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4 又见楚筝(一更)
仅仅只有"曹易钧"三个字,蔡和不认为那少女一定会咬钩,所以,得让这鱼饵更有诱惑。 知阿梨在意朱岘,所以蔡和虚造了一位朱岘当年的莫逆之交。 称其人正直清廉,与朱岘同窗,因写文痛骂宋致易而于上月被捕入狱,抓他的人,便是曹易钧。 因文字而入狱,自古有之,尤是改朝换代年间,数以万计的著作被列为**,蔡和自认此招有效,这鱼饵定能让阿梨咬上。 而百姓成日惴惴,比太平年间更爱往茶馆茶棚街头巷尾聚,所以这些虚造的消息,在蔡和一经散布,于最快时间里传开。 但蔡和自己都未想到,他投下的这只鱼饵,让鱼饵本人大吃一惊。 初闻沈冽在盘州一带出现,除了醉鹿郭氏的人即刻出发,宋致易的暗线也在第一时间动身。 曹易钧因春日四月未能拦截沈冽一事,和陆栖原二人在晋宏康跟前失了信任,这大半年一直耿耿于怀。 故而听闻沈冽出现在盘州,曹易钧立即便带二十名心腹和一位谋士去了留靖府,再辗转至寿石。 才来的第一日,曹易钧便见到了与自己有关的通缉令。 宋致易和庄孟尧前几年打得头破血流,曹易钧还未任攻袭营主将时,便斩杀江南兵营少说一万人,他被通缉无可厚非,但是,是谁走漏了风声。 除却街上撕下来的通缉令,曹易钧案前还有几份密函,其中一份密函上所说,沈冽带人打下了探州东南部的山景城。 一说沈冽在盘州,才过去半月不到,又说沈冽打下了山景城。 曹易钧是个脾气甚好的儒将,但是他身旁几名副将,有人拍桌子了。 "当初说沈冽在盘州,且踪迹明朗,确认无误,我等这才赶来,怎么,是假的?"丘副将叫道。 "稍安勿躁,如果不是确切沈冽在盘州,醉鹿那边不会出动这么多人手来的。"丘副将对面的林郎将说道。 "勿躁个鸟!"丘副将叫道,"我看是两边都受骗上了大当!" "对了,"又一人说道,"先前不是说,故衣有李乾的人出现?会不会故意放出沈冽消息,将咱们引到盘州,来个瓮中捉鳖?" "那也不可能,"林郎将道,"庄孟尧岂容李乾的人放肆,这又不是四年前。" "靠!莫非,****?"丘副将道。 曹易钧并未带人入宿客栈,所住乃一处商贾大宅,大宅主人刘运,为宋致易密使,明面上是一位做油品的商人。 刘运管家叩门而入,送来煮好的湖广茶,退走之前想了想,对曹易钧恭声说道:"将军,我们老爷还未从商会回来,故而有一事,将军现在定还不知,容小的多嘴一提。" "何事?"曹易钧问。 "那位叫阿梨的女子,她在寿石出现。" 曹易钧一愣:"她?" 屋内众人都静下,看着管家。 管家道:"此消息确凿,是我们老爷从玉溪楼打听回来的。以及,这阿梨还闹出一场不小的动静,她把金川坊那一代所有在街头拉帮结派,斗殴寻衅的地痞给收拾了。" "你是说前几日金川坊那些被绑在河边的少年,是阿梨所为?"林郎将道。 "嗯,也是玉溪楼传出的,知道此事是阿梨干的人不多。" 曹易钧点头,令他先退下。 管家走后,曹易钧看向谋士黄永。 黄永摸着胡须,全程没有说话。 "先生,"曹易钧说道,"接下去何去何从,先生如何认为。" 黄永冲他抬手一揖:"将军,既然沈冽不在盘州,那我们撤。" "但是先生,我不能理解这通缉令,为何我才在寿石落脚,这通缉令便写上了我的大名?" "便不管,"黄永是个目的明确的人,沉声道,"将军,我们此行只为沈冽而来,沈冽不在,我们便退。" "说起通缉令,"丘副将说道,"将军,阿梨也有一个通缉令。" 不论沈冽,还是阿梨,他们二人皆在宋致易的通缉追捕名册上,且阿梨的悬赏要更高。 此前从信送回来的司马悟的头颅,让大平朝野上下震惊。 如此宣战之法,着实辱人。 大怒之下,勋平王颁发悬赏令,以五百两黄金,广宣侯封爵,还有一座春萝县城,换阿梨人头。 眼下得知阿梨就在寿石,不该放过这个机会才是。 "我与阿梨并无过节,我从始至终恨之入骨的,只有沈冽。"曹易钧说道。 "那我们便走,"黄永说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不成,"丘副将道,"将军,阿梨就在这,不论勋平王有无悬赏令,不杀此女,我大平何以立国?" "我认同丘副将所说,"林郎将说道,"将军,要固军心,此女不得不死。" "先生高见?"曹易钧看向黄永。 沉默一阵,黄永肃容说道:"将军可知,为何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此祀字,虽是祭天,其意却在凝心聚力。于我大平而言,建国不到五年,根本无民心而言。于天下而言,宣延帝弃京而走,民心溃散,更无信仰之谈。此阿梨,若杀之,于我军心有固,于我民心,却不得。" "民心?"丘副将说道,"天下还乱着,民连饭都吃不饱,谈何心字,就是个鸟玩意儿!" 黄永未理他,继续道:"天下人不信李据,亦不信我宋皇,但天下人,敬英烈。英烈之后,若无大佞,切不可碰,将军,退吧。" 丘副将不甘心:"将军,你便不想弄清此悬赏令?为何我们一到寿石,就有悬赏令张贴?" 黄永看去:"丘副将是想留下?" "我是有此意!" "既然丘副将自荐,"黄永看向曹易钧,"将军,便让丘副将带几人留下。" 丘副将一愣:"我?" "也行,"曹易钧点头,"丘响,你便留下调查此悬赏令一事,不过切记,若非十万分把握,不要和阿梨正面冲突。" 丘副将有些懵,忙要开口解释,叩门声又响起。 刘运管家再度进来,低声说道:"将军,有五人前来,自称为颜夫人手下。" 众人皱眉。 黄永说道:"为首之人,可是虞彦驰?" "是自称姓虞。" "丢人现眼之辈!"丘副将当即叫道。 管家面露难堪,脑袋低垂。 黄永眼尖,发现外面几人身影,于是朝曹易钧看去,略施眼神。 外面所站五人,面色皆难看无比。 尤以为首的虞彦驰,不悦目光当即往身后的楚筝看去。 楚筝低眉,只能硬受。 若是早年,楚筝知道虞彦驰定会进去,虞彦驰的性格不会硬碰硬,但会阴阳怪气一大斗的话。 如今,虞彦驰也只能忍气吞声。 "他们若在门外,便令他们进来。"曹易钧说道。 "是。"刘运管家应声。 "丘副将,这不是就有伴了,"黄永朝丘副将看去,笑着说道,"他们定也是冲沈冽来寿石的,有他们在,丘副将便不孤单了。" "那得谢谢黄先生挖坑让我跳了。"丘副将咬牙。 虞彦驰等人进来,现场气氛添了数笔诡异。 管家知道这种场景不是他该多留的,便奉承数句,以备酒菜之名离开。 一出来,管家赶忙再派二人前去玉溪楼催促刘运。 吩咐完人手,他回过头来,却看到后面站着虞彦驰的那名女手下。 楚筝站在五步外,冷冷看着他。 管家咽了口唾沫,上前说道:"大人可是有事要吩咐小的。" "阿梨,在寿石?" "据说是在的..." "她最后一次出现,在哪?何时?"
915 谍影重重(补更6.27)
管家把为数不多所知道的,全部告诉楚筝。 对当初在从信所发生的那些事,管家听闻了很多,如今简单判断,不难猜到楚筝就是那名幸存而归之人。 不过据说,她回来之后被虞彦驰带去同颜夫人请罪,被颜夫人令人施加鞭刑,眼下见她,不像有半分受伤之态。 楚筝冷冷听完,抬手道谢,转身回去。 管家却忽然怕了,不知自己是不是该跟她说。 看她的阴郁神情,那怨恨愤怒,着实太深。 忽然后悔的管家一筹莫展,于是去到大门附近,打算等刘运回来后第一时间告诉。 左等右等,却始终不见刘运。 倒是里面的手下来报,说曹易钧要走。 管家一惊:"这便要走?发生了何事,可是跟虞大人起冲突了?" "不不,那位谋士先生还特意叮嘱我不要多想,称寿石若无沈冽,便无他们此行的目的,只留丘副将在此即可。" "这样,"管家松了口气,又道,"可,这下午才来,眼下便要走?连日赶路奔波,留宿一晚,明日再走不迟。" "他们执意要走,说时间紧急。" "这冬休无战事,大雪封路,能有什么紧急呢。" 手下讪讪。 "罢了,我与你说这个有何用,你又不是他们,"管家摆手,"你先下去,我去说说。" "别别,"手下忙道,"我也劝过,惹了不快呢,就,就随他们吧。" "这..." 话音未落,里面的人已经出来了。 管家只得迎上前去。 "将军,当真现在便要走吗,我们老爷还没回来呢。"管家说道。 "军务繁忙,不想耽搁,"曹易钧说道,"待刘先生回来,替我问声安好。" "这...晚宴都还没吃上一口呢。" "哈哈哈,"曹易钧淡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并无冒犯之意,但我从小到大,这宴席,吃得可太多了。" 管家无言,只能拱手,道一路顺风。 天下军人有个共通之处,便是没有拖延的毛病,雷厉风行,说做便做。 曹易钧一行人风风火火,雷厉风行,刚到寿石三个时辰未到,便趁夜离开。 而等刘运回来,差不多是半个时辰后了。 管家站在门口,头发都快盼白,一见到刘运,管家赶忙迎上去,将事情来龙去脉一道。 刘运目瞪口呆:"这,便走了?" "是啊,劝不下来。" "这走得,也太快了。"刘运遗憾地说道。 攻袭营主将曹易钧,是宋致易手下出名的儒将。 文采,武略,家世,品貌,皆为军中上等,气质文雅,性情宜和,精通文墨不说,还擅长器乐。 刘运早便想一睹其风采,岂料这么快便走了。 "老爷,您怎么那么久才回来?是饭局所困,不好抽身吗?" 刘运不作解释,疲累道:"去见丘副将和虞大人吧。" "嗯。" 在入厅堂前,管家有些不放心,低声说道:"老爷,里边气氛凝重,您恐要左右不讨好了。" "我知。"刘运说道。 军方和颜青临两派,互看不顺眼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 厅门未关,管家站在门口等候吩咐,听着自家主人在里边左右奉承的声音。 眼角余光忽有所感,似捕捉到什么,管家扭头看去,乍然又是吓到。 楚筝站在那头,微微垂着眉,正在听里面的说话声。 觉察到管家望来得眼神,楚筝看他一眼,一言不发,转头离开。 管家正犹豫要不要上前问话,便见她的身影消失在廊道拐角。 院子不大,楚筝抱剑站在后院檐廊下,神情冰冷的看着月色凄冷冷地落在地上。 此次行动本没有她,是她得知后非要前来。 结果,沈冽在山景城。 倒是听说,那个贱人在寿石出现。 思及从信明月楼上和军镇司连营中一战,楚筝握紧手中剑鞘,握得手心都发痛。 墙外枝桠的影高耸入来,寒风中乱颤,忽然一片枯枝逆风而动。 楚筝身为杀手,极其机警,当即扭头望去。 风中晃动乱摇得树影没有再出现异常,就在她要收回视线之际,那些枝桠又逆风动了一片。 楚筝一凛,当即无声追去。 管家在外等了又等,不见楚筝归来,招来一名手下,让他替自己待命,而后前去找楚筝。 后院除了楚筝留下的暗号之外,什么都不没有。 身为刘运这个密使的心腹,管家自然看得懂这暗号是何意,忙转身回去找刘运。 虞彦驰得知后,怒然自案后起身,一声大骂,转身朝外走去。 其余三名手下忙也跟上。 "这..."刘运看着他们的身影。 "废物!"丘副将极其不客气地骂道,"手下都管不好。" "可是这暗号不寻常,"管家说道,"老爷,那暗号之意,是有紧急之事而离开,并不是寻常离开所做得暗号。而我们后院,能有什么不寻常?" 刘运一惊。 "她会不会是看见了什么?"管家继续说道。 "你言之有理,"刘运慌道,"难道是因为我回来的路上?" 管家忙问:"老爷回来的路上发生了什么?" 早先传有沈冽在盘州一事,刘运便真的大平一定会有人来,故而早早令手下做好接应准备。 今日在曹易钧等人来后,管家立即派人去玉溪楼知会。 刘运当时被饭局所困,没有办法离开,等终于能走,在回来路上遇见一个官府管理坊间市集的吏员。 刘运便下轿去询问有关前几日听闻的采买的事情,一耽搁,回来就更晚了。 "老爷本是做油品买卖,跟曾吏员早便认识,问问也没什么呀。"管家说道。 "不,"刘运摇头,"我可以是皇上的人,那这曾吏员,谁又知就是寿石衙门的人?" 管家一愣:"那..." "做好随时撤离的准备,以防万一。"刘运当即说道。 不止寿石,大争之世,到处都有各方势力的眼线,每一个城池挖下去,都是盘根错节的势力,谍影重重之间,只能步步为营,处处谨慎。 "是!"管家应道。 刘运越想越怕,同丘副将说了一声,也跟着出去筹备。
916 经营成灰(一更)
夏昭衣回城和詹宁唐涛声碰面,已是子时。 入夜后的寿石街道分外宁谧,一张孤零零的通缉令从告示牌上跌落下来,李满快步去捡来。 "曹易钧。"夏昭衣念着上面的名字。 "攻袭营主将。"詹宁说道,顺便提了一嘴朱岘一位同窗故友因言获罪被抓一事。 夏昭衣点点头,收起通缉令,没有多议。 这次回城,不再去金川坊了,绕一条偏僻远路去一家小客栈住宿。 詹宁边走边小声说起玉溪楼的事。 支爷那边基本没有特殊情况,最大的事件,便是陆明峰寻衅一事。 蔡和已数日闭门不出,但是蔡和手下频频出门,不知去做什么。 军察部的人果真盯上了粮食采买一事,暗中派了很多人调查。 至于陆明峰,实在不好查其动向。 说完,詹宁问起夏昭衣:"二小姐,你呢,此次出城所要办得事,如何了?" "嗯,妥了。"夏昭衣说道。 她此次出城非常顺利,或者说,此寿石一行,已经圆满。 当时和夏家军分道,跟来寿石,本就是冲着蔡和,还有牧亭煜和钱远灯。 这次带史国新和李满出城,也是为了找寻李骁大军的痕迹。 孰料,钱远灯和牧亭煜先后撞了上来,生怕她找不到他们一样。 而令夏昭衣更没想到的是,牧亭煜和钱远灯二人竟已生隙,分裂得那般严重,她便改了之前的打算,先杀一个钱远灯,留下牧亭煜回去河京生根发芽。 至于陆明峰的寻衅,詹宁说起来忧心忡忡:"若真要对支爷动手,咱们明面上是不好出手的。" "也轮不到我们出手,"夏昭衣笑道,"支爷是多少人的财神,半个寿石的商人都会力保他,不必担心。" "二小姐,这可是陆明峰呀。" "陆明峰,"夏昭衣重复这三字,"其实,从善如流,也挺好。" "何意?"詹宁说道,"二小姐的意思是,如了陆明峰所愿?" "这样,"夏昭衣停下脚步,"你即刻去一趟赵宁的钱庄,取三百两现银。" "三百...两?"詹宁愣道。 "这笔'生意';,便由我们截胡,"夏昭衣垂头看着手里的通缉令,"派个眼生的人去,暗示陆明峰,我们是曹易钧的人。曹易钧痛恨沈冽,由他花这冤枉钱,陆明峰不会起疑。" "可是二小姐,三百两远远不够,以马匪的价格,三百两仅够两次茶水费。我们这银两显而易见是砸入水里,连个叮咚声都听不到。而且,沈郎君不是二小姐的至交吗?" "后续会再加银两,陆明峰要求出兵几次,我们就雇佣几次,"夏昭衣笑起来,眼眸明亮,"银两问题不需担心,沈冽都有金山银山了,若我们真的山穷水尽,我便拖家带口,拉上你们跑探州要他养去。" "哈哈哈..."詹宁等人笑了。 "怕是,这位沈公子要拿扫帚赶人了,"唐涛声笑道,"一个两个还好,拖家带口,一千多人,谁受得了。" "哈哈哈,他连夜扛着金山银山跑!"詹宁说道。 "噗嗤!"夏昭衣被逗笑。 唐涛声带夏昭衣他们先回客栈,詹宁便趁夜去了赵宁的钱庄。 因为所拿票根和其上票号都是宁安楼特级优先那一类,所以即便詹宁没有自报家门,钱庄掌柜也赶来亲自招待。 不过现银需得调度,詹宁懂规矩,只是先来说声,打个招呼。 回来路上,詹宁遇见数队朝东面奔去的兵马,高耀的火把照亮长街,都是身穿胄甲的士兵,少说也有一千人。 詹宁先一步藏好,没有暴露。 待人都走光,詹宁在跟上去一探究竟,和先回客栈之间做选择。 便在这时,詹宁发现了其他藏在暗处跟踪的人。 想了想,詹宁跟了上去。 作为一名斥候,在跟踪和反跟踪上,詹宁炉火纯青。 他一路相随,跟着那些兵马到了一处一看便不是等闲人家的大宅,上悬匾额"刘府"。 而后,詹宁见到跟踪这些兵马的几名男女皆大吃一惊。 同一时间,刘府内部也大惊。 手下跑来相告,虽已有准备,刘运和管家仍手忙脚乱。 他们令府中不知情的家仆们从后门离开,他们则带"自己人"从主卧室床板下的密道走。 离开前,他们在角落里留下暗号,而后放了一把大火。 密道里空气非常难闻,边跑,刘运边苦思,究竟哪里出了错。 管家让他不要多想,先注意脚下的路。 密道不可能喊太多匠工来大兴大修,喊来得那几个,也早被秘密处死。这整条密道崎岖陡峭,黑暗里跌跌撞撞,只有一盏光线微弱的煤油灯用以照明。 丘副将作为现场块头最大,个子最高的一人,吃得苦头也最多。 他的脑袋在墙上磕了数下,出现一个非常大的血包。 他捂着脑袋开始发怒,刘运和管家等人,只得硬着头皮挨骂。 出来是在另一座府宅的后院,离刘府约有五百来步。 空气骤然新鲜,丘副将伸手抓来刘运的领子:"这他娘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运也在苦思今日和那小官吏的对话。 他身为一个油品商人,关心问几句市场采买的事,这理应没什么大问题。 一想,不由想到曹易钧的通缉令上去。 也许不是今日之因,而是早早便被人盯上了。 丘副将暴怒,将刘运甩往地上:"你就是个废物!难怪要你来寿石,有本事,有能力的,哪个不是去大都府?废物!" 管家扶起刘运。 刘运垂着头,不敢说话。 说什么都没用了,现在四周全是喊着"救火"的声音。 大火一起,一切成灰,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烟消云散。 便在这时,密道下面传来很多声音。 "这里走路!" "是这边!" "跟紧了,小心前面有埋伏!" 刘运等人瞪大眼睛。 丘副将破口大骂:"你当个鸟密使!就你这破密道!你连个密道都建不好!" "如今只能分头跑!"管家忙说道,"丘副将,我们快走吧!"
917 来龙去脉(补更6.28)
虞彦驰等人随着暗号,最快时间追上楚筝。 跟在兵马后面的那些男女便是他们。 事情来龙去脉,他们大致琢磨清楚。 的确因刘运所喊住询问的那名官府吏员而起。 管家先后派人催促刘运,且神情着急。 而急功近利的刘运想着若能多问一些,好在曹易钧跟前表现一番,所以迟迟没走。 正是问得有些多,加上接二连三有人催促,才引起小吏的怀疑。 军察部自建立始,一直效仿当年的天荣卫,秉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所以带兵马前来一试。 结果,竟将刘运吓得直接放火跑路,不打自招。 谨慎并不是错,但沉不住气,着实不该。 虞彦驰和楚筝等人从守卫置所跟着这些兵马出来,一路跟到这"刘府",逐渐错愕。 眼见刘府中大火冲天,官兵在后门逮住了乱跑的家仆,其中一位怕死的家仆抖出,她在打扫刘运卧房的时候,曾发现一处密道,于是,官兵便巡着密道追去。 没多久,后方百米外的府宅里传来大声呼唤,要求人手援助,前面刘府前的兵马立即掉头赶去。 丘副将等人边杀边跑,分头逃路。 丘副将杀了数人,实在不敌人多,带着亲随往北跑去。 楚筝见状,就要跟去,虞彦驰按住她的肩膀。 "不必了,"虞彦驰说道,"丘副将身手不凡,不用我们相救。" "他为攻袭营大将,他若活着,至少还可再砍敌军百颗头颅。"楚筝说道。 "你又怎知他死后让出来的将帅之位,换个人坐上去会是如何?万一,是个能砍上千头颅的人呢?"虞彦驰说道。 楚筝愣住。 "世事如此,"虞彦驰继续说道,"有时并非珠玉被埋没,而是没有锦盒再装珠玉,只能任它埋没。这就需要,有人腾出个锦盒来。" 话音落下,街道尽头传来丘副将的爆吼:"老子就算死,也要赚个本!" 楚筝朝前面看去,眉头紧皱。 "你们这群鸟货,十个才抵老子一命,二十个才是大赚!" "杀啊!朝老子头上砍!!来砍!!!" ... 随着丘副将的声音越来越嘶哑虚弱,他在一连串的叫骂声中被乱刀砍死,倒了下去。 他的几个手下先他一步气绝。 虞彦驰淡淡说道:"死了。" 其他几人都不出声。 刘运没能脱身,也被包抄追上。 眼见逃不了了,作为一个密使,他随身都带着见血封喉的烈性毒酒,一仰头,咕噜饮尽。 待得官兵追来,只见刘运痛苦倒地,满口含血,成了一具滚烫的尸体。 为防漏网之鱼,官兵连夜封锁整片街区。 虞彦驰,楚筝等人,趁第一时间离开。 詹宁也没有多留。 夏昭衣连日在城外风餐露宿,入了客栈后,她替史国新换了伤口纱布,便回房沐浴入睡。 詹宁觉得此事紧急,虽为难,仍将她吵醒。 夏昭衣站在门口,削瘦肩膀上披了件外衫,一双明亮眼眸若有所思。 李满和唐涛声闻声而出,问发生了什么。 "我们得立即回去金川坊,"夏昭衣沉声说道,"得去玉溪楼。" "这,为何?"唐涛声不解。 "全城将有大搜捕,我们必须尽快走,收拾东西吧。"夏昭衣经历过松州扶上县那次地毯式搜查,明白那样的情况下,想要隐藏一个大活人有多难。 而"支爷"这个身份,风口浪尖,招摇过市,因利益关系所在,官府也有不少入股生意,反倒不会有大问题。 不过夏昭衣能想到,作为宋致易和颜青临部下的搜查能手虞彦驰也能想到。 虞彦驰在看出这些兵马有全城封锁之意时,便想到了玉溪楼。 要么出城,要么去玉溪楼,二者择一,不愿空手回去的虞彦驰选择去玉溪楼绑架支爷做掩护。 他们才一进去,便遭遇蔡和手下的高呼拦截,双方人马最先斗起。 小随从被吵醒,裹着衣衫出去,眼看情况不对,他立即跑去蔡和卧房。 蔡和也早被惊醒,正秉烛立在门后。 小随从跑入进来后,连声急道"怎么办"。 蔡和未语。 小随从去扒门缝,发现自己这边伤亡变得厉害,小随从急得团团转。 "先生,咱们的人都不弱,只能说对方更厉害!"小随从快哭了。 蔡和仍未作声。 这时,支爷的人手也出马了,与这伙人斗得难解难分。 "竟连支爷的手下也没占到多少便宜!"小随从说道。 "这些是****,"蔡和沉声说道,"身手是数百人中选出来一个。" "百里挑一?"小随从说道,"那难怪身手会好了。" 随着支爷手下来得越来越多,这五人渐渐不敌。 这时一个女子飞快突破重围,朝支爷的房间冲去。 "糟了!"小随从叫道,"先生,你看!" 蔡和大惊:"此等身手,莫非是..." "阿梨?!"小随从也惊了。 他看过夏昭衣,但那是白日,眼下光线黯淡,实难看清真容。 "怎么办?!"小随从忙说道,"先生,支爷有危险!" 支爷那些手下飞快赶去拦她。 女子身形很快,看不清具体身段,她并不恋战,一心只求朝支爷屋中而去。 "急死我了,"小随从说道,"这才区区五人而已,为何拿不下?!" 话音落下,却见那女子再度突破重围,凭借着走位,令自己退到门口,转身踹开房门,冲了进去。 小随从吓坏了。 蔡和反倒镇定:"阿梨没有非杀支爷不可的理由,定有谈判余地。" 话音方落,却见才冲去进去的年轻女子被踹了出来。 玉溪楼的楼层,是三层坚固木板打基,堪比石屋。 北面是玉溪楼中庭,为二十人合抱的空心圆,扶栏可望到第一层。 空心圆外留有大量空地,用以装修布置,极其宽敞。 楚筝摔撞在扶栏上,后背所受鞭刑,伤口远未愈合。如此一撞,皮肉与骨头齐痛,鲜血顷刻渗出。 但不等伤痛褪去,她踉跄爬起,喊同伴收手快走,同时她翻过扶栏往下面跳。 小随从不明所以,这时有所感地朝支爷卧房看去,便见一个少女自细微的幽光中缓步走出。
918 是自己人(一更)
不止小随从,所有人都扭过头去。 玉溪楼打烊后供以照明的灯火,来自于每一层置景的花朝宴长方壁灯。 少女光洁雪白的脸在灯火下渐明,一双清凌凌的乌黑明眸扫过木板上的满地鲜血。 才喷涌而出的鲜血滚烫炙热,和她身上过分清冷的气质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 詹宁跟在她身后,一把锐利明亮的大刀架在季夏和的脖子上。 "别,别打了儿,"季夏和叫道,"我的命儿在他们手里儿!!"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目光都紧紧盯着詹宁手里的刀。 夏昭衣的视线,则落在扶栏上的那滩血。 对方蒙面,且光线昏黑,但刚才那声音,夏昭衣记得住。 "阿,阿梨姑娘儿..."卫东佑颤声叫道,"你快放了我们支爷儿!" "那便止戈!"詹宁叫道,"速将地上血水清洗收拾,今夜便当一切都没有发生,不然,我这就砍了你们的财神爷!" 季夏和忙又惊呼求饶。 卫东佑和其他暗卫们赶紧配合。 小随从躲在门缝里干着急,一颗心七上八下。 他身后的蔡和却忽然镇定沉稳了下来。 小随从回过头去,见蔡和仍秉烛立着,眼睛一直打量一言未发的夏昭衣。 "先生?" "我们本是要引她去杀陆明峰,不想,她一来也是对支爷下手。"蔡和沉声说道。 "我们是要引她不假,可谁能料到今日这局面呢。" "加派人手,严加盯梢,此女今夜若要藏身于此,便等同于我们卧榻之侧伏有猛虎。" 这比喻让小随从寒毛立起:"是,那陆明峰那,可要我差人去一说。" "让支爷手下去。" "嗯!" 小随从抬手准备开门,却被蔡和忽然伸手按住肩膀。 "先生?"小随从看着他。 蔡和眉目沉冷,若有所思,手中烛火闪耀,在他脸上投下浮动光火,半阴半明。 "我们,也可以变一变路数。"蔡和说道。 "变路数?" "若遇有十万分把握可以成功对她下手,便不可放过那机会,"蔡和神情变得阴沉,"哪怕支爷性命不保,也不管。" 此女和陆明峰都必须得死,二人皆是日后的心头大患。 小随从明白那十万分的把握有多难,点头说道:"是,先生。" 一盏茶不到,伤亡统计交到蔡和手里。 死三,伤六。 支爷的手下们后去,只一人轻伤。 其中一具尸体是入侵者的。 剩下二死五伤,都是蔡和的人。 那具尸体脸上蒙面的纱布被扯下,面纱下一张陌生面孔,年岁约不到三十,身上搜寻,只有十两碎银。 靴子,外衫,中衣,皆是寻常市集可买之物。 大乾普世的锻造精工分上,中,下三等,此兵器属上等,但不能看出哪里特殊,产自哪里,除非是名家所锻造的特等。 小随从差人去医馆绑了几个大夫回来给伤者治病。 在楼下等候时,他看到拿刀挟持支爷的那名大汉阴沉着脸下来,去后院开门。 小随从心念一动,立即让自己的手下对这落单者动手。 卫东佑将他们拦住:"这是干啥儿,要让我家支爷不好过?那阿梨可是好惹儿的?!" 小随从气恼,眼见那大汉打开后门,又来三个男子,都是个高强壮的,小随从一拂袖,带人去前面大门等人。 不过想了想,小随从又回头看着那几人上去楼梯。 之前在深巷所见,阿梨身旁前后,包括那对羸弱兄妹,似乎不止五人,其他人不知被她安排去了哪,不定又是什么手段。 小随从见过那么多女人,还从未见过这般女子。 支爷主卧门前,一大群男人严防死守。 蔡和的手下一过去就被人拦下,怕他们说什么话惹那少女不悦,危及支爷性命。 蔡和一名近卫只得拉着最外头的支爷手下去旁边,劝说他,比起阿梨,陆明峰逼迫支爷在山景城搞那一番动作,也切不可忘。 "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儿,"支爷手下愁眉,"我们就是打西北来的,想做买卖赚大钱儿,一路广撒网,广收获,能让利儿就让利,从来不让朋友吃亏儿,可我们真倒霉儿。" 近卫表示同情,宽慰一番后继续将话题往陆明峰身上引。 几番拉扯,支爷手下只得道:"好主意,我去试试那姑娘的口风儿!多谢儿了!" "咱们是自己人嘛,"近卫一脸为他好的模样,"这世上有啥关系,是比钱来得瓷实的?" "说得好!"支爷手下说道,赞许拍了拍近卫的肩膀,转身进屋。 屋内一片安静,只亮着两盏烛火。 宽敞大床上,史国新和李满一起睡着。 夏昭衣睡在软榻上。 詹宁和唐涛声睡在凳子拼就的"木板床"上。 季夏和则伏在案前。 成日成日演戏,还要应付一大帮人,他嘴上说着没事,把床位给让出去,实则困得直淌泪。 所幸支爷身价在那,故而卧室宽敞,容得下这一个又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 暗卫将他轻轻推醒,好在季夏和没敢深睡。 暗卫将那近卫的意思转达。 季夏和眨了下眼睛,说道:"****,老奸巨猾啊。" "可惜他不知得是,我们和阿梨姑娘才是自己人。" "你就说意思已经送到,但里面气氛剑拔弩张,你不好多留。" "是!"暗卫应声。 他轻手轻脚出去,轻手轻脚关门。 季夏和看着满屋子熟睡的男人,和睡在软榻上的少女。 摇摇头,还真没见过这样的"剑拔弩张"。 想了想,季夏和恶趣味涌上心头,拿开镇纸,取出一张纸来,提笔沾墨。 "...她与数名男子共处一室而睡,偏你没这福气..." 寿石守卫置所的兵马一家一家搜查,翻箱倒柜,许多民户的地窖与茅房都不放过。 因寿石兵力有限,军察部便去衙门,令几名小吏将折冲府中的在册民兵召集起来。 如此,搜查人员的质量良莠不齐,发生诸多看人下菜,夺人财物之事。 等搜到金川坊,快天明了。 大量外来人员被带走,一些脾气暴躁的男人,直接在街上和官兵叫骂,时有打斗发生。 比起松州扶上县一直以来的高压统治,寿石城的官民在面对全城搜捕时显然散漫。便导致,一方执行不够严,一方服从不配合。 面对一些大户人家,军察部的人严加搜查,折冲府的民兵则要看对方好不好惹。 但即便是军察部,到了金川坊也万不敢乱来。 金川坊的诸多店铺,都只是分店。 比如寿石第一酒楼怀德酒楼的幕后大东家范不得,他便不止这一家酒楼,多处皆有店面,庄孟尧的亲妹夫裴勇夫还有入股。 又比如赵宁的宁安钱庄,鼎鼎大名的衡香宁安楼,若是招惹,他们直接离开寿石,断得是金川坊大片商户们的流动货银。 这也是许多人痛恨赵宁,却没有办法干掉赵宁的原因。 商人四处走动,要得便是哪里都能寻见的钱庄,赵宁的钱庄天下遍开,谁不想要图个方便。 军察部才建不到几年,虽一心想效仿天荣卫,但在实力和手段上,到底不如。 面对这样的情况,军察部目前也只能低眉。 快查到玉溪楼时,楼上的暗卫提前先散,各回各屋。 兵马却连楼梯都未去,只去询问玉溪楼掌柜可有异样。 后院就停着三具尸体,玉溪楼掌柜脊背冰凉,好在多年同各方人马打交道,经验颇多,油嘴滑舌,终是将官兵们给忽悠走。 外面天光大亮,一夜折腾,众人皆疲累不堪。 小随从进去找蔡和时,他伏在案上睡着。 小随从在他肩上披了一件外裳,悄然离开。 出来后,隔着中庭扶栏,小随从看着支爷的卧房门,不知要不要过去看看。 随着官兵们的离开,暗卫们又重新聚来,不过人数较之前要少一半。 大概大家都太疲累了,看他们这模样,说是严防死守,唯恐里面的人对支爷乱来。 倒不如说,像是在守卫,防止别人进去呢。 这支爷,可真是树大招风。 小随从随意想着,转身回屋。
919 (补更6.29)
正午时分,一个消息在整个寿石传遍。 昨夜起火的刘府,经查后,确认是宋致易的密使。 因其所做为油品生意,所以与其相关的很多铺子和下家,全受到牵连。 除了菜市场里的小贩们被带走,刘运所在商会的商主和管事也被请走。 而之前有关阿梨要采买大量货物的传闻,在军察部这番细查核对下去,发现是假的。 不止军察部,蔡和和陆明峰也大感意外。 蔡和隔着门望着支爷卧房门口,他不信此事空穴来风,定跟这少女有关,但她为何要放出这个假消息? 陆明峰那边则觉得不可能,夏家军既然来了,此少女没理由不采买,那么军察部瞒下来是为什么,有人从中操纵,为了替她遮掩? 除了他们,各方势力也都在猜度。 而此谣诼制造者,当事人本人夏昭衣,她一直睡到午后才醒。 季夏和终于回去床上躺着睡了,詹宁在给史国新换药,李满则在向唐涛声学写字。 夏家军的每一个人都认字,且字都写得不错。 没人注意到少女醒来,她没有半点动静,安静眨着眼睛,望着外面的天光。 直到詹宁处理完史国新的伤口,回身时朝软榻望去。 行云落在少女雪亮的黑眸里,反映一片明澈。 "二小姐。"詹宁很轻地叫道。 夏昭衣扭过头去,众人都朝她望来。 唐涛声当即倒一杯温茶,李满则去端才送来没多久的木盆清水。 大家声音非常轻,几乎无声,所以床上的季夏和并没有被吵醒。 待季夏和睡得饱满醒来,屋里已不见这些人了。 夏昭衣留了一封书信和一锭银子。 信上称,虽说谈钱见外,支爷不缺钱,但白住白占,太过羞愧。 同时提及,陆明峰在山景城的刁难,她去摆平。 最后是道谢与问好,还有她明日便离开寿石。 季夏和再三看信,没看到半个和沈冽有关的字。 他还不信邪的将信纸提起来,往下面倒一倒,似乎能倒出字来。 "莫非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季夏和说道,"知彦如何是好。" 回头见卫东佑面色恍惚,季夏和道:"在想何事?" "外头的,"卫东佑说道,"蔡和。" "怎么了?" "阿梨姑娘是走了,可是支爷你完好无损,你说,蔡和会不会怀疑?" "这为何怀疑,就不兴这阿梨姑娘欣赏我才学品貌,看重我胸襟品性,故而不忍对我下手,安全无虞地度过一夜后,就此离去?" "你这么一说...倒也不是不行,完了,完了完了。"卫东佑喃喃道。 "怎么了?"季夏和被他惹得心慌。 "我们怕蔡和怀疑,便骗他,说你的确被伤了,岂料他立即就要带人进来,于是我们就..." "就?你倒是说啊。" 卫东佑俯首在季夏和耳旁嘀咕嘀咕。 季夏和双腿一夹紧:"你还真能编!" 卫东佑挠头:"说了个谎,就得再说个慌去圆嘛。" 男人在这方面共情能力非常大,哪怕是谎话,听着亦觉疼痛难忍。 "那个,"季夏和说道," 说出最后四个字,季夏和自己抖了一抖。 "这个倒没说,就是提了一下受伤部位。" "那还好,"季夏和点头,点完一顿,不高兴地叫道,"那也不成?" "那..." "不对,支爷非我一人啊,"季夏和一乐,"我可以是支爷,知彦也可以是支爷,下次不定你便是支爷,对吧?" "..." "就知彦了!"季夏和精神胜利法无敌,开心看向手里的信。 信上字迹气势如瀑,明华大敞,细节处又秀美轻盈,季夏和赞叹,"阿梨呀,真是个奇女子!" 因满城搜捕一事,眼下整个寿石都处于不安。 官府的人出来张贴告示,试图安抚民心,但聚拢在大大小小告示牌前的人越来越多,聚众的人群反而更加浮躁。 官府没有那么多兵力可以驱散人群,县衙里面的县令县丞急得团团转。 "报!!"一匹快马疾奔回来。 县令听到这个字便觉心颤,但接过信函一看,刹那松了一口大气。 "郭家兵马,退出留靖府了!"县令将信函交给县丞,抹了一把额上冷汗,"咱这小庙,装不下这么多大佛。" "是啊..."县丞说道,"总算有一个好消息了。" 同一时间,相同消息也转到各路人马手里。 蔡和大感开心,沈冽打下山景城这消息郭家应该已经收到了,如果郭家兵马退出留靖府,那么李骁的大军便可以去做休整。 恰好,他手中这协议已拟定妥,待支爷签好,他留下两个人手后,便也可以走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大喜之事,便是陆明峰那条命。 阿梨没理由不会对近在咫尺的陆明峰动手,如果打不过,那也是两败俱伤之景。 蔡和觉得接下去几天,他做梦都要笑了。 此寿石一行,虽损兵折将,提心吊胆,可于他是有大收获的。 值! 就是支爷那...作为合伙商伴,对方男风受损,他该送点什么好呢。 吃啥补啥,? 不行,有侮辱对方的意思。 某某神力丸吧,也不可。 软件受损和硬件受损,是有区别的,内伤药治不了外伤。 就,金疮药,活络膏,上品通气散这些吧... 蔡和于是着手让小随从去购置。 车马行被严加管控,基本租不到马车。 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夏昭衣出手二十两,车马行掌柜拍着胸膛表示,一切无虞。 夏昭衣让史国新,唐涛声和李满先去留靖府和管驰范宇他们碰面,遇上以后,直接去华州肃河县。 她和詹宁留下来,还有两件事要做。 一是和陆明峰达成在山景城的合作,詹宁已经取来了三百两,后续将还有五千两。 二是昨夜逃走的四人。 在能找到他们的范围里,夏昭衣不想轻易放他们离开。 对他们和对牧亭煜陆明峰的方式不用相同,他们,没有利用价值。
920 沈冽行军(一更)
入夜亥时,夏昭衣和詹宁各着一袭夜行衣离开客栈。 夏昭衣去追踪虞彦驰和楚筝。 詹宁则带银子,以曹易钧密使的身份去找陆明峰。 天荣卫必会搜身,所以詹宁身上不带任何武器,唯一带着得,只有夏昭衣给他的几句保命之话。 虽然不一定能派上用场,按照陆明峰的性格,一个小密使的性命和山景城的几千两银子,谁都知道如何抉择。 夜间起得风越来越大,二人一东一南,很快披上夜色,消失无踪。 而同一片天空下,巨大的黑暗遮天蔽地,在茫无人烟的荒原上,沈冽领着一队一千五百人兵马,无声穿过汇水道,往西北六州而去。 八百人,是蔺明江所调。 七百人,是山景城中的守军。 走了两日两夜,只休息三个时辰,军队人困马乏,好几人走着走着,跌地上睡着了。 戴豫和翟金生等暗卫们便骑马过去,令人将睡着的人抬去一旁扔着。 有人在这途中挣扎醒来,有人彻底睡死。 随着队伍越走越远,很多人回头朝睡死在地的那些人看去。 出发前,各个队正便已经传达过意思,即便这些人能穿过广阔茫茫的荒野,徒脚回去探州,也不会委以重任,只能去干苦役的活。 许多人强打起精神,可是没办法,太困了。 又一人倒下,戴豫听闻动静赶去。 几个士兵将他抬走,其他士兵纷纷哭丧着脸。 "戴大哥,你去同将军说说情吧!" "戴大哥,我们不敢了,以后操练绝对不迟到!" "让我们休息吧!" "以后谁敢提兵变二字,我们最先要了他们的命!!" ... 戴豫吩咐完,面无表情一扯缰绳,准备离开。 忽然有人带头,往他前面冲去。 "戴执令,我们错了,真的错了!" "弟兄们都撑不住了!" "戴大哥,求您了!去将军面前说一说吧!" 六七人将戴豫的坐骑拦着。 戴豫相对沈冽翟金生他们,脾气性格无疑最好,这会儿一点好脸色都没有。 他看着这六七人,再朝那些不敢过来的士兵看去。 早便知蔺家这些久居安逸的兵马棘手,之前他还替他们说好话,称他们虽然作战能力不行,但热血好斗,一腔雄心。 后来翟金生训了几天,一群人直接闹兵变,跟翟金生他们动起手来,仗着人多,把翟金生和程解世他们六七人压在地上打。 沈冽随林建锐的大军去了望桦,连夜赶回,在梁俊的提议下,带头闹事之人绕着校场跑五十圈,围观起哄之人,脱衣罚站十个时辰,其余所有人,不论在场与否,全部扎马步半个时辰。 有人不服,继续闹,梁俊立了一座大木架,将他们脱得只剩裤衩子,吊了上去。 探州寒风荒烈,一炷香就让人吃不消了。 上面的人边挂着边骂,要求给个痛快。 梁俊让人不用理,就让他们继续吊着,吊到服气为止。 但震慑力度似乎仍不够,当晚,便有一个兵卒鬼鬼祟祟来找梁俊和沈冽,要他们随他去一处地方。 兵营外的荒郊上,一群人光着屁股蹲在长草中大声密谋,说擒贼先擒王,找个时机,把沈冽杀了。 旁人说,梁俊更烦,先杀梁俊。 "翟金生也不是好东西,个子还没我高,凭啥管我!" "这些人细皮嫩肉,咱们这些糙汉子才配当兵!" "对!" "沈冽之前那些战绩肯定是吹牛出来的,林建锐是个啥性格还不清楚吗?好大喜功,给他块糖,他能说给他造了个蔗糖作坊。" "梁俊那狗娘养的还说要我们学练字,靠,我要是能学会,我早去当密使,去建军功了!老子看到那些字就头疼!" "就是就是,谁要学谁学!" ... 后来,这些人也被吊起来了。 不同的是,他们连裤衩子都不给穿。 梁俊连夜让人多造了十台木架,誓要跟这些痞子斗到底。 木架才造好,沈冽出了一份大赏令。 凡跟他出行再与他同归者,可得一次脱军籍的机会。 每行十里加一银,中途掉队者无赏,但可自行归来,入军中苦役。 一时间,士兵情绪高涨,跃跃欲试,纷纷报名。 蔺氏兵马来了九百人,山景城中守军来了一千人。 本以为蔺氏兵马已经油里油气,山景城的守军却更难吃苦。 如今蔺家军还有八百人,山景城的守军却倒了三百个。 而且,两支兵马在看沈冽他们不顺眼的同时,彼此也看不顺眼,时常发生斗殴。 出来这一趟,大大小小打了不知多少架。 有几人脾气暴躁,直接煽动离队。 二三十人跟着走了,却不见后面沈冽有半点要派人来追的意思。 梁俊急坏了,又气又急。 翟金生他们面无表情,心里也在担忧。 唯独沈冽,该吃吃,该喝喝,停下休息时,看书写字,半点不误。 直到出了探州,沿着古老的汇水道北去,沈冽忽然下令全军加快速度。 很多人出军,一直怀有散漫游玩之心,忽然加速,顿时一大帮人吃不消了。 至今天已经加快速度走了两日两夜,眼看着,泞汜东边这条线都得让他们徒步穿过。 很多人不是不想停下,但是不甘心也没有办法就这样停下。 沈冽所选这条路,荒无人烟,容易迷路,一旦掉队,后果不堪设想。 而且,每十里加一两,一旦半途而废,这走下来的几百里,就白走了。 损失的银两,可能是这一辈子都赚不来的。 以及最最关键的一点,脱军籍。 他们都是探州军户,从祖上开始便如此,出身无法选择,但若得脱军籍,他们的后世子孙就是自由身。 若遇盛年或明主,马马虎虎不算大事。 而若遇上残暴君主,持军户之人的后果,只能硬着头皮去忍受残酷压榨。 所以,现在这些人越是咬牙坚持,所付成本便越大。 而成本投入越大,就越不想放弃,只能将牙根都咬碎。 就像是落入了一个死循环。 很多人没有一开始的嚣张跋扈,为了省体力,好多人连话都不说了,垂着脑袋闷头走。 十里一两,二十里,就是二两。 走上几步便是一文钱,就当走着捡钱。 一个,两个,三个... 倒下来的人越来越多。
921 一伙马贼(一更)
面对哀求,戴豫不为所动,扬长而去。 足足又走了两个时辰,到宁水河畔后,沈冽终于下令停下。 全军哀嚎,不知是谁带得头,纷纷开口"谢过将军"。 宁水大江,风啸浪急,一声一声"谢过将军",齐声雄壮。 沈冽没有下马车,戴豫在马车旁细声说话,点了点头,打马回来。 "听我说!"戴豫示意所有人静下。 正在水车旁接水,还有卸物资的几名辎重兵也停了下来。 "少爷说,大家的声音相当有劲!还能再走一个时辰!!" 众人大惊,好多人往地上跌去,有人直接破口大骂。 戴豫"哈哈哈"大笑:"假的假的,那是我说的!少爷说,就地安营扎寨!" "哈哈哈!" "耶!" "将军万岁!" 好多人爆出欢呼。 另一帮人则赶忙扑上去,伸手捂住他们的嘴巴。 "不准再吵啊!"戴豫叫道,"我们将军喜静,谁再吵就继续走!" "不吵不吵,我们不吵了!" "不敢吵了!" 众人忙道。 安营扎寨,喂马煮饭,翟金生端着食物送到为首那辆马车上。 车厢帘门被金钩挽着,沈冽以炭笔在地图上描画,旁边是梁俊和程解世,二人在商议军制变革,订制军规。 "少爷,该吃饭了。"翟金生说道。 "我来,"程解世伸手去接,"先放这。" 翟金生看着热腾腾的菜被放到一旁,程解世则坐回去和梁俊继续讨论,翟金生郁闷了下,看向沈冽。 沈冽的炭笔落在一处山脉上,俊容若有所思,不止没有注意到饭香,可能都不曾发现他过来。 翟金生不好打断他思绪,于是悄然离开。 宁水河是沧江发源地之一,目前虽然一片旷野,但在舆图上看,此处也可叫做白古山山脚。 夜间的风非常大,加上冬日,温度骤降,每一阵落在脸上的风都像是刀子一样。 翟金生忙完回去,发现饭菜居然还在旁边,车厢中虽然燃着无烟炭,但无法保温,饭菜彻底冷了。 翟金生悄悄将饭菜端走,打算去热一热,一回头却见远处一簇星火亮起。 那是极其遥远的天边,单凭一支火把,根本无法被他的肉眼所捕捉到。 翟金生脑子里面迅速闪过一个念头,村落起火! "少爷!"翟金生扭头叫道。 不止他看到,附近的暗卫,还有更远一些没有入营帐的士兵们都看到了。 火势越来越大,西方天幕下蔓延开一片长线,极细瘦的,却清晰明朗地分割开天与地。 狂奔的马蹄声从前方传来,是两个派出去的暗卫斥候。 沈冽迈下马车,梁俊和程解世忙也下车。 "少爷!"暗卫飞快从马上下来,"前方六里外有三座村落遭马贼洗劫,马贼约五百人,人高马大,头上梳辫!" "梳辫?"梁俊忙问,"何种辫子?可有发髻?" "左右耳后各一细辫,发冠为狼首或虎头!" 梁俊看向沈冽:"将军,应该是西羌马贼。" "我听过,"程解世说道,"西羌马贼冬日专闯入西北打劫,可是这里是宁泗,外边还隔着潘余和白古山呢!" "不可能是打劫,"沈冽沉声道,"连烧三座村子,且在白古山山口,他们没有这个必要。" "为何?"程解世不解。 "先不解释,"沈冽侧头看向戴豫,"速挑六百人,无需拔营,立即随我动身。翟金生,备马。" "是!"二人迅速领命。 "将军,我同去!"梁俊忙道。 "你留下主持局面。"沈冽回身去取兵器。 "那我便留下,"梁俊跟上,"可是将军,对方五百人,我们才六百人,将军多带些人手吧!" "这些人,人越多战力反而不行,"沈冽自后车厢外拔出长枪,"人数相近,他们才会戒备。" "好像有几分道理,"梁俊嘀咕,又跟在沈冽身旁回来,"那将军速回,还没吃饭呢!" "热一热。" 翟金生快步牵来龙鹰,沈冽潇洒跃上,一扯缰绳,骏马往大营而去。 戴豫也在马上,十二人一营帐,六百人便是五十个。 一听闻要出行,才吃饱饭躺下准备吹牛的士兵们第一时间跑出来。 远处荒郊还有好几人提着裤子,边嚷边赶来。 戴豫算是发现了,这些探州兵马有一个结伴出去拉大便的爱好。 "快点!"戴豫大吼,"就等你们几个了!" "很快了,真的很快了,我屎都没擦呢!"一人大叫。 众人哈哈大笑。 "笑什么!"戴豫怒吼。 众人仍忍不住,直到看到那边走来得沈冽。 像是变脸一般,所有士兵彻底笑不出了。 靠近这头后,龙鹰便放慢速度,随着它缓步走去,所有士兵看向正前方,不敢斜视,余光都不敢去打量沈冽半眼。 一开始,众人都被他太过俊美的容貌所迷惑,也觉得他那些战绩都是假的,直到后面"攻打"山景城。 沈冽单枪匹马在城前放话,一打五,能伤他一分,立即退兵,且赏万金。 五人惨败。 他叫嚣再来五人。 十人惨败。 继续又加五人。 加到三十人后,最先那五人不打了,说太累了,问能不能直接投降。 最后,三十人跟着一起投降,哗啦啦跪了一片。 后面的探州兵马目瞪口呆。 关键是,他一人未杀。 不是杀不了,是不想杀。 虽然,山景城本就好打,甚至不需要打。 朝廷一乱,军饷发不出,采矿吧,技术不到位,整个山景城守军又穷又饿,遇到沈冽这样有钱的将军,他们开城门的瞬间就想喊爹了。 沈冽此举,是为立威。 不仅在这些山景城守军跟前,还有探州那些不服管教的兵马跟前,他也的确立住了。 那几个提裤子的士兵归队后,戴豫朝沈冽走去:"少爷。" 沈冽手执长枪,一袭束腰松青色锦衫,腰上饰以墨玉腰封,一身轻闲又利落飒踏的模样,不像是年轻将军,更像是沉默残忍的游方剑客。 他看向人群,开口说道:"我知道你们不想再走路了,前面有一伙马贼,谁夺下他们的马,谁就骑马走。" 众人瞪大眼睛,而后大喜。 "去取兵器。"沈冽说道。 "是!将军!!"众人齐声应道。
922 干掉他们(一更)
梁俊和翟金生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些探州兵马干劲十足的模样,他们当初离开山景城北上那阵子,情绪都不曾这么亢奋。 看着士兵们挥着长枪舞着大刀大步离开,雄赳赳,气昂昂,六百人走出六万人的气势,程解世感觉不太妙:"唉,只希望他们归来仍嚣张。" "跟着将军一起,不定还真会。"梁俊沉声说道。 "此话,莫非将军同你说过如何应对那些马匪了吗?" "倒是没有,但我信将军,"梁俊忽而一笑,"是了,就是信将军。这不是遭遇战,是我们偷袭,如果偷袭先手在先,都不能大胜,那么他就不是沈冽了。" 想到自己刚才还那么担心,建议增派人手和同去,梁俊失笑:"是我眼界格局太小,将军其人,桐花万里丹山路,眼下不过区区五百个马匪,想必将军早有胸中定夺,哈哈哈。" 程解世被带动,也笑开。 宁水大江流布甚广,这片古老的大地上从千年前起便年年有举族迁移的步伐踏过。 三座古村在平原尽头的山岗山脚,其后就是雄踞于宁泗和潘余交接的白古群山。 为防严寒大风,村子都为石砌,与平原上开阔广袤的豪迈性情相反,村屋建筑紧密细致,互倚共生。 故而大火一起,蔓延迅速,再被号风所推,村中错落的白杨丛皆浴烈火。 跑得快的村民拼命朝外逃,年迈老人与襁褓婴儿当场遭砍杀,奋起反抗的男人则被割下头颅装成一筐。 女人,尤其是年轻女人,被以粗壮绳索捆住手腕连成一排。 火势渐不受控,马匪全数退去村外,劫掠而来的东西和家禽家畜太多,在各面村外的大地上堆成山谷,最先被他们收拾的是粮食腊肉,其后是衣帛。 一部分马匪去追逃走的村民。 村中男人当杀则杀,一个不留,但是逃走村外的男人便远不如逃走的女人。 一个又一个女人在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被拖回去。 男人极为满足的征伐欲后,常常伴有狂烈的性。 一个因失足跌倒而被家人抛下的少妇在尖叫声中被拖去河边,身上衣衫被蛮力撕扯,她怒吼着反抗,脸上挨了好几个巴掌。 "救命啊!"少妇绝望地大喊,"谁来救救我,苍天你无眼!!!救命啊!!" 男人的大掌又扇过去,另一只手去解自己的腰绳。 尖锐的危机意识便在这时骤然袭来。 男人抬头朝前面看去,狂奔而来的马蹄顷刻逼近,骏马高大健硕,踏地如擂鼓,马上之人不在他视野所见范围,但那柄质感十足的长枪在凄凄月色下锋芒大现,亟待嗜血。 男人惊急去摸大刀,手尚未触及刀把,锋利长枪破喉,冰冷寒器与他滚烫的鲜血形成强烈的反差。 男人双目圆睁。 骏马仍狂驰,长枪顷刻离去,似乎对于杀死他这个人,没有半点成就感可品尝。 男人倒在少妇身上,苟延残喘。 少妇一把将他推开,拾起地上的大刀举起。 男人惊恐无力地看着她,少妇大喊一声"去死吧",在他断气之前,一刀斩在了他的脖子上。 少妇忙扭头看向狂奔而去的男人。 一眼便觉是少年之背,清瘦挺拔,宽肩窄腰,前面是炽烈大火,他狂奔而去的身影披着荒野月色,清冷霜白,与他手中那柄长枪一般,锐不可挡。 转瞬,少妇便见他又杀了三人。 哪怕已大胜,马匪们也不会放松警惕,远远看到狂奔而来的少年与马,警哨的马匪当即回身去报。 追人的马匪见到突然杀来的年轻男子,全部放弃捕猎,先一步围去。 尖锐的鸟哨声二长一短,响彻长空。 各个村外的马匪们都朝东南面望去。 烈马狂刀,是这些马匪的标配,也是他们打家劫舍的利器。 所用战术一以贯之,仍是包抄围堵。 但这次的对手相当难缠,最擅以马速追击拦堵的马匪,此次占不到便宜了,对方不论坐骑还是骑术都远胜于他们。 更可气得是,以灵活著称的马刀不及对方的兵器长,而这么长的兵器,在他手中却似长了眼睛与手脚,比他们手里的马刀还要灵活,他们毫无优势可言。 马匪一次一次呈包围之势朝他冲去。 都是刀口上舔血的,每个马匪都好战好斗且不怕死,只要能包围住他,谅他插翅也难逃。 可是,真的包不住。 每次觉得就要成功了,常被他忽然加速绕去边缘往后。 边缘的马匪们随他掉头,其余马匪迅速调整战术再围,但被他带走几条人命后,再度破了阵型。 太贱了! 三来四去,众马匪大怒,所有人夹紧马腹,猛抽马臀,誓要用马刀割下此人脑袋。 结果是,对方用高超的骑术和枪术,碾压着他们在戏弄。 那马蹄声声,不像是踏在荒原上,像是踩在他们脸上。 数个回合下来,多了十多具尸体,几乎都被缠在马镫上,被生前的坐骑拖着走。 众马匪属实气得冒烟。 直到马匪来得越来越多,沈冽才忽然掉头,转身离去。 "跑你个鸟!"追击在前的一个马匪用生硬的语言大叫,"站住!" "把他脑袋割下来!" "割了他的脑袋!!" "站住!" 沈冽一骑当先,两百多个马匪追击在后。 才赶到没多久,埋伏在黑暗里的探州兵马看到那一匹匹狂奔而来的骏马,眼睛都直了。 有人甚至抹了把口水。 戴豫低声叫道:"大家准备好!" 众人立即摆出十万分备战姿态。 随着沈冽奔来,伏兵们紧紧盯着那些马匪。 终于,所有马匪都踏入了他们的包围圈。 戴豫忽然起身,大声叫道:"干掉他们!" 地上用所有人的衣服临时绑在一起的数根"长绳"被骤然提起,无数骏马刹那跌地。 "冲啊!!" "抢马了!!" "啊啊啊啊!" "我的马,我来了!" 六百多个士兵齐齐出动,举起长枪冲去。 马匪们猝不及防,赶忙挥动马刀。 灵活轻便的马刀还不及长枪一半长。
923 阎王拦路(一更)
两百多马匪在人仰马翻中玩完。 沈冽下令杀光马匪,只留十个活口。马匹先不动,留下五十人看马。其余士兵最快速度调整状态,快步绕西南包抄。 浑然不知同伴被灭得只剩十人的马匪们,还在加快速度收拾抢来之物。 只有警哨马匪迟迟没有盼到追出去的人马回来,大感不安。 远去的马蹄声渐渐消失后,荒野一片空旷无垠,巨大的暗夜似一双幽黑眼眸。 直到西南方向鸟鸣声大起,众马匪赶忙望去。 只有一声长笛,危急求援之意。 "糟糕!" "出事了!" 马匪们纷纷拔出马刀,朝西南方向冲去。 一场两百人无伤的小规模歼灭战大大振奋了探州兵马的士气,众人举着长枪随戴豫冲杀,浑身血液都在沸腾。 马匪们喊着他们听不懂的话迎上来,探州兵马的叫嚣声更响。 两方鸡同鸭吼,杀得火热。 越来越多马匪从其他村赶来,探州兵马也在朝前冲,人数和兵器占据太多优势,一波又一波的马匪倒下,失主的好马立即被夺走。 眼见情形不对,所剩无多的马匪快速翻上坐骑,朝西南方向撤退。 白古山山口,高大清瘦的年轻男子一人一骑,执枪立马,万夫莫开。 骏马识得主人的杀意,马蹄不安分地来回轻走,随时准备一跃。 死里逃生的警哨马匪认出他,用生硬的汉语大声怒吼:"你是何人?" 男子一扯缰绳,马儿骤然长啸,迅疾奔来。 年轻男子俊美光洁的面孔在月色下逐渐清晰,村中大火令他黑眸如火炬般明亮,杀意盎然。 警哨马匪举起马刀,但手是软的。 可以想到那追出去的两百个马匪是何下场了... 此前盼他们回来时所见那漫无边际的黑暗,终具象成眼前这一双黑眸。 恐惧从不曾这样深刻地吞没过他,在见到这一人一骑时,他就知道要完了。 阎王拦路,谁能逃生? 还打什么!警哨马匪立即收刀,想趁乱绕开他,快马跑走。 迭声响起的同伴惨叫声中,他忽地听到耳后传来的劲烈风声。 警哨马匪吓得大叫,回身拔出马刀,来不及挥去,长枪似带万钧之力,痛击在他脑袋上。 眼前一黑,他朝前跌去,被马缰和马镫绊住,以极为痛苦的倒悬姿态被坐骑拖行。 临死前,他看到对方的眼眸冷蔑地看了他一眼,他圆睁着眼睛,彻底断气。 村中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哇!!" "我们赢了!!" "赢了!!" 戴豫拿长枪打去:"都住嘴!先救人!" 被绳索绑缚的女人们有不少人因马匪见情形不妙而被伤被杀,活着的人哭成一片。 现场同样留十个活口,他们被踢跪在地,强行以手抱头。 戴豫骑马想去看看沈冽回来了没,回头见到那边有几个兴高采烈在装粮食衣帛的探州兵,戴豫人都傻了。 "你们干什么!"戴豫爆吼。 士兵们扭头看来,兴冲冲叫道:"戴执令,你瞧!咱们带回去,兄弟们可以吃饱了!" "给我放回去!" "可是,这...这肉干香啊!" "你狗曰的!"戴豫叫骂着拎起长枪就追来。 一帮士兵赶忙跑,边跑边拖着装满东西的大竹筐。 "放放放!我们这就放回去!" "这不是想着兄弟们辛苦一晚上,可以吃个好嘛!" "五六里地啊,不好走的,多累啊!" "就是啊!" "滚你爹的!"戴豫大骂,"放回去!" "说了要放的,戴执令别打!" ... 除了偷拿粮食的,现场还有抢夺马匹的人吵得最凶。 各有数堆人在那打成一片,头破血流。 戴豫气得冒烟,领着几名队正上前去拦。 一个队正反挨了一记拳头。 该队正所管得士兵不乐意了,纷纷冲上去:"你凭啥打我们队正..." 现场顿时更乱。 一见到沈冽骑马归来,村口几名士兵赶忙跑上前去:"将军,他们打起来了。" 年轻将军面淡无波,丝毫不感意外那般,下马后将坐骑还有手中另一条长绳交给他们。 "知道了。"沈冽说道,抬脚离开。 士兵沿着长绳望去,是长长一串好马,一望无际,直达黑暗。 几个士兵顿时笑了,合不拢嘴。 "我去看看!"一个士兵开心地说道。 "我也去!"另一人叫道,跟着同伴一起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声数。 戴豫这边又劝下一堆人来,他自己都给劝累了,大口喘着气。 远远听到有人大叫:"将军回来了!" 众人抬头望去。 "将军回来了!"一个队正赶忙去劝架,"别打了!" "真是将军,再打你们命不要了!"另一人叫道。 沈冽身上都是血,但见他步伐和身上衣衫,这些血不是他自己的。 不过,沈冽没来这边,而是往村子另一头走去。 戴豫见状,立即带人跑去。 统计伤亡的职方长史为这些探州兵马自带,姓赵,名吉相,身材中等偏瘦,五官带一些斯文气。 见沈冽过来,赵吉相拱手:"将军。" "可清点好了?"沈冽问。 "敌方除十名活口之外,全歼,村里村外,共计三百零九人!" "西去逃兵被我全灭,二十三人。" "那便是三百三十二人。" "我军伤亡如何?" 赵吉相面露惋惜:"亡三人,其中一人刚断气,不慎被马刀割破脖颈上的血口,救不了。重伤五人,轻伤二十余人。" "少爷!"戴豫大步带人跑来。 "那边还在打么?"沈冽问。 戴豫"呃"了声,羞赧:"是我不会管兵,压不住他们。" "你本不是军官出身,没事,"沈冽看向戴豫身后几名队正,沉声道,"你们,却本就是队正。" "将军请罚!"队正们齐齐跪下。 很少有什么面部表情的沈冽俊眉一挑:"现在罚?" "胡闹!"戴豫冲他们叫道,"现在是罚的时候么,现在是你们以功代罚之时,速去将现场清了!" "是!"队正们应道。 他们一走,另一边浩浩荡荡来了数十个妇人们。 沈冽听闻动静转过身去,妇人们冲他跪下,抹泪哭道:"谢谢将军救命之恩!谢谢将军!!" "不必如此,"沈冽墨眉皱起,"你们速起。" "多谢将军!" "谢谢将军!" 妇人们仍执着跪着。 "唉!"赵吉相叹声,"将军,领了这声谢吧,若不是咱们,她们怕是比死还要难。" "你们去扶。"沈冽看向戴豫和另一边的士兵们。 "是!"
924 瞧这贱样(补更6.29)
现场共有马匹三百三十五匹。 伤亡尸体总人数则为三百三十二人,加上十个活口,少了七匹。 审问之下,少掉的七匹马途中病死,他们埋了,剩下七人为同骑。 如此,又少了七匹马,旁边的士兵们共情能力太强,纷纷觉得遗憾。 戴豫也担心不够分,此次出来六百人,加上之前那两百匹,远远不够。 但见沈冽和赵吉相在那边同推选出得几个妇人说话,戴豫不好上前打搅。 东边天空渐亮,尸体收拾得差不多了,妇人们都是干惯农活的,现场被马匪杀掉的一些家禽家畜被她们连夜处理,做出一碗一碗香喷喷的大肉,端来伺候。 剩下的肉则倒了大片盐巴,装在竹筐里要他们带走。 几个士兵一边说着不好意思,一边紧紧抓着竹筐,目光不时朝戴豫那瞄,戴豫脸都黑成炭了。 逐渐有跑走的村民悄然回来,见清晨薄光下的村子一片静谧,便壮着胆子上前。 得知发生的一切,回来得人眼泪鼻涕大把,先跑回去呼朋引伴,回来后朝沈冽跑去,跪下道谢。 冷冰冰的年轻将军看了他们一眼,回过身去,继续和妇人说话。 "这..." 戴豫上前:"行了行了,都去休息吧,再看着收拾收拾,瞧见那边的灶台没,去吃饭吧!" "谢谢将军!谢谢将军!"村人们对着戴豫道谢,离开前,忍不住又将视线投向那位年轻将领。 太过俊美,剑眉星目,皮肤雪白,笔挺身板站在那边,似一柄出鞘的剑。 就是...脾气不太好的样子,跟村里几位最面善的好人缘老妇说话,也不见他有什么缓和脸色。 辰时左右,兵马集合离开,抢到马的士兵高高兴兴扯着缰绳牵马,没抢到的士兵跟在后面,满心愤懑,连连踢着脚下的泥沙。 梁俊在马车上睡得正香,平安和平元将他推醒,一听闻他们回来,梁俊当即爬起,整理仪容后,迅速奔去。 营帐里早起的士兵们都在外面集合训练,看到他们回来,还有大批大批的马,高兴坏了。 一个士兵反应过来:"哎,不对,咱们高兴个什么,这马也没咱们什么事儿啊!" 另一个士兵愣了下:"对啊...算了,不管了,先乐着再说!" "要你们分神了吗?"翟金生大叫,"下一组!" "是!" 士兵们顿时高声大喝,势如雷霆。 毕竟探州兵马别的没有,就是叫声响。 见沈冽下马,梁俊率先迎上:"恭贺将军凯旋!" 程解世等人也纷纷道贺。 "我方死了三人,重伤者伤势亦不轻,"沈冽沉声道,"休息一日吧,黄昏出发。" 翟金生走来说道:"将军也当休息,热水一直备着,先去营帐洗浴!" "好,"沈冽说道,看向梁俊,"在尸体上搜到了一些东西,我让戴豫给你,还有十个活口,需得你套话。" "是!" 没走几步,沈冽想了下,又回身:"白古山地势险峻,千岩万壑,荒无人烟,若越白古山,一路幕天席地,风餐饮露,待下村庄,便急需补给,故而白古山山口附近村庄虽是肥肉,但对于惯来打劫的马匪而言,只会劫掠,不会灭口。此次马匪皆为老手,不会不知此道理,但他们出手,直接屠村,绝其后路。" "嗯!"梁俊点头,"我也琢磨到了这个,将军放心,我会好好审!" "还有,"沈冽声音变低,"他们,拿了村里一些肉。" "他们?" "...我们。"沈冽改变说法。 "呃。"梁俊打量他,发现自家这位年轻将军面色有些许不自在。 "这个,将军,"梁俊不解,"你是觉得,不妥?" "嗯,但他们辛苦一夜,管杀管埋,我便没有训斥送回去,但深感不适。" "是了,"梁俊点头,"马匪抢东西,是要将东西村里带走,我们若也将东西从村里带走,说来是有些许奇怪。不过将军,我们如今勉强已算是探州之人,这边已在宁泗,也不算是我们的地盘,我们也没有义务帮他们赶走马匪...所以,就当是酬劳?" 沈冽沉默了下:"为何你这番话,我听着更困惑了。" "毕竟如今,天下的确是四分五裂的嘛,"梁俊轻叹,"早些年梁某还有行侠仗义之心,眼下,我今日帮得的人,明日就成'邻国';的啦。这人啊,身份,就是生分。" 沈冽莫名觉得有些怀疑人生,说道:"...我先去洗浴。" "好,"梁俊作揖,"将军且去!" 自马匪身上搜来得东西,梁俊令几名士兵先送去办公营帐。 那十名马匪被绑来,神情各异,有胆怯惶恐,脸色青黄惨白,也有愤怒凶狠,一脸不怕死的凶相, 梁俊最瞧不起和痛恨这些马匪,怒然一拂袖,带着随从和近卫跟了上去。 沈冽洗浴完,便回马车睡了。 一夜浴血剿匪的士兵们也都洗完澡后去睡。 多日行走荒原,这是头一次有热水可洗浴,一个个开心坏了。 回来入大帐,不忘继续唠嗑,入睡前想到还有坐骑代为走路,更是在睡铺上乐得打滚。 远处操练声渐息,不好打扰他们睡觉,也各自去歇息。 唯独那些队正们,他们便没有这么好受了。 程解世领命来罚,他不太会罚人,所想得仍只有扎马步。 所有队正站成一排,头上顶着水盆,臀下一排长钉,如若坚持不下,便是裤裆刺穿。 最后,于心不忍的戴豫赶来,让人将后面的长钉都撤了,所有队正腿一软,跌去地上,好些人头上的水盆兜头将自己浇了一身。 "心里若有怨,便冲你们的兵发去!"戴豫一脸乐呵呵,"他们若是争气,还能给你们罪受?" "我和梁军师的军制变革快拟好了,"程解世对戴豫道,"到时候这些队正能分轻一些。" "军制变革?"戴豫干笑几声,"是吗。" 此前,戴豫是对这个军制变革抱有几分希望的,但是吧... 想到他们昨夜冲进村,一路奔,一路喊"抢马了",戴豫都觉得那是去杀匪的吗,那就是匪好吧? 虽说在那些马匪手中死了三人,重伤五人,但他们自己人在那抢马抢的,头破血流的更多。 抢到马的还笑呵呵对另一人说:"你马没了。" 瞧瞧这贱样! 更不提后面,吃了人家的肉,还问有没有,听闻没有了,反来一句:"就这么点啊?" 惹得妇人们不好意思,再去杀几只鸡。 更更不提,有人还打起那些姑娘的主意。 看几个人漂亮,想着能不能娶回去。 不仅自己想,还跑他跟前问。 并且振振有词,村子里男人快死光了,村子也被烧光了,他们带着走,也算是保护。 戴豫气得冒烟,他只能说,庆幸这话是来问他的,如果是去沈冽跟前问,这些个油头嘴脸的探州兵现在是个什么下场,可就真不好说了。 "报!"一个身穿山景城守军制服的士兵这时跑来。 "何事?"戴豫和程解世问。 "戴执令,程符节,哨兵发现南面二里外有一队快马,正在朝这边赶来!约五人!" 才五人,不足为据。 但当下情形,不容有半点疏忽。 五人若是斥候,那么后面有可能是大军。 戴豫和程解世赶忙大步朝南面大营走去。 "报!"途中又来一人,"戴执令,程符节,是信使!我们的信使!" "我们的信使!!"戴豫顿时眼睛发光,大步变作大跑,"走!!"
925 公子如玉(一更)
离开山景城前,沈冽已作安排,信使送来得信都将送去他所定得几大北上驿口相等,此次所遇信使尚在往驿站赶去的途中,当前与他们碰面,属实为巧合。 戴豫将信接来,顺便为他们接风洗尘,好酒好菜好肉,这边皆备,且锅还热着,江边洗浴所用营帐还有两个未撤,直接再拉去洗澡。 信是几个小袋送来的,各个队正来领,沈冽梁俊的信则另装,以精致绢帛所包,梁俊四封,沈冽十封。 戴豫也有两封信,他一瞧见其中一个信封,眉眼乐成一朵花:“阿梨还给我写信了!” 夏昭衣此前也有给他写过,包括衡香所赠玉饰时,也有一封随同书信。 说起玉饰,夏昭衣送他的乃一枚风归云和玄色獬豸,半个巴掌那么大的黄龙玉,价格少说得四十两。 虽说不是价值连城,可四十两,能买一栋像模像样的房子了,寻常五口之家,还能三年温饱不愁呢。 戴豫不着急看,先去为梁俊送信。 梁俊还在审讯,戴豫听得他慢慢悠悠的声音在里面响起,便在外面相候。 岂料,他一夜未睡,且累垮了,竟就在外头靠着结实的营帐睡着了。直到打雷一样的呼噜声响起,才将人都引去。 众人哈哈大笑,戴豫却是怎么都喊不醒了,最后只得叫来几个高大强壮的士兵,给一口气抬上担架送走。 经此一闹,营帐里面的二十个西羌马匪反倒更不好受。 他们亦一夜未睡,在那之前同样长途奔袭,且现在长时间提心吊胆,精神濒临崩溃。 梁俊没有用刑,他刻意用低沉温柔的声音重复说着絮絮叨叨的赘语,戴豫便是这样听睡着的。 戴豫睡得极香的呼噜声,大大刺激了十个马匪,他们也想睡,好想好想。 偏梁俊声音温柔,下手却残忍至极,后面的几个士兵用尽手段,就是不让他们睡。 困,困,困啊…… 梁俊不急着看信,令平安收起,他回营帐后继续笑得眉眼弯弯,穿梭于二十个马匪中间,低沉重复那几句诱人魅言。 “还是那句话,坦白从宽,想睡吗?想吗?是不是很困了?只要将一切说与我听,万事都是好商量的。你们二十人只能活一个,谁先开口,谁就有马离开,有肉饱肚,有酒畅饮,还可以美美的睡上一大觉……” 听不全懂,可声音太催眠。 连已经睡了一宿的士兵们都快要被他催眠了。 沈冽过午才醒,梁俊已审讯好了,沈冽先不着急听结果,十封书信在等,信使也在等。 此前压轴后看的信,今被他最先拆开,信封极厚,所握便觉浓浓踏实与期盼。信封上的熟悉字迹,让久未笑颜的他俊容舒展,眉目柔和如四月春风。 足足九页信纸,莫怪这般厚,可说是她写与他的最长的书信了。 信上提及夏家军,宋倾堂,还有佩封城被她巧取之事。 提及夏家军,她大感困惑,不知要不要告诉二哥。 所有利弊,她已自行分析,但是难以抉择,唯一可商量的人,只有他。 “颇多心念困虑,唯君可议。 除君知我兄仍活于世之外,更常感与君言谈中所获之新得与新悟。 君之所思,常与我同。 君之所念,时与我合。 君常思及我所未思及者,开我心界,长我所闻。 难有旁人似君般懂我,悉我,知我所处之境。 世局如雾,我执渡其中,操舟者迷。 君立岸而见,或能旁观者清,可见我水道曲折,引我摆渡,拨我迷雾。 非与君施压,实乃肺腑,若君亦困,我不怪之,只…着实困顿,心感茫然无从,不知所以然。” 信内秋日所放桂花,如今是腊梅,些许花干随信纸而出,散落车厢上,氤氲鼻端与心口。谷 沈冽一颗心扑通扑通,结结实实地在胸腔中乱撞。 虽明白眼下该当急她所急才是,她鲜少这样外露焦虑,更不曾如此透露情绪。 可信尾这数行,叫沈冽怎不心猿意马,心花怒放。 字里行间,沈冽能读出相交相知四字。 他知道她一直将他看重,之前所送那些玉石,旁人一枚,两枚,他的却连着送了两批。 “此玉应配你青衣。” “一见此玉,如见你眼眸,乌黑明亮,风采有神。” “并非我多送,而是见着此玉,不由在想配你白衣会如何。” “此剑穗,非英雄不能配。” “我二哥军营不好露富,不忍见此明玉尘封,顺手买了赠你,莫要嫌多。” …… 这些玉石,于他着实为天降惊喜。 那日,他心情好到什么程度,城里所有茶楼客栈,他包下三日,白吃白喝。 路遇一个乞丐,随手便是五十两,吓得乞丐差点喘不过气,被戴豫狂掐人中,而后乞丐疯狂磕头,欢天喜地地跑走,满大街大呼小叫。 回去后一整日,沈冽也没缓过来,他似一个守财的傻子,不时看玉,再看玉盒玉袋所配的她亲手所写得文字。 想象她观玉时的专注神情,沈冽眉眼也跟着凝神。 他甚至还想取面镜子比对那黑玉与他眼眸,当真是否一样…… 梁俊和程解世就在书房里看着他状似面淡无波,却不时望着玉佩走神的傻样。 偶尔还能得见他唇畔弯起一抹淡笑,也不好说是公子如玉,还是公子赠玉之色,润玉之美,周玉之名。 毕竟若在势利粗汉手中,再美的珠玉,也黯淡无光。 在沈冽手中,却美若湖光秋月两相和,辉映交融,其人成画。 梁俊和程解世便都不好出声打搅。 这次行军途中,程解世几次悄悄对梁俊说:“将军笑得越来越少,定是被赠玉的那几日,把明年的笑都给用光了。” 但是现在,沈冽拿着信坐在车厢里,俊容上的笑意始终不褪。 相知,相交。 知己,知心…… 他自小不曾受过亲人爱意,不论父母舅兄。 旁人善意也无从感知,难分善恶真假。 或深陷泥泞,或寄人篱下,他在人心诡谲中挣扎长大,几次生死一线,阴阳交界,所以诸多情感,他不知如何开口。 更怕开了口,难得的此番相交成覆水之舟,乱了沉稳静好,无从修补。 故而如今与她,每近一寸,每增些许分量,都是莫大欣喜。 “夏家军……” 沈冽定了心神,望回信纸,轻轻沉吟,却又是一笑。 此笑是为她开心,他也是没有想到,夏家军竟还存在。 英烈之军,神勇之军,夏家之军。 二哥于她,夏家军于她,皆为失而复得,真的太好了。
926 离开一趟(一更)
“每次只要送来得信中有阿梨姑娘一封,咱们将军心里头的那匹小鹿啊,就又活了。”梁俊感叹。 程解世等人笑笑。 这段时间跟戴豫他们走得非常近的山景城小校尉常成志开心道:“这是好事,如此一来,咱们将军就不会那么凶啦!哎,你们说,若这阿梨姑娘来我们兵营,那咱们将军是不是天天都会笑啊?罚人也不会那么狠了?” 不苟言笑的翟金生冷不丁说道:“何止天天笑,若阿梨姑娘真能来,少爷能让你们天天大鱼大肉。” “那咱们这就去把那位叫阿梨的姑娘抢来?” 众人朝他看去,静了一瞬,忽然爆出哈哈大笑。 翟金生也笑得合不上嘴。 “去吧,”程解世笑道,“阿梨姑娘很好抢的。” 翟金生忽然止笑,手肘一推程解世。 众人的笑也都渐渐止了。 程解世等人循着视线看去,见沈冽劲瘦修长的身影正迈下车厢。 “将军。”梁俊起身说道。 “你随我来。”沈冽对他说道。 “是!”梁俊忙道。 看着二人离去,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皆是好奇。 宁江河畔,江水慢缓,十日前才一场小雪褪去,这几日阳光晴好,地上虽无留下霜雪痕迹,但江面上流仍有一些冰层在缓缓解冻。 沿着江岸慢行,渐往西去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沈冽开口道:“那些马匪口中,可问出什么了。” “嗯,”梁俊点头,边走边道,“我本猜测,他们屠杀那三个村落或因仇恨,或因不想这口肥肉旁落,一经审讯,原是有了另外一条更为顺畅的大道。自白古山东岭一段五里长的峡谷,可直插潘余正威镇的不服乡。故而这边今后鲜少会有马匪再来,他们便趁着冬日过来荡平。在撞上我们之前,北岸那头的六七个村落,全部被扫荡一空了。” “不服乡,”沈冽说道,“听名字,似不会取代白古山口的这些村落,去以身饲虎。” “这名字听着,着实有些故事,不过我此前未听过。” “我也没有。” “但说起这路,将军可知,是谁所知会?” “谁?” “和彦颇,”梁俊扯了扯唇角,嘲讽道,“陶岚教会那些细作汉语,这五六年下来,那些细作扮作一个个老农,走访探路,尽得我朴实乡人们的热情招待,结果令他们制了张精密地图。” “看来这些西羌马匪,果真与北元那些人有了勾结。” “不止,自尸体上搜来得那些信函,其中一部分是西南海族的古字。那和彦颇,似乎是要下一张大棋。” “可惜队友不行,”沈冽淡淡道,“和彦颇眼下若和一方勾结,倒是有可以吞下整个中原的希望。” “哪一方?” “至东面的李乾。” 梁俊一顿,随即哈哈朗笑:“那,比登天还难。” 沈冽也淡笑,道:“我们原本所作行程,是从宁泗西北,绕珏州南面,再自潘余西岭回探州,但眼下,我想去一趟苍晋。” 梁俊是个聪明人:“与阿梨姑娘的信有关?” “嗯,戴豫随我一起去,我想去见位故人。”谷 “这……”梁俊蹙眉,“眼下这支兵马定性还不够,一日都离不了将军。这些人的痞性非将军不能治,虽说已拟好军规,但在外,也得将军在才能压着他们。若将军要去苍晋,只得全军一起去。不若,任何一个人从中挑拨,胡乱煽动,都能引发变数。且不说,探州兵和山景城的兵,本就互看不顺眼,时常争执与动手。” “若我离开两日,快马去回呢?” “我知道将军定不吃不喝,一路长驱,但将军,这是冬日,且还是西北的冬日,身体……吃不消的。” “但此行,我一定要去。” 想了想,梁俊说道:“这样,将军,大军随你一起去。军在外,行程大变乃常事,我们只需派快马出发,将事先已调配好的物资重新调整线路。最大难处便是……至屠彻底被占了,如今兵败连年,节节在退,北地遍是狼烟。” 说完觉得不妥,梁俊自责的“啧”了一声:“瞧我这话说的,狼烟之地,军人不去,那谁去呢。” “空马车如何?”沈冽忽道。 梁俊一顿:“这倒是……也可!将军本就喜静,甚少出马车,命令也多由我等传达。那,六日吧,将军不用疲于赶路。” “好,那便六日,以及,”沈冽沉眉,“需得派两个可靠人手前去潘余一探,那正威镇不服乡,我想知道是何情况。” “那这几个马匪……” “留两个听话的,日后若要西出,或可利用,其余的,养地吧。” “好,一定埋深点!” 沈冽淡淡一笑,边走边看向粼粼江面。 江风拂来,蒹葭苍苍,心头一口抒怀畅然,恣意随风。 梁俊也笑,忍不住道:“看来阿梨姑娘的信,让将军心情甚好。” “她心有一惑,我想帮她纾解。”沈冽说道。 想去苍晋,并不是直接找她二哥,而是想看看,他过得如何,适合不适合告与他知。 否则沈冽觉得信上回答什么,都是空谈。 “阿梨姑娘那般聪慧通透的女子,还会有惑?”梁俊讶然。 沈冽眼眸变得深邃清幽,凝眸处像是出现她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 “她是不凡,”沈冽低低道,“但终也是血肉之躯,受伤会痛,悲伤会哭,她再了不起,也是个活生生的人。” 梁俊点头,蓦地一笑,心情忽然大好。 沈冽朝他看去。 “将军别看我,”梁俊笑道,“让我自己乐一会儿!” 沈冽被他笑容感染,微笑“嗯”了声,没有多问。 梁俊却越笑越开心,对着江面长长一声叹,甚至诗兴大发,想要吟诗作对。 一直到回去,梁俊心情都大好。 全军拔营出发,他的马车跟在沈冽后面,他坐在马车里,手指打着节拍,望着车外江河,脸上笑意融融。 “少爷,你笑什么呢?”平安见他傻乐,忍不住问道。 “哈哈哈……”梁俊开心道,“我在笑,这世界,可真有趣。” “有趣?” 说着,梁俊自怀中摸出信来:“来,自己瞧!”
927 丧子之痛(补更6.29)
梁俊的来信,要么家书,要么友人。 平安和平元凑在一块看信,这封信是梁俊的好友,远在同渡的安和悦写得。 看完后,平安惊讶:“应金良那么有钱,真会遣散一些门卿吗?” “信上都说啦,”平元说道,“理由找尽,冠冕堂皇。我看,是真的没钱啦。” “这倒也是,”平安点头,“应金良好大喜功,金山银山也经不起他败。不过,他如今若真养不起各路去投靠的名流士子,那这些去投靠得人怎么办呢。” “这世事着实奇妙微妙,”梁俊笑叹,“我当初投奔将军,将军怕误我,要我思量再三。这应金良则荤素不忌,来者不拒,是个识字的都要,却是误尽真正的大才之人!” “是啊,如此一比,沈将军才是真正的爱才。” “就是,”平元道,“幸好当初安公子劝我们少爷也去投靠同渡时,少爷不理,执着坚持要寻到将军,不然,真的倒大霉了。” “不过,安公子当初也不厚道,少爷苦寻将军不得时,他还写信挖苦呢,如今你瞧,你瞧!” “虽然这样,但少爷,”平安指着信问梁俊,“安公子在信上所说,现在应金良要诸方人马替他寻一个人,咱们要不要帮一下呀?” “嗯,”平元也看去,“如果由安公子找到这个林姓妃子,那么安公子的地位定是稳了,不会再有被扫地出门的忧虑了。” “我也只能以书信去托人问,”梁俊抬手,示意平安将信递回,他收起说道,“接下来一月,我们要一直留在西北,如何去替他找呢。” “也是奇怪,这妃不在他宫中,还能跑了?负气出走,还是遭人所掳?”平安道。 梁俊没回答,也无从去答。 他的目光眺着西山群峰上的太阳,心情依然是极好的。 · “砰!” 一个茶盏被重重摔在地上。 胡氏满脸通红,大口喘着气,看到一旁的茶壶,托盘,她全部拿起,全往地上砸去。 屋子里面的婢女姑姑们面色惨白,齐齐跪作一片。 信使也跪在地上,不敢动弹。 确切来说,不是信使,是跟随钱远灯一起离开河京的一名近卫。 “我的儿,”胡氏胸口剧烈起伏,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啕,“我的儿啊!!!” 信使带回来得消息,刹那惊动整个钱府。 消息一经传出去,各房傻眼,而后以最快速度纷纷朝胡氏的秦雪院赶来。 胡氏哭成了泪人儿,瘫倒在软榻上。 钱远灯还未娶妻,但已有不少爱妾,全都傻愣。 大乾风俗,未娶正妻,妾不可生子,尤其是钱远灯这样的身份,他所娶的妻子定是王公重臣家的千金,甚至可能是郡主公主,所以万万不能先有子女。 所以眼下,钱远灯没有留后。 钱胥天的老母亲,已有七十高龄的诸葛氏亲自安抚胡氏,胡氏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几次哭至昏阙。 不到半日,整个河京皆听闻钱远灯的死讯。 伴随钱远灯的死讯,杀人者的名字也再度震荡了这座新的帝京。 阿梨。 尸体还在送来途中,信使是快马加鞭赶回来得。 钱胥天带一众人手回来严厉责问,信使将来龙去脉,全部道出。谷 一名姑姑悄然在厅堂外边侧着耳朵,越听越是毛骨发寒,她速速跑回秦雪院,俯在胡氏耳边嘀咕嘀咕。 胡氏神色大变,抬头看她:“可,可是当真。” “千真万确!” 老太君坐在屋中另一旁,正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睛:“在说何事。” 任何一家主母,活到她这把岁数的,皆养成了不怒而威的气势。 姑姑眼下却没有立即回头去跪她跟前,目光询问般得望着胡氏。 “你退下吧。”胡氏哭道。 “嗯。”姑姑应声。 “何事?”老太君威严望来。 虽说是亲自赶来看这胡氏,也留下来陪她了,但老太君该不喜,还是一直不喜的。 胡氏在旁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起来,到老太君跟前后,“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老太君,求老太君为我儿作主,我儿,我儿,他惨啊!”胡氏大哭,“建安王家的李骁揍我儿,荣国公家的牧亭煜也与我儿生分,我儿被人毒打,这才负气出走,遭了阿梨那小贱人的毒手,这一连串的折磨,我的心肝儿,惨,惨啊!!” “牧亭煜?”老太君轻声念着,看向一旁嬷嬷。 “老太君,需得查清。”嬷嬷说道。 “是,这定得查清!”诸葛老太君沉声说道,“我镇国大将军府的孙儿,不能受这样的委屈!” 天色越来越暗,琉璃宫灯一盏一盏亮起。 念和手里端着托盘,快步穿过雕梁画栋,迈入高大的宫苑。 才进去,一旁的姑姑却轻轻拦着她,朝里边指去。 南宫皇后身旁,还站着一人。 念和定睛看去,一愣,竟是这些年名声张扬的阳平公主。 比起南宫皇后一身青衣素袍,阳平公主这身天灰色素雪暖袄并未亮色到哪去。 通体素净的着装,只有头上斜插着的一支白玉嵌红珊瑚珠如意簪显得夺目。 二人不知在说什么,阳平公主退后了步,冲着南宫皇后福礼,转身迈出宫门。 宫苑外的宫人们齐齐行礼,看着这位公主走来。 南宫皇后拾起手中经文续看,闻得药香,她转头望去。 念和端药走来,望了望外面,说道:“不知阳平公主,来找皇后娘娘说什么,可有提到钱府的事。” 南宫皇后语声平缓:“看你鬓发颇乱,想是急于回来,要同我说那钱府丧子之事。” “看来公主已说了。” “是啊,”南宫皇后淡笑,“是来说此事的。” 念和轻蹙眉,走来将端盘放下:“她不是穆贵妃的亲女儿么,怎跑来咱们这‘冷宫’送消息,怪。” “她还同我说了另一件事,”南宫皇后微笑,“她说,皇上在穆贵妃跟前提起,有意想赐我白绫。” 念和手一颤,瞪大眼睛朝南宫皇后看去。 “我以为,早早便该赐了,”南宫皇后望向外面的墨蓝色天空,“咱们这位帝王,他别的本事,就是能忍。” “可……会不会是假的?”念和快步走来,“皇后娘娘,这阳平公主近些年,可一点都不安分。”
928 公主算计(补更6.30)
南宫皇后轻笑:“再不安分,这样的话她也不敢轻易来我跟前说的。” “这,便又是一个疑惑了,”念和看着她,“咱们与穆贵妃素无多好的交情,阳平公主为什么要来跟我们说这些呢?” 南宫皇后仍是轻笑,没有说话,回身朝桌案走去,端起桌上的药。 药香沁鼻,甘苦中还有淡淡雅香,南宫皇后轻轻呵着,白烟被吹弯了腰。 念和心有不甘:“娘娘,莫因她的话而被扰,咱们还有太子呢,皇上再如何,也不会不顾太子!” “你很在意吗?”南宫皇后看着碗上的白烟,轻声问道。 “奴婢半生相随娘娘,如何不在意娘娘呢。” “我说的,是李据这句话。” 念和一愣。 “他,不敢,”南宫皇后笑起,看向念和,“他只敢说,却断不会做。因为本宫当初曾将他从阿梨手中救下来,他不敢轻易让本宫死,谁知道会不会还有第二次?” “娘娘……” “不是说了吗,咱们这位皇帝,他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能忍,忍到如今才敢说出赐我一死的话,且还是在后宫嫔妃面前,真是太辛苦他了。” 念和白着脸色,低垂下头。 再苦的药,南宫皇后也不皱半个眉头。 她缓缓喝完,放下碗,念和上前去收,忍不住又抬头看着她。 “何事?” 念和顿了下,摇头。 “我猜猜,”南宫皇后弯唇,“你想问,我会不会再救李据?” “那,娘娘,你会吗?” 南宫皇后笑笑,拾起一旁佛珠,缓步朝内殿走去。 念和看着她修长高挑的身影消失在明帏宫灯下,心里泛起大片苦涩。 每日都像是有浓厚的灰云积压在头顶天空,也每日都会有人悄悄跟她说,哪个宫,哪个苑,又有受不住压抑和思乡之情的宫女或内侍上吊了,喝药了,投井了…… 越来越看不懂了,这宫里宫外,这面皮人心,她没有一个看得懂了。 · 河京宫殿远不如永安皇宫宏伟,新的宫宇尚在北面建造,占地更辽阔,建筑更盛大雄壮。 阳平公主披着暗灰色的斗篷,立在宫苑斗檐下,目光眺着北空黑暗下远未竣工的宫殿,手中的暖手小炉已没温度了。 离她最近的姑姑也在三十步外,她孤零零站着,身影伶俜,目光却坚定有力,明亮如星。 又等了差不多一刻钟的时间,宫殿另一头的拐角,终于传来两个脚步声。谷 阳平公主回过身去,平宁王二女儿,尚安郡主李奕舒和现大乾尚书右丞虞世龄的小女儿虞姿祁快步走来,二人同样是晦暗到几乎不可见的衣裳。 “公主。”二女福礼。 “外面如何了?”阳平公主问。 “眼下形势对荣国公府那头不太妙,”李奕舒说道,“建安王府反正就那样了,在旁人眼里,李骁早就算不得建安王府的人了。” “牧五娘那,可联系上了。” 李奕舒拢眉:“刚一出事,她立即就派人来找我,要我想办法救救她家的三代单传。我也是服气,这牧亭煜看着挺有手段,这次篓子捅得这么大。” “可钱远灯不是牧亭煜杀的吧,”虞姿祁说道,“毕竟另一头,可是那个妖女。” “够了,”阳平公主忽然厉声,“倒也不必如此惧怕那个妖女,是她就是她,你这语气,倒是不战而怯了。” 虞姿祁低头说道:“不,公主,我不怕她。只是她手段确实了得,我们需得承认,才好对症下药。” 阳平公主沉了一口气,冷冷道:“此前便有传闻,此女又出世,我当她这几年死了一般,出来也折腾不出大动静。如今她竟敢直接杀我们大将军之子,这口气,本公主是咽不下的。” “公主有何想法?”李奕舒问。 “钱远灯死了,这么大的事情,陆明峰应该快回来了,”阳平公主说道,“给你们五日时间,你们去将我们在民间的那十五个铺子都卖了,你们也各自筹出两千两,牧五娘那边也要。这些银两用去清阙阁,重金雇佣两百个死士。待陆明峰回来,我会令他挑选四个天荣卫干将,去带这两百个死士。” “这么多钱……”李奕舒轻皱眉,“但公主说得清晰,想必早有此决定。” “你们真当那妖女,没有弱点么?”阳平公主冷冷一笑,“我收到定陶那边的消息了,宋倾堂回来了。这妖女以宋致易那老匹夫手下的脑袋对老匹夫宣战,我便以宋倾堂的脑袋,对她宣战!还有,衡香赵宁,也该死一死了。” 李奕舒和虞姿祁互相看对方一眼,皆觉几分不安。 “公主,”李奕舒说道,“那妖女敢宣战,因她有底气,可我们……挡不住她的暗杀的。” “我巴不得她来,”阳平公主回过身去,目光看回远处黑暗里的建筑,“她那又臭又干的老头师父喜欢造机关,她也喜欢带着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可,谁不会呢。本宫不怕她来,就怕她不来。” “若真如此,便少了一个心头大患,”虞姿祁喜道,“我们这么多年经营的铺子,一定可以卖个大价钱!” “嗯!”李奕舒也一笑。 “尚安表姐,你先走吧,”阳平公主说道,“本宫同九娘说几句话。” 虞姿祁面色微变。 李奕舒看向虞姿祁一眼,点点头:“嗯,那我先走了。” 待李奕舒离开,阳平公主将手中精致的北渚明华暖手小炉搁在柱子下,起身搓着纤长的手指取暖,淡淡道:“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半响,虞姿祁很轻地说道:“郑北太远,三姐那……说不通。” “这么久了还说不通?!”阳平公主怒然回头,皱眉看着她,“口口声声说你自己口才好,能说会道,又给了你一个月的时间,你给我说,说不通?!” “北地苦寒啊!” “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现在给她脸她不点头,到时候我请我母后父皇出面,我看她要不要答应!难得非得下道圣旨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