我道。
“我见你都同父王求饶了,还要委身于他,便觉着你同息国那位桃花夫人一样,是个软弱的,于是赌了你不会逃。”他摸着下巴一本正经地说道。
少时,门外几个兵卫押着两个身穿同样兵甲的人进了营帐,我仔细一看,正是白日里逃出去那三个姑娘的其中两个。
“怎么只抓到两个,另一个呢?”白汍毓厉声问道。
“回都尉,那姑娘跑的太快,我们几人都没有追上。”一位小兵委屈地道。
“那便骑马去追,总之追不到就杀掉。”白汍毓怒道。
小兵接到命令之后,便跑了出去。
与此同时,先前被我打晕的那几个兵卫醒了过来,便都摇动着身子,从干草之中爬了出来。
站在附近的兵卫瞧见了,俯身为他们解开身上的绳索。
他们起身之后,拜了那位少年和白都尉,而后,便抬起脚,朝着身穿银甲的姑娘踹过去。
我知道这两个姑娘被抓回来,必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可毕竟怂恿她们出逃的是我,我不忍袖手旁观。
我趁机抽出一旁兵卫腰间的长刀,朝着那几人的腿砍了过去,那些人吃痛一个接着一个地向后倒去。
趁乱时,我猛地回身拉起榻上的少年,以长刀逼着他的脖颈缓缓地道:“放了她们。”
少年临危不乱,镇静地道:“放了她们,谁来给我大楚的兵将寻乐,你吗?”
“礼之用,和为贵,有所不行,知和而知,你若懂你自己名字的意思,便求你能像个人一样,善待众人。”我看着他的眼睛,咬牙切齿地说道。
“娼奴怎可为人?”他轻蔑一笑。
我手腕忽地被一重物击打,长刀落地后,我被白汍毓狠狠地押在地上。
少年从容地抖了抖衣上的褶皱,俯下身捏着我的下巴道:“你这女人倒是合我胃口,今日丢了一个娼奴,不如你来我帐中侍奉可好?”
“殿下,楚王虽将她关入娼奴营,但命令任何人不许动她。”一直站在少年身后,背后负长刀的男人开口说道。
如若方向没有错,方才掷出重物击打我手腕的人,应当就是这个男人。
“现在不许动,不代表以后不许动,那桃花夫人父王在刚得来之时不也宝贝的紧,可现在呢,图了几天的新鲜,便将她赏给舅父了不是?”少年站起身,皱着眉头,责怪着男人的扫兴。
“殿下,敬先生说的不无道理,若是殿下真想要她,还是先问过楚王。”白汍毓说道。
少年翻着白眼坐回了榻上道:“你们还真是无趣,算了,反正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的。”
“不过,她让我输了赌局,我要好好惩罚她一番。”少年俏皮地转着眼珠,突生一个可怕的想法。
“将她的手脚绑了,丢在此处,她不是想要救这些娼奴吗,我便要让她亲眼瞧着,这些娼奴被亵玩,听着她们的惨叫。”少年的笑容像是修罗殿里的恶鬼。
少年带着他的敬先生和白汍毓离开营帐的时候,我的双脚和双手被绑的死死,分毫不能挣扎,而我的双眼正对着的便是那些姑娘被囚禁的地方。
少顷,十几个兵卫接连走了进来,将那些姑娘撕扯着,蹂躏着,践踏着,摧残着,在我眼前将她们生吞活剥了。
我闭着眼睛,不去看,可耳边传来的全是她们的哭喊声。
于夜半之时,哭喊的声音才逐渐停了下来,我不敢睁眼,也害怕睁眼,迷迷糊糊地似是哭着睡了过去,却被人又轻轻地唤醒了。
我缓缓地张开眼,见到了芊芊。
我坐起身才要开口询问她,却被她用手堵住了嘴。
“我来带公主离开这里,公主莫要说话。”她在我耳边轻轻地说道。
我点点头,顺势看去,却见她脖颈之处一片淤痕。
我清楚地知道,那淤痕是如何得来。
她拉着我的手站起身,待走过已经被撕扯的七零八落的那些姑娘的身边,芊芊脱下了斗篷,将几个衣不蔽体的姑娘罩住。
我瞧见她的裙子两腿之间似是有血迹。
我抓着她的手便更紧了。
“我现在没有办法带你们走,不过,你们要活着,一定要活着,公主一定回来救你们。”芊芊朝着那些姑娘,轻声道。
我内心有悔,我没有能力救她们,却又将她们推入深渊。
芊芊已经将营帐前的守卫击晕,而此时又是处于夜半时分,大营之中的守卫本就比白天的少,在黑暗的掩护之下,躲藏也较为容易。
绕过几处巡逻的队伍,芊芊拉着我行至楚营的马厩之中。
我随着她一路朝马厩的最里面走去,半晌她停下脚步,转过身朝一处黑暗中行去。
马厩之中烛火微弱,随着一声马鸣,黑暗中一匹浑身金黄的骏马走了出来。它的毛色金黄,在黑暗之中散着柔和的光。
这就是传说中天幕雪山脚下的宝马银鬃沙。
“乌金,我回来了。”芊芊抬起手抚摸着它额间的毛发。
它温顺地蹭着芊芊的手掌,漆黑的眼中似是有泪光闪烁。
“这,是你的马?”我走上前去,也想摸一摸这顺滑的毛发,却被它躲开了。
芊芊点了点头,拉着缰绳将它迁了出来。
而后她翻身上马,待坐稳了之后朝我伸出了手。
“公主,我们走。”
我拉着她的手,侧身上马坐在她的身后,忽而感觉前所未有的心安。
她带我冲出马厩之时,楚营已恢复了光火通明,百来个手持兵刃的铁甲军将马厩这边围的水泄不通。
芊芊几次御马前冲,却都因害怕铁甲军的战戟伤了乌金而被迫撤了回来。
“阿言,你要逃去哪里?”随着声音望去,我见白素站在不远处的点兵台上,他绀青色的长袍在烈风中呼呼作响。
芊芊没有理会他,而是寻找可以突破重围的缺口。不刻,她勒紧缰绳,驱使乌金抬起前蹄一连踹飞了几人,凭着失掉这几个铁甲兵的缺口冲了出去。
乌金还没有撒蹄子开始跑,脖子和四肢便被四处突然掷来的绳索给套住了。随着绳索大力地拖拽,乌金已是精疲力尽,眼瞧着撑不住将被绳索撂倒。
电石火光之间,芊芊抓着我的肩膀,纵身一跃,稳稳地落在地上。
而一旁的乌金被兵卫用绳索捆住后,无法奔跑,嘴里发出悲鸣的嘶吼。
“这次,你休想再逃。”白尧手持一把青玉短剑,俯身而下,直直朝着芊芊刺去。
我见状,拉过一旁兵卫的画戟为己用,替芊芊挡开这一剑。
随后芊芊接过我的画戟,上前与白尧交手。
有芊芊拖着白尧,我便开始试着突出铁甲军的重围。
然而,我一连几次试着冲破重围,却都被层层围困的铁甲兵用盾怼了回去。
我发现他们只是在严于防守,并没有要上前捉拿我的意思。
已是累的精疲力尽的我,只能坐在地上看着白尧和芊芊打斗。
芊芊今日的身体想必受损严重,于白尧交手几个回合后,明显处于下风。
我起身想要去帮她,却被身后的几名铁甲军死死地按住了。
白尧的青玉短剑虽然瞧起来像是个精美的装饰物,可却十分锋利,几剑斩下去,芊芊手上的战戟已经成了两半。
她用断掉的战戟去挡白尧的玉剑,虽挡住了剑刃,可却被剑气所伤。
她倒在地上,喷出一口血来,晕了过去。(未完待续)
第九十二章 折戟沉沙铁未销
白尧将玉剑收回剑鞘,走过去环住她的肩膀,在她耳畔轻轻地道:“我说过,你休想再逃。”
随后,他抱着芊芊站起身,在经过我面前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道:“是要自己走,还是兵卫押着走?”
我急忙道:“我自己走,自己走,这么大的营地,我跑不了。”
白尧示意我身后的铁甲军将我放开,而后抱着芊芊向前走去。
我见此,连忙跟在他的身后。
虽说我没被押解着,可身后却跟着十几个手持兵刃的铁甲兵,若是我敢跑,一定会被他们用战戟刺成蚂蜂窝。
我小心翼翼地跟着白尧,却不时地左顾右盼,寻找着可以逃跑的路径,为下次逃跑做万全的准备。
楚军大营之中的每个营帐都有四到八位铁甲军把守着,且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几十人组成的巡逻兵来回巡视检查。
不过多时,白尧抱着芊芊进如了一所灰色的营帐之中。
我停下脚步,犹豫了片刻。
我并不知二人早前在东楚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但瞧这白尧对芊芊的执念不浅。想来芊芊脖颈上的淤痕和裙子上的污迹,一定是这白尧对她做了什么不轨的事情。
若是我进去了,他又对芊芊动起手来怎么办,我又打不过他。
身后的铁甲军见我停住了脚,便不耐烦地将我推进了营帐。
好在这处营帐比先前那个好太多,地上铺了厚厚的毛毡,我一个趔趄摔了进去,扑在地上也不会觉得很痛。
我揉了揉摔的发麻的手臂站起了身,放眼望去,这营帐虽然不大,但却十分精巧,内床与小塌相邻,小榻上摆着一张青木案,案上的鎏金香炉散着袅娜的香气。小榻前有一张梨花大案,案上摆着一张白玉棋盘和茶具,棋盘上黑白子错落,俨然是一盘还未下完的棋局。
在小榻的尾处放置着一面锦缎香玉鼠姑花绣的屏风,屏风后面是一檀香木浴桶。
在营帐的最中心处有一泥丕制成的炉火,炉火上吊着铜壶煮水。
将我推入营帐内的铁甲军留守在营帐门口,并未有跟着我一同进入。
我环视四周过后,见到白尧将芊芊放置于床上,正在着手解开她身上的衣带。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你……,你身为一国丞相,德行如此不堪。”我抬起手,指着白尧骂道。
我想我打不过他,还骂不过他不成?
白尧身形一顿,转过身目光犀利地盯着我。
“看来你是想回娼奴营?”他冷笑道。
我吞了吞口水,正满脑子搜刮着虎狼之词来骂他,见他这样说便怂了起来,细声地道:“芊芊她一个姑娘家,也是要颜面的,你一个大男人,莫要随便扯姑娘的衣带,传出去,多不好听,况且也听说你也是有家室的人,总要为自己的孩子做德行的表率。”
他见我服软的甚快,脸上也不如方才那般愤怒。
我松了一口气,好在面前的是有理智的白尧,而非那个狂人白素。
此时,营帐门前走进一位扛着药箱的少女,说是扛着,就真的是扛着,因为她的药箱没有跨栏。
她自顾自地走到白尧面前,仰着头道:“闪开。”
我惊于少女的大胆,更惊于白尧的屈服。他并没有恼怒少女的态度,而是乖乖地站在了一旁,将位置让给了少女。
少女放下了药箱,解开芊芊的衣带,褪去外裳,露出浸了血迹的寝衣。
我这才发现芊芊的身上都是伤,左胸上,手臂,腰腹,背后几处,皆被利刃所伤。
“我是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再让她的伤口裂开?”少女瞧见芊芊身上的伤口又在渗血,暴跳如雷地吼着白尧。
白尧的脸色发青,并没有反驳。
待少女见芊芊裙上的污迹,便拉过芊芊的手,三指覆上手腕的脉门。
须臾,少女站了起来,再次扛着药箱便要走。
白尧见此急忙拦住了少女道:“我并非故意使她伤口裂开,而是她偏要离开我,我才与她动了手。”
少女冷笑道:“并非故意,你强迫她与你欢好也是并非故意?”
白尧的脸从青色变成了黑色,却始终隐忍着,不对少女发火。
“事情是我做的不对,还请秦女医救救阿言。”白尧低声恳求道。
“药石无医,等着收尸吧。”少女白了他一眼,扛着药箱便要出门。
闻此,我连忙抱住秦女医的大腿道:“医者仁心,你讨厌的是白尧,莫要迁怒于芊芊,我看她还有救,求你救救她行不行?”
她低下头,疑惑地看着我道:“你又是哪个?”
我依旧抱的死死,不肯放手道:“你若医好她,你说我是哪个,我就是哪个。”
少女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她抬手将我从地上拉了起来道:“看在你的份上,我便试一试。”
少女回首冷着脸将白尧赶出了营帐,而后将芊芊的衣服脱了,从药箱里面拿出一碗已经调和好的药膏,涂在她的伤口上。
看来,芊芊并不是药石无医,这秦女医也是个嫉恶如仇的人,方才那一出便是故意演给白尧看的,目的便是要让白尧心生愧疚,内心备受煎熬,让他彻底明白什么叫自讨苦吃。
我忽然想到早前在陈国时,芊芊被关在司寇所受刑,后来太医贺说她两年之内不能再受任何伤,否则药石不灵。
我开口询问秦女医,芊芊身上的伤是否会影响她的寿命。
秦女医笑了笑,待为芊芊敷好了药膏后,取锦衾盖在了她的身上。
“她体内紫荆红玉丸的功效还没有彻底消失,有这个东西护着她的心脉,应当问题不大,不过趁着紫荆红玉丸的功效还在时,还是要好好调养身体,否则凭这样的失血程度,她应当活的不会太长。”秦女医说道。
我虽然不知道这紫荆红玉丸是什么东西,但至少知道芊芊性命无忧,由此安心许多。
看来,秦女医之所以能在白尧面前来去自如,忤逆放肆,也是凭着自己出神入化的妙手回春之术,谁人都无可取代。
她从药箱之中拿出一支木匣交给我:“我明日便要启程离开此处,这里面是她的药膏,我用锦布分隔好,你每日将她的伤口洗净之后,贴在上面便可。”
我好奇地看着她,却没有开口问她要去向何方。
向她这样的仁医,云游四方,悬壶济世也没有什么可要问的。
我将木匣收好,忽地想到了我只知她姓氏为秦,却不知她的名字。
我随即开口问她。
“我叫秦上元。”她收好药箱,又要启程。
“是上元节的上元吗?”我问道。
她笑着点了点头。
“你这名字听起来就很圆满了。”我说歪着头笑道。
她挑着眉毛,不明所以。
“上元为元初十五,月圆之时,亦是团圆之意。”我想起和骨碌和净慧师父和娘亲过的每一个上元夜,想起终首山的月下雪夜,紫地花开时的美景。
如若上元当真能将逝去的人都带回身边共此月圆该多好。
秦上元歪着头淡淡地笑了笑道:“还是有人第一次赋予我名字这样的深意。”
“谢谢你,小姑娘。”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都是在白尧的监视下度过的,秦上元走了,便没有人能克制他了。
每日本应当由我来完成芊芊的换药,可他算好了时间赶过来,都会将我赶出去,亲自为芊芊换药。
芊芊知道白尧没有再将我送回娼奴营,都是因为她这些时日没有再逃,听从白尧的摆布,所以她忍气吞声,任由白尧在她身上揩油。
这一日,自白尧离开营帐后,我被铁甲兵押回营帐内时,芊芊正在屏风后面休沐。
地上散着芊芊的素色衣裙,营帐之内四处皆是**的气味。
我一直觉得芊芊是为了保护我才委身于白尧身下,可我却像砧板上的鱼,只会让人宰割,不能反抗。
我心里的怨气没处撒,便抬脚踹翻了泥炉上的铜壶。
“公主可否帮我将榻上的新衣拿过来?”屏风后的芊芊听到了声响后开口道。
我平定了自己的怒气,走到小榻前,瞧见榻上放着一身月白色绣着竹纹的衣裙。
少时,我捧着衣裙走到屏风后,却见芊芊已经休沐结束,正穿着寝衣勾着手指让我走近一些。
我将疑惑地走到她身侧,听她在我耳边细语道:“公主可想要逃出这里?”
我见她在笑,仿佛对逃跑成功这件事已经是胸有成竹。
我点了点头后,她又道:“我听小白说,楚王有意在逐除岁前结束征战,所以公主可趁着楚军出战潼安,顾不到后方大营时,趁乱逃跑。”
我反应了许久才想明白,芊芊说的小白是白尧。
我看着她在唤小白时眼里的浓情蜜意,忽然见觉着自己先前生出的委身于白尧的想法有些偏差。
东楚白家这样一个权贵之家,楚国丞相白尧这样一个才貌双绝,卓越不凡的男子,若说一点情分都没有,那才是偏差。
“你还爱他吗?” 我开口问道。
芊芊微怔,而后双眸逐渐清冷,她没有说话,接过我手上的衣裙,穿戴好之后,便出了屏风后面。
我跟在她身后,秉着刨根问底的精神拉住了她,依旧想要知道她心底的答案。
她见我紧张的模样,莞尔一笑,待瞥到案上的棋局,便说:“你若解开那棋局,我便告诉你。”
我转身朝着案前走去,跪坐于此,开始研究棋盘上的黑白子。
我盯着棋盘看了一会儿,忽然觉着这棋局倒像是芊芊曾在陈国时,自己同自己下的那盘棋局。我十分不解,单看棋盘布局,感觉黑白二子的所走的棋路毫无章法可言,倒像是两个初学者在切磋。
可仔细研究后才渐渐地看了清楚,黑白两子似是无招胜有招,看起来虽然没有章法,可确是暗自布阵,拼尽全力去相杀。
好了,我知道是芊芊不想说,所以才拿着复杂的棋局来使我闭嘴。
我丧气地趴在桌子上,心想着当真是女大不中留了,这次芊芊一定不会与我一同回陈国去了。
“白子铺到下星位,黑子必死。”芊芊在我身后说道。
我听闻后直立起身,拿起玉篓之中的白子放在芊芊说的位置上,这棋局就轻易地解开了。
可是,一想到不是我自己解开的,便又丧气地堆坐在地上。
“我若与公主一同回到陈国去,公主可会待我如初,不怀疑我,不束缚我,我若有天在圣安呆的倦了,可会放我离开,不问归处?”她跪坐在我旁边,目光清亮。
我想了想,这不就是终首山骨碌对我做的事情么?
“你是想要我待你如终首山的骨碌一样么?”在陈国时我同她讲过年少时在终首山重华寺内和骨碌一起长大的过往,包括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我,连声再见都没说。
“我可以吗,可以成为公主的挚友吗?”她如一块无暇的美玉,连笑时都清澈温润。
“当然可以,我都吃了你做的香棠胭脂雪,你还舍身救过我的命,这过命过嘴的交情,别处可没得找。”想到香棠胭脂雪,我腹中便又觉得饿了。
真想快些回到陈国去,想吃终首山上的冬葵,想吃芊芊亲手做的香棠胭脂雪,还有长信宫棠梨树下芊芊藏的梨花酒。
待天气已到大寒时节的一天,我终于隐约地听到阵阵的战鼓声传来。
我与芊芊对望一眼,便开始准备逃跑的事宜。
不过多时,营帐里突然闯进两个凶神恶煞的铁甲兵,他们不由分说,拉着芊芊便朝外走去。
我心惊胆战地抱着芊芊的腿死不松手,朝他们大喝道:“你们是谁,为何要带走她?”
其中一人见状,将我狠狠地拽了起来,轻轻一甩,便将我扔到了小榻上。
这两人拥有并非平常的铁甲兵的功力,许是早前是芊芊的仇人,或是白尧的冤家,见大营之中无人看管,便趁机想着要芊芊的命。
我被摔得昏天暗地,头昏眼花,好不容易再次站起了身,却见芊芊已经被那两人捆缚上了绳索,正要拉出营帐的大门。
“公主,莫要忘记你是的话。”芊芊猛地回头,神色严肃地对我摇了摇头。
我坐在榻上不再动,待二人将芊芊拖走之后,我立即起身,将案上的香炉推倒在毛毡上,扯下了床上的帐幔,将帐幔的一边放在泥炉之中引燃,随后将燃烧起来的火苗甩的四处都是。
待火势逐渐旺盛起来的时候,我怀抱着颇重的瓷枕跑到屏风后面,闭着气躲进了装满水的浴桶里面。
火势沿着毛毡处一直烧到了床,滚滚浓烟霎时弥漫了整个营帐,缭绕的烟雾溢出了营帐的大门。
门口的两名铁甲兵见情况不对,立即冲了进来。
惊慌失措的二人看着面前面目全非的营帐,第一反应便是走到浴桶这边,赶紧取水救火。
我趁此机会,猛地从浴桶里站起来,举着怀中瓷枕朝着两人的头上猛砸过去。
“嘭”
“嗙”
瓷枕被砸碎后,这两人也都昏死了过去。
我迅速将其中一人的铁甲扒下来穿在自己身上,而后用麻布捂着口鼻,在地上抓了一把灰土,将脸抹花,冲出营帐大声地呼喊道:“来人啊,来人啊,着火啦,快来救火啊。”
正在巡铁甲兵听到我的呼声,都匆忙地往白尧的营帐跑去。
此时的营帐已经处于熊熊大火之中,众人也只能运水灭火,谁也不敢冲进去。(未完待续)
第九十三章 繁花落尽君辞去
我四处地寻找着芊芊的身影,回想着那日白尧带我走过的路,凭着仅有的记忆走到最开始囚禁我的那处娼奴营。
我大步流星地冲了进去,见到那两个带走芊芊的恶人,一人手持陶瓮,一人压着她的肩膀,掰开她的嘴,企图向她嘴里灌药。
我鼻子一紧,闻到那陶瓮的液体里有夹竹桃。
我愤怒地大喝一声,见地上有散落的璎枪,便抄起其中一支,猛地朝他们刺了过去。
其中一个人灵巧的闪了开,而另一个人却被我刺中了腰部,吃痛地嚎叫着躺在了地上。
躲开的那一人,拔出身上的长刀,朝我刺来。我俯身躲开,手腕却被重重地击了一下。
我吃痛放开了璎枪,却见那人回手又挥着长刀向我砍了过来。
我尖叫着后退去,却见此时芊芊站起了。
她抠出了喉咙里的药,抽出方才被我用璎枪刺伤的那人腰间的短刀,朝着向我而来那人的胸前掷去。
短刀入心,顷刻毙命。
我惊魂未定,哆嗦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拉着她便是一顿狂奔。
行至大营门前时,芊芊吹响了一声尖锐的口哨。
片刻,那匹银鬃沙带着一匹精壮的赤马朝着我们飞奔了过来。
此时的铁甲军都围在白尧的营帐外救火,并没有人注意到我与芊芊二人。
我俩各自上马之后,飞奔而走,顺利地逃出了楚军大营。
随着战鼓的声响,我和芊芊寻到了方向。在逐渐靠近战场时,芊芊骑着的乌金带着我们一路绕行至战场的侧面,我们俯身下马至一处草坡藏身。
楚国大军的军阵,两侧为车兵,骑兵位于正前方,手持遁甲的步兵位于最中央。
这是最保守的布阵,倒是不像攻城时所用的阵法。
况且几十架投石器同击鼓台列于军阵最后方,至少我确定现在楚国大军并没有想要攻城的意思。
“公主,你看。”芊芊趴在我身旁,直指阵中央。
我随着她指的方向望去,见位列阵前的骑兵正围着一个木桩上,木桩上绑着一个穿着水青色衣裙的女人,女人的发髻四散,根本看不到脸。
我忽然觉得这女人的衣服眼熟的紧,倒像是我被抓入楚国大营时穿的那一套。
少时,战鼓声戛然而止,骑兵前阵打开,一人身穿黑甲御马而出,朝着潼安城上大声道:“阵前的听着,陈国公主在此,若是再不开门投降,必砍下公主首级。”
我眯起眼睛望去,认出这身穿黑甲的人正是白汍毓。
此时,阵中央的木桩缓缓地被一匹战马拉至向前,白汍毓御马行至木桩附近,抽出腰间的长刀抵着那女子的胸口道:“若在不开城门,可就没机会了。”
我仰头望去,却见潼安城上飘荡的羊首旗后,站着的正是一身银甲的百里肆,难道说星谷关的军队到达潼安城了?所以,楚军才随便找了个女人来冒充我,迫使潼安不战而降?
“住手。”城上的百里肆一声大吼。
白汍毓回头望了一眼城上的信北君,忽生邪魅地笑了起来。他收住力量,用刀剑跳开那女子的衣襟,露出大片洁白的肩颈。
“我这帮兄弟长这么大都还没见过公主的冰肌玉骨,不如今日就让咱们都开开眼如何?”
周遭的铁甲兵开始起哄,在这哄声中,白汍毓更为大胆地用长刀将女子的上衣挑开,刹那间那盈盈一握的纤腰便暴露了出来。
城上的信北君显然是着了白汍毓的套路,猛地锤击着面前的青石大声道:“开城门,将公主救回。”
我连忙要起身上前,却被芊芊拉住了。
“公主现在出去,不但对信北君没有一点帮助,反而会被楚军抓住,难逃一死。”
芊芊说的没错,若是此时冲出去,必将引起两阵争夺,百里肆会将营救主力集中在我这里,若是楚军趁此攻城更是得不偿失。
我冷静了下来,细细地观察起楚军的军阵。
我位于军阵一旁,看得清军阵的部署的缺口,如若帮助百里肆破阵,助他一臂之力,我同芊芊回到潼安城的几率便会增大。
潼安城门缓缓地打开,城内的士兵猛地涌了出来。战鼓声再次响彻云霄。
木桩被战马拖回了阵后,我瞧见楚国的军阵开始变化,骑兵阵四敞大开,请君入阵,步兵缓缓上前同骑兵相辅,形成了常见的宰杀阵。
若是百里肆的兵冲入了这宰杀阵必是有去无回。
我连忙在身旁寻了几个较长的枯木枝子,而后又从身上扯下一块赤色的布。
好在铁甲军的兵衣是褚色的,否则我真不知道此时拿什么代替手旗的颜色。
红色是有了,可绿色呢?
我回身见芊芊身上的衣服虽然是月白色的,但上面的竹节纹是青色。
她见到我的眼神,便知我想做什么。
她迅速撕下了一块衣角,又拔了些身边的枯草在布块上涂了涂,增添了些许草绿色。
我将两块布分别绑在枯枝上,代替红绿手旗,而后站起身冲了出去,朝着潼安城墙大叫。
百里肆听到了我响彻云际地吼声,猛地朝我看了过来。
我便趁此机会,手持赤红旗挥了起来,左上一次,右下两次,为分兵三队。
左上两次,骑兵不入阵,绕过阵前从军阵侧面攻车兵,撞开布阵渗入敌军,从侧开始瓦解军阵。
我见他迟疑了片刻,终于想明白自己是被楚国骗了,他猛地朝着出城的领兵将领喊道:“分成三队,见草坡上公主所持的手旗破阵,每个队内在挑出几人武功高强骑兵去左边的草坡上保护公主。”
耳边传来簌簌地声响,我被芊芊猛地扑倒在地,侧过脸看见身旁不远处,有三四支羽箭的半截已经没入地面。
我赶紧将芊芊拉了起来,见她并没有受伤,于是松了一口气。
此时潼安的城门还没有关上,我不忍心芊芊再因我受伤,便从袖袋之中抽出一个帕子随意地搓成了团递给芊芊道:“这是楚军大营的位置,你拿着这个快些入潼安城去找百里肆,让他带人从潼安城另一侧城门出,偷袭楚军大营,后方起火,这是让楚军现在停止进攻的唯一办法。”
“可是,我走了谁保护公主?”芊芊接下布团,并揣进了怀中。
我松了一口气,心想好在她没打开布团瞧一瞧,否则这谎可就扯不下去了。
“我都这么大的人了,还保护不了自己不成,况且你瞧已经有潼安的骑兵朝我来了。”我连忙推着她,朝乌金吃草的地方去了。
她惴惴不安地上了马,不放心地看了我几眼,便朝着城门的方向奔去了。
我迅速地飞奔去一旁更高的土坡,手脚并用地爬到坡顶,再次挥着手旗。
右下两次,步兵紧跟于骑兵之后,在骑兵冲破军阵砍杀车兵之后,步兵抢车与骑兵共进。
楚国的军阵已经被冲破了一半,我见步兵已经夺车,便准备再次举旗布阵。
我还没来得及抬起胳膊,便被一支羽箭刺穿了手臂。
一阵剧痛袭来,我抱着受伤的手臂在地上打了个滚,手中的旗却没有放开。
我仰起头看了一眼击鼓台上拉着弓的楚王,索性心中一横,将羽箭从手臂上拔了出来,撕下里衣的衣角将伤口捆住,止住了血。
我身上痛出了汗,凛风一过,忽地打了个冷战。
仰头望去,却见天上下起了雪。
我用枯枝撑着起身,忽觉受伤的那只手臂在拿着手旗时,疼的有些发抖。
我深吸一口气,忍痛再次举起手旗,右面二次,左面三次,夺车后的步兵御车从后方冲散军阵,骑兵绕回军阵前方,与车兵相辅夹击楚军。
看来早前在重华寺骨碌教我的那些旗语,逼我看的那些兵书到底还是有用的。
耳边再次传来划破风的箭鸣声,我侧身想要躲,却发现这次射过来的羽箭共有六支。
不管我是跳起来,侧身,还是趴着滚下土坡去,都没有办法能躲开这六支羽箭。
千钧一发之际,我的身体突然被狠狠地撞了一下,而后,面朝大地栽了下去。
背上传来柔软一片的感触,我猛地想到了什么,回过身便看到了胸口上插满了羽箭的芊芊。
“你这小姑娘,怎么总骗人。”她从怀中取出了方才我给她的那块空白手帕。
那手帕上已经染满了她的血,却并没有楚军大营的地形图。是我害怕她再次像余陵时那般,不顾自己的安危,便说了谎骗她先行回潼安城去。
我尝试用双手捂住芊芊身上的血窟窿,可这六箭每一箭都射中了要害,血顷刻而出将她的月白衣裙染成了丹朱色。
“我骗都骗不走你,你既然都走了,还回来做什么?”我眼前已是一片模糊,泪水滴滴洒在她的伤口上,却冲洗不掉她身上的血红。
“是公主答应过我的,我想自由便走,想继续在你身边便留下。”她嘴角殷红,却笑的温婉。面前再次飞来一支羽箭,却被终于赶来保护我的那队陈国士兵以戟挡了回去。
芊芊抬起手在腰间摩挲了片刻,而后交给我一块手掌大小的梭形木块。
“投石器本是我造来用于月夕祭祀时,为雅光公主所扮的月神投散花瓣用的,好端端一个天女散花却被他们变成了杀人的利器。”
“我来陈国本是受了雅光之意,想要为自己赎罪,可是好像也没能帮你阻挡住楚国的掠杀。”
“对不起,我只能陪你于此处了。”她气息微弱,眼角的泪水已然冰凉。
“你答应……,你答应要陪我回圣安去的,你答应初雪之时要陪我回终首山看师父的,你还要做香棠胭脂雪给我吃,还有……,还有棠梨树下的梨花酒,除了骨碌,我便只有你这个朋友了,你能不能别丢下我?”我哭着按着她的伤口,
可是无论我怎么按,她伤口的血依旧没有停止,就像是她的生命,一点一点在我眼前流失。
“我这荒唐的一生,怕是也只有你和那个傻姑娘芈雅光愿意与我为挚友了。”她艰难的抬头看我,面目惨白,眼角已经呈现了暗黑色的淤血。
“谢谢你,我的小公主,谢谢你将我当做你的挚友,让我的奋不顾身没再被辜负。”她嘴角噙着安详的笑容,可是眼睛却再也没有张开。
四周的兵戎之声已经响彻了九霄,我缓缓地放下了芊芊,站起身朝着高台望去。
那高台上的人已经不再是楚王,手持着弓的人正是白尧,所以刚才那六支羽箭,便是他放出来的。
我身后传来一阵接着一阵悲鸣声,我回首望去,看到芊芊的乌金正在她的身旁仰天鸣叫。
而后,它垂着头,在她身旁转了几圈,猛地撞地而亡。
我不禁笑了笑,心想到白尧,深爱着芊芊的心还不如一匹银鬃沙忠诚。
我低头看着身上铁甲已被芊芊的鲜血染成了血甲,抬起头望着面前如修罗地狱一般的战场,猛地举起手上的旗,再次朝着潼安城墙上的方向挥舞。
两旗同时举起,以圆圈环绕周身,城内所有士兵,全部倾巢而出,奔赴战场。
潼安的城门打开,楚军的军阵全部冲散,主战场已经血流成河。
我站在高地,看着战场里的厮杀,耳边却听不到任何声响。
此时天上落的白雪已是遮天迷地,我扬起头看着纷纷而落的雪花,眼前便又出现芊芊明眸皓齿地模样。
我竟然连芊芊一人都保不了,还奢望我保什么陈国啊?
我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握不了,还妄想着去改变所有人的命运。
就算再怎么挣扎,该离开的人终究会离开,该死的人终究会死,我该承受的一切也一样不会减少。
胸口上传来的剧痛让我回了神,我垂下头,看见胸口上没入了半柄长剑,霎时一股热流顺着胸口浸湿了衣襟。
我缓缓抬起头,看着面前身穿铠甲的楚王,他的脸颊沾染少血迹,这使他狭长的双眸看起来更显凶狠,他瞳孔染了猩红,勾着嘴角邪魅的笑。
我扯着嘴角嘲讽的笑了起来,想来我与芊芊都曾做了救过蛇的农夫。
我收起了笑容猛地往前走去,剑身再次深入一截。
楚王不明所以地看着我,他并不知晓我到底要做些什么。
我缓了一口气,抬脚再次向他走过去。
他的剑终于将我的胸口刺穿,而我与他的距离也更近了,得此机会,我迅速从腰间抽出匕首,猛地朝他胸口扎去。
“十年前,我应该让你死在夜梦里。”我在他面前轻声道。
他仓皇地往后退着,随即收手回剑。
我随着他抽剑的力气而向后倒去,可手上的匕首却没有刺穿他的铠甲,甚至未伤他一丝一毫。
我绝望地躺在地上,胸口传来的疼痛使我不断痉挛,望着迎面而来的飘雪,我慢慢地闭紧了双眼。
我果然什么都改变不了,陈国的命运也罢,娘亲的宿命也罢,芊芊的命,我的命,都逃不过这万丈红尘。(未完待续)
第九十四章 家山回首三千里
陈国安侯二十五年冬,宗亲妫昶于圣安景寿宫内鸩杀国君窃国,后被及时赶来的潼水宗亲妫燎所斩杀。信北君百里肆携带星谷关兵符通敌,并叛逃于潼安,陈国大公主福祥公主下落不明。
由于楚国盘踞在潼安城外虎视眈眈,且国不可一日无主,在圣安几家士族和贵家的商讨后由潼水妫燎即刻继任国君之位。
妫燎继位为陈候,纪年为宁和,称陈宁侯。
我是三日后醒来时,从莘娇阳的嘴里知道的这一切,她得知百里肆在陈国的处境艰辛,于是奋不顾身地跑来潼安陪伴。
楚王那一剑并没有刺穿我的心脏,只是那么一些偏差,便让我得以存活。
那日百里肆见我倒在地上后,亲自御马出城将我救了回来。
也多亏了仲忧阿弟,在逃出楚国大营那农户少女的带领下寻到了楚国存放粮草的营帐,一把火引燃,才迫使楚王退军而去。
潼安城的守军已经不到一万,且妫燎继位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好生安葬父亲,而是将潼安的应援军队以及粮草切断,使潼安彻底沦为一座孤城。
我到这时也才想明白,圣安内最大的叛徒原来是妫燎。
他不但利用我挣脱开了卫姬夫人的钳制,更步步谋算地将余陵,潼安,以及我送给楚国,换得名正言顺地登顶君侯之位,致使宗亲内外,陈国上下无一不从,后世史书无法诟病。
他害死了昶伯,使百里肆受到不白之冤,更让我身处于万劫不复。
而百里肆告诉我,那日他与小白已经抵达了陈国涂善,再向前几十里便是星谷关。
可变数却在此时出现了,一个黑衣掩面人突然出现,并且单枪匹马地来抢兵符。
此人武功极高,百里肆见打不过,便将兵符交给小白,催小白先行至星谷关,调兵而出,再来救他。
小白拿到兵符走后,御马而走。
于是,那人的招式开始渐弱,只在拖延着百里肆,防止他逃走。
百里肆暗觉事情蹊跷,在招式上使诈后逃离,紧跟着小白的脚步前往星谷关。
可是到了星谷关后,却听闻星谷关的十万大军全被调走了。
百里肆还以为小白将军队调去了潼安,便一路不眠不休地赶来了潼安。
可当他到了潼安,不但成了盗窃兵符,通敌叛国的逆贼,也没有见到小白和星谷关的十万军队。
我想着人如果运气背的时候,喝凉水都会塞住牙缝。
楚军撤军后没多久,又卷土重来了。
只不过这次,他们并没有动一兵一卒,而是从城外放了一些纸鸢飘进了城内,那纸鸢上写着的正是我涂山族的身份,和星命灭国的传言。
“祸身涂山,否福否祥,无仪无礼,何以为君?命煞国乱,胡不遄死。”
自那以后,每日便会出现暴民来砸我的窗子,石子,木屑,但凡一切能用得上的东西,他们都会准确无误地丢进北郭将军的府内,其准确的程度堪比楚国的攻城器。
如若不是北郭将军带着他的兵死守着,我怕是早被这些人大卸八块了。
军粮开始短缺的时候,正是陈国入冬以来的第三场雪,那时的我身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一边拿着芊芊留给我的梭形木棍,一边翻看着仲忧早前带来的投设铜网的榫卯机关图纸。
莘娇阳不知从哪里抓来了一条鱼,炖了汤送来给我吃。
再过几日便是逐除了,我忽然有些想念圣安起来,想着重华寺与净慧师父逐除时讨要银钱红包,想着与骨碌吃着冻在雪地里的红果,想着与父亲娘亲的团圆。
我有些想念小白,却又不敢想小白。
我怕他同妫燎一样,接近我是为了利用我,就连背叛我都做的得心应手,毫无怜悯之心。
我和他,好在也是同床共枕的夫妻,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
可他却带着我最后的希望,跑了。
“阿阳,你为百里肆不顾安危,身陷险境,若是他有一天背叛你,你该怎么办?”我见她拿着剩下的鱼汤要去寻百里肆,便开口问道。
莘娇阳温柔地笑了笑道:“大概我会伤心一阵子。”
“然后呢?”我歪着头好奇道。
“然后,然后会继续爱他吧。”
我心里堵得慌,连鱼汤都不想喝,待莘娇阳离开后,便走到院子里去看雪。
冬日里的潼安,还真是银装素裹,琼枝玉树的好风光。
少时,墙外面飞进来两三个石头,随即听到一阵咒骂的声音,大抵都是在说,我是个祸国的妖妇,应该早些去死,这样陈国才能昌盛,楚国才不会打过来之类的话。
我掏了掏耳朵,觉得潼安这些国人的知识水平有待提高,否则翻来覆去骂的都是那几句话,我听都听腻了。
看来,倒不如将留给妫燎的那封信改成建议他办公学要好一些。
“你们有这个力气,不如出城去投入敌营,杀几个楚国的铁甲兵,在这呈什么英雄。”
“你们现如今能走能喊,还不是因为公主护着你们,若不是那日公主在成为布阵,潼安早就破了,哪里还轮得到你们在这叫嚣。”
“就应该把你们都送去娼奴营。”
我听到墙外有个女孩子的声音在大声嚷嚷,倒像是在维护我。
院子里终于不再落石头了,我有些好奇,到底是谁在此时雪中送炭,便一跃爬上了墙头。
我见墙外角落处蹲着一个身穿茸毛冬衣的少女,她手持一根木棍,脸颊被冻得通红,不停地朝着手心哈着热气取暖。
我瞧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娼奴营那唯一逃走的少女。
我喊了她一声,她抬头见到是我,便欢脱地跑了过来。
我让她在墙下稍等了一会儿,便落下墙内去,令府内的人出去接她,将她带进屋里来。
“你与那些人反驳,可不怕他们揍你?”我煮了一壶热茶倒给了她。
“我可是和阿爹一起揍过野猪的,自然不怕他们。”她吹散了热气,饮了一口道。
“你的阿爹……”
“我的阿爹早就带着我的阿娘躲到深林里去了,我是出来打猎时,不小心被楚人给逮到了。”她放下手上的茶碗道。
我松了一口气,还好,她的家不像我家一般支离破碎。
“公主不必埋怨自己,如若想要活下去,必须要学会自救,这世上哪里有平白无故的天降神兵,就连耕耘,采桑都要自己动手,更何况活命。”许是她见我神色不好,出言安慰了起来。
她常年与野兽为伍,性格直言不讳,却比人更通人性。
“谢谢你维护我。”我欣慰笑了笑。
“公主可是救了我一命,不必说谢。”她笑道。
我玩着手上的梭形木棍,忽然想到一计破釜沉舟的办法。
“小姑娘,我听闻你带着妫娄找去了楚军大营,烧了楚军的粮草,你这般勇敢,可否能帮我一个忙?”我杵着下巴认真地看着她。
“自然可以,还有公主,我的名字叫临晚。”她娇羞地道出了自己的名字,绯红的脸颊像是春日里的桃花。
送走了临晚,我去寻北郭将军,询问他城内的粮草最晚能撑到何时。
北郭将军自余陵之战时就受了伤,撤军来到潼安后便一直在忙着部署潼安城内事物,他的伤一直拖拉着,导致错过了最佳的诊疗时期。
现在他的身体急速恶化,整日只能靠着汤药度日。
“最晚只能再撑三日。”他跪坐于案前,双唇苍白,面无血色。
“三日也够用。”我垂着头思索,就是不知楚军是否能上当。
“公主可是有了什么计谋?”他问道。
我闷着声点了点头。
“可是要请信北君和妫娄监军一同来商讨?”北郭将军询问。
我摇了摇头。
“可……”他不解地看着我。
我长吁了一口气道:“将军可愿意同我赴死?”
北郭将军一怔,他张着口要讲些什么,可是又不知从何讲起。
如今陈国的君侯是妫燎,而我只是一个下落不明的公主。而且,这个下落不明是圣安无人愿意承认我存在于陈国的“下落不明”。
他们也许宁愿当我死了,也不愿让我这个涂山妖女继承君位。
“我会让人带百里肆离开陈国,也会让仲忧先行回到圣安去。”
“我会引楚军攻城,在城门打开降敌时,让识得方向的临晚姑娘带着潼安内的国人趁乱从旁门撤出。”
“公主,可是要玉石俱焚?”北郭将军错愕地看着我。
我暗暗地攥紧了拳头,我要让潼安变成一座空城,就算是焚了城,也分毫不给楚王留下。
“我会出城降敌,届时你带着几队骑兵在国人撤离潼安之后,将城内用火引燃,而后便带着你的兵一同逃走吧。”
“公主方才不是还要同臣一起赴死吗,怎地让臣引火之后做逃兵?”北郭将军激动地说道。
“我现在已经不是继位者,可能连公主都不是了,你也不必再忠于我,带着你的兵回圣安去,妫燎还会许你一官半职。”我试着说服北郭将军。我想能有今天,都是因为太容易轻信他人,说到底也是自作自受罢了。
此时此刻的我已经沦落至此,便再也不想看到身边的人为我做无畏的牺牲,一个芊芊便够了。
“于安河船屋同公主相见时,北郭便认定公主为君,我非贪生怕死之徒,亦非贪功求荣之辈,我会守在公主身边,就像崇明守在陈候身边一样,直至战死。”北郭将军极力地压制着他的气喘,义正辞严道。
我起身,朝着北郭将军俯身一拜,哽咽着道:“妫翼多谢将军忠魂。”
翌日,我叫仲忧来我房里,将芊芊留下的梭形木快递给他。
我这几日困在将军府,在钻研投网机关的榫卯图纸时,发现机关的中心有一处凹槽,与芊芊留给我的这梭形木块相吻合。
而且我曾听芊芊与我说过,这投网机关同楚国的攻城器下的机关大致相同。
所以我在猜测,她留给我的这块梭形木棍,是不是用以摧毁投石器的。
仲忧在细细琢磨之后,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
他拿着梭形木棍比量在图纸上,递给我看:“我原以为机关上这处梭形的空缺是榫卯闭合时,机关之内承转轴心连接齿轮转动的。”
“若是将它推到这个空缺上会怎样?”我问道。
“榫卯会关不上,轴心和齿轮便会废掉,整个机关会坍塌。”仲忧道。
“只不过……”仲忧犹豫道。
“只不过怎样?”我追问。
“楚国的投石器大都是轴承和齿轮连在一起的,若一个毁坏,其他的也会跟着毁坏,若是放置着梭形木棍的人不能及时从投石器下撤出来,会被散落的木块压在最下。”
我不知能否成功地毁掉楚国的投石器,但是芊芊既然把希望留给我了,我便想要试上一试。
我将梭形木棍放回袖袋之中,忐忑不安地问道仲忧:“圣安之中,可有传出伯忧阿姐的消息?”
昶伯本是受我之托,照看父亲的仙身,却被妫燎冤为鸩杀国君的大罪,还不分黑白地将他赐死。
这个消息对于仲忧来说,亦如晴天霹雳,尤甚圣安的昶伯府更是危在旦夕,况且昶伯府还有体弱多病的伯忧阿姐。
仲忧神色凝重到了摇头。
“不如,你今夜趁着夜色渐浓时,逃出潼安,回到圣安昶伯府去瞧一眼阿姐如何了?”我试探着道。
仲忧抬起眼睛盯着我看:“这是在赶我走吗?”
我偏过头不再看他:“是,如今潼安已经是孤城,你不必在此陪我等死。”
“为何我不行,公主为何不赶百里肆走?”仲忧问道。
“你还有伯忧阿姐,但百里肆他无任何牵挂。”我斩钉截铁地说道。
仲忧不说话了,沮丧地垂着头。
我知失去父亲庇护的痛苦,也知道现在的仲忧不过是在强撑着自己罢了。
人在生离和死别面前,其实没有多坚强。
“我也是不放心伯忧阿姐的,况且现在的圣安对于伯忧阿姐来说是四面临敌,你留她一人在,焉能安心?”我见伯忧有些动摇,便细声劝说。
“可我不放心你。”仲忧抬起头,眼中凝泪。
我抬起手揉了揉他额间的碎发道:“我答应你,会好好活着,绝不做潼安战那次长剑穿胸的傻事。”
仲忧别扭的别过了脸,不再让我凭他的头:“我按照辈分上可是你的小堂叔,你莫要像对小孩子一般对我。”
我收回手,笑道:“好,仲忧才不是小孩子,仲忧可是威风堂堂的小堂叔。”
他垂着头,不再说话。
我见此,便将案上的图纸整理好,让仲忧带着出城。若是将来楚国在四处征战,起码这些图纸便是抗衡的基本。
半响,仲忧从衣襟里拿出一支白玉指环递给我。
这是我救了临晚那日,让她带去给仲忧以表身份的,可是现在,我再次看到了它,却不知怎地,不想再带在手上了。
“这指环先放在你那吧,等下次,下次见面之时,你再还我。”我将整理好的图纸交给他。
仲忧收回了指环,重重地点了点头。(未完待续)
第九十五章 目断天南无雁飞
当夜,我亲自将仲忧送出城,返回到将军府上时,百里肆正跪坐在屋内的榻上等着我。
我从容地走进屋,跪坐于他面前开口打趣道:“怎地,今日舍得离开了你那屋内藏娇,跑来我这里赏雪?”
百里肆没有说话,从案下拿出两坛酒来。
我抱着肩膀,倚着凭几看着他。
他垂着眸子不看我,神情也毫无波澜。
“你这是要请我喝酒?”我笑道。
“不过是农户所酿的烈酒,冬日喝着暖身。”他开口说道。
我眨了眨双眼,勾着嘴笑了起来,而后伸手去拿酒坛,却被百里肆抢了先。
他拿起其中一坛递给我道:“这酒入口虽烈,可后劲并不大,公主可以多喝些。”
我接过酒坛仔细端详了一番,道:“不如你陪我喝啊,自己一个人,就算是琼浆玉液也难以下咽呢。”
百里肆点了点头,十分乖巧地拿起另一个酒坛饮了一大口。
我歪着头,看他的眼下已经瘀黑,仿佛是许久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一般。
“只喝酒,多无聊,不如一同去外面赏雪如何?”我打开酒坛,闻了闻,却没有喝。
百里肆擦了擦嘴角,点点头说好。
我同百里肆走到院子中,但见院子内的雪已经被人清理干净了,于是我便建议坐上屋顶去赏屋外的雪。
百里肆担心我会暴露,再被暴民发现,朝我砸石子,有些不情愿。
于是我装出扫兴地模样,放下酒坛就要走。
他连忙拉住了我,转换成柔和的语气问我要怎么上去。
我接过他手里的酒,对他道:“我身体还没怎么恢复,暂时还爬不了这么高,不如你抱我上去如何?”
百里肆迟疑了片刻,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我手上的两坛酒。
“走啦,就当做是允我疯这最后一次吧。”我挎着他的肩膀,言笑晏晏地看着他。
许是烈酒入喉的关系,我忽然觉得百里肆的脸有些红了。
他将我抱了起来,僵硬着身子一跃而上。
待两人坐稳于屋顶后,我将手中的酒坛递给了他。
“这是我的?”他迟疑了片刻。
我笑了笑,将另一坛酒给他:“要不,你喝我的?”
他摇了摇头,便接下了我最开始给他的那一坛酒。
我坐在屋顶上,饮了一口坛中酒,**辣的感觉穿喉而过,一直暖道心间去。
潼安城中的国人已经熬得没了灯油,大都是砍了家中木质家具在院子内焚烧取暖。
“再这样下去,怕是我们也要开始砍北郭将军的床了。”我笑道。
“公主可会怨我?”他问道。
我转过头看着他笑道:“我为何要怨你?”
“是我过于轻信人,才将兵符交出去,如若那时我不交……”
“那也不是你的错。”我打断他。
“我为何不怨别有用心的人,而偏怨一个自始至终都忠贞于我的人呢?”我心里闷的难受,便又饮了一口。
百里肆见此,也举起酒坛饮了一口。
“总要想个办法将兵符要回来,这样你才能洗脱叛国的嫌疑。”我淡淡地说道。
“我只要不是判了公主的国,其他人的,我无所谓。”百里肆再次饮了一口酒道。
我能明白百里肆话中之意,虽然内心感动,可过多的却是担忧。
如若是妫燎,我怕就算百里肆将兵符呈于他面前,他也会想尽办法至百里肆于死地。
此时,城南处,忽地滚起阵阵浓烟,随着浓烟而起的,还有冲天的火光。
百里肆站起身,望着城南大叫道:“不好,那是守城军的大营。”
我不紧不慢地起身道:“看到了,只不过这火花烧的不太好看,都告诉北郭将军要加一些狼粪进去的,这样浓烟滚滚才会被楚军看到不是?”
百里肆回首惊恐地看着我,认为我应当是喝了假酒,把脑子给喝傻了。
少时,他身子虚晃了一下,一脸惊慌地看着我。
“你这人,平时看起来挺聪明的,偏生骗人的时候,总会让我看穿呢。”我笑着拉住他的手臂,让已经感受到晕眩的他倚靠着我。
“你……,你换了酒?”他不甘心地问道。
我点点头,拿过他手上的那坛酒,从屋顶上丢了下去:“你这酒里的**放的太多了,一打开我就闻到了,想要用药来弄晕我,可没那么容易。”
这就是我为何要提出要去屋顶上喝酒的原因,早在他抱着我跃上屋顶时,我已经将两坛酒交换了。
“妫翼,这是第二次了。”百里肆靠着我的身子,倒了下去。
“放心,不会再有第三次了。”我将手里的酒坛扔了出去,稳稳地接住了他。
我知道,他是要将我迷晕,而后同仲忧一般,暗自地将我送出潼安城去。
以前,在圣安之时,是他一直在保护着我,现在,我想换一换,毕竟我不能总欠一个人的情。
“公主,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南营点了。”北郭将军飞身而上,从我怀中接过了百里肆。
“将他交给莘娇阳便可。”早于前日,莘娇阳来送饭之时,我便与她说了,尽快寻到出城逃亡的车马。现今陈国妫燎不容他,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围追堵截,取他性命。
不如将百里肆带回安阳紾尚阁,他是九州贤士,想来紾尚阁的掌司师尊必会庇护他。
北郭将军扛起百里肆,才要飞身而下,忽地身形一顿道:“公主可还有要与百里肆说的吗?”
我擦了擦眼角的泪道:“劳烦转告莘娇阳,待百里肆醒后,让他寻到星谷关的兵符再来见我,否则只配自缢。”
潼安城南军营起火之后,北郭将军府紧跟着起火,浓烟滚滚,火光直冲云霄
两处起火点,均是声势浩大地从夜半烧到了凌晨,才逐渐熄灭。
北郭将军将我安置在潼安城郡守的家中。
自潼安之战开始,郡守便带着一家老小逃命去了,空了一座宅院,倒是便宜了我。
晌午过后,有兵来报,说楚军集结于潼安城前,军阵之前列了十余架投石器。
看来,白尧一定是看到了昨夜潼安城里的两处大火,这才赶着前来,要将潼安一网打尽了。
所以,鱼算是上钩了。
我与北郭将军相视一笑,按照原计划的部署吩咐了下去。
步兵三千,于城西同临晚和出逃的国人集合,待城门打开时,趁乱保护国人逃亡。
车兵两千,携带桐油与火种,自骑兵出城迎战时点燃城内,将一切化为乌有。
城墙之上,陈国的羊首旗倒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白绫飘荡。
我身穿一身白色衣裳,待城门打开之后,缓缓地走了出去。
击鼓台上站着的是一身银甲的白尧,他见我只有一人,连忙命步兵执战戟上前,将我围住。
“怎么,公主可是要投降了?”他笑道。
我没有说话,却依旧地朝前走去。
“将其拿下。”白尧喝道。
围着我的铁甲兵得令后,有几人迅速朝我出手。
我抽出藏在袖子里的手旗,飞身一跃,踩着铁甲兵的画戟从包围之中跳了出来。
铁甲军手持战戟翻身朝我刺来,我一边挥舞着手旗,一边躲避战戟的进攻。
不刻,潼安城内所剩的骑兵在北郭将军的带领下顷刻而出。
随着骑兵奔出城的瞬间,潼安城内火光四起,滚滚黑烟直冲天际。
白尧愣住了,他似乎并没有想到,我竟然会选择破釜沉舟。
随后,他来不及撤回投石器,便令阵后的骑兵冲出阵前与陈国骑兵对抗。
北郭将军御马奔来,我拉着他朝我伸过来的手,侧身上马。
“带着我靠近投石器。”我在北郭将军耳边说道。
他御马奋勇向前,一边抵御着楚军的铁甲骑兵,一边保护着身后的我。
这场力量悬殊的决一死战,本就是我为了摧毁投石器而设计的,所以只能速战,不能拖沓。
北郭将军身体本就未安,挥刀杀敌时,已是力不从心,却还要顾及着我的安危。
我侧身望去,却见距投石器还相隔甚远,而面前楚军的铁甲骑兵一波接着一波蜂拥而至。
我寻着机会,用手旗勾住迎面同北郭将军作战的铁甲骑兵,一脚将他踢下马去,而后脚下用力,一跃而出坐上了楚军的战马。
我勒紧缰绳,压低前身,御马前行,奋力地朝着投石器跑去。
未行多远,迎面而来两名铁甲骑兵手持战戟,朝我袭来。
我见躲不过,便又反身下马,匍匐而落。
我转过身仰于地面,但见那二人复归,手持战戟,朝我刺来。
于这生死存亡的一线,我从没能想到,卫姬夫人会带着她手下的旌阳兵从一片火海之中飞奔而来。
我从未见过她身穿戎装的模样,就像从未知道她也可以持剑奔赴沙场一样。
她手持一柄璎枪,为我挡住了楚国铁甲骑兵的战戟,随后覆手一挥,将那二人一同打飞。
“薇薇,上马。”她朝我伸出了手。
我随即起身搭着她的手坐于她身后。
“阿娘,我要去那。”我指着投石器在她耳边说道。
我想她既然当做我是她的女儿妫薇,我便依顺着她,成全她的美梦。
卫姬夫人点了点头,手持璎枪,策马而奔,所到之处,楚军铁甲骑兵无法阻挡。
就这样,卫姬夫人带着我一路所向披靡,冲到了投石器的下方。
我跳下马去,越过了几个铁甲兵,爬到了投石器中间,将梭形木棍推了进去。
一跃而下后,奔去投石器的后方,拼劲全力将齿轮中间的开关推了开。
机关开始运行时,投石器便开始崩塌。
随着接连的轰隆倒塌声响,我开始向远处逃去。
可投石器的倒塌过于迅速,横木坠落于地时惊起了阵阵尘土,我看不清前路,只能尽量倾着身子摸索着外逃。
四周的铁甲兵见状,也都乱了阵脚,丢盔卸甲,各处窜逃。
此时,我头顶猛地传来‘哄哄’的声响,我抬头望去,见投掷石器的横梁碎成了几块,正速速下坠,朝我迎面落来。
片刻之际,卫姬夫人飞身过来,将我抱在她的身下。
她以血肉之躯,挡住了所有朝我而来的巨物。
“薇薇,快逃。”她以璎枪支着身子,身子因为背部受了重击而佝偻。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心中百感交集。
“薇薇,快逃啊。”她咳着血,终是支撑不住跪在了地上。
我回头望去,发现前路早已被横木堵死了,根本无法再有路能逃得出去。
我想,既然投石器已经毁了,算是楚军遇到了首次重创。想来一段时间之内,应当不会再对陈国挑起征战,陈国算是安然无恙了。
既是达到了目的,便不用再逃了,也不用再活着了。
我想此去也算是能有脸面同父亲相见于九泉之下了。
我闭上双眼,抱住了卫姬夫人的腰身,幻想着她就是娘亲,委屈地说道:“不逃了,这次,我不想再逃了,阿娘你带我走吧。”
卫姬夫人的身子,已经承受不住身后的重量,她俯身朝我压了下来,双手再失去支撑的那一刻,将我紧紧地抱在她的胸前。
“阿娘舍不得。”她在我耳边轻轻言语。
而后,我眼前一黑,便再也感受不到任何。(未完待续)
第一章 深知身在情长在
话说那日信北君与昭明君二人在紾尚阁的湖边谈心,当昭明君说到,他们二人为了权衡利弊,只谈权谋而不谈真心时,从而引起了信北君的共鸣。
信北君身为陈国重臣,虽是按行自抑,却也思忖的多,自作臣子伊始,便被条条框框束缚着,他这一颗忠贞之心只付予陈国,哪里还能多给别人半分。
“我不再多言,信北君也会懂我,我知绥绥真心待我,自然也不会将她推到死路上,况且她现在在蔡国也并不是危机四伏,有人在她身边护着,她暂时并不会有什么危险。”少公子的话是在给信北君吃了一剂定心丸,却也在告诉信北君,左右都是扶持一个人坐上这储君之位,倒不如扶持一个泥泞之中的人,被拉上来之后,起码对信北君怀有感恩,不说是言听计从,起码好过左右摇摆,心计丛生。况且绥绥还是陈候与凤夫人的亲生,就算是犯蠢,也断然不会同卫夫人一样,串通母国来祸害陈国。
信北君暂且得不到少公子的任何帮助,如今只能听取一些意见来判定陈国的何去何从。看来如今陈国最大的问题便是这储君之位,若是一天这个问题不解决,卫夫人就会以此为借口来做足文章。
两个人又是一阵沉默,沸水冒着水泡,耳边的风声带来轻微的脚步落草之声。信北君与少公子听到了,互相抬头对望相视一笑。信北君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少公子也笑着点了点头,随后将手指尖把玩着的茶碗猛地朝一旁的灌木丛间掷了出去。
此时虽草已落败,但浓密的灌木之中倒也是一个藏身的好地方,随之而来的一声闷响,以及茶碗落地的脆响使得少公子得知,他方才的茶碗应该是打在那人的身上了。
“看来信北君所选的地方也不过如此嘛。”少公子歪着头,望向灌木丛方向,那人被击中之后一直没有动,不是被打晕了,就是恰好打在他的穴位上致使他想动也动不了。
“紾尚阁美名向来传响九州,我哪知这盛名之地却有还有如此般的害群之马在。”信北君侧过头也望着那片灌木丛,不管偷听的人是有心的还是无意的,对信北君或者是少公子来说都是一种潜在的威胁。
“这我可不管,这地方是信北君选的,这话也是信北君逼我说的,要是被人透露出去了,你我可都不会有好结果。”少公子不慌不忙地支起了手臂,并且靠在手背上饶有兴趣的看着信北君,他知道,紾尚阁里面是没有办法杀人的,唯一的方法就是用尽全力堵住那人的嘴。
信北君眸子变得凌厉,看了少公子一眼,深知陈国若想以后附上少公子这棵大树,必须确保少公子在周地根基稳固之前,不能有任何的闲言碎语。他饮下面前的茶后,站起身朝着灌木丛走过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绯色的绣着荷花瓣的丝履,信北君紧缩着眉头向上看去,却见是一身湖蓝深衣的年轻姑娘。姑娘侧卧在地上,放在那一击正好击在她肩膀的穴位上,她没办法张口呼救,也没办法动弹,只能睁着一双惊慌失措的大眼睛瞪着他。
信北君嘴角一勾,心想没想到是个姑娘,若是姑娘的话那便更好哄吓了。
信北君走近姑娘,蹲下身子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姑娘见此,脸上泛起多多红晕,可眉目之间却带着微微怒气。信北君见此更加得寸进尺起来,抬起手挑着姑娘的下巴,低头便是一吻。
姑娘的脸羞红的能滴血,更是怒的喘着粗气。
“你可听好了,今天的事情无论你跟谁说都是不光彩的事情,我不知道你从我这里听去了什么,也不知你听去了多少,你若是当真将你听到的事情说出了,那你被人轻薄的事情也会因你的长舌之事而满城风雨,你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说得出做得到,若是你听懂了,那便眨眨眼睛。”平时的一本正经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伪装得当,信北君是什么人,只有他自己知道。
姑娘秉着威武不能屈的模样瞪着信北君,根本就不眨眼。
信北君谄笑起来,修长有力的手指解着姑娘腰间的衣带,姑娘吓的红了眼,连忙眨着眼睛表示屈服。
信北君抽掉姑娘腰间的衣带,却无意之中看到了落在地上的玉牌,他捡起来放在眼前细看,却见上边刻着莘字的篆文。瞥了一眼泪眼朦胧的姑娘,信北君抬起手为她拭泪,想这紾尚阁里的莘氏女也就是那么一两个,一个已经婚配于寒门蒋氏,另一个无论是年龄还是脾气都十分符合面前的这个姑娘。
莘氏娇阳,偏爱湖蓝,尚阁之中传乐曲,伯牙不必绝弦去。
信北君将玉牌放进了袖袋里,又从自己的腰上解下一串靛青色的络子,络子打的玲珑精致,下面还带着一串白色的貂毛。信北君将络子放进姑娘的手里,顺便还摸了摸姑娘的手。
“都说善琴乐的手十分好看,我见姑娘的手也是这九州上绝无仅有的了。”信北君无赖地拉着姑娘的手吻了又吻。
姑娘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面色通红的倒像是灌木丛里面又盛开的花。
“你可要记得我的话,否则你手上的络子和我手上的玉牌为证,你的清白可就毁了呢?”信北君放开了姑娘的手笑道。
姑娘坚定地眨了眨眼,生怕他再继续做什么不轨的事情。
信北君满意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抬脚就要走,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转过头看着姑娘。
姑娘见他要离开,松了口气,可没一会儿又见他转过身看着她,又吓得心如击鼓一般。
信北君笑了笑,解开了外衣,脱下之后轻轻地盖在了姑娘的身上。姑娘的心思缓缓摇动,看向信北君的眼神也开始变的温柔起来。
“以后遇见不该听的最好不要乱听,你要知道这世上可没有像我这么好的人,在你偷听秘密之后,还能让你活着吹胡子瞪眼睛的。”
“穴道一会儿就自动解开了,我这衣服也不算薄,你先将就着吧,等下醒过来赶紧去喝些姜汤暖身子。”信北君站起身,不再看她。
不知应该说信北君多情还是应该说他不解风情,少公子还真想不出一本正经的信北君能想出这样无赖的方法来对付一个偷听的女子,尤其是听他说,这个姑娘可能是莘氏女莘娇阳。
莘娇阳,弹得一手好琴乐,有时喜欢在紾尚阁里面传授琴音礼乐,且她也正是宋尔延妻子莘娇容的亲生妹子。
少公子不知这位莘娇阳是有意还是无意听取他和信北君的谈话,若说是有意,那背后所指使的人可就有深意的多了。
信北君安慰少公子不必放在心上,这位莘娇阳一定是无意之中才听到少公子与她的谈话的,当时他注意到湖的北侧有一个亭子,亭子中有一把箜篌,想是莘娇阳要去湖边弹奏箜篌,这才无意之中撞见了少公子与信北君的谈话。
既然信北君说是无意之举,少公子便也不再耿耿于怀。两人又去了街上的小酒馆小酌了少许这才分开一个回到了驿站,一个回到了王宫。
夜里,少公子回想着莘氏女巧合的出现,仍旧觉着不善,第二日一早起来直接跑去了胧北宫,恰好遇到了刚与周王议事完毕的宋锦书。少公子想装作偶遇,可偏偏不知道用什么借口,转身想要返回,却被后来而上的莘姑姑撞见了。
莘姑姑是司衣局的掌事,听宫内的传闻说:早些年是嫁入王宫为周王为妃的,哪知她性格要强也是个有主意的人,见周王与王后伉俪情深,不愿自己隐忍度日,也不愿破坏两个有情人之间的感情,向上请命,凭得自己一手精妙绝伦的绣工主事司衣局,负责宫内上到周王,下到宫奴的四季服制。这王宫之中就连青颜王后都敬重莘姑姑三分,更别提王宫之内的其他管事。莘姑姑由于常年跪坐在绣车前,冬日里总会犯腰疾,需要火疚之后才能缓解,周王为此特地免了莘姑姑的跪拜之礼,所以在见到少公子时,莘姑姑也只是微微颔首。
少公子今日穿的黑色交领流黄缎面滚边的常服也是出自莘姑姑之手,少公子这才想起来早些时日与莘姑姑约好,今日一早在清溪宫量体裁衣,缝制冬衣和狐裘的,倒是他给忘记了这件事。
“我这才从清溪宫出来,你宫里的宫奴说你一早就出去了,偏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莘姑姑已有不惑之年,想是平时在宫中保养的比较好,看起来才略显年轻。
少公子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一定是莘姑姑的声音引来了宋锦书,少公子不知道应当怎样回答莘姑姑,尤其是宋锦书正往他们这边走来,总不能说是专门来胧北宫堵截宋丞相吧。
“在这遇见总比遇不到的要好,这天就快冷下来了,为了司衣局里面的姑娘少些熬夜赶制狐裘,你这就随我一同去胧北宫同王上一起量衣吧。”想是因为周王看重少公子的缘故,她对少公子十分和蔼。
少公子瞥见站在莘姑姑身后的几位绣女,其中一位正捧着少公子前日在雅音楼舞剑之时踩坏衣袂的那套衣裳,估摸着是补好了,来给少公子亲自试穿的。
少公子随即点了点头,转过身准备与莘姑姑一同往胧北宫去。
此时的宋锦书近在咫尺,见少公子转身过来才要开口问,却被一旁的莘姑姑打断了:“丞相今日看起来略显疲惫,是这几日应付各国的使臣过于劳累了吗?”(未完待续)
第二章 相亲相见知何日
宋锦书摇了摇头:“天突然转凉,不过是有些冻着了,不碍事。”
“怎么,阿容没有为丞相和宋尔延张罗冬衣吗?”按照辈分来说,莘姑姑是宋家媳妇莘娇容的二姨母,她这样称呼莘娇容倒也不见外,虽然两家是姻亲关系,可少公子却觉着面前的莘姑姑与宋锦书两人的关系,存在着微妙的异常。
“去年的冬衣还未上身,不想这般浪费,所以吩咐了娇容莫要在为我添置,哪想今年的冬日来的这样早,我这些日子犯懒,也忘记吩咐侍童提前将冬衣拿出来晾晒。”宋锦书摆摆手,侧脸看见少公子带着探究的眼神看着自己。
他神情坦荡荡,直面少公子的怀疑。
他这一生,总归只为一人,无论这世上对他有多少诋毁和嘲讽,他从来都不曾退缩,亦不曾悔改。
“我那还有去年结余的银鼠毛皮,够成一件斗篷的,你若不嫌弃就随我一同去胧北宫,待我与周王和昭明君量完冬衣尺寸,在与你挑选斗篷样式。”莘姑姑似是对宋锦书有着异常的热情。
可这番热烈撞在了宋锦书的身上,却惊不起任何反应。
“姑姑的银鼠毛皮还是留给昭明君吧,他初入周地,自小没经历过这样的寒冬,姑姑作为周王宫的司衣主事,有些事情更要为周王多思虑着些。”宋锦书拒绝了莘姑姑,并搬出了周王,挡在了二人之间。
这是在告诉莘姑姑,别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有些事情,做出来是应分,有些事情,做出来便是逾矩。
莘姑姑听到宋锦书的话,神色难免有些落寞,可她并不再为难宋锦书,只是苦笑地垂着眼眸,沉默着低头不语。
“莘姑姑的一番好意,丞相就莫要拒绝了吧,周王赐我的狐皮轻裘有许多,不差姑姑那些银鼠毛皮,若是让外人得知了,岂不是会言语王舅的照顾不周,一块银鼠皮毛还要与丞相抢夺。”少公子看出了莘姑姑对宋锦书的情谊,自然也想做个成人之美之人。
听到少公子的话,莘姑姑的眼前一亮,她侧颜定睛地瞧着少公子,目光如火能把少公子灼个窟窿。
少公子那时只觉的莘姑姑是在感谢他的帮忙,挽留宋锦书。直至后来才明白,莘姑姑将他的首肯当成了清河公主的首肯。
莘姑姑认定,宋锦书的顽石之心皆由清河公主起因,若是清河公主首肯她对宋锦书的这份心思,那她便有机会走进宋锦书的心里了。
世人皆是当局者迷,莘姑姑也不例外,她不明白,也不会懂,就算是清河公主与宋锦书落得个背道而驰,她也没有办法让宋锦书的痴念转移给她半分。
宋锦书听了少公子的话皱了皱眉头,后来细细地想了一下,觉着少公子说的并无道理。如今少公子正是圣恩眷宠,哪里又缺的了一块皮料?
宋锦书舒展了峨眉,举目直视少公子,他想着今日的少公子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不光说他这一大早无周王传唤就出现在了胧北宫,更是将今日莘姑姑去他宫里量衣的事情给轻易地忘记了。甚至还和莘姑姑一同,想尽办法地把自己挽留在胧北宫。莘姑姑挽留他,他自然知道是为何;可是少公子挽留他呢?宋锦书嘴角露出一丝让人不易觉察的微笑。
宋锦书不动声色,想来是少公子有事情与他商量,却不知如何开口,撞上了莘姑姑,只能硬着头皮同莘姑姑一起挽留他,才不会显得尴尬。
“不如丞相还是同我们一道去胧北宫吧,我见丞相腰上挂玉牌的络子松了,刚好可以替你重新编的紧一紧。”见宋锦书已经犹豫了,莘姑姑再次挽留。
宋锦书低头看着自己腰上的络子,确实是已经松散了,他淡淡地笑了笑,转过身又往胧北宫走去了。
莘姑姑见宋锦书被说动了,立即喜笑颜开地跟在他身后,与他一同往前走去。
她这些年来的挫败,全在此次得到了释放,直接将少公子忘在了脑后,仿若整个人都散发着与往日不同的神采飞扬。
胧北宫的暖阁,镂空的青铜仙鹤炭炉正散发着暖暖的热气,周王坐在赤色铺满芙蓉锦的暖炕上看着竹简,他面前放置竹简的小桌上还温着茶汤,听到刚同他议事后离开的宋锦书又回来了,周王含笑放竹简,走下了暖炕
“丞相可是出门就被人给堵住了?”周王见到少公子与莘姑姑两人跟在宋锦书的身后,故意笑道。
“舅舅这是说笑了,执本想一早来给舅舅请安,偏偏忘记了今日莘姑姑要与我量体做冬衣,莘姑姑这才一路从清溪宫追来,这不正好将舅舅与执的冬衣一起量裁了。”少公子随着宋锦书一同向周王拜礼而后说道。
周王点了点头道:“思年倒是每日这时都来胧北宫,可往日都是与宋丞相点头而过,今日可是凭着昭明你的颜面上,她才能与丞相说上几句话。”
思年,应当是莘姑姑的名字,周王与莘姑姑如同老友一般的言辞,到是让少公子察觉到他们二人,似是也有些暧昧不明。
“王上莫要取笑思年,我是见丞相衣着单薄又身体欠安,这才想说亲自缝制个斗篷,以防王上的丞相病倒了,就没人与您分忧解难了。”莘姑姑虽说是在为自己辩解,可怎么听着都像是在埋怨周王不关心自己臣下的身体建安。
周王大声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便咳了起来,他捂着胸口,面色苍白,越咳越严重。
莘姑姑立即上前,奉起还温着的茶汤递给周王,抬手在他后背顺着气:“王上怎生咳的这样厉害,有传太医院的人来瞧瞧吗?”
周王饮了一口茶汤舒缓了些许,可面色还是苍白:“不碍事,**病,每到这个时候总会咳上一阵,不过今年的冬日似乎来得早,这罪又要多遭一些时日罢了。”
“可否让执瞧一瞧?”少公子见周王咳嗽时面色并不是与常人一般的潮红,而是有些病态的苍白,好似像是长期缠身的疼痛,并且逐渐严重。
如今他在周地根基未稳,少公子自然是不想这棵大树倒下。
“昭明君到还会瞧病?”莘姑姑神色存疑,疑惑道。
“他的母亲是清河公主,凭着妙手回春的医术,救安阳百姓于瘟疫之中的清河公主,你说他会不会瞧病?”一直沉默着的宋锦书听到莘姑姑的质疑,立即开口反驳。
少公子其实完全不在乎别人是否相信他会瞧病,反正他长得也不像个会瞧病的,任谁存在这个疑虑也是理所当然的。
少公子略有诧异的是宋锦书对他的维护,也诧异每次提到清河公主时,宋锦书那深邃又明亮的眸子闪出着不同的光彩。
莘姑姑被宋锦书这么一呛也就不说话了,少公子淡淡地笑着走上前,铺好手帕,将周王的手放在放在帕子上,替他诊脉。
周王的脉象有些紧,是浮紧表寒身体痛之症状,可这症状却不与周王的咳症有任何关系,少公子紧缩眉头,站起身无意瞥见那鼎仙鹤的炭炉,他走过去,轻轻吸了吸鼻子问道:“王舅这碳是每年冬日都会用吗?”
周王怔了怔,他揣摩着少公子的意图,并没有开口告诉少公子这碳的来源。
少公子笑了笑:“舅舅莫怕,我只是随便问问,我记得母亲曾经与我说过,这种银骨炭,其碳如白霜,无烟,难燃却不易熄,上用铜丝罩爇之,足之一昼夜,可使屋温暖如春,先王在世时曾因为这种碳太过奢侈,而只选用柴碳,想是舅舅觉着柴碳罩爇时,鼻息间总会吸进什么东西,所以才让人找来这难得银骨炭。”
“难道说这银骨炭也不成吗?”周王开口问道。
少公子眸子沉了沉道:“舅舅的咳症是恶疾,不管是什么样的好碳也会伤及肺脏,可冬日里哪有不燃碳取暖呢?”
“昭明君可有什么法子吗?”莘姑姑担忧地问道。
“有倒是有是有。”少公子垂着头,略有些犹豫道。
“可是有什么难处?”宋锦书问道。
少公子摇了摇头道:“并无,只是这法子要我母亲,亲自前来才能解决。”少公子抬起头正色道。
殿内瞬时安静了下来,直至周王又开始咳了起来:“阿姐的医术高明,原来父王腿疾无法行路之时,都是阿姐施针止痛的。”
待周王安稳后,接连喘了几口粗气,他嘴唇泛紫,配着苍白的面色,看起来甚是骇人。
“况且王舅的病也不能再拖了,还是尽早请母亲回宫诊治。”少公子所坦露的心思,周王岂会不知,他哪是要清河公主出岛医治周王的病,分明就是给自己叫来个后台在安阳站定脚跟的。
周王虽然赐了封赏和爵位,可清河公主却没有回到周地,这些虚名成不了实,那少公子的昭明君便也是徒有虚名罢了。与其这样不实不虚让人难受,倒不如少公子主动将岛上的人请回来,虽然这借口来的巧合,但起码理由充分了。
“你若能说服你母亲归来自然是好的,孤不瞒你,曾经孤修书几封要你母亲回到周地,可却一一被你她拒绝了。”周王的话并不假,当时修书之时,宋锦书正是执笔之人。
少公子记得收到书信的那个时侯花诗还活着,这些书信都是经由花诗姑姑上岸采买东西之时由人交付的。
少公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而后笃定地道:“王舅放心,执会说服母亲回到周地,误会化解,亲人总归是要相见的。”
此时的少公子背对着宋锦书,自然不知宋锦书面有不着痕迹的微喜,仿佛万物沉寂后的新生,沧海桑田后的磐石。
而站在周王身旁的莘思年的眼里一片淡漠,她轻咬唇角,看起来有些委屈。
周王淡淡地笑了笑,拉过莘思年的手,紧握在怀。
就算他是九州之王,也有无尽的烦心郁结之事,更何况众生。凡人终是逃不过俗事羁绊,天命轮回,俗事红尘,善恶有报,五谷杂粮,柴米油盐。
经过小半天的量身,少公子与宋锦书这才从胧北宫走出来。
过了午,太阳便出来了,天气不再如清晨那般寒冷,宋锦书腰带上的络子不再似方才那般松散,他与少公子走在宫道上面,因为寒冷四周的声音也略显寂静,不似春夏那般莺声燕语。
“是不是周王的病来的不是那般简单?”宋锦书开口问道。
少公子四侧分望了望,见冗长的宫道之上只有他们两个人,随即点了点头。
“是什么?”宋锦书将双手相交,相互穿插在宽大的衣袖里面取暖。
“是毒,极为少量的毒,随着洒在银骨炭上一点一点随着周王呼吸进入体内,侵蚀周王的肺脏,不出个四五年便咳血而死。”少公子沉声说道。
宋锦书愕然,他抿着嘴压着愤怒,这银骨炭可是玉颜公子特地从宋地重金购买,送给周王冬日替代柴碳使用的,谁会想到这玉颜公子的孝心,是要了周王的命。
“我知道这银骨炭是谁送给周王的,你不说我也猜得到。”少公子看到宋锦书的愤恨,他一开始闻到了银骨炭有不妥的时,后又问道周王银骨炭哪里来时周王略有差异的反应,少公子便已经猜到是谁做了这样的好事。
想来,周王他自己也料到了,才不愿意透露这银骨炭的来历。
毕竟,弑父的罪名坐实,就相当于玉少染后半生同九州之王的位置再无半点关系。
“不过好在我发现的早,若我母亲亲自为周王先施针后用药,他便不会有什么大碍了。”少公子道。
宋锦书轻叹了一口气:“这王宫中的尔虞我诈本是常事,可看到骨肉相残却还是心有戚戚。”
“站在那个位置便能号令天下,敢问哪个贪心的人不想要。”少公子不知宋锦书这莫名其妙的伤感是哪里来的,他怀疑面前这个宋锦书是不是被周王的银骨炭熏傻了。
“你瞧你母亲,她就不稀罕。”宋锦书眼神空洞,仿佛遁入了往昔的回忆之中。
少公子见宋锦书面露情思,尤甚在说到少公子的母亲时,他开始猜测起宋锦书和母亲的关系。
“你以前可同家母有情缘相绊?”
宋锦书微微一怔,倒是没想到少公子能这般直接的质问他和清河公主的关系。
不知不觉,宋锦书的步子开始变的沉重,他侧过头看向少公子,仿佛是要从他的脸上,去瞧他心底最思念人的模样。
彼时的他们就要成婚的,宋锦书至今都难以忘却,穿着大红嫁衣的清河公主,嘴角盛放的微笑。那微笑绚烂过春日百花的盛放,她就在他梦中的眼前,可他拼了命却抓不住。
这本是一场可怕的梦魇,却让宋锦书流连忘返,深觉是他不愿醒来的美梦。
“看来她并不愿意同你提及我们的事,也罢,我本就是个不值得被提及的人。”宋锦书无奈地笑着,语气里的寂寥渗透了霜雪,变成冰凌直戳人心。(未完待续)
第三章 似此星辰非昨夜
自入周地以来,宋锦书对少公子处处照料,就被少公子当做是别有用心。今日瞧来,算是看清了宋锦书的心思。不过这也不要紧,他既然是因为清河公主,才对自己有着不计回报的扶持,那么少公子不如好好利用。
目前少公子势单力薄,更需要的是同盟,而非敌对,至于他如何觊觎自己的母亲,还要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能打动清河公主已经枯死的心。
“你今日故意去胧北宫找我,可是与我有什么事情要说?”宋锦书回想到今日一早,少公子分明是去周王那里寻他的,便开口先问道。
少公子怔了怔,如若不是宋锦书提起,他险些是忘记了正事:“只是想要询问丞相,宋尔延的妻妹可是在紾尚阁里面做琴乐师父?”
“怎么,你看上那姑娘了?”宋锦书深知少公子并没有说真话,故意这样说道。
“我未曾见过她,何来看上她一说,只不过是我的一位朋友问起过。”少公子沉稳应对。
“你的这位朋友,可是陈国的信北君?”宋锦书站定脚步不再前行。
少公子也随着停下了脚步,他抬起头定睛看向宋锦书,眼神镇定沉稳,仿佛早知宋锦书会知道这件事情。
“那姑娘昨夜来宋府寻娇容时,我便觉着有些蹊跷,我留了心思,派手下的护卫去听她们的谈话,那姑娘倒也是有情义,只苦诉自己被人轻薄了,多余的事情无论娇容怎样询问,她都不愿意说。”宋锦书又开始前行。
少公子看着宋锦书略有些单薄的背影,不知为何对于宋锦书的谨慎和不信任渐渐地冰封溶解。
“那么丞相是如何猜出来娇阳姑娘哭诉的人就是信北君呢?”少公子疾步上前,继续与宋锦书同行。
“那条带着貂毛的络子,世人皆知百里家有白貂守护的事情,能用得上貂毛做络子的人,九州之上不过只有信北君吧。”宋锦书心思缜密,观察细微,这是让少公子最钦佩不已的地方。
“她哪里是有情有义,只不过是被恐吓住了而已。”少公子嘲讽道。
“看来,娇阳被人轻薄之时,昭明君也在场了?”宋锦书侧目询问。
少公子点点头,将那天所发生的事情一字不落讲给宋锦书听。这算是两人初次的信任建立,既是选择了宋锦书为自己的同盟,便要相信彼此,至少少公子确定,目前的宋锦书会极力扶持他。
二人一边说话,一边前行,一路从胧北宫聊到了宫门口,眼见日头西落了,少公子这才觉着饿了。他回身看了看走过的路,心想着等一下走回清溪宫又要许久,不知那时晚膳的时间是不是都过去了。
“你与我同去宋府吧,娇阳受了委屈不敢回莘家,还呆在娇容身边,这解铃还须系铃人,昭明君还是想一个长久的法子给她安心,否则你和信北君的事情怕是早晚会被她泄出去。”宋锦书听到了少公子肚子里那空荡荡的响声,不禁莞尔一笑,那种表情就像是等待孩子回家吃饭的老父亲一般,慈祥又温柔。
少公子被这一闪而过的慈爱虚晃了一下,在神色放空之时已经被宋锦书拉入了回宋府的马车上。
“待过宫门时,我差过往的寺人带话给周王,说你今夜不回清溪宫了,周王命你后日离开,前去岛上接公主回安阳,今晚就当做是宋府为你践行吧,希望你能顺利带她回家。”宋锦书将少公子安置在座位上,随即坐在了少公子身侧。
马车开始哒哒前行,透过马车两旁的帐幔向外望去,周王宫逐渐远去了。
抵达宋府时已经是华灯初上,天开始飘起一粒一粒的小雪,下车时宋府的侍童拿了两件银狐毛领的斗篷,宋锦书披上了一件,递给少公子一件。
曳地豆绿色,依旧是绣着竹节滚边,在配上银白色的毛领,少公子穿上之后突然也觉着自己有那么些高风亮节之感。
许是听到宋锦书将昭明君带回了宋府,宋尔延与莘娇容两人一同走出来迎接。少公子想到曾经入住宋府之时他还是身份未定之人,而这次却带着昭明君的封号再次来到了这里。他看着身边将他一步一步送上高位的宋锦书,不知为何心里渐暖,不再觉着周地的风雪冰霜扎人骨髓。
“父亲怎不早些告知昭明君的到访,好让阿容有些准备。”宋尔延显着有些拘谨,尤其是得知少公子被周王重视之后,君臣之礼的鸿沟使他不再向以前那样对待少公子时的随意。
“都是家常便饭,昭明君自然不会介意。”宋锦书大步往前走着,少公子依旧跟在他身后,他瞥见站在宋尔延身边的莘娇容,眉眼温婉,娇美可人,与宋尔延站在一起倒也登对。
这莘氏女的样貌大都十分出众,否则也不会成为各个贵族想要一求佳媳人选。
“尔延兄莫要觉着执变成了昭明君,就不在是以前的执了,执希望私下里,尔延兄还是继续将执当做以前那般对待。”宋尔延与少公子并肩跟在宋锦书身后的时候,少公子开口说道。
宋尔延面色诧异,显是被少公子的话惊到,不知如何回应,他默默地垂下头,看着脚尖。
“执公子能这般看重尔延,是宋家的幸事,娇容虽不善人间贤者之事,但红尘凡事到也逃不过,公子若不嫌弃就收了怀瑾做义子,这样尔延就不会在为身份之事而为难了。”走在两人身后的莘娇容开口说道。
看来莘氏女不仅貌美聪慧,且又善解人意,莘姑姑的执着不扰,莘娇容的秀外慧中,都是在不打乱别人心思的情况下,默默而动的。
怀瑾本就是少公子赐的名字,收作义子也是自然。由于有了这层关系,宋尔延与少公子的挚友关系,便不再显得那样突兀了。宋尔延可以欣然接受,而宋家和少公子也被这层关系串联在了一起。
宋家安心,急于在周地立足的少公子更是没法拒绝。
“这个主意倒不错,就不知丞相是否会应允。”少公子淡淡地笑着。
“你们的事情自有你们做主,莫要扯上我。”宋锦书一直在侧耳倾听他们的谈话,继而转头说道。
少公子分明看到宋锦书转头时,嘴角那一抹笑。
他默认了,却又将问题抛了回来。宋尔延平日里十分听从宋锦书的话,可现在却是到了要有自己判断的时候了,尤甚他是被少公子看重的人,将来有可能会成为少公子的左膀右臂。
“昭明君为怀瑾取名已是天大恩惠,阿容我们莫要在向昭明君要什么了。”宋尔延向来不爱依高枝做栖,否则作为丞相的侄儿,怎到现在还只得了一个郎中令之位,他想撇清这些关系,靠自己,殊不知这九州能靠自己博席位的人,少之又少。
“你与澹台不言同门师兄弟,我与他又是世交之友,你我二人也算冥冥之中有些缘分,况且怀瑾的名字是我取的,认我做义父又不算吃亏。”少公子故意将身份压低,以此来告知宋尔延收怀瑾为义子并非恩赐。
收买人心是少公子最擅长的事情,他知道用人心去收买人心,比用金银之物收买人心来的更加可靠。
宋尔延还想开口说推辞的话,却被少公子挡了回去:“我那还有周王赐的上好的缣帛与毫锥,待我明日回宫之后便差人送到府上,以做怀瑾认父的见面礼,我知这礼给的有些早,但我希望怀瑾与他大祖父一样,成为守卫我大周的脊梁。”
少公子这两顶硕大的帽子就这样扣在了宋怀瑾和宋锦书的头上,这让宋尔延没法拒绝,也不能拒绝了。
走进正堂,只见家奴已经将菜布好,样式虽然不多,但贵在精致。少公子和宋锦书依次入座,而后宋尔延与莘娇容也入座。动筷时,一名家奴走过来在莘娇容耳边说了些什么,她神色担忧地摇了摇头,摆摆手对那位家奴说道:“去膳房拿些吃食去莘姑娘的屋子里,她既然不愿意出来,也不能饿到她。”
家奴点了点头,俯身走了出去。
少公子优雅地将碧色的笋丝放入口中,余光感受到宋锦书在盯着他看。姑娘被人轻薄了,可大可小,这位莘娇阳反应的这般强烈当真不会是看上信北君那厮了不成?少公子微微地笑着放下筷子道:“贵府上是有客吗?”
莘娇容恢复了方才温婉的面色道:“是家妹,遇到了烦心事不敢回家,正在我这里撒泼呢?”
不出来礼见自是她的失礼,可被莘娇容这样一说全然成了小女儿闹脾气,少公子若是计较显得他气度小罢了。可若是她不出来,少公子怎么给她吃定心丸呢?
少公子咳了咳,示意需要宋锦书的帮助。
“小姑娘越是自己呆着,越是容易想不开,不如出来与大家说一说她的烦心事,或许就能豁然开朗了。”宋锦书放下竹筷淡淡地说道。
莘娇容虽然惊异于平时对家事闲散的宋锦书开了口,可仍旧面色如常地回了一声:“大伯说的是,我这就亲自去叫阿阳出来。”
莘娇容起身的时候,瞄了一眼少公子,她垂眉含笑心想着是不是昭明君看上了阿阳,宋锦书才会这般要阿阳出来见他呢。少公子见莘娇容忽生的欣喜之容,便知道她一定是误解他了。少公子知道今日与宋锦书一同前来宋府,给信北君所犯下的事情做了结,就定会被所有人误解是专程为了莘氏女娇阳所来。可是少公子又没有其他的办法,谁让他与信北君现在是拴在一条线上的人呢?如若不即刻解决,他择日就离开了周地,届时的事态如何,就是宋锦书也没有办法掌控的了。
少公子放下竹筷,等着这位莘娇阳的到来。
不过多时,便见着莘娇容牵着一个身穿湖蓝色衣裙的女子走了进来。女子眉眼有些红肿,模样与莘娇容八分相像,虽然温婉,但眉目之间却又带着孤傲。她垂着眸子不看少公子也不看宋锦书,行云流水一般的小礼看出了自小生在贵胄之家的教养。她随着莘娇容一起落座,依旧不抬眼看周围的任何人。
少公子淡淡一笑,看来信北君那厮可给这个姑娘留下不小的阴影啊。
“早些时候在紾尚阁与庄荀先生闲聊时,得知莘姑娘是周地最好的琴师,如今有幸见面,不知道可否听得姑娘为执抚琴一曲呢?”少公子先开口说道。
莘娇阳闻声这才抬头望去,就这样一眼,莘娇阳便知道少公子是谁了。她浑身颤抖,面色苍白,可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居然生生地将方才那一瞬的惧怕压了下去,少公子注意到她握着竹筷子的手攥的紧紧,紧到开始抖动起来。
“我为昭明君弹奏一曲,昭明君可是要给我些什么好处吗,娇阳也与昭明君一般,不讨好的事情娇阳不会白白去做。”她说的话,正是那日偷听到信北君与少公子谈话里的内容,少公子摸了摸鼻子,心想着信北君招惹谁不好,偏偏招惹了这样一个女子。
“阿阳,你今日是怎么了,怎么会这般胡搅蛮缠起来?”莘娇容看着与往日不同的妹子,显然有些担心起来。
莘娇阳不说话,仰起头看着少公子,可是握紧拳头的手却还在抖。
“姑娘说的对,姑娘的一曲值得让人一掷千金,不如我先带着姑娘去看看我送给姑娘的好处是什么可否?”少公子站起身,踱步到莘娇阳身边。
莘娇阳放下竹筷,猛地站起身与少公子对视,可身上不知是因为惧怕还是愤怒,依旧抖的要命。
“阿阳。”莘娇容看出来妹妹今日的异常,担心地拉着她的衣袂。
“阿容,你放心,昭明君是君子,知道轻重,你莫要担心娇阳。”宋锦书依旧优雅地喝着汤,眼睛也不抬地说道。
娇容担心自己的妹子,方才想要她一心攀上昭明君的心思全然没有了,起身想要与少公子解释,却被坐在一边的宋尔延拉住,他定睛地看着莘娇容,让她安心地放娇阳离开。
莘娇容眸子里面闪了闪,缓缓地放开了手。
少公子笑了笑,对莘娇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她侧过脸瞪了一眼少公子,昂首挺胸地走了出去。
宋府的夜里不善将院子照的灯火通明,所以莘娇阳走的不远,便停了下来。她站得远远与少公子隔着几盆花树,警觉的看着少公子。(未完待续)
第四章 潭心日暖长蛟涎
少公子无奈地笑了笑,这姑娘被信北君欺负了之后,想必以后对任何男人的亲近都会有阴影了吧。他将食指和拇指放在嘴边,吹出一声婉转的口哨,随后一只红嘴的灰雀缓缓地飞了过来,起先盘旋在少公子头顶,待少公子伸出手后,这只灰雀便十分乖巧地停在了少公子的食指上。
它歪着头,黑豆一般的眼睛眨啊眨的,看起来十分有趣。
莘娇阳被少公子手上的灰雀所吸引了,她平时就喜欢弹琴种花养鸟这些雅事,尤其是对这种浑身绒毛繁多且温顺的鸟儿更是喜欢。可是她的喜好只有姐姐和家里人知道,这昭明君是如何得知的?
“这鸟儿平时喜欢吃谷子,但是莫要喂得太饱,否则它便没力气飞了。”少公子举着灰雀朝莘娇阳走过去,可她却往后退着。
“我比你知道鸟儿都喜欢吃些什么,你莫要过来,将它放过来就好了。”莘娇阳将少公子与信北君化为了等同的人,所以戒备没有解除时,她断然不会让他靠近。
少公子站定,将手里的鸟儿朝她放过去:“这灰雀,识得路,我这送你一个独有味道的香囊,不管你在哪里,它都会寻得味道找到你,这个香囊,那天轻薄你的人身上也有一个。”
莘娇阳接住飞过来的鸟,细心地将它捧在手里抚摸。小家伙从没有受到过这么舒服的礼遇,闭着眼睛腻歪在莘娇阳温暖的掌心处,尽情享受。
莘娇阳转动着眼眸,默默地动了心,不再似方才那般,对少公子抵触强烈,她低着头,略带娇羞地问道:“那只香囊呢?”
少公子见莘娇阳如此反应,不由得挑着眉毛笑了笑。他没有点明莘娇阳与之前这大相径庭的态度,而是从身上扯下一只灰色绣着紫地花的香囊,将香囊放置在手指尖把玩,他举目微笑道:“莘姑娘可是打算对百里肆笔伐口诛?”
“这···与···与昭明君有何关系。”莘娇阳面色微红,说话开始有些结巴起来。
“当然有关系,我为了讨好姑娘,连朋友都出卖给姑娘了,可还吃力不讨好,我总要知道姑娘要怎样责骂的,下次见面之时好提前与信北君赔罪不是?”少公子故作面色愁容地说道。
灰雀被莘娇阳搔弄的就快要舒服地睡去了,她望着灰雀,深知这是唯一一次可以靠近她魂牵梦萦之人的捷径,回想往昔的自己,每每总是要追着信北君的背影凝望,待他离开周地后,便就与她再也没有干系了,她这样望着他到底有多久了呢,她算着算着,惊觉自己都已经快忘记了。
“我,我不会对他笔伐口诛,只是不想再与以前一般,只能远远望着他。”莘娇阳无意识地说出了心底的话,却证实了少公子方才心中所猜想。
少公子最初认为莘娇阳对信北君不过是一见钟情罢了,倒还没想到这莘娇阳还是长情之人。
两人最初见面的时候,是百里肆还不是信北君的时候,那时的他跟着父亲和陈侯一起来周地,面见周王。
周王在百亩花园设宴,她跟着师父一同在殿前奏曲。那时的莘娇阳技艺不及现在,只能奏得出《阳阿》。
因对少时聪慧于九州的百里肆十分感兴趣,弹琴的时候也心不在焉,虽和上了歌者的声音,却弹奏的断断续续。还未等师父开口斥责她,百里肆便站了起来,走到她的身边。
她心如擂鼓,震天而响。
“姑娘这琴声还真是,瑰意琦行,超然独处;吾乃夫世俗之民,不知其所哉以。”
她涨红了脸,低着头,当着众人的面丢尽了脸,险些哭了出来。
她那时认为百里肆一定很讨厌她,所以才不顾她的颜面,众目之下出口讥讽。可哪知百里肆说完之后,便吩咐身边的侍从拿来了一张伯牙遗世之琴的号钟。
他将号钟放在腿上,奏了一曲引商刻羽,杂以流徵的《阳春》。歌者无法和歌,娇阳无法转目。忽而万物知春,和风淡荡,那时的莘娇阳看着面前眼神微闭,全神贯注弹奏着古琴的百里肆,心中就如同春日里的百花一般,遂而齐放。
一曲奏毕,不光是周王对其赞赏有加,就连师父也为其的琴技叹为观止。
莘娇阳自愧不如,在百里肆面前犹生自卑之感。她垂着头刚要退下,却被百里肆拉住了手。
“你的技艺不差,不过是教你的人不精通其古曲之中的韵律罢了,这号钟琴先送你了,你且好生练着,待我下次来,再与你切磋。”
莘娇阳自己的手,被信北君紧紧地握着,她哪里还听的进去他说些什么,还没有接下他送给自己的号钟,便红着脸跑走了。
自此以后,只要是百里肆来到周地,莘娇阳便远远地躲在一处偷偷看着他,时光流逝如同织机上的梭子穿梭在线绳之中。百里肆变成了信北君,而莘娇阳也在这期间远离故土,一人背着古琴,游历在九州之上,寻着琴艺高超的师父,拜师学艺。
莘娇阳永远记着百里肆与她说的这第一句话,就是这句话使那时的她下定决心,踏遍江海,磨练琴技。莘娇阳想着,若是下次见面时,百里肆还能记得起她来,她定要让他听懂自己的音律中所有的情谊,做到真正的瑰意琦行,超然独处。让他再次送出号钟时带着的是欣赏自己的称赞,而不是可怜自己的施舍。
她去了北方的齐鲁,去了西北的宋国,看过燕国的四季如春,也奏过楚地民间柩人所唱的挽歌。
当她再次回到安阳,以一曲高山流水在紾尚阁现身的时候,九州之上便传出了那样一句话, 莘氏娇阳爱湖蓝,尚阁之中传乐曲,伯牙不必绝弦去。
她莘娇阳成了真正的阳春白雪,名闻九州,与伯牙并肩的琴师。
可是那个成全她变成现在这样名闻天下的男子,却不记得她了。几次的相逢,或是莘娇阳故意安排的偶遇都不能使信北君再想起当初在百亩花园的事情来。
莘娇阳又变的如同以前一样,只能远远低看着他,心里留着遗憾。
少公子自然是体会不到莘娇阳这样的姑娘在面对比自己优秀的人时,所产生的自卑感。想是莘氏女就是如此般吧,不愿意攀附,只想要比肩。
那日信北君自进入了紾尚阁时,莘娇阳便想再次与之偶遇,甚至连湖边的箜篌都备好了,就是为了以此琴声将他引到自己身边,使信北君想起当初的事情来。可接近湖边的时候,却发现信北君于少公子坐在一起议事,出于好奇,她走入灌木中想要听听他们二人说了些什么,可还没站稳,就被少公子发现了,还被一只茶碗定在了灌木里面。
至于莘娇阳被信北君轻薄时,外人不知她心里的窃喜甚至大过了恼怒,她羞于自己会萌生出这样的想法,更是羞愧的夜不成眠。
其实说不说那些偷听来的话对莘娇阳来说已经不为重要之时,拿回自己的玉牌才是,若要被母亲知道自己的玉牌被一个男人拿去了,而自己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定会被请出家法而打得皮开肉绽了。
少公子听着莘娇阳断断续续地说着自己的苦衷,慢慢地走到她跟前,把香囊交到她的手上,并且细心的告诉她,灰雀的哪里是绑布条的地方,香囊若是味道淡了,就放点杜衡进去便好。
莘娇阳终于对少公子放下了戒心,仔细地听着少公子吩咐的事情,想到以后能与信北君通信,心里莫名的欣然,她小心翼翼地捧着灰雀不撒手,摸了又摸,灰雀舒服地张着红喙叫了起来。
少公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见她没有多余的手收香囊,索性底下身将香囊系在她腰间的衣带上。他才打好了节,却莫名其妙地被一阵真气给打飞了出去。
少公子抽出腰间的含光剑在自己身侧挡了一下,立定站在了一旁亭子的栏杆上,还好这真气不厚重,他并没有受太严重的伤。
“你这登徒子,莫要欺负我阿阳姐。”少公子眯着眼睛望去,只见莘娇阳身前站着一个身穿黑色劲装女子,她将头发束起成马尾状,虽然是黑色窄袖的劲装,可还穿着质感上层的灰色半臂,半臂镶银丝滚边,衣襟和背后还绣着梅花。
少公子笑了起来,这不是在五祚山周殷王墓里面遇见的那位宋尔莞么?
“阿莞,你误会了,其实···”莘娇阳来不及开口解释,宋尔莞从背后拿出她的盘龙棍朝少公子打去。
两人就像在周殷王的墓穴里面一样,又开始过起招来。打着打着,宋尔莞却略感熟悉,借着周围微弱的灯火定睛看去,才认出少公子就是那晚的盗墓贼。她回身将盘龙棍分成两节,按出两旁刀锋和盘龙棍底部枪头,猛地朝少公子刺去。
“宋尔莞,你给我住手。”此时宋家的院子里已经是热闹非凡,宋锦书,宋尔延和莘娇容闻声全都赶了过来,眼看着宋尔莞就要刺向少公子,宋锦书一声大吼,吓得宋尔莞一下子停了下来,落在少公子不远处的台阶上。
她将盘龙棍合二为一,又放在了身后。
“大伯,就是这个盗墓贼,他盗了周殷王的墓,拿了仁孝王后口里的珠子,还拿了周殷王的佩剑龙渊,而且方才我还看到他轻薄阳姐姐。”宋尔莞没了刚才那般硬气,反而是像在朝着宋锦书撒娇邀功。
宋锦书听了宋尔莞的话之后,一双眸子凌厉地看向少公子。少公子摸了摸鼻子道:“我本是周殷王的后裔,从先祖的墓里拿些东西去救别人的命,又没有什么不对。”
“那也不能擅自独闯王陵,陵墓里面暗中设满机关防止盗墓之人进入,你独身一人前去,知道是有多危险吗?”宋锦书担心的不是王陵里面的东西,而是少公子这个人是否安全。
少公子心里莫名感到温暖,可面上却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模样。
莘娇容走到妹子身边,听到宋尔莞说的话,立即查看她身上有没有缺少了东西。莘娇阳依旧捧着灰雀,却为少公子辩解:“方才是阿莞看错了,昭明君并没有用轻薄我,只是我手上捧着灰雀,不方便系他送我训鸟的香囊,所以才俯身去系的。”
莘娇容长吁了一口气,可又想着自己方才的模样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才想俯身行礼向少公子赔罪。少公子却先开口:“我知道莘姐姐爱妹心切,断然也不会埋怨莘姐姐,只是宋家的这位小姐太过唐突,长嫂如母,莘姐姐还是要多加管教才好。”
莘娇容被少公子这句话呛得无地自容,她是有些纵容了宋尔莞,因为得知尔延就这一个妹子,自己也是有妹妹的人,自然也就推己及人,对宋尔莞也十分宠爱,什么都由着她。可这次若是她不开口训斥几句,想来就要气的宋锦书抽阿莞了。
“阿莞,你如今回来了,就好好在家学习女红,莫要再出去你哥哥的兵营胡闹,明年我便与你说个好人家,早些嫁人,大伯和尔延便都安心了。”莘娇容生来就是这般温婉,就算是训斥起人也没有丝毫的锋利,尤其是对宋尔莞这样火爆个性的姑娘。
“阿嫂,你联合外人一起欺负我。”宋尔莞噘着嘴,泪眼朦胧,看得莘娇容心里一片柔软。
这姑娘本就年幼丧母,为了不让身边的人担心,才形成如今这要强的性子,莘娇容心疼她,便不再开口说了。
“阿莞,他是昭明君,不是盗墓贼,你认错了。”宋尔延也十分宠爱自己唯一的妹子,于是他便开口说道少公子的身份,以此来点醒宋尔莞莫要以下犯上。
可宋尔莞是谁,拿着盘龙棍觉着自己就可以捅破天了,尤其是自己占理的时候,更是得理不饶人。
“他就是,我认得他的脸,与他一起的还有一个姑娘,如今已经被我绑回来,丢到五祚山上的星宿宫去了,明日一早我便带着她去见周王。”宋尔莞的话使得少公子一惊,他万万没想到澹台成蹊居然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偏偏让她钻了空子把小喜给抓了回来。(未完待续)
第五章 从此忧来非一事
“你何时将她绑回来的,你将她打伤了吗?”少公子从栏杆上飞身而下,眼神略有凌厉,并质问道宋尔莞。
“她又不会功夫,我打伤她做什么,只要面见周王时她乖乖承认盗了墓穴,并且将拿走的东西如数归还,我亦是不会再为难她。”宋尔莞挑着眉角不屑道。
少公子听闻面色一沉,将含光剑收回剑鞘,转身就要走。
宋尔莞看出了少公子这是要去五祚山上的星宿宫去救澹台小喜,她连忙触动盘龙棍上的机关,使蛰伏在棍子上的金龙忽地朝少公子飞去。少公子闻声,抽出含光剑,将金龙打了回去,又回身往前走去。
宋尔莞将盘龙棍分成两半,锋利的刀再次从棍子三面刺出:“别以为周王亲封的昭明君,我就不敢把你怎样,做错了就是做错了,你凭什么这样理直气壮。”
“阿莞。”宋锦书瞪着眼睛,生怕两人再打起来。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相劝,宋尔莞的盘龙棍已经朝着少公子打了出去。
因为担忧澹台小喜,更埋怨宋尔莞不顾一切将澹台小喜绑来安阳,所以少公子再次出剑的时候,带着十分强大的戾气,他回身一剑,直接劈飞了宋尔莞手里的盘龙棍,索性是及时收手了,剑锋并没有触碰到宋尔莞半分,可含光剑凌厉的剑气波及到了宋尔莞,将她震飞后,下落于地。
料想凭着宋尔莞的内力来抵挡少公子的这一剑气应当是轻而易举,可今夜不知怎地,她被这剑气打到了之后,身体竟向后倒去,落在地上吐出一大滩鲜血。
“阿莞。”最先冲上去的是宋尔延,他一把推开他身前的宋锦书,飞奔到宋尔莞身边,抱起她,神情慌张地喊着她的名字。
宋尔莞躺在宋尔延的怀里,困难地呼吸着,却依旧翻着白眼瞪着少公子,少公子见她眉宇之间有一丝黛色幽冥之气,分明是大限之兆。他吓出了一身冷汗,连忙上前去看,却被宋尔延警惕地用手臂挡住了。
“昭明君的好意,宋尔延心领了,我就这阿莞一个妹子了,失去宋家的任何一个人都不能失去她。”宋尔延将宋尔莞紧紧地抱在怀里,双眼通红,这样子就像是护短的野兽一般,谁都不让靠近。
少公子站起身,略有些尴尬,他抬头看了一眼宋锦书,只见他拿下自己身上的玉牌吩咐家奴去宫里请太医。少公子不知为何,突生羡慕宋尔莞有这样多的人为她担忧。
可他呢,在周地,有多少人对他是倾以真心呢?
“怎么,为了你这一个妹子,你连阿容也不要了吗?”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宋尔莞吸引的时候,谁都没发现院子的另一边,一个掌灯的家奴领着两个穿着狐裘皮毛斗篷的女人走了进来。走在最前面的女人大约三十多岁的模样,皮肤白皙,眼角和眉梢微翘,使她看起来略有些严肃,而另一位则是娇俏的少女,她默默地跟在女人身后。
由于夜色渐浓,少公子并没有看清来人的面目,所以他也不知这个正在说话的女人的身后,站着的就是澹台小喜。反而是小喜,借着灯台的光看到了满嘴都是血迹的宋尔莞,立即跑了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宋尔莞左臂的衣袖扯了开来,少公子这也看清了,宋尔莞的左臂上有一条长长的剑伤,血肉被劈开成黛色,却不是正常的血红。
小喜拿出怀里的药粉倾倒在伤口上,那伤口上的黛色剪去了半分,恢复了一些,可血肉仍然没有愈合。
“小姨母,你怎么来了,这个姑娘又是谁,阿莞她到底怎么了?”一直站在宋尔延一旁的抹着眼泪的莘娇容见到款款而来的人开口问道。
方才说话的女人,正是五祚山星宿宫里面的执掌大司巫祝莘家三房小女,莘娇容和莘娇阳的小姨母,莘婺。也是宋尔莞的上属。
“这姑娘是阿莞刚刚丢到五祚山上,说是盗了周殷王墓的,她让我好生看着,明日送到周王的胧北宫去。”莘婺上前对少公子和宋锦书分别拜了礼后说道。
“要说这阿莞也是傻,明明受了龙渊剑的幽冥之气,还死撑着不让澹台家的姑娘医治,怕自己亲手将救命恩人送上断头台,从而心里有愧,这就要回来与你们做道别,然后自己寻个地方静静的死去呢。”莘婺面相柔婉,可说起话来倒是刻薄,可是这刻薄的初衷,却源于关心。
“龙渊剑不是在成蹊手上吗,怎么,宋尔莞同成蹊正面过招了是吗?”不明其中发生了何事的少公子询问澹台小喜。
然而澹台小喜没有回答少公子的问题,她从怀里拿出两片翠色的叶子放进自己的嘴里咀嚼了嚼,随后吐在手上,又用刀割开了自己的手指,将血和叶子的碎渣和在一起,涂在宋尔莞的伤口上。不一会儿,伤口的黛色完全消失了,终是恢复了正常的血肉之色。
“有笔有纸吗,阿莞这幽冥之气暂时是压制住了,可是还需要下几剂汤药才能彻底祛除,我这写个方子,你派人去城里挨家药铺去凑齐,天亮之前一定要将这药灌进阿莞的嘴里,否则阿莞这一身功夫都要废掉了。”澹台小喜对宋尔延说道。
宋尔延靠得近,自然也看出了小喜焦急地模样,她是真的想救阿莞。所以不管是盗墓人还是杀人犯,他宋尔延都不在乎。小喜是救命稻草,他选择相信她。嘱咐澹台小喜跟在他身后,便抱起宋尔莞起身,一行人往宋尔莞住的芳华院奔走。
宋锦书放心不下,自然是跟在他们后面,一同去了芳华院。少公子看了一眼站在一旁没有动的莘婺,似是有意地停留在原地。少公子抬起脚,才要跟在宋锦书身后的时候,却被她一把拉住。少公子起先觉着有些莫名其妙,可心想或许她有重要事与自己说,甚至可能是关于小喜或者是宋尔莞的,他停下了脚步,不再前行。
待院子里的人走干净了之后,莘婺转过身看着少公子,却缓缓地笑了起来。
“巫祝为何笑我?”少公子面色平静地问道。
“我可不敢笑昭明君,我是在笑阿莞那个丫头。”莘婺看着少公子说道。
“她如今命悬一线,我可不觉得有什么好笑。”少公子思虑片刻之后,也眯着眼睛跟着莘巫祝一同笑了起来。
“昭明君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又何必来质疑我呢,还是想想明日进宫面周王时,怎样才能保住你那盗墓的小相好才是正事。”莘婺笑道。
“她不是。”少公子脱口而出。
“我知道她不是,可是依照目前的星盘来看,她可是陪你走到最后的人呢。”莘婺抬起头望着暗夜之中的几颗星,不知为何神情有些落寞。
少公子胸中一紧,他不知莘婺的这句话是否准确,可是他心里明白,他心里想要的那个人并不是小喜。
“参星为冬,商星为夏,那只蝴蝶如果没有参宿的带领,是红颜薄命之象,可偏偏又生在商宿一旁,要知道参商二星是永不相见的,所以昭明君若是真的喜爱心里的那个人,不如就让她飞去参宿身边,这样或许还能保住一命。”莘婺晶亮的眸子看向少公子道。
“莫非莘巫祝知道些什么?”少公子挑着眉毛问。
“我只看得懂暗夜中的一切,其他的一概不知。”莘婺翘着嘴角,仍旧如方才那般笑的明媚。
少公子不再开口问,回想着莘巫祝所说的话,却怎样都想不明白。
入夜,莘巫祝已经与宋锦书告别,先行回到五祚山星宿宫去了,一直折腾到了夜半子时的宋府也安静了下来。芳华院只留下澹台小喜和宋尔延两人在照顾着宋尔莞。少公子走到芳华院的时候,看到小喜正在为宋尔莞煎药。
炉里的火光微弱,小喜拿着蒲扇不停地来回煽火,不知是炉火倾出的烟雾熏到了她眼睛,还是因为光亮使然,小喜的眼里好像蒙着一层晶亮的水雾。
少公子走过去,地给她一张素白的帕子。
小喜抬起头看着少公子,眼泪随之而出。
“如今她这算是得救了,你哭什么?”少公子将帕子放进小喜的手里淡淡地说道。
小喜望着手里的帕子,轻叹了一口气,转身用少公子递给她擦泪的帕子,握着煎药的药罐,将煎好的药汤倒入一旁的碗中。少公子见状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她端着药汤出了门,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辰才回来,手里端着的是已经空了的药碗。
少公子坐在连廊的座椅出等着她,此时的风停了下来,雪已经变成犹如鹅毛一般漫天飞舞。少公子从没见过这般浓厚的雪,自然也不知雪夜是这样的好看。
四周万籁俱静,只有雪落地的轻盈。小喜走到少公子身边,立于他身侧。她清楚少公子心里装着的不是她,却还在窃喜少公子与宋尔莞对峙的时候,少公子心里是惦念她的。可方才,他递给她手帕时的疏远才又让自己看清了少公子的心思。他看不到,她为了他跋涉了千山万水,也看不到,她的泪光是因为再见他的喜极而泣。
或许,他根本就不想知道。
“龙渊剑藏于周殷王墓穴之中,自然沾染了幽冥之气,想必成蹊的第一剑就劈了宋尔莞,所以她才会伤成这样,可是我想不通,既然成蹊伤了宋尔莞,怎么不把你救回去,反而让你跟着她一路来到安阳?”少公子什么都知道,可什么也不知道。
小喜起先看向少公子的眸子里闪着光,可不知为何却暗自淡了去,她垂下眸子坐在他身边,说起了宋尔莞在澹台家发生的事情。
龙渊剑送给澹台成蹊的时候,少公子并没有注意到剑上覆着幽冥之气,澹台成蹊也没有注意到,束之高阁几日之后,忽然想起,拿出来翻看之余,却发现怎样都无法将剑从剑鞘中拔出来。据小喜说,澹台成蹊用了很多方法都不奏效,一直到遇见了宋尔莞。
少公子留下了澹台成蹊的名号,宋尔莞自然也跟着名号找了来,她隐去了身份,以家奴的身份接近了澹台成蹊,宋尔莞恍然大悟是少公子用了澹台成蹊这个名号骗了她,懊恼之余,却也思忖着目前最要紧的是先将龙渊剑抢回来,带回周地复命。她故意接近澹台成蹊,使得澹台成蹊偏偏对她生出了别样的感情,因而无论何事都对她敞开胸怀,包括龙渊剑。就在宋尔莞快要将龙渊剑骗到手的时候,小喜却认出了她。在周地五祚山王陵之中,两人是见过彼此的,小喜自然也晓得她来澹台家的目的。出于害怕宋尔莞会伤害澹台成蹊,小喜连忙将真相告知给澹台成蹊。得知真相的澹台成蹊自知被宋尔莞利用了,恼羞成怒,一改往日温和的模样,不但与宋尔莞争执不和,甚至还动起了手。
可澹台成蹊的武功是什么情况,少公子再清楚不过了,他自小身子骨便不好,因比同龄之人瘦弱几分,这才被少公子逼着习武强身健体的。他使的龙渊剑因缠绕着幽冥之气而无法出鞘,赤手空拳也打不过宋尔莞。他好颜面,打不过一个女人,自然也拉不下脸去叫帮手,更不敢跟家里人说。于是就眼睁睁地看着宋尔莞拿走了龙渊剑,也掳走了澹台小喜。
小喜自然没想到自己的弟弟能这般废柴,一路上战战兢兢地跟着宋尔莞,十分惧怕她一掌就将她给劈了。不过好在这一路上澹台小喜顺从乖巧,宋尔莞并没有将她如何,反而是将她照顾的无微不至。
小喜逐渐安了心,也与宋尔莞攀谈起来。
几经相处之后,澹台小喜发现宋尔莞并不是天生凶神恶煞,想是儿时的经历与普通家的姑娘不同,浑然天成地致使自己周身散发着率真和干脆。两个人逐渐交好,宋尔莞也许诺澹台小喜,将龙渊剑还给周王,自当会替小喜向周王求情,断然不会让她因盗王陵而丧命。
这一诺千金使小喜松了口气,也让她对重情重义的宋尔莞好感递增。(未完待续)
第六章 愿为影兮随君身
两人一路走走停停,小喜不善武力,因此从未出过远门,这一路由宋尔莞跟着护着她,她倒是忘记了自己还有罪在身,游山玩水当真是不亦乐乎。路过楚国的云梦泽时,正是那里秋日之色的最好时节,洞庭岸边的红色曼珠沙华开的正好。小喜从来没走过这么远,也没见过这等瑰丽的美景,自然央求宋尔莞放慢脚步,自行在花间玩耍了起来。
澹台成蹊便是在此时赶过来的,他见小喜平安无事,先是松了一口气,现身之后,不再企图夺回龙渊剑,反而上前与宋尔莞慢声细说相思之情,却再次被她冷言相对。澹台小喜不知两人的过往,单从澹台成蹊的言语之中,明白了自己弟弟的春心萌动。小喜想帮助自己的弟弟,碍于惧怕宋尔莞执拗地模样,自然也不敢多说什么。
可澹台成蹊自打小坏心思就多,尤其是在面对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时,认少公子做师父就是一个很好的前车之鉴。
他与宋尔莞之间的情感,本就是宋尔莞为得龙渊剑故意接近他而挑起的,既然是无故挑起他的春心,哪有说没就没的道理。宋尔莞惹谁都行,可偏偏惹的是个混世魔王,当晚就被沆瀣一气的两兄妹骗到了洞庭岸边。
白日之中的曼珠沙华开的艳丽并略带有淡淡的麝香味道,若是到了晚间,香气更甚。这夜间的味道对于动情的人来说,无非不是一种催情的旖旎。澹台成蹊知道如同冰山一般的宋尔莞清醒时是无法撼动的,可遇到了夜里曼珠沙华所释放的香气,再加上他从澹台家药房里偷拿的卷丹叶,两者相合即是比那合欢散还要厉害百倍的催情之物,凭她宋尔莞是再冷的冰山也会喷射出融化万物的熔浆。
宋尔莞对他动情了,澹台成蹊至始至终都知道。
月在洞庭水,曼珠绕青丝,流萤动地来,莞莞压澹台。
小喜抱着老树根,想着少公子的模样早早地睡了过去,以至于第二天一早被衣着散乱的宋尔莞叫醒的时候,仍旧不明白两人发生了什么事情。迷迷糊糊地跟着宋尔莞走了一会儿,才见澹台成蹊追了上来。小喜躲在一旁,第一次见到两个人吵架能吵成他们这般不可理喻且毫无逻辑的,尤其她从来都没见过自己的弟弟既霸道又无理地模样。宋尔莞自知说不过澹台成蹊,便气急了又同他打了起来。小喜见情况不妙,急忙上前拉架,却被澹台成蹊误伤推倒在地,擦伤了手掌,鲜血而出滴在了龙渊剑上。
小喜是纯阳之人,幽冥之气为阴,对纯阳之血自然饮渴百倍,黛色的光随剑而出时,是宋尔莞护在了小喜身前。
她的手臂便是这样伤的,龙渊剑的幽冥之气渡到了宋尔莞的身上之后,剑便如同普通的剑一样,可以随意拔出了。澹台成蹊上前接下龙渊剑,只见剑上幽冷,发着淡蓝色的幽冥,他将龙渊剑收回剑鞘,上前想要查看宋尔莞的伤。
宋尔莞拿出盘龙棍,放出金龙,金龙迅速地击打在澹台成蹊周身的几个大穴上,致使他无法再动弹。宋尔莞想要依靠内力逼出身上的幽冥之气,却发现是徒劳,反而由此损伤了内力,面色惨白不堪。
小喜吓的哭了起来,连忙回想着在以往看到的医书上,幽冥之气的解法。
可是越是想,却越是想不起来。
此时的澹台成蹊虽然被定住了大穴,可却还能说话,他将祛除幽冥之气的方法说给小喜听,小喜转忧为喜,擦干眼泪就要为宋尔莞医治,却被宋尔莞用盘龙棍给打晕了。
而后就这样被带回了周地,送去了五祚山的星宿宫。
少公子的左手摩挲着腰间含光剑鞘上的宝石,心想着这宋家的姑娘还真是倔强,为了忠孝,显然是连命都可以不要,小喜本可以早让她脱离幽冥之气的痛苦,可她偏偏为了不负恩情拒绝了小喜,依旧要小喜送到周王面前审判。
成蹊惹上了这样一个姑娘,还真不知是喜是忧,少公子揉了揉额头,还真是有些后悔,当初为何阴差阳错地将他的名字报给了宋尔莞。
少公子长吁了一口气,见夜色已深,小喜又是折腾了一天,想必都疲了。他站起身道:“你放心,等四更一过,我便往王宫去,与周王说明这一切,随后便派人送你回家去。”
“可我若不愿回去呢?”小喜猛地站起身,大声喊住将要离开她的少公子。
少公子身形一顿,垂下眸子回过身,笑着说道:“怎么,你还想帮成蹊看着宋尔莞不成?”
“公子难道当真不知我为何要留吗?”小喜急的红了眼睛,却是一副柔善委屈地模样。
少公子心里有些柔软,才要开口说,却被小喜抱住了腰身:“公子什么都知道,又何必装作什么又不知道呢?”
少公子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小喜的后背,将她环抱着他腰身的双臂轻轻地拉了下来。
“我是成蹊的师父,是澹台不言的至交,而你是澹台不言的亲妹妹,亦是成蹊的亲姐姐,所以我会把你当做妹妹一样看待,永远都是。”少公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小喜哭红的双眼,轻叹道。
澹台小喜拉着少公子的手,低着头抽泣,她哭的梨花带雨,眼泪滴滴落在少公子的手背上:“我历经千山万水,走了那么远的路,冒着丢命的危险来周地,只是想见公子一面,不是为了听公子只将我当做妹妹这样的话啊?”
她是想做站在少公子身边的人啊,可是为何少公子却偏偏不喜她呢?为什么呢?
那夜的雪一直飘落到破晓时,四更一刻少公子离开了宋府,可澹台小喜依旧靠在小炉边上,坐在廊子里,呆呆地望着地上积起厚厚的雪,双眼红肿不堪。
她的心被埋进周地的第一场风雪之中,再也融化不开。
天灰蒙蒙的一片,才见了光亮,少公子就到了胧北宫。让他始料未及的是,有人比他更早地出现在了胧北宫的宫门口。
昨夜才见了第一面,没想到第二次的见面会如此迅速。
莘婺上前对少公子俯身行礼,少公子抬手微微示意她起身,却注意到莘婺的身后站着一位捧着木匣子的星宿小司。那木匣子长却不宽厚,看形状倒像是里面放着一把宝剑。莘婺深知少公子聪慧,也能猜得出木匣子里究竟装着什么,便不打算隐瞒,开口道:“阿莞嘱咐我,一定要亲自将龙渊剑送回到周王的手中,想必公子也是为此事而来的吧。”
少公子勾起嘴唇一笑,料想莘家的女人还都是精明之人,好在他没有惹上。
此时周王贴身服侍的大监正好出来请莘婺进去,想是一早就来了,周王还没起身,莘婺等了许久,这才也等到了少公子出现。
“不如昭明君就随我一同面见周王,如若周王问起,我还能同昭明君一同与周王秉明事情原委。”莘婺见大监来宣召她觐见,便拉着少公子一起。
少公子笑了笑一言未发,顺着她的意思,跟在了她的身后。
想必她是怕少公子单独面见周王的时候,会说出诋毁宋尔莞的话来,所以才硬拉着少公子一同见周王。她到是个有情义的上属,知道护着自己的部下,不能让外人来诋毁。
大监将少公子和莘婺带去了偏殿,周王是刚刚起身,正披着薄衣靠在榻上看着书简。屋子里的银骨炭已经换成了柴碳,少公子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看来周王到底也是起了疑心,这才换了取暖的碳,被自己的亲儿子算计,这滋味肯定不好受。
周王闻声抬头看了一眼来人,却见少公子跟在莘婺身后一同走来,霎时面色略带惊讶。
“昭明君今日怎会得空,这般早来见孤?”周王将书简随手放在桌案上,慈爱地道。
“秉王上,昨日星宿宫的小司宋尔莞捉住了早前盗周殷王墓的盗贼,回到宋府时已是身负重伤,险些丧命,而昨日恰巧昭明君又在宋府,且与那盗墓的盗贼又是相识,所以这才同臣一同来此面见王上。”莘婺俯身上前回禀,她字字珠玑,将所有的包袱全部丢给少公子一个人扛。
“这是阿莞险些丧命才带回来的龙渊剑,请王上过目。”莘婺回头示意立于身旁的捧盒小司上前,随即她轻挥衣袖,打开了小司手中的木盒。
龙渊剑静静地躺在木盒里,只是剑柄上却缠着本不属于它的水蓝色流苏。少公子嘴角轻翘,想当初他拿龙渊剑给成蹊的时候,可没有这枚水蓝色的流苏缠剑,况且这么女气的事物,一定不是成蹊的。
周王看了一眼少公子,又瞥了一眼龙渊剑,抬抬手,示意立于少公子身侧的大监收了这把龙渊剑。
大监得令之后,吩咐站在四周候命的寺人接下装着龙渊剑的木盒,却不退下,而是立在一边等着周王继续吩咐。
“阿莞的伤不碍事吧?”周王问道。
“不碍事,说来也巧,倒是那位盗墓的贼将阿莞的幽冥之气去了,这才留住了性命。”莘婺回道。
周王宽心地点了点头又问:“少执你与那位盗墓之人可是相识,有问得出那人是为何盗王陵,除了龙渊剑又拿走了什么吗?”
这回莘婺没有再抢话,可少公子却也不说话了。
一时之间殿内安静的略有些诡异,甚至连铜炉里传来烧炭的滋滋声响都能听的十分清楚。莘婺不明所以,她稍微侧过脸,轻暼少公子,只见他从容而立,嘴角从进了门开始就一直微微上翘,莘婺心里突然想明白了,敢情这孩子是埋怨她抢话了。
“臣听阿莞昨夜回来与臣说的意思是,那日是昭明君带着人进了周殷王的墓,想是昭明君当时不愿意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才用了自己爱徒的名号搪塞阿莞,阿莞自是不知昭明君,所以才一路追去了燕国澹台府上。”莘婺一五一十地将宋尔莞告诉过她的话讲给周王听。
周王见少公子一直在笑而不语,害怕其中有什么误解,遂而又问道:“少执,当真如莘巫祝讲的这般吗?”
少公子抬头看了一眼周王,又看了一眼莘婺,俯身上前道:“莘巫祝说什么,那便是什么吧。”
少公子的话里带着半分勉强之感,却让莘婺就此站在了风口浪尖之上。
只因少公子说的这一句话,轻而易举地将她方才所说的一切事实变成了杜撰的谎言。莘婺侧过脸看了一眼少公子,立即朝着周王跪拜:“莘婺所说的都是实言,若是昭明君觉着莘婺哪句话不实便指出来,毕竟那夜在周殷王墓穴中的,只有阿莞与你和那盗墓的姑娘,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自然是谁也没有昭明君更清楚。”
少公子收了笑容,上前一步对周王道:“小侄受人所托救人性命,所以冒死前往祖父的王陵借一颗珠子,不想却被宋尔莞发现,因不能耽误时辰才谎称是澹台府上的小公子并将宋尔莞击晕。”
“至于那把龙渊剑,是少执自己想拿走送给澹台小公子的,这件事情少执本想着等母亲回到周地时再与舅舅说的,没有想到宋家的宋尔莞也是个能人,居然能这样快地就找去了澹台家,还带回了龙渊剑”
“那位与我一同进入王陵的姑娘亦是澹台家的人,因某种原因,一定要与我一同进入王陵才可,除此之外,此事皆因我而起,与澹台一家无任何关系,舅舅自是清明之人,断然不会冤枉了澹台家的人。”
此事说来宋尔莞并没有什么错,可是少公子偏偏不喜欢有人替她说话,尤其是踩在他的背上说。
周王抬了抬手,示意莘婺和少公子起身。
莘婺松了一口气,缓缓地起身,不再多说什么。
随意诬陷王族死罪方行,虽然她明白少公子不过是给她个教训,却不会真正要她的命,可莘婺还是吓出了一身冷汗。可为了阿莞,又能怎么样呢,想是以后离得少公子远一些就罢了。
周王此时站起身,大监上前为周王更衣,几个立于一旁的寺人也都俯身前行,挪动屏风,执衣上前。(未完待续)
第七章 花落随风子在枝
“你明日便要带着孤的封赏去缠情岛接虢国长公主回来了,孤已经吩咐大监将山台附近的楹喜宫收拾出来,给她做暂时歇脚的地方,若是她愿意留在宫中孤再请工匠重新修葺一番,若是她不愿意,孤就赐她宫外的府邸居住。”丝质屏风隔开了周王和少公子与莘婺,少公子看不到周王目前是何表情,只能从声音去判断他的喜悲。
“王舅想的周到,执在此代母谢过王舅。”虽隔着屏风,少公子的拜礼仍旧标准。
“至于封赏就直接让人送去楹喜宫就行了,你带着孤给你安排的七十二个禁军以及虢国长公主的玉印前往便可,我记得长姐不喜欢太喧闹,人一旦多了孤倒是害怕她会埋怨孤。”屏风缓缓拉开,穿戴好的周王走了出来,看见少公子仍旧是俯身行礼,缓缓上前将他扶了起来。
少公子站直身子,直视着周王,他虽与母亲相差岁数甚多,却也两鬓染霜,甚至比母亲还要显老几分,可就是这样的人偏偏比母亲幸运上几分,有人陪着他到老,他亦可坐拥天下。
“王舅比执还要明白她,执一切都听王舅的。”周王给他指派的七十二个禁军和三个宣懿旨的大监,这些人名义上虽为保护他,可实际上却是帮着少公子一起做虢国长公主的说客来得。
若是少公子一人带着恩赐回到了岛上,虢国公主大概是这辈子都不会再出岛,并且更会令少公子以后都莫要再去岛上寻她。
可这些人,每一个人都代表着周王,就算虢国长公主再生厌烦,必定不会损了周王的面子。
有了这些人的陪同,少公子自是胸有成竹。
周王吩咐去寻长公主的事情安排妥帖之后,又将刚刚拿回来的龙渊剑赐给了少公子。虽然偷盗王陵是大罪,但少公子是玉家的子孙,说大了是偷盗自家的墓穴,说小了也不过是年轻顽劣,更何况还是救人。周王没有过多追究,只是要少公子发誓,万不可再去王陵拿东西。五祚山的陵寝因周殷王心慈并没有启用涂山灵来守棺,所以少公子才一路通畅并没有遇到任何危险。若换做其他王侯的陵寝,定有涂山灵来守墓的,涂山灵痴缠人心,可使人堕入迷途,必让人有去无回。
有关涂山生灵守墓的仪式与用处,大都与五祚山里的长明灯一样,是一种残害涂山族极为残酷的方式,一般为王侯陵寝守灵之用。少公子知道一些,却不忍去想,诚恳地答允周王,再不随意地进入王陵之中取物了。
澹台小喜被设了无罪,并由少公子执笔免罪诏书,周王听闻澹台小喜医术高明,且又是药王世家甚是懂药,便让少公子问一问她是否愿意来周王宫做女医。少公子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他想若是小喜脱离了燕地,来周地有周王庇护,那对澹台家来说便是在燕君手里少了一个威胁的筹码,可若是将她留在了周地,甚至留在了王宫之中,无非是又给她了希望,少公子明白小喜的心,不想伤害她也不想耽误她,所以总要问明白了她的意思才行。
宋尔莞因寻回龙渊剑有功,周王赏赐了她许多养身的药材,并封她为星宿宫的大司,位居莘巫祝之下。依旧是少公子执写的封赏诏书,莘巫祝代宋尔莞领了封赏。
周王本是想要留少公子在胧北宫用早膳,可少公子一夜没睡,累的很,明天一早又要启程去缠情岛,因此回绝了周王的邀请,与莘巫祝一同出了胧北宫。
一路上,少公子想着周王能如此轻易处理了他拿玄牡珠的事情,想来是不知玄牡珠里暗藏的玄机。如若玄机为假,那自然是好,如若玄机为真,且连周王都不知,倒不如就让这玄机随着楚姬,一同被前尘覆盖了也好。
“公子可还在怨我为阿莞说话?”走在前面的莘婺停下脚步,回过身问道少公子。
少公子的思绪被打断,停下脚步看着面前的莘婺淡淡地道:“巫祝说的是事实,可我偏偏不喜欢被人踩着的感觉,你不过是担心我会说出诋毁宋尔莞的话来,所以才先入为主,可是巫祝有想过吗,现在宋家与我的牵扯,我保宋尔莞还来不及,又怎会无缘无故地去诋毁她。”
“个人的牺牲比不上家族的利益,莘家的前车之鉴于我心有戚戚,阿莞于我就像是自己的女儿,我不想让她受到任何伤害,盼昭明君谅解。”莘巫祝俯身对少公子施礼,少公子却抬手架住了莘巫祝的肩膀。
“你就算不信我,也要相信宋丞相,他会拼了性命护着宋家的孩子,若是以后再发生同等的事情,巫祝还是莫要心急,以免弄巧成拙反而害了阿莞。”莘婺被少公子架着肩膀自然没法行礼,听到少公子的话这才宽心了些许。
有了宋丞相这层关系,想是不会记恨她也不会记恨莘家了。
少公子放开了手,揉了揉有些发痛的额头:“我先行一步了,巫祝走好。”
宫道悠长,莘婺望着少公子远去的背影想了很久,相对那个嚣张跋扈的玉颜公子,莘婺更希望昭明君将来接替周王的位置。她随即摇了摇头,还是心无旁骛地回去看她的星盘吧,争抢夺得的事情她最不擅长了,只要莘家和宋家平安,边关的阿奴平安那就什么都好。
少公子回到清溪宫,洗漱了一番便睡下了,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日一早。好在负责少公子起居的寺人净伊已经先备好了少公子出行的物品,醒来净面之后,便赶去北门与已经整装待发的七十二个禁军,三大监出了安阳城。
几日之后,抵达了黑崖,少公子一干人等乘船登岛之后,殇出现在入岛的必经之路上,他见少公子身上的锦衣华服以及少公子身后所携领的一众人等,眼神从锋利逐变柔软。
殇的举措在少公子的眼中望去,多有无奈之感,在少公子看来,或许殇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公主是要回到王宫之中的,就像凤凰的家终究是在天云之间,怎会终身躲藏于花丛做雀。
长公主抱着繁香正坐在紫藤花下喝着茶,如今繁香已经满了百日,俊俏的模样初露,那双灵动的双眸像极了花诗姑姑。长公主闻声转过身,看见殇带着少公子正走过来,以及少公子身后的一干人等。
那是她在熟悉不过的服饰样貌,她从小便看管了这样的装扮,自然也知道跟着少公子的一干人等是谁派来的。
缠情岛从来未有同时出现过这般多人的时候,长公主放下手里的瓷碗,将吸允着手指的繁香交给立在一旁的帛余。帛余小心翼翼地抱着繁香,可眼神却管不住地往少公子的身上飘去。
“劳烦母亲与殇上前听封。”少公子说完,便有三位身穿宫内服制的大监走向前,其中一位大监小心翼翼地从袖袋里面拿出一展黄缎子的诏书缓缓地打了开来。
殇见此便跪了下来,可长公主却依旧站在原地不说话也不上前。她皱着眉头,一双美目锋利地看向少公子。少公子垂着眸子故意不察长公主的哀怒,他即刻催促大监宣诏。
大监识相地高声宣了起来:“孤早年受人钳制,不知长姐之苦,而今安阳太平,遂请长姐归家,世上最痛之事莫过于亲人离间,不相认,而今孤封长姐之子为君昭明,亦望长姐顷刻归来,拜父王陵寝,母后棺木,以正虢国长公主之身,孤闻长姐身侧忠义之士为殇与花诗,奈何花诗福薄,辞尘世,孤以为忠贞之人,当会回报,故赐殇以霍为姓,待回安阳后,其与花诗之女更为士族承袭,以慰忠孝之魂。”
“殇谢周王封赏。”大监宣诏过后,殇立即起身接下另一位大监手里的霍家铜印。
曾经的霍家已经被周王亲自颠覆,而如今殇要继承的霍家则是一人都未有的空壳,这对殇来说是个极大的挑战却也是生机。
殇已是霍殇,而繁香亦有了姓氏。
他们不再是奴,不再是流浪的草寇,而是周地安阳的士族大家。
就当是为了繁香的未来,他也要搏命去拼一把。他手里捧着霍家的铜印,回身看着已经被封为虢国长公主的玉穗。霍殇了解她,她不愿意离开缠情岛,不愿意涉世,更不愿意离开这皆是回忆的地方。
少公子拿出长公主的玉印朝她走去。他将玉印举过头顶俯身向前,掷地有声地道:“请虢国长公主接印。”
可清河公主仍旧垂着眸子,纹丝不动。
“请虢国长公主接印。”少公子又说了一遍。
她举目朝殇,一双美目看不出有任何波动。霍殇却不敢直视她的双眸,遂而低下了头。
“请长公主接印。”跟着少公子一同的七十二禁军齐齐地跪在了少公子身后,声音从山谷传出,震耳欲聋。
“请长公主接印。”霍殇见此,跟着这些人一同跪在了地上,祈求着清河公主接印。
帛余见此,抱着繁香也跟着跪了下来,她身形战栗,小心翼翼,诏书里并没有提到对她的封赏,所以她跪与不跪,求与不求,都是一个样的。她与殇不一样,殇有所求,而她无所求。她亦无所求,也不为任何,只为少公子,如果这样做能让少公子多看她一眼的话,她一点也不怕长公主对她的责罚。
少公子闻讯帛余也为他求情,他抬起头,处于礼节地朝她微微一笑,这一笑,使帛余的心里如洪水决堤一样,泛滥到无边。
清河公主环顾四周,看着跪了满园的人,嘲讽般地笑了起来。
“当初我想离开,你们不放,如今我不归,你们又不肯。”她无奈地摇头。
她长叹了一口气,随即拿起少公子手中的玉印转身往园中的木屋走去了。
“昭明君,你同我进来。”她回过身对少公子道。
少公子站起身,扑落了身上的尘土,跟随着长公主走进了木屋之中。
这紫藤花下早前是没有木屋的,少公子也是听闻白老头说起,长公主每每思念少公子的父亲时,都会躺在花下的竹榻上,山中夜间风凉,那时还在世的花诗姑姑见状和殇议论了一番,才决定在紫藤树下建造一所木屋,不华丽但整齐,且又能遮风挡雨,至少不会让长公主因此受凉。
木屋最好看的地方当属扇形的花窗,从远望去刚好是瀑布轻落而下,幸运之时还能见到飞虹而出,如七彩之桥横跨于山水之间。
长公主就站在花窗前,望着飞流而下的瀑布。
少公子将门关好,走到长公主身前,与她一同欣赏着花窗里面的美景。
两人就这样看着窗外,许久长公主开口道:“你可曾想过,母亲不会和你回周地?”
“想过,可我也想过,母亲会因为我回周地。”少公子回着话。
“我其实有些后悔告诉你,当年在周地所发生的事情,若不是白老建议我对你讲出实情,或许你现在老老实实地呆在蝴蝶谷,哪里又去得了周地?”长公主紧锁眉头垂眸而言。
“母亲认为当初若不亲口告诉我,周地之事以及我的身世,我便没办法知道吗,”他颇感无奈,却仍是扯着嘴角一副温和的模样:“放眼望去,九州上那些蠢蠢欲动着的**,自母亲迫离周地伊始,就在紧盯着周王的位置,我是在蝴蝶谷的庇佑之下长大,可世上哪里又能有真正与世隔绝之地呢,那些暗藏心思的人,终会掘地三尺寻出他们想要的人,若我从这些人的嘴里听来了我的身世,而后毫无心机地被这些人利用,母亲觉着我还能像现在这般,独善其身吗?”少公子最开始知道自己身份的时候,确实不是长公主告诉他的,而是燕君提起的,想必那个时候,燕君希望的就是少公子顺着他的话,继续追问下去。可自小少公子便是个有心计的,又不愿意轻易相信人,所以才逃过被燕君的利用,从长公主这里知道了自己到底是谁。(未完待续)
第八章 怀恩泪尽霜天晓
“可我不希望你同你父亲一样,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我更不希望你涉险,理所应当地觉着你不知,便可不会参与其中,便可无恙。”这是长公主第一次与他说这样的话,以前两人之间的关系因各持观点想法不同,每次相聊要么潦草结束,要么少公子与她争的面红耳赤,怒气冲冲地离去。想是这次,说话的人软了语气,听话的人也放宽了心。
本就是骨血相连的,又能有多少怨恨呢,更何况少公子一直明白,长公主的小心翼翼,是为了保护他。长公主的昊天罔极,怎会被千山万水所阻挡啊。
他突然欣慰,在这世上,还有一个真正担忧自己的亲人在,他为此而感到庆幸,虽然她强加自己的意愿于少公子身上,虽然她与少公子的野心相驳,可这世上,也就只有她这样一个人,对少公子的好是不求回报的。
他渐渐明白了母亲的隐忍,如若不是她当初做的决定,想必他早已死于襁褓之中了,哪里还有如今的昭明君。
他以前从不觉得这有多么重要,而今他看透了许多,再向前看时,却明白他的母亲对他来说是上天多么重要的恩赐。
一股暖流注入少公子的心脉,延伸到四肢,他竟然不知原来他此生还能有此感受。
“可是你终究也要长大,也要独自面对以后的风雨,既然我护不了你,也助不了你,但起码不能做你的挡路石。”
“我曾经不理解父王,可现在看你在我眼前,我便能明白父王那时的感受了,你是我的孩子,不是我的木偶,若是一直限制着你,让你躲,那这样我与你阿翁又有什么区别。”
“你知道吗,有时候我坐在紫藤树下想,若是当时我勇敢一些,再隐忍一些,你的父亲是不是就不会死,玉重,玉琢,玉绮的命是不是就会变得好一些。”长公主的泪珠滚落而下,滴在衣襟上,她又往出花窗,眼神变得惆怅。
“或许花诗也会活着,在周地起码有医术高明的医官,再不济也不会赶不上玄牡珠的救命。”
少公子走上前轻轻地抱住长公主,他一直以为母亲的执着与倔强就像是扎进泥土中的老树根,坚强的向上生长,却忘了她也是个女人,一个失去丈夫,失去父亲,连自己儿子都不能亲近的女人。现在他们终于可以亲近,可身为母亲的她却错过了少公子成长之中最终的时时刻刻。
长公主靠在少公子的怀里,瘦削的肩膀不停地颤抖。
“母亲,谢谢你。”少公子轻声说道。
长公主闻声转过身,仰着头看着他:“不管发生什么,你都答应母亲,你要好好活着,若是有一天进入两难的选择,你要记得舍弃母亲,独活,若你答应我便跟你回去,若你不应我便老死在缠情岛上。”
少公子怔住,面前的长公主已然没了悲切地模样,与她以往与少公子争执时的强硬如出一辙。
少公子知道自己拧不过她,又没办法将她再丢下,索性就装模作样地答允了。
他可以竭尽全力的活着,但若舍弃母亲却是万万不可,他宁愿违背诺言,也不会舍弃这世上对他好的人。
少公子在缠情岛上足足呆了两日,这段时日,长公主与少公子商讨着要将帛余以贴身侍婢身份带在身边,一同回到安阳去。毕竟殇和繁香也要离开,若是缠情岛上只留帛余一人,焉能使长公主安心呢?不如就一路带着,虽然身份低微了一些,也好过自己一人留在岛上无人相照看。
帛余闻此消息后,满眼欣喜雀跃,她自记事伊始就从未出过这缠情岛,因此对岛外的红尘事物特别好奇。她想着若是跟着长公主一同去了安阳,便能时时见到少公子了,这对她来说可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待一切准备如常,即将离岛之时,却在离岛的石崖码头遇到了随浪而来的白老头,他的船还未靠岸,便迫不及待地施展轻功飞到了少公子身边,拉住少公子的手道:“君执,快跟我回蝴蝶谷去,君婀昨夜飞书与我说君绫出事了。”
少公子安抚了白老头,简单地与他说了他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白老头有些茫然地望了望少公子身后那一帮人,又瞧见长公主腰上挂着象征身份的玉印,以及抱着繁香,身穿华服的殇和跟在殇后面将自己遮得严严实的帛余。白老先是神色错愕,而后复杂一笑道:“你小子这是要把我的缠情岛给清空了。”
少公子不知白老头会是这般反应,带着玩世不恭,即不惧别离,也没有曲意逢迎地夸耀。他本就是闲云野鹤,不爱这些权贵累赘,因此才会觉着不在乎谁的来到或是离开。
少公子翘着嘴角对白老笑道:“叨扰了白老近二十年的光景,如今这缠情岛清净了,您倒是可以继续清修了。”
白老头慈爱地摇了摇头“自从答应君佘要护着君家的后人,老身我一日都没安生过,哪里能安心清修呢?”
少公子若有所思地望着白老头。对于他来说,白老与他的关系亦师亦友,更胜似亲人。儿时在蝴蝶谷,除却君婀教他识百草,解毒药,白老头是第一个教他武功剑法,习字读书的人,他填补了少公子那时父亲未在的空缺,甚至在少公子步步险阻之中帮助他,他可以对白老头全盘托出,却不能对长公主坦荡。
长公主忽然上前,朝着白老头俯身施礼。白老头仍旧是面不改色,仙风道骨,倒是少公子惊了一下,却没有拦着她。
“多谢白老的肝胆相照,玉穗半生医术全凭白老指点,亦不知如何言谢,想必红尘金玉之物,难相融于白老之眼,待玉穗归安阳,重新派能工巧匠修葺缠情岛,使白老安享清修之福,故以报答白老恩惠。”
长公主重重地朝着白老头磕了三个响头,她明白,这次踏岛出去之后,便再无可能回来。白老头左手运出真气,轻轻地将长公主托了起来,他的周身衣袂飞扬,风盈满袖,仿佛羽化登仙了一般。
“如今不是说谢之时,虽君执已经更名换姓,可蝴蝶谷仍旧是他不能割舍的地方,况且····”白老看了一眼少公子,又看了一眼长公主,犹豫了片刻。
少公子眉头紧皱,猛然有种十分不好的预感,还没有等白老说完,他即刻叫出一名随行的护卫,将护送长公主的重任交付,嘱咐了几句之后,便与长公主告辞,与白老一同,先行离开了缠情岛。
还有几日就到除夕之夜,若是行得快一些,长公主这一行人能在除夕前一日回到安阳,这与周王之前算计的时候刚刚好。他们姐弟那么多年没见着,如今能见面还能一起守岁,相谈的话自然不会少,少公子此时不回去,就说去蝴蝶谷与姑姑一同倒也没什么特别。
可一听到白老在长公主离开之后与少公子说的那些话,少公子显然是连蝴蝶谷都不想回去了。
君绫受了燕君的挑唆,下山出谷,去了蔡国见尔雅王宫之中的合欢夫人去了。少公子当然知道燕君没安什么好心,君绫更没安什么好心。那姬韬被废了武功丢回了燕国,这让燕君颜面受损,他不敢明目张胆抱怨周王和他,于是从他身边的人开始下手。
周地与蔡国相隔甚远,无论怎样快马加鞭地往蔡国跑,也不会在除夕之前赶过去,又赶巧白老头的神驹駮又与他闹了脾气,飞的不见踪影了,所以日行千里自然也没法实现了。
少公子一路担惊君绫和绥绥的安全,他日夜不休,行的飞快,终在除夕后第二天赶到尔雅城。当天,他才入了城门,就见尔雅城的第二道城门口那,清华寺正华大师坐下的小弟子烁童正焦灼地向远处张望。他见少公子骑马入城,便拦住了他,交给他一个盒子,跟他说是一早上宫里送出来要指名交要给他的。
少公子闻讯下马,神色紧张地接过了盒子,且缓缓地打了开来。
盒子里面迎面而来浓重的血腥味,他瞧见里面正放着两片血淋淋的指甲。
烁童见此连忙吓的念起了经。
“送盒子的人说了什么吗?”少公子凝眉看着盒子中的小指甲,他确定这个指甲并不是绥绥的,他记得绥绥因经常调香,需要用小指甲掂量香屑重量,所以小指甲又长又细,不似面前的短圆。
不知为何少公子松了一口气,他心想着若木盒之中的小指甲是君绫的,少公子多半医好她就是了,可若是绥绥的话,他便会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人拧巴住了,一揪一揪的疼。
“说让你带着固子去见一个人。”烁童念完了经叹了口气说道。
“谁?”少公子合上盖子,看着他道。
“合欢夫人。”
蔡国的天气不像是周地,就算是寒冬,冷的也很温婉,就像是蔡国的美人一样,皆是柔媚娇软,温婉可人,虽然这尔雅部分国人,皆是姜国灭时,逃来的姜国人。可姜地也本就是美人多的地方,否则也不会有九州第一美女孟曦,只叹她红颜命薄。
少公子跟着烁童回到了清华寺,净身过后,便静坐在禅房之中,看着桌子上的木盒发怔。他的心由最开始的庆幸变为疑惑,又由疑惑变得略有些愤怒。他不知君绫到底做了什么对不住绥绥的事情,居然引得以往温柔娇俏的绥绥变成了现在这般凶悍。
她身上有续命蝶护着,就算君绫再怎样毒害她,她至少性命无忧,为何却不看在君绫是他妹妹的份上,宽恕她,反而这般对待她。
少公子略有些患得患失,甚至思虑在绥绥的心里,自己到底算什么。
第二日一早,少公子起身,揣着固子直奔蔡宫。这固子还是早前君婀姑姑救澹台成蹊的时候,澹台家的大伯一表言谢赠予君婀,君婀又将它转送给了少公子。少公子一直带在身上,直到桐花台比武之时,装固子的袋子被澹台不言的剑气割破,少公子便将固子用布裹好,放在了清华寺的禅房里面。
想是这世间知道少公子有固子的人只有姑姑和君绫,这也更加证实了少公子的想法,君绫定是被囚禁在蔡宫之中,而且还被绥绥拔掉了两个小指甲。
若是囚禁君绫的人当真是绥绥,那她要固子做什么呢?
少公子先去了莫央宫,自蔡侯那里得知君绫被关在刑房,没再做过多询问,就直奔刑房去了。
刑房的看守不识他,却还没来的急阻拦,便被悄无声息地撂倒后不省人事了。少公子径直走入刑房内,见到被打得遍体鳞伤且身上还摸满了蜜糖的君绫。刑房本就是暗潮之地,虫子闻到了甜味,爬到了血与蜜糖的混合处,啃食着君绫的伤口,早已溃烂不堪,少公子解开君绫身上的束缚,将她抱在怀里。
“执哥哥,你终于来了。”君绫趴在少公子的怀里大声啜泣。
由昨夜的微怒转而愤怒,少公子抱着君绫才要离开,却见始作俑者安然无恙地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见她无事,少公子安心了不少,但安心稍纵即逝后便被愤怒所取代了,他开口质问她为何要伤君绫之时,她却毫无波澜地反驳着他,并且直接了当地朝他要固子。
这决绝的模样倒像是当年在终首山时,她胁迫少公子去救頔夜公主的表情如出一辙。
少公子多嘴问道她为何要这固子。
她也不做过多的隐瞒直接告诉他暂缓金蝉噬心蛊的痛。
少公子心里咯噔一声,这金蚕噬心蛊是蛊虫里面最毒的,不会马上置人于死地,却能生生地将人折磨疯。他急忙询问,却牵扯到了怀中君绫的伤口,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君绫痛苦的模样,又听到绥绥说:“把固子给我,带着你的表妹走。”(未完待续)
第九章 相思始觉海非深
他轻巧地躲开了她企图要抢夺固子的手,背过身将君绫放在洁净的空地上。他想起身,却被君绫扯住了衣角,她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可少公子眼中却不如方才那般带着怜惜了。
“我知你做了什么,你若是等下乖乖的不说话,我就带你回家,若你胆敢多说一个字,我就将你留在这里,继续受她所折磨。”少公子在君绫耳边轻轻地道。
君绫惊慌失措地看着他,这与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她本以为,让少公子看到她被折磨成现在这般模样,就会对那个折磨她的疯女人心生芥蒂,而后她只要再次从中作梗,导致二人误会丛生,便可让这两个人老死都不相往来。
可君绫到底还是不了解少公子,也不明白他的工于心计。他君执是谁,他清明得很,更何况他早已瞧出了君绫所表现出的那些多余的苦痛,这让他更加确信了他先前的猜想。
君绫这次下山出谷来找绥绥寻仇,不光是被燕君当长枪使了,还被身边妃舒利用了。
金蚕噬心蛊,这种蛊虫没有蛊女的血养着,君绫怎可能自己养得出来。
君绫吓得不再敢说话,少公子是什么秉性,她再清楚不过,他这样说,就会这样做,绝不会食言。
少公子垂下眸子,隐藏了情绪,假装宠溺地摸了摸君绫的头,又宠溺地安慰着她。而后他满意地站起身,朝着绥绥走了过去。
他见她的模样并不像是被金蚕噬心蛊所折磨的样子,于是开口询问,到底是何人中了蛊。
与平日的欺软怕硬的样子不同,她不但不与少公子说,反倒与他长篇大论,甚至还拿出匕首与他刀剑相向。未想几月不见,她的娇俏变成了泼辣,配着她妖艳的容貌,看起来倒是有模有样的凶狠。少公子捂着衣袍笑着问她,莫不是要与他割袍断义。
她一本正经地大喝,若是不给她固子,就与他割袍断义。
少公子有些委屈,与她相识十余年,若是要救頔夜公主就算了,可她却要为一个不相干的人与他割袍断义。
她见少公子犹豫不决,拿着匕首又朝着君绫刺了过去。少公子没来得及细想,飞身上前,大力将她扯了回来。她随着力道灵巧地仰身而过,匕首将少公子的袖袋划破,装着固子的檀香盒子便正好露在她的手中。
少公子放开了手,诧异地看着面前的人,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绥绥已经变得这样聪明了,就连身手也变得这样敏捷,连他都能骗得过了。
看着她得到固子心安的模样,少公子的心里百般不爽。他头脑发热,得知自己的心智是被妒忌操控,可露出自己心机的话却也破口而出了。
“中蛊之人就对你如此重要吗?”他死死地拽着她的手臂,将她拉至身前问道。
她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回答是。
“重要到你不惜残害我至亲之人来与我换固子。”少公子不知自己到底在纠结什么,是因为绥绥伤了君绫,还是因为她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可以将他们之间的前尘往事不削一顾。
或许,他愤怒的是,自己在面对她时,居然本能地不设防备。
“君绫对你来说是重要之人,可对于我来说她不及九牛一毛,她此次伤我知己,拔掉她两枚指甲已算是便宜她,若她再不知死活地伤我身边之人,我便要她死。”
她发现挣脱不开少公子的束缚,索性用匕首割伤了少公子的手背,少公子吃痛放手,她趁机站得离少公子远远地。
少公子从没见过这样的她,眼里的怒气像是忽而燃起的火一样,终首山上那个曾经柔弱的姑娘已经悄然地变了模样。
“君执,你识我妫翼岂是一朝一夕,若是觉得我是善欺之人,那今夕我便与你割袍断义,老死不相往来,自此往后,你我再无瓜葛。”
这是她留给少公子的话,而后她狠狠地摔下匕首,头也不回地哭着跑了出去。
少公子并没有追上去,待她跑出去之后,信步缓缓上前,拾起匕首。他摩挲着匕首上的花纹,回过身若有所思地看着君绫。君绫对上少公子的眼神,浑身一颤,他的眼神就像是一条黑蛇一样,钻进她的脑子里,看穿了她所有的把戏。她低下头,双手环抱着自己,不由自主而转动的眼珠,已经将她战战兢兢的心思出卖的彻底。
少公子将匕首放进腰间,走到君绫身边,暂且先抱着她离开了蔡宫。
一路上君绫出奇的安静,不知是因为身上有伤的缘故,还是因为少公子最后瞧她那一眼的缘故。少公子本想带着君绫回清华寺找正华大师为她疗伤,可转眼又想清华寺向来都是僧人,君绫一个女儿家多有不便,于是就带着她先住进了一家客栈。
吩咐客栈的过堂备了热水后,便放下君绫又出了门。他依稀记得,澹台大伯与他说过,澹台家曾在九州之上收过两家医家出身的外姓弟子,其中一个弟子就在蔡国的尔雅城中。少公子凭着自己仅仅得知的蛛丝马迹,寻到了此人在尔雅城里开的医馆。
不过多时,少公子带着一个背着药箱的姑娘回到了客栈,细心地嘱咐了那姑娘几句话后又离开了。
君绫听到少公子远去的脚步声,慢慢地从小榻上坐了起来,她面色憔悴,唇色苍白,一双空洞的眼睛望着少公子刚刚离去的方向。
留在屋内,正放下药箱的姑娘也望着同样的方向。那姑娘眼含娇羞,内心还庆幸今日没有和家翁同去山里采药,这才能遇到这样一个俊俏的公子来上门问医。
当她回头看着方才还一息尚存的人突然坐了起来,惊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对君绫道:“公子请我来给姑娘净身上药,姑娘这会儿醒了,先随我去屏风后的浴桶里净身吧。”
君绫眼神如刀地刺向她,方才她眼神之中的爱慕,君绫看的真切。
她忍痛起身,却不小心扯到了身上的伤口,那姑娘好心过来扶她,却被君绫狠狠地甩开了。
那姑娘撇了撇嘴,转身从药箱里拿出一个白色瓷瓶的药放在了桌子上,随后也不上前再次搀扶君绫,就站在小榻边上,眼看着浑身是伤的君绫,脚步踉跄地朝屏风处走。
这里不是蝴蝶谷,自然没有人愿意讨好她这个骄纵的姑娘,这是君绫第一次感受到无人包容她骄纵的恶果。可她偏偏倔强,就算是疼死自己,也不低头求助。她身上的伤口已经有几处溃烂并且流着脓水发着恶臭,她闭着眼将双手按在浴桶的边缘,艰难地喘着粗气。
过了许久,她恢复了一些力气,张开眼睛低下头看着水中倒影着狼狈的自己,委屈地大哭了起来。
站在小榻边上的姑娘听到哭声,心里略有些过意不去,毕竟那个俊俏的公子出手阔绰,给了她比平时双倍的诊费,看在诊费上,她又开口道:“姑娘若是不愿意我碰你,那便自己脱了衣服将身上清洗干净,我再帮姑娘上药便好了。”
君绫猛地收住哭声,双手死死地抓着浴桶边缘大声地喝道“滚。”
姑娘被这一声吼吓了一跳,皱着眉头,撅着嘴,拿着药箱打算要离开,可又想到君绫那一身逐渐严重了的鞭伤,索性又从药箱里面拿出几瓶药膏放在桌子上,随后头也不回地走了,走之前还不忘对君绫说道:“嘴巴这么毒,我祝你早日归天。”
此时若不是君绫身子虚弱,甚想想撕烂她那张嘴。
待她听到门声开合后,缓缓地扯下了身上的衣服,爬进热水之中,最终是靠在浴桶的边缘昏死了过去。
若不是离开的姑娘良心发现,半路又折了回来,那君绫早被淹死在浴桶里面了。姑娘连拖带拽,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君绫费劲儿地从浴桶里面救了出来,趁着君绫无法反抗的时候,说了许多抱怨她的话,却还是善良地为她擦干了身子,上了药,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放回了床上。
做完这些事情之后,肚子早已饿的咕咕叫了,她撅着嘴,心里觉着那公子虽然付了双倍的诊费,自己累成这副模样显然也没占到什么便宜,只见她俏皮地转了转眼珠,叫来了过堂小哥,让他备一桌好菜送上来,大吃了一番,才离开了客栈。
午时过后,少公子回到客栈,见君绫已经被收拾的利落,躺在床上安眠。他瞧见地上还有一排拖拽的水迹未干,又看到桌上的残羹冷炙,莫名其妙地觉得可笑。看来澹台大伯收的徒弟还真与他们家的人秉性相同,皆是不能让人白占便宜。
少公子走进君绫身前,双指凝聚一股真气,轻轻地点在君绫的天突穴上,将真气注入她的身体里,以帮助她身上的伤能快速自愈。
“执哥哥,你莫要将这事告诉娘亲可否?”少公子侧眼,见君绫已经醒了过来,她现在身体仍旧是虚弱的很,想是绥绥那护短的性子,绝对不会给她好果子吃,这顿鞭子可比在蝴蝶谷里面姑姑打的每一顿鞭子都疼的多吧。
“是姑姑央我来救你的,况且她已经知道你去了哪里,你如今这个模样回去,她怎会不生疑,就算我不说,姑姑自然也能猜到,若是姑姑自己往坏了想,岂不是比不说的后果还要严重?”少公子收回手,走到相距君绫稍远的榻前坐了下来。
君绫眼中仍旧落寞,可却没有早时那般凌厉了。
“无非是关着我不让我出来罢了,娘亲已经将出谷的阵法传授给我了,又怎会关得住我。”君绫底气不足地小声嘟囔道。
“关不住你,但锁得住,就算锁不住给你吃点什么锁住内力的药也未尝不可,你可莫要小瞧了你娘亲。”少公子善意地提醒着君绫。
君绫抱着被子不再说话,垂着眸子若有所思。
“乖乖地回去和你娘亲认个错,谅你吃了这么多苦头,她也不会再责罚你了。”少公子到底是想把君绫劝回蝴蝶谷去。
君绫长大双眼,侧过头盯着少公子:“如此我乖乖地回去了,好放你和妫翼那个贱人双宿双飞是吗?”
“君绫。”少公子大喝,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不相信在她的嘴里可以说这样不堪的话来。
“我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犯傻,若还有下次,我不再救你,也不再手下留情。”少公子站起身,显然被君绫的愚蠢给气到了。
“我就是傻,才会喜欢你,就是傻才会恨不得杀了她,让你所有的目光都在我的身上。”君绫坐起身,抱着自己的双膝大哭起来。
少公子有些心软,但一想起绥绥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时,却再次坚定了内心。
“我希望你能想明白,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燕君会找上你,又为何偏偏妃舒教给你的金蚕噬心蛊会在这个时候被养成,我不想你与我越走越远,最后站在与我对立的位置上,我只救你这次,你自己好自为之。”少公子说完转身走出了屋子。
看来姑姑依旧是对君绫保护的太好,以至于到现在她的心智仍然不成熟,被人利用了都不知。
少公子怀揣着心事,又回到了清华寺,他坐在禅房之中,静下心来,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尤其是他和绥绥的,他和君绫的,以及他和蝴蝶谷的。内心的煎熬与烦闷变成了清静如水,夜深之时,他再次起身往蔡宫的合欢殿去了。
不知为何,今日的合欢殿似乎异常静谧,连守夜的婢女也被驱走了。
少公子顺利地进入了绥绥的寝殿,却发现她趴在桌子上睡的正香。
少公子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床榻,却见到是绥绥平日最为得意的婢女面色苍白地躺在上面,他走过去试探她的鼻息和脖颈,却发现没有任何气息波动,身体也正由温热变得冰凉。他的鼻息间问道一股很好闻的香味,这香味的来源正是绥绥面前的那鼎鎏金香炉。
少公子即刻明白了,一定是躺在床榻上的那位,陪着绥绥从陈国来到蔡国的婢女为她挡下了这只蛊虫,才让她这样奋不顾身去得到固子,以作馥香来缓解疼痛。想是作为平常的人,遇到这样的情况,也会如同绥绥一般的吧。
原是每个人遇到情爱之事,大都会变成愚不可及,就像君绫那般,就像他这般。
他突然觉得自己当真是蠢不可及,居然还为着这样平常之事,与她赌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