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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糖水菠萝     娇华txt下载     娇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929 张扬跋扈(补更6.30)

    虞姿祁一直垂着头,很少敢抬头一见阳平公主的面色。
    虽说知道,皇上绝对不会颁这道圣旨。
    父亲在朝已是尚书右丞,位高权重,极得皇上信任,皇上也不会故意在这个时候给父亲摆一道圣旨要求嫁女。
    可是,虞姿祁怕阳平公主还有其他谋算。
    这些年,阳平公主的动作越来越大,她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做。
    虞世龄回府时,曾对虞姿祁提过,要她少跟着公主胡闹,她做得,皇上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呢。
    说是这么说得,但虞世龄只是一提,没有真严令她不得进宫。
    包括阳平公主那边,她也知道自己做得一切,逃不出天荣卫的眼睛。
    但正因为皇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阳平公主越发大胆,肆无忌惮。
    当初本要去和亲的两位公主,如今都还在河京,皇上再未提及。
    安成公主这些年一直在宫里,少见她在外有什么走动,阳平公主则全然相反。
    在虞姿祁看来,阳平公主这些年一直谋划这,谋划那,就是想要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作为来,免去她远嫁之苦。
    就是阳平公主这“疯”劲,虞姿祁一直很怕她。
    “最后五天,”阳平公主冷冷道,“五天之后,她若不主动提出,那我就不客气了。”
    “……我,我尽量。”
    “你走吧,”阳平公主说道,“废物。”
    虞姿祁抿唇,忍着这声“废物”的委屈,侧身福礼告退。
    ·
    回去舒羽宫,阳平公主的手指已彻底冻僵。
    宫门外的小宫女声音很轻很轻,说贵妃娘娘在里面等候。
    阳平公主隐约猜到是什么事,抬脚进去。
    穆贵妃本已睡下,自温床中起来见女儿,便不必再做华贵装扮,只套了外裳,披了斗篷,便坐轿子而来。
    年岁在长,除掉了发上装饰和用来固定步摇的假发,穆贵妃垂下来的头发稀稀疏疏,眉目神采都因此减分,全然没有年轻时的华美风姿。
    宫殿里烧着地龙,暖融融的温水从地下一条条龙管中淌过,热气蒸腾,全屋如春日。
    几个姑姑上前,替阳平公主脱了斗篷,接手离开。
    阳平公主朝穆贵妃走去:“母后。”
    自她进来后,穆贵妃便没有正眼看她一目,只留她一张冰冷冷的精致侧容。
    随着这一声母后,穆贵妃似忽然暴起,起身便扬手,在阳平公主脸上落下非常清脆的一个巴掌。
    满屋的姑姑宫女,顿时齐齐跪下。
    “贵妃娘娘息怒!”
    女人们的声音重叠在一起,悦耳似天籁。
    “来人!”穆贵妃沉声说道,“将这舒羽宫所有大小奴才全部杖毙!”
    众人齐齐抬头,面色煞白。
    “母后这是做什么!”阳平公主捂着脸怒道,“杖毙她们有什么用,杖毙之后谁伺候我?新来得我用不趁手!还是说,你就想让我如坐冷宫一般,在这里孤零零终老啊!”
    “你去皇后那里说了什么!”
    “实话实说罢了!”
    穆贵妃抬手,又是一个巴掌。
    阳平公主的眼泪成串掉下,着实是疼。
    “母后这手劲,可是用上了所有的力气?”阳平公主冷笑,看着穆贵妃,“你与其打我,不如想想如何去对付那些明枪暗箭!”
    “皇上一句抱怨,我无意与你说漏嘴,你倒好,你第一时间便去皇后那搬弄,若是被皇上知道,何止冷宫,你,我,连人头都不保!”
    “母后多虑了,南宫皇后不敢去父皇面前提的!”阳平公主抹去因疼痛而掉出来的眼泪,转身看向跪了一地的宫女,“就看我宫里这些奴才,我们当着她们的面说,谁敢去提?”
    她的目光落在一个姑姑身上:“你敢吗?”
    “奴婢不敢!万死不敢!”
    “你呢?”阳平公主看向另一人。
    “奴婢不敢!”
    “那位南宫皇后,”阳平公主抚着脸上疼痛,继续说道,“她能如何,能掀起什么风浪?南宫家早没人了,她这些年又厌恨着父皇,连看都不想看父皇一眼,更不提去父皇面前提起此事。既然她早心灰意冷,我就给她个彻底,她最好今夜便喝毒药,早点滚去见那帮所谓的功臣名将吧!”
    穆贵妃微微摇着头,像是看陌生人一样看着这位面目狰狞,张牙舞爪的公主。
    “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穷则思变,乱则思变,母亲不懂?”阳平公主看着她的眼睛,“到处都是吃人的兽,母亲不懂?”
    “可皇后她久居幽宫,早不问政事世事,她如何得罪了你?你如何看不得她?”
    “她啊,”阳平公主唇角一勾,“她亲老臣啊,不是么?父皇为何看她不顺眼,我就为何看她不顺眼。她是大乾的皇后,却不配当我们李乾的皇后了。当年在大安道,若不是她,父皇早死了。可见,她在那小贱人面前是很高面子与地位。既然她们关系这么好,你说她要是忽然宾天,那妖女会不会来河京哭丧?偷偷跑去她陵前祭拜?”
    “你便这么想让她来河京?”
    “是!”阳平公主眼神变狠,“我要亲手杀了她,就算不能亲手,我也要在她的尸体上捅上数刀,我要将她大卸八块!”
    穆贵妃没再说话。
    不是默认她这么做,而是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
    自打离开双江行宫,这个女儿便彻底变了。
    穆贵妃坐了回去,支在扶手上,轻轻揉着自己的额头。
    室内陷入沉默,良久,穆贵妃说道:“是南宫皇后派人来同我说此事的,她说,行于宫中,生于皇家,她之建议,望你今后谨言慎行,莫为自己惹祸端。她,是善意。”
    “呵,不是幽居深宫么,装什么遗世独立,宁静致远,倒是会背后给人穿小鞋。”
    穆贵妃起身,看到阳平公主脸上肿起的红肿,她目光浮起心疼。
    阳平公主神情倔强,冷冷朝一旁看去:“打都打了,倒不必如此。”
    “谦受益,满招损,别人不露锋芒,不矜不伐,你则张扬跋扈,浑不饶人。这些年,你的动作太多,太大了。”穆贵妃语重心长。
    “父皇都纵容我,母后便不必说这些了。”
    “你父皇的隐忍,你却没有学去半分。”穆贵妃寒声说道,抬脚离开。
    所有宫人们齐声恭送。
    阳平公主看着穆贵妃的背影远去。
    “那是因为,”阳平公主说道,“父皇,无能。”
    声音低不可闻,只她一人听得到。

930 夜宿客栈(补更7.1)

    茫茫夜色,天际无光。
    村中零星灯火,不足以点亮夜空。
    忽然不知谁家传来孩童哭声,哇咧咧狼嚎,吼得前村后店,一片梦人睁眼,心生烦躁。
    但村人大多对小孩都是善意的,叽里咕噜抱怨几句,翻个身,继续睡。
    楚筝深陷梦魇,却怎么都睁不开眼。
    她好像听到了小孩子的哭声,但又像是听不到。
    四肢被沉甸甸的水银灌着,她拼命想睁眼,睁不开。
    梦里,那名少女站在屋顶上冲她笑。
    神情并不狰狞,甚至有几分宁和,可是这笑,却让楚筝发自内心的害怕与恐惧。
    那些死于楚筝剑下的人,都爬起来了。
    他们一个个挣扎着从地里出来,半腐烂着,将她往地上拖去。
    楚筝拼命摇头,拼命想醒来。
    救命,救命……
    蓦然,楚筝挣脱梦魇,双眸大挣。
    额头上面全是冷汗,她大口大口喘着气,望着身前无尽黑暗。
    良久,楚筝缓了过来。
    她轻手轻脚爬起,端起桌上的茶壶,往茶盏中倒水。
    自寿石城中玉溪楼中那一战,这些时日,她一夜都未曾好睡过。
    这种深彻黑暗的绝望,让楚筝深感疲累,精神衰竭。
    提开茶壶时,最后一滴茶水落在杯盏中,如此清脆,她的耳廓却一动,像是听到了其他声音。
    楚筝头皮发麻,全身僵硬。
    确实是有声音,刚才那一下,她确定不是自己的幻听。
    是从房檐落下,极轻极轻的双脚沾地。
    是……隔壁。
    离开玉溪楼后,他们四人分为两处。
    虞彦驰和刘辉朝南。
    她和于翔来朝东北。
    这已经是第五天了。
    现在,于翔就在隔壁。
    什么动静都没有再有了,但楚筝觉得,黑暗里绝对有人在动。
    她的心跳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喵呜!”忽然一声野猫叫声,让楚筝吓得差点惊叫。
    她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睁大眼睛。
    应,应该没事的,嗯,绝对没事。
    虽然如此,但楚筝自己就是千里追踪别人的杀手,她追杀别人时,哪怕隔着十天,都能从蛛丝马迹中找准路线。
    她已经尽力毁去一切可能的痕迹了,可……就是怕。
    “二小姐,真是这个村子吗?”詹宁蹲在屋顶上,目光看着远处婴儿哇咧咧大哭的屋子。
    夏昭衣站在他旁边,目光在村中眺着,视线一一望着那些悬挂着“栈”或者“茶馆”的旗幡。
    “那,咱们现在是一间一间查呢,还是……”詹宁又道。
    “是睡觉,”夏昭衣一笑,“詹宁,你不困呐。”
    “不困不困,二小姐,我等斥候,最擅长得便是夜袭!”谷
    “斥候很累吧。”
    “当兵哪有不累的呢,但是一定要打仗!”詹宁目光变明亮,“现在有了二小姐,真好,当初我们在西北,成天惦记着二小姐的。”
    “我有了你们,也很好啊。”夏昭衣笑道。
    詹宁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哈哈。”
    “走吧。”夏昭衣说道。
    之所以上屋顶,是为了挑一间灯光尚亮的客栈。
    实在没有,也得离嗷嗷大哭的婴孩屋舍远一些。
    村落所在,是官道附近。
    这些年官道没落,没有什么往来的人,但有几家客栈的老传统还是不变,会留一盏灯,等着过路的夜行客来敲门。
    与人方便,同时涨那么一点小钱,双方都开心。
    夏昭衣和詹宁办理好入住手续,要了两间房,因为太晚,不好让其他伙计起来烧热水洗浴,便先去睡。
    “那,要不要吃点小食?后厨灶火长明,灶老爷不给灭,我们一直热有馒头,不过没啥肉了,现在都吃不起啦。”掌柜的热情道。
    “不必了,我们睡一觉就走。”夏昭衣笑道。
    “好咧!”掌柜的说道,忍不住补充,“姑娘笑起来真好看,看姑娘气质神采,一看便不是等闲人家。”
    “有眼光。”詹宁竖起大拇指。
    “哈哈哈……”掌柜的低笑。
    一个伙计领着他们上去二楼,楼道里置着几座桃竹摆灯,怕吵到其他住客,伙计的声音很轻,詹宁和夏昭衣便也轻手轻脚。
    “喵呜!”附近一声野猫叫嚷忽然响起。
    伙计吓得一哆嗦,手中纸灯一颤,骂道:“这该死的野猫,刚才就嚷了几声,大半夜的,多吓人啊。”
    “伙计不成啊,”詹宁笑道,“倒是不怕赶客,今后切记换个说辞,如此,住客听了也开心嘛。”
    伙计愣怔一瞬,反应倒也快:“是了是了,这话不定得将二位客官给吓着,我该说,过了腊月就是春,春日快了,猫这半夜的动静,便也闹起来啦,哈哈。”
    “小哥说得含蓄,中耳,”詹宁夸道,“你窝在这客栈,不如去说书呢,定有作为!”
    “借客官吉言,我明日就去问还招人不!哈哈!”
    詹宁和夏昭衣也笑。
    伙计将夏昭衣屋中灯火点明,便关门离开,去隔壁詹宁屋中。
    出来后瞧见那野猫从窗台跳走,跑去其他人家喵呜,伙计摇头:“真是吵!”
    回去楼下,掌柜的去睡了,剩另一个伙计与他值夜。
    伙计坐着坐着也发起困,跟同伴说了声,便趴在大堂一个八仙桌上打呼。
    不知睡了多久,一只小手忽然推他。
    “醒醒,醒醒!哎呀,你醒醒!”
    伙计睁开眼,揉着眼角看清推他的人,村里林三婶的女儿小兰五。
    “咋了这是?”伙计问道,“你干嘛呢。”
    小兰五扎着两只羊角辫,一张嘴,两颗空掉的透风门牙冲他嚷嚷:“我问你啊,你们店里昨夜是不是来了客人?”
    “欸?这你怎么知道的?”
    “是个女的吧?”小兰五又道。
    “是有个姑娘,咋,你这丫头昨晚没睡?听到动静啦?”
    “你管我!”小丫头一脸神气,“快说,她多大,多高,多瘦,眼睛大不大,皮肤白不白!”
    “嘿!我为什么告诉你啊?”
    “说嘛说嘛!”小丫头叫叫嚷嚷,“我要看看,是不是欺负我的那个人!我被人欺负啦!”
    “这样啊。”伙计回想了下夏昭衣的神情容貌,同小丫头一番形容。

930 夜宿客栈(补更7.1)

    茫茫夜色,天际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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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村人大多对小孩都是善意的,叽里咕噜抱怨几句,翻个身,继续睡。
    楚筝深陷梦魇,却怎么都睁不开眼。
    她好像听到了小孩子的哭声,但又像是听不到。
    四肢被沉甸甸的水银灌着,她拼命想睁眼,睁不开。
    梦里,那名少女站在屋顶上冲她笑。
    神情并不狰狞,甚至有几分宁和,可是这笑,却让楚筝发自内心的害怕与恐惧。
    那些死于楚筝剑下的人,都爬起来了。
    他们一个个挣扎着从地里出来,半腐烂着,将她往地上拖去。
    楚筝拼命摇头,拼命想醒来。
    救命,救命……
    蓦然,楚筝挣脱梦魇,双眸大挣。
    额头上面全是冷汗,她大口大口喘着气,望着身前无尽黑暗。
    良久,楚筝缓了过来。
    她轻手轻脚爬起,端起桌上的茶壶,往茶盏中倒水。
    自寿石城中玉溪楼中那一战,这些时日,她一夜都未曾好睡过。
    这种深彻黑暗的绝望,让楚筝深感疲累,精神衰竭。
    提开茶壶时,最后一滴茶水落在杯盏中,如此清脆,她的耳廓却一动,像是听到了其他声音。
    楚筝头皮发麻,全身僵硬。
    确实是有声音,刚才那一下,她确定不是自己的幻听。
    是从房檐落下,极轻极轻的双脚沾地。
    是……隔壁。
    离开玉溪楼后,他们四人分为两处。
    虞彦驰和刘辉朝南。
    她和于翔来朝东北。
    这已经是第五天了。
    现在,于翔就在隔壁。
    什么动静都没有再有了,但楚筝觉得,黑暗里绝对有人在动。
    她的心跳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喵呜!”忽然一声野猫叫声,让楚筝吓得差点惊叫。
    她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睁大眼睛。
    应,应该没事的,嗯,绝对没事。
    虽然如此,但楚筝自己就是千里追踪别人的杀手,她追杀别人时,哪怕隔着十天,都能从蛛丝马迹中找准路线。
    她已经尽力毁去一切可能的痕迹了,可……就是怕。
    “二小姐,真是这个村子吗?”詹宁蹲在屋顶上,目光看着远处婴儿哇咧咧大哭的屋子。
    夏昭衣站在他旁边,目光在村中眺着,视线一一望着那些悬挂着“栈”或者“茶馆”的旗幡。
    “那,咱们现在是一间一间查呢,还是……”詹宁又道。
    “是睡觉,”夏昭衣一笑,“詹宁,你不困呐。”
    “不困不困,二小姐,我等斥候,最擅长得便是夜袭!”谷
    “斥候很累吧。”
    “当兵哪有不累的呢,但是一定要打仗!”詹宁目光变明亮,“现在有了二小姐,真好,当初我们在西北,成天惦记着二小姐的。”
    “我有了你们,也很好啊。”夏昭衣笑道。
    詹宁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哈哈。”
    “走吧。”夏昭衣说道。
    之所以上屋顶,是为了挑一间灯光尚亮的客栈。
    实在没有,也得离嗷嗷大哭的婴孩屋舍远一些。
    村落所在,是官道附近。
    这些年官道没落,没有什么往来的人,但有几家客栈的老传统还是不变,会留一盏灯,等着过路的夜行客来敲门。
    与人方便,同时涨那么一点小钱,双方都开心。
    夏昭衣和詹宁办理好入住手续,要了两间房,因为太晚,不好让其他伙计起来烧热水洗浴,便先去睡。
    “那,要不要吃点小食?后厨灶火长明,灶老爷不给灭,我们一直热有馒头,不过没啥肉了,现在都吃不起啦。”掌柜的热情道。
    “不必了,我们睡一觉就走。”夏昭衣笑道。
    “好咧!”掌柜的说道,忍不住补充,“姑娘笑起来真好看,看姑娘气质神采,一看便不是等闲人家。”
    “有眼光。”詹宁竖起大拇指。
    “哈哈哈……”掌柜的低笑。
    一个伙计领着他们上去二楼,楼道里置着几座桃竹摆灯,怕吵到其他住客,伙计的声音很轻,詹宁和夏昭衣便也轻手轻脚。
    “喵呜!”附近一声野猫叫嚷忽然响起。
    伙计吓得一哆嗦,手中纸灯一颤,骂道:“这该死的野猫,刚才就嚷了几声,大半夜的,多吓人啊。”
    “伙计不成啊,”詹宁笑道,“倒是不怕赶客,今后切记换个说辞,如此,住客听了也开心嘛。”
    伙计愣怔一瞬,反应倒也快:“是了是了,这话不定得将二位客官给吓着,我该说,过了腊月就是春,春日快了,猫这半夜的动静,便也闹起来啦,哈哈。”
    “小哥说得含蓄,中耳,”詹宁夸道,“你窝在这客栈,不如去说书呢,定有作为!”
    “借客官吉言,我明日就去问还招人不!哈哈!”
    詹宁和夏昭衣也笑。
    伙计将夏昭衣屋中灯火点明,便关门离开,去隔壁詹宁屋中。
    出来后瞧见那野猫从窗台跳走,跑去其他人家喵呜,伙计摇头:“真是吵!”
    回去楼下,掌柜的去睡了,剩另一个伙计与他值夜。
    伙计坐着坐着也发起困,跟同伴说了声,便趴在大堂一个八仙桌上打呼。
    不知睡了多久,一只小手忽然推他。
    “醒醒,醒醒!哎呀,你醒醒!”
    伙计睁开眼,揉着眼角看清推他的人,村里林三婶的女儿小兰五。
    “咋了这是?”伙计问道,“你干嘛呢。”
    小兰五扎着两只羊角辫,一张嘴,两颗空掉的透风门牙冲他嚷嚷:“我问你啊,你们店里昨夜是不是来了客人?”
    “欸?这你怎么知道的?”
    “是个女的吧?”小兰五又道。
    “是有个姑娘,咋,你这丫头昨晚没睡?听到动静啦?”
    “你管我!”小丫头一脸神气,“快说,她多大,多高,多瘦,眼睛大不大,皮肤白不白!”
    “嘿!我为什么告诉你啊?”
    “说嘛说嘛!”小丫头叫叫嚷嚷,“我要看看,是不是欺负我的那个人!我被人欺负啦!”
    “这样啊。”伙计回想了下夏昭衣的神情容貌,同小丫头一番形容。

932 女子跑了(一更)

    人小鬼大的丫头片子专心听着,小小的眉头皱起,若有所思。
    “是不是你说得那个?”伙计问道。
    “听起来,是对得上……”
    “不会吧,真是她?”伙计说道,“她是昨天半夜才来的,也没给你碰过面啊。”
    “不要你管,反正你不要去多话啦!”小丫头片子说完转身跑了。
    “古灵精怪!”伙计嘟囔,转身去洗漱。
    小兰五蹦蹦跳跳,跑得飞快,一溜烟穿过几条村道,到偏僻无人的一个养猪棚后边。
    身材高挑削瘦,一身黑衣打扮的女人在后面等她。
    听到动静,楚筝抱着剑回过身去,小兰五捏着鼻子上前:“姐姐,我打听到了。”
    “说。”楚筝说道。
    小兰五有些害怕这个姐姐,冰冷冷的,凶巴巴的,但对方给钱。
    她将从伙计那边打听来得一五一十说了,楚筝一颗心沉到大海。
    “那女的应该就是姐姐要找得人吧?”小兰五问。
    楚筝没说话,摸出五枚铜板递去。
    热乎乎的铜板到手,小兰五心生一计:“要不,我去骗她?反正你们要去醉鹿,我就骗她,说你们往北去了。”
    楚筝正要回身,闻言朝她看去,面容凶戾:“你说什么?”
    “我,我说我去骗她……”小兰五往后退去一步。
    “不,你怎么知道我要去醉鹿?”楚筝直直看着她的眼睛,“还有,为什么是‘你们’往北去了?”
    小兰五将手里的铜板藏往身后,不安地咽了一口唾沫。
    “刚才我让你离开,你没有立马走,偷听了?”楚筝道。
    “没有的,姐姐,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小兰五叫道,掉头就跑。
    楚筝眉眼一狠,骤然出剑,另一只手紧紧捂住了她的嘴巴。
    小兰五的尸体在半个时辰后被养猪户在猪圈里发现,村长立即带一帮人,扭送这个养猪户去见官。
    小兰五面目全非的尸体被从猪圈里抬出,林三婶哭瘫在地,好多人都扶不动。
    整个村子炸开了锅。
    夏昭衣和詹宁站在人群外面,客栈伙计随他们一起来,站在旁边。
    伙计怕跟“养猪户”一个下场,故而不敢轻易将小女娃之前找过他的事情同旁人说。
    只是,看向夏昭衣和詹宁的眼神难免狐疑,虽然知道他们才出房门不久。
    待尸体经过,夏昭衣和詹宁盯着尸体胸口上的致命伤口,确认无误,的确是乡里所传得剑刃所为。
    “二小姐,这次很近。”詹宁轻声说道。
    夏昭衣想了想,在他耳边轻声叮嘱。
    詹宁点头,沉声道:“是。”
    伙计好奇他们说什么,便见少女说完后转身离开,大汉则抬手一搭,勾着伙计的肩膀过去,笑吟吟道:“小哥,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没,没呀。”
    “我家二小姐聪明绝顶,你逃不出她眼睛的,”詹宁搭着他,“走吧,回客栈聊聊人生。”谷
    楚筝一刻不停歇,快马驰骋,朝华州方向而去。
    昨夜梦魇,原来真是预兆,
    一想到那阿梨与她就在一个村,且这么近,楚筝后怕到浑身都觉寒意。
    阴魂不散到如斯地步,够绝,够狠,够执着。
    当下,她只有放弃去醉鹿,北上去那动荡不安的华州了。
    至于于翔,祝他好运,她已将一切可引导的线索都引去于翔那头。
    希望他能机灵一点,能拖那少女一刻,是一刻。
    不过显然,楚筝对自己的同伴抱有着太大厚望。
    收到她消息,去村东石林外等她的于翔,一直没有离开。
    石林外有十来亩田,还有几座荒败的屋舍,于翔现在躲在其中一间屋舍里,汗流浃背。
    他看到夏昭衣了,少女在半里外的一条村道上,正在同一个晒太阳的老农妇打听。
    少女身旁还跟着一个中年妇人,于翔认得这个妇人,正是他和楚筝昨夜入宿的那间客栈的掌柜媳妇。
    好在,少女和中年妇人并没有朝他这边走来,而是一直沿着那条村道,往东面去了。
    没多久,中年妇人一个人回来,然后,于翔看到一个大汉牵着两匹马,沿着这条村道朝东而去,途中跟那一直在晒太阳的老妇打了声招呼。
    于翔心中千万求愿,希望他们赶紧离开,不要回头。
    夏昭衣等在一家茶棚里,慢悠悠喝着粗茶。
    茶棚后面是一片参天竹林,夏日遮荫最好,冬日则挡了阳光,好在快近正午,阳光缓缓,直直照在大道上。
    詹宁牵马过来,夏昭衣让他先拴着,坐下吃点东西。
    “养猪户那边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我按照二小姐所说的,让那个伙计去办了,就是不知道官老爷讲不讲道理。”詹宁说道。
    “只要提到了宋致易,他们便不敢不讲。”夏昭衣莞尔。
    詹宁点点头:“二小姐,那我们下一步,去哪?”
    “你看那。”夏昭衣朝前面看去。
    茶棚所在位置,还能看到那位晒太阳的老妇,还有老妇后边那一整片辽阔的十几亩田。
    虽是冬日,眼下田野说不上欣欣向荣,但江南作物很少会调零成枯败,阡陌纵横间仍可见各类嫩绿鲜活的农作物。
    詹宁的视线落在那几间在田埂旁的屋舍上:“他们藏在了里面?”
    “女子跑了,男子被她卖了,”夏昭衣一笑,“我在附近打听了一圈,只有女子一人骑马离开,男子的马还在客栈里。”
    “我去看看?”詹宁说道。
    “那边那个晒太阳的老妇,看到了吗?”夏昭衣道。
    “嗯。”
    “她收了我五钱银子,让她带你去吧,”夏昭衣说道,“待靠近那些屋舍,她会絮絮叨叨同你演戏,称那个女子告诉她,同伴就藏在这附近,让你好好找。你们声音务必要大,要让里面的男子听到。”
    詹宁“哈哈”笑了:“二小姐,你这是诛心啊,你要挑拨他们。”
    “本也无需我挑拨,他的确是被同伴抛下了,这男人会朝北边夺路而逃,你勿要挡在那,同时切记要保护好这老妇的安全。”
    “嗯!这个我会,以前有次故意放俘虏走,好跟着他们认路,我演戏可棒了!”
    “好,”夏昭衣笑道,“去吧。”

932 气人阿梨(一更)

    这些年,颜青临手下的杀手机构日渐成熟,大有作为。
    或深入敌境,暗杀指定人物,或追杀当年“惠平客栈”中不听话的党朋,或掺手内政内乱,如广骓府中街头暗杀世族贵胄等政敌。
    这些杀手都是专门挑选,培训,各类实战所锻打而出。
    但是现在,在老妇和詹宁步步走去,句句演戏的说辞中,躲在里面的于翔难耐高强度的压迫感,忽然先发制人,逼退詹宁,迅速攻向老妇,并在詹宁保护老妇的间隙,他转身朝北面山岭快步狂奔而去。
    老妇哎呀呀怪声乱叫,詹宁留下陪他,见得人影跑走,老妇露着没牙的嘴哈哈大乐。
    “老人家,厉害啊!”詹宁举起大拇指。
    “那没出息的,真好吓唬!”老妇乐道。
    夏昭衣牵着两匹马等在路口,詹宁独自回来,快步走来:“二小姐,与你所料一模一样,他跑得飞快,屁股生火了一般!”
    夏昭衣笑着将缰绳递去。
    “我最初还在想,他身手会不会在我之上,这家伙倒好,直接便跑了!二小姐,他们好歹是杀手,竟被你给吓成这般!”
    “不是怕我,这些杀手不畏死,畏得是枉死。”
    “若不是肃河县所约时间快近,当真还想随二小姐再追他们,这几人,丧家之犬一般。堂堂国之杀手,混成如斯模样!”
    夏昭衣莞尔:“你说得对,肃河县所约时间快近了,不好让夏叔他们多担忧,我们动身吧。”
    “嗯!”
    肃河县盛产白瓷,位于华州西南,与盘州北面几座乡镇接壤。
    越过武河坡的祖水河,就是华州。
    因为华州四分五裂,流民成海,乱兵成盗,所以江南兵营在这方圆三十里多处设关,要想横渡祖水河,只能从江南兵营唯一开放的祖水渡口,乘船而过。
    夏昭衣和詹宁连着一日一夜,一路往祖水渡口而去,沿路见到大量往西北方向赶路的百姓。
    巧得是,还遇见了两个老熟人。
    天空阴沉晦暗,江风凛冽,渐渐飘下雪花,夏昭衣和詹宁牵马等在一座包子铺前,一个简素衣着的男子上前同他们问安,夏昭衣回过头去,便见不远处的茶楼上,辛顺先生笑容可掬,冲她遥遥一拱手。
    聂挥墨站在他身旁,面容冷峻,一双黑眸幽深,常年一身黑衣,高大健硕的身形,一个顶得上两个辛顺。
    夏昭衣本平和淡然的心情瞬息转凉。
    “二小姐,故人呐?”詹宁问道。
    “算不上是,并未多熟。”
    “姑娘,我家爷请姑娘喝一杯温酒。”男子恭敬说道。
    “走吧。”夏昭衣利索说道。
    到底因白氏,欠了一份承诺。
    瞧见少女牵马走来,辛顺先生笑道:“阿梨姑娘是信义之人,果真来了。”
    聂挥墨的俊挺的鼻子轻轻“哼”了一声。
    “将军,不悦?”
    “她一见你我,脸都沉了。”聂挥墨说道,转身入座。
    辛顺不知说什么:“……哈,哈哈。”
    踩着结实的柘木梯上楼,跟随男子进到雅间,辛顺迎来:“阿梨姑娘,许久不见。”
    “先生有礼,”夏昭衣说道,转目看向聂挥墨,“找我何事?”
    因着赶路方便,她一身中性装束,娇美面庞英气十足,清爽冷冽,不辨雌雄,那双眼眸便显得越发精神明亮。
    聂挥墨已端坐在席,黑眸沉沉:“当初泰安酒楼所说交易,姑娘应不曾忘。”
    “想好要杀谁了?”
    “坐。”聂挥墨道。
    酒案长方,宽阔明洁,岸上菜肴未齐,精致壶盏倒是摆了一道,未曾用过。
    夏昭衣过去在聂挥墨对面坐下,随从又送来两张包绵方凳,辛顺坐于聂挥墨左手旁,詹宁在夏昭衣的右手边入座。
    “阿梨姑娘此行,要去哪?”辛顺问道。
    “衡香。”夏昭衣面不改色地说道。
    “衡香?”辛顺摸须,“那怎么会走祖水渡口?”
    “为何不会?”夏昭衣问。
    “这祖水渡口只用于渡江去华州所用,此地军商勾结,渡江一次,费用极贵。故而很多要去华州的百姓,多数选择去佩封或先贤古郡,顺着祖水河的上流,洞江北上。要么便继续东去,去到醉鹿,再从郭庄江口进到华州东南部。但华州八乱四争之地,若非不得已要去,多数人都不会去。姑娘却是相反,去衡香,反而经此祖水渡口?”辛顺说道。
    夏昭衣笑而不语,明眸如水。
    辛顺顿了下,也笑:“哎,阿梨姑娘不想说,我不当问的。不过阿梨姑娘,既然在此一遇,我们便交个朋友吧。”
    “你家将军这要吃人的模样,可不像是要做朋友。”夏昭衣说道。
    辛顺和詹宁朝聂挥墨看去。
    阴沉着脸的聂挥墨一顿,遂一扬眉,正襟危坐:“本将不好吃人。”
    “这,”辛顺朗笑,对夏昭衣道,“将军为大将,不怒而威,便是这神情了。”
    “画下来贴在门上,正好可以做个退煞生人的门神。”夏昭衣道。
    辛顺没接话,尬笑着看向聂挥墨。
    聂挥墨唇角微勾:“此次与姑娘见面,我半字不多言,倒是姑娘出口利齿,先对付我了。”
    “我与将军之间并非次次清算,是次次累积,将军此次不言不语,不表示此前那些所行所言就不存在了。”
    聂挥墨万万没想到她居然能说这话,真要细算起来,他们两个人之间,亏得是谁?
    他没打赢她,也没吵赢她,现在她这话,倒像是她吃了大亏一样。
    辛顺圆场:“哈哈,这……姑娘,在这盘州我们都能一遇,实为缘分,回想这大半年,我们几次遇见,都是缘呢。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都是常年在外走动,居无定所之人,偶尔碰见几次,尚还沾不上缘分二字。”夏昭衣道。
    聂挥墨面色比之前还要冰冷:“看来姑娘是不会好好说话,定要张牙舞爪了。”
    “我张牙舞爪是什么模样,聂将军比谁都清楚,你觉得,我现在平静而坐,是张牙舞爪么?”
    “姑娘的口舌可是刀子做的?”
    “将军谬赞,以唇为剑,以刀为舌,那是史官和文士,我远不及他们言辞锋芒锐利,可不敢高戴此帽。”
    聂挥墨收拢手指,拳头梆硬,此女,好生气人!

933 要打盘州(补更7.02)

    窗外江风变烈,越来越大的雪花自外吹来。
    屋内四角各有一樽青烟雨色青铜炉,下面是滚烫的无烟炭,沸水似小喷泉与瀑布,哗哗下淌,待满后压到下面的小机关,会将沸水送回最上面。
    几个伙计进来往炉中添新水,再往里面倒两滴精油。
    淡淡香气伴随温意四散,哪怕窗扇大开,也不觉寒冷。
    但屋内这气氛,无烟炭再烧也暖不起来。
    要杀人的聂挥墨,一脸尴尬的辛顺,一旁看好戏的詹宁,还有目光明亮,脑中却流转飞快,将整个华州盘州还有周围州省地形全部过上一遍,在想眼前二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夏昭衣。
    伙计们退离后,辛顺说道:“我们将军是这座酒楼的幕后东家。”
    “先生是否太不见外了,这便告诉我了。”
    “既想与阿梨姑娘交朋友,坦诚必然如是,日后若阿梨姑娘有事寻我们,此处便可看作一个信站。”
    “不怕我说与庄孟尧,或者宋致易?”
    “哈哈哈,”辛顺朗笑,“阿梨姑娘不会的,不过,说到此前种种累积,这世间还有一句话,叫不打不相识,也叫化敌为友。”
    夏昭衣见他这样,微感头疼与无奈。
    辛顺虽是个谋士,但谋士分类颇多,有谋城者,谋军者,谋人心者。
    辛顺这类,属于谋民者。
    夏昭衣阅见他近些年所发文章,讲究人仁,人和,极力主张和提倡律法清明。
    他那篇《清法论》是夏昭衣最喜欢的,文章提出律政可严,但必要通明,不可含糊。
    譬如,万不能以一句违背公序良俗便给人定罪。
    法要细,律要清,罪要明,不能没有具体标准,只有笼统概念,而后下放的权力无限大,凭任意一个执法者的心情优劣而去量刑。
    辛顺这些主张,夏昭衣颇觉欣赏。
    田大姚挥着板斧横冲直撞,到处鲁莽杀虐,麾下却有辛顺这般仁士,属实为田大姚和田大姚所夺土地上数百万苍生黎民之幸。
    故而,夏昭衣对辛顺,心中是有不少好感和钦佩的,但也仅限于此,她不想交流,更无深交之意,因为她不喜田大姚。
    可是,辛顺这番热情,夏昭衣头疼。
    她这些神情,落在聂挥墨眼中,激反起一阵阵不爽。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提过要和对方交个朋友,全是辛顺在那边讲啊讲。
    反倒是,让他觉得自己在热脸去贴冷屁股,求着对方要与她交友那般。
    真是……越想越不爽。
    “先生的热情,该适可而止了,”聂挥墨冷冷道,“莫要让人家小姑娘为难,又不好拒绝。”
    “如此,人生憾事。”辛顺对夏昭衣轻笑。
    夏昭衣冲他轻点头,看向聂挥墨:“要我杀谁,可想好了,我等还要赶路。”
    “你去华州作甚?”聂挥墨道。
    “我说真话,你未必会信,我说假话,你们也不会恼,因为你心知肚明,你我立场有别。所以,你问什么呢。”
    聂挥墨嗤声:“一句话便可回答,你非得弯弯绕绕。”
    “拆开了掰碎了同你明说,哪里弯弯绕绕?”
    “我们已对庄孟尧下战书,不日便会发兵盘州,你若无旁的事,最好别在这一带打转,你身手再强,难敌百万雄师。”谷
    夏昭衣轻拢眉:“你们要打盘州?”
    “是,”聂挥墨轻挑眉,“你觉得,是真话还是假话?”
    夏昭衣没说话,看着聂挥墨的眼睛,脑中所记山河城村一座座拔地而起,裂地而开,终成一张大图。
    田大姚当时在从信的八都军使会师,夏昭衣知道,他们来年开春便会有所行动,没想到这么快。
    但是,打盘州?
    不说盘州,就是八军会师的游州都还没有完全统一吧。
    宋致易手下,那水淹尉平府的大将闻郎,今年可能就打算在游州过年了呢。
    不先把游州全省统一,来打盘州?
    或者,打盘州的只是八军会师中的其中几路兵马?
    聂挥墨觉得她像是在看自己,但目光好像又穿过他,在看其他。
    明眸没有走神发呆的游离涣散,相反清澈明亮,炯炯有神。
    聂挥墨忽觉……遭不住。
    女人在他面前,从来是臣服讨好,献媚卖乖的。
    哪怕如屈夫人那样,已活成最潇洒模样的女人,在他跟前,也从无不敬。
    只有跟前这个,她,她甚至还拿桌腿打过他一顿。
    更不提张伶牙俐齿,几次说得他不知如何反驳。
    自与她几次交手,那些女人好像都失了色。
    他是个正常男人,血气方刚,当初月余不再碰女人,终于看中一个,眉眼也与她五分相似。
    他自己都不曾注意,还是近卫凌扬提起的。
    聂挥墨觉得,疯了。
    现在,这少女就在他跟前,活生生坐着,灵气逼人,身上这一股不畏天高的自信从容,让她面庞晶莹得如似能够发光。
    世间女子,当真无人能及她。
    “咳咳……”辛顺发出很低的轻咳,打破沉默。
    聂挥墨朝他看去。
    夏昭衣也回神,看向辛顺。
    辛顺自己都不知道,这一声轻咳到底在惊醒谁。
    夏昭衣看向聂挥墨,淡淡道:“不管是真是假,盘州并非那么好得。”
    “阿梨姑娘有何看法?”
    “不重要,”夏昭衣说道,“不过,我送你一个消息。”
    “送我消息?”聂挥墨起了兴趣。
    “不日前,我亲手杀了李乾镇国大将军钱胥天的一个儿子,钱远灯。他已死的消息,想必已被送去河京。”
    “这个消息,”聂挥墨说道,“于我似乎无用?”
    田大姚和最东边的李乾,隔着十万八千里,中间还有一个宋致易的大平朝呢。

934 写张悬赏(一更)

    相比她此前笑意不入眼的淡淡莞尔,这一笑,唇红齿白,眉目如画,令整个雅间刹那鲜活,连窗外飘洒而入的雪花都不胜俏皮。
    因为双方身份特殊,且她说到这个份上,许多问题必须点到为止,但聂挥墨的好奇心被实打实地勾了起来。
    门外又起敲门声,这次进来得是凌扬。
    辛顺去到门边,凌扬俯首在他耳边快速轻语,辛顺面色大变,抬手示意他先退下。
    聂挥墨抬眸看着辛顺走来:“何事。”
    辛顺看向案席对面的夏昭衣和詹宁。
    二人慢悠悠饮茶喝酒,动作还挺同步。
    辛顺顿了下,沉声说道:“千里快马来报,东路军邴奇将军在里石乡遇夜袭,袭击者,谢子诚,钱奉荣。”
    这消息不日就会传开,故而在夏昭衣跟前,没有什么不可说,她迟早会知。
    “邴奇生死?”
    “死,头颅……被斩走。”
    聂挥墨出奇平静,淡淡道:“十五万大军,挡不住一个谢忠,邴奇死便死吧。”
    辛顺又看夏昭衣一眼,对聂挥墨道:“里石乡附近三座村庄,所有及笄少女皆被谢忠令人掳走,共六百二十九人,信称,钱奉荣好欲。”
    “啪!”聂挥墨一拳锤在长案上。
    里石乡在锦州,夜荨岭东出第一座大州省,是田大姚最先夺下得几个州省之一。
    里石乡因饥荒和重税,在田大姚打过来时,大量农民主动加入兵营,眼下里石乡出事,兵营里的兵马绝对会掀起巨大的怒火。
    夏昭衣放下茶盏,声音沉冷:“我还欠你一诺,若要钱奉荣人头,我可以去。”
    聂挥墨一顿,朝她看去。
    夏昭衣自茶盏上抬眸,平静看着聂挥墨:“折磨他也可,我有毒药。”
    “暂不需要你。”聂挥墨冷冷道。
    “那祝你早日干掉他。”说完,夏昭衣从袖中取出一个淡白小竹筒,放在桌上推去。
    “何物?”聂挥墨纹丝不动地看着,没碰。
    “若你真能得手,且能活捉到他,务必将此物倒他伤口上,先烂他三天。”
    聂挥墨浓眉轻皱:“你要折磨他?”
    “是酷刑。”夏昭衣浅浅莞尔,唇边两颗甜美的小梨涡。
    聂挥墨这顿饭,夏昭衣只碰了半盏茶。
    得知钱奉荣掳走三座村子的少女后,她忆起青香村里的史秀琦,更全然没有胃口。
    詹宁比她多吃了一点点,但也没有多少。
    辛顺将他们送下楼,待伙计去牵马时,辛顺声音很轻地说道:“姑娘打华州,若遇什么难处,尽可书信至此客栈。”
    夏昭衣一笑:“先生瞧不起我?”
    辛顺着实喜欢少女眼里的自信,忙道:“不不,姑娘神通,无所不能,但人生在世,总会有需要朋友相助之时。”
    见他一脸诚恳,夏昭衣只好抬手一拱:“多谢先生。”
    目送夏昭衣和詹宁离开,辛顺沉沉一声叹,转身回楼上雅间。
    以为聂挥墨会在窗边或露台,他却仍端坐案后,低头望着小竹筒。
    小竹筒很轻,里边是药粉,竹筒上没有半个字,只有木刻的一个“三”。
    “将军。”辛顺唤道。
    “她走了?”
    “嗯,走了。”
    聂挥墨看向辛顺:“你怎么看?”谷
    “将军是指何事,阿梨姑娘要打华州一事,还是她也要对付钱奉荣一事?”
    “二者。”
    “华州……不好打,钱奉荣力大如牛,也不好杀。不过将军如何觉得呢?阿梨姑娘若真打华州,我们近在咫尺,或可出兵一助。”
    “助?”聂挥墨冷笑,“助什么?此地隔岸观火,岂不正是最佳赏景处?我巴不得她被打得屁滚尿流,跑来与我求助。”
    “哎呀,”辛顺嫌弃,“将军,粗!”
    “哼。”
    夏昭衣没有急着马上走,而是在附近一个热闹市集,寻了个写字先生,要先生拟一份悬赏令。
    这些写字先生通常不作半分置喙,主顾说写什么,他们照写便是。
    但这会儿,写字先生脸上露出莫大惊异,愣怔看着少女半响。
    “这……姑娘,真要这般写?”
    “写吧。”
    詹宁也觉不妥:“二小姐,不好吧……”
    “没有什么不好,就这样。”
    “不不,”写字先生还想争取一下,说道,“姑娘,我不识这钱奉荣是何人,但如此招惹姑娘厌恶,定是个败类渣滓杂畜,此人裤裆里的这坨肉绝对难值这么多银两。不定他看到有人悬赏他那玩意儿达千金,还会乐坏,并以此为傲呢!”
    “对对,”詹宁说道,“二小姐,我是男人,我了解很多男人就是这样,他们厚颜无耻,贱痞至极。”
    “这我倒不清楚,”夏昭衣皱眉,“只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他难道不会成日愁眉,怕身旁之人一刀剁了他?”
    “这,可能也会,”写字先生觉得很难能与她解释清楚,“但是姑娘,他绝对会自鸣得意。姑娘花千金,结果助长他威风,岂不大亏?”
    “这还能威风上。”夏昭衣的确难以理解。
    “会。”詹宁点头。
    想了想,夏昭衣道:“如此,头颅千金,那物十两。”
    写字先生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二小姐,”詹宁将夏昭衣叫到一旁,“为何二小姐,非要执着于……执着于那人那物?”
    “因为他贱。”夏昭衣说道。
    詹宁神色微变,眼睛微微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跟在少女身旁有一阵子的,鲜少听到她这样说话,莫非……
    夏昭衣这下能看懂他的意思,于是沉下声,将他在青香村所为道出,还有支长乐险些丧命一事,再加今日所听,里石乡三个村庄的少女被掳,
    夏昭衣仇人颇多,李据是,陶岚是,颜青临是,但是谈及厌恶不齿和恶心,只有钱奉荣一人是。
    “我明白了,此穷凶极恶之徒,当真是该被阉!”詹宁怒道,“不过二小姐,我会误会,这天下诸多屁大点事就会乱传的百姓更会误会,所以……”
    “那些人误会,谁在意?”夏昭衣说道。
    詹宁一顿。
    夏昭衣笑了:“我之于世,早恶名昭著,传我什么都有,自我当年入京始,便一直传我妖童或孽障,传便传吧,我喜欢这些恶名。”
    “但清白被污,于一个姑娘家总是……”
    夏昭衣眨巴了下眼睛,眼眸忽然亮亮的,朝詹宁望去。
    詹宁被她这一眼瞧得,忽然不知说什么:“呃,二小姐?”
    “你说得有理啊,”夏昭衣说道,“于一个姑娘家而言,清白被污,那是入不得节孝祠的大逆之罪。搁百年前,就算自断一臂,都搏不到贞洁烈妇的牌坊呢。”
    “呃……”詹宁不知她想说什么,跟不上她的思路。
    “成,”夏昭衣笑起来,“这世上需得有这么一位姑娘站出来当个立世之碑,如此,以后但凡所谓清白被污,于一个姑娘家而言,便可以去看看那阿梨是如何做的。就那样写吧!世人爱传传,我还怕他们传不开呢!”
    “……”

935 西北孤城(一更)

    梁俊和程解世的军改,在大军离开宁泗那一天对全军颁发。
    他们研究了各大势力的军制,觉得都不行,最后取其长,去其短,自立一制。
    当初还未去探州时,杜轩便已同王旭度说明,沈冽将有应必到,以换蔺家千人兵马,且这支队伍完全属于沈冽名下。
    现在梁俊认为,除却这千人,再加上山景城守军加入,全军得需一个新名号。
    他和程解世商议良久,最后取河清海晏的“宴”字,沈冽同意。
    由此,这支又油又痞的兵马,正式命名为“大宴军”。
    两日后,在龙长州省的安安岭,沈冽和戴豫趁夜骑马离开,往苍晋而去。
    多年苦战,苍晋寒荒,随处可见废弃败垣,越过村庄,在一座几近不剩人烟的空城,沈冽寻到一家铁器原料作坊。
    打铁老匠咣咣咣地一顿砸,一旁立着位清瘦青年,身着褪色严重的暗黄色方锦长袍,腰间系着荔枝纹角带,发丝有些油腻,多日未清洗,眉下眼眸却清澈明亮。
    听到动静,他和打铁匠,还有铁匠旁边的小学徒转眸望来,瞧见门外高挑英锐的俊美来客,清瘦青年愣了愣,恍惚半响后欣喜叫道:“沈兄!”
    沈冽一笑:“江兄。”
    若非这声“江兄”,戴豫都没能认出眼前人,他大感震惊地看着清瘦青年跑来,难以将他同记忆里意气奋发的侍郎公子叠成一人。
    街上行人屈指可数,街铺只剩零星几家,不过偶尔还是能瞧见三两个妇人站在街边说话,议论家长里短。
    沈冽和戴豫牵着马,跟在江牧身旁,江牧边走边道:“我二叔大逆不道,害了定国公府,我没脸活着,但轻易死了又觉多年圣书枉读,便走来这西北投军了。我想得是,能杀一人是一人,岂料李郎将见我有几分文气,问我可识字,就给我差了这一份工,我每日便统计军资粮库,在附近城村奔走,有时帮忙征粮,再管一管母猪下不下崽,哈哈。”
    “你父亲呢。”沈冽问。
    “自他被强行带去河京,我们已数年未见,书信往来也是半年一封,兵营里管得严,尤以李乾而来的书信,军官都得先看过,查过,确认无通敌之嫌,才给送至我们手中。”说着,江牧叹笑,“而我父亲啊,因我二叔那事,他已辞官,想去教书吧,不说学堂,那些私塾都不要,瞧不起他。这些年,父亲在家郁郁寡欢,日渐清贫,过冬衣物都需靠老友帮忙了。不过我此前已写信给他,让他去摆些货摊卖卖杂货,反正江家因我二叔名声早臭,摆摊那颜面,没什么可搁不下的。”
    沈冽点头,说道:“若有什么需要帮忙,你尽可开口。”
    “别别,”江牧洒然一笑,“就当……罪有应得吧,若非我父亲是户部侍郎,我二叔也不会在户部谋上个小文吏,他篡改捏造那么多东西,害死了定国公府,我江家未被灭族,已是天恩。”
    提起这些,江牧大觉心酸心塞,缓了缓,他看向沈冽,笑道:“说起来,你一入城,便直奔王氏匠铺,可见你没少与西北联络,是不是时常往这里送东西?”
    “不多,杯水车薪。”
    “前些年找不着你,最近一次听说你,却是在宋致易那闹了一场,又跑去醉鹿闹了一场?哈哈哈……”
    沈冽见他笑声疏阔,也被感染,轻笑两声:“我倒是也没想到,一来便撞见了你。”
    “如何,娶妻生子了?”
    沈冽摇头:“没有。”
    “哦?那定是你看不上了,”江牧边走边打量他,“当年初见,瞧你俊美非凡,是个招人嫉恨的小白脸,为此还与你过不去。如今你这一身锐气,天神下凡一般,令人不敢逼视。你若想娶一个姑娘,怕是没有娶不到的吧。”谷
    沈冽笑笑,没有接这话。
    离开盖汤城,踩着霜雪往城郊走去。
    这边出城来,反倒比城内热闹。
    许多妇人推着车马,去田地忙活冬日庄稼,男丁少见,多为小儿或老人,成年壮汉几乎没影。
    很多人认识江牧,开口跟他问好,目光落在一旁沈冽身上,众人眼眸几乎都觉大亮,未曾见过这般清俊好看的男子,皮肤雪白,冬日里似能发光,身上这凛冽气质,令人想近又不敢近。
    快近兵营,江牧让沈冽自行从东面进去,不忘叮嘱:“我所在兵营属于后应之队,与前方数十万大军几乎不碰面。我知你与刘照江交好,他至今不知我在赤门军中,还望沈兄莫去提及。”
    “好,”沈冽说道,“你且保重,若是想寻我,寄信往山景城。”
    “山景城?是何处?”
    沈冽淡淡一笑:“偏远小城,探州东南。”
    “好,”江牧抬手一拱,“如此,就送到这。”
    “若我忙完还有时间,便来与江兄一饮。”
    “哈哈哈,你那酒量,算了吧!这盖汤城的酒,又苦又烈,你怕是半口都喝不得,哈哈!”
    沈冽也笑,皓齿洁白。
    松炀营主将,仍是刘照江的父亲刘墨。
    刘照江这些年跟在父亲身旁当一名小副尉,名小,但权大,军中许多事都能由他说了算。
    听闻沈冽到来,正在收拾衣物的刘照江大喜,当即领近卫奔来。
    兵营外空地数十亩,沈冽立在百丈外的江边栈桥旁,看着几个老兵在江面上砸窟窿。
    飞雪茫茫,碎开的江面如镜裂,一道一道细纹延长,随着硁硁声,终于破开一个半尺来长的洞。
    老兵们继续扩展,冰层积厚,冰下江水波光碎乱,却恰有一条鱼冒上来嘟嘟吹个泡。
    “抓它抓它,快抓它!”
    众人赶紧大叫,忙活起来。
    “沈兄,看个捕鱼把你给看迷啦!哈哈哈!”刘照江的声音笑道。
    沈冽回身望去,来者高挑健壮,身着铠甲,一双虎目如炬,唇边一圈茂密络腮胡,杂草一般。
    “好家伙,你怎么个子比我还高了!”刘照江抬手比划,“这些年去哪了,喝了多少猪骨汤?”

936 丁学校尉(补更7.02)

    刘照江不服输,还将脚尖踮起来。
    沈冽朗笑,按着他的肩头压下:“如今都是个军中实权人物,该持重沉稳才是。”
    “有个屁用,”刘照江嗐了声,“过得都是苦巴巴的日子,不过,哪阵风将你吹来,你来此作甚?”
    沈冽敛笑,沉声道:“我来寻个人,但我不知其名,乃我一名随从的表弟,个子与我差不多,年约二十五六,生得俊朗,身手不凡。”
    沈冽几乎从不说谎,眼下这一通,面不改色,说来顺畅,心中已练许久。
    “庚寅年,身手不凡,还俊朗?”刘照江看向身旁近卫,“我兵营里还有这等才俊?”
    “咱兵营个个都是才俊!”近卫说道。
    “哈哈哈……”刘照江笑。
    笑完看到沈冽一脸诚恳相等的模样,刘照江抬手在他肩上一拍:“走!回我帐中,我这就差人同监军要一份庚寅年的入军籍册来。”
    “不妥啊,”近卫声音很低,“将军,入军籍册可称得上是军机机密。”
    “本将军说了算!”刘照江叫道。
    沈冽和戴豫牵马随刘照江回大帐,里面一片混乱。
    刘照江招呼着,让沈冽先坐,扭头令手下去煮壶热茶送来。
    沈冽见那些整理衣物和收拾行军床的手下,问道:“是要出发吗?”
    “嗯,今晚要去珏州,夜行五十里。”
    “有战事?”
    “嗯,是有动作,这次得杀他个几千个人头来!”刘照江说道。
    监军令佐吏送来厚厚的名册,后面跟着一个郎将,说有事要商议。
    刘照江随郎将出去,沈冽和戴豫便在他大帐中翻查。
    夏昭学是永安口音,他不会欲盖弥彰写其他地区,如此可以筛选大量。
    加之时间,或春或夏,秋冬则可以排除。
    但即便圈定范围,亦还有千人。
    外面,队正刚走,刘照江准备回身,肩膀忽被一只纤细瘦弱的手一拍。
    刘照江太熟悉这手了,还未回头便觉不妙,手的主人拍了下后,直接将刘照江高大的身形板过去。
    哪怕一身军装,都难掩女子娇美艳丽的面庞,一双又大又闪的杏眸明艳勾人,透出来的撒娇和媚气,刘照江的骨头当场便软了。
    不过这是兵营。
    刘照江拉着是石白锦赶忙去到一旁:“祖师奶奶,你来干什么?”
    “你今夜要带兵去珏州,我也要去!”
    “兵营岂能有女人?你不准去!”
    “将军,”石白锦眼露无辜,“就让奴家随你去嘛,我在你身旁当一个小随从,别人不会怀疑的。”
    刘照江抬手在她脸上一抹,一层胭脂。
    “人家姑娘男装,雌雄难辨,你这一男装,一看就是个艳丽的角儿!”
    “而且,谁说兵营没有女人的?”石白锦无视刘照江的吐槽,柔弱无骨的手勾上刘照江的脖子,“我听说,你们男人行军都有军妓,咱们这兵营里,可有啊?”
    “胡闹!”刘照江怒道。
    虽是怒,但实际并未真发火。
    石白锦就是吃准了他这一套,越发娇媚的蹭上去,尤拿自己军装下的胸膛去挨。
    “这铠甲呀,真是硬邦邦的呢。”石白锦呵气如兰。
    刘照江这下真生气了,抬手将她推开。
    石白锦踉跄后跌了两步,嘟嘴不悦,抬眸却一眼看到军帐里的人。
    不止正在收拾东西的近卫频频朝外望,沈冽和戴豫也因外面的动静转眸望来。
    石白锦的视线一落在沈冽身上,顿然惊为天人,看愣了。
    年轻男子身材秀挺,似玉树兰芝,五官精致俊美,鼻梁高挺,纵深向大气,但一双略促狭的黑眸又带几分薄情凉性,二种气质结合,清冽清爽清冷,如微醺之酒。
    刘照江轻咳数声,语带不悦。
    石白锦赶忙后退几步,离刘照江远一点。
    “将军,”石白锦声音很轻,“那人,谁呀。”
    “与你何干,你快走!”
    石白锦忍不住的,又朝沈冽看去,沈冽已收回视线,继续翻册。
    石白锦眉心轻拢,这男人,竟也不多瞧她几眼,她好歹也是公认的苍晋第一美人。
    好说歹说,刘照江将石白锦打发走了,回去大帐,沈冽和戴豫对外面那一幕都没多言。
    “哈,”刘照江说道,“男人嘛,难过美人关。”
    沈冽将写好名字的纸张递去,问道:“刘兄帮忙一看,这十九人可有印象?”
    “夏大力,陈百友,莫空……”刘照江一个个念去,至第气人时便道,“丁学,是了,丁学!我怎么没想到,当初第一眼看到他,便觉真是才俊!”
    沈冽和戴豫互看一眼,沈冽一喜:“他眼下身在何处?”
    “嗐,我之所以没想起,因为他被调去振武营,当校尉啦!”
    “振武营在……”
    “珏州!我今夜便要带兵去珏州,正理东西呢,你看,你是否和我同行?”
    “珏州。”沈冽轻声念道。
    “要打仗了,和彦颇那杂毛近来手段可多,上次他们一队轻骑兵雪夜突袭,差点没将我们在至屠的大粮仓烧了,死了五百多人才保下来的。”
    “如今,西北战线还吃紧吗?”沈冽问。
    “什么时候都吃紧,”说着,刘照江咧嘴一笑,诚恳说道,“沈兄,你老实回答我,你这连年送大批物资来我边境,你家中可还有田?你们云梁再富,也经不起这般散财吧。”
    沈冽笑笑,没有接话。
    实则内省诸多州府,自己都要供应不上粮食,所以有钱也时常买不到。以及今年那些军阀割裂,粮食管控极其严格,他托赵宁送来得物资已在变少。
    还有一些非常残忍的话,沈冽知道不该想,但事实摆在那边。
    因为大灾荒,在己丑年和庚寅年死去了成千上万的百姓,加之这些年战乱内耗,战死者不计其数,少了几百万吃饭的嘴,故而才有多余的粮食可供他收购……
    沈冽没接话,刘照江便没继续问,又道:“对了,你父亲现在身体可好?”
    “我不知道,”沈冽说道,“我这几年没去过云梁。”
    “啊?我前些时间听说你和醉鹿闹掰了,这你不回去云梁?”
    “嗯,没去。”

937 怜香惜玉(一更)

    沈冽的声音干净平静,刘照江听不出情绪。
    “哎,”刘照江一叹,“你们这对父子真是冤家,也不知道上辈子是谁欠得谁。但人嘛,总是有根的,他到底是你爹,你跟郭家闹掰了也好,趁此机会回云梁,回你故土去。”
    戴豫在后面听着,他跟刘照江接触不多,但这话,戴豫听着浑身不得劲。
    “刘兄去收拾杂物吧,”沈冽和气说道,“我先回盖汤城。”
    “你不与我同去珏州找丁学?”
    “我自己去要更快。”
    大军势必要走开阔地,单人单骑却可穿峡越山。
    刘照江便不作挽留,亲送沈冽和戴豫出兵营,在栈桥前告辞。
    目送主仆二人远去,刘照江回过身来,却见石白锦站在远处兵营外头,双手负后,堵着粉嫩的唇瞪他。
    “祖师奶奶,你缠上刘照江了。”刘照江走去说道。
    “那我换个人缠,”石白锦哼道,“我看那郎君俊美无俦,你告诉我他姓甚名谁,我缠他去。”
    刘照江望了眼附近,人不算多,他大手一勾,一把揽着石白锦的腰肢入怀,咬着牙低声道:“不准肖想旁的男人,不然要你好看。”
    “他确实比你好看,”不怕死的美人儿嘻嘻道,“还没说呢,他是谁,你故友?”
    刘照江对着她的粉唇一顿亲,松开后道:“不告诉你。”
    转身入了兵营。
    石白锦欲跟上,这次被他的近卫拦在后面,死活不让进了。
    “将军,可算拦着了,”近卫回来大帐,“石姑娘看着胡闹,倒也没真撒泼打滚,大嚷大叫的……”
    就是手不老实,在他身上乱摸,但这话,近卫不敢说。
    刘照江正和人一起收拾行军床,说道:“我一直拿她没辙,由她去吧。”
    想了想,刘照江直起身子,看向准备去忙的近卫,又道:“你差人送点肉去她家,多给点,她没事不会来找我,估计是那几个侄子要吃饭了。”
    “嗯,行!”近卫应道。
    整个兵营的士兵都知道石白锦,对她进进出出,在刘照江跟前胡闹,每个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石家本是盖汤城大户,但这一家老少,要么战死沙场,要么死在北元兵的屠刀下,眼下只剩一个二嫂,还有几位兄长留下的小童。
    石白锦今年才十九,和二嫂一个主外,一个主内。
    刘照江只道盖汤城破败了,没一个像样的富豪,否则石白锦绝对缠上那富豪,正眼都不看他刘照江一眼。
    ·
    西北六州太大,苍晋离珏州虽是相隔州省,但距离甚远,来回时间远远不够。
    沈冽让戴豫先回去找大军,约好十日后在潘余碰面。
    戴豫时间充沛,尚可休息一夜,明日再走。
    沈冽一经入城,休息一个时辰后便立即动身。
    戴豫知道沈冽此去珏州,定一路颠簸赶路,他送沈冽至客栈门口时还在争取时间,觉得不一定非要十日,十五日都可。
    但沈冽所作决定鲜少有更改,十日便此定下。
    身侧传来女声娇滴滴的笑声,戴豫扭头看去,石白锦一张红润小脸,换了一身素雅女装,半旧不新的保暖袄裙上续针绣着一丝串飞花波纹,瘦腰宽带,挂着一串如意流苏。
    “何事啊?”戴豫问。
    “郎君哪里人氏,看着不像本地人呀?”石白锦望着沈冽。
    “你来处理。”沈冽对戴豫说道,牵绳欲上马。
    “哎,郎君!”石白锦上前以身体挡着,几乎快要挨近沈冽,“西北连年战乱,许久不闻外面的新鲜事,我想听郎君说一说嘛!公子你不会吝啬吧?”
    “让开。”沈冽沉声道。
    “姑娘自重!”戴豫叫道。
    “不解风情?”石白锦眨巴明亮亮的美眸,更近一步,语声娇媚,“公子好生端着,便不要装模作样了,你可是个血气正盛的男人呢。”
    话虽如此,但看其人模样,的确不是好下手的主,既然如此……
    石白锦的手朝沈冽腰间探去。
    就在要摘下他腰上所悬玉佩时,沈冽抬手一记手刀,石白锦眼前一黑,跌在了地上。
    “报官。”沈冽对戴豫说道,翻身上马,扬长离去。
    ·
    “什么?一日八战,收拢残兵?”
    钱显民捏着填满肉末的烧饼,愣愣说道。
    “是,敌人来势汹汹,肃河县紧急求援!”风尘仆仆的报信兵跪在地上说道。
    “三日前来报,不是说才千人兵马吗?”钱显民身旁的一名副官起身叫道。
    “是,是千人来着……”
    “肃河县守军三万,你给我说,打不过这一千人?!”
    信兵低头,不语。
    众人朝钱显民看去。
    钱显民今日兴起,想吃肉夹馍,御膳厨做了数盆,钱显民特令手下邀众人前来。
    报信兵没到时,他们晒晒太阳,聊聊军政,何其美哉。
    现在,手中的肉夹馍不香了。
    “会不会,是半年前攻打无曲的那支兵马?”一人说道,“他们又来了?”
    不提无曲还好,一提无曲,众人面色惊恐。
    无曲一战,钱显民痛失数万守城战将,还有一位虽然好色贪图享乐,但治城有方的刺史。
    攻打无曲的那伙兵马,悄无声息冒出,势如猛虎。
    钱显民接到消息,立即调度人手去反攻,打了半个多月,又损失几万兵卒,硬是给打了回来。
    无曲不可丢失,那些城墙都是他夺城后兴建的,绝不可白白落于旁人之手。
    如果又是他们,不敢想象。
    钱显民嘴巴抿唇一条线,忽然扬手,将手中肉夹馍砸在地上。
    “主上莫气,”封客卿站出来,“对方只有千人而已,很好对付的!”
    “对,立即增派人手,一气灭尽!”
    “报!!”又一名传令兵在这时奔来,跪下大叫,“主上,出大事了!”
    众人忙望去。
    传令兵喘一口气,抬头叫道:“肃河县凌晨丑时失守!敌军夺城!”
    “这么快!”
    “不是才来求援,这下便撑不住了!?”
    “主上……”众人看向钱显民。
    “砰!”
    一整张案几被钱显民踹翻,满盛的肉夹馍在地上咕噜噜滚了一圈的沙。

938 不言杀戮(补更7.03)

    华州太大,处于华州东北的钱显民在晒太阳,西南这边的肃河县正白雪茫茫。
    肃河县盛产白瓷,当初华州一乱,肃河县的官窑民窑,皆被钱显民的起义兵控制。
    现在白茫茫的霜雪盖在大小窑场上,苏家兄妹二人正拿着纸笔和尺子在量度尺寸。
    几个窑场主事陪着他们,因苏恒身手不便,不时搭一把手。
    夏兴明和高舟领着一队兵马经过。
    街上到处都在举发,许多藏在别人屋里的起义兵被一个个赶出。
    抵死顽抗的,当场斩杀。
    主动投降的降兵将被收编。
    肃河县的军政主事们全被赶到肃河县公堂,有几人脑袋现在还是懵的。
    这一仗,败得离谱。
    肃河县自古没有高大城池壁垒,地形使然,极不好造。
    所以钱显民在这里设了两个关口,投放了三万多守军。
    兵家虚实,兵不厌诈,可对方花样太多了,声东击西,偷梁换柱,游走迅速间乍然猛攻。
    他们派出去的斥候,没一个活着回来,数万大军想打,也不知道打谁。
    从正午到晚上,肃河县的官老爷们站了一整日,无人理会。
    待到傍晚才像是被人想起,几个夏家军将他们全部抓去了大牢。
    在又阴冷又逼仄的牢中冻了一夜,隔天正午,有人从外面进来,将他们全部带走。
    夏昭衣将这些人的处置全权交给张稷,便是在万善关外将那群歹徒全部斩首,被宋倾堂特意挑选而出的士兵。
    张稷令人将官老爷们全部押往城外。
    军官处死,县官看着他们被处死。
    看完之后,回去继续当官。
    滚烫的鲜血沿着城郊乡土淌了一地,几个县官腿软得站不直。
    夏兴明提着大刀站在一旁,冷着脸道:“回去之后,不好好善待百姓,你们也是这个下场!”
    夏俊男在旁也道:“待下次我们再来,休要被我等听到你们的恶事!”
    “啪塔”,一名县官当场昏了过去。
    大军已集合完毕,在远处一里外相侯。
    夏兴明他们归队后,大军出发,没有走华州官道,而是朝华州山林最密集的立丰县走去。
    钱显民收缴了整个华州的马匹,有一支轻骑兵。
    夏昭衣推算这支轻骑兵应该已到,真正的大军,可能要到今天黄昏赶来。
    肃河县一战,比佩封还容易。
    从一开始,夏昭衣就以分散偷袭为主。
    一日之间,接连偷袭二十次,肃河县守军根本措手不及。
    到后边进攻越渐频繁,直接宣战,一日八次进攻。
    对方说是数万守军,实际拆开来打,人数不足为惧。
    夏昭衣将精锐骑兵的优势发挥到最大,边打边收拢残兵,速战速攻,肃河县派出去的第一名报信兵才到聚星城,肃河县就已经被拿下了。
    “报!!”
    肃河县赶回来的报信兵直接奔入钱显民豪华的议事大厅。
    钱显民和一干副将们忙上前。
    “如何了!”钱显民焦急问道。
    “王上,他们走了!”
    众人傻眼:“走?去了哪?”
    “刘将军的轻骑兵才到,听说他们撤退了,朝西北方向离开。”
    “那,肃河县呢?”
    “肃河县三万守军,死伤过万,剩余两万兵马完好无损,被他们留在肃河县,不过守将们……全被斩首。”
    “辛同将军也死了?”
    “死了……”
    钱显民痛心疾首:“本王的辛同将军,就这么死了!!”
    封客卿忙问:“可知对方是哪路兵马?派人去武河坡问了否?”
    “不是江南兵营的,也不像是焦进虎兵马……”
    “废物!”钱显民痛斥,“哪路兵马都不知,你就给我回来报!”
    “报!!”外面又传来声音。
    才说撤兵,又来相报,钱显民心脏剧烈一颤。
    “王上!”报信兵跪倒在地,“立丰县被袭!”
    “靠他娘的!”钱显民破口大骂。
    立丰县和肃河县极尽,从官道骑快马,只要半日,钱显民调度人手救援肃河县,导致立丰县本就不多的兵马空了一半。
    夏昭衣率军抄山林而来,入村不惊扰,过乡不动田,在诚惶诚恐的村民乡民眼中一路奔向立丰县郡城,一气呵成,夺下城来。
    官员们同样被关入大牢,立丰县的百姓们闯入县官家中,把他们的家眷全部绑来,近百人被押在衙门门口。
    听闻消息,才接过苏玉梅热茶的夏昭衣险些呛到,她将茶盏搁在桌上起身:“我去看看。”
    “鱼肉百姓,抄家灭族!”
    “将军,我们投降,你把这些人拿去杀了!”
    “杀了他们,打倒贪官!”
    “青天大老爷,你替我们做主!”
    夏昭衣就要出去,迎面走来得张稷叫道:“二小姐,我有话说。”
    “何事。”
    “二小姐定会像在肃河县一般心软,”张稷皱眉,“但是二小姐,我建议这些家眷,杀了为好。”
    “……”
    张稷垂首抱拳:“城中百姓将他们押来,待我们走后,那些官员从牢中放出,定不会轻易绕过这些押他们家眷的百姓,以防后患,只能……”
    夏昭衣语重心长:“张稷,连坐是不应该的。”
    “但鱼肉乡里的官员取之于民,用之于家眷,他们不无辜。”
    “是有几分道理,但罪不至死,我先出去看看。”
    “二小姐,”张稷叫住她,“那,立丰县的这些俘兵呢。”
    夏昭衣头疼:“你想杀掉?”
    她忽然后悔,在想是不是拒绝辛顺做朋友的提议拒绝得太早了,不然一定让辛顺跟张稷通通书信,开导开导。
    张稷点头:“是不能留,其实肃河县那些俘兵也不该留,留着他们,无异于继续给钱显民增加兵力。”
    “他们与佩封那些兵马不同,不该轻易言杀,何况两万多人,与屠杀无异。”夏昭衣认真道。
    “我知道二小姐心善心软,但是二小姐,如今为乱世,大争之世,不该以平常目光看待如今呀。”
    夏昭衣轻叹,抬手在他肩上一拍:“张稷,该杀则杀,不该杀的,听我,不杀。”
    “……是,”张稷轻声道,“稷只听将言,二小姐不杀,便不杀。”
    话虽如此,话里面透着一股不甘。
    “走吧,随我出去。”夏昭衣道。
    走了几步,见他没跟上,夏昭衣皱眉:“张稷。”
    “唉,”张稷叹气,“是,二小姐。”

939 军政瘫痪(瑟瑟的打赏追更)

    因夏智和高舟在外面主持局面,那些百姓并没有对官宦家眷们乱来。
    但在押解来得路上,依然有一位小姐的衣裳被撕扯掉一个大口子,露出大片白润的背。
    夏昭衣在张稷耳旁低语,张稷点头,上前指着这位小姐的衣裳:“谁扯得?”
    “我!”一个男人站出来。
    “还有我!”
    “这贱人该死!”
    “她是那狗官的长女!”
    “冬日衣裳这么厚,得多大的劲给撕开这么道口子,”张稷肃容说道,“师出有名也不可胡作非为,拉下去,各大二十大板。”
    几人大惊。
    “为啥呀,将军,为啥打我们!”
    “将军饶命啊!”
    张稷看向地上瑟瑟发抖的数人,着实不甘心,但不得不放。
    这下,周围的百姓们意见更大了。
    “你们是不是忘了立丰县今日才被我们打下来的?”张稷大怒,“反抗原有官府,你们大气不敢出,对我们这班提着大刀进来得兵马,声音倒是一个比一个响?!为什么会认为我们不会做得更狠?找砍啊!”
    众人噤若寒蝉,目光直直看着张稷。
    “把他们送回去!”张稷又道,“回家好好呆着,今夜宵禁,谁都不准出来,我们会增加人手巡街,见一个,杀一个!”
    夏昭衣见人群中有人上前,吆喝地上的官员家眷起身,她沉了口气,转身回去。
    抬头见到苏玉梅就在门口,夏昭衣上前:“苏姑娘。”
    “这些百姓,这下更害怕了,”苏玉梅轻皱眉,“他们其实心中有恨,故而才这样的吧。”
    “回屋休息吧。”夏昭衣说道。
    “嗯。”苏玉梅点头,回身前,目光朝更远处的那些屋舍看去。
    进城前她便发现了,那些将融未融的霜雪,厚厚盖在大小屋舍上,而那些屋舍,多数都倾垮着,一片一片坍圮,还有大量被火焚烧殆尽后的废墟,触目惊心。
    钱显民夺下华州后,那些客卿都说要善待肃河县百姓,故而肃河县跟盘州祖水河的渡口,钱显民没有禁令。
    一整座县城的百姓,只要给点甜头,就能造出白瓷外换钱财。
    这些年,肃河县的高税收让钱显民用上了锦衣华服,享了无上富贵,如今到了这立丰县,才得见乱世一隅。
    隔日,同肃河县那样,军官皆被斩首,这次不同得是,张稷让这些看着头颅掉地的县官们去收尸。
    并且警告,如若他们离开后,这些县官敢对昨夜绑架他们家眷的百姓乱来,下次他们便不止被砍头,直接凌迟。
    处理完后,大军继续离开,但出乎所有人预料,夏昭衣没有继续东进,而是回了肃河县。
    不知肃河县的县官,数个时辰后收到消息的钱显民也吓坏了。
    为了送信,跑坏了多少匹骏马,钱显民焦虑愤怒,但连对方是谁都无从得知。
    “我们这是在被戏弄!”钱显民将桌上东西摔得到处都是,“过了这么久都没弄清对方是谁,你们全是饭桶!”
    然而,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接下去,整个华州西北,西南,仿若成了夏昭衣的乐场。
    今日去这座城池,明日去那座县村。
    心情好了,回过头来再走一遭。
    神出鬼没,无人能拦。
    因他们不乱动民物,不抢民粮,城中百姓对他们的到来尤为欢迎。
    八日时间,整个华州西部的军政系统,被夏昭衣彻底瘫痪。
    钱显民的兵马暴露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弊端,机动性不够,灵活度不够,忠诚度更不够。
    但钱显民全部归于人手不足,如若人手足够,以碾压之势囤兵各处,就不可能任由对方神出鬼没,无人可拦。
    “报!!”报信兵的声音再度响起。
    钱显民快要猝死,咬着牙道:“不是好信,你就闭嘴,滚出去!”
    报信兵皱眉:“王上,此信与我军无关,但我不知是好是坏。”谷
    “你说,”封客卿说道,“不论是好是坏,你都说。”
    “是!”报信兵说道,“前日田大姚兵马突袭盘州,迅速占据盘州西北至中部大量城池,江南兵营紧急调兵,双方人马在留靖府外相持,互递战书!”
    众人一懵。
    “他怎么忽然来打盘州了?”钱显民傻眼,“莫非在华州乱来得这支兵马,是田大姚的人?”
    封客卿道:“如果打盘州,那肯定也会灭我华州,华州北上便是宝宜,过去就是牟野了,田大姚此举,是为牟野之战作准备。”
    “灭我华州……”钱显民忽的朝前,抬脚就要踹那报信兵。
    幸得左右两旁的副将和封客卿相拦。
    “这消息,你告诉我不知好坏?!这就是坏消息!”
    “王上!息怒!”众人叫道。
    “报!!”又一个报信兵的声音在外响起。
    钱显民吓得面色一白。
    封客卿见状,上前说道:“何事?!”
    “那支兵马,他们朝聚星城来了!”
    封客卿忙回头看向钱显民。
    钱显民这下恢复面色,大声怒道:“来得好!一定要来,本王这就打死他娘的,区区一千兵马,藏头露尾,戏弄我等如此久,这些时日的鸟气,一下给它出尽!”
    议事大厅迅速调集人手,众将士即刻离开,前去调兵。
    一直等到第二日,钱显民又等来那声催命的“报!!”。
    报信兵战战兢兢跪在门外,不敢进来,同他说,那支兵马绕开追击,反杀三百人,往东南而去。
    钱显民立即要人去追,封客卿沉声道:“我军只有五千轻骑兵,单靠城中双脚奔跑的士兵,我们追不上的。”
    “那你说如何?”钱显民吼道。
    “华州东边正乱呢,王上,就让这支兵马过去,同林家那群人打。我们坐山观虎斗,看他们斗个头破血流。”
    “我看,是单方面挨打,”钱显民忽然冷静了下来,“如此也好,这支兵马快点离开华州吧,赶紧离开。”
    封客卿摸着胡须,这“离开”二字,让他大为心动。
    这几日,封客卿便一直在收拾衣物,随时准备离开。
    当初跟着钱显民,觉得能和他一起打天下,岂料同佩封的林耀那般不堪重用,一旦开始享福,就安于现状,不思进取了。
    想当年,天下大乱,四起兵变,正是夺地盘的好时候,同样是农民起义,瞧瞧人家田大姚。
    一对板斧,叱咤风云,能与宋致易,云伯中这样的世族军阀并肩在牟野一斗。
    如今还南下,直接打庄孟尧的江南兵营。
    至于其他散乱的农民起义,这些年更是废物,要么被灭尽,要么被打散,要么,投靠几大世族。
    错过了最好的时机,现在钱显民就只能窝在这华州等死,区区一支千人兵马都能给他吓破胆。
    继续留在这,也没好盼头了,封客卿在想,自己要不要趁此机会南下,去找田大姚投靠。
    隔着巨大的平野,夏昭衣站在山上,遥遥望着暗夜里的聚星城。
    灯火零星,云影摇月,巨大的城池只有几处烟火,属实清冷。
    她以前来过聚星城,还记得这座城池有多美。
    可惜眼下兵力不足,算上一路收编而来的降兵,全队如今也才两千三百人。
    两千三百的兵马,打打游击,搞搞突袭,不成问题,真要攻城掠地,难于上青天。
    一只大隼忽从天上飞过。
    夏昭衣抬眸望去,这声叫唤着实清脆。
    不知是寻常在天空飞旋的大隼,还是专门训出来的“信使”。
    如果是信使,能以大隼为信,脑中最先想到得便是师父和支离。
    这么久了,她也该收信了。
    安排得下一个信使据点,在华州永武城。

940 他的信呢(瑟瑟的打赏追更)

    华州兵乱,但非与外隔绝。
    任何一个朝代的乱世,哪怕君王死令,百姓也会想方设法去走动交流。
    战国时期的各大富商,一半以上都是往来各处国家,低价买进,高价卖出,积累起来得财富。
    越乱,越好挣钱。
    所以送信进华州,道难,却也易。
    两日后,夏昭衣在永武城收到数十封来信。
    王丰年在安排信使时都会叮嘱,为她所整理的信件,务必按照日期前后排序。
    夏昭衣看信也都按照这个秩序,先来后到,一封封看。
    只是这次看完,她有些愣。
    苏玉梅在旁整理书稿,抬头瞧见她略显恍惚得神情,轻声道:“阿梨姑娘,在想何事?”
    夏昭衣转眸看她。
    “是遇上什么棘手麻烦了么?”苏玉梅问。
    “不,不是。”夏昭衣摇头。
    “那……”
    “没事。”夏昭衣说道。
    想了想,夏昭衣道:“我出去下。”
    信使和李满正在外面聊天,杨富贵也在,一直问衡香如何。
    见夏昭衣出来,几人停下说话,唤道:“东家。”
    “就,只有这么多信了吗?”夏昭衣问信使。
    “这已不少了呀……”信使弱弱道。
    “探州的信呢,一封都没有吗?”
    “没……”
    “路上可有遗漏?”
    她的声音很温柔,可是信使听着不安:“东家,我绝无遗漏,我发誓!”
    “我不是怪你,别这样。”夏昭衣说道。
    “东家,怎么了?”李满问道。
    夏昭衣眉心轻拧,摇摇头:“没,无事,我先去回信。”
    “噢……”李满点头,不太放心地打量她。
    房门被夏昭衣轻轻带上,杨富贵小声道:“是探州,阿梨姑娘刚才问得是探州。”
    “真的没有。”信使好委屈。
    苏玉梅整理文稿时极为认真,尺子绝不离手,一旁还有几本她日常走动时摘下的随记,她写稿子时,总要不时去翻一翻。
    翻着翻着,她眨巴下眼睛,看见一旁的少女,笔尖在纸上都蕴出一大片墨渍了。
    “阿梨姑娘,你走神啦。”苏玉梅很轻地说道。
    夏昭衣垂头,淡淡莞尔,将这张纸拿开,揉作一团。
    “你此前不这样,”苏玉梅说道,“今天可有心事?”
    “担心一位朋友,许久没收到他的信了。”
    “上一次可收到了?”
    夏昭衣摇头:“在武河坡,也没有。”
    “这么久了,莫怪你失魂落魄。”
    “失魂,落魄?”夏昭衣觉得这个词放在自己身上,有几分怪。
    “我兄长的伤势快好了,我们不日便要离开华州,要不然,我替你去走上一趟?看看他可平安?”苏玉梅关心道。
    “不用,我差人快马去便可,你先去找齐老先生吧。”
    苏玉梅一笑:“其实,这倒是不急了,这些时日跟在你们身旁,军中大哥们对我多有照顾,一个个见多识广,我受益良多。与诤友交,其乐无穷。”
    “你若是喜欢,且不嫌行军苦,也可一直跟着。”
    “不苦不苦,你们还要冲锋陷阵呢,我们只是跟随在侧,还有杨大哥和李大哥为我们赶马车,怎会苦,就是怕成了你们的拖累。”
    夏昭衣微笑,收回目光自镇纸下取出信的纸张:“我从来不会觉得别人是拖累,也不会觉得自己是别人的拖累。”
    “阿梨姑娘的字,真好看。”苏玉梅看着她在信纸上写下的“师父亲启”,由衷说道。
    说完,她觉得自己失礼:“抱歉,我不该看你写信的……”
    “无妨,”夏昭衣朝她的文稿看去,“苏姑娘的字,也很好看。”
    “在你跟前,失色了。”苏玉梅不好意思地说道。
    “对了,”夏昭衣好奇,“你此前那些书,大都以你兄长之名去发,可会觉得遗憾?”
    “有什么办法呢,谁让我是女子,不过倒也谈不上有多大遗憾,”苏玉梅莞尔,“能让世人见我文字,已知足开心啦。”
    夏昭衣由衷说道:“你成年在外面走,记载那些古老手艺,于后世当真大有裨益,你之见识,当千古流传。”
    “谢阿梨姑娘赏识。”
    夏昭衣的目光落在苏玉梅粗糙的手指和布有许多伤痕的手背上,不由问道:“这道伤口,是怎么留下来的?”
    苏玉梅垂首,手指触了触,问:“阿梨姑娘问得是哪道?”
    夏昭衣这才发现有两道几乎叠交,形成一个长长的“X”。
    “这一道。”夏昭衣轻轻指去。
    “前些年去见一处崖盐,地势颇高,太为险峻,摔下来伤得。”
    “这一道呢?”夏昭衣指向另一处。
    苏玉梅轻蹙眉:“这个,当年在常阳,偶然听闻一位造琴大家,琴弦坚持以真丝为材。此非古法,也惯常见,但其所造琴弦着实亮耳清越,我与我兄便前去拜访。这位先生热情招待我们,告知我们,其妙在三,一为技艺,二为工具,三为蚕丝。这其实也算不得与我们传授,我与我兄长再好奇,也万不会僭越去细问别家秘术。孰料这先生的妻儿却恨上我们,趁我们离开之时,将我与兄长毒打了一顿。还想毁去我手,怕我写下。幸得这位先生赶来,才保住我兄妹之手。”
    夏昭衣安静听着,说道:“你们既擅长梓匠,便该当做几件称手暗器,保护自己。”
    “这……太精密了,我和兄长未曾有过此念头。”
    “难为你经历这般多,心性仍豁达开朗,”夏昭衣弯唇一笑,“今后你的书,我出资来发,就以你之名。至于旁人要不要看,管他的,我就发三万册,爱买不买,不买是他们遗憾。”
    “如此,太好了,”苏玉梅惊喜,“若是世人知道这书与阿梨姑娘有几分关联,定会抢着要呢。任凭我所写枯燥,我看他们也要带回去当传家宝!”
    “噗,”夏昭衣轻笑出声,“这传家宝三字,也不知你是在夸我,还是在夸你自己。”
    “啊?”苏玉梅说道,“哈哈哈……”
    夏昭衣也跟着笑。
    屋内传出姑娘们的笑声,杨富贵等人咦了声,凑上前去。
    确认无误,刚才看上去还有几分焦虑的少女,这会儿在笑。
    笑了就好,笑了就好。
    东家心情好,他们由衷也开心。

941 被挑衅了(一更)

    沈冽赶到潘余三斗岭,已是腊月二十三了。
    荒燥的西北,大地上霜雪和黄土间杂,梁俊和翟金生扮作酒客模样,在此等了两日,终于等到沈冽的身影。
    酒馆里人头济济,一众的粗犷大汉,敲着酒碗大声高歌,一派融融。
    接了沈冽入酒馆,伙计送来温热的茶。
    沈冽摘下头上斗笠,搁在一旁,喝了一口茶水,这西北的茶,连水都带几分干涩,入喉颇觉粗粝。
    “将军此去,可有答案了?”梁俊问道。
    “有了。”沈冽放下茶盏,声音平缓温和。
    梁俊点头,面露几分悲叹:“但潘余那不服乡,恐情况不妙。”
    沈冽朝他看去,一双黑眸宁静,待等他说下去。
    “没多少人了,”梁俊接着道,“一半以上的男人都去投军了,女人长得壮实的也都去了,剩下全是孤寡老少,那些马贼若从自那过,不堪设想。”
    “这段时间,马贼可有去过?”
    “倒是没有,但年关在即,恐会去的。”
    沈冽没有说话,脑中细想那一带在地图上的地形。
    “对了,”梁俊拿出六封书信,“少爷,这十几日的信。”
    沈冽接来,看了一圈,没有少女的。
    不过距离上次送信时间并未过去多久,因地理距离,她寄来得书信,有时甚至一月一封。
    但离谱得是,六封书信里面,三封都是季夏和的。
    寄出时间,最后两封相差仅一日。
    事有轻重缓急,想着这么快又再寄一封,或许是急事,沈冽拆开最新日期的,虽然这最新日期,也是二十多天前的了。
    在沈冽慢慢看信之时,梁俊和翟金生便看着沈冽。
    沈冽忽的冷笑,眉下幽深的眸浮起淡淡的冷意,还有梁俊从未见过的戏谑。
    梁俊心下一紧:“将军,可是出什么事了……”
    “季夏和挑衅我。”沈冽收起信,不再多言,拆开其它信。
    梁俊和翟金生互看一眼。
    “如何……挑衅?”翟金生鲜少这么好奇。
    沈冽没有回答,哪怕是和他已走得极尽的梁俊和翟金生,他也不想在他们跟前提这个。
    前一封书信便正常多了,提到第一条咬钩的大鱼,李骁。
    李骁那鱼饵是季夏和与卫东佑他们合计后亲放的,特意令人送信去留靖府客栈,被李骁打了一顿,夺去信函。
    除了李骁外,还有沈冽之前特意叮嘱他去打探的人,谢忠和钱奉荣。
    再往前的书信,则是季夏和称他困惑迷茫,成日来寻他的都是蝇营狗苟,略施小恩小惠,便差点没跪下来喊爹。
    沈冽收起,拆开其他信。
    梁俊见他神情归于平静,说道:“看来季兄这三封书信,都没有太紧要的事。”
    “紧要”二字,让沈冽清冷的俊容稍微柔和了一些。
    紧要的事的确没有,但看得第一封,有紧要的人。
    “大军眼下在何处。”沈冽问道。
    “三里外的河滩谷。”
    “走吧。”沈冽起身说道。
    梁俊一愣:“将军,这不歇一阵,茶都还热着呢。”
    沈冽腿长步大,已快至门口:“回去回信。”
    梁俊和翟金生追出门外,沈冽正将缰绳解下。
    负责看马的是酒馆掌柜的女儿,来时沈冽戴着斗笠,她只觉得沈冽清俊好看,但不好多瞧。
    这会儿没了斗笠,天光下的俊美面孔,让看惯了粗糙大汉的掌柜女儿移不开眼。
    沈冽的目光不经意一扫,落在她的靴子上。
    掌柜女儿垂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这,这鞋子是路上别人送的。”
    “可还有一本小册?”沈冽问。
    声线清越低沉,掌柜女儿心都酥了:“有,有的,在我爹那儿。我爹看了几眼,说是胡诌,让我别看,可是他拿走后自己时不时要翻,看上了瘾呐!”
    “那是北元人投来的册子。”沈冽道。
    “对,他们坏心眼儿!”
    话一说完,掌柜女儿有几分不好意思,毕竟,她现在还穿着人家给的鞋。
    像是看出她的心思,沈冽淡淡道:“鞋挺好,厚实暖和,能穿便穿,当是占他们便宜。”
    “嗯嗯,我也是这么想的。”掌柜女儿从善如流。
    沈冽不再多言,牵着马往外面走去。
    梁俊和翟金生从后边牵马出来,远远见到沈冽刚才和那掌柜女儿多聊几句,追上来问。
    沈冽便见他此行去苍晋和珏州时所见道出。
    “好阴险,”翟金生皱眉,“这是真正在杀人诛心。”
    “我倒是想见一见那册子了,想看看他们如何不要脸。”梁俊说道。
    “自夸北元兵强马壮,性情豪爽,处处贬低我们边境守军,除了册子靴子,时常会有伶牙俐齿之人在百姓中煽动,惹得人心大乱。”沈冽边走边道。
    “这,属实过分了。”
    “过分?”翟金生摇头,“战场你争我战,都是要夺地盘,咬对方一口血肉的人,区区过分二字,谁会放在心上。”
    “不行,”梁俊肃容,“不能由着他们这样乱我民心,定要想个办法出来,好好回击他们。”
    到了路口,沈冽戴上斗笠,翟金生和梁俊先一步翻身上马,待沈冽也上马,梁俊道:“将军,百年后的今朝历史,定有我梁俊所写一篇‘伪义送靴’,我要揭其丑恶嘴脸。不过成王败寇,史书只由胜者所写,定不能让北元夺我泱泱华夏!”
    说到最后四字,想起国仇家恨,梁俊眼眸微红。
    “不会的,”沈冽说道,“不用担心。”
    戴豫早早归队,沈冽他们到河滩谷时,戴豫正在骂人和罚人。
    新兵制在出宁泗那日已实施,距今大半个月了。
    原先的队正纷纷提拔,提拔前挑选兵卒为新队正。
    全军实行担责制,手下犯错,直属军官共同受罚,且双倍。
    为防下属官兵恶意构陷,直属军官有一次书面自辨机会,只能书面。
    这一招,是沈冽亲自提的。
    这可苦煞了大量目不识丁的士兵。
    今天斗殴的几个人,就是因为这件事吵起来,最后动起了手。
    现在所有人老老实实扎马步,腿酸得,眼泪都出来了。

942 起了杀意(瑟瑟的打赏追更)

    知道沈冽爱干净,翟金生离开前特令人先备热水和搭建大帐。
    沈冽回去后便没有往戴豫那头去。
    梁俊则好奇发生什么,同迎上来的平安平元一并过去。
    戴豫头疼,指着一名士兵:“他自己不好好学,拉着别人不给学。”
    那名士兵脑袋垂下,不敢见梁俊。
    戴豫指向另一名士兵:“他当初叫嚣宁可吃屎都不要学写字,眼下认真在学,但受不了旁人刺激。”
    “谁先动得手?”
    “要吃屎的那个。”
    梁俊皱眉:“粗鲁。”
    “我这不是被气坏了。”戴豫说道。
    除了他们两个,他们的队正和直属军官,都一并在扎马步。
    “还有,”戴豫没说完,“他。”
    手指朝另一人指去。
    梁俊看去:“如何?”
    “自诩认识几个字,故意教错别人,被揭穿后恼羞成怒,和人打起来。”
    梁俊望了阵天,好难。
    顿了顿,梁俊说道:“下剂猛药吧。”
    “如何做?”
    “一直扎马步,他们皮了,不放在眼里,早已没有效果,眼下这些小错又不至于要人命,不如……”梁俊看向前面的缓缓流淌的大河,“将寻衅的几人绑起来,脱光丢入河中,一刻钟后再捞上来。”
    “好!这就照办!”戴豫说道,转头冲另一处大叫,“常成志,拿粗绳来!”
    平安和平元随梁俊回去马车。
    梁俊一直愁眉,平元安慰道:“少爷,这些士兵,没事的。再油再痞,都有训成的那一天。”
    “我不是在恼这个。”梁俊说道。
    “那是……”
    梁俊于是将靴子和册子的事情道出。
    “天,”平安叫道,“这可了不得,先生,这好比文人的笔,杀人于无形呐。”
    但现在,杀得不是一个,两个,也不是百个,千个。
    现在,和彦颇要杀得,是整个民族。
    先摧信心,再折傲骨,后灭信仰。
    “我得想个办法,”梁俊喃喃,“一定要想个办法。”
    ·
    这一本小册子,颜青临案前也有。
    除却昨日送来得这本册子,她的案前还有一份“赴世论学”。
    文章立意和文采,不得不说一个“绝”字。
    不知是何人所写,也未听说过什么廉风书院,她派去打听的人才刚刚出发。
    窗扇大开,寒风袭面,因处高楼,一眺可见万瓦铺琼田。
    永安帝京的腊月,于她已是第三十二个年头。
    她是土生土长的永安人,时常去往外地,但逢冬总在永安。
    敲门声轻响,松竹去开门。
    风尘仆仆的手下进来,沉声说道:“夫人,人接到了。”
    颜青临回过身去,跟随手下进来的,是一名四十多岁的妇人。
    妇人皮肤青黄,脸上布满细纹,一双眼睛格外晶亮,第一眼易令人觉得她深谙算计。
    “夫人。”妇人福礼。
    “坐。”颜青临说道,令松竹端热茶。
    进来得妇人叫舒月珍,才从河京赶回。
    热茶捂手,舒月珍捧着,先说正事:“那几个心比天高的姑娘前些时候卖铺子,我觉着,夫人可以入手。”
    “可有卖出去了?”
    “没呢,她们不懂行情,开口便漫要价,去谈也谈不下来。”
    “不知柴米,目空一切,这些官宦千金,无一不草包。”颜青临淡淡嘲讽。
    “我觉着,价格肯定会跌一跌的,如果不跌,那想必她们要用点别的手段,迫使一些人不得不去买那几个铺子。如果跌得话,夫人,这是个好机会。”
    “都是些什么铺子?地段如何?”
    舒月珍从袖子里取出一份纸来。
    松竹过来接走纸,递去给颜青临。
    不是胭脂水粉,就是绸缎绢布和首饰,颜青临看了眼,寒声道:“这群废物,妄想干一番大事就得往作物和铁器去琢磨,这些有的没的,能挣钱,但也只是小钱,成不了大事。”
    “夫人没兴趣?”
    “毫无兴趣,”颜青临将纸卷起,搁在一旁案上,继续道,“你书信来京,又亲自来这一趟,就是为了说这事?”
    “毕竟动辄几万两,想着夫人如果要买下,便不是小事。”舒月珍平静道。
    心里面不无失望,这笔银两到手,她可以吃许多回扣,否则寒冬腊月,谁乐意跑个几百里呢。
    外面又起敲门声。
    松竹上前开门,被门外三人吓得低呼一声,忙转头看向颜青临,目光错愕。
    颜青临皱眉,朝门外看去,但见进来得三人,颜青临的神色也变了。
    这几年,堪称她左膀右臂的虞彦驰和陈智唯走在前面,后面跟随的于翔,是虞彦驰手下,一身破烂,狼狈不堪,脸上还有诸多流脓处。
    颜青临的眉眼刹那阴沉,寒声对舒月珍说道:“你先下去。”
    舒月珍是个极有分寸的人,知道什么事情该看,什么事情不该看。
    故而对这三人分外好奇,但也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不敢再望。
    舒月珍离开,松竹也跟着走了,将房门从外面带上。
    颜青临打量一番于翔,再看向只比于翔好一点点,同样狼狈不堪的虞彦驰。
    “寿石城之事,我听楚筝说了,”颜青临冷冷道,“刘运和攻袭营丘副将惨死街头。”
    听到“楚筝”二字,于翔面色变得愤怒。
    “夫人,”虞彦驰沉声道,“楚筝是何时回来的?”
    “四日前。”
    虞彦驰和陈智唯看向于翔。
    于翔膝盖“噗通”一声,对着颜青临跪下。
    “夫人!楚筝出卖我,她在盘州弃我而去,将我丢弃于虎狼之穴,以得其生机,我差点死于阿梨那贱人之手!”于翔说道,眼眶通红。
    颜青临挑眉,目光变得明锐,看向虞彦驰。
    楚筝是虞彦驰手下里功夫最好的那个,此前楚筝受罚,虞彦驰一力保她,望颜青临饶她不死。否则,楚筝不会只受一顿鞭刑那么简单。
    但是现在,虞彦驰亲自领着于翔进来。
    “怎么,”颜青临开口说道,“这次连你也不保她了。”
    虞彦驰沉默半响,缓缓说道:“或许从信府程妙德与司马悟之死,与如今一样。”
    这一句话,几乎顷刻让颜青临动了对楚筝的杀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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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冠天下的定国公长女替兄死于西北战场,天下恸然。两年后,一个女童在乱世中苏醒。她卧雪而去,踏血归来,除了我自己赴死,这天下谁能杀我?娇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娇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娇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