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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列国传全文阅读

作者:宋申申     九州列国传txt下载     九州列国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九章 归思临高不易裁

    “我妫燎向来对得起天地良心,今日当着公主的面前,信北君便把话说清楚,我到底做了何事,引得你这般无端地猜忌?”妫燎面红耳赤,隐约带着不安。

    百里肆仰起头盯着妫燎含笑不语,少顷,他抬脚朝妫燎走去,一边走一边笑道:“少师何必这么生气,我不过是随口一说,这陈国上下谁不知晓是少师力排众议,迎公主回圣安的。”百里肆抬起手,讨好地拍了拍妫燎的肩膀。

    谁知妫燎侧过身,拍开了百里肆的手,眼神依旧愤怒地望着他。

    “我这都与少师赔罪了,少师便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这次的多嘴,如今内忧外患,虽说你我非将相,但亦要保持和睦,才能抵御外敌不是?”百里肆再次讨好地上前拍了拍妫燎的肩膀。

    妫燎抬起头瞧了我一眼,我连忙露出微笑,重重地点了点头。

    妫燎皱着眉头,他长叹一口气,面上终不再带有怒意。

    “妫燎一生忠于陈国,如若违背必遭天谴。”他于我跪拜大礼。

    这誓言未免发的有些狠毒了。

    我起身连忙走下榻去扶起他道:“少师多虑了,信北君不过是无心之言而已,我相信少师,否则当初也不会力排万险,迎我归来。”

    “我知公主是在怀疑素素,当时余陵遇刺,头领之人被信北君所伤,而素素又恰巧在此时受伤,这才遭到公主的猜忌。”妫燎仰起头,眼中尽有坚贞之意。

    “可是公主莫要忘了,素素不过是一瞽者,手无缚鸡之力,否则怎会深陷那样的声色之地,被人肆意玩弄,更何况素素可否有离开圣安,公主询问飘香院的管事阿婆便可知。”

    看来妫燎是猜出了我将素素锁在宫中是另有意图,否则非情急之下,他亦不会这样说。

    我叹了一口气道:“少师可否是喜爱素素姑娘?”

    妫燎一怔,眼神略有惊异。

    “少师若是喜爱素素,我便将她赐给你。”我说道。他能这样在意一个声色之地的姑娘,若说是对其无意,论谁也没办法相信。

    我想着,他一片情深错付给了莘娇阳,便不忍心他再失一次,既然他怜爱素素,素素对他亦有情,倒不如就成全了他们。

    “臣的父亲绝不会允许一个瞽者的乐籍之女作为臣之妻,如若不作为臣之妻,臣便觉着是委屈了她。”我想着妫燎眼中所含的深情是绝对不会骗人的,所以我愿意相信他所说的借口,是不想委屈了素素姑娘。

    “或许,会想出更好的办法。”我头脑之中不停地在搜索着成全妫燎与素素的办法。

    妫燎看着我眉头紧锁地模样,会心一笑道:“公主此时应该忧心的,乃为余陵的战事,而非臣的私事啊。”

    “公主如若怜惜臣独身一人,便等到战事过去了,再想办法也可。”

    我歪着头,仔细地看着妫燎,忽而觉得曾经自己揣度妫燎意图勾结楚人的事情,当真是多余了。

    虽然,他相较百里肆是偏激了一些,是心狠了一些,但至少我知他忠于我,忠于陈国,便为社稷之器。

    “不知余陵那些兵将可否抵挡的住楚军的铁蹄。”妫燎转而惆怅地叹着气。

    我眼前仿佛又出现楚军攻打雅安关是的情形来,那巨型的投石器,将固若金汤的雅安城击了个粉碎,更何况是不堪一击的余陵。

    我连忙开口问道百里肆:“你可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挡楚人的投石器?”

    百里肆意味深长地一笑道:“这个问题,公主怕是要寻来仲忧问一问他了,他必定能给你一个十分有用的答复。”

    我吓的汗毛直立,却镇静地看着百里肆。

    “信北君是如何这般肯定,仲忧那一定会有答复?”我双手紧握袖袋之中的书简,故作镇静地问道。

    他收起了笑容,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又朝我俯身一拜道:“想来公主仍有更重要的事情与少师相谈,臣方从荷城赶回,又舟车劳顿,便不扰公主议事了。”

    他说完之后,俯身退出殿内,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我松了一口气,可心中更是有说不出的难受。

    不知为,方才见百里肆的眼中仿佛是带着些许失落。

    我摇了摇头,连忙做回了小榻上,从袖袋之中拿出书简,翻开来看。

    书简之中的字,与小白的字有七分相像,只不过字里行间的情谊,确是假的。

    我合上了书简,双手紧握。

    看来阿阳并没有将我写的书简交给小白,所以这封书简,应当是阿阳冒充小白回信于我的。

    莘娇阳思慕与何人,忠于何人,我想即便不用细思,也能想明白究竟是谁,可以让她这样不顾与我的情谊。

    我连忙命内侍前去昶伯府,急召仲忧入宫。

    仲忧赶到之后,便将另一份书简呈递给了我。

    仲忧手中的这封信,才是小白的亲笔信。

    早先我准备了两份内容不一样的书信,这第一封便是经由妫燎带入安阳,送去紾尚阁经由莘娇阳之手转交给小白的书信,信中尽写了入骨相思以及你侬我侬。而第二封为一纸帛书,是早在伯忧阿姐入宫的时候,我偷偷地交给她,嘱托她将信带给仲忧,让仲忧替我跑一趟安阳,另寻个方法,勿要通过莘娇阳,将这帛书交到昭明君的手上。

    而这第二封信的内容,是向小白求助的信。

    我知他在安阳根基尚未安稳,因而此时也不可能派出援兵来陈国支援。在信中我尽可能地与他描述了在雅安所见到楚军那巨大的投石器,期盼他能想出办法了阻挡这投石器攻城。

    如若小白两封信都收到的话,他比会在其中一封信之中问我,为何同时分了两次书信于他。

    如若他只收到了一封,那也再度证明了,阿阳的那封信,当真不是小白亲手信。

    这也是为何,方才我询问百里肆可有想出对付楚军投石器的办法时,他却说让我去寻仲忧问个清楚。

    或许百里肆已经知道,我私下给小白写信,更知道我为了躲避他,在战时,为己私情,分别派出了仲忧与妫燎二人去安阳送信。

    我握着小白亲手写的书简,不知为何双手有些颤抖。

    我想起方才百里肆在离开时,眼中的隐藏的失望,想来我在他心中已是朽木,亦是烂泥。

    我长吁一口气,再将书简翻看,信中除尽一些平常又缠绵的问候与牵挂,再就是他所提到的铜丝网。

    小白说,可将投城之石看做飞鸟,飞鸟可掌高低,但石不可。飞鸟可以羽箭而射之,而石可用网困之。

    锻造铜丝,重量可匹敌飞石,亦可阻挡流火。

    小白的方法使我茅塞顿开,我忽而想起早在陈宫围困**子时,让内侍做的那些渔网来。

    一个是网人,一个是网飞石。

    其实两个网的性质皆是相通的。

    我连忙叫仲忧与妫燎上前来,说了我的想法。

    两人听后,皆是拍案叫绝,仲忧更是用帛纸与湖笔画下了铜丝网的形状。

    “如若能有此铜网,就算不能将楚人投石器之中的火石打下来,至少也能阻挡火石对城墙以及兵将的残害。”仲忧将画好的帛纸交给我过目。

    “明日便命宗伯按照此图,连夜赶制这铜丝网,送往余陵。”我抬手抚摸帛纸上的画,令方才在面对百里肆时,所产生的不快一扫而空。

    “公主可有想过,这样沉重的铜丝网,如何从余陵城上抛出,去阻挡楚人的飞石?”妫燎开口问道。

    我与仲忧一怔,这方才太过于兴奋,所以便忘记了这事。

    这沉重的铜丝网可不比轻便的渔网,至少不能像在对**子时,选择从天而降。

    能将投石器的飞石从天打落,没有千斤便也有百斤了。

    “若是能有什么机关,可以如同那投石器一般,将这铜丝网抛出去便好了。”仲忧轻叹一口气。

    仲忧的话使我忽而想到了什么,可偏偏近在眼前,却又想不起来是什么了。

    “你方才说什么?”我开口问道。

    仲忧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我,又将方才的话复述了一遍。

    我的后脑仿佛历经了一计重锤,这击重锤猛然间使我想起,芊芊在我房中所制的那个可以自行转动的小扇,那小扇下面便是一处简易的机关。

    我立即命令立于门旁的侍从,前去长信宫将芊芊带来。

    妫燎与仲忧见我如此,不明白我此举为何。他们眼中透漏着疑惑,轻蔑,似乎更是在嘲笑我的多此一举。

    我并没有在意他们可以的嘲讽,芊芊入殿之后,我立即起身去迎。她受宠若惊地屈身拜礼,我拂袖与她免礼,而后拉着她行至榻前,跪坐于一旁。

    我指着帛纸上的铜丝网,与她说了前因后果,希望她能想出来一个方法,犹如转动小扇那般,将这铜丝网凭空抛起。

    芊芊的眼神忽明忽暗,她抬起手轻轻地抚摸着帛纸,仿佛是在回忆着什么。

    许久,她都没有回应。

    妫燎见此重重地咳了咳,将芊芊从沉思之中拉了出来。

    芊芊收回手,抬起头问道:“公主可还能将在雅安所见的投石器画出来?”

    我眨了眨眼睛,回想着在雅安城墙上的所见,点了点头道:“这并无什么困难。”

    我拿起湖笔与帛纸,凭着仅有的回忆,将投石器的大概画了出来。

    随后,我将画好的图纸递给芊芊,她略看了一眼,便接过我手中的湖笔,继而在帛纸上涂画了起来。

    少时,她将涂画过后的帛纸给我道:“这种投石器的底座是由榫卯构成,转动时散开,受力时相合,因而才能将巨大的石块凭空掷出。”

    “我们可将顶部放置石块的地方稍作改进,便可将公主的铜丝网放在里面,同那投石器一般,再将铜丝网抛出。”

    “公主可将掷出的铜丝网四周挂些铜铃上去,如此一来技能辨别铜网飞出的方向,亦能加重铜网的重量,进而保持平衡。”

    我见到仲忧与妫燎二人眼中略有惊艳,不知怎地,见到他们两个现在与方才那疑虑又轻蔑时截然相反的神情,我忽觉万分自豪。

    我拉着芊芊的手,带着些许地小骄傲说道:“你们瞧我身边的人,都是这样深藏不露呢。”

    “公主谬赞了,奴不过是从小跟着家里人养马,造车,因而对于卯榫十分熟悉,闲来无事的时候,才喜欢鼓弄一些见不得人的小玩意,难登大雅。”我不知芊芊对于之前,我与父亲在谈事之时避开了她,使她仍旧心有芥蒂,所以压根也没把她这有异于平时的模样放在心上。

    “姑娘有此才干,尚能这般虚怀若谷,倒也难得。”妫燎开口道。

    面对妫燎的夸赞,芊芊不知为何,却生出抗拒之意。她警觉地盯着妫燎,双腿渐渐向后挪着。

    我侧身,切断了妫燎的视线,而后拿着芊芊所画的帛纸递给妫燎道:“如今这掷网的法子也有了,少师这便命人连夜赶制这机关,与铜网一同送与余陵。”

    妫燎笑着点了点头,遂而领命。

    几人又聊了一会儿,但见天色将晚了,妫燎与仲忧才起身离去。

    临行之前,妫燎曾向我请命,前去余陵督军,却被我暂否了。

    这其一,我仍觉着要询问一下父亲的意思,他毕竟发短心长又深谋远虑,比我这种黄毛小儿要看的长远。

    这其二,我便还是要问一问百里肆,毕竟他看人的准确与否,可比我强多了。虽然我不再怀疑妫燎的别有用心,但至少,我不能随便拿一城官兵的性命做赌注,区辨忠奸。

    翌日一早,我还在长信宫食着早膳,百里肆便派人来寻我去正阳宫门口相见。

    我连忙拾掇了一番,带着芊芊将信将疑地走去了正阳门。

    百里肆今日一身月白,正站在正阳宫门前,上卿府车马旁等着我。

    他见我身后有人跟着,神情忽而略有不快。

    这不快稍纵即逝,不易让人察觉。

    我微微侧过头,看着身后的芊芊,并不觉着她今日何有不妥。

    待我俩走近百里肆的时候,他突然开口道:“你就是那个会做香棠胭脂雪的宫娥吗?”

    芊芊一怔,微微地点了点头。(未完待续)

第七十九章 归思临高不易裁

    “我妫燎向来对得起天地良心,今日当着公主的面前,信北君便把话说清楚,我到底做了何事,引得你这般无端地猜忌?”妫燎面红耳赤,隐约带着不安。

    百里肆仰起头盯着妫燎含笑不语,少顷,他抬脚朝妫燎走去,一边走一边笑道:“少师何必这么生气,我不过是随口一说,这陈国上下谁不知晓是少师力排众议,迎公主回圣安的。”百里肆抬起手,讨好地拍了拍妫燎的肩膀。

    谁知妫燎侧过身,拍开了百里肆的手,眼神依旧愤怒地望着他。

    “我这都与少师赔罪了,少师便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这次的多嘴,如今内忧外患,虽说你我非将相,但亦要保持和睦,才能抵御外敌不是?”百里肆再次讨好地上前拍了拍妫燎的肩膀。

    妫燎抬起头瞧了我一眼,我连忙露出微笑,重重地点了点头。

    妫燎皱着眉头,他长叹一口气,面上终不再带有怒意。

    “妫燎一生忠于陈国,如若违背必遭天谴。”他于我跪拜大礼。

    这誓言未免发的有些狠毒了。

    我起身连忙走下榻去扶起他道:“少师多虑了,信北君不过是无心之言而已,我相信少师,否则当初也不会力排万险,迎我归来。”

    “我知公主是在怀疑素素,当时余陵遇刺,头领之人被信北君所伤,而素素又恰巧在此时受伤,这才遭到公主的猜忌。”妫燎仰起头,眼中尽有坚贞之意。

    “可是公主莫要忘了,素素不过是一瞽者,手无缚鸡之力,否则怎会深陷那样的声色之地,被人肆意玩弄,更何况素素可否有离开圣安,公主询问飘香院的管事阿婆便可知。”

    看来妫燎是猜出了我将素素锁在宫中是另有意图,否则非情急之下,他亦不会这样说。

    我叹了一口气道:“少师可否是喜爱素素姑娘?”

    妫燎一怔,眼神略有惊异。

    “少师若是喜爱素素,我便将她赐给你。”我说道。他能这样在意一个声色之地的姑娘,若说是对其无意,论谁也没办法相信。

    我想着,他一片情深错付给了莘娇阳,便不忍心他再失一次,既然他怜爱素素,素素对他亦有情,倒不如就成全了他们。

    “臣的父亲绝不会允许一个瞽者的乐籍之女作为臣之妻,如若不作为臣之妻,臣便觉着是委屈了她。”我想着妫燎眼中所含的深情是绝对不会骗人的,所以我愿意相信他所说的借口,是不想委屈了素素姑娘。

    “或许,会想出更好的办法。”我头脑之中不停地在搜索着成全妫燎与素素的办法。

    妫燎看着我眉头紧锁地模样,会心一笑道:“公主此时应该忧心的,乃为余陵的战事,而非臣的私事啊。”

    “公主如若怜惜臣独身一人,便等到战事过去了,再想办法也可。”

    我歪着头,仔细地看着妫燎,忽而觉得曾经自己揣度妫燎意图勾结楚人的事情,当真是多余了。

    虽然,他相较百里肆是偏激了一些,是心狠了一些,但至少我知他忠于我,忠于陈国,便为社稷之器。

    “不知余陵那些兵将可否抵挡的住楚军的铁蹄。”妫燎转而惆怅地叹着气。

    我眼前仿佛又出现楚军攻打雅安关是的情形来,那巨型的投石器,将固若金汤的雅安城击了个粉碎,更何况是不堪一击的余陵。

    我连忙开口问道百里肆:“你可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挡楚人的投石器?”

    百里肆意味深长地一笑道:“这个问题,公主怕是要寻来仲忧问一问他了,他必定能给你一个十分有用的答复。”

    我吓的汗毛直立,却镇静地看着百里肆。

    “信北君是如何这般肯定,仲忧那一定会有答复?”我双手紧握袖袋之中的书简,故作镇静地问道。

    他收起了笑容,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又朝我俯身一拜道:“想来公主仍有更重要的事情与少师相谈,臣方从荷城赶回,又舟车劳顿,便不扰公主议事了。”

    他说完之后,俯身退出殿内,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我松了一口气,可心中更是有说不出的难受。

    不知为,方才见百里肆的眼中仿佛是带着些许失落。

    我摇了摇头,连忙做回了小榻上,从袖袋之中拿出书简,翻开来看。

    书简之中的字,与小白的字有七分相像,只不过字里行间的情谊,确是假的。

    我合上了书简,双手紧握。

    看来阿阳并没有将我写的书简交给小白,所以这封书简,应当是阿阳冒充小白回信于我的。

    莘娇阳思慕与何人,忠于何人,我想即便不用细思,也能想明白究竟是谁,可以让她这样不顾与我的情谊。

    我连忙命内侍前去昶伯府,急召仲忧入宫。

    仲忧赶到之后,便将另一份书简呈递给了我。

    仲忧手中的这封信,才是小白的亲笔信。

    早先我准备了两份内容不一样的书信,这第一封便是经由妫燎带入安阳,送去紾尚阁经由莘娇阳之手转交给小白的书信,信中尽写了入骨相思以及你侬我侬。而第二封为一纸帛书,是早在伯忧阿姐入宫的时候,我偷偷地交给她,嘱托她将信带给仲忧,让仲忧替我跑一趟安阳,另寻个方法,勿要通过莘娇阳,将这帛书交到昭明君的手上。

    而这第二封信的内容,是向小白求助的信。

    我知他在安阳根基尚未安稳,因而此时也不可能派出援兵来陈国支援。在信中我尽可能地与他描述了在雅安所见到楚军那巨大的投石器,期盼他能想出办法了阻挡这投石器攻城。

    如若小白两封信都收到的话,他比会在其中一封信之中问我,为何同时分了两次书信于他。

    如若他只收到了一封,那也再度证明了,阿阳的那封信,当真不是小白亲手信。

    这也是为何,方才我询问百里肆可有想出对付楚军投石器的办法时,他却说让我去寻仲忧问个清楚。

    或许百里肆已经知道,我私下给小白写信,更知道我为了躲避他,在战时,为己私情,分别派出了仲忧与妫燎二人去安阳送信。

    我握着小白亲手写的书简,不知为何双手有些颤抖。

    我想起方才百里肆在离开时,眼中的隐藏的失望,想来我在他心中已是朽木,亦是烂泥。

    我长吁一口气,再将书简翻看,信中除尽一些平常又缠绵的问候与牵挂,再就是他所提到的铜丝网。

    小白说,可将投城之石看做飞鸟,飞鸟可掌高低,但石不可。飞鸟可以羽箭而射之,而石可用网困之。

    锻造铜丝,重量可匹敌飞石,亦可阻挡流火。

    小白的方法使我茅塞顿开,我忽而想起早在陈宫围困**子时,让内侍做的那些渔网来。

    一个是网人,一个是网飞石。

    其实两个网的性质皆是相通的。

    我连忙叫仲忧与妫燎上前来,说了我的想法。

    两人听后,皆是拍案叫绝,仲忧更是用帛纸与湖笔画下了铜丝网的形状。

    “如若能有此铜网,就算不能将楚人投石器之中的火石打下来,至少也能阻挡火石对城墙以及兵将的残害。”仲忧将画好的帛纸交给我过目。

    “明日便命宗伯按照此图,连夜赶制这铜丝网,送往余陵。”我抬手抚摸帛纸上的画,令方才在面对百里肆时,所产生的不快一扫而空。

    “公主可有想过,这样沉重的铜丝网,如何从余陵城上抛出,去阻挡楚人的飞石?”妫燎开口问道。

    我与仲忧一怔,这方才太过于兴奋,所以便忘记了这事。

    这沉重的铜丝网可不比轻便的渔网,至少不能像在对**子时,选择从天而降。

    能将投石器的飞石从天打落,没有千斤便也有百斤了。

    “若是能有什么机关,可以如同那投石器一般,将这铜丝网抛出去便好了。”仲忧轻叹一口气。

    仲忧的话使我忽而想到了什么,可偏偏近在眼前,却又想不起来是什么了。

    “你方才说什么?”我开口问道。

    仲忧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我,又将方才的话复述了一遍。

    我的后脑仿佛历经了一计重锤,这击重锤猛然间使我想起,芊芊在我房中所制的那个可以自行转动的小扇,那小扇下面便是一处简易的机关。

    我立即命令立于门旁的侍从,前去长信宫将芊芊带来。

    妫燎与仲忧见我如此,不明白我此举为何。他们眼中透漏着疑惑,轻蔑,似乎更是在嘲笑我的多此一举。

    我并没有在意他们可以的嘲讽,芊芊入殿之后,我立即起身去迎。她受宠若惊地屈身拜礼,我拂袖与她免礼,而后拉着她行至榻前,跪坐于一旁。

    我指着帛纸上的铜丝网,与她说了前因后果,希望她能想出来一个方法,犹如转动小扇那般,将这铜丝网凭空抛起。

    芊芊的眼神忽明忽暗,她抬起手轻轻地抚摸着帛纸,仿佛是在回忆着什么。

    许久,她都没有回应。

    妫燎见此重重地咳了咳,将芊芊从沉思之中拉了出来。

    芊芊收回手,抬起头问道:“公主可还能将在雅安所见的投石器画出来?”

    我眨了眨眼睛,回想着在雅安城墙上的所见,点了点头道:“这并无什么困难。”

    我拿起湖笔与帛纸,凭着仅有的回忆,将投石器的大概画了出来。

    随后,我将画好的图纸递给芊芊,她略看了一眼,便接过我手中的湖笔,继而在帛纸上涂画了起来。

    少时,她将涂画过后的帛纸给我道:“这种投石器的底座是由榫卯构成,转动时散开,受力时相合,因而才能将巨大的石块凭空掷出。”

    “我们可将顶部放置石块的地方稍作改进,便可将公主的铜丝网放在里面,同那投石器一般,再将铜丝网抛出。”

    “公主可将掷出的铜丝网四周挂些铜铃上去,如此一来技能辨别铜网飞出的方向,亦能加重铜网的重量,进而保持平衡。”

    我见到仲忧与妫燎二人眼中略有惊艳,不知怎地,见到他们两个现在与方才那疑虑又轻蔑时截然相反的神情,我忽觉万分自豪。

    我拉着芊芊的手,带着些许地小骄傲说道:“你们瞧我身边的人,都是这样深藏不露呢。”

    “公主谬赞了,奴不过是从小跟着家里人养马,造车,因而对于卯榫十分熟悉,闲来无事的时候,才喜欢鼓弄一些见不得人的小玩意,难登大雅。”我不知芊芊对于之前,我与父亲在谈事之时避开了她,使她仍旧心有芥蒂,所以压根也没把她这有异于平时的模样放在心上。

    “姑娘有此才干,尚能这般虚怀若谷,倒也难得。”妫燎开口道。

    面对妫燎的夸赞,芊芊不知为何,却生出抗拒之意。她警觉地盯着妫燎,双腿渐渐向后挪着。

    我侧身,切断了妫燎的视线,而后拿着芊芊所画的帛纸递给妫燎道:“如今这掷网的法子也有了,少师这便命人连夜赶制这机关,与铜网一同送与余陵。”

    妫燎笑着点了点头,遂而领命。

    几人又聊了一会儿,但见天色将晚了,妫燎与仲忧才起身离去。

    临行之前,妫燎曾向我请命,前去余陵督军,却被我暂否了。

    这其一,我仍觉着要询问一下父亲的意思,他毕竟发短心长又深谋远虑,比我这种黄毛小儿要看的长远。

    这其二,我便还是要问一问百里肆,毕竟他看人的准确与否,可比我强多了。虽然我不再怀疑妫燎的别有用心,但至少,我不能随便拿一城官兵的性命做赌注,区辨忠奸。

    翌日一早,我还在长信宫食着早膳,百里肆便派人来寻我去正阳宫门口相见。

    我连忙拾掇了一番,带着芊芊将信将疑地走去了正阳门。

    百里肆今日一身月白,正站在正阳宫门前,上卿府车马旁等着我。

    他见我身后有人跟着,神情忽而略有不快。

    这不快稍纵即逝,不易让人察觉。

    我微微侧过头,看着身后的芊芊,并不觉着她今日何有不妥。

    待我俩走近百里肆的时候,他突然开口道:“你就是那个会做香棠胭脂雪的宫娥吗?”

    芊芊一怔,微微地点了点头。(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 淡烟滚滚画屏幽

    百里肆眉梢上扬,继而开口道:“还真是巧了,今日一早我与仲忧相见时,他还与我说起,伯忧阿姐很是想念这吃食,但又因怕麻烦公主,便不好意思进宫来要。”

    “这遇见了倒是成全伯忧阿姐的缘分了,不如我这便差人将你送去昶伯府,去教府上的厨娘做这道菜,以解伯忧阿姐对香棠胭脂雪的念想。”

    这是百里肆在我面前第一次说谎骗人,虽然这笨拙的谎言被我一眼看穿了,可是芊芊却相信了。

    我见她低眉沉思,仿佛是在回想着伯忧阿姐那病弱地模样。她比我更清楚,伯忧阿姐在人世间的停留不会太久,这便起了怜悯之心,走上前来征得我的同意。

    她心底至纯至善,自然也不会怀疑百里肆能说谎。

    我垂着眸子,凝思片刻。

    虽然我不知百里肆这葫芦里到底卖了什么药,但至少他想要支开芊芊,就一定有什么的重要的事情要与我讲。

    我收起眼中的疑虑,进而朝着芊芊点了点头道:“你先同信北君的人,一同去昶伯府上教厨娘做香棠胭脂雪,待我与信北君办完事回来后,再去昶伯府接你。”

    芊芊俯身而拜道:“奴,领命。”

    她转身便朝着正阳门外面走去。

    早前,因与她一同去满月斋吃了红豆糕,甚是觉着喜爱,便从内侍监那里拿了一张可以随时出入陈宫的令牌。

    这令牌便时时刻刻地放在了芊芊的身上,所以她在这陈宫之中可以说是比我还要来去自如。

    她从不欺我,只在每月的初一或十五出宫前去满月斋为我采买点心。

    如今,这还是第一次,她用这令牌出宫,去做采买点心之外的事情。

    我看着她的背影缓缓地走远,虽是在阳光之下,却觉着有着说不出的落寞之感。

    “公主,可以定要来昶伯府接奴,奴可会一直,一直等着。”她忽然回头,眼中澄清一片。

    我莞尔一笑,朝着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与百里肆同坐与车马之上,渐渐地离陈宫远去。

    他坐在软凳上,闭着双眸不言。

    “你可是有什么事情要与我说?”我仍旧同往常一样,最先忍不住开口问。

    “我先带你去个地方,待你弄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我再与你说你身边这宫娥的事情。”他张开双眼淡淡地道。

    “可是昨日通行令牌之事有了什么眉目?”我能所猜到的,唯有此事。

    他点了点头道:“已经查到这通行令牌是由李家公子的护卫从圣安带去余陵,再由余陵带入楚国境内,而后便有一队楚人的商队,用这通行令牌进入陈国,自荷城之后消失。”

    淳于家的通行令牌,何故又扯到了李家公子的身上?我疑惑地看着百里肆,想不通其中的勾连。

    “问题出在李家公子在别院所养的姬妾身上。”百里肆说道。

    李家公子别院所养的姬妾,便是飘香院的霜儿姑娘。虽然我与她只打过一次照面,但却留下了无比深刻印象。

    她与素素姑娘清冷,与芊芊的清澈不同。她与生俱来就带着一种柔美的内里,有意无意的一句话,或是一颦一笑,都能让人倍感温和,仿若和煦的春风拂面。

    跟这样的人在一起,想来无论带着怎样的怒意,都没有办法发起怒来吧。

    百里肆说,他吩咐宏叔先将李辰与霜儿困在别院之中,而后寻找圣安城茶馆之中的口技之人,模仿李老的声音,已经在昨晚,诓骗出了李辰的话,因而也得知为何这李辰的手中掌有淳于家的通行令牌之事。

    百里肆告诉我说,自李辰将霜儿姑娘包养在别院之后,他便不再去飘香院了,除了每日一早回到李府去昏定晨省,其余的时间,都留在别院,陪着霜儿缠绵。

    这霜儿曾与李辰说自己的表亲想从楚国带一些翠缥茶来陈国卖,因为城口不准楚人随意进出,所以想要李辰通过关系,帮助自己的表亲来回走货。

    若是李辰是一个脑子清醒一些的人,就会求助户令,登记一个商户往来的身份申请就好。但是他是一个没脑子并且急于求成的人,于是想到了通关令牌。这通关令牌一般是殿前六卿才会掌有的特例,他自然是不敢偷自己老父的牌子,索性就瞄准了淳于家。

    想他觉着自家那不解风情的妻子整天对他拳打脚踢,使他对淳于家充满了怨恨,若是令牌不见,被弄的人尽皆知,他自然不会受牵连,反而是淳于那个老东西,就算是罪不至死,也得送进司寇所严刑拷打脱层皮了。

    心怀不轨的他起先明目张胆地去向淳于司徒要,淳于司徒不给他,他就动了歪心思想要抢。

    他重金贿赂了看管淳于司徒随身物品的老管家,并与他说好借用通行令牌,半月就归还。

    老管家被他纯良的外表,与信誓旦旦给诓骗了,哪知他得了令牌在手,便没有再想着要还回去了。

    半月之期过去了,老管家派人催了又催,可仍旧不见这李家公子有归还通行令牌之举。

    老管家这才害怕起来,亲自寻到别院,扬言不把令牌还回来,便将此事告知到李老耳朵里去,连带着这别院里所养的姬妾一同,全部捅到李老跟前去。

    想来这李辰天不怕地不怕,偏偏害怕自己这雷厉风行,雷霆万分的父亲,情急这下,这便让自己的护卫请了江湖之中的流寇,将老管家的一家全部杀掉,才觉着高枕无忧了。

    他连都不觉着是一种错误,更何况是杀掉一家子不相干的人。

    他就这样,轻易地被一个女人利用了,甚至更没脑子地被她牵着鼻子走,耍的团团转。

    待百里肆的前因讲的差不多了,马车也停了下来。在俯身下车之前,我连忙开口问道:“可否查清了,这霜儿姑娘就是楚国的绣衣使?”

    “你别忘记,绣衣使的后牙之中,都藏有毒药,他们宁愿玉碎,也不愿吐露有关自己或是楚国绣衣局的任何,我们还未知,这些绣衣使传递消息的方式,若我当真问清了,这霜儿姑娘的命也早已没了,如此一来必定会打草惊蛇。”百里肆幽幽地叹道。

    所以他这便将我带来这别院,是想让我从霜儿姑娘的嘴中问出些什么不成?

    我疑惑地盯着他看,却见他早已转身走下了马车。

    我见此,也连忙起身跟着他一同下了马车。

    车马正停于一处别院门前,虽未处于繁华之地,却倒也是一处别具一格的地方,尤其那开出院子海棠树,落下的花瓣纷飞散落,那叫一个漂亮。

    我缓缓走上门前,但见灰暗的大门之后,有一具沉香木雕花屏风遮住了院内的风景。

    夏末的凉风惊起了尘埃,卷来了些许刺鼻的气味,我吸了吸鼻子,紧蹙峨眉地望着信北君。

    “你没觉得这屏风有些不对劲吗?”我问道。

    百里肆疑惑地摇了摇头。

    他走近了屏风,抬起手,想要去触摸,却猛地被我拦了下来。

    “在没弄清这屏风有何不妥之前,任何人不要靠近,继续让那口技人伪装成李老的声音去询问一下李辰,这屏风是他从何处得来的。”我鼻子的灵敏,百里肆是知情的,他信任我的判断,就如同我依赖他一般。

    百里肆随即吩咐跟在身旁的侍卫先行进入小院,通知看管李辰的宏叔,弄清此事。

    待侍卫领命进入之后,他带着我,远远地饶过屏风,一路走了进去。

    还真别说,别看李府上的小公子李辰平日里只知道打架斗殴,流连花丛,欣赏的品味,倒是独具一格。但瞧路过的精致小园儿,怪石嶙峋,花草繁盛,便也能得知他所布置的每一处精巧,都是用过心了的。

    看来他还当真将霜儿姑娘喜爱的紧。

    我与百里肆经过一出半月拱门后,走进了一处厅堂。

    而厅堂的中间正站着一个双手被反绑着的少妇。

    少妇颔首低眉,身穿桃红色对襟衣衫,松花色的长裙。她闻声抬头,一双温婉又晶亮的双眸向我看来。

    我有些惧怕她认出我来,浑身忽而激起一阵战栗。

    百里肆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莫要害怕。我垂眸一想,与她不过是匆匆照面,她每日所见之人多不胜数,怎会还记得我的模样。

    我稳了稳心神,心中已经想出了一个办法,故而抬头挺胸地走了进去。

    她见我走进来,并没有先开口,只是显得有些害怕,双脚不停地向后退去。

    “你与他这般有多久了。”我轻抚鬓角,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有着色厉内荏的模样,这样方可使她能放松警惕。

    “我不知姑娘是什么意思。”她战战兢兢,几次险些栽倒在地。

    “你是真的不知我意,还是做了错事不敢承认?”我一步上前,狠狠地拽住了她胸前的衣襟。

    她被我此举吓的花容失色,大声惊呼道:“妾已经怀了身子,姑娘若还顾及妾腹中的骨肉是李家的骨血,便莫要伤到妾。”

    我一怔,扯着嘴角笑了起来,而后将她推到在地。

    她双手被反绑着,只能尽量地窝着身子以减少对腹中冲击。

    “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但想着可以凭着孩子入李府不成?”我气势汹汹地模样在百里肆看来,与一个怨妇无异。

    他在我身后轻轻地咳了咳,示意我要稍稍收敛。

    我拂袖转身,背对着霜儿,紧锁着眉头,不知道要怎样开口问了。

    毕竟若我以淳于姑娘的身份去诓骗她,让她认为我就是李家的媳妇,使她慢慢地对我放松警惕,想来无论是严刑逼供或是怀柔以施,都不会引起她的疑心,从而在她的话中寻出些蛛丝马迹来。

    可她现在却已怀有身孕,不管她身怎样恶毒,但是稚子无辜。

    百里肆看出了我的犹豫,亦看出了我的妇人之仁。他的双眼忽然变得凶神恶煞,越过我的身侧,朝霜儿走了过去。

    他蹲在地上,抬起手捏着霜儿的下巴道:“你若老老实实的交代,或许还能保住你腹中的骨血,若你胆敢欺瞒,不光说是入不了李府,你和你腹中的骨血,但都难逃一死。”

    “夫人,夫人,”我听到身后霜儿那娇柔的啜泣声,她一边哭着,一边朝我爬了过来。

    她跪在我的脚下,梨花带雨地道:“妾知子辰与夫人伉俪情深,可妾求的不多,只求此生能陪在子辰身旁,无论是名分还是家业,霜儿统统不在乎,霜儿只求夫人能允妾生下这个孩子。”

    “他待妾极好,妾舍不得他,更无以为报,因而只能以此来报答他与妾的恩惠,夫人这便成全了妾,妾此生都会感激夫人。”

    她因双手被反绑着,衣襟松散,发髻散乱,梨花带雨之中更显柔情似水。我不知如若是淳于葭在面对这样的情形时,是否能原谅她,可我承认我自己的心,确是软了。

    或许这便是百里肆一直讨厌我的地方,心中盛放都是私情,又不够果断雷利,满心都是权利之中最多余的妇人之仁。

    “这小院可是他买下来送给你的?”我迫使自己平静下来,双目清冷地低下头看着她道。

    她连忙摇了摇头道:“这宅子是由我这些年在飘香院所攒下的体己钱买下的,只有这宅院之中的物件,是由子辰一点一点置办的。”

    “他说,阿翁知道他在外面养了女人,所以命府上的管事不再支给他多余的银钱,这些置办的银钱,还是子辰早前的积蓄。”看来她对我,仍然抱有防备之心,所以才不肯吐露真实。

    我怒视着她道:“阿翁,岂是你这种贱妾开口叫的?”

    她连忙俯身,嘤嘤地啜泣道:“妾知错,妾知错。”

    “你是何时来到圣安,来到飘香院的,怎会有那么多的体己钱,难道你在圣安便没有亲人可以帮衬着你了吗?”我继续问道。

    霜儿抬头,目光如水一般地看着我道:“妾自小父母双亡,跟着乞讨的同伴一路行乞走来圣安,后来那同伴被人蛊惑,将妾击晕了,卖入了飘香院做烧火的丫头。”

    “后来管事阿婆见我模样生的好,便让我挂牌面客。”(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 淡烟滚滚画屏幽

    百里肆眉梢上扬,继而开口道:“还真是巧了,今日一早我与仲忧相见时,他还与我说起,伯忧阿姐很是想念这吃食,但又因怕麻烦公主,便不好意思进宫来要。”

    “这遇见了倒是成全伯忧阿姐的缘分了,不如我这便差人将你送去昶伯府,去教府上的厨娘做这道菜,以解伯忧阿姐对香棠胭脂雪的念想。”

    这是百里肆在我面前第一次说谎骗人,虽然这笨拙的谎言被我一眼看穿了,可是芊芊却相信了。

    我见她低眉沉思,仿佛是在回想着伯忧阿姐那病弱地模样。她比我更清楚,伯忧阿姐在人世间的停留不会太久,这便起了怜悯之心,走上前来征得我的同意。

    她心底至纯至善,自然也不会怀疑百里肆能说谎。

    我垂着眸子,凝思片刻。

    虽然我不知百里肆这葫芦里到底卖了什么药,但至少他想要支开芊芊,就一定有什么的重要的事情要与我讲。

    我收起眼中的疑虑,进而朝着芊芊点了点头道:“你先同信北君的人,一同去昶伯府上教厨娘做香棠胭脂雪,待我与信北君办完事回来后,再去昶伯府接你。”

    芊芊俯身而拜道:“奴,领命。”

    她转身便朝着正阳门外面走去。

    早前,因与她一同去满月斋吃了红豆糕,甚是觉着喜爱,便从内侍监那里拿了一张可以随时出入陈宫的令牌。

    这令牌便时时刻刻地放在了芊芊的身上,所以她在这陈宫之中可以说是比我还要来去自如。

    她从不欺我,只在每月的初一或十五出宫前去满月斋为我采买点心。

    如今,这还是第一次,她用这令牌出宫,去做采买点心之外的事情。

    我看着她的背影缓缓地走远,虽是在阳光之下,却觉着有着说不出的落寞之感。

    “公主,可以定要来昶伯府接奴,奴可会一直,一直等着。”她忽然回头,眼中澄清一片。

    我莞尔一笑,朝着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与百里肆同坐与车马之上,渐渐地离陈宫远去。

    他坐在软凳上,闭着双眸不言。

    “你可是有什么事情要与我说?”我仍旧同往常一样,最先忍不住开口问。

    “我先带你去个地方,待你弄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我再与你说你身边这宫娥的事情。”他张开双眼淡淡地道。

    “可是昨日通行令牌之事有了什么眉目?”我能所猜到的,唯有此事。

    他点了点头道:“已经查到这通行令牌是由李家公子的护卫从圣安带去余陵,再由余陵带入楚国境内,而后便有一队楚人的商队,用这通行令牌进入陈国,自荷城之后消失。”

    淳于家的通行令牌,何故又扯到了李家公子的身上?我疑惑地看着百里肆,想不通其中的勾连。

    “问题出在李家公子在别院所养的姬妾身上。”百里肆说道。

    李家公子别院所养的姬妾,便是飘香院的霜儿姑娘。虽然我与她只打过一次照面,但却留下了无比深刻印象。

    她与素素姑娘清冷,与芊芊的清澈不同。她与生俱来就带着一种柔美的内里,有意无意的一句话,或是一颦一笑,都能让人倍感温和,仿若和煦的春风拂面。

    跟这样的人在一起,想来无论带着怎样的怒意,都没有办法发起怒来吧。

    百里肆说,他吩咐宏叔先将李辰与霜儿困在别院之中,而后寻找圣安城茶馆之中的口技之人,模仿李老的声音,已经在昨晚,诓骗出了李辰的话,因而也得知为何这李辰的手中掌有淳于家的通行令牌之事。

    百里肆告诉我说,自李辰将霜儿姑娘包养在别院之后,他便不再去飘香院了,除了每日一早回到李府去昏定晨省,其余的时间,都留在别院,陪着霜儿缠绵。

    这霜儿曾与李辰说自己的表亲想从楚国带一些翠缥茶来陈国卖,因为城口不准楚人随意进出,所以想要李辰通过关系,帮助自己的表亲来回走货。

    若是李辰是一个脑子清醒一些的人,就会求助户令,登记一个商户往来的身份申请就好。但是他是一个没脑子并且急于求成的人,于是想到了通关令牌。这通关令牌一般是殿前六卿才会掌有的特例,他自然是不敢偷自己老父的牌子,索性就瞄准了淳于家。

    想他觉着自家那不解风情的妻子整天对他拳打脚踢,使他对淳于家充满了怨恨,若是令牌不见,被弄的人尽皆知,他自然不会受牵连,反而是淳于那个老东西,就算是罪不至死,也得送进司寇所严刑拷打脱层皮了。

    心怀不轨的他起先明目张胆地去向淳于司徒要,淳于司徒不给他,他就动了歪心思想要抢。

    他重金贿赂了看管淳于司徒随身物品的老管家,并与他说好借用通行令牌,半月就归还。

    老管家被他纯良的外表,与信誓旦旦给诓骗了,哪知他得了令牌在手,便没有再想着要还回去了。

    半月之期过去了,老管家派人催了又催,可仍旧不见这李家公子有归还通行令牌之举。

    老管家这才害怕起来,亲自寻到别院,扬言不把令牌还回来,便将此事告知到李老耳朵里去,连带着这别院里所养的姬妾一同,全部捅到李老跟前去。

    想来这李辰天不怕地不怕,偏偏害怕自己这雷厉风行,雷霆万分的父亲,情急这下,这便让自己的护卫请了江湖之中的流寇,将老管家的一家全部杀掉,才觉着高枕无忧了。

    他连都不觉着是一种错误,更何况是杀掉一家子不相干的人。

    他就这样,轻易地被一个女人利用了,甚至更没脑子地被她牵着鼻子走,耍的团团转。

    待百里肆的前因讲的差不多了,马车也停了下来。在俯身下车之前,我连忙开口问道:“可否查清了,这霜儿姑娘就是楚国的绣衣使?”

    “你别忘记,绣衣使的后牙之中,都藏有毒药,他们宁愿玉碎,也不愿吐露有关自己或是楚国绣衣局的任何,我们还未知,这些绣衣使传递消息的方式,若我当真问清了,这霜儿姑娘的命也早已没了,如此一来必定会打草惊蛇。”百里肆幽幽地叹道。

    所以他这便将我带来这别院,是想让我从霜儿姑娘的嘴中问出些什么不成?

    我疑惑地盯着他看,却见他早已转身走下了马车。

    我见此,也连忙起身跟着他一同下了马车。

    车马正停于一处别院门前,虽未处于繁华之地,却倒也是一处别具一格的地方,尤其那开出院子海棠树,落下的花瓣纷飞散落,那叫一个漂亮。

    我缓缓走上门前,但见灰暗的大门之后,有一具沉香木雕花屏风遮住了院内的风景。

    夏末的凉风惊起了尘埃,卷来了些许刺鼻的气味,我吸了吸鼻子,紧蹙峨眉地望着信北君。

    “你没觉得这屏风有些不对劲吗?”我问道。

    百里肆疑惑地摇了摇头。

    他走近了屏风,抬起手,想要去触摸,却猛地被我拦了下来。

    “在没弄清这屏风有何不妥之前,任何人不要靠近,继续让那口技人伪装成李老的声音去询问一下李辰,这屏风是他从何处得来的。”我鼻子的灵敏,百里肆是知情的,他信任我的判断,就如同我依赖他一般。

    百里肆随即吩咐跟在身旁的侍卫先行进入小院,通知看管李辰的宏叔,弄清此事。

    待侍卫领命进入之后,他带着我,远远地饶过屏风,一路走了进去。

    还真别说,别看李府上的小公子李辰平日里只知道打架斗殴,流连花丛,欣赏的品味,倒是独具一格。但瞧路过的精致小园儿,怪石嶙峋,花草繁盛,便也能得知他所布置的每一处精巧,都是用过心了的。

    看来他还当真将霜儿姑娘喜爱的紧。

    我与百里肆经过一出半月拱门后,走进了一处厅堂。

    而厅堂的中间正站着一个双手被反绑着的少妇。

    少妇颔首低眉,身穿桃红色对襟衣衫,松花色的长裙。她闻声抬头,一双温婉又晶亮的双眸向我看来。

    我有些惧怕她认出我来,浑身忽而激起一阵战栗。

    百里肆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莫要害怕。我垂眸一想,与她不过是匆匆照面,她每日所见之人多不胜数,怎会还记得我的模样。

    我稳了稳心神,心中已经想出了一个办法,故而抬头挺胸地走了进去。

    她见我走进来,并没有先开口,只是显得有些害怕,双脚不停地向后退去。

    “你与他这般有多久了。”我轻抚鬓角,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有着色厉内荏的模样,这样方可使她能放松警惕。

    “我不知姑娘是什么意思。”她战战兢兢,几次险些栽倒在地。

    “你是真的不知我意,还是做了错事不敢承认?”我一步上前,狠狠地拽住了她胸前的衣襟。

    她被我此举吓的花容失色,大声惊呼道:“妾已经怀了身子,姑娘若还顾及妾腹中的骨肉是李家的骨血,便莫要伤到妾。”

    我一怔,扯着嘴角笑了起来,而后将她推到在地。

    她双手被反绑着,只能尽量地窝着身子以减少对腹中冲击。

    “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但想着可以凭着孩子入李府不成?”我气势汹汹地模样在百里肆看来,与一个怨妇无异。

    他在我身后轻轻地咳了咳,示意我要稍稍收敛。

    我拂袖转身,背对着霜儿,紧锁着眉头,不知道要怎样开口问了。

    毕竟若我以淳于姑娘的身份去诓骗她,让她认为我就是李家的媳妇,使她慢慢地对我放松警惕,想来无论是严刑逼供或是怀柔以施,都不会引起她的疑心,从而在她的话中寻出些蛛丝马迹来。

    可她现在却已怀有身孕,不管她身怎样恶毒,但是稚子无辜。

    百里肆看出了我的犹豫,亦看出了我的妇人之仁。他的双眼忽然变得凶神恶煞,越过我的身侧,朝霜儿走了过去。

    他蹲在地上,抬起手捏着霜儿的下巴道:“你若老老实实的交代,或许还能保住你腹中的骨血,若你胆敢欺瞒,不光说是入不了李府,你和你腹中的骨血,但都难逃一死。”

    “夫人,夫人,”我听到身后霜儿那娇柔的啜泣声,她一边哭着,一边朝我爬了过来。

    她跪在我的脚下,梨花带雨地道:“妾知子辰与夫人伉俪情深,可妾求的不多,只求此生能陪在子辰身旁,无论是名分还是家业,霜儿统统不在乎,霜儿只求夫人能允妾生下这个孩子。”

    “他待妾极好,妾舍不得他,更无以为报,因而只能以此来报答他与妾的恩惠,夫人这便成全了妾,妾此生都会感激夫人。”

    她因双手被反绑着,衣襟松散,发髻散乱,梨花带雨之中更显柔情似水。我不知如若是淳于葭在面对这样的情形时,是否能原谅她,可我承认我自己的心,确是软了。

    或许这便是百里肆一直讨厌我的地方,心中盛放都是私情,又不够果断雷利,满心都是权利之中最多余的妇人之仁。

    “这小院可是他买下来送给你的?”我迫使自己平静下来,双目清冷地低下头看着她道。

    她连忙摇了摇头道:“这宅子是由我这些年在飘香院所攒下的体己钱买下的,只有这宅院之中的物件,是由子辰一点一点置办的。”

    “他说,阿翁知道他在外面养了女人,所以命府上的管事不再支给他多余的银钱,这些置办的银钱,还是子辰早前的积蓄。”看来她对我,仍然抱有防备之心,所以才不肯吐露真实。

    我怒视着她道:“阿翁,岂是你这种贱妾开口叫的?”

    她连忙俯身,嘤嘤地啜泣道:“妾知错,妾知错。”

    “你是何时来到圣安,来到飘香院的,怎会有那么多的体己钱,难道你在圣安便没有亲人可以帮衬着你了吗?”我继续问道。

    霜儿抬头,目光如水一般地看着我道:“妾自小父母双亡,跟着乞讨的同伴一路行乞走来圣安,后来那同伴被人蛊惑,将妾击晕了,卖入了飘香院做烧火的丫头。”

    “后来管事阿婆见我模样生的好,便让我挂牌面客。”(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章 无边丝雨细如愁

    我知道百里肆既是怀疑了她,那么她所说的话,便有一半是不可信的了。可不知我怎地,偏生对她有了怜悯之情。

    我暗自地锤了锤自己的心窝,暗想着真不知何时起,我的心竟变成现在这般仁慈。

    “所以,你这霜儿的名字,可否是飘香院的管事阿婆给你取的,你可还记得你最初的名字?”我继续问道。

    霜儿抬起头,眼眸之中多了几分警觉。

    我叹了口气,神色多露无奈地道:“虽然你这身份是贫贱了一些,但至少我不能让李家的骨血,流落在外,你且告诉我你的真实名字,我去求一求阿翁,或许可让你在产子之前,入府。”

    闻此话语,她眼中的警觉全被感激所取代。

    “妾已记不得自己到底为何名了,只记得妾的姓氏为简,小字是木芙。”她依旧以匍匐的姿势跪在地上。

    我有于心不忍,便俯身将她身上的绳索解了开来。

    百里肆见此瞪了我一眼,却没有上前来阻止我。

    我将她扶了起来说道:“你且先在这小院中安心养胎,如若需要什么,便吩咐守在门旁的护卫去采买,这些天暂且不要出门,阿翁已经知道你的存在,却不知你腹中孩子的存在,在我不知阿翁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之前,你也莫要轻举妄动,否则怕是我都保不住你这腹中的骨血,你可懂?”

    霜儿感激地点了点头,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痕,而后柔声道:“多谢夫人。”

    我与百里肆一同从别院走出来的时候,我终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虚情假意的一面终于是熬过去了。

    我回头看他,却见他眉头紧锁,一脸不快。

    “现已知道她的姓氏为简,小字为木芙,但凭这个线索去查,也应当能查到些什么吧?”我试探着正在酝酿愤怒情绪的百里肆。

    “公主可知现在的余陵已是摇摇欲坠,过了余陵便是潼安,过了潼安便是圣安,公主觉着,还有多少日子可够我们仅凭着一个名字,便能揪出圣安所有的绣衣使?”百里肆怕是已经尽量压着自己胸中的怒气,与我保持着心平气的言谈。

    “那女人已经怀有身孕,便说明她不可能放弃腹中的骨血,如若能以她腹中的骨血相逼,就能轻易地得知她在圣安还有同伙几人,公主这是在对自己的敌人心慈。”

    我看着他额间已经凸起的青筋,搜刮这脑袋里面的话,想去安抚他。

    可无奈,越想越是想不出,嘴边上徘徊着的,却是火上浇油的话。

    他见我这副唯唯诺诺地模样,更是恨铁不成钢,他拂袖转身道:“公主若是不愿意做,那么便由臣来做。”

    百里肆说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决定要对霜儿腹中的稚子下手。

    我连忙叫住他道:“稚子无辜。”

    他身形一顿,回头眼神凌厉。

    他一步一步朝我走近道:“公主还知稚子无辜?”

    “那么,余陵城那些在战争之中死去的兵将不无辜吗,崇明死的不无辜吗,公主为了一个细作的稚子,还要让陈国的多少人陪葬?”

    我的这句话,彻底将百里肆激怒了。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歇斯底里地模样,或许对我们来说,楚人的侵犯,就像是一座山,从天而降,朝着陈国的山河压了过来。

    我们站在陈国的土地上,以命相抗,早已不堪重负。

    “百里肆,我是不是让你很失望啊?”我扬起头,声音略有疲惫。

    他一怔,而后神情依旧愤然,他叱喝道:“公主,从来都没有给过臣任何的希望。”

    他说完之后,便转身又走入了别院之中,留我一人在门口。

    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忽而觉着之前自己所做的所有努力,全都白费了。

    我有些颓废,却又不敢跟着他一同进去。

    我怕面对霜儿,更害怕面对血淋淋的求饶,与歇斯底里的哭喊声。

    我不知为何,自我回到陈国之后,重新得了父母的疼爱之情,新生了芊芊与伯忧阿姐以及仲忧与百里肆的感情,我变得越来越懦弱,越来越拖泥带水。再没有以往与小白和骨碌在一起时的果断。

    我想不明白,究竟是新生的感情成了我的软肋,还是远离了小白与骨碌,便失去了我的铠甲。

    也许,我是在害怕,所以才逃避。自娘亲死后,我便一直逃避,逃避着所有企图要伤害我的一切事物。

    我宁愿蒙着自己的双眼,不要让自己看清楚这世上的险恶,也不愿意去承认,有些坏掉的情感或是人,早已腐朽了。

    我漫无目的地穿梭在别院附近的小巷子之中,眼前历历在目的都是在终首山时的场景,想来我已经有些时日没去终首山了,不知净慧师父的墓,有没有被夏末的落花所遮。

    我这边还在想着,要不要趁着今日去终首山看一看净慧师父,与那只一直未见的尚付鸟。

    眼前忽地一黑,嘴也被莫名其妙地堵住了。我奋力挣扎,可脖子上却传来一阵尖锐地疼痛,仿佛像是银针刺穴一般,一阵**之后,我便没了意识。

    不知是过了多久,当我缓过来的时候,发现正身处于一张软榻上。

    我抬了抬手,发现身体恢复了知觉,猛地坐起了身子,想要打量四周。在我侧过身子的时候,却被一展屏风挡住了视线。

    我悄悄地穿上丝履,下了床,绕过屏风,却见屏风后有一座茶案。一个看起来年岁不及,及笄之年的少女,正跪坐在茶案旁喝着茶。

    “公主醒了?”她闻声向我看来,明眸善睐,又娇俏可人。她身着流黄上衣,翠色洒金小襦,且袖口和衣领处皆绣着与小襦同色的竹叶纷飞,腰间的皮质袋子里放着两把短刀,短刀由寒铁打制,刀背处刻着两处海桐花,刀柄上还挂着两串铜铃。

    随着她的起身,这刀上铜铃传来阵阵声响,声音悦耳,甚是动听。

    面对这熟悉地铜铃声,使我忽然想起,早前在重华寺救父亲那次,便是这位少女带着她的手下出面,赶走了朱雀护,救了父亲与我一命。

    我记得她的铜铃和她的短刀,绝对不会有错。

    “是你。”我惊讶地叹道。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的短刀,而后抬头莞尔一笑道:“公主倒还是个心细的人。”

    “我还没来得及谢你,救了我与我父亲。”我朝她走过去,俯身于她一拜。

    “公主莫要与我客气,我是受了姑姑的重托,必不能让公主受到任何危险。”她十分爽快地将我扶了起来,又朝我微微一抱拳。

    我好奇地问道:“你姑姑,是谁?”

    她俏皮地笑道:“姑姑早料到公主会问,所以姑姑要我告诉公主,她是公主的小雨。”

    我微微一怔,眼前立即浮现小雨那张钟灵隽秀的脸庞来。

    我急忙开口与她确认小雨的安全,自雅安城外一别,我便再也没有见过她。

    “姑姑自入了齐国之后就失了消息,不过公主放心,我觉得姑姑应当无事,毕竟八卦门之中,并没有关于姑姑出事的消息传出,这便说明,姑姑同自己的属下仍旧有联系,只是不见其人罢了。”我想起来,这少女是八卦门的人,也就说明小雨也是八卦门的人,那么这样说来,骨碌也应当是八卦门的人。

    说不定还是在八卦门中身居高位。

    我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少女,问她可曾认识一个外号为骨碌的女子,并且曾经在陈国的终首山呆过一阵子。

    少女眨了眨双眸,俏皮地一笑道:“八卦门有许多女子可都是从终首山出来的,可从未听说有个叫骨碌的人呢。”

    我有些心灰意冷,可又不死心,连忙又开口问道小雨在八卦门的身份。

    少女转动她那灵巧的双眸道:“这个,还是待公主见到姑姑的时候,亲自问她吧,毕竟,为了姑姑和公主二人的安全,我还是要对公主保密为好。”

    我闻此,垂头丧气地跪坐在茶案旁。

    少女见此,捂着嘴角笑了一声,而后跪坐在我的对面,为我斟了一碗清茶道:“公主莫要这般垂头丧气,姑姑的身份我没法告知你,但至少我将我的身份告知给公主可好?”

    我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拿起她为我斟满的一碗清茶,饮了少许。

    “我是八卦门的铜铃堂的堂主,我叫海桐,夜海桐。”她亦如江湖侠客一般洒脱,又带着小女儿家的俏皮。

    仗义又可爱,风尘仆仆,又清新脱俗。

    像是开在山野之中的向阳花,随意一个笑容,就能春回大地。

    我被她的娇俏所感染,因而与她一般,抱拳相礼。

    她又朝着我笑了笑,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喃喃自责着自己的脑子愚笨。

    而后她从随身挎着的布袋子里面翻了翻,找出了一沓灰色的小册子递给了我。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她扬了扬头,示意我接下册子,翻开看。

    我将信将疑地接过,但见这册子是用一张一张的帛纸缝制而成的,灰色的外皮,更是用一块灰色暗纹锦缎织成的。

    我翻开了册子,但见里面写着的都是人的名字,以及相貌特征,和所在之处。他们大都处于陈国之地,有的还身居地方官职。

    我在册子上面翻到了霜儿与芊芊的名字,后背竟渗出了一丝丝的冷汗。

    她们两个人的本名也不是现在所用的霜儿与芊芊。

    一个名为简木芙,一个名为木丝言。

    可她们却有一个共同的身份,楚国的绣衣使。

    我翻看册子的手,有些颤抖,我甚至有些害怕,这册子的下一页,会不会再出现一个我意想不到的,甚至身份与我更加亲密的人。

    许是看我神色不太自然,海桐轻轻地抓住了我的手道:“公主要知道,这些人接近公主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颠覆陈国,公主可莫要对敌人仁慈。”

    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先将手上的小册子合上。

    我问道海桐,是从哪里得来这个册子的,又是为何要拿来给我看?

    海桐依旧笑着,不对我怀疑态度有任何的疑虑和排斥。

    她说,这册子是八卦门金玲堂的堂主从周地得来的,至于怎样得来的,她并不清楚。

    对于为何要拿给我看。

    她说,昨夜上卿府的人被带到了八卦门,手上掌有所在宋国的楚国绣衣使名册。他希望用这本名册来交换,金玲堂堂主手中的那本陈国绣衣使名册。

    对于八卦门来说,这样的交易相当诱人。

    可八卦门是什么地方,既能在江湖之上立足,便能在获得绝密消息的同时,决不允许自己吃半点亏。

    因而在上卿府的人,面见金玲堂堂主的时候,金玲堂堂主所交出的陈国绣衣使名册为自行手抄本,而且所抄录的人员名字,不过是原有名册的四分之一罢了。

    上卿府的人被诓骗了还不自知,千恩万谢地拿着那四分之一的册子离开了。

    听到她所讲述的一切,我唯能想到的便是百里肆那厮被八卦门的人给骗了。

    料想他今日表现的那般暴躁,在面对霜儿时,显露了急于求成地模样。看来连他也是后知后觉,深知自己被八卦门耍的团团转。

    “可你将这名册拿来给我瞧,回去可怎么与金玲堂的堂主交代?”我担忧地看着她问道。

    她莞尔一笑,露出两只可爱的小虎牙道:“我有我姑姑撑腰,我才不怕她呢。”

    凭她这话,倒也让我不难猜出小雨的身份,应当也是八卦门之中某个分堂的堂主。

    “楚国的绣衣局,向来做事小心,怎会无故地泄露绣衣使的名册,更何况偏偏只有陈宋二国的?”早前被困蔡国之时,我接触过绣衣使,虽然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绣衣使到底是做什么的,更是在息国覆灭的时候,才后知后觉绣衣使的可怕。

    可以说,息蔡二国的大厦倾倒,楚国所排出潜伏在两国之中的绣衣使,是功不可没的。(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 人生到处知何似

    我曾听小雨说过,绣衣局中,专门训练两种细作,一种为绣衣使,自小便接受各种训练,大到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甚至贵家之中所必要学的六艺都要一一掌握,小到行路,言语,甚至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这些绣衣使自小便被绣衣局的管事训练,消磨其意志,使其变成如同银针一般的武器,刺入他国之中,或是蛊惑君主,或是蛊惑重臣。

    还有一种,即为暗人。亦是自小就接受残酷的训练,刀枪棍棒,强弓劲孥,使其变成没有血肉,杀人如麻的暗杀者。这些暗杀者唯一的作用,便是在暗处监视着绣衣使,如若发现其有叛变之意,便可取其性命。

    海桐转了转眼珠缓缓地道:“我听到八卦门内部的说法是,早前绣衣局为了防止绣衣使生变,想要以蛊虫控制绣衣使,这举措受到了绣衣局中,一位蛊女教司的极力反对。”

    “听闻这位女教司虽为蛊女,但在绣衣局中,仍是有一定地位,本应可以安然地呆在绣衣局终老,可到底是因为反对了此事,受到了绣衣局执掌者记恨,最后被迫生祭了。”

    海桐所说的蛊女生祭,便是蛊女自衍,想来我见过这么些个蛊女,仍旧未有见过可以逃开这蛊女自衍的。

    “最后,听说是她带着自己的养女逃出了绣衣局,至今下落不明,所以这绣衣使的名册应当是这位女教司的养女放出来的,至于究竟是因何原因放出,大多数人猜测是为了给她的养母报仇。”

    “可到底是没有人知道,这养女所在何处,也没有人知道自她们逃走了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九州上,大多数的传言都以悲剧收场,能传为佳话的,近乎是寥寥无几。我觉着人们大都喜爱悲剧,胜过佳话。

    毕竟与悲剧相较,会使身边的人或事变得弥足珍贵,更能凸显活在当下的幸福之感。

    离开海桐之前,她送给我一串儿小铜铃,并告知我,如若我有什么需要她帮忙的,尽管拿着这串儿小铜铃去钿鉁红堂去找一个哑巴掌柜,那个哑巴掌柜见到此物,便会带我去见她。

    仍旧是被蒙着眼,塞着口送回了陈宫的正阳门附近。

    待我形只影单地出现在易笙面前的时候,他震惊万分,连忙将我送去了勤政殿西暖阁。

    我这也才知道,昨天那一觉睡去已是过了一夜,而现在正是过午,这就说明自我被海桐带走,已经过去一天一夜了。

    一夜未归,想必百里肆和父亲不知我音讯,都要急疯了吧。想到这里,我脚步飞快地朝着堂内走去。

    勤政殿的西阁,只有父亲和百里肆两个人。

    两人分坐于榻上,父亲依靠着凭几,百里肆跪坐于父亲对面,两个人皆是愁容满面。

    我小心翼翼地走进去,最先看见我的是立于父亲身旁的老茶。

    随着他的惊呼声,百里肆和父亲犹如大梦初醒,皆一齐向我看过来。

    百里肆起身朝我走来,他拉着我的手臂将我前后翻看,神色紧张地问道:“昨夜你跑哪里去了,可是被人劫持了,受了伤?”

    想到昨日在别院门口他那一番话确实挺伤人的,不过见今日他这般担忧我,我这心里忽而一暖,昨日的不快,就偏偏都忘了。

    我拿出袖袋之中的灰皮册子递给他道:“我好的很,没有被劫持,不过是被八卦门的人叫去了,这是他们手中的所有潜伏在陈国的绣衣使名册。”

    百里肆眉头忽而一紧,开口问道:“他们为何会将册子交给你?”

    “我与八卦门之中的人是旧友,她听说上卿府的人用宋国的绣衣使名册交换陈国的这本名册时,被金铃堂的堂主诓骗了,因而便将我请去了八卦门,将这本册子交给了我。”我老老实实地将昨日之事交代。

    百里肆接过我手中的册子翻看,许久他看着轻轻言语道:“这未免也太过巧合了?”

    我一怔,想来我昨夜未归,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否则百里肆不会凭空说着这样的话。

    “什么巧合?”我讶异地问道。

    百里肆将册子合上,认真地道:“自你消失在别院门口,我便去寻了城中令,命他带着护城兵四处寻你踪迹。”

    百里肆说,护城兵一直在圣安城之中寻到傍晚,都没有寻到我的踪迹,于是城中令连忙回禀了百里肆。

    百里肆觉着事有严重,入宫将我失踪之事禀报给父亲。

    父亲随即下旨将圣安城门关闭,命易笙携禁军前去城中的几个繁华之地寻我。从城西到城北,再到安河船屋。

    这些禁军并没有寻到我,反而就在安河船屋的飘香院寻到了浑身刀伤,并且已经死去多时的小忠,还有手握着长刀,胸口受了一掌的芊芊。

    百里肆说,本来这芊芊是要破窗而逃的,却被及时赶来的妫燎捉住了,并带回了陈宫审讯。

    也是在昨夜,百里肆早前在荷城捉住的那几个楚人,在司寇所被人用同样的刀法,一刀毙命。

    那灰皮册子上,写着芊芊与霜儿的本名,这证明了她们就是楚国的绣衣使无疑。可不知为何,听了百里肆与我说的事情,我却觉着其中掺和着许多说不清的事情。

    如若是那几个楚人是芊芊动手杀的,那她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还有小忠,我记着平时芊芊对他极好,又怎会动手杀他,而且为何小忠会在飘香院那种地方。

    我疑惑地盯着百里肆看,百里肆即猜我心中所想,便道:“她嘴巴很严,吵嚷着要见你一面,才肯说,国君于臣害怕公主昨夜是被其同党掳走,因而便命妫燎将她带去了司寇所严加刑审,可现在,仍旧未有任何消息从司寇所传来。”

    我心尖儿一颤,不可置信地看着百里肆。

    司寇所是什么地方,那是陈国审讯重刑犯的地方,但凡进入这地方的人,皆不会完好无损的出来,就算尚有气息还在,也必定是体无完肤。

    父亲知道芊芊救过我,亦是知道我们二人之间的感情,他见我面露担惊,便开口吩咐百里肆带我前去司寇所。

    司寇所位于陈宫最西处,是一个独立出来的,专门审讯重刑犯的地方,无论是犯了重过的宫奴,还是杀人害命的平民,这地方对于这些人来说,便是地狱一样的地方。

    早先娘亲西去之时,父亲得知娘亲半辈礼佛,便以善心将司寇所的宫奴遣回了自由身放出宫去,这善行算是为娘亲积德行善,虽然对娘亲来说,已经无实际用处,但至少父亲倒还能想着,希望娘亲的灵魂少受一些苦难。

    于是,这司寇所倒是空了许多牢房出来。

    待我与信北君在司寇所守卫的引领下走进去的时候,但见暗黑的石廊之中,有几人正在佝偻着腰,用水在清洗着什么。

    借着石廊旁,几盆盈盈燃烧的火光,我瞧见他们清理着的正是地上的血迹。

    放眼望去,好似四周千奇百怪的刑具上,都沾着许多血迹。我心里咯噔一下,随即命令他们加快脚步,带我去见芊芊。

    司寇所的石牢坚固又森严,阴暗又冰冷,常年不见光,走在石牢之中,却又能感受到阵阵阴风迎面而来。

    身前带路的守卫忽然停了下来,将一旁的石牢门打了开,并且点燃了墙壁上的灯烛,将石牢内部稍微照的亮了一些。

    我鼻尖略过一阵身份浓烈的血腥味道,随着这个味道,我回身望去,却见一身鞭伤的芊芊倒在血泊之中。

    她身上的翠衣已经被血浸湿了,完全看不出原有的颜色。她面色苍白,双眼紧闭,嘴唇上遍布齿痕。我知道那是她极力忍着疼痛时,自己用牙齿所咬伤的。

    “是谁下了这样的重刑,将她打成这般模样?”我咬着唇角,看着浑身伤痕的芊芊,心口一抽一抽地疼着。

    “回公主,是妫少师,他担忧公主被其同党抓走,性命堪忧,这便连夜审讯,一直到刚刚,少师得到了公主回宫的消息,这才离开了。”带路的守卫俯身回道。

    “可否审讯出什么结果了吗?”我侧过头问道。

    “这姑娘倔强的很,少师使出了浑身解数,将鞭子都抽断了,她也不肯开口说一句,一直重复着‘只见公主’这句话。”守卫不敢抬头,略有忐忑地回答着我的话。

    我低着头,再看了一眼已经是奄奄一息的芊芊,凭着守卫那忐忑不安地模样,我想着妫燎一定不只是动用了鞭刑。

    我俯下身去,将她的肩膀放在我的肩上,大力地将她从地上架了起来。

    想来我动作再轻,也牵扯到了她身上的伤口。

    她嘤咛了一声,缓缓地张开了双眼。

    “公主说要来接我的。”她轻轻呢喃道。

    她伤口溢出的血迹蹭湿了我的衣袂,我不顾守卫的阻拦,将芊芊带离了牢房。

    我一直以为百里肆会拦住我,并在心中已经想好了说服他话。可他却偏偏没有阻拦我,反而从我肩膀上接过芊芊,将她抱了起来,与我一同走出的司寇所。

    “你可是心中有了什么想法?”出了司寇所,百里肆开口问道。

    我拿出袖袋里的巾帕,擦着手上的血迹摇了摇头道:“目前还没有什么想法,只是我觉着芊芊并没有背叛我罢了。”

    “太过于仁慈并不是一件好的事情。”百里肆道。

    我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道:“你不懂,这并不是仁慈,而是信任。”

    “我知道那册子上有她的名字,足以确定了她的身份是绣衣使,可若是她想要我死,没必要为我挡箭,在我们设局抓住荷城的那些楚人时,早会将我们的计划传递出去,也没有必要让那些楚人这般轻易地就落网。”在刚刚知道芊芊是楚国绣衣使的时候,我确实心有愤怒,更多的是失望。

    可静下心来仔细回想的时候,却觉着事有蹊跷,似乎自星谷关兵符出现了之后,发生过的所有事情,都如暗中的手在向前推动一般。

    “想来你也看出了事有蹊跷,所以才由着我将她带出了司寇所,否则凭你的性子,怎会轻易的将她从司寇所带出来呢?”我垂着头幽幽地叹道。

    “其实,我并未有想那么远,”百里肆忽而开口道:“我只是觉着她对于公主的意义不同,所以便想着待审问清楚了,再动手也不迟,毕竟她全力保护公主的模样,我曾见过。”

    “我还以为你又要埋怨我只顾私情,不顾社稷。”我淡淡地说道。

    百里肆笑了笑道:“但凡是人,便有私情,更何况公主。”

    “我一直期望公主成为比国君更好的女君,因而才怕你舍弃陈国,转而因为私情去依靠昭明君,若说将你求助昭明君的信,认定为私情,那么当初我将你从昭明君的身边抢了回来,如今依旧用私情将你困在陈国,便也不过是存了私情。”百里肆的话我听不太明白,但我唯一能肯定的是,我写给昭明君的两封信,百里肆都是知道的。

    我与百里肆将芊芊直接送去了太医令,经过太医的包扎,敷药之后,再命宫奴将她转移到长信宫的藏书阁里面,并派禁军看管。

    太医贺说芊芊身上的旧伤与新伤重叠的太多,需要精细地养过一阵子才能恢复,而且这次受刑导致失血过多,若在二年之内再次受伤而导致失血过多,便药石不灵,再无活命之机。

    她仍旧是在昏迷之中

    长信宫的内室之中,我与百里肆对坐,他与我说,手中所持的那本宋国绣衣使名册是小白给他的。

    他与小白,始终都有以灰雀传信来保持联系的,我曾在他身上见过的那与蝴蝶谷君婀姑姑一模一样的香囊,那便是小白送给他,以用于灰雀传信来辨识方向的。

    小白昭明君的位置,是由百里肆向安阳宋家宋锦书丞相引荐,而后再由宋丞相引荐于周王,才寻回的身份。(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章 无边丝雨细如愁

    我知道百里肆既是怀疑了她,那么她所说的话,便有一半是不可信的了。可不知我怎地,偏生对她有了怜悯之情。

    我暗自地锤了锤自己的心窝,暗想着真不知何时起,我的心竟变成现在这般仁慈。

    “所以,你这霜儿的名字,可否是飘香院的管事阿婆给你取的,你可还记得你最初的名字?”我继续问道。

    霜儿抬起头,眼眸之中多了几分警觉。

    我叹了口气,神色多露无奈地道:“虽然你这身份是贫贱了一些,但至少我不能让李家的骨血,流落在外,你且告诉我你的真实名字,我去求一求阿翁,或许可让你在产子之前,入府。”

    闻此话语,她眼中的警觉全被感激所取代。

    “妾已记不得自己到底为何名了,只记得妾的姓氏为简,小字是木芙。”她依旧以匍匐的姿势跪在地上。

    我有于心不忍,便俯身将她身上的绳索解了开来。

    百里肆见此瞪了我一眼,却没有上前来阻止我。

    我将她扶了起来说道:“你且先在这小院中安心养胎,如若需要什么,便吩咐守在门旁的护卫去采买,这些天暂且不要出门,阿翁已经知道你的存在,却不知你腹中孩子的存在,在我不知阿翁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之前,你也莫要轻举妄动,否则怕是我都保不住你这腹中的骨血,你可懂?”

    霜儿感激地点了点头,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痕,而后柔声道:“多谢夫人。”

    我与百里肆一同从别院走出来的时候,我终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虚情假意的一面终于是熬过去了。

    我回头看他,却见他眉头紧锁,一脸不快。

    “现已知道她的姓氏为简,小字为木芙,但凭这个线索去查,也应当能查到些什么吧?”我试探着正在酝酿愤怒情绪的百里肆。

    “公主可知现在的余陵已是摇摇欲坠,过了余陵便是潼安,过了潼安便是圣安,公主觉着,还有多少日子可够我们仅凭着一个名字,便能揪出圣安所有的绣衣使?”百里肆怕是已经尽量压着自己胸中的怒气,与我保持着心平气的言谈。

    “那女人已经怀有身孕,便说明她不可能放弃腹中的骨血,如若能以她腹中的骨血相逼,就能轻易地得知她在圣安还有同伙几人,公主这是在对自己的敌人心慈。”

    我看着他额间已经凸起的青筋,搜刮这脑袋里面的话,想去安抚他。

    可无奈,越想越是想不出,嘴边上徘徊着的,却是火上浇油的话。

    他见我这副唯唯诺诺地模样,更是恨铁不成钢,他拂袖转身道:“公主若是不愿意做,那么便由臣来做。”

    百里肆说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决定要对霜儿腹中的稚子下手。

    我连忙叫住他道:“稚子无辜。”

    他身形一顿,回头眼神凌厉。

    他一步一步朝我走近道:“公主还知稚子无辜?”

    “那么,余陵城那些在战争之中死去的兵将不无辜吗,崇明死的不无辜吗,公主为了一个细作的稚子,还要让陈国的多少人陪葬?”

    我的这句话,彻底将百里肆激怒了。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歇斯底里地模样,或许对我们来说,楚人的侵犯,就像是一座山,从天而降,朝着陈国的山河压了过来。

    我们站在陈国的土地上,以命相抗,早已不堪重负。

    “百里肆,我是不是让你很失望啊?”我扬起头,声音略有疲惫。

    他一怔,而后神情依旧愤然,他叱喝道:“公主,从来都没有给过臣任何的希望。”

    他说完之后,便转身又走入了别院之中,留我一人在门口。

    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忽而觉着之前自己所做的所有努力,全都白费了。

    我有些颓废,却又不敢跟着他一同进去。

    我怕面对霜儿,更害怕面对血淋淋的求饶,与歇斯底里的哭喊声。

    我不知为何,自我回到陈国之后,重新得了父母的疼爱之情,新生了芊芊与伯忧阿姐以及仲忧与百里肆的感情,我变得越来越懦弱,越来越拖泥带水。再没有以往与小白和骨碌在一起时的果断。

    我想不明白,究竟是新生的感情成了我的软肋,还是远离了小白与骨碌,便失去了我的铠甲。

    也许,我是在害怕,所以才逃避。自娘亲死后,我便一直逃避,逃避着所有企图要伤害我的一切事物。

    我宁愿蒙着自己的双眼,不要让自己看清楚这世上的险恶,也不愿意去承认,有些坏掉的情感或是人,早已腐朽了。

    我漫无目的地穿梭在别院附近的小巷子之中,眼前历历在目的都是在终首山时的场景,想来我已经有些时日没去终首山了,不知净慧师父的墓,有没有被夏末的落花所遮。

    我这边还在想着,要不要趁着今日去终首山看一看净慧师父,与那只一直未见的尚付鸟。

    眼前忽地一黑,嘴也被莫名其妙地堵住了。我奋力挣扎,可脖子上却传来一阵尖锐地疼痛,仿佛像是银针刺穴一般,一阵酥麻之后,我便没了意识。

    不知是过了多久,当我缓过来的时候,发现正身处于一张软榻上。

    我抬了抬手,发现身体恢复了知觉,猛地坐起了身子,想要打量四周。在我侧过身子的时候,却被一展屏风挡住了视线。

    我悄悄地穿上丝履,下了床,绕过屏风,却见屏风后有一座茶案。一个看起来年岁不及,及笄之年的少女,正跪坐在茶案旁喝着茶。

    “公主醒了?”她闻声向我看来,明眸善睐,又娇俏可人。她身着流黄上衣,翠色洒金小襦,且袖口和衣领处皆绣着与小襦同色的竹叶纷飞,腰间的皮质袋子里放着两把短刀,短刀由寒铁打制,刀背处刻着两处海桐花,刀柄上还挂着两串铜铃。

    随着她的起身,这刀上铜铃传来阵阵声响,声音悦耳,甚是动听。

    面对这熟悉地铜铃声,使我忽然想起,早前在重华寺救父亲那次,便是这位少女带着她的手下出面,赶走了朱雀护,救了父亲与我一命。

    我记得她的铜铃和她的短刀,绝对不会有错。

    “是你。”我惊讶地叹道。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的短刀,而后抬头莞尔一笑道:“公主倒还是个心细的人。”

    “我还没来得及谢你,救了我与我父亲。”我朝她走过去,俯身于她一拜。

    “公主莫要与我客气,我是受了姑姑的重托,必不能让公主受到任何危险。”她十分爽快地将我扶了起来,又朝我微微一抱拳。

    我好奇地问道:“你姑姑,是谁?”

    她俏皮地笑道:“姑姑早料到公主会问,所以姑姑要我告诉公主,她是公主的小雨。”

    我微微一怔,眼前立即浮现小雨那张钟灵隽秀的脸庞来。

    我急忙开口与她确认小雨的安全,自雅安城外一别,我便再也没有见过她。

    “姑姑自入了齐国之后就失了消息,不过公主放心,我觉得姑姑应当无事,毕竟八卦门之中,并没有关于姑姑出事的消息传出,这便说明,姑姑同自己的属下仍旧有联系,只是不见其人罢了。”我想起来,这少女是八卦门的人,也就说明小雨也是八卦门的人,那么这样说来,骨碌也应当是八卦门的人。

    说不定还是在八卦门中身居高位。

    我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少女,问她可曾认识一个外号为骨碌的女子,并且曾经在陈国的终首山呆过一阵子。

    少女眨了眨双眸,俏皮地一笑道:“八卦门有许多女子可都是从终首山出来的,可从未听说有个叫骨碌的人呢。”

    我有些心灰意冷,可又不死心,连忙又开口问道小雨在八卦门的身份。

    少女转动她那灵巧的双眸道:“这个,还是待公主见到姑姑的时候,亲自问她吧,毕竟,为了姑姑和公主二人的安全,我还是要对公主保密为好。”

    我闻此,垂头丧气地跪坐在茶案旁。

    少女见此,捂着嘴角笑了一声,而后跪坐在我的对面,为我斟了一碗清茶道:“公主莫要这般垂头丧气,姑姑的身份我没法告知你,但至少我将我的身份告知给公主可好?”

    我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拿起她为我斟满的一碗清茶,饮了少许。

    “我是八卦门的铜铃堂的堂主,我叫海桐,夜海桐。”她亦如江湖侠客一般洒脱,又带着小女儿家的俏皮。

    仗义又可爱,风尘仆仆,又清新脱俗。

    像是开在山野之中的向阳花,随意一个笑容,就能春回大地。

    我被她的娇俏所感染,因而与她一般,抱拳相礼。

    她又朝着我笑了笑,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喃喃自责着自己的脑子愚笨。

    而后她从随身挎着的布袋子里面翻了翻,找出了一沓灰色的小册子递给了我。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她扬了扬头,示意我接下册子,翻开看。

    我将信将疑地接过,但见这册子是用一张一张的帛纸缝制而成的,灰色的外皮,更是用一块灰色暗纹锦缎织成的。

    我翻开了册子,但见里面写着的都是人的名字,以及相貌特征,和所在之处。他们大都处于陈国之地,有的还身居地方官职。

    我在册子上面翻到了霜儿与芊芊的名字,后背竟渗出了一丝丝的冷汗。

    她们两个人的本名也不是现在所用的霜儿与芊芊。

    一个名为简木芙,一个名为木丝言。

    可她们却有一个共同的身份,楚国的绣衣使。

    我翻看册子的手,有些颤抖,我甚至有些害怕,这册子的下一页,会不会再出现一个我意想不到的,甚至身份与我更加亲密的人。

    许是看我神色不太自然,海桐轻轻地抓住了我的手道:“公主要知道,这些人接近公主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颠覆陈国,公主可莫要对敌人仁慈。”

    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先将手上的小册子合上。

    我问道海桐,是从哪里得来这个册子的,又是为何要拿来给我看?

    海桐依旧笑着,不对我怀疑态度有任何的疑虑和排斥。

    她说,这册子是八卦门金玲堂的堂主从周地得来的,至于怎样得来的,她并不清楚。

    对于为何要拿给我看。

    她说,昨夜上卿府的人被带到了八卦门,手上掌有所在宋国的楚国绣衣使名册。他希望用这本名册来交换,金玲堂堂主手中的那本陈国绣衣使名册。

    对于八卦门来说,这样的交易相当诱人。

    可八卦门是什么地方,既能在江湖之上立足,便能在获得绝密消息的同时,决不允许自己吃半点亏。

    因而在上卿府的人,面见金玲堂堂主的时候,金玲堂堂主所交出的陈国绣衣使名册为自行手抄本,而且所抄录的人员名字,不过是原有名册的四分之一罢了。

    上卿府的人被诓骗了还不自知,千恩万谢地拿着那四分之一的册子离开了。

    听到她所讲述的一切,我唯能想到的便是百里肆那厮被八卦门的人给骗了。

    料想他今日表现的那般暴躁,在面对霜儿时,显露了急于求成地模样。看来连他也是后知后觉,深知自己被八卦门耍的团团转。

    “可你将这名册拿来给我瞧,回去可怎么与金玲堂的堂主交代?”我担忧地看着她问道。

    她莞尔一笑,露出两只可爱的小虎牙道:“我有我姑姑撑腰,我才不怕她呢。”

    凭她这话,倒也让我不难猜出小雨的身份,应当也是八卦门之中某个分堂的堂主。

    “楚国的绣衣局,向来做事小心,怎会无故地泄露绣衣使的名册,更何况偏偏只有陈宋二国的?”早前被困蔡国之时,我接触过绣衣使,虽然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绣衣使到底是做什么的,更是在息国覆灭的时候,才后知后觉绣衣使的可怕。

    可以说,息蔡二国的大厦倾倒,楚国所排出潜伏在两国之中的绣衣使,是功不可没的。(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 应似飞鸿踏雪泥

    小白欠了百里肆的一次人情,这便答应百里肆,在陈国内乱之时,将我推离于他身旁。

    百里肆告诉我,在渝州,小白确实是受了重伤,不过伤不置死,因那时他已与小白盟约,要将我带回陈国,小白这才与白老同姬雪一起,在我面前演了一出戏。

    我想到他给我的帛书之中曾写道:“思如刀刻,伤划满身。”

    想来那个时候,他不愿自己醒着,眼瞧着我离开,才故意伪装成重伤在身,宁愿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一眼都不看我,也不愿意眼睁睁地见我离开他。

    得知小白那时无事,我心有慰藉。我庆幸他在我决意离开的时候,选择伪装成重伤的,如若他那时醒着,我也不确定自己到底会不会狠下心来,带着娘亲一同回到圣安去。

    待天色渐渐暗下来的时候,长信宫的宫娥一次将灯台上的烛火引燃。朦胧之中,我瞧见百里肆的眸子中似是上了一层霜雪。

    “其实,如若不是走投无路,你也不想让我回到陈国作为陈国的继承人吧,毕竟我在你心中,不管是德行还是智慧,都相离女君的位置太过遥远了。”我望着盈盈烛火开口说道。

    百里肆没有说话,只是眉间紧锁。

    “待楚人退兵,你便在宗亲之中寻一个可塑之人,具有国君之德行与仁慈,我便将位置禅让出来。”我淡淡地笑着。

    我只自己临危受命,不过是百里肆走投无路之时的最后一颗救命稻草,论智谋我比上仲忧,论心机我比不上妫燎,如若这两人当能成为陈国的储君,都比我这个半吊子要好多了。

    “现在并不是说这些的好时机,如今这陈国千疮百孔,甚至比臣所想象的更要满目疮痍。”他放在案上的双手紧握,眉目紧缩。

    “如今你手上掌有陈国绣衣使的名册,接下一步可否是要出手铲除这些人?”我开口问道。

    “一旦有风声,这些绣衣使便会四处逃窜甚至自戕,所以须得寻着一次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百里肆斩钉截铁地说道。

    “注意保护好霜儿和李辰,我总觉着这些事情的背后,仿佛有一只黑手在推动着,将所有深陷其中的人,逐一清除,像是惧怕我们得知什么事情一般,极力掩盖着。”我回想着所发生的一切,深觉之间暗相勾连,却想不明白其中的隐晦。

    “来不及了。”百里肆眉间紧蹙地道。

    我微怔,心里忽起不妙的预感来。

    “昨日审问过后,霜儿并没有开口,我接到你失踪的消息,便开始四处寻你,今早返回别院之后,见两人竟无声无息的死去了,身上只有一个针眼大的伤口。”百里肆审问二人的行径到底是打草惊蛇了。

    “所以,昨夜我的失踪,或是司寇所那几个楚人被杀,芊芊被抓,会不会是有人在声东击西,为了掩盖行踪去杀霜儿和李辰?”我问道。

    “并无不可。”百里肆恍然大悟道。

    “那如此说来,芊芊有可能是冤枉的。”我认为,再笨的盗贼也不会冒着被抓的风险,成全同伙去杀人。

    毕竟我觉得芊芊,应当不会这样蠢。

    “也有可能是被人利用了,不过公主可不要忘记,那册子上可是有她的名字。”百里肆提醒我。

    我长吁一口气,似是觉得陈国的局势已经脱离我的掌控太多了,别说是外患,面对这么多内忧,我已经快要垮掉。

    “李辰的死要如何处理,总不能抬着他的尸体去李家,告诉李老,你唯一的孙子被我们搞死了。”我靠着凭几,捏着发酸的肩膀。

    “臣倒是有个法子。”百里肆从袖袋之中拿出一个卷轴递给我。

    我将信将疑地接下,翻开来看,但见里面写着的是推荐信,推荐人的名字是空白,内容大概是说推荐这个人去楚国姚家做门客。

    “楚地姚家世代清流,亦是九州之上难得的贤臣,当年襄公好战,除去白家之外皆是反对襄公对外征战,芈昭继位之后,便将当年反对外扩的几家人臣赐罪,而唯有这姚家独善其身,致使早年前的李老甚是崇拜姚家,如若不是自己的这位孙子花名满天下,他险些要去楚国姚家求亲去。”百里肆说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拿着这卷轴去告知李老,姚家收李辰为门客了?”我将卷轴收好,递给百里肆。

    “自然不是您我去告知,一定是要李辰最亲近的人,李老才会相信。”百里肆并没有接过卷轴。

    我歪头思索,想着李辰最亲近的人应当是霜儿,可是霜儿死了,那便是淳于葭了。

    “可事情总会有败露的一天,就当是那李辰去了姚家,总不能是杳无音信吧。”我皱着眉头道。

    “所以公主要出面,说服淳于葭,这也是给她第二次选择的机会。”百里肆言外有意道。

    百里肆的意思是,名义上让淳于葭陪同李辰一起去姚家,实际上,她可代替李辰去姚家做门客,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只是偶尔伪装成李辰的自己写信给李老,便可骗过李老到寿终正寝。

    这总比让她待在李家要自由的多。

    “明日一早我会让宫人前去李府接她入宫,只是若她不愿意,又要如何?”我揉着额头,思忖着明日要说哪些话来规劝淳于葭。

    这姑娘可是间接被我乱搭了红线,可希望明日见面别怨恨我便好。

    “依照我对这淳于葭姑娘的了解,她不会不答应你的。”百里肆的话,让我闻到了一丝八卦的气味。

    我立马头不疼了,肩膀也不酸了,开口问道:“可是你与这淳于葭有过什么,才这般了解她。”

    百里肆白了我一眼,便朝我俯身一拜,出宫去了。

    夜来,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知怎地睡不安稳,明明与百里肆谈话时还觉着困顿,可头一沾枕头,便怎样都睡不着了。

    我起身,唤来婢女掌灯,往藏书阁走去了。

    照顾芊芊的医女告诉我,她发起了高热,需要一些降温的物体。我令婢女前去冰房里取些冰来,放在铜壶之中。

    她身上的血衣已经换成了干净的寝衣,只是身上的伤痕,透过寝衣,仍旧印出血痕来。

    我不知道妫燎为何下手这般重,仿佛是想要她死一般。

    我坐在她身旁,望着雕花上的烛台淡淡地道:“芊芊,千万不要背叛我,我会信你讲的每一句话,但是你千万不要背叛我。”

    翌日辰时,淳于葭已然站在长信宫外等着。

    我穿戴好衣裳,出了宫门口与她寒暄了几句,便带着她往淮古台去了。

    如今已是初秋,淮古台的夏荷已经开败,只是台上的秋风明朗,倒也怡人。

    “你可否怨我?”望着淮古台对面的落叶,我开口问道。

    淳于葭一惊,垂下头去:“若是不怨,便是谎话。”

    “我也不喜欢听谎话。”我转过头看着她。

    一个颜色鲜艳的姑娘,却束起了发,穿着深色的衣裙,看上去老气横秋,实在不搭。

    “可想过要逃走?”我又问。

    “想过,但是不知去何处,亦不知我若逃走,父亲要怎么办。”她倒是坦然,但她既然能想到离开之后,自己父亲的处境,我便知晓她不是个莽撞的姑娘。

    她既然这般直爽,我自然也不会拐弯抹角。

    “我这有个机会,可以助你重获自由,不知你可有兴趣。”我令婢女将卷轴呈给她,并将昨日百里肆交代我的事情讲给她听。

    当她听到李辰已经死了的时候,本以为她会带着些许悲伤,可没想到她却咬牙切齿地道:“死得其所。”

    我惊悚于她的态度,也好奇她能与自己厌恶的人同床共枕这样久。

    我突发奇想便开口问道:“你,是不是知晓李辰安放霜儿的别院在何处?”

    她垂下头躲避着我的眼神,道:“知道。”

    我一怔,心想着霜儿和李辰会不会是她动手杀害的,可转眼却否认了自己的想法,淳于葭根本就不会武功,连我都打不过的人,怎么可能避开百里肆安排的守卫,悄无声息地投毒针杀死了他们。

    “我有一个远方表哥,家里是做木材和桌椅生意的,我让他帮我用阿芙蓉特制了一些桌椅摆设,等到那两个人置办家具的时候,低价卖给他们。”她面色阴鹜地说道。

    我心惊肉跳地看着面前柔弱的姑娘,惊恐地吞了吞口水。

    这阿芙蓉这种东西,我是稍微知道一些的。

    这种药存在的亦正亦邪,它本是罂粟花硕果里面的白色汁水,风干之后成了一种粉末,这粉末称之为阿芙蓉。这种药物在少量用的时候,可以缓解疼痛,尤其是对严重的刀伤和烧伤。可若是这种东西大量的用,并且长期的用,就会产生一种依赖性,这种依赖性的可怕我是没有见过,但曾经听到小白说起过。若是上瘾之后,整个人精神恍惚面黄肌瘦,可谓毫无尊严,能乞讨到一丁点阿芙蓉缓解自己的瘾,别说是杀人,就算是让他自杀他也绝不会有任何疑虑。

    淳于葭是想等他们上瘾之后,用阿芙蓉来控制他们。

    “姑娘这般豁得出,想必将来定会成为一位贤明的门客,若是将来本宫继任了陈国女君,可否愿意再回到陈国,助我一臂之力。”我收回成见,与她真心交谈道。

    “若是公主需要,葭一定回来。”她俯身朝我一拜。

    我倒是没预想,这淳于葭真就如同百里肆所说的那般,十分容易就说动了。早前想的一些肺腑之词也没用上,竟觉着没什么难度,有些无聊。

    从淮古台回到长信宫时,已是晌午,我想了想,便又起身前往勤政殿,准备陪着父亲用午膳。

    行至宫道上,正阳门的禁军来报,说正阳门口有我的一位故人要见我。

    我随着前来禀报的禁军向正阳门走去,一边走一边开口问道:“可知道那位想见我的故人的名字?”

    那禁军想了想道:“说是叫小白。”

    我一怔,再次确认道:“你再说一遍,叫什么?”

    禁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努力的翻着白眼回想道:“小白,没错,他说他叫小白。”

    我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两只脚却不听话地行的飞快。

    待瞧见站在宫门口那一身白衣的人,我便什么礼节都顾不得,奋勇地朝他飞奔了过去。

    那时,在我眼中的天地万物,仅仅就只剩下一个小白。

    于是,有关福祥公主的污点又多了一个。

    朗朗乾坤的白日下,不知廉耻的与一个外男搂搂抱抱,亲亲我我,所有守在宫门口的禁军和宫人都瞧的清清楚楚,无人冤枉。

    百里肆听到这个消息,冲进勤政殿的时候,父亲和小白正在有笑的谈天。我也是此时才知道,原来我被灌下乌头之后,之所以能那么快的醒过来,全是靠了小白将我体内的毒,以内力逼了出来。

    只不过他那日体内的母蛊发作,险些经脉逆行,暴血而死。

    好在是有人急事赶到了他身边,将他送去了澹台家,被澹台大伯救了回来。

    我猜想一定是百里肆令宫内的人决口不提小白来过,所以我才压根不知道那时我晕死过去之后发生了什么。

    “昭明君怎生好好的安阳不呆,偏偏跑来了圣安。”百里肆俯身朝着父亲拜礼之后,便开口问起了小白。

    “信北君难道不知,自安阳青颜王后承孕以来,我这个昭明君便是安阳多余之人了么?”小白谦和地回道。

    “所以,昭明君来圣安,可是为了寻求庇护?”百里肆问道。

    “庇护倒是不尽然,但瞧陈国现在的情况是自身也难保,想来应当是无力庇护我。”小白说道。

    而后他忽地转过头望着我,淡淡一笑:“我只不过是放心不下绥绥,这才赶来圣安,如若不是有人故意掉包了我传信的香囊,我也不会要亲自来一趟。”

    我内心已是疯狂窃喜,可脸上的表情仍然是平淡无奇。

    想来是我先前曾特地差人送给他送信,让他知道我在陈国不仅处境艰难,连写给他的信都时常被人调换,这才亲自跑来这一趟。

    “昭明君对公主如此用情至深,可是要舍弃掉昭明君的身份,来陈国做女君的丈夫?”百里肆戏谑道。

    “信北君不可无礼。”父亲开口遏制了百里肆。

    “陈候,无妨,我同信北君为旧友,以往的相处便是如此情形,算不得无礼。”小白好心地为百里肆解围道。

    似是小白越是退让,百里肆越是气愤。

    我瞧见百里肆额间的青筋凸了起来,便起身将小白拉了起来护在身后道:“父亲,昭明君一路风尘仆仆想必是累了,我先令宫奴安置昭明君的住处再来回禀父亲。”

    父亲笑着点了点头,我便俯身拜礼后,拉着小白出了勤政殿。(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 人生到处知何似

    我曾听小雨说过,绣衣局中,专门训练两种细作,一种为绣衣使,自小便接受各种训练,大到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甚至贵家之中所必要学的六艺都要一一掌握,小到行路,言语,甚至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这些绣衣使自小便被绣衣局的管事训练,消磨其意志,使其变成如同银针一般的武器,刺入他国之中,或是蛊惑君主,或是蛊惑重臣。

    还有一种,即为暗人。亦是自小就接受残酷的训练,刀枪棍棒,强弓劲孥,使其变成没有血肉,杀人如麻的暗杀者。这些暗杀者唯一的作用,便是在暗处监视着绣衣使,如若发现其有叛变之意,便可取其性命。

    海桐转了转眼珠缓缓地道:“我听到八卦门内部的说法是,早前绣衣局为了防止绣衣使生变,想要以蛊虫控制绣衣使,这举措受到了绣衣局中,一位蛊女教司的极力反对。”

    “听闻这位女教司虽为蛊女,但在绣衣局中,仍是有一定地位,本应可以安然地呆在绣衣局终老,可到底是因为反对了此事,受到了绣衣局执掌者记恨,最后被迫生祭了。”

    海桐所说的蛊女生祭,便是蛊女自衍,想来我见过这么些个蛊女,仍旧未有见过可以逃开这蛊女自衍的。

    “最后,听说是她带着自己的养女逃出了绣衣局,至今下落不明,所以这绣衣使的名册应当是这位女教司的养女放出来的,至于究竟是因何原因放出,大多数人猜测是为了给她的养母报仇。”

    “可到底是没有人知道,这养女所在何处,也没有人知道自她们逃走了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九州上,大多数的传言都以悲剧收场,能传为佳话的,近乎是寥寥无几。我觉着人们大都喜爱悲剧,胜过佳话。

    毕竟与悲剧相较,会使身边的人或事变得弥足珍贵,更能凸显活在当下的幸福之感。

    离开海桐之前,她送给我一串儿小铜铃,并告知我,如若我有什么需要她帮忙的,尽管拿着这串儿小铜铃去钿鉁红堂去找一个哑巴掌柜,那个哑巴掌柜见到此物,便会带我去见她。

    仍旧是被蒙着眼,塞着口送回了陈宫的正阳门附近。

    待我形只影单地出现在易笙面前的时候,他震惊万分,连忙将我送去了勤政殿西暖阁。

    我这也才知道,昨天那一觉睡去已是过了一夜,而现在正是过午,这就说明自我被海桐带走,已经过去一天一夜了。

    一夜未归,想必百里肆和父亲不知我音讯,都要急疯了吧。想到这里,我脚步飞快地朝着堂内走去。

    勤政殿的西阁,只有父亲和百里肆两个人。

    两人分坐于榻上,父亲依靠着凭几,百里肆跪坐于父亲对面,两个人皆是愁容满面。

    我小心翼翼地走进去,最先看见我的是立于父亲身旁的老茶。

    随着他的惊呼声,百里肆和父亲犹如大梦初醒,皆一齐向我看过来。

    百里肆起身朝我走来,他拉着我的手臂将我前后翻看,神色紧张地问道:“昨夜你跑哪里去了,可是被人劫持了,受了伤?”

    想到昨日在别院门口他那一番话确实挺伤人的,不过见今日他这般担忧我,我这心里忽而一暖,昨日的不快,就偏偏都忘了。

    我拿出袖袋之中的灰皮册子递给他道:“我好的很,没有被劫持,不过是被八卦门的人叫去了,这是他们手中的所有潜伏在陈国的绣衣使名册。”

    百里肆眉头忽而一紧,开口问道:“他们为何会将册子交给你?”

    “我与八卦门之中的人是旧友,她听说上卿府的人用宋国的绣衣使名册交换陈国的这本名册时,被金铃堂的堂主诓骗了,因而便将我请去了八卦门,将这本册子交给了我。”我老老实实地将昨日之事交代。

    百里肆接过我手中的册子翻看,许久他看着轻轻言语道:“这未免也太过巧合了?”

    我一怔,想来我昨夜未归,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否则百里肆不会凭空说着这样的话。

    “什么巧合?”我讶异地问道。

    百里肆将册子合上,认真地道:“自你消失在别院门口,我便去寻了城中令,命他带着护城兵四处寻你踪迹。”

    百里肆说,护城兵一直在圣安城之中寻到傍晚,都没有寻到我的踪迹,于是城中令连忙回禀了百里肆。

    百里肆觉着事有严重,入宫将我失踪之事禀报给父亲。

    父亲随即下旨将圣安城门关闭,命易笙携禁军前去城中的几个繁华之地寻我。从城西到城北,再到安河船屋。

    这些禁军并没有寻到我,反而就在安河船屋的飘香院寻到了浑身刀伤,并且已经死去多时的小忠,还有手握着长刀,胸口受了一掌的芊芊。

    百里肆说,本来这芊芊是要破窗而逃的,却被及时赶来的妫燎捉住了,并带回了陈宫审讯。

    也是在昨夜,百里肆早前在荷城捉住的那几个楚人,在司寇所被人用同样的刀法,一刀毙命。

    那灰皮册子上,写着芊芊与霜儿的本名,这证明了她们就是楚国的绣衣使无疑。可不知为何,听了百里肆与我说的事情,我却觉着其中掺和着许多说不清的事情。

    如若是那几个楚人是芊芊动手杀的,那她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还有小忠,我记着平时芊芊对他极好,又怎会动手杀他,而且为何小忠会在飘香院那种地方。

    我疑惑地盯着百里肆看,百里肆即猜我心中所想,便道:“她嘴巴很严,吵嚷着要见你一面,才肯说,国君于臣害怕公主昨夜是被其同党掳走,因而便命妫燎将她带去了司寇所严加刑审,可现在,仍旧未有任何消息从司寇所传来。”

    我心尖儿一颤,不可置信地看着百里肆。

    司寇所是什么地方,那是陈国审讯重刑犯的地方,但凡进入这地方的人,皆不会完好无损的出来,就算尚有气息还在,也必定是体无完肤。

    父亲知道芊芊救过我,亦是知道我们二人之间的感情,他见我面露担惊,便开口吩咐百里肆带我前去司寇所。

    司寇所位于陈宫最西处,是一个独立出来的,专门审讯重刑犯的地方,无论是犯了重过的宫奴,还是杀人害命的平民,这地方对于这些人来说,便是地狱一样的地方。

    早先娘亲西去之时,父亲得知娘亲半辈礼佛,便以善心将司寇所的宫奴遣回了自由身放出宫去,这善行算是为娘亲积德行善,虽然对娘亲来说,已经无实际用处,但至少父亲倒还能想着,希望娘亲的灵魂少受一些苦难。

    于是,这司寇所倒是空了许多牢房出来。

    待我与信北君在司寇所守卫的引领下走进去的时候,但见暗黑的石廊之中,有几人正在哈着腰,用水在清洗着什么。

    借着石廊旁,几盆盈盈燃烧的火光,我瞧见他们清理着的正是地上的血迹。

    放眼望去,好似四周千奇百怪的刑具上,都沾着许多血迹。我心里咯噔一下,随即命令他们加快脚步,带我去见芊芊。

    司寇所的石牢坚固又森严,阴暗又冰冷,常年不见光,走在石牢之中,却又能感受到阵阵阴风迎面而来。

    身前带路的守卫忽然停了下来,将一旁的石牢门打了开,并且点燃了墙壁上的灯烛,将石牢内部稍微照的亮了一些。

    我鼻尖略过一阵身份浓烈的血腥味道,随着这个味道,我回身望去,却见一身鞭伤的芊芊倒在血泊之中。

    她身上的翠衣已经被血浸湿了,完全看不出原有的颜色。她面色苍白,双眼紧闭,嘴唇上遍布齿痕。我知道那是她极力忍着疼痛时,自己用牙齿所咬伤的。

    “是谁下了这样的重刑,将她打成这般模样?”我咬着唇角,看着浑身伤痕的芊芊,心口一抽一抽地疼着。

    “回公主,是妫少师,他担忧公主被其同党抓走,性命堪忧,这便连夜审讯,一直到刚刚,少师得到了公主回宫的消息,这才离开了。”带路的守卫俯身回道。

    “可否审讯出什么结果了吗?”我侧过头问道。

    “这姑娘倔强的很,少师使出了浑身解数,将鞭子都抽断了,她也不肯开口说一句,一直重复着‘只见公主’这句话。”守卫不敢抬头,略有忐忑地回答着我的话。

    我低着头,再看了一眼已经是奄奄一息的芊芊,凭着守卫那忐忑不安地模样,我想着妫燎一定不只是动用了鞭刑。

    我俯下身去,将她的肩膀放在我的肩上,大力地将她从地上架了起来。

    想来我动作再轻,也牵扯到了她身上的伤口。

    她嘤咛了一声,缓缓地张开了双眼。

    “公主说要来接我的。”她轻轻呢喃道。

    她伤口溢出的血迹蹭湿了我的衣袂,我不顾守卫的阻拦,将芊芊带离了牢房。

    我一直以为百里肆会拦住我,并在心中已经想好了说服他话。可他却偏偏没有阻拦我,反而从我肩膀上接过芊芊,将她抱了起来,与我一同走出的司寇所。

    “你可是心中有了什么想法?”出了司寇所,百里肆开口问道。

    我拿出袖袋里的巾帕,擦着手上的血迹摇了摇头道:“目前还没有什么想法,只是我觉着芊芊并没有背叛我罢了。”

    “太过于仁慈并不是一件好的事情。”百里肆道。

    我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道:“你不懂,这并不是仁慈,而是信任。”

    “我知道那册子上有她的名字,足以确定了她的身份是绣衣使,可若是她想要我死,没必要为我挡箭,在我们设局抓住荷城的那些楚人时,早会将我们的计划传递出去,也没有必要让那些楚人这般轻易地就落网。”在刚刚知道芊芊是楚国绣衣使的时候,我确实心有愤怒,更多的是失望。

    可静下心来仔细回想的时候,却觉着事有蹊跷,似乎自星谷关兵符出现了之后,发生过的所有事情,都如暗中的手在向前推动一般。

    “想来你也看出了事有蹊跷,所以才由着我将她带出了司寇所,否则凭你的性子,怎会轻易的将她从司寇所带出来呢?”我垂着头幽幽地叹道。

    “其实,我并未有想那么远,”百里肆忽而开口道:“我只是觉着她对于公主的意义不同,所以便想着待审问清楚了,再动手也不迟,毕竟她全力保护公主的模样,我曾见过。”

    “我还以为你又要埋怨我只顾私情,不顾社稷。”我淡淡地说道。

    百里肆笑了笑道:“但凡是人,便有私情,更何况公主。”

    “我一直期望公主成为比国君更好的女君,因而才怕你舍弃陈国,转而因为私情去依靠昭明君,若说将你求助昭明君的信,认定为私情,那么当初我将你从昭明君的身边抢了回来,如今依旧用私情将你困在陈国,便也不过是存了私情。”百里肆的话我听不太明白,但我唯一能肯定的是,我写给昭明君的两封信,百里肆都是知道的。

    我与百里肆将芊芊直接送去了太医令,经过太医的包扎,敷药之后,再命宫奴将她转移到长信宫的藏书阁里面,并派禁军看管。

    太医贺说芊芊身上的旧伤与新伤重叠的太多,需要精细地养过一阵子才能恢复,而且这次受刑导致失血过多,若在二年之内再次受伤而导致失血过多,便药石不灵,再无活命之机。

    她仍旧是在昏迷之中

    长信宫的内室之中,我与百里肆对坐,他与我说,手中所持的那本宋国绣衣使名册是小白给他的。

    他与小白,始终都有以灰雀传信来保持联系的,我曾在他身上见过的那与蝴蝶谷君婀姑姑一模一样的香囊,那便是小白送给他,以用于灰雀传信来辨识方向的。

    小白谨慎,虽从仲忧那里得到了我的求救信,却还是另存了心思,命人将这本册子秘密送去了上卿府,亲手交到了百里肆的手上。

    对小白来说,他可相信的人,只有百里肆,虽然当初将我从他身边带走的人,是百里肆。

    小白昭明君的位置,是由百里肆向安阳宋家宋锦书丞相引荐,并有机会面见周王,才寻回的身份。(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暖香惹梦鸳鸯锦

    我将小白的住所安置在距长信宫不远的善行殿

    正值秋日的善行殿内,栽了好些棵枫树,坐在廊下,一抬头就能瞧见这红彤彤的树叶,有时随风而落,就能飘入堂前,如此风雅的景色,我觉着十分符合小白的气质。

    我拉着他在善行殿里四处游走,待到一处廊下时,手上忽觉力道加重,眼前天旋地转一番后,撞进了小白的胸膛。

    他把我紧箍在怀里,清幽的气息穿梭于我的发丝之间,我靠在他怀里,无法辨别听到的是自己那如雷鼓一般的震天心跳,还是他胸膛里面传来的声响。

    他慢慢收紧手臂,似是要将我融合到他身体里去,我被紧箍着难受,胸口发紧,喘不过气来。

    “小白,小白,喘不过气了,我要喘不过气了。”我抬起手垂着他的肩膀。

    他回过神这才放开了我。

    我靠着廊下的栏杆,捂着胸口喘着粗气。

    “你这是想要谋杀良妻吗?”我抬起手戳着他坚实的胸膛娇嗔道。

    “这便是承认了,你是我的良妻了吗?”他歪着头,一双桃花眸笑的夺人心魄。

    “这个我自然是承认的。”我红着脸,神情极为嚣张道。

    早在南米的时候,我与小白可是拜过天地,祭过众神的夫妻,所以就算他想赖也赖不掉。

    “那不如,我们做一些只有夫妻才能做的事情可好?”他猛地一步上前,将我扛了起来,丢在了堂内的软榻上。

    被摔的七荤八素的我不禁在想,为什么每次缠绵的开始都是扛,这个动作一点都不优雅。

    他俯身而下亲吻着我的唇角,我抬起手本想勾住他的脖子,使他离我更近一些。

    可谁知手腕不知怎地穿到他腰上的带子里去了,这一抬手,便直接将他的衣带给拉开了。

    他衣襟散乱,露出一大片洁白的胸脯来。

    我吞了吞口水,认真地欣赏起他的胸膛,瞧见他胸膛上那道淡淡的疤痕来。

    这是在渝州时,他胸口上那道血痕留下的疤。

    我抬起手,朝着疤痕摸去,问道:“还疼么?”

    不管小白那时是真醒着,还是做戏骗我,让我离开他的身边,他那一身的伤痕确是真实存在的。我心中对小白是有愧的,我早前已经答应他,要同他一起回安阳去。

    可是最先食言的是我,将他抛弃在渝州的也是我。

    “已经不疼了。”他将我的手,平放在他的胸膛上。

    小白虽然看起来身形瘦削,但胸膛这温暖又坚实的触感着实让人着迷。

    我的脑袋里似是又闪现一些不可描述的画面来,这突如其来的真实之感,让我浑身上下无所适从地开始发热起来。

    “绥绥,你鼻子怎么流血了。”小白纤长的手指轻抚我鼻下,而后展示给我看他手上的血迹。

    我急忙捂着鼻子从他身下爬了出来,远远地站在一边,且迅速掏出袖袋里的帕子,将鼻子堵住。

    “应该是秋日干燥,有些上火,不碍事。”我摆摆手不让小白再靠近我。

    我怕他若是再靠近我,我会忍不住将他扑倒,吃干抹净了。

    此时,恰好有宫人来报,说藏书阁的芊芊已经醒过来了。然而见我满脸的血迹,连忙询问要不要去宣医官来瞧一瞧。

    我急忙喝止了,若是让整个太医院的人知道,我是因为看到了小白的**而窜了鼻血,我在这陈宫之中还有何脸面了。

    我三两下将脸上的血迹擦干,而后便跟着来秉的宫人一同回到长信宫去了。

    回到藏书阁时,芊芊正靠在小榻的凭几上望向窗外。我朝着身边的宫人使了个眼色,叫她不要出声,便轻轻地走到她身旁去了。

    从她这个方向望去窗外,刚好能瞧见长信宫内的棠梨树。

    只是棠梨树上的叶子正在一片一片凋零。

    “去年的棠梨成熟时,我挑了些汁水多的用来酿酒,便是埋在那棵最茂盛的棠梨树下。”她知道是我来了,便开口说道。

    “所以,你这是用棠梨酒来贿赂我,让我相信你不是楚国的绣衣使不成?”虽然我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威严一些,可仍旧无法掩盖我吞口水的声响。

    芊芊垂着头温婉一笑,道:“我是不是绣衣使,公主心里应当十分清楚了,断不会为了一两坛子棠梨酒就有所动摇。”

    我转过身拿起案上的册子丢在她面前道:“这册子上都写着了,你还想抵赖么?”

    “公主既然这样相信那册子上所写的,便不会来亲自问我了,留我在司寇所,令妫少师直接打死我便可。”她仰起头,眼神清澈且毫无畏惧。

    她这般直言坦然,倒使我无话可说起来。

    我咬着唇角来回踱步,猛地想到百里肆对我说,那日发现芊芊时,她是在安河船屋。

    “那日你又是为何身处于安河船屋且手持长刀,我可从不知晓你居然会武,还有小忠可是你杀死的?”我停住脚步问道。

    芊芊垂下眸子,唇无血色:“我若说,公主会信吗?”

    我跪坐于她身旁:“你先说来听听。”

    她长吁一口气,缓缓地道:“那日,我在昶伯府,始终没有等来公主,我想许是公主事多繁杂将我给忘了,我便自行回宫去,可行至半路,我却见到小忠背着长刀往司寇所去了。”

    “我跟在他身后,瞧见他将司寇所囚禁的楚人都杀了,且还要对司寇所的守卫动手。”

    “我上前阻止他,便开始与他交战,与他交手时,我得知了他的功夫乃绣衣阁暗人的招式,他见身份暴露,便一路逃窜去了安河船屋。”

    我听着有些糊涂了,为何芊芊凭着几招武功的招式,就会知道小忠就是绣衣阁的暗人。

    “所以你将他杀了?”我猜测道。

    芊芊摇了摇头,紧闭双眼,她似是陷入了极其可怕的回忆之中:“我只是夺过了他的长刀,将他绑住了,准备带回去交给信北君,就在这时,闯进了一个身穿夜行衣的人,他要杀了小忠灭口。”

    “我拼尽全力要救他,可是我发现我打不过那个黑衣人,他的刀法诡异,且又快又狠,刀刀致命。”

    芊芊所讲的事情,倒是规避了她所有的嫌疑,况且她的话语之中也找不到任何纰漏。

    我侧过身盯着她问道:“你是如何断定小忠就是绣衣阁的暗人?”

    芊芊张开了双眼,泪眼朦胧地看着我道:“因为我曾经就是绣衣阁的暗人。”

    我愣了半响,而后拿起放在芊芊腿上的册子,用力甩在她身上怒道:“敢情你在耍我。”

    “我若说公主的这本册子是假的,公主是不是不会信我了?”她面目平静,却依旧在掉着眼泪。

    我努力平息心中的怒火,可却还是控制不住,大声地朝她吼道:“不信,你个骗子,我再也不要信你。”

    “公主手上的这本册子,大概是由早前出逃绣衣阁的一位名叫妃衣的姑姑带出的,可这位妃衣姑姑所记载的名册都是绣衣阁里面的绣衣使,而非暗人。”

    “在绣衣阁内有严格的戒律,暗人即为暗人,没有身份,只为暗人,平日之中除了身处于暗室习武之外,便是前往各国执行绞杀叛逆绣衣使的任务,且除了绣衣阁的掌事之外,不得绣衣阁内任何人知晓暗人的身份和样貌,若是绣衣阁内必要见面,暗人的脸上必须要附上面具,并且不许任何绣衣使窥视。”芊芊紧蹙娥眉说道。

    “绣衣阁的绣衣使可以有上百,甚至上千个存在,可暗人,却只有十三人,且这十三位暗人为了避免执行任务时被相互认出,皆是习得不同的武功心法。”

    “我之所以能看清小忠所习的刀法,是因为他便是于我离开绣衣阁后,替代我的暗人。”

    离开绣衣阁?我错愕地看着芊芊,那样一个地方,怎么会轻易放一个暗人离开?

    “我知道公主在疑惑,为何我会从绣衣阁那样一个地方全身而退,并且偏巧会来到陈国,会来到公主身边?”她舒展眉眼忽而笑了起来。

    我没有说话,想来我的心思都被她猜出来了,说话反倒会显得自己蠢。

    “我若说,我识得雅光公主,并在蔡国时就见过公主,公主会觉得意外吗?”

    我站起身,拿起芊芊身旁的名册道:“我不想再听了。”

    当初,从息国被抓回蔡国后,一直到蔡国国破时这段时日,我为了躲避蔡侯,总喜欢跑去雅光的椒兰宫。闲聊时,她曾与我说过,在楚国有一个与她一同长大的小姐妹,名字叫做木丝言,是木太仆家的幺女,因为祖父为楚国掌管车马的官职,从小便喜欢榫卯和良驹,曾经驯服过极难驯服的银鬃沙,画过谁都看不懂的榫卯机关图。

    雅光一直不知道,为何一个姑娘家偏生喜欢这些东西,直至她遇见了我。

    虽然我同她小姐妹喜欢的东西不一样,但大至都是惊世骇俗,不被常人所接受。

    我好奇地问过雅光,自她嫁入蔡国之后,她的小姐妹如何了,是否还会来蔡国见她。

    那时雅光笑的有些凄惨,她说,她小姐妹的一家被楚王诛杀了,小姐妹虽然逃出来了,却也身陷囹圄,怕是现在比她还要过的还要艰辛。

    那时的我怕勾起雅光的伤心事,便没再过问,继续去逗弄芈炎去了。

    如今看来,命中注定该知道的事情就一定会知道,就像是命中注定会遇到的人,也会在某一时刻出现在你身旁。

    我既然知道芊芊同雅光一样皆是可怜之人,便不忍心再去扒开她的伤口。

    “若是公主哪天想要听了,我便再说。”她仰起头,淡淡地笑道。

    我拿着名册,转过身走出了门,嘱咐看守的禁军,坚守好此处,除了送药送饭的宮婢,不得任何人进入。

    回到长信宫的我头疼的厉害,躺在小榻上翻弄着绣衣使的册子毫无头绪。

    我想不通,海桐为何要给我一本假的绣衣使册子。她说小雨是她的姑姑,她便是可以信任的,没有理由送来一本假的册子。

    我越想越觉得烦闷,越烦闷便越想睡觉。

    于是,我就这样的睡过去了。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刻了。我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却见小白正跪坐在案前翻着我那本绣衣使册子。

    柔和的烛光映射在他无暇的脸上,看起来更加秀色可餐。

    我用力摇了摇头,甩去这可怕的想法,起身走过去。

    “你醒了?”他笑道。

    我跪坐于他对面,点了点头。

    “这本册子是谁给你的?”他问道。

    我饮了一口茶道:“是八卦门的人。”

    小白垂着头,看着手中的册子陷入了沉思中。

    我不忍打扰他,可却止不住那颗积极向上的好奇心,便开口问道:“怎么了?”

    “想来这八卦门也不会随意骗人,只不过这册子,确实是假的。”小白说道。

    “你怎么知道是假的。”我双手拄着下巴问道。

    “因为这册子,是我亲手交给八卦门的。”小白说道。

    好在此时我是用手托住自己下巴,否则怕是整张脸都要惊的掉在桌子上。

    “早年前,我救下楚国绣衣阁出逃的蛊女,她记下了她姑姑随身携带的写着所有绣衣使样貌特征和名字的册子,后来我曾用这些名册去八卦门作交换,除了宋国剩下的半本尚未交换,其余的已经全部交给了八卦门。”小白说道。

    “所以,百里肆手上的那半本宋国绣衣使的册子是你给他的?”我歪着头好奇道。

    小白点了点头。

    “这百里肆,为何不直接向你要来陈国的绣衣使名册,为何偏偏去要宋国的,他脑子秀逗了么?”我拍案而起,当真是想找他来理论一番。

    小白抬起手将我拉回到软垫上:“宋国的册子是我早前就给他的,想来他最近不好与我开口,这便想用这半本去八卦门碰一碰运气。”

    “小白,你有没有觉着百里肆这个人,有些别扭,明明可以寻求别人的帮助去走捷径,可他偏偏就不,一定要靠着自己达到目的,然后把自己累个半死。”我长叹一声,觉着百里肆有些无药可救。

    或许在他的眼中,我这种专门投机取巧的人更是无药可救。

    “你背后议论为你肝脑涂地的肱骨之臣,是不是有些不太好。”小白抬起手,轻弹了我的额头道。

    我转眼想了想,觉着是有些不好,便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章 杏花含露团香雪

    “你可否有办法能寻到八卦门交给你这本册子的人?”小白问道。

    我想了想,便从妆奁的盒子之中拿出一串铜铃道:“她与我说,拿着这串儿小铜铃去钿鉁红堂找一个哑巴掌柜,便能见到她。”

    “可是,我们为何要去寻她,陈国的绣衣使名册,你给我不就好了。”我坐在小白身边献媚地笑道。

    小白抬起手揉了揉我额间的碎发道:“只有名册解决不了问题。”

    “要确认八卦门的人是否知道这名册是假的,如若知道,那便没什么可说了,如若不知,那便是八卦门里出了奸细,甚至有可能背着八卦门的门主暗自与他人做了交易,递了一本假的绣衣使名册上去。”小白说道。

    “当然,这都是猜测,不过若能知道是何人与八卦门做了交易,故意递出假的绣衣使名册出来,那便能找到隐藏在陈国之中的细作,到底是谁了。”

    我窝在案上,细细地想着小白说的话,深觉这个办法是最快能找出,隐藏在陈国背后的那只黑手的妙计。

    毕竟这本册子上,除了使我怀疑芊芊,再者便没有其他可用的价值了。

    这个人,是想掘干净我身边的人,让我孤立无援。

    想来现在,最忌讳的便是怀疑身边的人,如此下去,在面对楚国时,我的身后便真的是空无一人了。

    小白见天色不早了,便要起身离去。

    见他起身要走,我猛地抱住他的大腿忐忑不安地道:“我,有些怕黑,能不能留下来陪着我。”

    小白望着屋内四周,雕花烛台上的烛火烧的正旺:“你这屋子很明亮啊?”

    “那我怕打雷,你瞧外面这天色,估计等下就会有电闪雷鸣,倾盆大雨。”我依旧拉着他的衣袂不肯撒手。

    我怕今日的他,只是我昨日夜中的一个梦,梦醒了,他就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身体忽然一轻,我回过神见他将我抱在怀中,往床榻上去了。

    “早些休息,明日还要去见八卦门的人。”他将我放在床上,而后在我身侧躺了下来,抱着我合衣而眠。

    我死死地拉着他的衣袂,生怕他化成羽毛飞走。

    想来是今日白日里睡的太多,月上中天之时,我还都没有任何困意。

    我轻轻地转过身,看着小白的睡颜,白日的那些乌七八糟的画面,便都再次出现在脑海里。

    我吓得赶紧闭上眼睛,努力的让自己入睡。

    翌日早起,我见身旁已经没了小白的影子,便起身去问宫内的婢女。

    “昭明君令奴婢告知公主,他先行回到善行殿去洗漱一番,待公主朝立议事之后,再来长信宫。”

    我这才放下心来,命人为我更衣,一路往勤政殿去了。

    见父亲气色稍微比昨日好了些,与他用完早膳,准备去朝立议事面对疾风。

    “绥绥。”父亲叫住了我。

    我停下脚步回身看他,以为他要嘱咐我什么事情。

    “不如,你同昭明君回安阳去吧。”他浑浊的双眸盯着我看,仿佛如油灯枯竭的烛火,忽明忽暗。

    “我的家在圣安,我为何要同他回安阳?”我想着莫不是父亲病糊涂了,居然说出这种话来。

    “我见他带你极好,想来在安阳也会将你保护安妥,总比在圣安独自一人去面对这样一个千疮百孔的陈国要好很多。”父亲声音沙哑。

    我笑了笑对父亲说道:“我并非一人,我还有父亲,还有百里肆,还有昶伯,还有仲忧阿弟,伯忧阿姐,还有妫燎,还有芊芊,现在小白也来到我身边了,所以我并不是独自一人。”

    “父亲如今要担心的不是我,也不是陈国,而是自己,你要长命百岁,做我孩子的阿翁。”

    今日的朝立议事,李老格外安分,许是认为自己的孙子被姚家邀请做门客,他便对任何事情都不在乎起来,也不再与我争个面红耳赤,是非对错。

    我想着应当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屯在余陵城外的楚军最近没有再攻城,这也给妫燎足够的时间去制作铜网和投网的机关。

    朝立议事结束后,我飞速地赶回到长信宫,却见百里肆和小白都在堂前,二人对坐煮茶,倒是不如昨天那般剑拔弩张。

    “百里肆,我说今日朝立议事怎么不见你,你怎会来我这。”我走过去跪坐于他二人身侧。

    “臣已经同陈候告假,近些日子都不会再同公主朝立议事。”百里肆面无表情地说道。

    百里肆一日不在的朝立议事我便觉着空牢牢的,若是他近些日子都不在,我仿佛如同坠入了无底洞。

    “要多久?”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预计要十天左右,若是事情顺利,可能会早些回来。”百里肆依旧冷着脸。

    我想我应当是在昨日的言行上违背了他,便正襟危坐道:“还请信北君多多保重,本宫等着信北君平安归来。”

    我想这样说话便没有差错了,谁知我说完后,却被百里肆白了一眼。

    “我不在的这些时日,公主定当小心,守好兵符,莫要被贼人钻了空子。”

    放眼望去,这屋子里面只有我们三人,难不成百里肆这句话是说给小白听的。

    我觉着自己也许是我多心了,便没有多想。

    待百里肆离开后,我便起身去内室换了一件水青色常服,同小白一起出宫往城南的钿鉁红堂去了。

    钿鉁红堂目前是圣安王城最大的一家金玉饰品店,里面最为知名的就是紫金八宝簪和百花珍珠步摇。

    这钿鉁红堂既有名贵的饰物,亦有实惠的饰物,千金一掷或是价廉物美都能同时满足。

    不管是平民,贵家,士族,侯爵,钿鉁红堂一样接待。

    钿鉁红堂会根据饰品的贵重划分所接待的区域,且内部划分的相当清楚,从不会出现贵家和平民共处于一室的情况发生,这也是为何钿鉁红堂既能安然无恙地赚贵家的钱,又能得平民大众的喜欢。

    我从没来过这里,所以待进去前堂时便仔细地四处观察。

    这钿鉁红堂倒是稀奇,明明是卖饰物的,前堂却没有存放任何金玉之物,反而四处贴着画,这些画上大都画着一些好看钗饰的样式,画的落款出写着钗饰的价格,以及代表天干地支的文字。

    堂前一位老者将我同小白里里外外地打量了一番,便起身上前道:“夫人手上的玉环成色十分平常,并不是十分适合夫人的身份,老身这便为夫人寻一款合适的指环可否?”

    我抬起手,瞧了瞧我手上的指环,这是小白在蝴蝶谷时送的信物,我记得他说过,这指环是他父亲留给他母亲的,虽不值钱,可上面的雕纹是他父亲亲手刻上去的。

    “不必。”我将指环攥在手中。

    “我是专程来寻您这的掌柜,老人家可否引荐。”我问道。

    老者俯身道:“老身就是这堂内的掌柜,夫人有何事情,可与老身说。”

    “我寻的掌柜是个哑巴,可不如老人家这般能言善辩。”我疑惑地盯着他,甚至在怀疑是不是我听错了地方,海桐当时说的并不是钿鉁红堂。

    老者笑了笑又道:“原是如此,还请夫人随我前来。”

    他转过身,将我们往偏殿引去。

    过偏殿出了门,但见一座假山园儿,又经过一处五曲连廊,过了一扇月门后,才到了一处门前开满了夹竹桃的屋子前。

    我瞧着屋前的墙壁上挂了一个木牌,牌子上写着“庚申”。

    老者对我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便转过身大摇大摆地走了。

    我正要往里走去,却被小白拉过于身后,他纤长的手指握住我的手,带着我往屋里面走去。

    屋内的榻上正燃着香炉,我闻了闻味道,像是普通的沉水香,倒是没什么不妥。案上放着一套青瓷茶具,茶碗里的茶,还冒着热气。

    我正准备往里走去,却听见脚下传来“吱吱吱”的声响。

    我低下头瞧去,但见一只银色毛发的老鼠正趴在我的丝履上,正顺着向上爬。

    我浑身上下泛起一阵恶寒,抬起脚猛地将它踢飞了。

    案旁的屏风后面忽地闪出一位身着灰衣的老者,但瞧他佝偻的身形,却没想到能迅速地接下被我踢飞的银鼠。

    待他稳稳落地后,怀抱着银鼠朝我走来。

    我急忙掏出海桐给我的那串铜铃在他面前晃了晃。

    他停住脚步微怔,片刻之后指了指放着青瓷茶具的梨木案。

    我大概是懂他的意思了,便拉着小白跪坐于木案前。

    他点了点头,又绕回到屏风后面,随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我似是觉着有些不对,便起身朝着屏风后跑去。

    屏风后,早已没了那老者的身影。

    我错愕万分地回到木案前,饮了一口清茶压惊。

    倒是小白,风轻云淡地看着我,好似一切都掌控于他手中一般。

    我倚在案上,盯着他看:“那老头说这指环不值钱,你身为安阳的昭明君,可否送我些值钱的信物。”

    小白笑了笑,抬手为我添茶。

    “往后整个陈国都是你的,我倒是还未向你索要值钱的信物,你反倒伸手朝我要起来。”小白说道。

    “那可不一样,小白将来可是九州的王,整个九州都是你的,所以陈国也是你的。”我谄媚地说道。

    小白没有再说话,笑容之中参杂了些许苦涩。

    我眨了眨眼睛,想着小白来圣安或许并不全是放心不下我,便拉着他的手问道:“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小白欲言又止,却最终笑道:“没有,若是真有,也要等你的陈国安定之后,你才能帮我。”

    我还想继续再追问下去,却听门口传来了脚步声。

    随后,娇俏的夜海桐便推门而入。

    她见我时明眸善睐,转眼看到小白时,却将笑容收敛了起来。

    “怎么是你?”夜海桐疑惑道。

    我心中疑惑,难不成小白和夜海桐曾经见过?

    小白从容地起身道:“姑娘,别来无恙。”

    “你来此作甚?”海桐问道。

    我深觉小白的脾气很好,并不像是百里肆那厮的臭脾气容易得罪人,怎地树敌这般多,而且还都是姑娘家。

    我想知道他到底惹了多少女人。

    无奈我起身上前,企图阻断二人之间剑拔弩张的关系,却被小白拉过身后。

    “这册子是姑娘从何处得到的?”小白掏出袖袋里的灰皮册子问道。

    “这与公子有何干系?”海桐夺下小白手中的册子道。

    “姑娘可知,这册子是假的?”小白说道。

    海桐一脸惊慌,握紧了手上的册子道:“这不可能,金玲堂怎么可能会给门主假的名册?”

    “这册子确实是假的,因为是我亲自将这册子交给八卦门的,包括八卦门内各国绣衣使的册子,都是我交给八卦门用以换取其他消息。”小白说道。

    夜海桐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了看手中的册子,又看了看我。

    我从小白的身后侧身而出,朝着夜海桐坚定地眨了眨眼。

    得到了我的确认后,夜海桐显得更显六神无主,她手持册子缓缓走到小榻旁,轰然跌坐于榻上。

    小白回头看了我一眼,似是确定了他的说法,八卦门混入了细作。

    “你好好想一想,可是八卦门中有人背着门主同某人达成了不可告人的合作,才故意让你将这本假名册交给我?”我走上前去,坐在夜海桐的身边问道。

    夜海桐疑惑地看着我,似乎还未能从八卦门混了细作的消息中醒过来。

    “八卦门中都是夜家的人,怎可能会混入细作,况且门内消息都是靠着银鼠传递的,所经手之人亦是夜家多年的忠仆。”想来夜海桐所说的银鼠,便是方才那老者手中的东西了。

    “我记着不久之前頔夜公主被困于天幕雪山,想来那时八卦门中就已经有细作混入之中了,既然不是传递时泄露的,那便是有人故意泄露的,而且这个人至少是八卦门之中堂主级别,否则不会得到这样机密的消息。”小白似是什么事情都知道,明明夜海桐对他充满了敌意,他却善意地帮助她分析事情的真相。

    “还有小雨,我记着你上次对我说过,小雨自进入齐国之后便没了消息,是不是她发现了什么,便隐藏起来了,否则她不可能不回到圣安来寻我。”我自然也不能示弱,便也讲出我心中的疑虑。(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 碧天如水夜云轻

    夜海桐被我与小白这一连串的追问下终于回了魂,她睁大双眸,猛地拍着腿道:“就是他,陆九弓,我早就瞧他的模样像个细作,偏生讨了铃铛的喜欢,还要嫁给他。”

    她猛地站起身,便要夺门而去。

    小白及时将她拉了回来道:“你这样去,不但会打草惊蛇,说不准还会被他倒打一耙,冤枉你污蔑他,尤甚现在的頔夜公主正是生死关头,稳阵后方的八卦门若是此时出事,她还能夺回宋国吗?”

    夜海桐瞧上去似是要崩溃了,看来她现在是体会了早前我孤立无援时的辛酸。

    我走上前去,拉住她的手安慰道:“你既然知道八卦门里面有细作,便要更加小心谨慎,平日里装作无事发生,私下里好好寻一寻你的姑姑,小雨她聪明的很,总能帮你把这个奸细抓出来的。”

    夜海桐点了点头朝我俯身一拜道:“多谢公主仗义,此次海桐并未能帮上公主,倒是公主不嫌弃海桐蠢笨,还来寻海桐做以告诫。”

    我连忙将她扶了起来,摆摆手道:“这可不是我一人的功劳,都是小白料到的,若不是他,我也不可能会想到这些。”

    她抬起头感激地看了小白一眼,便又朝着小白俯身一拜。

    “姑娘莫要客气,我同绥绥也有事相求姑娘。”小白说道。

    “如若我能帮的上忙,一定不负重托。”夜海桐说道。

    “这其一,我希望姑娘能帮绥绥找出同八卦门暗中勾连的人是谁,毕竟用假册子来迷惑绥绥身边的人内讧,这个人必是未安好心。”小白说道。

    夜海桐点了点头。

    “这其二,便是鄙人的请求,我知八卦门中的消息传递向来迅速且隐蔽,我需要借助姑娘手下的人帮我监视安阳王宫之内的动向。”小白又道。

    凭着小白说的话,我再次确认小白在安阳是遇到了难事。

    “公子所指安阳王宫之内的动向是?”夜海桐疑惑道。

    “周王,青颜王后,玉颜公子的动向。”小白目光灼灼地说道。

    “这倒是不难,铜铃堂本就是负责天下后宫之事的动向,我会全力以赴助公子一臂之力。”海桐再次俯身言谢。

    我同小白离开钿鉁红堂时,已是华灯初上。

    行至安河船屋时,我的肚子叫的分外欢畅。我想着在蝴蝶谷时,总是吃小白煮的鱼汤,便拉着他去了安河船屋的翡翠楼,带他尝一尝陈国有名的翡翠金朵。

    翡翠楼前来迎客堂倌见我与小白二人身着不凡,便将我们引入二楼包间之中。

    “小白,你白日里和海桐说的頔夜公主与八卦门是什么关系,你怎对她的事情这般清楚。”待菜上齐后,我小心翼翼弟夹了一块肥美的鱼腹放在他的碗中。

    小白抬头瞧了我一眼,笑着将碗中的鱼辅放进嘴中。

    想他一定是看穿了我的忐忑不安。

    在我之外,还有一位頔夜公主竟然能让小白如此上心,甚至对她的动向了如指掌。

    我心里有些反酸,甚至发苦。

    我饮了一口鱼汤,迫使自己看起来表现的不那么刻意,又问道:“我知道骨碌也似是在这八卦门中,你可否知道她是哪个堂的堂主?”

    小白侧过头,看着我,轻启朱唇:“頔夜公主就是骨碌。”

    我惊得发怔,而后又盛了两碗鱼汤灌入腹中,以便稳定心神。

    小白拿出帕子斯文地擦了擦嘴角道:“八卦门是骨碌创立的,且大半部分创立所用的资本,大都是来源于你们二人贩卖的春殿图和当山匪掳来钱财。”

    原来在重华寺时,骨碌那样刻苦地钻研藏经阁的武功秘籍和用兵之法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夺回属于自己的君位,原来这便是她与我说的那件大事。

    想来我与骨碌虽然同为公主,却是相差天壤,她从那时起就已经开始学习怎样做一位女君了,而我到如今也学不会。

    由于我刚刚知晓骨碌就是頔夜公主这个惊天动地的消息,一时还没怎么消化,于饭后回宫的路上我显得异常安静。

    小白见此,便拉着我的手问道:“怎么,可是你想念頔夜公主了不成?”

    我抬起头望着他,忽而想起他说頔夜公主困于天幕雪山的事情来,于是开口问道;“她困在天幕雪山后,可有人去救她?”

    小白一怔,许是没想到我能问这件事情,他会心一笑道:“我已经让姬雪赶去救她了,你放心,姬雪会用命护着她。”

    “那个红衣妖怪是喜欢骨碌吗?”我想起那浑身上下红透了的大灯笼,倒是觉得他长得还算是十分俊俏的,与骨碌相配也算是勉强合格了。

    “你还记得少时骨碌中毒,我教你为楚王解蛊得龙心草的事情吗,那次便是他来求我出面去救骨碌的,我也是后来在澹台家珍宝阁翻书时才知道,不是种着龙心草的白家花园他进不去,而是他身为妖邪,没办法触碰到那支龙心草。”小白说道。

    我有些好奇,便问道:“若是触碰到了会如何呢?”

    小白转过头看着我,微微一笑道:“魂飞魄散。”

    我狠狠地打了一个激灵,自从眼见娘亲在我眼前化为白骨之后,对于这四个字,我本能地抗拒。

    “也是因为那次我为楚王解了蛊毒,让他知道了蛊虫特殊的作用,便又开始大肆寻找蛊女制蛊,献王好不容易死了,他便成了第二个献王。”我忽然又想到雅光身边那个叫妃月的蛊女,她们拥有着赤诚的心,却被奴役她们的人当做牲畜一般。

    若说这世间的魑魅魍魉,都不如人心可怕。

    回到宫内,我和小白于正阳门分开,他先行回了善行殿,而我则去了勤政殿与父亲道晚安。

    到了勤政殿门前,被老茶告知父亲今夜的食欲还不错,早早饮了汤药歇息了。我将今日路过满月斋时买的槐叶冷淘交给老茶,吩咐他若是父亲夜半起身若是饿了,便可食此物。

    在回长信宫的路上,必要经过小白的善行殿。

    不知怎地,我鬼使神差地想要进去瞧一瞧小白在做什么,可又不好意思让跟在身后的宮婢们知道我是个放荡不羁的人,于是便色厉内荏地令跟在我身后的婢女先行回到长信宫去。

    她们虽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却也领命先行我一步。

    而后,我又沿着善行殿外绕了一圈,将执意跟在我身边为我掌灯的婢女甩了开。

    我避开善行殿前的婢女,悄悄地俯身前行,几经躲藏于枫树后面,但见几个拿着水瓮的宮婢走过,而后行至于廊下。

    再转身便是小白房门,我一脸奸笑地搓了搓双手,满怀期待地准备回过身推开房门,可转身时却迎面与捧着香苓的宮婢撞在了一起。

    我心惊肉跳地捂住那宮婢的嘴,示意她不要说话,见四周无人,便放开了她。

    她见是我,连忙俯身拜礼,我猛地抱住了她,轻轻地道:“我免你拜礼,你且告诉我昭明君在何处?”

    宮婢细声地在我耳边道:“正在沐房休沐。”

    怪不得我瞧见有那么多宮婢端着水瓮进出,原来是小白在沐浴。

    “不许和其他人说我来此处,可懂了?”我擦了擦嘴角的津液,正色地说道。

    宫婢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吩咐她自行退下,而后拿过木盘上的香苓,便迫不及待地朝着沐房走去了。

    我推开沐房的门,禀报自己是来送香苓的宫婢。小白闻声吩咐将香苓放到木架上,让我尽快远离。

    我依着他的话,将香苓悄悄地放在屏风之后的木架上,又伪装了一声出门的声响,而后轻手轻脚地躲在屏风后面,欣赏着小白出水芙蓉的画面。

    小白这欺霜赛雪的身子可当真是赏心悦目极了,我画春殿无数,自是认为也算是历尽千帆,但像小白这么好看的身体,还当真是世间少有。

    少顷,他朝屏风后伸出手,摸索着木架上的香苓洁身。

    我屏气凝神,缓缓地将木架推着离他近一些,以便他能顺利地拿到香苓。谁知他似是察觉了不对,猛地将屏风推倒了。

    “是谁。”他拽下木椸上的长袍披在了身上,跳出休沐池中厉声质问道。

    我捂着脸,无地自容地从屏风下爬了出来,并且急中生智地说道:“我刚才明明瞧见一只黑猫跑了进来,怎么转眼就不见了?”

    小白认出是我,并且精准地猜出我是专程跑来偷看他洗澡的,他反而又将自己脱了个干净。

    我怕鼻子再次呲出血来,便转身就想逃。

    腰间忽觉一紧,低头见小白用他的长袍缠住了我的腰身,将我往他的身边拽去。

    我死死地扒着方才倒塌的屏风上,不让自己坠到池里去。

    “没了,没了,没了,我想那猫是跑了,我不追了,我也不打扰昭明君休沐了。”我眼下透过池中的清水将小白曼妙的身材尽收眼底。

    “我方才也瞧见一只黑猫跑了进来,绥绥,你且来水里瞧一瞧,说不准这黑猫想偷腥吃鱼了。”最终,我成功地被小白拽到水里去了。

    湿衣浸身的我紧贴着小白的炽热的胸膛,霎时间,我喉咙有些发紧。

    我的脑海里再次出现南米大婚之夜的画面来,浑身上下犹如雷击,已是瘫软。

    小白低下头,温热的唇覆上我的唇角,他托着我的脸颊道:“你若再想不起来,我可就要亲自来帮你回忆了。”

    “想··想起什么?”我涨红了脸,不知所措地问道。

    小白于水中的手,抽开了我腰间的衣带,我胸前一凉,猛地将身子压低在水中。

    我蹲坐在水中,似是又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硌着我的内髀。

    于是,我想站起来却不能站,想坐下去却又没法坐。

    “南米大婚,洞房花烛,你莫不是想要抵赖。”小白捏着我的下巴,一双桃花眸尽显妖媚。

    莫不是我脑子里掠过的那些不可描述的臆想,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难不成就是南米大婚那夜发生的?我捂住嘴巴不可置信地看着小白,可我明明记得自己是晕过去了,居然会和小白这般轻易地就水到渠成了?

    “绥绥今夜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既然你想不起来,我便好好再帮你回忆一次。”小白扛着我朝着水池旁的小榻处去了。

    于是,我便彻底地想起了南米大婚那夜发生的缠绵悱恻,其实该发生的早都发生了,一样都没落下。

    由于小白用实际行动帮我恢复了大婚那夜的记忆,这些时日的我面色红润,气色甚好,就连朝立议事时被李老奚落也都不再还嘴。

    九九重阳,我代替父亲于神坛,宰牲捧粟,祭祀天神,由于摊丁法的实行,今年陈国的丰收比往年好了一倍,国库丰盈,粮草充足,也算是一个稳定军政的好兆头。

    如此以往下去,倒是不怕于楚国耗下去。

    夜晚,淮古台设饮宴席,就连不常出门的伯忧阿姐亦是盛装华服前来赴宴。

    伯忧阿姐告知我,自上次为了救父亲受伤的昶伯,如今身体是好一些了,只不过忧思过度,又加上秋日霜寒露重,引起了咳症,这才不便出席重阳饮宴。

    这重阳饮宴大抵是早时沿袭下来的传统,与国君来说,不过庆祝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犒赏群臣的终年宴罢了。

    父亲由于行动不便,此次的重阳饮宴便由我来主持。

    昶伯、百里肆、妫燎都未在圣安,所以此次的饮宴除了台中的几个妖娆的舞姬可看,倒是没什么惹人关注的。

    小白因为身份,不便于参加饮宴,于是饮宴结束之后,我便跑去了善行殿。

    善行殿内静悄悄的,堂前的枫树的叶子已经落光了,从花窗向屋内望去,我见小白靠在凭几上,翻看着仲忧写的摊丁法的书简。

    我悄悄地走到他跟前,将饮宴上拿来的一樽菊酒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抬起头似笑非笑地桃花眸盯着我瞧。

    我最受不了的便是他这样温润又妖媚的眼神,连忙镇定气息,灌了一口酒。

    “重阳饮菊酒,安能长命百岁。”我将酒爵递给他,挑衅地看着他。

    他接过酒爵,豪气干云地将酒爵里的酒干了。

    这期间,我始终盯着小白那诱人的喉咙,津液漫漫。

    “愿我与绥绥,皆是长命百岁。”他擦了擦嘴角笑道。

    我谄媚一笑,从他手中接过酒爵,便想更衣与他早些休息。谁知他站起身,点燃了案上一盏油纸做的镂空的灯台,而后,又将这屋内的灯火一一熄灭。

    那镂空的灯台底部安了榫卯的机关,致使它在引燃时,覆在上面的油纸会不停地转动。

    旺盛的烛火透过镂空的油纸,在屋内四处便有了影子。

    霎时间,屋内四处都是散落的蝴蝶翩翩飞舞的影子,忽明忽暗,忽起忽落。

    “喜欢吗?”小白走过来,拉着我的手,摊开掌心,便有一只蝴蝶的影子出现在我手心上。

    “你可是瞧见了我宫里的榫卯图纸做的?”我扬起头看着满屋子的蝴蝶影子,早已心花怒放。

    “我觉着新鲜,便试着做了一个,倒是没想一次就成功了。”小白笑着说道。

    “但瞧着我身边的人都是年少有为,小白也不例外,还学会举一反三。”我喜笑颜开地拍着马屁。

    手心忽然穿了一阵沁凉的触感,我低头望去,却见手上原是蝴蝶影子的掌心处多了一块紫玉蝴蝶璎。(未完待续)

第八十七章 笼中娇鸟暖犹睡

    “这是?”我细细地抚摸蝴蝶璎雕刻的纹路,虽是简约囵吞,倒也算栩栩如生。

    “你不是想要值钱的信物吗,这紫玉是钿鉁红堂成色最好的,我买回来本想雕大雁的,可技艺不佳,只刻出个蝴蝶来。”小白说道。

    我戴好蝴蝶璎后迫不及待地去铜镜前相看,但见脖颈间的紫玉映衬着我的肤色还当真是相得益彰。

    “不管是大雁,还是蝴蝶,就算小白你只在玉上打个洞,我都喜欢。”我双手握着脖颈间的蝴蝶璎,笑的神采飞扬。

    小白被我的话逗笑了,摸了摸我额间的碎发道:“你当我是银鼠,只会打洞。”

    此时,我同小白正是浓情蜜意,宫门外却有禁军来报,说余陵有军情急报,让我即刻前去勤政殿。

    我心中忽生不详的预感,匆忙之中便要夺门而出。

    “绥绥,我陪着你。”小白拉着我的手,与我一同往勤政殿去了。

    我想,若是一切都能停止在此时此刻,该有多好。

    昨夜,楚军突袭余陵,启用百余座攻城器投石。好在妫燎不眠不休地赶制铜网和投掷机关,送去了余陵,抵御了楚军攻城的巨石。

    而后第二轮攻城时,楚军将巨石换成了碎石,并且淋了桐油。燃了火的碎石穿过铜网,笔直地朝余陵城内掷去。

    只一夜,余陵城便破了,残兵退守于潼安,就连妫燎背后也被碎石击中,严重灼伤,目前已被送回圣安少师府上,可仍旧昏迷不醒。

    我坐在勤政殿内,听前来禀报军情的校尉说,余陵昨夜已是一片火海,城中的百姓四处窜逃,有些竟被困于家中活活烧死,有些随着撤退的军队逃去了潼安。北郭将军也受了严重的灼伤,只不过依旧还镇守于潼安,且派人前去接应落后于军队的余陵百姓。

    我的双手不住地颤抖,仿佛眼前出现余陵城大火时的惨状。

    小白修长的手紧紧握住我颤抖的拳头,他的手指纤长,似是有可以定人心神的力量。

    我长吸了一口气,便让那校尉即刻带着太医院内得力的医女和医官前往潼安,为受伤的将士和百姓医病。

    “绥绥,当务之急是要寻出可以抵挡楚国碎石流火的办法,以及星谷关的兵符调兵支援。”父亲靠着凭几有气无力地说道。

    我垂头凝思,想着早前求助与小白阻挡投石器的办法,是因在雅安关时,他曾见过投石器的形状,后来,关于机关投掷铜网时,根据芊芊的所画的图纸制成的机关,以及布置在铜网四周保持平衡的铜铃确实是抵挡住了楚军的投石器。

    我忽而心生一个可怕的想法,投石器和投掷铜网的机关,会不会一模一样的。

    我起身匆忙拜别父亲,往长信宫跑去。

    藏书阁之中,芊芊披着单衣,坐在小榻上正与自己下棋。

    “楚国的投石器,可是你造的?”我将她从榻上拽起,扣着她的手腕质问道。

    她避开我的眼神,点了点头。

    “你可知,你造的投石器,杀了多少人?”我浑身战栗,怎么也不会想到芊芊这样一个隽秀的姑娘会造出这般毛骨悚然的可怖之物。

    “我怎会不知这投石器的厉害,我的阿翁便是因为不愿意交出这投石器的图纸,将其毁掉焚烧,我全家上下,我的父亲,母亲,我的兄长们才一个接着一个地被楚王杀害,除我之外,全族诛灭。”她挣脱开我的钳制,嚯地坐在了地上哭了起来。

    “我有时在想,这究竟是我的天赋,还是我的劫数。”

    我跪坐在她身旁,钳制住她的肩膀问道:“为何已经毁掉的东西,还会出现,还会被造了出来,兵临我陈国城下?”

    “是我姐姐,我姨母家的姐姐,她和外人一同在我面前做戏,骗我说她身中剧毒,需要用攻城器的图纸换解药,我信了她,将图纸交了出去,可她却只为了能嫁入白家,成为白尧的宠姬。”她的眼神逐渐冰封,犹如冰雪里的江海,冰冷彻骨。

    我早前之所以不愿意听她讲起往事,便是不想再揭开她的往日的伤痕,可今日,我却将她结好的痂再次带着血肉一同撕了开。

    我见她哭的伤心欲绝,便紧紧地抱住了她。

    “我将我所有的信任交给了她,可她转身却背叛了我,她是我的姐姐啊,她怎么可以因为一个男人就背叛我?”

    那是她家人以性命守护的东西,却被人这样轻易地夺走了。

    我轻抚她的后背,使她渐渐地平静下来。

    “我如今遇到难事了,你可愿帮我?”我见她不再哭了,便放开了她。

    “可是楚国攻城器的巨石换成了碎石流火?”她擦干了眼泪问道。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起身行至案前,执笔游走在帛纸上。

    “碎石流火虽然可以穿过铜网,却也不是无规律的四处乱飞,可用簦布做成巨大的篓,遇到碎石流火时,将其用水淋湿,舒展成一面大的盾牌,士兵可躲在下面,待碎石流火坠落到其中,拉动上下机关,将一整张簦布收紧成篓,待流火被潮湿的簦布扑灭,再松开机关,将簦布放平,继续接收下一波碎石流火。”

    她画的每一处都十分细致,包括怎样引流水到簦布上,只要确保簦布是湿润的,碎石上的火焰即可全部扑灭。

    我似是能理解,为何会有人想要我冤枉芊芊,与她互生嫌隙。她这样的一个奇女子,已经是逆天的存在了,如若有她相助,楚国怕是熬死了楚王也攻不进来。

    待天色已经见亮,芊芊才将所有的图纸画好,我对她千恩万谢,抱着图纸便跑去了勤政殿。

    黎明时分的宫内寂静无比,我便好似那冲开破晓的日光,一路无畏向前。

    勤政殿西暖阁殿前,老茶正跪在地上抽泣。他见我来了,俯身拜礼之后便哭的更厉害了。

    我不明所以,便进入殿内,但瞧太医贺跪在殿中,而小白也背对着我跪于榻前。

    最先听闻我脚步声的是太医贺,他转过身朝着我一拜道:“国君薨逝,望公主节哀。”

    我怔了怔,忽地耳鸣目眩。

    “你,你说什么?”我恍惚不安地问。

    “国君仙逝,望公主节哀啊。”太医贺悲恸地道。

    我耳边一片嗡鸣声,见太医贺似是开口又说了什么,我却听不到了。

    我跌跌撞撞地走向榻前,看见父亲面色灰白,双眼紧闭。

    我腿一软,跌坐在榻前唤道:“父亲,父亲。”

    小白抱住了我,在我耳边道:“绥绥,陈候已经去了。”

    我猛地挣脱他怒道:“你骗我,昨夜父亲还好好的,还好好的。”

    我忽然想起昨夜,父亲连说话时都已经是有气无力了,想来那时已经是灯油枯竭了。可我却沉浸在余陵失守,忽略了父亲的病痛。

    “父亲,你看看我,我寻到了可以阻挡楚国碎石流火的方法,我还没与你说,你怎么就忍心离开了呢,你怎么能放心的离开呢?”我摇晃着父亲的身体,可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绥绥,陈候临终之前,已经迫我立誓,我会护着你,你放心,我拼死也会护着你。”小白揽我入怀,心疼地道。

    我想父亲已知大限将至,怕我一个人应付不来,便逼着小白立誓,誓死保护我。

    我知道父亲放心不下我,可却没办法违抗天命。

    想来对于父亲来说,从小到大,我都不是一个让人省心的孩子。

    我挣脱开小白的怀抱,站起了身。

    “我不需要你保护。”我转过身对他说道。

    我硬撑着向前迈了一步,眼前却已是天旋地转。

    晕过去的前一刻,我忽然觉着我自己还真是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

    我应该庆幸此时此刻,此地此景,小白是在我身边的,否则我怕是一早便熬不住,跑去终首山一辈子躲在里面,再不出山。

    于深夜之时,我是被一阵如泣如诉的歌声惊起的。

    我起身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长信宫,小白正坐在我榻前,翻着着芊芊所画的图纸。

    我坐起身,稍作调稳心神,开口问道:“这是谁在夜半时唱歌?”

    小白见我醒了,放下图纸走了过来,他将我抱在怀里担忧地道:“不必理会是谁,你晕了一天,肚子可是饿了。”

    我趴在他的怀里,双臂环住了他精瘦的腰身,呢喃着:“我不饿,我不想吃。”

    他收紧了手臂,将我抱的更紧了。

    我只有此时,暂且停靠在小白的怀中,才能逃避一切,才能暂时地从纷乱之中喘一口气,稍息片刻。

    我与他皆没有再开口讲话,倒是那不明所来的歌声却越来越清晰。

    “江有汜,之子归,不我以。不我以,其后也悔。

    江有渚,之子归,不我与。不我与。其后也处。

    江有沱,之子归,不我过。不我过,其啸也歌。”

    我离开从小白的怀中,站起身出了宫门,朝着歌声的源头寻去。

    深秋时的夜半露重,我走着走着便觉着冷,尤其身边还环绕着清冷不绝的幽怨悲歌。

    我随着声音行至景寿宫前的花幽,这是父亲平日里消遣的花园,因挨着景寿宫极近,所以大都栽了父亲最爱的玉兰花。

    而此时的玉兰早已败落,唯有一棵还未落尽花瓣的海棠树在苟延残喘着。

    随着飘零的丹朱花瓣,我看见一席白衣的卫姬夫人正站在树下唱着歌。

    这歌是周地召南的民歌,唱歌者是一个被丈夫抛弃的弃妇,他的丈夫在外游历,另娶他人,与别人欢好。她幻想着她的丈夫会后悔,会回心转意,会与她重归于好。

    她的青丝半白,垂垂老矣,眼中的清泪未曾断竭,如同她寒蝉凄切的歌声一般,唱了一遍又是一遍。

    她见我来了,便哭的更凶了,可歌声却不停歇,好似杜鹃啼血,悲鸣漫天。

    “你还在等着他后悔么,可他已经死了啊,已经死了。”我的喉咙泛酸,声音有些沙哑,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早已泪痕满面。

    卫姬夫人与我一样,也不愿相信他已经死了,她闭上双眼随着悲歌缓缓起舞,吞声忍泪。

    我胸口似是被她的歌声撕裂了开,痛的想嚎啕大哭,却始终哭不出声。

    背后忽然一暖,但听到耳旁传来小白的声音:“绥绥,若是想哭,便哭吧,没人有非要你硬撑着坚强去面对一切。”

    他从背后将我紧紧抱住,温暖的胸膛抵御了寒夜里的更深露重。

    我终于将这些日的委屈,疲惫,不安和悲恸一股脑的释放出来。

    原来,芊芊曾说我的哭声可以惊起乌鸦是真的。

    随着我的一声嚎啕,惊起了花幽里藏着的飞鸟,它们振翅高飞,穿破黑夜,逃到云外去了。

    在我昏迷的时候,小白命老茶暂将父亲的遗体秘密送至景寿宫内殿,除了我和小白,老茶和太医贺,没有人知道父亲薨逝的消息,小白决定秘不发丧,待我醒来再做商议。

    如今天气已经寒冷了许多,景寿宫存放父亲遗体的内殿被老茶添置了许多**,太医贺用特配的药汁每日擦拭父亲的身体防止腐化,所以暂且还能保持一段时间。

    我连夜召见了仲忧,将芊芊所画的图纸交给他,让他联合太仆令一同,尽快做出这图上的机关,送去潼安,抵御楚国的碎石流火。

    仲忧见我面色不太好,几番欲言又止,却最终未有说出口,嘱咐我照顾好自己,便领命出宫去了。

    在我已经决定要亲自送兵符到星谷关的前一日,百里肆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他似是离开时便知晓父亲命不久矣,在得知父亲薨逝后,于景寿宫前以君臣大礼跪拜父亲后,便转身建议我即刻登位。

    我想都没想便否决了百里肆的想法。

    如今余陵城破,正是军心涣散之时,如若此时圣安传出国君薨逝的消息,怕是使潼安的军心不稳。

    况且,我虽是作为继位女君回到陈国,可身上毕竟背着涂山族和星命灭国的流言,且目前尚未烟消云散。

    如若在我登位之时,流言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再度浮出,对于陈国即是灭顶之灾。

    当百里肆得知,我要带着兵符亲自去星谷关时,他交予我一个乌木匣子。

    我接过后打了开,看见木匣子里面放着的是星谷关的兵符,确切来说是同我手上的兵符一模一样的仿制品。

    我猛地将匣子盖好,忐忑不安地看着百里肆。

    私自造兵符可是诛九族的死罪。(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章 拟凭樽酒慰年华

    “你不必这般紧张,这玉盘仿造的虽然与兵符相像,可却不是兵符。”百里肆气定神闲地说道。

    我将信将疑地再次打开木匣,细细地琢磨,却见这仿品确实是有细小的地方与兵符不同。

    “兵符合二为一之后,只有星谷关领兵将军手上的玉钩可以再次将兵符拆开为二,这也是验证兵符真假的唯一途径。”百里肆说道。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仍旧不知他为何造一个与兵符相同的玉盘来。

    “这仿品,是用来以假乱真迷惑陈国内鬼。”百里肆说道。

    “公主不是想要亲送兵符去星谷关吗,若是有人同你一起出发,却走不同的路,那些想要阻挠的人,要如何选择哪一路手中真的是掌有兵符呢?”

    百里肆这种出其不意的办法还来的真是及时,或许这可能会改变陈国命悬一线的唯一机会。

    只是,百里肆这个顽固之人却不愿意让我出头去冒险,如今放眼圣安,妫燎身负重伤,昶伯缠绵病榻,仲忧又忙于打造对付楚国的机关,但瞧还剩下几个能让我相信的人,替我去走这一遭?

    “我替公主去。”门外传来一阵轻灵的女声,我和百里肆皆是抬头望去,看见身子刚刚恢复的芊芊正从殿门前走进来。

    “如若公主信我,我便替公主走着一遭。”芊芊俯身跪于我面前。

    我起身将她扶起,内心对于她的疑虑早已烟消云散了。只是我怜惜她过往的遭遇,便不忍心再去让她冒险。

    “那龙潭虎穴毁了你半辈子,你还嫌不够,偏生还要回去第二次不成?”前来阻拦我去星谷关搬救兵的除了楚国,应当是再无他人了。

    芊芊好不容易从绣衣阁那种地方逃了出来,万不能因为我,再让她被抓回去。

    “便是我从那种地方出来的,才知他们的弱点,才能从中与他们斡旋,才能争取更多的时间,让真的兵符安然无恙。”芊芊坦诚地说道。

    “芊芊姑娘怎会得知,你就一定会引得他们的注意,而他们便一定会尾随你,认为兵符在你手中呢?”百里肆侧目,眼神疑虑。

    我知道百里肆虽然并不怀疑芊芊对我的忠诚,却始终没有放下对她的芥蒂,她曾于绣衣阁为暗人,这便是百里肆的顾忌。

    “信北君,他们并不只会单单地跟着我,就如同我们所谋划的一样,若是在半路,我们兵分两路,他们亦回同我们一样,也是兵分两路,只不过我们的两路兵符有真有假,他们的两路安排的兵卫有强有弱。”芊芊似乎很了解楚国的布兵习惯,我忽然想到她曾与我说过,她少时是同雅光公主一同长大,那应当与白素和白尧二人也是相熟。

    “这便如同个赌局一般,他们跟错了,我们便赢了。”我望着案上的木匣子,忽地心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不如我带着仿品自银波城后经由水路赶往星谷关,小白带着兵符自陆路往星谷关去。”我说道。

    “公主这是疯魔了吗,将命关生死的兵符交给一个外人?”百里肆质问道。

    坐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小白,闻此看了我一眼,而后无奈地耸了耸肩,便又垂头继续翻看竹简。

    但瞧百里肆这个反应,我便更加肯定这个方法可行,我双手一拍兴奋地道:“你瞧,名闻天下的信北君都是这个反应,那前来阻截的白素或是白尧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他们必定认为兵符就在公主手上。”芊芊眼前突然一亮,看来她也觉得这个方法可行。

    百里肆暂且还没能想出一个反驳我们的说法,于是憋在心中的怒意无处可发,脸色极为难看。

    圣安王城位于三水聚集地的中心,往北的潼水可抵达宋国都城临酉,往南的图江可抵达卫国,往西的妫水可经由星谷关到宋国的沧江和天幕雪山。

    此时的深秋时节,正值陈国的阴雨绵绵,水路虽然比不上丰水期时行进的快,但至少昼夜行船,会比陆路稍微快一些。

    于天时和地利都会使楚人相信,兵符就在我的手上,所以他们一定会尽在水路上安排精兵强将,围追堵截。

    我就是要如此,将他们全部带到泥潭里去,为星谷关的调兵争取时间。

    “绥绥可有想过,若是此行被楚人抓住了,你要如何?”小白开口问道。

    我微微地一怔,心想着小白这厮还真是目达耳通,七窍玲珑,连百里肆都没能想到的,他身为个局外人都能看穿。

    还真是君子万年,介而昭明。

    我那时还满心欢喜地想,他应当是太过于在乎我,才会问出此话。

    可后来想想,都怪当时的我私自地认为,在他心中我是他这世上的所有。

    “若是继位女君在敌军的手中,就算星谷关的援军抵达潼安,便也是无用了。”小白点透了百里肆心中的顾及,他听到后立即应承附和。

    我倒是第一次见,这两人能如此言行一致。

    “若是当真有这天,百里肆便舍了我,另立新君,这也是我将你留在圣安的理由。”我长叹一口气,终将这最大胆的想法说了出来。

    百里肆听闻后,怒不可遏地拍案而起道:“公主这是说的什么话,继位诏书已定,如今陈候尸骨未寒,公主便怂恿臣另立新君,望臣忠于他人?”

    也许,我永远都不明白百里肆的赤诚忠肝,就像他不明白我在面对疾风骤雨时,为何能轻易地缴械投降。

    我还是从前的我,有骨碌撑腰时就张牙舞爪,有父亲坐镇后方时就耀武扬威。

    我起身拉住百里肆的衣袂,谄媚地笑道:“我只是这么一说,你要往好的方面去想,若是我没被楚人掳去呢,若是我凯旋归来呢?”

    “若是如此,那么臣陪伴公主一同前往。”百里肆目光如炬。

    “你若同我一起,何人来稳持陈国的朝政,我又如何能放心得下,还躺在景寿宫的父亲?”我扯着他的衣袂,尽可能地让自己看上去是楚楚可怜地模样。我想着他若是心软了,说不定能从了我,留在圣安。

    “公主既然能将臣编排的如此清楚,自然心中能有他人做选。”他拂袖转身,偏生再不瞧我一眼。

    我转过头,求助地望着小白。

    小白笑着摇了摇头,表示他也无能为力。

    我丧气地瘫坐在地上撒泼道:“我都决定以身为饵了,百里肆,你还想要我怎样,是要等楚军兵临圣安城下时,要我殉国不成?”

    “公主乃是怕死之人,自然是不会以身殉国。”百里肆轻蔑地道。

    “蝼蚁尚且偷生,我不想死有错吗?”这是我同百里肆第一次争吵,应是我说出‘另立新君’的混账话来,使百里肆无法接受,这才处处开口呛声起我来。

    “公主无错,是臣的错,臣当初便不应强迫公主回来,应当让公主随昭明君一同回安阳,欢欢喜喜地去做昭明夫人。”百里肆黑着脸朝我一拜后拂袖离去。

    我被百里肆气到胃痛,因此晚膳食了三大碗粟米糊糊和半只焖鸭。

    被撑得躺在榻上辗转难眠时,有宮婢来报说昶伯在景寿宫求见。

    我猛地从床上蹦起来,让宮婢即刻为我更衣。

    出殿门前时见芊芊正在等我,如今我已经解除了她在藏书阁的禁令,将她活动的范围限制在长信宫之内。

    她许是睡的不踏实,听到了动静便出来看看,却没想到在殿门前遇见了我。

    我知道她的不眠,是因担忧我的处境,于是便应许她同我一起前往景寿宫。

    我一开始并不知晓昶伯为何会在夜半出现在景寿宫,唯一担忧的是他若知道父亲的死,我该作何解释秘不发丧。

    自父亲处于景寿宫内后,除了近身的老茶和太医贺,任何宮婢和内侍都不得靠近,如若有人靠近,必是不由分说赐死。

    早前,芊芊并不知父亲已经薨逝了,是今日在我同百里肆交谈后方得知。我带着她来景寿宫也是因为顾忌昶伯要对我做什么,以她的身手对抗昶伯必定是绰绰有余。

    待我同她悄无声息地走进殿内的时候,瞧见昶伯正跪在父亲的跟前,随着双肩颤抖的同时,殿内还回荡着轻轻的呜咽声。

    芊芊忽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在心里不禁暗自嘲笑她一番,这么大的人了,难不成还怕鬼魂不成。

    虽是心中嘲笑她,却紧紧回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回我身后,继续向前走去。

    “昶伯怎会来景寿宫?”我停在他的身后,忽地一声道。

    昶伯闻声连忙用袖子擦了擦脸,转身起来时,双眼却是通红一片。

    “是信北君命老臣前来的。”他俯身朝我一拜,全然不像是伯忧阿姐说的缠绵病榻之意。

    “他叫你来可有说是为何?”我向后退了一步警觉地看着昶伯。

    昶伯有些意外,可最终还是慈爱一笑道:“信北君让老臣替公主留守后方,稳持圣安。”

    我一怔,敢情百里肆已经将留守的人安排妥当了?

    可我记得,父亲荷城遇刺时,昶伯说荷城郡守被前太仆的稚子霸占之事已经遭受道百里肆的怀疑,怎地百里肆还会寻昶伯来留守圣安?

    “公主可还在质疑荷城遇刺,老臣禀报给公主前太仆的小儿子霸占郡守之职一事?”昶伯说道。

    我直视着昶伯坦荡的眼神,重重地点了点头。

    “老臣当时确实是询问了银波的县伊,得知此事后,一五一十地回禀于公主,待身上的伤好后,却越想越不对劲,一个县伊,按照常理来说,除却手中未掌有兵权,其余的权力皆是大过郡守的,那前太仆为何不让小儿子去做县伊,反而是荷城的郡守?”

    “后来老臣再次亲去了荷城,询问清楚后才知荷城前郡守年岁过大,身子已是不适合为郡守之职,而前太仆的小儿子是因品行过优,而被荷城前郡守举荐接替郡守一职,并不是胁迫县伊得来的。”

    “待老臣再去寻银波县伊核实,他已经丧生于一场意外坠崖,死无对证了。”

    “那时老臣心中便已了然,是被有心之人利用了,这人是想离间公主与老臣之间的关系,如若我那时同公主说明了事情的缘由,想来不仅会再次被人利用,迫使公主和老臣之间的关系更加恶化,亦会使公主怀疑老臣的别有用心,于此,老臣见此便不再立于公主身侧,借此机会在家中休养时日。”

    若是昶伯不说,我还不知,原是从那时起,便已经有人开始布局将我身侧的助力一一剪掉。

    自妫燎开始,而后是昶伯,再是芊芊。至于百里肆,应当是始终寻不到他的弱点,所以才拿他没有办法。

    “昶伯受苦了,都怪我多心,着了别人的道。”我带着歉意俯身朝着昶伯一拜。

    “公主不必妄自菲薄,你自小未曾在你父亲身边待过,所以你并不知我同你父亲之间的关系。”昶伯将我扶起。

    “我同你父亲,虽是同宗同族,但从他的父亲陈平侯的辈分算起,我理应是他的族弟,可从我父亲郎伯的辈分算起,我却是他的族叔,就好比你和伯忧与仲忧之间一样,岁数相仿也都不在乎辈分,年少时便是以兄长与阿弟相称。”

    昶伯与我说了许多他与父亲年少时期的荒唐事,比如风流倜傥的父亲和身为舞姬的母亲相遇时的趣事;以及父亲为了迎娶母亲为君夫人,与陈国士族宗亲力排众议,却中途被卫国横插一脚,辜负了母亲,从此落得个咫尺天涯的悲情。

    昶伯还同我调侃父亲年少时是远近闻名的俊俏少年,温润如玉,列如松柏,举世无双。想来这也是使卫姬执着如斯的缘由。

    我吩咐老茶,将昶伯安置在里勤政殿不远的德行殿,又将国君的印信亲自交付于他的手上。

    昶伯捧着印信对众神发誓,绝不辜负我,如若辜负,他这一脉,皆是早殇,自此无后。

    我与芊芊在深夜之中行于回长信宫的路上时,芊芊细声地与我道:“今日瞧着信北君的模样,还当真以为他不顾公主了,想必拂袖离宫去也是为了公主去昶伯府做说客。”

    我淡淡地笑了笑,这便是百里肆,平日里不顾身份处处与我作对。无论是曲意逢迎,还是阿谀谄媚,在他这统统没有。

    可这圣安之中,却唯有他为我不顾一切。

    “余陵那次遇刺你又不是没瞧见,他喜欢用自己的方式在背后将一切的事情都处理妥当,不邀功,不求赏,只为了让我能安心依靠着他,别再自己闷着另寻他法。”我仰起头,望着夜空的一轮新月长吁了一口气。

    圣安已安排妥当,明日便可启程前往星谷关了。

    “这样尽忠的方式倒是独特,如若公主和信北君不为君臣,倒像是寻常夫妻吃味时的模样。”芊芊歪着头,娇俏地笑道。

    “你这小泼皮,竟开始打趣我了。”我回身抓起她身上的痒,她嗔笑着向前跑去。

    她见我追上来,立即娇笑着求饶,我许久未见她笑了,见目的达到了,便不再闹她。(未完待续)

第八十九章 江间波浪兼天涌

    “明日,我想同公主一起去。”她拉着我的衣袂,双眸渴望。

    “留在圣安等我回来不好吗?”我拉过她的手,继续在黑夜之中行进。

    “不,我不要留在原地等,我要与公主同去同归。”她声色哽咽,似是这话里勾起了她的伤心之事。

    我不再执着与她是留还是与我同去,却开口道:“若是同归,今年的初雪,你依旧陪我去终首山祭奠师父可好?”

    她双眸晶莹,缓缓地笑道:“好。”

    临行前,我提笔一封帛书,让芊芊送去了绿婺宫。

    我此去唯一不放心的便是妫燎,他为我身负重伤,可我却没能亲自去探望他一眼。

    而绿婺宫的素素,自妫燎重伤之后,整日坐立不安,可为了不与我平添麻烦,竟是暗暗忍着忧心,不来我跟前求一次出宫探望。

    我知二人的惺惺相惜不易,便亲自写了一封赐婚书让芊芊交给素素。芊芊是瞽者,看不见帛书上的字迹。于是我告诉芊芊在送帛书时一定要告知素素,请将这封帛书待妫燎醒来后,入宫见她时,呈上于他。他一见帛书的内容,定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启程时,小白藏于我的车马之内,芊芊隐于随行的婢女之中,只有我同百里肆二人在浩浩汤汤的队伍拥簇之中,高调地出了城门。

    我掀开帘子回头望了一眼高大耸峨的圣安城墙,眼前不知怎地就浮现了第一次入尔雅时,见到尔雅城墙上满墙的芙蓉花来。

    我想等战事平定,也移栽芙蓉花来,可转而又想陈国的天气似是不太容易使芙蓉花存活。

    回到马车上时,便有些伤脑筋,暗自在脑中搜寻着哪些花可以装饰陈国的城墙,又能挨过陈国冬日的冰天雪地。

    小白见我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还以为我是担忧路上的艰难险阻,拉过我的手便道:“不如我同你走水路,信北君和你的芊芊姑娘走陆路?”

    我好奇地盯着他,心想着他这是讲的什么话。

    他却淡淡一笑:“你脸上的表情,像是吃了酸枣一般,扭曲的可怕。”

    我连忙抽出双手,抚平脸上因凝思而凝聚的褶皱,解释道:“我在想,圣安的城墙要爬一些什么花而已。”

    听闻我说此话,小白忽然收起了笑容,神情变的冰冷起来。

    他的眼中掩藏着恨意,这是我从未见过的神情。

    我吓了一跳,以为戳到他心中不堪的过往,于是,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拉住了他冰冷的手指。

    他回过神,缓缓地笑道:“想来蔡国的芙蓉花在陈国不易存活,不如栽一些朝颜花来。”

    我转了转眼珠,想了想,这倒是不错的想法,朝颜花本就容易存活,且生存力极强,移栽几株,转年后便能开出一大片来。

    我一直在想着圣安城墙上朝颜花开放时的秀色,却忽略了小白神情再次变得冷若冰霜。

    五日后,抵达银波镇。我同小白浓情蜜意地告白时,百里肆也转身上马,似是没有要同我走水路的意思。

    我好奇地仰着头看他,却听他冰冷地说道:“臣不能安心将陈国的命运交于他人之手,想来公主决定以身为饵,便做好了万全的打算,少了臣的保护,也断然不会被楚人掳了去。”

    他这是不放心小白手持兵符前去星谷关,才会舍了我,紧跟着小白。

    我想他既然有这个担忧,倒不如让他跟着小白,总比一路跟着我,为我担惊受怕要好。

    我离开小白的怀抱,朝着百里肆便是一拜:“我日后还要仰仗信北君,此去请务必要注意安危。”

    “公主如是。”他目光灼灼,字句响遏行云。

    他虽然嘴硬说不担忧我的安危,并毫无顾忌地跟着小白走了,可却将他身边最得力的护卫宏叔留在了我的身旁。

    宏叔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身旁,倒是让芊芊寻到了打趣我的话来。

    我们一行人于银波城码头登了官船,缓缓地往星谷关的方向驶去。

    妫水自银波城开始,便要经过九道峡湾,过了定陶之后便是一马平川。

    父亲曾与我说过,早在他祖父颖侯时,这里的水盗十分猖獗,过往宋陈两国的商船和官船皆惨遭毒手,更甚的是连往来渡河的国人也不放过。

    颖侯亲下旨意派人来此剿匪,在水盗隐患解除后,这里便逐渐繁荣了起来。

    再后来父亲的父亲平侯将峡湾边上国人所安的住所修葺了一番,更在峡湾的每道停歇处设驿站,酒肆,歌台等供往来船只休息。

    每到春夏两季丰水期时,河流丰盈,妫水澎湃,鱼虾肥硕,亦是船游妫水的好时节。九州上曾有一位的歌者在船游妫水之后,曾唱遍天下“天接云涛连云雾,长河已转千帆舞。”

    如今正是深秋之时,妫水上早已不似春夏那般热闹,碧绿的江面之上,唯有我们这一只官船乘风前行。

    自昨日一早登船,我便随时保持着警觉,一有风吹草动立即起身探看。由此,昨夜整晚我几乎没怎么入睡。

    芊芊觉着我紧张过度,早饭过后便催我去榻上休息。

    她告诉我,宏叔早就派了护卫伪装成打渔的渔民先行探路,如若前方有何不妥,必会来报。

    我再这般紧张不安,星谷关还没到,我便把自己累死了。

    我听闻之后,便安了心,怀抱着装着玉盘的木匣倚在榻上,翘着腿闭目养神。

    忽地前方传来一阵粗犷又悲情的歌来,我睁开眼,坐起了身,细细地听着歌中的诗句。

    “何草不黄?何日不行?何人不将?经营四方。

    何草不玄?何人不矜?哀我征夫,独为匪民。

    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哀我征夫,朝夕不暇。

    有芃者狐,率彼幽草。有栈之车,行彼周道。”

    坐于我对面的芊芊也听到了歌声,她猛地起身将开着的舷窗重重地关了上,捧着棋盘来问我可否陪她下棋。

    我苦涩地笑了笑,沮丧地趴在案上问道:“他们是在怨我掀起了征战?”

    “他们只是不知这场征战并非公主所愿罢了。”芊芊安慰道。

    “我在他们眼中早已是引起战争的红颜祸水了吧。”楚国攻来陈国的缘由便是想得我入楚国,或许在国人心中,我同孟姜一样,皆为祸国红颜。

    想来也是,我什么都没有为他们做过,他们又凭什么为我而战呢?

    “这同公主有何干系。”芊芊冷笑道:“不过是窃钩者为贼,窃国者为侯罢了。”

    “倘若如今是陈强楚弱,可见他们还能有这番说辞?”

    “说不准,那时的他们恨不得为公主鞍前马后,只为求得军功,论功行赏呢?”

    我瞧她维护我地模样,倒像极了百里肆。然而一想到百里肆,我便更加忧心忡忡了起来。也不知他们现在行于何处,是否安然无恙。

    芊芊见我垂眸凝思,也便不再多言,她将棋盘布好后,自娱自乐起来。

    我越是忧心过重便越觉得无所期盼,索性不再乱想,转身去瞧芊芊下棋。

    她的棋艺甚佳,许多我看着明明是死路的棋局,却被她一子落后,尤有余生。

    我歪着头,有些好奇,便与她聊起了她的东楚旧事。

    翌日一早,才用过早饭,宏叔便神情紧张地入房来报,说前去探路的护卫在靠近什方镇处瞧见有黑衣人在峡岸旁设埋。

    听闻此消息,我内心担惊又欣喜。

    欣喜的是楚人的围堵来的如此之快,便有可能是认定了兵符在我的手上,这样小白和百里肆便能安然无恙。

    担惊的是,若是楚人认定了兵符在我手上,怕是埋伏不只是什方一波。

    我回过身,连忙令芊芊将我的戎装银甲拿来,如今我要做的便是为百里肆拖延更多的时间。

    芊芊并没有为我命令所动,她笑着看着我,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隽永深刻。

    而后,我脖颈间忽然一痛,便没了知觉。

    “再见了,我的公主。”我耳边传来一声淡淡的叹息。

    等我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然渐暗,宏叔正跪坐于我身旁,我坐起身发现仍旧在船上,环顾四周却不见了芊芊的踪影。

    “她背着木匣代替公主下了船,引开了那些藏于峡岸边的埋伏。”宏叔将怀中的裹着锦布的玉盘递给我道。

    我双手颤抖地接过宏叔手中的玉盘,胸口沉闷,仿若有巨石压着喘不过气。

    “我们可否过了什方镇?”我即刻调整情绪,开口问宏叔。

    “刚刚行过,并且先前看到埋伏于此处的黑衣人都不见了踪影。”宏叔道。

    我喉咙泛酸,忽地觉着一阵恶心。

    宏叔见状连忙问道:“公主若是不适,便叫随行医官来瞧一瞧。”

    我连忙摆摆手道:“不必,许是整日困于船,有些积食了,过了什方便是楴川,此处峡岸多林,善于藏身,还劳烦宏叔多加留意。”

    宏叔俯身朝我一拜,便转身出去了。

    我颓废地坐在塌边,看着芊芊曾布过的棋局,终于忍不住地细声哭了起来。

    她同我一样,都想挣脱开命运的桎梏,可最终却不得不再回到原点成为囚徒。

    这一夜,我靠在凭几上几乎没怎么入睡,待破晓时分,宏叔突然传入房间之中,拉着朝外跑去。

    官船的两旁停着两艘小船,宏叔带着上了小船后,继续在水上的浓雾之中穿行。

    冰冷的秋凉拂面而过,我虽清醒了不少,可身上却发起了抖。

    宏叔见此,卸下了身上的斗篷披在了我身上。

    此时的水面浓雾缭绕,压根看不清前路,只能缓行。宏叔警觉地吩咐两艘小船并进,注意四周。

    少顷,我的身后忽然现出一片火光,虽隔着浓雾看不清,但瞧方向也知是方才我乘坐的那艘官船起火了。

    随着巨大的火光,还有阵阵求饶声。

    我惊恐地看着宏叔,想来他方才就知道我们的官船被人盯上了,这才拉着我乘坐小船逃命。

    我后怕地摸着怀中的玉盘,如若不是宏叔想来我早已经死在船上了。

    宏叔低声命人加快船速,可才刚刚行驶的快一些,便从迎面的浓雾之中刺来几十余支羽箭。

    宏叔将我护在身后,抽出长刀抵御刺来的羽箭。

    “靠岸。”宏叔低声喊道。

    接连而来的羽箭将船逼靠到了岸边,宏叔为了护我,肩膀上挨了一箭。

    他将羽箭砍断,待船停靠于岸边之时,拉着我一同往岸边上去。

    如今的天色已然大亮,我回身望去,却见我们方才行船的地方飘着三两只轻舟,那些迎面而来的羽箭,便是从这几艘轻舟之上放出的。

    宏叔吩咐剩下的护卫将围在中心,然后快速往前奔走。

    行至江畔的一处八角亭,宏叔突然停了下来。

    我随即仰头望去,透过已是枯黄的枝桠,见正有一人坐在亭中,悠闲的煮茶。

    深秋风凉,尤其在这人迹罕至的山野之间,没有人会兴致高昂到来此吹凉风煮茶。

    宏叔摆了摆手,示意朝旁路走去。

    我没有动,直直地盯着亭内的人。

    想来在什方时,他们就已经抓住了芊芊,知道她身上的匣子是空的,便又在此处再次设局,既然已经让我逃掉了一次,这第二次便不会那般轻易地再让我逃了。

    “既然公主不逃了,不如上来与我共饮一杯如何?”那人一席绀青衣袍,两鬓的青丝在脑后盘成一个节,发丝随风而起,萦绕周身。

    宏叔认为我被吓傻,无法前行,便行至我身前,突然拉着我奋命往前跑去。

    我惊的说不出话,却见林间暗影簌簌而过,忽然四周冒出来许多手持着画戟和璎枪的黑衣人。

    “是你们自己上来,还是要这些人请你们上来,兵刃可不长眼,别怪我没提醒公主。”那人笑道。

    我稍稍地安抚了宏叔,并用眼神确认我无事,而后仰起头与那人道:“想要与本公主共饮的人多了,阁下不亲自来请,便显得毫无诚意,如此的待客之道,还当真不敢恭维,想来也是,楚王收服诸多蛮族部落,却大都习惯掠夺而忘记教化,久而久之楚人也大都同化于蛮人,礼节崩塌。”

    那人冷笑了两声,忽地从亭内踏枝而来:“如此,那我便亲自来请公主。”

    我这才认出亭内之人是白素。

    可是他如今不是应当在息国驻守吗?

    “若是等一下拼起命来,公主定要躲在我的背后,可记住了?”宏叔在我耳边细声说道。

    我暗暗地拉住宏叔的手臂道:“保持警惕,等我暗号。”

    白素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我有些奇怪,他的武功已是万夫莫敌,按照他平日嚣张的作为,应当是直接劈过来杀掉宏叔,将我擒了。

    我心底暗暗留了心思,便开口道:“将军入我陈国是得了谁的通行令牌,还带着这么多兵卫,怎地我这个陈国公主怎么全然不知呢?”

    “大概是余陵郡守的通行令牌吧,他没来得及跑,也不肯屈服于楚国,所以我便将他一家都屠尽了。”他从腰间结下一枚猩红色的令牌,这令牌的颜色显然是被血迹浸泡过的。

    我心里一抽搐,眼前本能地又浮现恶梦中余陵的那场大火 。

    我放开宏叔的手臂,轻轻地道:“就现在,杀出去。”(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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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列国传介绍:
自周灭商二百余年,周地都城安阳忽然内乱,理应登位的嫡公主却在继位当日与人私奔出逃,后与其私逃之人生一子,局势迫使之下,寄养在其良人出身之地——江湖中的制毒名门蝴蝶谷君家。 诸侯陈国,陈侯宠姬凤夫人,被宗族怀疑是涂山族妖女,不得正夫人之位,后产下一女,被陈侯的正夫人卫姬不容,联合宗族诬陷其女有灭国之身,陈侯无奈,力保二人,尽力封锁消息,将其安置在都城圣安附近终首山上的重华寺修善。 诸侯宋国,宋公因善待涂山妖族引起宗族不满,身份低微的姬妾见此联合几家士族之力,将国公正夫人夜月所生,身在储君之位的大公子冤杀,夜月夫人其族夜家近乎倾覆。夜月夫人其女在仅剩夜家人的保护下出逃,姬妾派人死命绞杀,其身重剧毒,落入潼水之后,再无音讯。 冀州、兖州、青州、徐州、扬州、荆州、豫州、梁州、雍州为九州。 宋国,楚国,蔡国,息国,陈国,齐国,鲁国,晋国,卫国,燕国,梁国,郑国(被灭),姜国(被灭)为大周。九州列国传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九州列国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九州列国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