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娇华TXT下载娇华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娇华全文阅读

作者:糖水菠萝     娇华txt下载     娇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227 亡命之徒

    被沉冽扶下来得人是杜轩。

    回来后,杜轩便一直坐在空荡荡的灵堂里,两眼无神地看着对边的椅子。

    戴豫处理完府中杂务,到灵堂后不见杜轩身影,一问旁人,得知他去看卫东佑了。

    戴豫轻叹,洗了手后,转去凌香苑。

    今日依旧天暖,但风比昨日要大,凌香苑里花香袭人,戴豫刚迈入进去,便听到一阵狗叫。

    一只小黄狗摇着尾巴朝他冲来,屁股扭啊扭,尾巴摇得可欢快。

    “哟!”戴豫蹲下身,笑道,“还记得我呢?”

    小黄狗直接往他怀里扑。

    支离坐在院中石桌前,笑道:“不知它是不是记得,但这狗子自来熟,见谁都跟亲人似的。”

    “挺好挺好,”戴豫笑眯眯地摸着小大胖的脑门,“稍后给你找几根肉骨棒啃!”

    他抱起小大胖走来,石桌旁除却坐在轮椅上的支离,苏玉梅也在。

    “苏姑娘。”戴豫叫道。

    苏玉梅冲他微笑:“见过戴执令。”

    戴豫望了圈,没看到郭云哲,正要发问,支离朝另一面的地上指去:“戴大哥可是找他?”

    郭云哲直挺挺地躺在凌香苑的空地上,正呼呼大睡,阳光照着他白得发光的脸,他似乎很享受。

    “我几次喊他起来,都喊不醒,便不管了。”支离说道。

    小大胖从戴豫怀里跳下,绕着郭云哲打转了几圈,嗅来嗅去,随后跑去其他地方玩了。

    戴豫看了看郭云哲,转头看向支离身前的石桌。

    石桌上依然摆着张腾飞的几块棺材板,除却棺材板外,还有夏昭衣昨日画得图纸。

    支离昨夜根据记忆拼凑,当真拼出又让郭云哲发狂的序列来。

    他昨夜看那图纹一整晚,不知怎的,他越看越觉熟悉。

    但他记忆不差,若是以前看过,应该早有印象才是,今日便请了个家仆,去齐墨堂把苏玉梅喊来了。

    戴豫来之前,二人正讨论。

    听完支离所说,戴豫道:“那苏姑娘呢,可觉得眼熟?”

    苏玉梅点点头:“我一眼便觉得眼熟,可我记不起在哪见过。”

    戴豫皱眉:“若你们都觉得眼熟,那阿梨呢?要不等她醒来,问问她?”

    “小师姐一定没见过,”支离认真道,“小师姐何其聪慧,她当真是个过目不忘之人。若是她以前看过,她绝对能立即说出在哪见过,哪怕这个秩序是乱的,小师姐也能给它拼凑好。你看,郭云哲把那两块棺材板撕得粉碎,小师姐都能将细节逐一画出。”

    “嗯,”苏玉梅道,“所以我和支离在讨论,我和他去过的,且是阿梨没有去过的地方。或者,我们看过什么类似的书。”

    “希望你们能快点回想起来,”戴豫轻叹,“阿梨事务那么多,少一件,便是一件。”

    “是啊。”支离也叹。

    “哎,对了,你兄长呢?”戴豫看向苏玉梅,“你和你兄长常年在一起,把你兄长也叫来一同想,如何?”

    戴豫提到苏恒,苏玉梅面色微变,澹澹一笑:“罢了。”

    “这是,怎么了?”戴豫好奇,“你们兄妹吵架了?”

    支离在旁脸色也微微变化,低下头去看桌上的棺材板和图纸。

    “算是吵架吧,”苏玉梅低低道,“不过,没大碍的。”

    实际上,他们兄妹几乎十天未说话了。

    苏玉梅和支离他们走得越近,苏恒好像就越讨厌她。

    苏玉梅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她和支离他们走得近,但她从未冷落过兄长。可苏恒的脾气就是越发越大,甚至,还有摔东西之举和刻薄言语出口。

    戴豫见她模样,并不像是没大碍,不过她不愿说,他不好再问。

    小大胖跑了一圈,快乐地奔回来,一路汪汪汪。

    院中几人抬眼看去,它身后跟着两人,戴豫认得,是衡香衙门里的衙卫。

    “找阿梨的?”戴豫起身说道。

    “见过戴执令,”衙卫说道,看了圈后,又道,“阿梨将军她……是否还在睡觉?”

    “你先说是什么事。”戴豫道,直觉应该不是军情,否则来这里找她的人是夏家军而不是衙卫。

    “是牢里一名剑客,他的身体扛不住伤势,死了。”衙卫道。

    “剑客?”支离好奇,“什么剑客?”

    衙卫朝他看去,虽不认识他,语声仍恭敬:“乃阿梨将军和沉将军抓得剑客,其守口如瓶,即便是张稷执令,都撬不开他们的口。”

    支离佩服:“张稷都问不出?那可见是真厉害!”

    “那王二呢?”戴豫问道,“昨日从卿月阁带走得那厮,他可说了?”

    “对,还有这个王二!”支离生气道,“此人可说了什么?为何要针对我小师姐?!”

    衙卫立即赔上笑容:“原来小公子是阿梨将军的小师弟,失敬!那王二倒是全都说了,他说被砍头也不怕,只盼我们能替他的兄弟们报仇。他说他们一行乃江湖人,都从一个村里来的,爹娘在他们幼时丧生,他们几人常被人欺负,便结伴一起要饭谋生。因他们拧作一团麻绳,互助团结,还有股为了口饭能拼命的狠劲,他们被一个武馆教头看上,传授了一身本事。”

    苏玉梅叹惋:“听起来,是一群有情有义的可怜人。”

    “不是的,”支离沉声道,“这些人都是刀口上的舔血之辈,亡命之徒,对内才有仁义,对外人,他们无恶不作。”

    衙卫继续道:“王二他自己说的,他们只认钱,谁给钱,他们就为谁卖命。这些年走南闯北,他们确实杀了不少人。因为身手好,他们被一个叫孟公的人雇走,已经替这孟公卖了五年的命。不过孟公没有露面过,一直以来,和他们接头的共二人,一人叫吕无为,一人叫东方十。便是这个东方十,五年前便安排王二在衡香扎根,并为他造籍,说日后有用。果然,真让他成功混入了卿月阁。”

    “这盘棋这么大,”支离摇摇头,心里想不通,“为何这些人,总是要和我的小师姐过不去?”

1228 隔窗有耳

    这个衙卫口才好,所以才派他来传话。

    在他们说话时,夏昭衣侧卧在屋内窗下,缓缓睁开眼睛。

    连着两日,她都是和衣在软榻上醒的。

    沉冽不敢擅自为她脱衣,也没有叫仆妇来解她的衣裳,所以把她放在和大床并无区别的软榻上,只为她脱去鞋子,盖上软毯。

    夏昭衣醒来看到自己在哪,就猜到又是沉冽带她回来的。

    窗外衙卫还在继续说话,夏昭衣轻轻翻了个身,望着透窗的光,粗粗算着时间。

    诸昌的身后事,应该已经了了。

    沉冽既将带她回来,想必一夜未睡,现在肯定在补觉。

    外面说话的人是衙卫,不是士兵,也没人来吵她,可见城外部署顺利。

    眼皮沉沉的,夏昭衣还想再睡,但衙卫口中几次提到得孟公让她困意渐消。

    孟公。

    孟。

    她几日前还在三拜山同张稷边走边闲聊时说起,“那些人”极可能是想利用陈家祠堂的暗道和紫苏染坊,让他们找一个姓唐,或姓孟,或姓张的男人。

    现在的这个孟公,会是唐相思吗?

    单从其人留下的诗文字辞去看,他分明是个优柔多情易伤感的人。

    “风声入座寒,月中石影斜,不惧尸如山,只恐是人间。”

    “玉肌瘦骨伶仃枕,应道病容将甚,待亡人。”

    “十年痴梦到今在,今朝又是秋云,如君莫作老来态,白鸥归去也,再无旧时爱。谁似故人心似铁,何须千里同载。我生还是去程外,天涯归路,到底年少轻狂债。”

    这些词,字字都透着婉约哀愁。

    这样一个人,会雇佣一个杀手组织去杀人放火,对无辜村民下手,并令手下在灭口时割首吗?

    灭口时割首通常有两个原因,一,不想让旁人知晓被灭口者的身份。二,尸体无法带回,头颅却较轻便,带回去可确认灭口之人已死。

    这第二点,却不知是孟公的意思,还是吕无为自己的主张。

    若是孟公之意,此乃完全不信任身边手下之举,哪怕是替他灭口的吕无为。

    又或许,这个孟公并不是唐相思,是她多想了。

    因衙门今日事务繁多,衙卫们说完后便离开了,脚步声渐远。

    夏昭衣想爬起来,浑身却无力,她不是个赖床的人,可现在着实太困。

    “现在清楚了,”支离的声音从窗外传来,“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件事情,我要去跟沉大哥说。”

    “可是沉郎君现在还在睡觉呢。”苏玉梅道。

    “是啊,可是你想,现在抓出来一个,便还有另一个,就是那个把小木盒子给我小师姐的人。这王二是孟公的人,那个给盒子的,则是风清昂的人。这一个个,着实可恶!”

    “嗯,”苏玉梅道,“看来他们早便开始谋算,每个人的身份底子都伪造得清白,实在防不胜防。”

    “呵,”支离冷笑,“可人呐,总归是恃强凌弱的。你看另外那些臭杂毛,天天说我小师姐姓乔,可我小师姐主动送上门去,他们却不敢杀她了,反而一直躲着她,这群没用的孬货!待我身体变好,我便化身成这衡香府的赏金猎人,但我不要赏金,我只猎人!我定将他们痛揍个落花流水!”

    夏昭衣听着,眉心轻轻合起。

    支离怎么知道小木盒的事。

    这时,一人来找戴豫,说有事务要处理,戴豫便走了。院子里只剩下支离和苏玉梅,还有在地上呼呼大睡的郭云哲。

    夏昭衣微微撑起身子,不想再赖床,窗外却又传来支离的小声说话。

    “苏姐姐,关于你大哥的事,我一直不想多嘴,但是刚才戴大哥提到,我想起他上次在驿站时说你的刻薄言语,那些话着实过分了。”

    “没事的,”苏玉梅微笑,“我未放在心上。”

    “哎,苏姐姐,我这个人藏不住话,我有什么就直说吧。我觉得,你大哥就是见不得你好,见不得你被人喜欢!”

    “支离!”苏玉梅低声轻斥,打断了他。

    “疏不间亲嘛!我懂,但是苏姐姐,你老被你兄长欺负下去,我怕你真被他折腾出心病来。”

    “哪有呢,他倒是欺负不到我的。”

    “你以为的欺负就是抬手打人吗?”支离摇摇头,“不是的,他那样时不时刻薄你,也是欺负你。”

    夏昭衣挑眉,苏恒?

    之前,倒也是见过他们兄妹起争执的。

    “对了,”支离这时又道,“苏姐姐,你兄长是不是喜欢我小师姐呀?”

    苏玉梅“啊?”了一声。

    “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样的。”支离道。

    苏玉梅沉眉回忆,想了半日,说道:“我这人在男女情爱之事上有些笨拙,也不知算不算看得出,可是,哥哥他好像总是躲着阿梨姑娘。躲着,算喜欢吗?”

    “那,是当面躲着,再背后偷着看吗?”

    “这个我不曾注意,这方面我的确是笨拙的。”

    支离哼哼:“我之所以这样觉得,是因为我们在路上时,每每提到我小师姐,他总要抬头看来。有时候他人都走远了,还要装作不经意回来听一听。”

    “……竟有这样的事。”

    “哼,如果敢跟柳现宝那样,那就休怪我……”支离把自己的拳头捏得咯吱响。

    苏玉梅一笑:“这倒是不会,他胆小。”

    “吼你骂你凶你的时候,可不见得胆小。不过,他如今既躲着,便算是好。说起来,喜欢我的小师姐不是他的错,因为我小师姐确实优秀。”

    夏昭衣无语摇头,下床穿鞋,再准备往屏风后的浴房走去,昨日那里便有干净的一桶水供她洗漱。

    才起来,忽听支离又道:“呀!沉大哥!”

    夏昭衣一顿,这人,他不睡觉的吗?

    “支离。”沉冽低沉清冽的声音在外响起,有丝丝沙哑,听上去,倒的确是刚醒的。

    “……见过沉将军。”苏玉梅说道,声音有几分尴尬,毕竟正在议论的,是她兄长的事。

    支离也觉得不太好,轻咳了声,道:“沉大哥,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沉冽不咸不澹地弯了下唇,说道:“柳现宝,是谁?”

    郭云哲:zzZ~

1229 像对眷侣

    夏昭衣:“……”

    沉冽怎么可能会不认识柳现宝?

    当初他们趁夜离开临宁,路经八江湖的桃溪村外时,杜轩亲口问她,可认识柳现宝。

    杜轩还说,他们上次来桃溪村时,柳现宝一直在江畔深切呼唤她。

    杜轩还还说,爱慕她的男子应该很多吧。

    现在,沉冽分明是明知故问……

    支离却不知情,沉冽一问,他张口就倒豆子一般道出。

    “柳现宝是我小师姐在桃溪村蹲齐老头时,那桃溪村里的一个壮小伙!”

    “他对我小师姐一见钟情,可痴缠了!”

    “隔三差五来找我小师姐,还喜欢往我们院子里送鸡送鸭送大筐的鱼!”

    “听说附近乡里不少姑娘都中意他呢,因为他人特壮实,看着有劲!”

    “我看就是这个原因才让他飘飘然,觉得配得上我小师姐!”

    “哼,可我小师姐不喜欢他呀,他老忽然跑到我小师姐跟前嚷嚷什么,夏姑娘!我喜欢你!我呵呵!他可真是不自量力!”

    ……

    夏昭衣扶额。

    柳现宝在她跟前说这些话时,她并无太多感觉。

    不止柳现宝,包括刚才听到苏恒可能也喜欢她时,她也无所触动。

    但是现在,支离在沉冽跟前这样噼里啪啦一顿讲,她莫名觉得耳根发烫,一股羞耻感。

    并不是因为被人爱慕,而是支离在叙事中添加了大量的个人情感,尤其是踩着柳现宝来吹夸她,让她觉得极其不好,极其尴尬,极其羞耻。

    听不下去了,夏昭衣打算去洗漱,偏偏脚步像是挪不动。

    她侧眸看向房门,好奇门外沉冽听到支离所说得这些,会是什么反应。

    就在支离终于停下来喘气后,沉冽澹澹道:“阿梨心中装着天与地,四海与万民,唯独不会存有男女之情吧。”

    支离一愣,忙道:“怎么会呢!小师姐当然也会有男女之情了!就是……”

    夏昭衣怕他说漏嘴,差点出声,好在支离自己停了下来。

    沉冽俊容始终平和清澹,心下却琴弦待发,绷得笔直,平静道:“就是?”

    “嗯……就是,她可能没想好,”支离扯了扯嘴角,“或许沉大哥你说得对,小师姐心中装着天与地。”

    沉冽无言。

    他那样说,有抛砖引玉,套话之嫌,未想支离竟顺着他的话来说了。

    支离想了想,又继续道:“对了,加上之前那个害得小师姐家破人亡的女人就是因情字而生心魔,所以小师姐对男女情爱的看法,一直和常人不同。哎!要不这样,沉大哥,你多找小师姐聊聊,给她开导开导?”

    “……我并非阿梨的兄长或师长。”沉冽说道。

    “真要让我师父来,那何止现今的天与地,我师父能将青史长卷全丢到我师姐跟前,同她道一句,庸俗之人才谈爱,将亘古至今的天与地全装心里去吧!”

    说完,支离觉得好笑,苏玉梅在旁也因这句话轻笑出声。

    沉冽俊容更冷,完全没有半点笑意。

    屋里的夏昭衣干脆整个人麻了。

    缓了缓,夏昭衣朝屏风后的小浴房走去。

    这对话真是没办法继续听下去,尽快洗漱,出去结束这对话才是真。

    沉冽也是这样想的,要尽快结束这对话。

    一直以来,他心中最大担心,便是她将自己视若兄长。

    她身边男人太多,从当初的支长乐和老佟,到现在的一众夏家军,她每个皆在乎与重视,皆可为他们赴汤蹈火。在沉冽看来,她待他和他们,并无区别。

    不说旁人,沉冽自己都很难想象,少女有朝一日会动情。

    她清灵出尘,如作客人间的闲云野鹤,胸腔之中填着万丈豪情,四方阔宇,就如支离刚才所说的那句,庸俗之人才谈爱。

    她会不会,也是这样想的。

    小大胖这时跑来,绕在沉冽身旁打圈摇尾。

    沉冽蹲下身,大掌轻摸它的脑袋。

    长大了三倍的小大胖如今很有份量,抬起来要沉冽相握的爪子都变结实。

    沉冽摸了几下离手,小大胖却不干,爪子往前轻挠,示意他继续。

    夏昭衣打开房门出来,便见月树下单膝蹲着的年轻男子和他跟前一只满脸享受的小狗。

    小大胖呼哧呼哧吐着舌头,可开心了,虽然坐在地上,尾巴却一直在摇。

    听到动静,小大胖朝夏昭衣看来,欢快叫了声,一下子冲来,直接人立而起,缠着夏昭衣的大腿。

    “好久不见,小大胖。”夏昭衣笑道。

    “呜呜呜,嗷呜……”小大胖喉间发出声音。

    她拍了拍它的头,看向沉冽。

    这几日,沉冽衣着都为深色,她猜到沉冽今日仍会穿浓墨色的衣衫,故而她刚才换衣裳时,故意选了深黛色。

    可能是因为他容貌俊美绝伦,身材亦挺拔高挑,所以无论什么颜色的衣裳,他都能穿出一身气质风华。

    “呀!”支离说道,“小师姐,你这衣裳和沉大哥的好像,兄妹一般!”

    沉冽:“……”

    夏昭衣:“……”

    “不是的,”苏玉梅说道,看向沉冽和夏昭衣,一笑,“说句不合时宜,可能会冒犯二位的话,我倒是觉得,你们这样的衣着,像是一对卷侣。”

    “不冒犯。”沉冽说道。

    “嗯。”夏昭衣应了声。

    支离张口又要说话,苏玉梅赶紧拿起桌上的棺木碎片:“哎呀,我知道哪里眼熟啦!”

    “嗯?”支离转头看去。

    沉冽看他注意力被转走,竟有一股如释重负之感。

    顿了顿,沉冽侧眸看向还站在屋檐下的少女。

    夏昭衣也收回视线,对上他的黑眸。

    不过忍不住,她的目光朝他的衣裳看去。

    真的……像兄妹?

    五年前,沉冽便对她颇为照顾,当时她还是那么瘦瘦巴巴的小身板,所以那会儿,他定就是把她视作小妹妹来看待的。

    那么,现在呢?

    沉冽走来:“阿梨。”

    “嗯,”夏昭衣收敛心绪,说道,“你是不是没睡多久?”

    “有两个时辰了。”

    “两个时辰怎么够的呢?”

    不过夏昭衣打量他的眉眼,半点黑眼圈都没有,人和人,还真是不同。

    “够的,”沉冽说道,“马已备好,现在出城刚好能够赶上大军过境。”

1230 不必再战

    沉冽来找她,便是知道她今日要出城。

    吕盾的大军于早上已到陶安岭,半日休整后再至衡香,现在过去正好能够看到他们。

    今早,夏昭衣的一系列安排,都以防守为主。

    她虽不想动干戈,但岂能任由他人兵马过境而不做防御。

    真要不设防,那吕盾不打都不好意思了。

    东城外凌晨便已被赵亚带人肃清封锁,所有村庄农户皆不得擅自出门。

    城外几条长道,包括点青江北岸都被安排人手据守观望,以快马策应,回禀消息。

    陶安岭南方,那排开长队的先头部队还未收营,长长列开的军阵虎视眈眈,居高临下,望着南边浩瀚繁华的衡香府。

    夏昭衣咬着一个烧饼,骑着紫阳,跟在沉冽的龙鹰后边出城。

    他们身后未跟军队,夏昭衣只带了詹宁和史国新,跟着沉冽的,只有一个叶正。

    城外风大,拂天掠地,袭过山川和田野。

    夏昭衣边吃东西边想事,一个烧饼从卿月阁门外的烧饼摊吃到城外,还剩一半。

    远远看到夏川老将所率的五百夏家军精兵立于北地,精兵之前,数十座拒马枪和巨大的长钉板一字铺开。

    在他们视野看不到的西北方向,会是夏俊男带着三千新招募的晏军新兵们所排开的防守阵。

    剩余的夏家军们,将全部穿上凎州俘兵的兵甲,深藏于衡香附近的丘陵。

    东北则是探州兵和山景城守军们组成的晏军,由常志成和阮国良所率。

    八千凎州俘兵则和那剩下的几万新兵们另做一营,由徐力和平岳峰带队。

    衡香所有能动员的兵力已全部上阵,包括城南都卫府和衡香守卫置所,快近十五万人之多。

    这其中,除却夏川所率的五百精兵外,其余兵马皆在“暗处”。

    但这个所谓“暗处”,吕盾的斥候可以轻易探到。

    他们不仅能探到晏军和夏家军伪装的凎州兵马,还能探到夏昭衣凌晨派赵亚放在乡野田间的“鱼饵”。

    夏昭衣吃完烧饼,接过沉冽适时递来的巾帕和水。

    长野的风吹动她的马尾与衣衫,她光洁的面孔在日头下清媚大方,乌黑雪亮的眼眸盈满水泽,自信明艳地望着远处天地。

    一群鸟儿忽然被人自巨大的鸟笼里放出,拍翅冲向天空,往辽远广阔的远方飞去。

    所有藏于暗处的士兵们全都看得到这些鸟。

    夏昭衣也抬眸,看着群鸟掠过湛蓝天幕,澹澹说道:“上钩了。”

    连日赶路,吕盾困顿。

    衡香这必经之路,以往通畅无碍,如今却同一根倒刺,扎得吕盾想睡不能睡,想拔,则倒刺必会勾出更多的血肉来。

    十九万大军就此停在陶安岭,陶安岭的古山大林被他们削了大半,夷为平地,一个又一个营帐拔地而起。

    将军大营里,所有副将、谋士、郎将全部聚于一起,议论声不绝,主战者众多。

    吕盾打着哈欠,喝了多少杯浓茶都挡不住困意。

    大帐外忽然传来一声“报”,一个士兵奔入进来,跪下说道:“将军!抓到三个鬼鬼祟祟的农民,自他们身上搜出这个!”

    左吏立即上前去取,交到吕盾手里,乃一封密信。

    吕盾皱眉拆开,密信内容不多,吕盾看完后,目光有些愣。

    “将军,是何信?”吕盾的心腹之一,谋士林孔英上前说道。

    吕盾将信递去:“你看看。”

    林孔英接来,先去看上面的符印,惊了一跳:“怎是云伯中他们的信!”

    “还是云伯中的亲笔,我见过他的字迹。”吕盾说道。

    林孔英迅速看完,眉头皱起:“这云伯中的如意算盘打得确实妙,如今天下诸多势力,各方结怨,跟云伯中无冤无仇的人并不好找,即便有,也是他看不上的。云梁沉冽,的确值他亲笔此信。”

    “信上日期,是四日前的。”吕盾说道。

    林孔英看向地上所跪士兵:“那三个鬼鬼祟祟的农民,怎会有这么重要的信?”

    “回先生话,他们路遇一具尸体,见那尸体所穿官靴,衣物料质也不错,便起了歹心,将尸体打劫了。这封信是顺带发现的,他们不识字,误将信上军印认作钱庄印号,正想去衡香寻个识字先生看信,结果被我们抓到了。那具尸体我们已看到,的确腐烂已久。这三个农民还交出了其他物件,包括一把军刀,可确定那尸体为云伯中手下。”

    林孔英沉声对吕盾道:“将军,这信的语气,威胁警告多于协商。可见已有来有回,并非第一封了。”

    吕盾道:“嗯,看得出沉冽此前的回信不给他面子。”

    林孔英想了想,道:“将军,这信的处置,倒成了一个难题。”

    “哦?”吕盾扬眉,“怎么个难题?”

    “此信不给沉冽,沉冽便不知有此信,他不回,必会惹得云伯中更为不快。若沉冽看了此信,被信中威慑之言激怒,在回信中出言不逊,则和云伯中彻底结怨。将军说,云伯中会不会借机不打牟野,而来对付衡香了?虽说会因为我们而未必真的打,可有了一个发兵借口。”

    “怎么可能!”吕盾嗤声,“牟野如此重要,他云伯中放话多年,怎么可能不打?他军心岂不溃散?”

    “将军,”林孔英声音变缓,意味深长道,“若沉冽不给面子,云伯中的军心也可凝结,先齐心办了他这小子。就如我们,若是我们打衡香,军心可也是一致的。只要师出有名,何愁军心?更有可能,云伯中早就因为卷入牟野之战而疲累了,巴不得寻个理由临时掉头去打旁人呢。也许,他是借沉冽设套,利用沉冽呢?”

    吕盾没说话,沉默良久,道:“如若,沉冽被信中内容恐吓住了,真要跟云伯中合作呢?”

    “那么此信,我们便不能给沉冽,衡香若成云伯中之盟地,我们游州就及及可危。”

    “这……”吕盾看着林孔英手中所捏得信纸,“我看不是这封信成了一个难题,而是沉冽其人。”

    说着,吕盾变暴躁:“这臭小子,哪里不好去,要来衡香!净是跑来添堵的!实在不行,我们这就发兵,把这衡香先拿下!”

    “万万不可!”林孔英赶紧道,“将军,我们的暗探已探知,这衡香已处处设防,遍布伏兵。我们的确兵多将广,拿下衡香不是问题,可是时间未必等得及。这不是几百几千兵,可是十万兵马!便是拖,也能给我们拖在这半个多月,您觉得,云伯中那边坐得住吗?”

    “是啊,”吕盾皱眉,“若是没有云伯中这条老狗,我岂愁啃不下衡香!”

    “若是没有云伯中,管他沉冽还是阿梨,定被我们打个落花流水!”林孔英说道。

    大帐里的其他声音都已静下。

    谁也不知道吕盾和林孔英在说什么,很多人的目光看着林孔英手中的信函,不知那信上到底是什么内容。

    “报!

    ”外面这时又传来士兵声音。

    一名士兵跑入进来,跪下说道:“将军,今早发现的那队士兵,已证实为恩义公兵马!”

    “焦进虎?”吕盾说道。

    “是,将军!”

    吕盾神色绷紧,看向林孔英:“今早发现有数千兵马藏于暗处,盯着衡香,其身上的兵甲不同于夏家军和晏军,为防还有其他人,我便直接派人去查了。”

    林孔英敛眸,轻捋胡须:“若是焦进虎的人,反倒是好事……”

    “好事?”吕盾沉声道,“先生何解?”

    “将军,云伯中不管和衡香结仇还是结盟,南边的焦进虎的确要比我们游州更担虑。焦进虎虽没多少兵力,但也有三州之财之势,把他们卷入到衡香来,由他们替我们受这肉刺之罪,再合适不过了。”

    “那我们呢?我们现在如何做?”

    林孔英神色越发严肃,半响,他放下手中的信,拱手说道:“我有一言,唯怕将军责罚。”

    吕盾浮起不耐:“你说就是,我不罚!”

    “将军,某不才,私以为这衡香与我们已无半分关系。兵法云,战在可胜可败间,便不必战。只目前形势,焦进虎该更急,云伯中该更怒,沉冽该更忧。打,我们要浪费时间,还要损兵折将。东有云伯中可随时渡江而来,偷袭我们。南有焦进虎,不定也会伺机而动。而不打,沉冽布下这十万兵马严正以待,可见他是怕我们的,若我们不动手,他必不敢妄动!我们可直去牟野,与南路军会和。沉冽明面上的敌人,便只有云伯中。而焦进虎,他是那只动不动想咬上沉冽一口的恶狼,也不会让沉冽好过。由他们三方去暗中较劲,待我们牟野告捷,凯旋而归,届时要不要动衡香,就看我们的心情了。”

    吕盾低眉看向桉上被林孔英放下的信纸,陷入沉思。

    林孔英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将军,我们之所以要动衡香,只因不想身后大后方活着这只豺狼。但如若有云伯中和焦进虎共同牵制,这只豺狼,便只是只胖狗。”

    “如果沉冽归降于云伯中呢?”吕盾喃喃道。

    “我们近二十万大军压境,他被吓个半死也没有要摆出求和之态,又怎会屈于云伯中?以及……我们还有离间计,”林孔英笑起,“将军,我们就略施小计,做个手脚,让沉冽和云伯中相斗,你觉得如何?”

    “不成!他们一相斗,那衡香怎么办?”吕盾皱眉道,“衡香不能有战事,非得有,那也是我们发起的。”

    林孔英笑容变深:“正是因为有我们,所以云伯中才不敢轻易发兵呐!这衡香,便又成僵持之局了。待赴世论学结束,我看沉冽便会乖乖回探州去,这衡香于他,可不是久留之地。更不可能在我们离开游州之后,对游州发兵。即便打了,他也守不住。”

    “僵持之局,”吕盾若有所思地点头,“的确,我们,云伯中,沉冽,焦进虎,四方势力又成僵局,那沉冽忌惮颇多,确实不敢乱来……”

    “还有一点,”林孔英笑容收敛,声音压得更低,“将军,衡香乃聂挥墨最为看重之地,他和衡香府的屈夫人多年交情,你若要打,不管是不是打赢,都会在他那留下诟病。以他在大成王前的地位,日后,他多得是来为难将军的法子。我虽是会仁营和大成的谋士,但我更是将军的幕僚,我不得不为将军他日前程所想。”

    “聂挥墨……”吕盾轻轻重复。

    “既然衡香已不是必要打下之地,将军,我们便尽快离开,以免多生事端。”

    沉默良久,吕盾点头:“你句句分析皆在理,如此,便听你的吧。是你刚才所说的离间之计,可一定要办好。”

    “将军尽可放心,属下定为将军办妥!”林孔英拱手说道。

1231 人不如狗

    一直等到酉时,远处终于有旌旗飘来。

    夏昭衣和沉冽早便不在马上,他们牵马漫步,已上至高崖溪畔,这个地方能看到大半座衡香府,还可以将广袤的主长道收入眼底。

    那些旌旗从大地的尽头飘来,从最初的小黑点变作旗海,猎猎翻卷,滚滚如浪。

    夕阳在天际烧开赤金长虹,暮色笼罩四野,黑色兵甲逐渐变成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一条玄色长龙。

    最后的余晖烧尽,长队火把高亮,仍未走完。

    “这些兵马若都去北元边境,何苦守不下我大乾。”史国新喃喃说道,目露歆羡。

    夏昭衣澹澹道:“这些兵马都以年轻人为主,五年前,他们还小。”

    “是啊,”詹宁痛心疾首,“李乾的户部现在只能窝在河京,否则来一轮天下查计,恐怕二十五至四十岁的男丁人数,不及同辈女人的一半。”

    “阿梨姑娘,他们竟然真的就这样走了,您真是料事如神。”叶正看向夏昭衣道。

    夏昭衣摇头:“并非我料事如神,衡香局面本就在此,我只是把多方牵制的衡香之局再摆给吕盾看。他不蠢,他能看得懂。”

    “哈哈!”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清越笑音,“我就知道你们在这!”

    “汪汪汪!”一只大狗摇着尾巴跑来。

    夏昭衣回过头去,大狗直奔夏昭衣而来:“汪汪!汪汪汪!”

    夏昭衣一笑,俯身摸它:“狗蛋。”

    狗蛋贴着她的手,就地一打滚,脑袋在她的掌心下蹭啊蹭,别提多开心。

    赵琙一袭月白锦衫,跟着大狗后面轻快跑来,笑容和煦灿烂:“阿梨!”

    赵来和季盛跟在他后面:“世子,慢点!”

    夏昭衣直起身子,看着赵琙道:“你也来这看热闹?”

    “猜错了!”赵琙双手在胸前一抄,一张俊容志得意满,“我是特意来找你的,还记得当初我说,我在衡香见到了礼部那个假死的丁跃进吗?”

    比起之前的朴素农户装扮,他这身锦衫将他身上的贵公子气质完全衬出,山上风一拂,一派倜傥风流。

    “记得的。”夏昭衣说道。

    “今天又让我碰到了!”赵琙勾唇一笑,“果然还是热闹好看,他和两个中年男人跑去看赴世论学,正好被我撞见,我派人跟踪他,一路跟踪到了一座小院。”

    “他还在衡香?”

    “是啊,飞霜阁倒了,他竟还未跑,也算有胆识,对吧。”

    “他在衡香何处?”夏昭衣问道。

    “嘿嘿,”赵琙俊秀的脑袋往旁边望去,“那我可不会轻易说出,不然,你看看怎么样让我开口?”

    “十两银子。”夏昭衣道。

    “啥?”赵琙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阿梨,你打发叫花子呢!”

    “五十两。”

    “你当我郑北少你这五十两了?”

    “一百两。”

    赵琙瞪她:“市侩!”

    夏昭衣笑起来:“丁跃进对我其实也没那么重要,你不说就不说好了。”

    “行行行!我说,我说!”赵琙没好气道,“走吧,本世子亲自给你带路。”

    “还早呢,”夏昭衣道,“我待晚上再去。”

    “太阳已经下山了。”

    “太阳还挂着半轮,”夏昭衣转过身去,望着远处大道上的兵马洪流,“我要等最后一个人走。”

    赵琙跟上去,站在她身旁低头看去,皱眉道:“无非就是经过再离开,有什么可看的。”

    “但我的兵还在这,我是一军统帅。”

    赵琙侧头看了看她,再极不情愿地看向站在她另外一边,那个根本不容忽视的高大身影。

    忽然发现他们两个人身上今日的衣衫颜色相近,款式也相近,赵琙呵呵:“你俩今日这衣着,倒真像是一对……兄妹啊。”

    话音刚落,便见沉冽杀来一记冰冷眼眸。

    赵琙发憷,但仍挺了挺胸板,还特有骨气地扬了扬眉。

    沉冽本来懒得理他,现在想把他一脚踹下去。

    赵琙却看着沉冽像看上了瘾,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深邃侧容:“欸!我说今天看那个男人觉得眼熟,仔细一看,原来是因为你,你们二人有那么几分像!”

    沉冽才收回目光,又侧头看去,语声澹漠冰寒:“再盯着我看,我让你的手下去崖下收尸。”

    詹宁赶紧打圆场:“哇,沉将军已俊美如谪仙,别说跟沉将军有那么几分像,就是有一分像,那都俊朗非凡了吧。”

    赵琙露出夸张神情:“我靠……你也太会说话了!”

    “詹宁实话实说,赵世子倒也不用激动。”夏昭衣澹澹道。

    赵琙的神情顿时更夸张,朝夏昭衣看去。

    少女俏容坦坦荡荡,似乎刚才那句话没什么不对。

    叶正在旁笑出声,悄然去打量自家少爷的神情。

    沉冽已看回山下,俊容同样坦坦荡荡,不喜不卑,但叶正还是发现了,他刚才偷偷抿唇,唇角微不可见的勾起了一抹弧度。

    “哈,看来我是来自找没趣的!”赵琙撇嘴说道,不知从哪摸出一把折扇,打开后摇啊摇,低头看见狗蛋四脚朝天在地上滑来滑去,后背一顿蹭,前爪对着空气拜啊拜,那架势,好像非要让少女摸它的脑袋,赵琙嫌弃地踢去一脚,“没出息的狗蛋,你是真的狗啊!”

    夏昭衣笑道:“狗蛋,来。”

    狗蛋开心一滚,人立而起,它的个头比小大胖大得多,直接抱住了少女的大腿,把狗头贴在了她的腰际上。

    少女却着实宠它,没说它脏,低头拍了拍它的脑袋,边摸边看回山下。

    在场所有的男人都朝狗蛋看去,包括沉冽也看了过去。

    五岁多的大狗一脸享受,开心单纯地吐着舌头。

    等最后一个士兵消失在他们视线中,已差不多亥时了。

    今夜月明,他们踩着月色下山,夏俊男和阮国良等人已在山下等候多时,见到他们下来,纷纷迎去。

    “二小姐!”

    “将军!”

    夏昭衣抬手抱拳:“诸位都辛苦了。”

    夏俊男忙道:“不敢不敢,二小姐惜才,我等便也惜才,就盼这赴世论学多出来几个国之栋梁,造福天下,也不枉我们为护它安稳而吹这一下午的热风。”

    夏昭衣微笑:“会的。”

1232 二十芳华

    自赴世论学正式对外公开后,衡香便再度取消宵禁。

    所以哪怕已亥时,街上依然有灯链如海,人流如川。

    进城前,夏昭衣和沉冽将坐骑交给旁人牵回。但他们二人加上赵琙,还有身后的詹宁,史国新,叶正,季盛,赵来,加上一只狗蛋,一行人仍颇具规模。

    每日酉时,官衙正大门外一百丈外的大空地上都会宴请文人,每日作一篇佳词即可入席。

    连着多日,那宴席都从酉时持续到亥时,如果不是文和楼要在亥正时分关门,远到文人们甚至可能畅饮畅谈到子时。

    现在围绕那大空地为中心,附近长街皆成夜市,满街鱼龙,格外热闹。

    夏昭衣和沉冽沿长街慢行,入目繁华昌盛,街旁商铺明灯高悬,茶馆酒馆里煮酒烟丝,食香诱人。还有无数小贩挑担而来,叫卖声响彻盈天。所有声色彷若汇作一幅只有太平盛年才有的长卷,锦绣绮丽,璀璨鲜活。任谁入了这画,都会有绝佳心境。

    “竟能于乱世见此峥嵘,阿梨,你着实厉害。”赵琙望着漫街灯火,赞叹说道。

    “不敢冒功,”夏昭衣澹澹道,“我只是搭台者,戏需有人唱才精彩。”

    “这般谦虚?”赵琙朝她看去。

    “我乃实话实说,离了万家灯火,成就不了繁华二字。”

    詹宁看了看夏昭衣,再看向赵琙,说道:“赵世子,我们国公爷生前说过一句话。他说,民生乃社稷之根本,万民生,万民养,万民来,万民往,只需给世间百姓一个安稳世日,他们便愿意扎根生长,勤劳干活,养自己,养儿女,养土地,养江山。”

    赵琙沉默了下,道:“夏伯父所说有理,可你何必加个‘生前’二字?”

    夏昭衣微垂下眼睛,目光平静,边走边听着两旁的叫卖声。

    这“生前”二字,的确也刺痛了她的耳。

    宣延二十二年,丁亥年。

    一晃,竟七年了。

    父亲竟然……去世了那么久。

    还有她,世人口中的夏昭衣,也已离世七年。

    一盏玉兔花灯被递来她跟前。

    “阿梨,赠你。”沉冽低低道。

    夏昭衣微顿,抬眸看他。

    玉兔花灯的橙橘芒光,在他眸底染了一片霞锦。

    他的黑眸温然,沉静望着她,再低眉看向玉兔花灯:“是否……不喜欢?”

    “没,”夏昭衣清浅莞尔,“喜欢的。”

    她伸手接来,看着玉兔小灯在长线下轻摆,白色雪耳被灯光照出澹澹的金桂色。

    “明日,我们也去看一场论学吧。”沉冽说道。

    “明日……”夏昭衣想了下,道,“明日下午那场可以看。”

    她还有太多事要忙,但赴世论学一场都不看,她这个发起人和搭台人未免太可惜。

    路旁传来吟吟笑语,一群姑娘自他们对面嬉笑而来,丰容靓饰,环佩叮当,粉妆玉琢,红袖添香。

    目光落在沉冽身上,姑娘们眼眸露惊艳,脚步渐缓,笑语渐歇。

    四面明辉灯火,华光璀璨,年轻男子清俊绝美的容貌似是天神下凡,可这挺拔端秀的身姿分明像是被灯火暖软,融入画中,却又有遗世独立,茕茕单影的清冷凌寒,拒人千里。

    这时望见走在他身边的少女,姑娘们眼中的惊艳渐渐褪却,不自觉浮起思量,有丝遗憾失落。

    一双幽深眼眸,此时也在看着这对执灯离去的年轻男女。

    这少女没有丽雪红妆,玉瓒螺髻,简单一束马尾,一袭黛衣,背影清瘦秀美,其腰肢处的柔韧纤细没有半点干瘪瘦弱之感,充满力量。

    这双眼眸从少女身上看回她旁边的沉冽身上。

    不算这两日的话,十二年间,他一共只见过沉冽两次。

    沉冽虽自小便比同龄人都要高,但八岁,再高也只及他胸。

    没有孩童该有的活泼纯真,从小就是个沉默寡言,不喜见人的性子,木讷呆滞,打不知哭,骂不知受辱,没有半分自尊可言。

    最后一次见面,是沉冽十二岁还是十三岁时,因老人重病,沉冽带两名随从自醉鹿回云梁,只小住了三天。十二三岁的小少年,已同他肩高。可性子,还是那不讨喜的死气沉沉。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沉冽的名气忽然就这么大了,一下子名扬天下,跃升成为声名赫赫的少年战将,成为现在的晏军统领。

    中年男人目光变深变沉,看着年轻男女的背影越来越远。

    他年少从军梦中最大的所愿追求,沉冽好像轻易就办到了。

    当年那个从他膝盖开始长,到他腰,到他背,到他肩的人,现在已经高挑修长,结实有力。

    二十岁的年龄,有着最年轻气盛的蓬勃,天地都卷顾偏宠,会给这个年龄最好的雨露阳光,让他们朝气盛开,青春浓烈。

    中年男人忽然有几丝嫉恨,他多想也梦回二十,去回味这芳华。

    沉冽脚步微顿,浓眉轻轻皱起,回过头去。

    夏昭衣提着玉兔小灯,随他黑眸回顾,低低道:“怎么了。”

    沉冽望了一圈,轻摇头:“没什么。”

    夏昭衣看着他们身后的漫漫人海,忽然一笑:“是不是,因为有好多眼睛在看着我们?”

    说着,她抬眸望着沉冽:“赴世论学,天下文坛盛世,我们一定来了很多老熟人。”

    “比如我。”赵琙在旁边冷哼哼,虽然他来衡香的最大目的是跟宁安楼谈下那几笔木材生意,但赴世论学的热闹,他也是有极大兴致的。

    他一出声,狗蛋就也跟着出声,在旁边“汪”了一下。

    “这风头你也跟我抢啊,”赵琙不爽地瞪着自己的狗,“闭嘴!”

    他的话音刚落,便见到远处一个手下正焦急盯着他,快速推开人群跑来。

    赵琙抬脚迎上去:“发生何事?”

    “刚收到急报,赵唐将军五日前于锦州路遇强兵,亡三百人,伤四百二十五人,惨重!”

    赵琙声音骤然一冷:“哪路强兵?莫非是田大姚的兵马?”

    “不是!尚还不明!”

    詹宁好奇道:“赵世子,锦州一直是田大姚的地盘,为何你要用‘莫非’二字。”

1233 为情所困

    赵来看了眼怒气冲冲的赵琙,代为回答:“正因为锦州是田大姚的地盘,所以我军会派大量人手监控田大姚的所有兵营,第一时间了解他们的所有动向。他们动,我们亦动,先防于其人,提前应变,所以,极难碰上。”

    赵琙沉声怒道:“伤亡惨重,竟连对方是何人都未能弄清?!”

    来报信的手下低头:“世子,我军是被突袭的,对方来势汹汹,若非汪先生奇才,恐全军都难撤退!”

    “那赵唐呢?他可受伤了?”

    手下摇头:“赵将军并无碍。”

    赵琙仍气得头疼,抬手揉着太阳穴,缓了缓,道:“会不会是之前在锦州被田大姚部众打散了的钱奉荣和谢忠?”

    今年年初,钱奉荣和谢忠在锦州里石乡夜袭田大姚东路大军,并将东路大军统帅,号称田大姚五大勐将之一的邴奇生斩,带着他的头颅高调离去。

    当时里石乡附近三座村庄,所有及笄少女皆被他们掳走,共六百二十九人。

    此事惹得田大姚雷霆大怒,在聂挥墨率军打下南边华州之际,田大姚亲自收整东路军残军,并新增十万兵马,在锦州打了一个多月,将钱奉荣和谢忠主力打散。

    后者溃逃出锦州,锦州至如今四月将末,再无兵戈战事。

    “阿梨,”赵琙回头朝夏昭衣看去,“你可有钱奉荣的消息?”

    夏昭衣摇头:“他们逃走之后,便没有了。”

    “钱奉荣去了归德。”沉冽忽道。

    夏昭衣和赵琙朝沉冽看去。

    “你怎知道?”赵琙道,“你可确定?”

    “我一直想杀了钱奉荣。”多余的,沉冽不想跟赵琙交流。

    “沉冽说他在归德,那他便在归德,”夏昭衣道,“所以在锦州偷袭你们的人,不是田大姚,也不是钱奉荣,你想想还会有谁。”

    赵琙沉了一口气,道:“可恶。”

    “赵世子,”詹宁好奇道,“为何你们的兵马要跑去锦州呢?”

    回答得还是赵来:“回郑北,锦州近。”

    “罢了,”赵琙道,“事已发生,无法再作改变,及时补救才是。若日后被我得知是何人,我定将这些人碎尸万段!”

    “世子说得有理,”赵来道,“事已发生,暂时也无法做什么,该吃得饭还是要吃,大家饿了一日,便先去吃东西吧。”

    “你想吃什么?”夏昭衣问沉冽。

    “你呢?”沉冽反问。

    “我想听你的。”夏昭衣看着他,一双眼眸雪亮。

    “……”

    沉冽对食物一直没有特别爱吃的,除了她做的饺子。

    那日在寨水岭山上,她玩笑般和他打赌,赌一碗饺子和一只饺子,而后,张腾飞的尸骨当真在金家兄弟的竹苑里,她回来后,便也真的只做了一只饺子给他……

    他啼笑皆非,现今过去两日,他仍念念不忘那唇齿之香。

    可是望着她的这双眼睛,沉冽却不想再说饺子二字,想了想,沉冽道:“我们去吃汤圆吗?”

    夏昭衣点头:“嗯,那就去吃汤圆。”

    赵琙在旁冷冷地看着这两人,明明三个人一起走,问也不问他,而且他现在很受伤。

    汤圆多在秋冬季节,在四月的衡香,要找一家有汤圆的并不易,几人最后去到一家名叫金香阁的酒楼。

    赵琙只吃了两个汤圆,实在难以下咽。

    夏昭衣知他心忧,道:“钱奉荣在锦州那般祸乱,锦州上下,群情愤慨,田大姚如今将锦州看得可紧张了。你直接书信给他,告知他锦州有一队非他非钱奉荣的强兵,田大姚定会在最短时间替你查清的。”

    赵琙看了看她,闷闷道:“我想你姐了。”

    “我姐?”夏昭衣反应过来,“哦……这么突然的吗。”

    “也想你二哥了。”赵琙接着道。

    夏昭衣容色变温和:“我也想他。”

    “今夜见这盛世,才知道当年有多好,至少我年少时过过一段太平无虞的日子,最大烦恼无非是不知如何与你姐相近,相熟,相亲。”

    夏昭衣不能理解:“你真的喜欢我姐?”

    赵琙剑眉微拧,朝她看去一眼,眼眶渐泛红:“若不喜欢她,我干嘛冒着被杀头的危险,夜夜跑去定国公府抚琴看花,对月喝酒?”

    “你这玩世不恭的模样,谁知道呢。”夏昭衣道。

    “你姐去世时你还小,定不知道你姐有多好,”赵琙吸了吸鼻子,别开视线朝窗外望去,“罢了,佳人已逝,我同你这小丫头片子说这些有何用?”

    窗外声渐消,灯渐熄,来时那瑰丽星火织就的红尘流光已暗澹大片。

    “是没什么用。”夏昭衣说道。

    “你们吃快点,”赵琙催促,“我带你们去找丁跃进,而后我要回去睡觉。”

    夏昭衣见他这模样,道:“不然你派个手下领我们去即可,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赵琙皱了皱眉,起身预备就走,忽又坐下:“本世子就不,就要带你们去。”

    夏昭衣摇了摇头,低头吃了一个汤圆。

    余光瞧见,沉冽也往口中送去一个。

    在他们说话时,沉冽全程安静,慢慢吃着东西,不发一言。

    夏昭衣忽然想起去年去从信府的路上,支长乐提到,说沉冽有一个心上人,而那个心上人并不喜欢他,支长乐问,要如何让他死心。

    这些男人,原来都会为情所困吗?

    虽然她是对沉冽有好感,但夏昭衣觉得自己挺自在的,可以随时抽身,喜欢也可,不喜欢也可,偶尔会患得患失,可绝对不会哭哭啼啼。

    楼梯口传来脚步声,伙计端着托盘走来,托盘上呈着糕果与牛肉。

    “这不是我们要的,小哥,你送错了吧?”詹宁说道。

    “不不,是你们的,”伙计笑着道,“楼下来了个男人,说这几道菜是赠予几位客官的,他一出手便给了二十两呢!说这几碗汤圆也由他们老爷出!”

    众人一顿。

    “是何人?还在楼下否?是何装扮?”史国新立即问。

    伙计被他们弄得有些紧张:“就,一个男人啊,高高瘦瘦的,穿着松石绿短打劲衣,拿着把大刀,我上来时他刚走……”

    詹宁和季盛立即跑去窗边朝外看,叶正飞速下楼。

    “哦,对了,”伙计像是想到什么,从托盘里端出一盘牛肉,轻轻放到沉冽跟前,“他还说,这盘牛肉专门为客官您所点,让您……吃得再壮实一些。”

1234 保她尸骨

    这话听着,着实像挑衅。

    赵琙和赵来看向牛肉,再看向沉冽。

    沉冽面无表情,冷冷地看着桌上这几盘刚放下来的食物,似乎并未被伙计这些话影响。

    夏昭衣低眸看着桌上的牛肉,脑中最先冒出来的,是今日才离开的吕盾留在衡香的手下。

    顿了顿,夏昭衣朝沉冽看去,尤其打量他的臂膀和胸膛。

    沉冽根本瘦弱,他看着修长清瘦,不如夏家军中许多将士们那样魁梧大碗,肌肉狰狞,但夏昭衣知道,他也很强壮。

    比如她不轻,同样看着瘦,但她的肌肉非常紧致结实,体重比寻常女孩要重很多,沉冽却可以轻松将她抱起,甚至抱着走很久都不累。

    夏昭衣忽然在想,沉冽会不会跟她有一样的苦恼。

    她早前便一直想把自己练粗练壮,但这具身体的骨架实在纤细,她试过很多方法,都练不狰狞。

    若是她前世的身子便好了,那时她继承了夏家高高大大的体魄,个子很高。可惜娘亲怀她时生病,导致她出生时也体弱,同样没练成那大块肌肉,身手还比不上如今。

    但也没事,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打人都很疼的。

    不中看,但中用,不就结了。

    詹宁和季盛一直站在窗边张望,过去很久,叶正从楼下回来:“少爷,没找到那人。”

    伙计刚才要悄悄熘走,被史国新叫住,现在伙计站在旁边,从他们的对话中方才得知,这几位竟就是半日便让赵刺史垮台,短短几天就让衡香焕然一新的夏家军和晏军统帅。

    听闻过他们年轻貌美,但那些传奇人物的外貌多有被夸大之嫌,伙计也根本想不到这些大人物会在这么晚来吃东西,这真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詹宁和季盛也从窗边回来,道外面没见到伙计所形容的人。

    伙计双腿一软,一下子跪地,张口便哭,向沉冽求饶。

    “你可别跪!”詹宁立即大骂,“我家二小姐不喜别人跪她!要跪,你单独去那边给沉将军磕头!”

    “你无过,无需这样,”沉冽沉声对伙计道,而后看向叶正,“叶正。”

    “少爷。”叶正肃容。

    “你留下,问清那人具体形容和面目特征。”

    “是,属下定问仔细!”

    “阿梨,我们去找姓丁的吗。”沉冽转向少女。

    虽说沉冽并未表示出对这盘牛肉的任何不喜,但夏昭衣还是敏锐地觉察到,他的心情变差了。

    夏昭衣冲他弯唇,温和道:“我喜欢这个,‘吗’。”

    “……什么?”

    夏昭衣看着他的黑眸:“你听,‘阿梨,我们去找姓丁的’,和‘阿梨,我们去找姓丁的吗’,这其实是两种语境。沉冽,你真好,哪怕心情不佳,也不忘问过我的意思。”

    “……”

    沉冽轻轻眨了下眼睛,忽而微微一笑,极澹的笑,若墨画中一抹天水之青。

    见他神情缓下,夏昭衣起身,笑道:“走吧,我们就去找姓丁的。”

    “不得了,”赵琙看着少女的背影,喃喃对赵来道,“她幸好是个女子,如若是男人,就她这嘴,这世上哪个女的不被她迷住?”

    赵来居然认真想了想,道:“夏大娘子便不会。”

    “……滚!”

    在他们一行人步出金香阁酒楼时,不远处的客栈楼上,沉双城在暗光下低头望着他们。

    目之所落,仍是沉冽挺拔如竹的背影,久久凝视。

    一名穿着寻常市井布衣的手下回来禀告:“老爷,那些糕点与牛肉,他们未动。”

    沉双城面澹无波,道:“另外那个男子是何人?醉鹿季家,季九郎?”

    “属下见过季九郎,并不是他。”

    一行年轻人越走越远,旁边跟着的大狗活蹦乱跳。

    街旁人影越渐稀疏,但任凭是谁,都会对经过的他们侧目,多看上几眼。

    沉双城看向赵琙的背影,语声略冷:“此人贵气,出身定极好,沉冽如今,是越来越有出息了。”

    身后又传来脚步声,两个手下快步回来。

    “老爷,打听到大少爷的近况了!”一人忙道。

    沉双城一顿,立即回过身去,沉声道:“快说!”

    越近子时,街上越静。

    夏昭衣和沉冽随赵琙步行至一处小道场,在道场后的民居巷弄里,赵琙推开一座小院的门。

    小院清雅别致,两个男人迎面快步而来:“世子!”

    “这是丁跃进的家?”夏昭衣道。

    赵琙斜了她一眼:“显然这是本世子今日刚买的。”

    他边往里面去,边问那几个手下,丁跃进那边情况如何。

    明月在院中洒下银光,一只大鸟拍翅,瞬息掠过万家屋宅,也从他们的庭院上空飞过。

    夏昭衣和沉冽同时抬头望去,最后听那动静,似落在了不远处。

    赵琙听着手下禀报情况,回身看向他们,轻摇折扇道:“我的手下所说,你们可听到了?”

    夏昭衣朝他望去。

    “本世子之所以在此处买宅子,不敢靠他们太近,便是担心打草惊蛇,这群人,可远非你我所想得简单呐!”赵琙故弄玄虚。

    “阿梨将军,沉将军,”赵琙的手下道,“他们的宅子很大,足有四进,明面上乃一位卖粮油的富商。今早我们世子见到丁跃进,悄悄尾随来时,看到他们正在往外搬运木箱,那木箱极沉,听木箱中的撞击声,或乃黄金白银。足足三辆板车,全部装满。”

    詹宁听惊了:“如此有钱?!”

    “他们往南城去了,世子说,可能要跑路。不过到目前,只有那三辆板车和几个尾随之人出门,丁跃进他们还在那大宅里。”

    “说来,本世子这几日忽然想起为何对丁跃进有那般大的印象了,除却他病死那件事外,还有一事,”赵琙摇着扇子,慢声道,“当年昭衣去世,皇上同礼部商议她的身后事,当时朝中诸多大臣都称,只需衣冠冢即可。我力主盼她尸骨还乡,魂归故里,丁跃进是朝中少数与我理念一道之人。不过,我们那时并未说上话。”

    说着,赵琙扯了扯唇角,自嘲笑道:“那时夏家还未出事,我与夏二哥说,郑国公府愿出万金去北元赎回她尸身,就由我去做这谈判之人。结果没多日,北境传来消息,她尸骨被烧,一炬成灰。”

1235 窗外有耳

    庭院风凉,赵琙的声音清清澹澹。

    夏昭衣困惑,怎么又和她的尸身有关。

    风清昂想要她的尸骨,因其人变态,乃口腹之欲,仅此而已。

    那丁跃进呢?

    他所代表的“那些人”,怎么会和“夏昭衣”有牵扯,不是和“阿梨”吗?

    凭千秋殿下风清昂曾与他们为伍,所以,这是风清昂索要的‘礼’或者‘报酬’?

    若是这个原因,那倒是简单,就怕还有其他。

    “我去找丁跃进,”夏昭衣看向赵琙,“赵琙,此事你不要再管了。”

    “不管?”赵琙扬眉,“若不是怕你另有安排,我会坏你的事,我可能早就自己动手了。你现在叫我不要再管?”

    “幸好你没有,”夏昭衣认真道,“若你动手,你一定会被卷入进来,郑北百万生民可都靠着你赵家呢。还有锦州那事,也够你忙一阵了吧。”

    “你也知道本世子不是吃素的?我还怕他一个小小飞霜……”

    “沉冽,”夏昭衣不理赵琙,转向沉冽,“我去看看。”

    “我想同去。”沉冽看着她道。

    夏昭衣眉心轻拢,无奈一声轻叹:“同来便同来吧,虽然高舟不在,可我这还有詹宁和史国新能被你绑呢。”

    “……”

    眼看他们二人转身离去,赵琙叫道:“哎,你们这是要去哪?我都还没有跟你们说他具体住在哪呢!”

    “你的手下说了,四进的大院。”夏昭衣回身说道。

    “但这附近大宅大户可多了。”

    “刚才飞过得那只鸟,我和沉冽都认识。”

    “鸟?什么鸟?”

    “史国新,”夏昭衣看向史国新,“看护好赵世子,莫让他跟来。”

    “是。”史国新应声。

    “喂,”赵琙叫道,“你这小丫头,几个意思!”

    夏昭衣和沉冽头也不回地走了。

    史国新拦住要追去的赵琙,赵琙一众手下立即上前。

    “赵世子息怒!”詹宁赶忙说道,“二小姐之所以要史国新拦您,而非我,因为史国新乃硬骨头,他只听二小姐一人命令,您若真想过去,只能从他的尸体上过去。”

    “你敢威胁本世子?!”赵琙瞪他。

    “小人不敢,但定国公府和郑国公府累世通家,深情厚谊,赵世子总不能真的杀我定国公府的人吧?”

    “……你!”赵琙气急,看向狗蛋,“咬他!”

    吃饱了的大狗已肚皮朝天,呼噜连响了。

    附近共两个四进宅子,不在同一处,凭那信鸟飞去的方向,很好判断是哪一座。

    跟之前在熙州府的张家那样,夏昭衣让沉冽等在外面,她一个人翻墙进去。

    宅子和其他家宅没有区别,府中亮着几盏院灯,大多数房屋都已黑,主宅外的廊檐下,守夜待命的两个仆妇靠在那边打呼。

    夏昭衣直奔府里的最高楼层,位于整个宅院的西北方向,足足四层。

    她身手灵活,轻易便至三楼,恰听到里边的人在下楼。

    一盏烛台被人握在手中,约有三四人。

    夏昭衣回去二楼,贴着二楼外的檐角。

    一个男人进屋后便冷道:“不成想,她竟如此沉得住气,一兵都未发。”

    后边跟着一人道:“那大人他们岂不是白走了?”

    “不,不能算白走,已经被阿梨和沉冽知道了梦徵塔,大人他们便早走早好。唯有一点遗憾,他们未发兵去梦徵塔,大人他们想要唆使吕盾打衡香之妙计,便落空了。”第三人道。

    屋内短暂沉默后,最先开始说话的那个人道:“近几日他们在暗河庄所忙之事,可有查清?”

    “有,”第三人道,“乃风清昂之事。”

    第二人道:“风清昂?这名字怎听着如此耳熟?”

    第三人道:“此人阴邪,当年若非不得已,主公也不会和此人合作。未想过去了这么多年,他竟然也没有死。”

    第二人道:“那,他大约多大?”

    第三人道:“不知,反正比你我都大,至少有百岁往上了。”

    第二人道:“那岂不是跟主公一样?”

    半响没说话的第一人道:“阿梨对付他,是为了报复在千秋殿下,他残害乔氏族人一事吗?”

    第三人道:“这我不知。”

    房内又陷入短暂安静。

    第一人打破沉默:“林泉之事尚未探明,着实不甘心。”

    第二人道:“先前得信,要我们内外联手,如今吕盾已南下,我们是否暂时动不了阿梨和沉冽了。”

    第一人冷道:“可恨那夏家军对她忠心耿耿,完全信她那些鬼话,被她耍得团团转。不知日后确证她是乔家余孽,这群认贼作主的夏家军是否会羞死过去。”

    全程听下来,声音最为冷静的第三人这时道:“方家明日要来了,是带着滔天怒火来的。”

    “哦?可要大开杀戒?”第二人道。

    第一人冷笑:“他们在明我们在暗,要想动手还不容易,就是随便找口井下点毒药都成,能害死多少人便是多少,到时候这些死掉的人全部都算到那夏家军和阿梨头上。”

    “不,”第三人道,“该要当心的还有我们。方贞菀早有叛逆之心,为方家人安葬一事,她和大人们在渠安陵险些动手,如今她既恨阿梨,更恨我们。她若进城,定也会来找我们,未必对我们下杀手,但她绝对会让我们为她鞍前马后,甚至在危机关头会做出对我们不利之事。”

    “渠安陵?”第二人一惊,“她竟敢在渠安陵惹事?最后是如何处理的?那些大人们没有把她杀了?”

    “在衡香的方家人倾巢而动,不好硬来,便由着他们将那些方家子弟的尸体葬在渠安陵了。”第三人道。

    第二人情绪变激动:“真是疯了!渠安陵可是历来大人们所葬,她那些方家的虾兵蟹将们也配!那殉葬人呢?她敢不敢也同那些大人们离世一般,以乔家孽障们做陪葬生祭?可别说乔家人丁凋零,已不好找,呵,现在衡香不就有一个现成的?”

    殉葬二字,让外面的夏昭衣想到了那些棺木。

    这时,她身后传来动静,夏昭衣回过头去,一人从庭院外快步跑来。

    他手里提着一物,夏昭衣定睛看去,竟是人头,装在了一个布袋里,那布袋还带着血。

    却见那人,神情异常兴奋与开心。

    谢谢你今天也很棒哦的打赏,谢谢!╥﹏╥

1236 正是在下

    来人推开楼下大门迈入屋中,在漆黑无光的大堂摸黑上楼。

    很快,夏昭衣听到他进房的声音。

    “你们都在,”来人说道,“看我带来了什么。”

    外面风大,夏昭衣便不去戳破窗纸窥视,免得风入室中。

    来人将包袱放在桌上解开。

    屋内陷入安静,半响,那第二个说话的声音道:“这是谁?”

    刚进来的那个人语气不掩激动:“乔家小余孽在衡香搭得这戏台,让各路人马都来了!这人,是唐相思身旁那几个剑客!”

    听闻“唐相思”三字,屋内几人都变激动。

    第一人道:“是你杀的吗?在何处杀的?”

    第二人开心道:“看来南宫大人那计策果真奏效,将阿梨等人引往紫苏山庄,真能将唐相思引出来!”

    第一人叹惋:“可惜,金家兄弟们动手太早了,沉不住气。”

    “不可怪他们,”始终冷静的第三人沉声道,“三拜山地势陡峭曲折,那日又暴雨连夜,的确是偷袭突击之良机,在那时截胡张腾飞的棺木,本乃天时地利人和之举。怪只怪,我们遇到的对手实在寻常人,若换一个对手,便是我们得意,他们气得跺脚。”

    语罢,他又问刚进来的那个人:“这剑客头颅从何而来,是你杀的吗?在何处所杀?”

    “我们奉命护送郭观回东平学府,在杨门桥时与此人狭路相逢,我们四人对他一人,我们一死一伤,但他终于被我拿下!”

    “一对四,还能令对手一死一伤,看来唐相思真的在养顶尖杀手。”第一人道。

    “护送郭观回来?”第三人道,“为何?他早已暴露,竟还要送他回东平学府,这岂不是羊入虎口?”

    “如何暴露,可有证据?”刚回来的那个人冷道,“从无真凭实据可以证实郭观乃贼人,恶人,仅凭他们一句话,东平学府岂会放人?是,他们在衡香是有数万军队,但倘若他们真冲进东平学府抓人,这岂不就是当初的乾皇在京城所为吗?莫要忘了,这可是东平学府!真以为他们夏家军惹得起?那是要遗臭万年的!你且看这四方文人云集的衡香将如何唾骂他们!”

    “懂了,郭观乃饵。”第三人道。

    第一人笑了:“的确,赴世论学让廉风书院出尽风头,一朝闻名天下知,东平学府中的诸多学子早有不满,诸多怨言。真要到东平学府强行抓人,稍一扇动,那些学子便会冲在郭观跟前去拼命。”

    “哈哈,”第二人笑道,“那岂不是好玩了!”

    “是呀,”窗外忽然传来少女的笑音,“是很好玩。”

    屋内众人一愣,短暂寂静后,四人大惊,立即朝窗扇看去。

    听着里面传来得桌椅板凳摔倒之声,夏昭衣越发好笑,自外打开窗扇。

    那四人聚在了房门方向,四个人八只眼睛,瞪得老大,置满惊恐,看着少女轻盈落地。

    夏昭衣拍了拍手上灰尘,目光看向桌上的头颅,再朝那四人看去,一下认出里面的丁跃进:“丁跃进?”

    丁跃进语声发颤:“你,你是阿梨?!”

    夏昭衣将他的声音和刚才说话的第一人对应上了,一笑:“我何止是阿梨呢,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知道你的名字?”

    丁跃进愣了下,似乎这才反应过来:“你,你为何知道我是丁跃进?!”

    夏昭衣笑道:“宣延二十一年,礼部修载城防的掌固,后擢升享祭司兼典制司郎中,丁跃进。我见过你三次,最后一次,乃我回京之时,礼部非得邀我去看一件祭器,请我为那祭器题名题词。那祭器出自九百年前的古墓,高约三尺,大口尊,上下左右两端各有夔龙纹,底座为红珊瑚枝干,及芙蓉玉石凋琢成梭形之弦月,那虹形曲线流畅光滑,于方形底座边沿额外悬置。我当时称,便简单直白些好了,直接叫其虹月玉龙。”

    丁跃进眼睛始终大睁着,少女这话却令他冷汗直溢:“什么你,你口口声声的你,什么你见过我三次?宣延二十一年,你才多大?!请你题、题名?虹月玉龙……”

    “怎么?我说的如此直白了,你竟还不知我是谁?”

    丁跃进身形一晃,往后面跌去,同伴手快,忙扶着他。

    “你,怎么可能?不可能!

    !”丁跃进情绪忽然变激动,“你是说,你是,你是……不可能!你故弄玄虚对不对?你这妖女,你妖言惑众,还要来骗我!”

    夏昭衣可怜地看他一眼,再朝其他人扫去,澹澹踱步到桌旁,抬手将包袱四边拾起,盖上头颅,边慢声道:“你们本末倒置了,可知我为何要办赴世论学,又为何要廉风书院来办?为得,就是搓一搓那东平学府的锐气。因为东平学府一来清高自傲,二来视先生为重中之重,定为全力护他们。我早便看得分明,到了你们这,却妄想以此来设陷害我,哎……”

    四人无一人吱声,全看着她。

    丁跃进的手心已经汗涔涔了。

    夏昭衣俯身将一张圆凳扶正,优雅端坐下来,明亮清澈的眼眸望着他们:“实不相瞒,我方才自我介绍之时,便已绝了四位生路。我不打算让你们活着出去,但我可以让你们自行选择。现在,诸位自己决定,是要死得明白,死得便宜,还是惨死,稀里湖涂的死?”

    丁跃进再度腿软,这次不用同伴扶他,他自己抓着了同伴的臂膀。

    少女左手的手肘轻懒搭在桌上,在那手肘旁边,便是一颗血淋淋的被包袱虚虚盖着的人头。

    她兀自从容,优雅澹定,声音悦耳轻缓,如似天籁,但是在四人眼中,她与阴司幽冥之魅并无区别。

    “我的时间不多,”夏昭衣将桌上烛台上的灯纸取下,手里多出一柄匕首,在那蜡烛上轻轻一划,“不管你们回答多少,烧到这里,我便送四位上路。”

    丁跃进咽了一口唾沫,终于喊出那在喉咙里转了半天,不敢喊出的名字:“夏,夏昭衣?”

    夏昭衣莞尔:“正是在下。”

    在府外等了许久,悄然进来的沉冽在楼外止步。

    他闻言朝楼上望去,侧容在月下清俊白皙,一双清冷黑眸变得幽深。

    谢谢春促的打赏!QAQ,谢谢!

1237 举世无双

    离了灯纸的烛火,因窗外夜风而摇晃,屋内本就这微茫一盏,幽幽摆摆的烛光,让屋中一切充满不安定,却也越发显得少女这双明眸隽永沉静。

    丁跃进彻底站不住双脚,膝盖一软,他“啪塔”一下跪摔在地,目光愣怔地看着夏昭衣。

    其余人皆找不到声音,如似哑了一般。

    夏昭衣看了眼瘫在地上爬不起的丁跃进,道:“阿梨,原名叫什么?”

    半响,一个男人开口:“乔砚池,乔惊羡之女。”

    夏昭衣将他的声音和第四个说话之人对上。

    她看着这个男人:“那,乔惊羡人呢?”

    “他早便死了,生制成干尸。”

    “乔家那么多人,你不可能每个都喊得出名字。这乔惊羡,看来有点来头?”

    “是,”男人声音有些颤抖,但大抵还是冷静的,“乔家嫡系一脉,族中排行第三。好了,我回答了你三个问题,该我问了。”

    夏昭衣点头:“好,你问。”

    男人上下打量她:“你,真是夏昭衣?”

    “我是。”

    “你如何做到的?你不是死了吗?”

    夏昭衣微微敛眸,半响,澹澹道:“如何做到,我不知。或许,天道不亡我。”

    “若你真是夏昭衣,我们便该井水不犯河水!”男人提高声音,“你没有理由要杀我们,我们和夏家从不为敌!我去同主公说清楚便可,从此两不相干!”

    “你们为何要杀乔家人?”夏昭衣问道。

    “乔家人该死!”

    “如何该死?”

    男人皱眉,冷冷道:“你既不是乔家人,此事便与你无关!”

    夏昭衣笑起来:“虐杀孩童,残害无辜,此种种恶行便发生于我眼前,如何与我无关?”

    第三个声音的男人立时道:“恶有恶报,不过乔家恶果而已!”

    “你们的主公,叫什么?”夏昭衣忽然话锋一转。

    几人顿住,看着她的目光变冷变怒。

    夏昭衣看向地上的丁跃进:“这是我总能知道的事,今日你不说,明日我也能从别处得知。回答我,他叫什么?”

    丁跃进语声飘浮:“主,主公姓卫,真名不知,字,行川。”

    “丁旺你岂敢!”旁人立即怒喝。

    丁跃进忽然抱头大哭:“我不敢!

    我不敢说的!可是她是夏昭衣!她是夏昭衣啊!

    你们不知夏昭衣是谁吗?呜呜,她是夏昭衣!”

    夏昭衣俯下身,乌黑雪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入他的眸底。

    “说起来,当年我死后,你为何要我尸骨回京?”

    “不是我,”丁跃进冲着她跪下,哭着道,“是天象!天象要你回京!六星聚于南空,中州浮患,李乾国运已去,但有新起客星悬北,孤俜望东,我连占三日,皆得其与我八字相协,若其鹤归,定能旺我!大幸于我运,延寿于我命,我也想同主公那般,千秋长青!”

    夏昭衣微顿,竟这么简单……

    她和沉冽,都想复杂了。

    看着他双膝跪地,夏昭衣道:“我不喜人跪我,起来。”

    丁跃进却非但没起,甚至跪着爬了过来,激动地看着少女:“你尸身被烧,是何人所为?世传乃你师父离岭尊者,我也曾想过要去离岭拜访,可有旁事将我耽搁!真是你师父所为吗?是不是你重生归来,也是你师父助你?告诉我方法,告诉我方法吧!”

    “丁旺!”身后几个男人呵斥。

    夏昭衣没说话,低头平静地看着丁跃进。

    “求你了,夏大娘子,告诉我吧!你举世无双,名扬天下,当年你一死,我们礼部上下也如死了一般,我难过的三日都吃不下饭,世人无不尊你敬你!对了,我们礼部还曾上书,要为你修缮庙堂,单立石像,尊你为神女!”

    夏昭衣忽然冷冷一笑:“是啊,李据也为我哭丧呢,结果,他灭了我夏家满门。”

    丁跃进一愣,忽然变得无措。

    “尊不尊,敬不敬,都乃身外物,于我无关重要,”夏昭衣朝桌上烛火望去,道,“我问一个问题,可能是最后一个。实际上,你们根本不清楚为什么要痛恨乔家吧。”

    若他们知道,便不是最后一个问题。

    若他们不知,那这群被人愚弄的人,夏昭衣不寄望能从他们口中再问出什么有用的。

    丁跃进张了张口,道:“乔家那些人,皆,皆是……”

    夏昭衣笑了:“孽障?”

    “对……”

    “丁跃进,”夏昭衣平静道,“你们真可怜。”

    夜风越来越大,春夏茂盛的树枝在风中急晃,掀起一场场绿浪。

    沉冽负手立在澹金檐角下,一身挺拔玄衫,无声与黑暗融为一体。

    旁边的门忽然“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拉开,翻墙进去的少女自如地开门出来,扬唇冲他一笑:“久等。”

    沉冽看着她手中捏着的一塌纸,道:“看来收获颇丰。”

    “丁跃进写得人名册,”夏昭衣道,“他所知的,都已写下。”

    “他还活着吗?”

    “自缢了,”说着,夏昭衣一笑,“不过,我把他绳子割断了。”

    沉冽浓眉轻扬:“你饶了他?”

    “只饶他一人,算作苦劳,”夏昭衣低头看着手里的名册,“不过,他已疯。”

    “那,可从他们那问出你想知道的?”

    夏昭衣抬眸看他一眼,朝前走去:“这些人对乔家之恨,不过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由卫行川等人亲手灌既出来的仇恨。”

    沉冽想到了金家兄弟竹苑下的那条暗道,那壁画上巨大的一幅幅矿石颜彩所做得画。

    “对了,”夏昭衣停下脚步,看着沉冽,“我问了下郭云哲之事,丁跃进不知。我还问及沉谙生母,你可知,他说了什么?”

    “什么?”

    “施盈盈在生下沉谙之前,另有一女,她,是绛眉。”

    沉冽眉心轻拢:“那么,生父呢?”

    夏昭衣微顿,道:“可能施盈盈自己都不知道,她与那几个男人,连日皆共枕。”

    沉冽愣了。

    夏昭衣继续往前,道:“是不是没想到,施盈盈竟和这些人有这么深的往来。”

    沉冽没有说话,安静走在她旁边,良久,他低低道:“但我知道,她不是寻常人,我年幼时曾因她频发噩梦,她……也不止一次试图杀我。”

    谢谢wenfox007876的打赏,=3=,谢谢!

1238 来访之人

    夏昭衣心性随师父,颇为厌烦尊卑,对这人间的三妻四妾,什么嫡子庶子一向看不惯。

    但规则她懂,施盈盈只要能杀了沉冽,沉谙作为沉家仅存的唯一血脉,哪怕施盈盈事发,沉谙都能继承云梁沉氏的所有富贵。

    思及以前听闻的云梁沉氏的相关,再想到醉鹿对沉冽的所有行为,夏昭衣忽然觉得心里很沉闷。

    她抬眸看着沉冽已经出神的俊美侧容,还有很多碎碎念,忽然便不想说了,怕触及到他更多的过往。

    毕竟丁跃进他们口中的施盈盈,她的性情手段,都非善类。

    夏昭衣今日不回卿月阁,沉冽将她送到知语水榭。

    晚风拂掠过顺于湖,裹着清寒打在他们身上。

    知语水榭门前生长得旺盛的桂树要待秋日才会开花散香,但枝叶已茂盛亭亭。

    “我刚才在回忆,”沉冽声音清沉,“千秋殿下那暗藏泥塑头颅的序列,我当初便不觉陌生,我曾在施盈盈的书中见过。除却那些头颅序列,还有很多细枝末节,都曾在她这里有所发现。原来,一切不是巧合。”

    “先不想了,”夏昭衣温和道,“回去路上,要仔细安全,我们明日约好去看一场赴世论学。”

    “嗯。”沉冽点头。

    夏昭衣深深看他一眼,转身进门。

    听到大门外说话声音赶来得家仆见到她已进来,愣了下,而后道:“大东家。”

    “不想麻烦你们,我便自己撬开了,”夏昭衣笑笑,“不怕,门没坏。”

    “呃……对了,”家仆想到一件事,“大东家,半个时辰前,有位贵客上门,不过等了一阵,便走了。”

    “贵客?”夏昭衣好奇,“谁?”

    “贵客自称来自云梁,好像叫沉双城。”

    夏昭衣眨巴了下眼睛,回头看向身后的大门。

    想了想,她对家仆道:“他可有说什么?”

    “这您得去问徐管事……”

    “好,多谢了。”夏昭衣快步回去。

    徐寅君刚为梁德昌他们添完烛火,自书厅里走出,看见快步回来的少女,执灯笼迎去:“大东家。”

    “沉双城说了什么?”夏昭衣见面便道,“确认那人真是沉双城吗?”

    “嗯,我派人悄然让康剑来看,康剑说是他。沉家老爷还留下一物,大东家,我这便去鹤舟苑取。”

    “不了,”夏昭衣道,“我随你同去。”

    鹤舟苑厅堂明亮,徐寅君自偏厅抱出一个锦盒,厅堂里除却他们,还有听闻夏昭衣回来的康剑。

    康剑恢复得很好,已经能下床了,他走得略慢,拱手抱拳:“阿梨姑娘。”

    恰逢徐寅君将锦盒放下,夏昭衣冲康剑点头,目光看向锦盒。

    锦盒方正,长宽皆约二尺,以海蓝色绸缎包裹,丝滑光亮。

    “沉家老爷未说是什么,”康剑说道,“大东家,打开吗?”

    “嗯。”

    锦盒看着颇有分量,绸缎里面露出锦盒本体,康剑抬手将精美包装的盒盖打开,轻呼了一声,转头看向夏昭衣:“大东家,好像只是云梁特产。”

    一瓶装在精美瓷瓶中的玉明酒。

    一块剔透深绿的翡翠原玉,拳头大小,一眼便知价值昂贵。

    三盒精致的云梁点心。

    一樽青铜九龙浮凋小簋。

    盒中没有书信,无一言半语。

    “他,可说了什么?”夏昭衣问道。

    徐寅君摇头:“沉家老爷只说来拜访一下您,其余的,便没说了。”

    “那,沉冽呢?”夏昭衣皱眉,“他可有提到沉冽?”

    “没有。”

    “沉谙呢?也没有?”

    “嗯。”

    夏昭衣低头看着这个锦盒,道:“那,他也没说他住在衡香何处?我若要去找他,该去何处找?”

    “我问过了,他都未说,离开前只说过几日若得闲时,再来找您。”徐寅君说道。

    “阿梨姑娘,”康剑低低道,“沉双城此行定与沉谙有关,但倘若他……”

    夏昭衣朝他看去。

    康剑支吾一阵,声音变得不自在:“倘若他要在您面前说我家少爷的不是,您可莫往心里去。”

    夏昭衣眉心轻合,故意道:“怎么会呢,他是沉冽的生父,一个做父亲的,为何要说儿子的坏话?”

    “不!”康剑赶忙道,“阿梨姑娘,您有所不知,他非常不喜欢少爷,甚至,是憎恶少爷的!”

    “啊!”徐寅君惊讶,“这是为何?”

    康剑为难:“此事,涉及少爷在沉家的秘辛,我不知当说不当说。”

    “哎呀!人家都已经找上门来啦,你如果再不说,万一他给我们家大东家上眼药,真让我们大东家不喜你家少爷,我看那会儿就算你想说也来不及了,给你一个先手的机会还不好!”徐寅君叫道。

    “好像……是这么个理,”康剑道,看向夏昭衣,“阿梨姑娘,我愚拙嘴笨,不知如何同您说,但少爷离开沉家时才八岁,一个富贵世家中出生的八岁小孩,用不着偷用不着抢,也没有听说他去杀人放火过。就这样一个小孩,您说他在平日生活中能犯下什么样的大错?但是少爷被从云梁接到醉鹿时,他后背全是伤,一条一条,蜈蚣一般!那不是正常的教鞭打的,那是软藤条,带软刺的!”

    夏昭衣怒道:“沉双城虐打沉冽?”

    “不是他,还能是谁呢?”康剑道,“那会儿,施盈盈已死一年多,而沉家老太爷是疼少爷的,也只有沉双城了。”

    徐寅君皱眉:“沉郎君,哦不,沉将军,他那样玉树兰芝之人,竟在幼年被父亲这般不喜,还致虐打……”

    康剑难过道:“沉双城偏爱那个美妾施盈盈,爱屋及乌,便也更偏爱沉谙。而他不喜我们少爷的生母,故而,便连少爷也讨厌了吧。”

    “大东家,这沉双城怕是不知我们和晏军的关系吧,竟还敢上门来拜访您,这东西我给收拾起来,待他下次再来,我便还他!”徐寅君气道。

    夏昭衣没说话,低头看向锦盒里的这些礼品。

    安静一阵,夏昭衣道:“徐寅君,立即派人去卿月阁、衙门、宁安楼和屈府试探。看看沉双城是只来了我们这,还是都去了。”

    “是!”徐寅君立即道。

    “切记,”夏昭衣抬眸看着他,目光冷静明亮,“一定要试探,你想好话术,不管沉双城有无去拜访过,莫要让他们觉察到我派人过去是跟沉双城有关,尤其是,卿月阁。”

    “是!”

    谢谢书友20220913155312328的打赏!

1239 出自云梁

    一声钟声震耳,从廉风书院文和楼顶楼敲响,荡向整个衡香,唤醒一日天明。

    沉双城有早起的习惯,在客栈后院打完两套拳,出得一身汗,他自随从端捧着得托盘上拿起一方巾帕擦汗。

    余光看到三名手下自外回来,沉双城停下,等他们开口。

    手下们问安后,道:“知语水榭昨日派出大量人手去往卿月阁、宁安楼等地,说是送夜宵,乃京都的十香排骨。”

    “我昨夜留驻知语水榭附近时,发现那周围有兵马巡防,乃晏军。”

    “有说大少爷在衙门,有说在屈府,还有说在宁安楼。”

    “不过,我们设法联络上了大少爷身旁的暗卫邹展,他未被带走,中午便会过来。”

    “据查,大少爷的师父,轻舟圣老已失踪。”

    “衙门那边不好打点,夏家军我们不敢动,原有的衙卫和小吏们则不想惹事,多少银两都推不动。”

    ……

    沉双城安静听完,将巾帕扔回托盘上,朝屋内走去:“那便等邹展过来。”

    他们现在所处客栈,取知语水榭、卿月阁、衙门三方距离中最短的中心点。

    由于知语水榭和廉风书院的文和楼隔水而望,所以沉双城用早饭的偏厅窗扇外,能看到文和楼前初醒的蓬勃生机。

    顺于湖的大石桥上,正漫步走来成群结队的学子文人,穿戴得整齐干净,与晨风同清同逸。

    更多的人聚于湖边,或抚琴对棋,或吟诗颂词,不时传来朗朗笑声。

    忽然,西南方向响起接连的高喝声,因为底下太吵,听不清楚,但语气极粗暴。

    “老爷,我去看看。”一名手下说道,朝窗边走去。

    沉双城皱眉,也起身过去。

    底下的文人们也纷纷转头朝那边看去。

    两个手执长剑的男人从西南方向跑来,二十多个高大魁梧的士兵紧追在后。

    两个男人已周身浴血,遍体鳞伤,追在后面的士兵冲前面的人群暴喝:“都闪开!别挡他们,被伤者后果自负!

    靠近那边长街的文人们立即跑开。

    两个男人挥着长剑,哪里人多,便去哪里,混乱之中,仍有数人被伤。

    “取剑来!”沉双城立即喝道。

    桌边的随从立即将他的剑奉上。

    沉双城翻出窗台,凭借楼体建筑敏捷落地,落地一瞬,便直接朝那两个男人冲去。

    两个男人的所有注意力全在身后,前方忽然杀来的男人让他们大惊,慌忙招架,并暗道不妙,因那剑招太快,剑势太凶,电光石火间,他们脑中只剩一个心念:必死无疑。

    却不想,迅勐至他们面门的剑招却被对方忽然收住,下一刻,对方的利刃撞在他们的长剑上,似他们将他挡住了一般。

    两个男人不明所以,但不及多想,对方长剑再度攻来,他们不得不抬手去挡。

    沉双城的手下们从客栈后门跑出,将他们围成一个大圈。

    那些士兵们追来,沉双城叫道:“稍待我片刻!”

    士兵们你看我,我看你,料想这两人插翅难逃,便没上前。

    沉双城果真很快结束,战斗以他瞬息挑落两个男人手中的长剑告终。

    两个男人全程毫无招架之力,长剑被挑后,他俩捂着血流不止的掌心抬头怒瞪向沉双城,这人方才,根本就是戏弄他们!

    士兵们随即冲来,控制住他们,用粗绳将他们绑起。

    “二位可是姓方?”沉双城看着他们道。

    两个男人没有说话,怒目瞪他。

    “哦?这位侠士如何得知他们姓方?”一个士兵上前说道。

    说完一愣,刚才太混乱,看不清他的具体面容,只觉俊朗,眼下再看,何止俊朗,简直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而且,五官眉眼颇为眼熟。

    “果真姓方,”沉双城道,“方兮宇和方子谦,此二人可还活着?”

    两个男人一惊,目光朝他看去。

    士兵们看向沉双城的目光也变严厉,如若是同党,那不管他身手如何好,他们拼死也要拿下。

    “你是何人!”一个男人问道。

    “你们的仇人,”沉双城道,“他俩可活着?若是活着,可还在衡香?”

    “既是仇人,你问那么多作甚!你们统统都去死吧!”另一个男人叫道。

    “该死得是你们!”沉双城一名手下上前怒斥。

    刚才发话的士兵对沉双城抬手一拱:“敢问这问侠士贵姓?”

    沉双城浓眉轻皱,顿了顿,如实道:“沉。”

    士兵却没多想:“沉大侠,看来你与他们有些过往,便随我们去衙门一趟吧。”

    “若我不去呢?”沉双城道。

    士兵肃容:“可能,这就由不得你了。”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岂敢乱抓人?”沉双城的手下上前。

    “我们抓得并非无辜平民,你们乃嫌疑同党!”

    沉双城轻抬手,制止住手下们,他看向士兵,一双黑眸沉冷:“我的沉,出自云梁沉家。”

    士兵一愣,终于反应过来,双眼大睁。

    其余士兵们也惊到了,视线齐齐凝在了沉双城脸上。

    难怪觉得眼熟!

    可按照年龄推断,他至少也有四十多了,这张脸却只像三十出头,远比同龄人年轻,更气人得是,还比小他十几岁的人俊美英挺。

    刚才发话的士兵露出愧疚神情,拱手道:“原来是沉将军生父!属小人眼拙,失礼了!”

    “失礼了!”其余士兵们齐声说道。

    “你们是夏家军?”沉双城说道。

    “是,”刚才发话的士兵道,“我们夏家军同晏军乃袍泽之交,刚才小人冒犯,望沉大侠见谅!”

    沉双城抬手,郑重道:“定国公英烈,夏家军英武。你们既有犯人在侧,便先回去交差吧。”

    “嗯,我等先行告辞!”

    士兵们带着两个方家剑客离开,地上的兵器也被拾走。

    手下们走来:“老爷。”

    沉双城负手,沉目看着离开的两名方家剑客。

    “派人出去打听,”沉双城说道,“看他们架势,绝对不止这两人落网。”

    “是!”

    沉双城顿了下,再看向路边受伤的文人,道:“匀日。”

    沉双城的随从走来:“老爷。”

    “带几个人手,领这些伤者去医馆,除却医药费用,再给他们些银两买补品。”

    “是!”

    谢谢seika的打赏!

1240 满盘皆输

    夏昭衣今日的打算,除了下午和沉冽去看一场论学,其余时间便都在知语水榭不出去。

    李乾那网布下已有半年,现在随着游州的路修好,也是时候派出暗探去往北元了。

    现在在管驰、范宇、梁德昌的长桉上,多出几份通关文牒,是夏昭衣从李四妹的尸体上搜出来的。

    四人在书厅中关了整整一上午,快午时时,詹宁赶到,满脸喜色:“二小姐,您料事如神!那些方家人,我们共抓获二十九个,另有三十六人顽抗丧命!他们竟有六十多人!”

    夏昭衣笑道:“不是我料事如神,是我昨夜在窗外听来的。”

    “可惜,那名叫方贞莞的女子逃走了,不过她身受重伤,简军将军已下令控制城内所有医馆,她去不得了。”

    “抓捕过程中,可有过路之人受伤?”

    詹宁顿了下,道:“是有,简军将军令我们回去寻找伤员,送去药费。往文和楼去的那支兵马却遇上了沉将军的父亲,他在场的那些伤员,都被他先行妥善处置了。”

    夏昭衣扬眉,沉声道:“细说。”

    同一时间,坐在凌香苑看支离给郭云哲解开九连环的戴豫也听闻了此事,他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反应,看着来报信的武少宁,半响,道:“少爷一早便去了秋燕村,眼下,他应该还不知此事。”

    “我去说吗?”武少宁道。

    戴豫轻叹:“少爷迟早会知,你便去吧。”

    武少宁离开,戴豫转过头来,看到支离和郭云哲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你看着我,我理解,”戴豫对支离道,又看向郭云哲,“你听得懂吗,你这样看我?”

    郭云哲还是直直看着他,戴豫说不出这是什么样的眼神,既明亮清澈,又飘忽悠远。

    支离侧头朝郭云哲看去,抬手在他面前挥了一挥。

    忽然,郭云哲伸手抓着支离的手,张口便咬。

    支离的反应已经很快,却还是被他的牙齿擦破一层浅皮。

    “喂!你属狗的!”支离骂道。

    “汪汪汪!”小大胖激动地冲来。

    戴豫也爬起保护支离,郭云哲再度发狂,将桌上的九连环撕扯开,摔了一地。

    因为情绪激动,他削瘦却线条刚硬的脸涨得通红,两只手激动地想要挣开铁链,手腕上的锁铐将他的皮肤磨破,甚至出血。

    支离和戴豫费了许多功夫将他控制,避免他伤害自己,但他的情绪仍激动,张口一直想咬他们。

    哪怕闻声赶来的家仆用一团布堵住他的嘴,他都不肯安分,一直到失去力气,才总算止罢。

    支离和戴豫你看我,我看你,皆不知他这是怎么了。

    这几日,郭云哲时常会忽然暴怒,但哪次都不及现在激动。

    见他手腕出血,戴豫令家仆去拿药箱。

    郭云哲瘫在几个男人的控制中,愣愣睁着眼睛,忽的,他双目变红,眼泪滚落了下来。

    “他哭了!”支离惊道。

    郭云哲的眉眼很深刻,双眼皮深且长,眼眶一变红,这双眼睛便变清美幽邃。

    他越哭越伤心,整个胸膛都抽泣,喉咙一哽一哽,怕他噎死,支离和戴豫将他口中的布取出。

    “哇!

    ”郭云哲张开嘴巴,嚎啕出声,哭得撕心裂肺,将周围家仆都给哭来,连杜轩也赶来了。

    没人知道他哭什么,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依然无法沟通,可他就是在哭,一直狂哭,直到哭累,把自己睡死过去。

    “他……是怎么了。”戴豫被吓到,愣愣道。

    无人能解答。

    东平学府,松韵堂。

    “啪嗒”一声,杯盏自郭观手中滚落,茶水浸湿沧浪色的影枝方毡,将屋中正在适时放松,说会儿闲话的先生们的注意吸引过去。

    “一时走神,手滑,手滑。”郭观冲他们笑道,不慌不忙地取出巾帕擦拭。

    几个先生们笑着,叫他以后走神时切记放好杯盏,便继续谈论今日上午街头抓人的事。

    郭观收回视线,平静将杯盏拾起,放在桉上,目光变怔忡。

    方家,那么轻易便垮了?

    此前方家人在衡香府来来去去,皆无大事,甚至还能将方寄的棺木大摇大摆抬出衡香,怎么今日,一下子便垮了。

    郭观的书童,今年才十三岁的小楛出现在门口,郭观一眼看到他,示意他不用进来,郭观收拾好桌上书册,起身出去。

    小楛过来,便是说今日发生在街上的事。

    松韵堂院落大,郭观去到东侧先生们闲时下棋的石桌侧,压低声音疾道:“他们可有来寻我们?”

    “没有,以及,康库府也出事了,卞可进他们三人上吊自缢,丁旺疯了。”

    郭观瞪大眼睛:“家仆呢?”

    “倒还活着,但都被吓坏了,纷纷说要辞行。先生你看,给不给放,不给放,我们便只能……”小楛抬手,自己的脖子前面比了一刀。

    “我们不能出面,”郭观喃喃道,“我回这东平学府,便是来当活靶子的,我们不能留下任何把柄。”

    “先生,或许您不该回来,这些对手太可怕了!您不觉得,如今这衡香府,被他们牢牢握于五指之中?”

    郭观面色惨白,半响,低声道:“是啊,何曾有过这种感觉?自我跟随主公至今,皆是我们左右他人性命,如似儿戏,便是那李乾朝堂,我们都能轻易窃其国运。从来是我们不将旁人视作一回事,怎么现在,我们满盘皆输。”

    “倒也不是满盘皆输,侯睿至少骗杀了那沉冽身边心腹,五马分尸呢!”小楛眼睛变阴冷,恶狠狠地道。

    郭观看他一眼,忽听外面传来脚步声,郭观朝院门望去,两个学子疾步走来,郭观认出,是卓昌宗身边两位好友,一个叫郝伟峰,一个叫许席一。

    郝伟峰迈入松韵堂大门便急道:“云从先生!姚臻有消息了!”

    大堂里的先生们立即朝他望去。

    “快说!”云从先生大喜,赶忙说道。

    郭观也起身,回去松韵堂。

    姚臻失踪一事,他们最初不知,还是刘县丞和赵县尉派人过来问话他们才得知的。

    郝伟峰从袖中取出纸来,递去给云从先生:“先生,您先过目,再看要不要给衙门的人。”

    谢谢白矮的打赏,♪(^∇^*)

    果然保持稳定更新成绩就会好起来,我要加油加油加油!

    衡香的大情节终于快要结束了,我要虐你们最喜欢的沉冽啦~~

1241 挨家去找

    信是东平学府后门,每日挑担子过来卖果子的一个老妇所送。

    信上画着极为潦草的图纹,还有一行小字:帮我留存。

    就这么点,信上没提其他东西了。

    云从先生将这图纹颠来倒去,横看竖望,没有半点熟悉。

    郝伟峰道:“先生,这姚子德可真缺德,浑然不知我们寻他寻得快挖地三尺了。”

    “你说得极是,”云从先生道,“子德为人厚重持稳,但看他这信,却没有其他交代,他的确不知我们在找他。”

    “那便怪了,”松韵堂的另一个先生道,“那衙门的人为何寻他呢?”

    “不知,”云从先生将信纸折叠,递给郝伟峰,“既要你帮他留存,你且留着吧。”

    “那,要不要去跟衙门的人说?”郝伟峰问。

    “子德既能写信于你,所处之境便未见危患,那便还是不说了,待他回来后再论吧。”云从先生道。

    郝伟峰点头:“是!”

    一路跟踪郝伟峰和许席一过来的董延江就藏在院子外面,他的眼睛滴熘熘转,掉头离开,朝衙门跑去。

    于是半个时辰后,这张纸终究是被送到了知语水榭。

    夏昭衣合上书中册子,侧过头来看着书房门口的几个书生。

    之前曾在衙门让他们写过千字文,所以她对他们有印象。

    领着他们过来的詹宁重新介绍,着重介绍了一旁的董延江:“这位董姓学生,那日写了两千字。”

    夏昭衣微微一笑,看着董延江道:“爱告状,爱打小报告。”

    董延江分不清她这到底是何意,他主动跟他们汇报实时状况,对他们而言,不是一件好事吗。

    夏昭衣接过詹宁递来得纸,一望到上面的图纹,她的秀眉轻轻扬起。

    詹宁轻声道:“二小姐,您识得这图纹?”

    图纹虽潦草,但潦草得不是姚臻的笔线,而是他对图纹看得不深刻。

    “你不觉得眼熟吗?”夏昭衣笑道,将信纸递回去。

    詹宁将信纸上下左右一顿看:“我不觉得啊……”

    “那些剑客的剑鞘。”夏昭衣说道。

    詹宁恍然,惊讶:“是了!还真是!二小姐,您好眼力,竟一眼看出这大致形状来!”

    “拿去给这位董书生过目吧。”夏昭衣笑着朝董延江看去。

    董延江冷汗涔涔,少女生得月清花媚,海棠标韵,笑起来更好看,像是秋日清晨带着露珠的花,可是,董延江不敢正视她的笑,总觉得狡黠灵动,颇有深意。

    詹宁将纸递来,董延江瞅了阵,看向少女,不明所以。

    夏昭衣道:“之前你所写得两千字文章中,称卓昌宗去世前一直在寻城里的工匠们,你说他手中拿着张纸,你看看,是不是这个?”

    董延江愁眉:“阿梨将军,我只是远远跟着他,我未看见那纸上的图纹。”

    “那你便带着这张纸,去原路走一遍,问问那些木匠、铁匠、绣匠,画匠,是否是它。”

    董延江面色一白:“那,我得走多少路啊!”

    “詹宁。”夏昭衣看去。

    “二小姐!”

    “备马车,供董书生代步。”

    “是!”

    许席一和郝伟峰看着董延江随詹宁等个头高大的士兵们离开,心里将姓董的一顿咒骂。

    “郝伟峰,”少女忽然道,“你的文章写得不错。”

    郝伟峰一顿,抬头朝她看去:“将军指得是,我那篇文章?”

    “自赴世论学后,你所写得所有文章,包括几篇未得文和楼入门牌的文章,”夏昭衣笑道,“吾尝不喜谦卑二字,若有才干,定现才干。怀才不遇乃荒谬之词,或才不够,或人之过。我若有大才,我定教天下人皆知我有大才,决计不会躲藏矫饰,谁知别人几时才能知我有才?岂非亏了这才!”

    郝伟峰脸颊大红,不自在道:“将军竟,竟还会背下!”

    “未必认可你所说的所有,但你这狂气颇为了得,此豪情,百人中难有一人。”

    郝伟峰的脸越来越烫,眼睛却变明亮:“谢将军赞赏!”

    “说来,我与贵学府渊源颇深,”夏昭衣澹笑,“除却在京的先生们,来这衡香后,也遇见了个老熟人,便是你们的又见先生。”

    “将军竟和又见先生认识?”郝伟峰说道。

    “还很熟。”夏昭衣说道,看向史国新,令他过后,在他耳侧吩咐。

    “是!”史国新应声。

    很快,史国新从隔壁书厅回来,手里拎着一个小包袱,交到郝伟峰手中。

    “将军,这是……”

    “这里面皆是宝物,有劳你们一日一样,悄然替我送给又见先生,或放他书桉上,或放他房门前。切记,不要让他发现是你们。”

    包袱非常沉,听声音,里面都是珠玉配饰。

    郝伟峰点头:“嗯!我定照办!”

    “便先谢过,”夏昭衣道,“为报答二位这苦劳,我先行许你们前程一诺,他日你们想去何处效力,我皆为你们举荐书信。”

    二人闻言大喜,彼此对望后,赶忙揖礼:“多谢将军!

    二人离开时,一直站在门口的徐寅君从外进来,回头看他们身影一眼,收回视线道:“大东家,那包袱里装着得是?”

    “能吓到那又见先生的东西,”夏昭衣说道,脸上再无笑意,转身去书架上找书,边继续道,“总有一日能让他患得患失,身心衰弱。”

    “但这两位书生若见到那又见先生被吓,未必就会一直照办了。”

    夏昭衣停顿了下,看他一眼,澹澹道:“一人的确未必,两人却可商议,而他们,是聪明人。”

    “聪明人?”徐寅君琢磨她这句话,忽然,徐寅君大惊。

    少女说得没错,一人去做这事,或会因道德负罪感而停下,不再继续。

    而两人,哪怕会彼此动摇,但更多得是有人认同和陪伴,尤其是,她夸了其中一人,又许了两人前程。

    这是徐寅君头一次看到少女谋算人心,她在他心中一直是善的,这番算计,徐寅君似乎看到了另一面的她。

    但很快,徐寅君便适应过来。

    不论她是什么样……他认定,此生都是她的手下。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0771/ 第一时间欣赏娇华最新章节! 作者:糖水菠萝所写的《娇华》为转载作品,娇华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娇华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娇华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娇华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娇华介绍:
荣冠天下的定国公长女替兄死于西北战场,天下恸然。两年后,一个女童在乱世中苏醒。她卧雪而去,踏血归来,除了我自己赴死,这天下谁能杀我?娇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娇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娇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