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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糖水菠萝     娇华txt下载     娇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899 杀人不难(一更)

    史国新先一步回来,杨富贵和詹宁则是子时才回。
    轻叩房门,开门得是管驰,杨富贵被几人扶入屋中,瞧见内屋走出的夏昭衣,杨富贵刹那淌泪:"姑娘!"
    他跛着脚朝前,就要跪下,被管驰和詹宁赶忙扶住。
    "姑娘,我差点没命了!"杨富贵委屈大哭。
    他的脸已不足以用鼻青脸肿四字形容,面容如似开了染坊,肿块太多,右眼近瞎,随着眼泪横流,脸上大小伤口被刺痛得更甚。
    "别哭,"夏昭衣说道,"那些顽劣少年我已替你教训了,你好好养伤。"
    杨富贵掉着眼泪点着头,手心忽然一沉,夏昭衣握着他的手掌放下一锭银子。
    沉甸甸的份量让杨富贵睁大眼睛:"啊,这..."
    "十两,"夏昭衣笑道,"够盖个房了。"
    杨富贵唇瓣颤抖,又要跪下,旁人忙又扶住他。
    "我,我,"杨富贵哭着笑,笑着哭,忽觉不好意思,抹泪说道,"多谢姑娘赏,多谢姑娘赏!"
    夏昭衣让唐涛声和史国新送杨富贵回房,留下詹宁说话。
    管驰端来一杯热茶,便和范宇,梁德昌一起,重又去研究军阵图。
    詹宁自他们身上收回视线,并未多问,开口向夏昭衣说起支爷那头的情况。
    李骁缺银两,而且看得出是非常缺,蔡和现在有意联手做矿产生意,还有归禾有名的产出,景舞绢布。
    蔡和承诺,可由支爷垄断这些绢布,专由他一人对外经销售卖。
    多日接触,蔡和嘴巴严实,密不透风,从不曾在季夏和他们跟前提及半句与军队有关之事。
    哪怕今日深巷风波,季夏和以此发难询问缘由,蔡和都能答得滴水不漏,将这事轻轻淡淡,一笔带过,且将话堵严实,让季夏和不好再继续多问。
    除却李骁和蔡和,季夏和还说起其他人。
    一是留靖府那边的神秘兵马,正是沈冽所引出的***兵。
    二是天荣卫正将陆明峰,他近日绝对会往寿石而来。
    三是宋致易,他一直留有不少人手在盘州。
    虽说盘州私斗成风,日日闹出人命,今日深巷这一场乌龙,未必会引起宋致易的重视,但还是要留心眼。
    四是庄孟尧。
    庄孟尧是江南兵营的总统帅,本是个官职兼军职,并非勋贵。但李据一走,李乾一败,江南兵营的总兵权便牢牢握于他手。
    往年江南道上缴给朝廷的各大税收,眼下全进了庄孟尧一人钱包,他本不算穷,但眼下是彻头彻尾的大富,富可敌国,一手遮天。
    季夏和着重强调得是,庄孟尧的行政机构虽然一塌糊涂,所选得大小官吏皆为草包,譬如寿石这些。但庄孟尧于去年新成立一个军察部,由军方派出监察人员,在各地暗探,无孔不入。所以,季夏和要夏昭衣也要注意提防。
    除却这四方势力,大大小小各路势力都需警惕,明面上一团乱的盘州,明面下一片刀光剑影。
    "那,那矿产和绢布生意,他们可要与蔡和合作?"夏昭衣问道。
    "嗯,合作是必然,合作才好牵制,"詹宁回道,"不过,我觉得悬。"
    "为何?"
    "那蔡和是经验老到的老狐狸,这季公子嘛,虽说是表面牛气的支爷,但私底下他极不自信,我总怕他拿捏不住。"
    夏昭衣莞尔。
    "二小姐这笑是..."詹宁好奇。
    "季夏和此前为锦衣玉食的贵公子哥,缺少磨砺,此次多个锻炼机会并非坏事。他若能练成,今后沈冽身旁便是多个得力帮手,所以我乐见其宝剑淬火,梅花历寒。"夏昭衣说道。
    "那沈冽,看来是二小姐极在意的好友。"
    "对。"
    "那,二小姐,我们接下去如何行事?"
    那边的管驰,范宇,梁德昌三人闻言,转眸望过来。
    夏昭衣没说话,左手手指很轻很轻地敲打在右手手背上。
    他们都很喜欢看她的眼睛,乌黑雪亮,沉静从容,清清冷冷的疏远神采,待人却又以诚。
    安静少顷,夏昭衣淡淡道:"此前我想对付的人,只有牧亭煜和钱远灯,李骁属实为意外之喜,若是陆明峰也到,便是个大惊喜了。"
    "要杀他吗?"詹宁问。
    夏昭衣摇头:"杀人不难,诛心才难。"
    真要杀陆明峰,杀李据,于她而言,当真不是难事。
    现在的她,甚至比谁都想要让李据活着。
    "管驰,范宇,梁德昌。"夏昭衣看向八仙桌旁三人。
    三人立即站正,齐声说道:"二小姐!"
    "明日未时,你们同夏玉达,夏松越一起,带苏家兄妹,还有杨富贵一同去留靖府。"
    "是!"
    "你们现在便去休息吧。"
    "是!二小姐!"
    詹宁见他们收拾东西离开,扭头看向夏昭衣,等候吩咐。
    夏昭衣看着他这炯炯有神的期待眼神,不由一笑:"你和唐涛声明日一早便去打听寿石最大的粮食蔬菜采买处,这个可能并不好打听,需得打点银两,还要磨上些耐心。以及,露出马脚。"
    "露出,马脚?"
    "总有人会查这个,最不济,庄孟尧的军察部也会查,总之让所查之人有迹可循,最后查到是我阿梨在此采买大批粮食蔬菜。"
    "是!那,史国新呢?"
    "他随我出城,"夏昭衣自椅子上起身,"如此,你也去休息吧。"
    "是!"
    詹宁走后,夏昭衣抬脚去到书案后。
    或许是军人原因,管驰他们三人将桌上收拾得极其整齐,一切井然。
    就连搁笔都是笔直的,分毫不差,与两旁似是砖头一样一刀切下的书籍平行着。
    夏昭衣本也想去睡,望着这支搁在砚台上的笔,忽然有些走神。
    按照时间去算,她当初在衡香所买的那些玉,王丰年应该已经差人送到所有人手中了。
    沈冽在探州,离衡香虽远,但也只有数个州省距离,应该也已收到。
    夏昭衣拾起笔来,其实有些不太想,以及今日发生之事,季夏和那边也会写信去探州告之。但她身为当事一方,多少也得寄与书信,提上几句才是。
    而且,这"不太想"的作祟情绪,是不是有些"不太好"。

900 宝马香车(一更)

    留靖府是李骁必须要带兵马回去的地方,但是郭家兵马现在不知是否还在留靖府,故而李骁所率大军,便一直在野。
    离开佩封时,他们先往南,再东去北上,入夜尽量远离冷寂江岸,在背风处的高山群岭下扎营。
    又一批斥候出发,前去各方探路,巨大天地夜雾泛起,远处山脚的村庄灯火在视野中时隐时现。
    快至子时,天空骤然飘下雪花,军务官睡下没多久,便被唤去做御寒防护。
    钱远灯在行军床上睁着眼睛,外面的动静声声传来,不响,但吵得细碎。
    他翻了个身,目光走神严重。
    这时听到李骁出来得动静,钱远灯忙竖起耳朵。
    李骁和近卫说话的声音很低,听不清楚,但没多久,牧亭煜的声音传来。
    钱远灯的拳头顿时梆硬。
    钱远灯一直自认跟牧亭煜走得最近,关系最好,二人在整个李乾朝堂看来,亲得如同穿一条裤子。
    但自上次推了牧亭煜一把后,这小子好像整个人便朝李骁倒去。
    倒还称不上殷勤奉承,李骁对他也仍看不上眼,但比起之前,二者关系是有缓和的。
    现在,牧亭煜第一时间便出得营帐外,呵呵,你小子倒是继续用耳朵贴着那营帐,去蹲着偷听啊。
    至于么,至于么,不就是心慌混乱中,无心推了那一下,后来又不是没道歉。
    钱远灯在床上又翻了个身。
    狭窄的行军床上还睡了个人,因他反复翻身,美人早就醒了。
    钱远灯伸出手臂搂着她,在她暖软身上掐了一把,美人吃痛,嘴上却是娇嗔:"讨厌~"
    柔媚无力的声音自营帐中飘出,牧亭煜最先朝钱远灯的营帐看去。
    李骁和叶俊等人神色变厌。
    "呵~"牧亭煜一声冷笑,一脸恨铁不成钢。
    收回视线看向李骁,牧亭煜一抱拳,干巴巴道:"小郡王你早些休息!"
    说完,转身回营。
    隔日一早,大军拔寨。
    牧亭煜跟之前那样,单人单马,走在马车外头。
    马车里面只剩钱远灯和两个美人。
    钱远灯心情一直不佳,两个美人便用尽浑身解数,试图让他开心。
    牧亭煜在外听着美人口中那套说辞,冷笑着摇头,加快速度朝前而去。
    恰走到蔺宗齐身旁。
    蔺宗齐因牧亭煜这些时日收敛,待他有上几分顺眼,说道:"牧小世子,怎不进马车?"
    "进去作甚,"牧亭煜淡淡道,"没读过书,没点墨水的草包美人,自以为练了媚术,能讨男人欢心,结果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不知道男人真正开心的点在何处,玩多了就腻。"
    蔺宗齐扬眉:"看来牧小世子颇有见解。"
    "喜欢草包美人,能受她们伺候这么久的,也是个草包。"牧亭煜说道。
    "哈哈哈..."蔺宗齐笑起。
    牧亭煜便不再说话。
    路经江边一座孤村,在人烟稀少的村落外头,蔡和事先派出的人马早早相侯。
    信上提到支爷那笔生意将成,寿石城里的深巷之战,还有陆明峰将到寿石。
    心中着重提及,陆明峰不是只身前来,除却天荣卫外,身旁还有一人,前奉车都尉,今羽林郎将包速唯。
    包速唯三字,让李骁切齿。
    比起李循这个亲兄弟,李骁跟包速唯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因为,二人的母亲是双胞,本为贵胄功勋门庭,祖上因朝政更迭蒙难,二人母亲幼年便成奴籍。
    李骁生母陈氏,本为建安王妃的陪嫁丫头之一,其性子好强,不甘为婢,用尽心计谋划,终成建安王李南君侍妾。
    包速唯生母则遇燕云卫一名队正,被其一见倾心,愿尽家财为其赎身,最后亦脱奴籍。
    包速唯年长李骁一岁,明面上,李骁远比包速唯尊贵,但成长环境,李骁大不如包速唯。
    包速唯因父亲缘故,年幼便入军籍,八岁时被建安王偶遇,得其身世,便将其带去王府,与李骁一战。
    李骁远不是对手,被包速唯压在地上打。
    自那后,建安王每月都会将包速唯喊到王府。
    自七岁至十一岁,李骁年年都在挨包速唯的揍。
    二人固有表兄表弟之血缘所在,但李骁本就因母亲身份卑贱而怨,绝不会喊包速唯一声表兄。
    一直到十二岁,李骁终于能和包速唯斗个平手,胜负难分,建安王才将李骁带出王府,至李据跟前,在王室宗亲中一展锋芒。
    对包速唯,李骁无半分好感,只有切骨之厌。
    天荣卫早年便查出李骁与包速唯之间的关系,此次陆明峰将包速唯一并带来,虽用意不明,但绝对不怀好意。
    不过,这些年自河京回来的密报,包速唯一直在追踪阿梨的下落,眼下阿梨出现在佩封,所以,有可能也是凑巧。
    大军暂于村外歇脚,刘蒙先生等人都在李骁帐中。
    钱远灯一直在马车上,美人依偎,不时传来笑语。
    马车离得远,相距马车最远的兵马也有百步,但马车上的诸多动静,仍引人频频去望。
    牧亭煜和随从坐在不远处,瞧见那些一直望去的士兵,牧亭煜脸上神情大显不悦。
    待得马车中又起一阵娇娥吟笑,一个美人娇滴滴地叫着"莫解腰带",牧亭煜忽地坐不下去,"铮"地一声抽出身旁近卫的佩刀,大步朝马车而去。
    周围所有士兵看着他的背影。
    一人想了想,转身朝李骁的临时大帐跑去。
    "嗯~不嘛,"车上美人娇滴滴笑道,拦着钱远灯的手,"除非,公子答应奴家一件事。"
    钱远灯单手托着脑袋,斜靠着软垫,本是随意兴起,并非真要乱来,属实打发无聊和心中烦闷,因美人这句话,他淡淡道:"答应何事啊?"
    话音方落,听得外边车夫,随从,近卫们纷纷说道:"牧小世子。"
    钱远灯朝外看去,车帘恰被人骤然掀起,牧亭煜盛怒的脸出现在外头:"钱远灯!"
    钱远灯坐起,皱眉说道:"干什么?"
    牧亭煜将手中大刀往车中木板上一扔:"你给我把这两个贱人,杀了!"

901 兄弟反目(一更)

    正柔弱无骨依偎着钱远灯的两个美人大惊,慌忙坐起,整理衣衫,不解地看着牧亭煜,再看向钱远灯。
    钱远灯愣了下,咧嘴发笑:"你算个鸟?"
    "我让你杀了她们!"牧亭煜伸手指去,"不杀是吧?!"
    "你,算个鸟?!"钱远灯重复说道。
    牧亭煜一步进来,抬手抓着钱远灯的手腕:"你给我下来!"
    他比钱远灯个子小许多,力量上也完全不是对手。
    拉扯两下,钱远灯沉一口气,自己走下车来。
    牧亭煜将他抓去孤村外的河道,怒声说道:"你看看你,像什么话!如今都什么时候了?"
    "怎,你牧亭煜还教训我?你管老子?"
    "行军作战,美姬相伴,本乃大忌!我们此前出兵盘州,再去牟野,只为吸引宋致易的注意,所以我们游手好闲,饮酒作乐,尽可以肆意,但眼下于佩封一战,铩羽而归,你便该有所分寸,还在那左拥右抱,你是真不怕李骁杀了你是吧!"牧亭煜大声说道,俊美面孔因情绪激动而涨得通红。
    钱远灯被骂笑了。
    他上下看着眼前男子,怀疑对方是不是被人掉包。
    "牧亭煜,你现在在这里冲谁嚷嚷?那李骁是不是许你什么好处了?你来之前是怎么说得,你现在在这里要跟我撕破脸?!"
    "我做了这么多,还不是为了你好!!不是我牧亭煜,你钱远灯现在算个屁?你老爹会正眼看你?你家里那些兄长谁不嫌你是个毫无作为的废物!也就我牧亭煜能跟你尿一个壶里去,我提携了你,你怎么对我的?"
    废物。
    提携。
    钱远灯抬手按着自己的额头,气得脑袋突突的疼。
    "我现在说的你给我听清楚!"牧亭煜用力将他的手拉扯下,"我带你出来不是让你在这里狎妓**,你赶紧去杀了那两个婊子!否则你便活该被你父兄看不起,烂泥扶不上墙!整个钱府无人将你当一回事,你生母都更偏疼那庶出的,还有你..."
    "你烦不烦!"钱远灯暴喝,一把将他推开。
    这次稍留分寸,未同上次那样将他摔至地上,但也足以让牧亭煜的小身板后退出去数大步。
    "住手!"叶俊叫道,带着数人去扶牧亭煜。
    钱远灯扭头看去,李骁和蔺宗齐在他们右手边三十步外停下,正厌恶看着他。
    "你又推我!钱远灯,你这个狗屁不是的人!你凭什么推我!"牧亭煜大声叫道。
    钱远灯不擅争执,口舌一直笨拙,牧亭煜的咄咄逼人,加之这几日的故意疏远,还有当下李骁这神情,所有细碎细节都转变为暴戾情绪,在此刻聚拢放大。
    一眼瞧见叶俊所带佩刀,钱远灯冲去拔出。
    叶俊身手灵敏,反应迅速地将刀把按住:"你干什么!"
    钱远灯一个拳头朝牧亭煜脸上打去。
    牧亭煜的小身板压根受不了这一拳,幸得被李骁众手下扶住。
    "我打死你!"钱远灯叫道,又一拳打出去。
    叶俊等人忙将他拦下。
    钱远灯虽只有匹夫之勇,但这匹夫蛮力也不见多蛮,在身材体魄同等的男人,且还是军人跟前,他毫无发挥余地。
    以及,叶俊等人可不待他客气,随着钱远灯挣扎暴起,越来越失控,忍他许久的叶俊他们,论起拳头就砸了下去。
    "你们敢打本少爷!..."
    钱远灯的怒骂被自己的呼痛声取代。
    旁人没有叫停,蔺宗齐发出哈哈大笑。
    李骁也难得笑了,双手抄在胸前,冷眼旁观。
    "别打了,别打了!"牧亭煜的小身板冲进来,"你们别打了!"
    叶俊他们这才停手。
    牧亭煜将钱远灯从地上扶起:"钱兄!"
    回应他得,是钱远灯一记拳头。
    叶俊忙扶着牧亭煜,朝钱远灯胸膛踹去一脚。
    这一脚非常重,钱远灯几乎吐血,只能说庆幸冬衣厚暖,否则他的肋骨难保。
    "钱兄!"牧亭煜还欲上前,被李骁的士兵们拉着。
    钱远灯被自己的随从和近卫扶起,半响没有缓过来。
    哪怕在家里不受重视喜爱,但也是镇国大将军的儿子,自小到大,哪里被这样打过。
    周围响起一片哄笑。
    随着钱远灯被扶回车厢,四周的笑声越来越响。
    士兵们开始起哄,渐渐的,附近所有士兵齐声嘲讽:"嘿!嘿!嘿!哈哈哈..."
    两个美姬一直在马车上,花容失色,苍白无血,待钱远灯被扶上马车,她们赶忙上前去看伤势。
    在外挨了围殴的钱远灯,一路奄奄一息,但瞧见她们凑来,不知哪来的力气,忽然扬臂,一个耳光落在一位美姬身上。
    "滚!"钱远灯冲她骂道。
    两个美姬紧紧依靠在一起,不敢动弹,半步不敢离开这马车。
    车外的牧亭煜也被扶去上药,他谢绝旁人,只让自己亲随伺候。待叶俊等士兵都走远,牧亭煜烦躁地推掉亲随的手腕,冷冷道:"之前给你说的,今晚可以去做了。"
    亲随点头:"是..."
    "教你说得话,你多练几遍,不容有半点差池。"
    "嗯。"
    牧亭煜闭上眼睛:"上药。"
    亲随将药膏用长匙抹匀在他脸上,尽量放轻柔,牧亭煜仍因痛皱眉。
    钱远灯没被打过,他这荣国公府嫡长孙又何曾受过这样的打。
    此处离寿石非常近,但按照李骁行军路线,他不会去寿石,沿着寿石周围的村庄,将绕路去留靖府。
    牧亭煜这几日研究过路线,眼下若能让李骁一刀砍死钱远灯,那么于他逃走,此处无疑是最佳地段。
    李骁如果真杀了钱远灯,牧亭煜确认李骁也不会放过自己。
    所以,此前多次挑拨失败,未尝不是好事,因为没有一处地方拥有这一片的地理优势。
    一旦李骁动手,在他反应过来要杀他牧亭煜灭口之前,他牧亭煜已乘快马扎入村庄山野之中了。
    如此想来,脸上所挨这些拳头,都算值。
    亲随照料完牧亭煜脸上的伤势,牧亭煜令他同其余几名手下一并去喂料坐骑,且将坐骑牵去钱远灯的马车附近。
    至于他自己,眼下是伤员,看好戏便成。

902 两个美人(一更)

    钱远灯身上虽无骨折,但关节和肌肉被伤得太重。
    几个亲随上药推拿时,刘蒙先生派近卫送来骨伤药和活络膏。
    钱远灯当着近卫的脸,将骨伤药和活络膏砸了出去,让他滚。
    近卫沉着脸,掉头便走。
    钱远灯的随从高声喊住他:"将这地上没人要的秽物捡回去!"
    "对,捡回去!"钱远灯的其他随从叫道。
    近卫没有理会,快步离开。
    "你们捡!"钱远灯爬到车门怒道,"捡了送还给他,老匹夫的腌臜物,鬼才要!"
    此时去还东西,无疑为自己找不自在。
    随从们无人敢去捡,纷纷噤声。
    钱远灯又要发脾气,余光却瞧见一旁的美人。
    两个美人一直缩在车厢一角,望见钱远灯的目光,二人瞪大美眸。
    "你们去,"钱远灯冷冷道,"把外裳脱了,光着臂膀去!"
    "公子!"两个美人忙俯首讨饶。
    "去!"钱远灯抓着一人的头发朝外扯去,"快去!去羞辱他们,去!"
    两个美人皆是轻纱外罩,被钱远灯强令要求脱下,披帛也丢了,头上发簪首饰尽数除去,还勒令她们青丝长垂,不得梳理,披头散发去还药。
    在一个随从的领路下,两个美人便带着这些药,一路发着抖,前去找刘蒙先生。
    钱远灯想以此羞辱,此幕落在旁边士兵眼中,却是生香活色。
    自小走马章台,成长于声色犬马,钱远灯和牧亭煜的目光都被养得刁钻。
    此次带出来的两个美人,从头至脚,品貌上乘,她们如此露着臂膀胸膛,白皙光滑的香肩和脖颈,惹得周围尽是垂涎。
    遥遥望见此象的近卫快速入帐,向刘蒙禀报此事。
    刘蒙闻之大惊,他一名尚儒学士,自诩君子,如此还了得。
    招其入帐,不妥,令衣衫不整的女子侯于帐外寒风中,亦留话柄诟病。
    他钱远灯是个荒唐纨绔,他一介布衣寒士,可受不起。
    刘蒙急中生智,便当不知此事,慌忙离了大帐,前去李骁那头。
    他文人雅士,不好去欺下贱女子,但这是军帐,李骁拥有生杀予夺之权,便等她们寻去李骁那,直接斩了。
    帐前侍卫拦了两个美人,面无表情的告之她们刘蒙不在,要找就去大将军营帐找。
    给钱远灯的随从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带她们去。想了想,随从令两个美人先在此候着,他回身去找钱远灯,问接下去如何。
    他一走,两个美人更惧了,长野上寒风凛冽,她们衣衫轻薄,冻得直哆嗦,更不论旁边那些肆无忌惮的眼神,若似饥虎饿狼。
    随从加快脚步回去,路上恰遇牧亭煜那些手下将马匹牵去,在马车前五十步外停下。
    随从皱起眉头。
    瞧见几人回身走来,随从赶忙往附近一道阴暗的土沟下窝去。
    因钱远灯和牧亭煜关系好,两边的随从此前一直亲如一家。
    但这段时间,因牧亭煜和钱远灯大大小小的争执矛盾,加之今日这一场挥拳相向,两边的随从自也疏远。
    现在走来得这几人,随从竖着耳朵听他们口中的话,隐约提到逃跑,药,迅速集合之类。
    待他们离开,随从打算从土沟里爬出,却见几个士兵不客气地将那两个美人呵斥着推攘回来。
    等她们回去,那几个士兵走回来,彻底消失在视线里,随从才慌里慌张爬起,跑回去找钱远灯。
    两个美人站在马车外,垂头抹泪,不敢哭,又忍不住哭。
    钱远灯面无表情地靠在车厢上,目光冰冷地看着车帘。
    周身上下,无处不痛,他连说话都觉累。
    随从跌跌撞撞跑回,低声叫着"少爷不好了",钱远灯乍惊而起,第一反应是掀开车帘朝外看去,唯恐迎风灯所照之处,李骁带人而来。
    随从踩着矮凳上到车厢,慌忙将刚才听道出,并看向前面微光里,那边有牧亭煜的坐骑。
    牧亭煜的手下刚才牵马过去时,钱远灯马车外的几个随从有提到过。
    钱远灯不予理会,想得是牧亭煜那小子终究是不舍和他这份交情,或许想服软示好,但现在听随从所提到的逃跑,药,兵器,集合...事情恐不会这么简单。
    "少爷,如何是好。"随从说完,看着钱远灯的眼睛。
    钱远灯眼珠子来回转,喃喃道:"药,是给我的'伤药';?还是'下药';的药?"
    "这个,小的未听清。"
    "我没问你!"钱远灯暴躁道,"闭嘴!"
    "是,是..."
    钱远灯抬手揉着额头,不慎触及被揍肿了的血包,顿然龇牙咧嘴。
    "若是伤药,何必鬼鬼祟祟,我才将刘蒙派来得药给送回去,牧亭煜哪怕想看我笑话,想对我冷嘲热讽,那他将马车牵去前面做什么?逃跑..."
    钱远灯碎碎念着,旁人知他眼下惹不得,不敢出声。
    忽地,钱远灯不知想到什么,瞪大眼睛说道:"若是下药,那是对谁?不...无论对谁,都于我不利!对李骁,我死定了。对我,那还用说,我直接就死了。防得了一时,我还能防时时?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一着不慎,那我就毒发身亡..."
    钱远灯握着自己的脖子,一脸惊愕和吓坏的模样。
    "少爷..."
    "对,逃跑!"钱远灯叫道,"快,速速准备,该上马车上马车,该上坐骑,上坐骑!走!"
    两个美人惊忙擦掉眼泪,抬头眼巴巴看着他。
    钱远灯将软枕后头的嵌玉匕首拿出,准备直接杀了她们。
    随从忙将他的手按着:"少爷先别!"
    他凑到钱远灯耳旁:"咱们身上银两不多,此前多为牧小世子所管,眼下回河京,咱们缺银两!"
    钱远灯一顿,朝他看去。
    "此二女姿色秀丽,身段也好,转身卖了,或让她们去卖,咱们何愁银两?"
    "你让本公子当老鸨?!"
    "少爷啊!形势危急,还顾得了其他?"
    倒是,也有道理。
    钱远灯将匕首丢回去,摆摆手:"将她们喊上来。"
    "是!"

903 他们跑了(一更)

    牧亭煜负手立在军营另一面,望着前方辽阔无垠的暗夜。
    身后是大军起灶的炊烟,吃完这顿,肚子饱了,他和钱远灯便将各自上路。
    一个奔赴光明前路,一个,去黄泉路。
    未必便得李骁去杀钱远灯,李骁身旁的手下,任何一个都可。
    当然,李骁亲自动手更好。
    李骁再桀骜不驯,身手再厉害,他也挡不住钱胥天丧子的怒火。
    建安王为保全李骁和建安王府,会第一时间逼压李骁交出兵权。
    归禾那些军资,则会随兵权一起归于朝廷。
    唯一可惜得便是,在那佩封白白伤亡的三千人。
    这李骁,实乃败家子。
    身后传来急促脚步声。
    牧亭煜回过头去,见是自己手下。
    手下抿着唇,神色惊惶。
    牧亭煜心下一紧,眼角随之跳起。
    寻常急事,手下远远便会高喊"少爷"二字,眼下快步走来,手下却一字未吭。
    周围许多士兵的目光投来,瞧了几眼便收走。
    "何事。"牧亭煜压低声音。
    手下凑至身前,轻声低语,语速飞快。
    牧亭煜睁大眼睛。
    "走!"牧亭煜当即转身。
    他反倒不如手下这般淡定了,快步十来米后,变成大步狂奔,朝着另一头跑去。
    穿过整个大军,到孤村村前,果真不见钱远灯那马车。
    迎上前的手下们语声急促:"他们忽然走的,说走便走!"
    "我们相拦过,但是钱公子发怒,我们不好真去拦。"
    这些手下之中,只有零星几人知道牧亭煜要下手的目标是钱远灯,绝大多数人只是不理解牧亭煜为何会和钱远灯闹成现在这般僵。
    "少爷,我们怎么办,此事李骁还未知,但很快便能知晓。"一人又道。
    牧亭煜双手发颤,忽然一把推开他们,快步朝前面的坐骑冲去:"追!必须追上他们!!"
    李骁的兵权,他必须弄到手!
    李骁的那些军资,何其诱人!
    牧亭煜一踩马镫,翻身上马。
    连营中一名侍卫快步奔来:"牧小世子!牧小世子!"
    牧亭煜理都不理,马鞭用力一抽:"驾!"
    牧亭煜的随从们慌忙骑马追上:"少爷!"
    连营中奔出来的侍卫冲走在最后的随从问道:"我们将军问话,外头发生了什么!牧小世子这是怎么了?"
    "再论!"随从随口应道,冲上马去。
    "再论?"侍卫皱眉,"这群人,莫名其妙..."
    夜色茫茫,牧亭煜一骑当先,冲在最前,没有火把,没有迎风灯,望不清前路,几次险些坠马。
    风自长野尽头袭来,可见数里外的马车和灯火,但中间隔着巨大暗夜,着实不好判断相隔具体多远。
    没多久,那零丁灯火便消失在山影墨夜之中。
    牧亭煜一勒缰绳,张口怒骂数声粗话,而后回头:"火!快点,火!"
    "少爷,我们还追吗?"身后手下赶上来问。
    "追!!"牧亭煜咬着后槽牙大骂,"追!!"
    同一时间,车厢里面发出钱远灯畅快的笑声。
    "爽,太他娘的痛快了!"钱远灯对着夜色高声放吼。
    近月来压在心头上的憋闷情绪,好像一下子散尽,不用再提心吊胆李骁会不会杀他,也不用再因牧亭煜的态度而烦躁。
    钱远灯哈哈大笑,瞧见旁边心惊肉跳的美人,抬手在她们白嫩光滑的身体上掐了一把。
    美人惊慌失措,缓了缓,鼓起勇气贴上来,娇语嗔道:"公子~"
    "哈哈哈..."钱远灯往软枕靠去,左拥右抱,脸上那些疼痛都似感觉不到。
    两个时辰后,马车在一座破败的祠堂前停下。
    祠堂规模很大,供奉着大量周围村庄中的名士和孝子,祠堂隔壁则是专门给妇女建得节孝祠,竖立着一座又一座为男人而死的贞洁烈妇们的牌坊。
    破败程度已有不少年月,其所积攒得尘埃和祠堂中的摆设,不似战乱逃荒导致,更像是时移世易,一座座村子搬迁走后,无人再供奉的凄冷荒败。
    由于众人一直未吃饭,待一停下,手下们便去准备。
    钱远灯在大喜过后,情绪跌了回来,加之马车狂奔颠簸,他这一身伤痛,尤其是关节处的,痛得越发剧烈。
    两个亲随替他按摩,一个美人也留下,钱远灯瘫在车厢里,将李骁和牧亭煜骂得狗血淋头。
    另一个美人是极不情愿下去的,但有人喊她,眼下钱远灯正当怒火,她不得不去。
    两个美人自小被当顶尖的优伶所娇养,十指不沾阳春水,建灶起火之事,着实不会。
    下去的美人勉强跟着打下手,垂头不敢吱声,两个随从忽喊她,让她一同去和河边打水。
    美人提着水桶跟去,才俯下身,两个随从忽然一泼水朝她胸前泼去。
    衣裳顷刻湿透,曲线被勾勒描出,两个随从发出笑声,又一泼水,泼了过去。
    美人咬牙发抖,缓了缓,起身去到另一旁。
    借着身后火光,地上似有新鲜的马蹄印,是打了马掌的。
    美人凝眉,确定这些马蹄印就在近日留下,昨天或今日。
    有人从这里经过,这片荒山野岭。
    美人心念忽动。
    既然钱远灯可以从牧亭煜和李骁身旁逃走,那么,她们为什么不可以?
    若是担心迷路,这马蹄印不正好指路吗。
    又一勺冷水泼来,美人大惊,第一反应是用身体挡去地上这些马蹄印。
    因这姿势,恰将她胸口抬起,高耸的曲线让两个男人目光越发放肆。
    美人忙抬手遮掩,慌里慌张将水桶舀满。
    两个随从不会真的乱来,钱远灯没说赏赐,没说给他们,便碰不得。
    无奈,只得忍。
    这顿晚饭,可以说是钱远灯此生吃过最寒碜的一顿饭了。
    干粮泡软,辅以肉末,搅拌着和梅菜一起煮,再是附近一些野菜。
    不过钱远灯不敢轻易去吃这些野菜,一怕有毒,二怕下毒。
    就连肉末都不敢碰,只敢碰碗里的干粮泡水。
    吃着吃着,一名去解手的随从回来,东张西望,张口说道:"欸?那两个女人呢?"

904 月色火光(补更6.24)

    钱远灯闻言,自车厢朝外眺去,当真没看到那两个美人。
    一人说道:"她们刚才说要去大解,因为害怕,二人结伴去的。"
    "吃饭呢!"钱远灯叫道,"恶心!"
    众人于是不语。
    待吃完,随从递来洗净并已用温水浸泡过的手绢,供钱远灯擦嘴。
    钱远灯肚子一咕噜,隐隐作疼,他捧着肚子下马车,忽一顿:"这俩女人呢?"
    手下们转首四顾,不见人影。
    有人愣愣道:"哎呀,该不会是,跑了吧..."
    "还真有这个可能!"
    钱远灯眨巴眼睛:"她们,跑了?"
    离得最近的随从说道:"都这么久了,要么是跑了,要么便是出事了,但出事理应有动静,所以..."
    钱远灯一脚将马车旁的矮凳踹出去。
    随从不再说话,垂下头去。
    "居然敢跑!居然敢背叛老子!!"钱远灯大骂。
    "少爷,追吗?"一个近卫说道,"她们俩女的,跑得肯定不快,我等身手好,绝对能追上!"
    "深山野林,黑灯瞎火,拿什么追!"钱远灯回头冲他大叫,"让她们去死吧!死个透透的!!被豺狼虎豹剖了,把她们的五脏六腑吃个干净!"
    说完自己觉得头皮发麻,他爆了声粗口,将手边能碰到的东西砸了出去。
    肚子因为情绪激动,又一咕噜,钱远灯抱着肚子,冲最近的一个随从和近卫叫道:"随本公子去大解!"
    "是。"
    钱远灯带人,骂骂咧咧离开。
    祠堂后边三十来米的地方,有一处平坦空地,钱远灯脱裤子蹲下,边拉边骂,发誓等他回河京之后,定报今日之辱。
    骂着骂着,抬头瞧见远处火把。
    钱远灯怀疑自己看错了,忙喊随从一并看。
    随从捏着鼻子望去,离得很远,看不真切,只隐约可以得见,来者不少于二十人,全骑在马上。
    "会是谁?"随从问道。
    "本公子怎会知道是谁?你问我?"
    "是,是,小的错了。"随从忙道。
    近卫皱眉:"少爷,来得方向与我们一样,会不会是追我们的人?"
    "李骁的?还是牧亭煜那王八羔子的?"钱远灯说道。
    近卫摇头:"不知。"
    "本公子当然知道你不知道,闭嘴!"钱远灯骂道。
    "是..."
    "手纸!"钱远灯又道。
    于是随从递去。
    钱远灯迅速解决,提上裤腰带:"走!"
    不管是谁,不想碰面,一切待他回河京再说。
    只是回去见到马车外的迎风灯,和马车里还萦绕着的美人脂粉味,钱远灯那股怒火便又熊熊烧起。
    "这两个贱人!"钱远灯咬着牙道,"休想让我再碰见!"
    仿若听得到钱远灯的骂声,一个美人忽然一激灵,脚踝扭了下,险些摔倒。
    另一个美人忙扶着她:"姐姐你当心。"
    "嗯。"
    二人不是亲姐妹,也非来自一个坊间,被选中去伺候达官者无数,她们只是其中之二,初到钱远灯身旁时,因为二人的容貌身段都一等一,便难免相轻,看不惯对方。
    这次军旅之行,她们一同受着男人们的戾气折磨,困苦中惺惺相惜,便以姐妹相称了。
    天上月亮时明时暗,她们于黑暗中摸索,走几步便要停下,待得月亮变明时,去寻地上的马蹄印。
    二人都很害怕,但不敢说出来,这会儿说害怕,只会更害怕。
    后边忽然传来动静,祠堂方向传来马蹄声和车轮轧过泥土的声音。
    "是来追我们的吗?"一个美人颤着声音道。
    "不知道,不然,我们先寻个狭窄的路躲着,让那马车过不来。"
    "好..."美人应着,眼泪滚落了下来。
    附近都是无人居住的荒村,山影婆娑,风过危楼,夜魅之中,还有累累孤坟。
    以及,山中是有野兽叫唤的。
    很怕,但不能说出口,她忍着哭声,眼泪在黑暗里颗颗掉着。
    便就在山风乍起时,自招摇的荒草枯木中,一个美人好像看到远处一团篝火。
    树影摇晃太急,又遮了视线。
    "妹妹,你看那边,是不是有人?"
    另一个美人抬头望去,离得好远好远。
    "像是有,又像是没有。"
    "我们爬上去,过去看看?"
    "...好!"
    小路陡峭,许多地方似是无路,用折下来得树枝在前摸索,昏暗里仍磕磕绊绊。
    好在祠堂方向的马车和马蹄并未从这里经过,而是在相距她们约半里外的下坡长道上,沿着宽敞的空地往东北处去。
    待他们的声音远去一些后,两个美人在寒风里哆嗦着往上爬,山林里的野兽叫声,声声令她们发抖。
    远处篝火,越近越清晰,当真有人。
    月光与火光同照,地上的马蹄印所指,便也是他们。
    "过去之后,怎么说呢。"一个美人小声问道。
    "就说我们是富贵人家的落难姐妹,你我二人姿色不差,说几句甜的,惹他们心软便是。"
    "若是穷凶极恶的呢。"
    "那,那就委身...待明日天亮了,寻机杀了他们。"
    美人一愣,眼睛微微睁大。
    "为了活着,只能这样。"另一个美人说道,声音坚定,比之前每次都要有力。
    越走越近,篝火黯淡了一些,隐约见到有人过去添几根干木。
    最先见到得是三匹骏马,添木的人就站在一匹骏马旁边,双手抄在胸前,正望着地面发呆。
    两个美人看不清他的脸,但看得出他个子非常高大,臂膀孔武有力。
    便在这时,他有所感地抬起头,一双眼眸警觉望来。
    两个美人吓到,下意识后退了步。
    "过,过去吗?"一个美人问道。
    "嗯,过去吧,去问问..."
    话音方落,后边传来动静。
    两个美人顿然睁大眼睛,赶忙扭头朝右手面看去。
    朝东北方向远去的马车声,又听到了!
    "他们回来了?"一个美人吓坏。
    另一个美人说不出话,双手发抖。
    吓坏得美人颤声道:"难道东北方向无路?"
    另一个美人转头,朝前面的男人看去。
    男人正大步朝她们走来,因为也听到那马车声,扭头望向东北方向。
    "我们走!"另一个美人忙说道,拉着同伴朝另一处跑去。
    就在这时,对面小山坡上响起男人中气十足的洪亮声音:"何人!"
    "啊!!"美人妹妹发出惊叫。
    身材高大的男人手中拿着大刀,从一座坟茔上迈下:"什么人!"
    两个美人紧紧靠在一起,往后面退去。
    月色落在她们身上,面庞精致艳美,落魄狼藉的形容都难掩她们二人的花容月貌。
    偏落在男人眼中,没有半分怜香惜玉,恶声恶气:"说!何人!"
    同时抽出手中刀来。
    两个美人事先还打算说几句好话甜话,讨人欢心,但眼下这阵势,舌头都打结了。
    美人姐姐开口说道:"我,我们是..."
    "国新兄!"前面马匹旁的男人这时跑来,对这凶神恶煞的大汉说道,"东北方向有马车!"
    "我听到了,这二女是谁?"大汉说道。
    "不知,我要不要将东家唤醒?那马车不知善恶。"
    "好,你先去叫二小姐,我来问话。"
    "嗯!"李满掉头回去。
    马车声越来越近,听动静声势,果真是朝着这边奔来的。
    两个美人吓坏了,准备逃跑。
    史国新的刀鞘一拦:"我问你们何人!"
    "壮士,放我们一条生路,我们两个弱小女子,怎会是坏人!"
    "对,真正的坏人在追我们,放我们一条路吧,你们也快走,他们穷凶极恶,不饶人的!"
    方才说不出话的两个美人语速飞快地说道,眼泪又掉下一串。

905 压迫之感(一更)

    回来的马车,正是钱远灯。
    他们从祠堂往东北方向驶去,然而尽头无路,沿着一座山内小湖绕了圈,意外上了个坡道,回来便在高处。
    骑马在前的近卫遥遥看到两个美人,立即回头朝后面大叫。
    一听闻遇上她们,车里的钱远灯立即有了精神,掀开车帘望来:"在哪!"
    随着近卫所指,钱远灯瞧见吓坏的两个美人,唾骂一声,令人速去捉拿。
    "壮士,救我们!"一个美人忙颤声叫道。
    "姐姐,我们快跑!"
    两个美人携手朝后边跑去,却又被史国新拦下:"谁准你们走了!"
    四个手下快马加鞭,马蹄声顷刻至跟前,为首之人马鞭一指,冲史国新叫道:"你乃何人?!"
    "你又乃何人!"史国新叫道,声音洪亮如钟,同时目光看向他们的马镫和马鞍,一眼认出是大乾军制。
    不过此地为庄孟尧的地盘,江南兵营的人马此前也是大乾的兵,款式有未改动,不得而知。
    "怎么,你想当护花使者,你瞧上这两个**了?"后面一个近卫说道。
    史国新瞪大眼眸:"你说什么!"
    "兄台,这里没你的事,"为首的近卫说道,"这两个贼女子乃我家公子的玩物,奉劝兄台勿多管闲事,咱们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壮士,救我们!"美人赶忙说道。
    "壮士,不要让他们带我们走,我们会被杀掉的,壮士!!"
    史国新朝两个美人看去。
    方才第一眼便觉不是寻常女子,虽然褴褛狼狈,但衣裳的料质看得出是上等好货,其二人容貌肤色,亦不可能出自等闲。
    "人可以给你们,但是你们需得说,你们是何人。"史国新看回近卫。
    "方才已说,奉劝兄台勿惹是非!"
    "我不惹,但你们至此道过,必须得给我留个名!"
    近卫快没耐心,率先抽出刀来,其他三人纷纷拔刀。
    "你们二人过来!"为首的近卫看向那两个美人,"别找不自在!"
    史国新的刀鞘一横:"给个名号就成!我不能放人就这么白白过去!"
    "你拿什么和我们斗!"一名近卫骂道,夹紧马腹冲来。
    史国新顿时大步迎去。
    骑兵拥有非常大的优势,史国新作为夏家军先锋营,他自身便是骑兵。
    对方迎头劈来的大刀被他挡掉,他俯身攻击马腿,但未能如愿,另一个近卫朝他砍来,逼他躲避和防守。
    两个美人见状掉头就跑,其他手下追上去,在她们前面拦截。
    美人紧紧相依,眼泪潸然。
    "给我回去!"一人斥道,用大刀逼着她们。
    钱远灯自马车上下来,一把抽出一名手下的大刀,看向那边渐渐不敌的史国新一眼,可笑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两个美人被逼回来,抖如寒齿,紧紧看着钱远灯。
    钱远灯面色阴冷,几分讥笑,晃着手中大刀走去:"还跑不?"
    "公子..."一个美人哭道。
    "先砍谁!"钱远灯爆吼,"你们二人先死一个!"
    一支弩箭便在此时"嗖"地射来,一名近卫自马背上跌下。
    马蹄顿乱,又一支弩箭射来,力道极大,一名正打算从背后攻向史国新的近卫滚落下马。
    "谁!"众人朝篝火方向看去。
    烈马狂奔,马背上的少女身着一袭黑红两色束腰玄衣,她手中一张长弓,拉得圆满,弦上搭着简易初成的笔直长箭。
    纤指一松,长箭势如破竹,顷刻穿透又一名马上近卫的肩胛。
    "保护少爷!"
    "来者何人!"
    马蹄奔近,人立而起,少女秀美清雅的眉眼在火光中照明,高高在上,打量众人。
    三名跌落下马的近卫所伤皆是肩胛,其中负伤最重的一人,却是被马蹄所踩,与弩箭无关。
    还有一名近卫侥幸逃过一劫,但不敢再擅动,紧紧盯着这名骑射一流的少女。
    李满骑马跟在后面跑来,一勒缰绳,立即下马去扶史国新。
    夏昭衣的目光扫过众人,落在钱远灯身上,说道:"巧啊,钱远灯。"
    钱远灯顿然一惊,后退去一步。
    "李满。"夏昭衣说道。
    李满当即上前,接过夏昭衣手中长弓。
    夏昭衣翻身下马,朝钱远灯走去。
    眼看她步步靠近,钱远灯的几名近卫忽然冲上去,试图将她扑压在地。
    "啪啪"几道鞭响,击中得全是他们的脸面,少女脚步未停,甚至目不斜视,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何,何人。"钱远灯身旁的随从开口叫道。
    少女只身一人,那名提刀壮汉和随她而来的大汉都没有跟来。
    但就她一个人,身形清瘦,脚步轻盈,却带着说不出的压迫之感,无人敢再近前。
    "你是,"钱远灯开口说道,"阿梨?"
    周围众人瞪大眼睛。
    "你怎么出现在这?"夏昭衣说道。
    "与你何干!"钱远灯看向众手下,"上,你们都上!只要将她抓住,或者直接把她杀了,你们全部加官进爵!"
    "上啊!她手中没有弓弩了,快上!"
    夏昭衣那两个美人:"你们发生了什么?"
    "贱人!你们敢说!"钱远灯叫道。
    两个美人满目含泪,瑟瑟发抖。
    "我保你们。"夏昭衣说道。
    "姑娘当真?!"
    "多谢姑娘!"
    "说吧。"
    两个美人赶紧拭泪,将她们所知前因与后果逐一道出。
    因想着要活命,尽量博取同情,她们说得最多的,是她们如何在钱远灯身旁受尽虐待苦楚。
    兴则呼之即来,厌则挥之即去,恶则抬手便打,肆意凌辱。
    背主之人,自古不齿,但她们只为求活,不得不逃。
    在她们说话途中,夏昭衣抬眸看到远处火把,自尽头的山脚方向而来,在祠堂更下边的溪坑处。
    "李满。"夏昭衣看向李满。
    "东家!"
    "带她们进去取暖。"
    "是!"李满大步走来。
    "谢谢姑娘,谢谢姑娘!"
    "多谢姑娘!"两个美人忙道谢。
    附近几个近卫一咬牙,朝她们扑了上去。
    少女出手更快,长腿一扫,击倒一人,绊倒另一人,而后长鞭如游,缠住第三人,绊倒第四人。
    "砰"的一声,被少女夺走的大刀,插在了他们身旁的地面上。

906 少女之力(补更6.25)

    少女行云流水,几乎片叶不沾,四个大汉顷刻摔成一团,独她纤影独立。
    打?
    还怎么打?
    有得打吗。
    夏昭衣转身看向快退到马车前了的钱远灯。
    "贱,贱人。"钱远灯喃喃骂道。
    "其他人,我会放一条生路,"夏昭衣缓步走去,淡淡道,"但是你,你心里清楚,你活不过今天了。"
    "贱人!!"钱远灯大骂。
    "朱大人死的时候,也是冬天,"夏昭衣面无表情,"可惜这里没有关野兽的笼子,否则,我该关你几日的。"
    "你今日若敢碰我,我父亲不会放过你的!整个镇国大将军府,都不会放过你!"
    "这话,你自己听着也会觉得可笑吧。"夏昭衣在他身前五步外停下。
    钱远灯是笑了,恐惧绝望到极致,干巴巴的咧着嘴干笑。
    忽地,他抽出自己的匕首,朝夏昭衣冲了上去。
    "少爷!"身旁随从们惊道。
    夏昭衣身子一侧,轻易避开,抓着钱远灯的手腕卸去匕首,扬腿踢中钱远灯的膝盖将其放倒。
    钱远灯忙撑身爬起,再度被夏昭衣踢摔在地。
    周身关节本就伤得极重,这一摔,钱远灯痛得只能翻过身来。
    便见刀尖在眼中放大,带着迅风射下,瞬间刺穿他的喉咙,将他钉在了地上。
    周围手下齐齐大喊:"少爷!!"
    今日在孤村外,钱远灯和牧亭煜大打出手,李骁的部将拉偏架,将钱远灯狠狠揍了一顿。
    那时手下们便不敢上前,只敢在旁惊怒。
    眼下这少女的利落身姿,令他们更怕。
    钱远灯双眼瞪得非常大,布满血丝,张口难以吞吐,只有大量的血。
    他伸手想要将匕首拔出,另一只手想去抓立在他旁边的少女。
    山林间风大,少女的马尾在夜色中张舞,黑色并红色的束腰长衣,英气十足,英姿飒爽。
    夏昭衣没有表情,垂眸冷冷看着钱远灯,直到他将最后一口气咽下。
    回去篝火旁,李满正在为史国新上药。
    除却跌打淤肿,史国新身上还有两道伤口较深,血流不止的口子。
    篝火烧得劈啪作响,映出史国新背上的其他伤疤。他沉着脸,额头都是汗,几次痛得眼眶变红,但就是不吭一声。
    两个美人坐在另一旁,也在上药。
    药是李满给的,她们二人身上许多伤口,除却钱远灯打得,很多都是今晚过草木时,被荆棘倒刺所划。
    见夏昭衣回来,两个美人忙起身:"阿梨姑娘。"
    "多谢姑娘相救!"
    说话时,她们的目光忍不住看向那边正在离开的钱远灯手下们。
    隔了近百米,加之夜色朦胧,彼此神情看不真切,但绝对能够感受到那一道道切齿痛恨的目光。
    "东家,就这样放他们走吗?"李满问道。
    "我给他们指了路,让他们带钱远灯尸体回河京,北边将下大雪,弄点雪块还能保一保他的尸身。"夏昭衣说道。
    "为何...不斩草除根,阿梨姑娘,你不怕他们日后找你麻烦吗。"一个美人弱弱问道。
    "哈哈哈,"史国新朗笑,骄傲地说道,"这不,当着面给他们胆儿,我看他们也不敢。我家二小姐,神仙一样的大人物!"
    笑完,却见夏昭衣朝他看来,眼眸平静宁和,没有情绪波澜,史国新的笑却僵在唇边,笑不出了。
    "二,二小姐..."史国新声音变低。
    "你单人单刀,对方四个骑兵,你有几成胜算?"夏昭衣说道。
    史国新顿时起身,作势要跪下行军礼。
    "不准跪。"夏昭衣说道。
    史国新于是俯首抱拳:"二小姐,我无胜算!但是,我是二小姐的兵!"
    没听到少女出声,史国新抬起头,看着面淡无波的夏昭衣。
    "既由我负责监察看守的路段,岂能由来路不明的人肆意来去。要么,留下姓名,要么,杀了我,踩着我的尸体过!"史国新说道。
    李满双眉轻合,看向夏昭衣。
    后边的两个美人愣愣的,目光也自他身上看向火堆旁的少女。
    "东家..."李满小声说道,打破沉默。
    夏昭衣同夏家军在先贤古郡分开时,留下十个士兵在身旁,多是自斥候与先锋营中所挑选。
    这十人里面,史国新是身材最清瘦,面貌也相对而言较斯文的那个。
    甚至穿上苏恒的衣裳,还有几分书生模样。
    夏昭衣没想到,他会是这十人中最倔的牛。
    "去止血吧,"夏昭衣说道,"我去取针。"
    "取针?"
    "伤口需缝。"
    钱远灯的手下们走得很快。
    离开之前看见山下的火把,已快到祠堂了。
    有几个手下商议,要不要等下面的人来,将钱远灯的尸体给他们。
    不过很快,他们抛弃这个念头。
    将尸体给牧亭煜,对他们而言没有半点好处。
    他们自行送回河京,反倒能将一切推给牧亭煜,由牧亭煜去承载镇国将军府的怒火,他们则护尸有功。
    看着钱远灯的手下们彻底离开,两个美人恍惚望着靡靡黑夜,如梦似梦。
    一个美人侧过头来,看到夏昭衣正在伤口上缝针,尖锐长针穿透血肉之躯,将肉瓣粘在一起,渗出细微的血。
    美人伸手轻掩唇瓣,却发现,她好像也不是那么怕。
    今日这一连串跌宕,仿佛除却生死,旁事皆无惧了。
    不过,夜风似乎又送来马蹄和人声的动静。
    美人扭头看向她们的来路。
    "阿梨姑娘,那祠堂方向,好像来人了。"美人说道。
    另一个美人也眺去。
    "不多,不用怕。"夏昭衣说道。
    "嗯。"美人点头,她的确不怕。
    眼下不如之前逃出时那般惊惧,任何动静都能引起胆颤。
    眼下,颇为安定。
    这清瘦纤细的少女,仿若有万钧之力,能定乾坤,这种力量感和安全感,让她踏实。
    约小半个时辰后,牧亭煜带人马追了上来。
    同钱远灯的那些马车一样,他们也绕了一条远路,自山内湖而来。
    瞧见若隐若现的篝火,牧亭煜大喜,加快速度。
    然而除却两个美人之外,不见马车,不见熟悉面孔,只有三张生脸。

907 不必啰嗦(一更)

    地上有很多血,冬日寒风凛冽,鲜血凝得很快,但仍可见其颜色鲜艳。
    除却鲜血,地上还有非常明显的打斗过的痕迹,和马蹄印,车轱辘印。
    牧亭煜勒着缰绳,胸膛因一路快马而起伏剧烈,他看着百米外的五人,没有立即上去。
    亲随扯了下马缰,就欲上前,牧亭煜沉声道:"且慢。"
    亲随停下,扭头看他。
    牧亭煜尽快平息着自己的呼吸,浓眉紧皱。
    篝火旁的人都在疗伤,两个大汉魁梧高大,另一边的两个美人,她们紧紧牵着对方的手,目光望着他。
    除他们四人,还有一个少女,但她只是抬头看了眼,便收走目光。
    "二小姐,这些人是谁。"史国新问道。
    "我去应付。"夏昭衣说道。
    处理完最后针线,夏昭衣交由李满接手,她以湿布擦手,起身朝牧亭煜看去。
    牧亭煜的手指攥紧缰绳,轻声说道:"准备暗器,稍后若有任何变动,立即击杀此女!"
    "是!"亲随们应声。
    少女朝一旁的坐骑走去,翻身上马,马儿踩着地上的火光踏来。
    速度不疾不徐,那些细碎的泥石因火光而拉长影,粒粒可见。牧亭煜看着那些轻溅起的尘埃,感觉有东西在崩塌,荡然无存。
    一扯缰绳,牧亭煜纵马往另一侧退去数步,抽出自己的佩剑:"等下无论发生什么,皆不可下马,若我落于对方之手,便,杀我!"
    手下们皱眉,因他这话,忽的如临大敌。
    牧亭煜目不旁视,紧紧望着眉眼变得清晰的少女。
    一待她走近,牧亭煜高声叫道:"你杀了钱远灯?!"
    夏昭衣勒住缰绳,淡声说道:"是。"
    "那你,是否还要杀我?"
    "是想杀。"
    "钱远灯的尸体,被送回去了?"
    "是。"
    牧亭煜脸色苍白无血,唇边几分苦涩。
    数月经营,全毁了。
    千算万算,排除万难,半路杀出一个阿梨!
    牧亭煜没见过成年后的她,但聪明如他,一看到那两个美人,便顷刻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两个战战兢兢的女子,此刻平静自若的望着他,谁给她们的胆子?
    那男子虽负伤,但看他坐姿,身上伤口不足以留下地上那一大滩血。
    篝火附近只有三匹坐骑,正好对应这三人,所以这血来自于哪一方,清晰明朗。
    若现场有恶战,牧亭煜还会抱有侥幸,猜测钱远灯或许趁乱逃走。
    可是现场这番打斗痕迹,规模太小了,远未达到恶战那一步。
    不战而屈人之兵,有几种方法?
    眼下牧亭煜能想到的,只有最惨烈的那一种。
    以及若只死一人,二人,那么死掉的那几人中,极大可能就有钱远灯。
    因为朱岘之死,这少女有多恨,牧亭煜一清二楚。
    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旁人,牧亭煜不信,但是此女,牧亭煜不疑。
    "你杀不了我,"牧亭煜深吸了一口气,"钱远灯身旁如果都是高手,我便没有办法下手。所以在离开河京前,我就令他将身旁厉害的手下都调去查其他事了。但我不同,我身旁皆是身手不输于你的高手!"
    夏昭衣微微一笑:"是吗?"
    "我知道你很狂,"牧亭煜看着她,"也许你是有手段在我这些手下跟前杀我,可是自损八百,得不偿失。"
    "听你语气,是要与我讲条件。"
    "杀我,不过泄恨,而复仇,你的敌人不该是我,杀了我对你而言毫无意义。"
    "不必啰嗦,"夏昭衣淡淡道,"开一个能换你这条命的条件。"
    牧亭煜沉眉,俊美面容严肃冷厉。
    "想不出来?"夏昭衣莞尔,"原本,我还以为你是要替我去杀李据,杀陆明峰。"
    "不,这一点,我办不到。"
    "倒是诚实。"
    "你可要我做其他事,"牧亭煜沉声道,"我要杀钱远灯一事,足够让你当做把柄,那两个女人便是人证。你将此事一揭发,我牧亭煜必成镇国将军府的仇人,届时不用你杀我,我自己便死在他们手里了。但倘若你我合作,成为一条线上的人,我替你做事,你替我保命,各取所需。"
    夏昭衣笑容变深:"好啊。"
    她答应得如此爽快,让牧亭煜神情不见半分轻松。
    "阿梨...不,夏二小姐,这是答应了?"
    "回去告诉李据,"夏昭衣拉扯缰绳,马儿扬蹄轻刨,"钱远灯那尸体只是一份小礼,他灭我夏家,夷我满门,至我孤女茕茕一人,举目无亲。这相等滋味,我也要让他尝尝。自今日始,他身边的尸体会越来越多,那些姓李的王室宗亲,他身旁的名公钜卿,还有他膝下的皇子皇孙,都将逐一陈尸于他跟前。你让他莫忘差人记住那些死相,因为这相同死法,我将在手刃他时,让他也经历一遍。"
    少女声音平平静静,听不出半点血海深仇,但就是这缓缓道来的宁静,让牧亭煜寒毛竖立。
    "好..."牧亭煜说道,"我会尽禀陛下。"
    "还有一事,"夏昭衣手中的长鞭指去,"给我一匹马。"
    "马?"
    "多了两个姑娘,需得骑马。"
    牧亭煜沉了口气,看向身旁亲随:"让一匹马出来。"
    亲随有几分不情愿,但到底下马相让。
    夏昭衣接过对方递来得缰绳,看向牧亭煜:"你可以走了。"
    牧亭煜满心愤懑与不爽,抬手冲夏昭衣一拱手。
    夜色阒寂,少女眉眼于诸多火把之下明耀,始终没有情绪波澜。
    牧亭煜掉头,带着一众人马离开。
    来时见现场打斗痕迹,他在心中那一番分析之后,还有几分瞧不起钱远灯那些人,如今他自己却也灰溜溜离开。
    真要硬碰硬相斗,牧亭煜其实有把握此女占不到多少便宜,因为他的这些手下当真不弱。
    可是,他无法拿自己的性命去赌,以及今夜还要回去李骁大营,他不能允许身旁手下减员,或负伤成累赘。
    识时务者为俊杰,对方并没有动真正的杀意,他便忍下这一口气。

908 你去称王(补更6.26)

    牧亭煜等人的火把彻底远离,夏昭衣才带着要来得这匹坐骑回去。
    此地已被他们发现,为防暗算夜袭,不好久留。
    她不杀牧亭煜,一是看得出这些人确实不好对付,她可以成功击杀牧亭煜,但绝对无法带史国新他们全身而退。
    二是,她本也不打算杀他,此人比钱远灯有用很多。
    篝火熄灭,启程出发。
    因史国新有伤,加之两个美人不太会骑马,夏昭衣便入了附近一座荒弃的孤村。
    村子规模不大,算上坍圮的屋舍,总共连三十家都没有。
    以及一些屋舍和屋舍相连之间,还能看见坟包。
    李满照料史国新睡下后,出来看见夏昭衣坐在矮石墙上,正眺着山下巨大的黑暗。
    "东家,"李满走来说道,"您没有困意吗?"
    夏昭衣回过头来,说道:"想一些事,暂睡不着,你先去睡。"
    李满点头,转身却见那两个美人怯怯走来,与他对视后,目光望向那边的少女。
    夏昭衣也朝她们看去。
    两个美人上前,冲夏昭衣福礼。
    "阿梨姑娘,我二人...不敢睡,能否,今夜和阿梨姑娘一起?"一个美人细声细语地说道。
    "不可。"夏昭衣拒绝。
    美人一愣,未想她会拒绝得如此干脆。
    "阿梨姑娘,我们...怕。"另一个美人说道。
    "若非遇上我们,你们今夜将如何?"夏昭衣问。
    两个美人蹙眉,说不出话。
    "去睡吧,"夏昭衣收走视线,望回前面的黑暗,"我带不了你们多久,你们自行适应。"
    两个美人抿唇,只得再福礼:"叨扰阿梨姑娘了。"
    李满没有走,看她们离去,李满想了想,朝夏昭衣走去。
    "东家。"
    "嗯?"夏昭衣侧头看他。
    "此二女...命苦,"李满沉声说道,"东家,你说她们还能回去留靖府么,那坊间绝不会要她们,以及钱远灯和牧亭煜的人,也不会放过她们。"
    夏昭衣目光露出几分意外。
    "便是不知,她们会不会从良,"李满继续说道,"东家,或许你的话,她们会听。"
    见夏昭衣没说话,李满低下眉:"我知我平时不爱多言,今日未免显得有几分多管闲事。"
    "那,你为何反常?"
    "我年幼时有一位邻家长姐,她因家中变故,被迫入了风尘。后来我家中无米,我娘求去她跟前,她并未嫌贫,几次助我家渡过贫寒。"
    "她真好,"夏昭衣微笑,"那她如今..."
    "说来荒诞,"李满声音变冷,"几个男人因争一个美人大打出手,她被伤及,毁了容貌,无法再侍客人,连女婢都不好当,便被发落去后厨,成了仆妇。不到一年,她,她投河了。"
    夏昭衣敛眸,抬眉看向夜色。
    月明星隐,除却偶尔有云来,大多数时间,月亮只孤零零挂着,独照人间。
    "这些姑娘们,骨子里皆是悲情,"夏昭衣轻声道,"我倒是忽然想起听来的一句话。"
    "哪句。"
    "是一位极有名望的大家,"夏昭衣朝李满看去,"大意是,世上男子喜好逼良为娼,又喜好劝妓从良。"
    李满羞赧:"东家,我并不是..."
    "我未指你,"夏昭衣莞尔,"莫往心里去。"
    李满点头。
    "至于这两位姑娘,"夏昭衣拢眉,若有所思地道,"我们与她们只是萍水相逢,一场偶遇。便看她们自己吧,若想开店,给些银两,若要换个城府重新去寻个坊间投身,也由她们。"
    "好。"
    李满转身离去,顿了下,又回过头来:"东家,你方才说的那句话...那么劝妓从良,也是不好的吗?"
    "那是在挖苦一些男人,"夏昭衣失笑,"至于这四字,我一时也说不上是好是坏。"
    "还是...坏的吗?"
    "是啊,"夏昭衣声音变沉,"你看,这夜黑得,一时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不打破这泼墨暗夜,谁能知前路所等着的,会不会是更大的苦难?"
    而她惯来散漫,闲云野鹤,不喜欢对别人的人生负责,一直如此。
    李满沉默。
    方才少女说到悲情,他眼下去感知,确实有一阵透骨悲凉。
    谁能知,真正的苦难是在天上,还是在地上,是在这头,还是在那头。
    夏昭衣扯了扯唇,干巴巴道:"她们都是男人眼中的玩物,没有姓名,只有世人所不齿的身份。死去的,消失的,破损的,毁灭的,只是一个又一个帝王年间统计出来的冰冷冷的数字。"
    "东家,"李满忽然动情地说道,"那么我有生之年,能得见这天地换了人间么。"
    "或许,能?"夏昭衣一笑,"世间诸事,谁能说得好呢。"
    "东家,我觉得...你能!"
    "我,能?什么?"
    "你可想过,你去称王?!"
    夏昭衣又笑了:"毫无**。"
    "那,这天下各路军阀势力之中,可有你所看中的未来的天下之主?"
    "我看中与否并不重要,天数未可知,但历史总会选出一个能将天下重合为一之人,不,"夏昭衣摇头,"不对,该是换了这人间之人。"
    恢复旧的秩序,终还会是那样。
    衡香一直都是相对安稳的,比起这些年来所大变大乱的州府城池,衡香不曾乱过,但那些女子的悲苦却始终未变。
    不过,也有女人是不同的。
    同在衡香的屈夫人,还有后来去衡香的赵宁。
    夏昭衣想起给师父的那卷书册,她侧过头去,目光望向山下隐在夜色里的祠堂,隔壁便是那座破败的节孝祠。
    这节孝祠,困住了那么多女人的精神自由,但夏昭衣敢断定,它万万困不住屈夫人和赵宁。
    若是世间女子都如屈夫人和赵宁那般,那这天下,才算是真正的换了人间吧。
    "我明白了。"夏昭衣轻声说道。
    "东家明白了什么?"
    "明白我问师父的一个困惑,"夏昭衣一笑,"我有许多困惑,师父让我自己去解。"
    "东家解开了。"
    "也不算是,"夏昭衣笑容灿烂,起身说道,"这便去给师父写信。"

909 辱我师姐(一更)

    木门"吱呀"一声,轻轻推开,支离的脑袋自木门外面探入进来。
    他在外面敲了半响的门,屋内没有反应,他便自行推开了。
    抬头见去,师父果真伏在案上沉睡。
    窗扇是开着的,寒风不时掠入,屋中置着两座小暖炉,暖水咕咕沸腾着,热气蒸腾。
    师父不喜沉闷,偏爱风动,只要不是雷雨暴雪,再严寒的天,他也要开一扇窗。
    屋中书案很大,铺满纸张,案上共六盏春满华枝摆灯,支离将五个小竹筒放在老者身旁,将老者手中所握的度量尺挪开。
    老者眼睫微动,睁开眼睛。
    没有半分初醒朦胧,明亮若星。
    "师父,床就在里间呢,走个二十步就到了。"支离说道。
    老者坐起身来,抬手端起茶盏,一触,已冷。
    老者喝了两口,说道:"我睡了至少有半个时辰。"
    "师父,信。"支离指指桌上竹筒。
    老者拧开小盖,取出信笺。
    支离去将一座小炉上的热水端走,取来一壶凉水煮上,待沸腾,他泡了壶新茶端来。
    老者已将信笺看完,眉目若有所思。
    "师父,信上何事。"
    "一封邀会,一封叙旧,两封寻知,一封与你师姐有关。"
    "师姐何关?"支离忙问。
    "云梁纯原县采矿过度,山塌得一墓室,其下有二十六具棺木,已证实,皆为乔家人。"
    "又是乔,"支离说道,顿了顿,又道,"哎,云梁,沈郎君便是云梁人。"
    "嗯,"老者淡淡道,"云梁自古出美男。"
    "对,嘿嘿,下辈子我也想投胎去云梁。"
    老者皱眉,斜他一眼。
    "哈哈,"支离自己都乐了,"那,师父,这信要不要给师姐知道呢?"
    老者重拾起"叙旧"那信,点头:"你去写信告知。"
    "那我明日写,"支离的目光看向其他信纸,"这些呢,师父,邀会这个,邀去哪呢。"
    "不去,"老者说道,将两封信纸推去,"这两封寻知求学,便交予你,你回屋吧。"
    "我?"支离接来,垂眸望去,有几分不安,"师父,人家是来寻知求学的,如若我也一知半解,如何是好?"
    "去查,去证,去江河湖海闯荡。"
    支离眼眸变得明亮,开心说道:"如此,师父不怕我误人,我又何惧!若有我主观之见,可切莫怪我。"
    "有所想,乃好事,"老者说道,"去睡吧。"
    "嗯!古人云,君子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则居之安,居之安,则资之深,资之深,则取诸左右逢其原。"
    老者沉默了下,说道:"徒儿,去睡。"
    "而有我之境,以我观物,顾物皆着我之色彩,师父令我解人之惑,此乃师父信我,笃定我的人品修养与才学。"
    老者沉了口气,点头,垂眸看信。
    "哈哈,"支离笑道,"师父瞧我,得意忘形啦。"
    "去睡吧。"老者未抬头。
    "不过,我尚还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得意了,哈哈。"
    说完,支离揖礼,同老者告辞,开开心心离开。
    屋内静下,只余小炉上沸腾的水声。
    老者将信上短短百来字不到的内容缓缓看了数遍,他搁下信纸,负手立于窗边,眉眼冷峻。
    说是叙旧之信,实则却也与大徒弟有关。
    信上落款,为封文升三字。
    这些信,皆经他那些老友之手,比如元禾宗门的裴老宗主,灵川道观的澹观主,由他们以大隼寄来。
    封文升其人,已死三十年,现在忽然书信而来,自称假死。
    但整篇书信,关于其假死只一言带过,笔墨吝啬,其余篇幅所提,全是阿梨。
    老者交友虽广,但好友颇少。
    封文升是老者难得的良友之一,三十年前传来封文升死讯,老者大悲。封文升的棺木,还是老者快马赶去竹州,同其亲人一起,扶棺而葬。
    眼下这封来信,封文升笔锋犀利,称老者这半道冒出来的徒弟,为大邪大恶之人,与其往来,将有大祸大难。
    不仅于人,更于世。
    当,趁早诛杀。
    窗外寒风扑面,老者双目冰冷,望着不见星子的阔阔苍穹。
    宣延二十四,己丑年,六月十一那日的凶患星象,老者始终记得。
    六星聚于南空,中州浮患,此相同星象,于一百三十多年前,四百二十多年前,也曾现过。
    当,趁早诛杀。
    老者沉了口气,忽地抬手,将许久不曾关上的窗扇一把合上。
    支离回去翻了一整夜的书,待到隔日正午才醒。
    揉着惺忪睡眼爬起,鼻子嗅了嗅,闻到一股鲜美蘑菇姜汤。
    支离忙披了衣裳跑去后院,老者正将几盘小菜端出,石桌正中,便是用大汤碗所呈着的蘑菇姜汤。
    不过支离很快瞅见,一张石凳上,搁着老者的包袱与长剑。
    "师父,你要出远门?"支离愣道,"我说呢,师父怎亲自下厨做得这般丰盛。"
    老者将手中盘子放在桌上,淡淡道:"不是我,是你。"
    "...我?"
    "此次下山,你去解惑那信中两个问题,同时,我要你去刺杀一个人。"
    支离眨巴眼睛,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师父,你要我杀人?!杀...人?"
    "他三十年前便该死,"老者坐下,"你便带这把剑去。"
    "不,不是,"支离快步过去,坐下看着他,"师父,您不是从不杀人么,那狗皇帝手中诸多杀孽,千古祸患,你也不是不杀么,怎么现在..."
    "此人要我杀你师姐。"老者平静道。
    支离噎住。
    "其人危言耸听,胡言至我跟前,今后必也乱语至世间。不过你放心,以你身手,杀不了他的。"
    "呃,"支离指着自己,"那,师父还让我去,去...送人头?"
    "有此剑在手,他不会杀你。那包袱中还有一封书信,他放你离开时,你记得给他。"
    支离拾起长剑,古拙精雅,颇有分量,背包则鼓鼓一包,看最上边的凹凸处形状,是两锭元宝。
    "那么,"支离皱眉,"师父,若我有机会杀他呢,比如他年事已高,摔了一跤爬不起来,那我是杀,还是不杀。"
    "废其右手。"
    "如此便懂了,"支离嘀咕,"此人委实可恨,他要说什么,是他之自由,可是挑拨至师父跟前,还辱我师姐,真令人生气。我定去好好骂骂他,骂他个狗血淋头。对了师父,我骂他,会让他动杀机吗?"
    "不会,"老者说道,"我后日离开,归期不定,你不论成与不成,离开竹州后去找你师姐。"
    "师姐之前来信,说要离开游州南下,她似乎要去河京,我是去河京找她么?"
    "她不会去河京久留,"老者思索一阵,说道,"可能会是熙州明台县。"
    "为何是那?"
    "思考。"
    支离皱眉,想了一阵:"思考不出..."
    "于河京地形而言,它附近几大州府中,只有明台县至关重要。东乾卷走前朝半个国库,这些年,河京富饶充裕,商意兴旺。河京贵胄喜好丝绸,明台县广种桑叶养蚕,东乾所有的丝织业全都依赖明台县。同时,明台县以南之地种有大量稻米,其下明南区还有大片蜂蜜和饴饧作坊。李乾皇室偏好甜食,离不开此地。"
    "那,我便去那找师姐?"
    "你先写信,"老者说道,"称你明年二月二十,将在明台县徐城十六道坊的四海茶馆等她来接。不论她是否会去明台县,都有足够时间前去,或者派人赶去。"
    支离喜道:"是了,这中间书信转折也需得时间,还是师父想得周到,我这便去!"
    "回来,"老者叫住起身便跑的少年,"吃完东西。"

910 她出现了(6.26)

    寿石城最大的酒楼,此前不设说书先生。
    自皇帝弃京后,百姓诚惶诚恐,对外面的消息越发紧张,成日在街头巷弄四处打听,茶馆酒肆时时满座,那些达官显贵也都跟着去了。于是这些大酒楼请来说书先生,专以说道外面的消息为主。
    随着一声抚尺拍下,人声鼎沸的大堂只稍稍静了一瞬,旋即又热闹。
    而楼上,丝竹悦耳,笙歌连袖,美人们纤腰如蛇,随弦乐翩跹起舞。
    陆明峰坐在首座,全程未看几眼,都在阅信。
    除了天荣卫之外,雅厢中还有前寿石县令,县尉,三位寿石名士,两位乡绅。
    他们的随从都在门外,不得进来。
    陆明峰不说话,他们却不能冷场,不时会夸上一夸。
    陆明峰有没有反应不重要,他们的热情殷勤必须要表现到位。
    毕竟,这是陆明峰,是赫赫有名,令无数官员,甚至皇亲国戚都闻风丧胆的大乾天荣卫的正将。
    又一曲舞结束,众美人气喘吁吁,香汗淋漓,首座上的男人依然没有反应。
    前县令见状,起身冲陆明峰作揖,小声说道:"大人,您可是对她们,有所不满?"
    陆明峰抬起一只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前县令于是沉默。
    美人们站在屋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陆明峰的眉头在这时深深皱起,他迅速看完这页信,再看向下一页。
    众人于是连呼吸都不敢。
    天荣卫司阶霍正升,和掌卫事贾飞对视一眼,心底浮起不安。
    雅厢的门忽然被敲响,三快三慢。
    "开。"霍正升说道。
    门前亲卫打开门,进来得是包速唯。
    他扫了眼雅厢,站在门口,没有要进来得意思。
    霍正升于是说道:"耿大人,我们便不送了。"
    不止前县令,所座各名士乡绅纷纷起身,作揖告退。
    房门重新关上,包速唯这才走来:"他们何人。"
    "复辟一派,"贾飞说道,"寻来问一问这些年盘州有何变化。"
    包速唯略一点头,看向陆明峰:"已能确认,阿梨确在寿石,庄孟尧的军察部查到有人大量采买,远超出茶楼酒肆之用,极不寻常。我的手下最初担心是李骁特为军资调配,后续接应所为。本想杀了军察部暗探,一经细查,发现是阿梨。"
    "她,要招兵买马?"贾飞说道。
    包速唯没说话。
    "你们可知,"陆明峰抬头看着他们,冷冷道,"这自西北加急送来的信上,说了什么?"
    "敢问大人,何事?"霍正升问道。
    "欧阳隽在他的军营里藏匿了一千多个夏家军余孽,月前同宋倾堂一并南下。"
    "夏家军!"霍正升和贾飞同时惊道。
    相比起他们,包速唯一直处变不惊的性情并未多讶异,沉声说道:"所以眼下这些采办..."
    "定是为他们所准备无疑!"贾飞说道。
    "那现在拦截这些采办,可来得及?"霍正升问道。
    包速唯点头:"还未送出去,来得及。"
    "不拦,"陆明峰说道,"这是最好的鱼饵,为何要拦?贾飞。"
    "大人。"贾飞应声。
    "你调配好人手,寿石这些粮蔬便由你监控,紧盯异常。若是顺着鱼饵寻到这些夏家兵马,你立即将军察部的暗探引去,便由江南兵营灭了这区区千人。"
    "是!"
    "霍正升。"陆明峰看去。
    "大人。"
    "速派三人将此事回禀河京,务必第一时间禀报陛下。再派七人出城去寻李骁的兵马,他们不宜碰上这些夏家军。"
    "是。"霍正升应声。
    看着贾飞和霍正升快步离开,包速唯肃容道:"李骁部下兵马近万人,夏家军才一千兵马,大人害怕?"
    陆明峰没有否认,大方说道:"李骁这些为新兵,夏家军,那是西北战场千锤百炼而出的。"
    话音方落,门外响起敲门暗号。
    门一打开,一名风尘仆仆的天荣卫快步奔入,跪下说道:"大人,出事了!"
    "何事。"陆明峰问道。
    "我与牧小世子留下的手下在洛祠碰面,他同我说,李骁带兵马攻打佩封,非要破城,伤亡,三千!"
    陆明峰扬眉:"那,佩封可得?"
    "据说,被阿梨夺去了。"
    陆明峰听笑了:"这,李骁去打**,怎么被阿梨夺去?"
    "具体不知,牧小世子的手下也不清楚。"
    "伤亡,三千,"陆明峰说不出是哭是笑,"这就,败出去了三千?"
    "大人,"包速唯说道,"不是说,阿梨只有一千兵马么?"
    "或许除了夏家军,她真去招兵买马了,"陆明峰声音变冷,"来人。"
    几名天荣卫上前:"大人!"
    "让霍正升再调配五名人手速去佩封,一探究竟。"
    "是!"
    "牧小世子的手下,可还对你说了什么?"陆明峰看回地上所跪的天荣卫。
    "李骁身旁那位蔡和先生一直围着一个叫'支爷';的人打转,在李骁攻打佩封时,这蔡和只出现一次,便又匆匆离开,与那'支爷';有关。"
    "支爷,"陆明峰眼眸浮起兴趣,朝包速唯看去,"可别是金川坊近来声名鹊起的那位。"
    "应该就是。"包速唯道。
    "还有其他消息么。"陆明峰问。
    "无。"
    "退下。"
    "是。"
    雅厢中只剩五人不到,方才热闹的场面,瞬息冷清,只有空气中仍隐隐散着舞姬们那撩人的脂粉香气。
    陆明峰淡淡一笑:"此行让你同来,本是要你代李骁接手这只归禾兵马,能在这里遇见阿梨,着实为你我之意外,你寻她数年,刀都要生锈了吧。"
    "她的人头,一直在我这欠着。"包速唯寒声道。
    "眼下人就在跟前,可不要再自己失望了,"陆明峰笑得意味深长,"也不要,让陛下再失望了。"
    "是。"包速唯垂首说道。
    "走吧,"陆明峰搁下手中信件,起身说道,"随我去一趟金川坊,会一会这位西北来的支爷。说起生意,我也想赚点钱呢。"
    "是。"

911 金矿银矿(一更)

    蔡和这几日一直在玉溪楼,没有离开。
    支爷终于答应合作,蔡和便着手拟相关的契约协议。
    他心思细腻,办事严谨,字字句句都要斟酌。
    虽然在分账利润上,支爷当真如传说中那般阔气豪爽,愿意让大利,但蔡和考虑得是长期合作。
    因阳光外,外面的街道尤为热闹。
    玉溪楼来客络绎不绝,一半以上醉翁之意在于支爷。
    这位谁见了都觉喜爱的财神爷,有钱的想做个买卖,手头紧的想看看机遇,随着名气越来越响,城里的官宦和名士也想来结交。
    一个身材佝偻的中年男人脚步匆匆地回来,从后院进去玉溪楼,上楼后,直接推开蔡和的房门。
    正在拨算盘的蔡和抬头,中年男人走来说道:"天荣卫的人正在朝这边而来,为首的正是陆明峰,共六人。"
    蔡和不觉意外,点头:"好。"
    "还有一人,"中年男人皱眉,"他跟小郡王很像,小的猜想,也许便是先生此前提过的包速唯。"
    "便看支爷那边会不会将我们说出去,"蔡和说道,"若是说漏了,也许会过来找我们。"
    "会有麻烦吗?"
    "我能应付。"
    "嗯,"中年男人点头,"先生,小的先告退,继续去盯。"
    "好。"
    中年男人离开,蔡和皱起眉头。
    其他都无所谓,哪怕支爷说漏嘴,蔡和也不觉得有什么。
    心底唯一的担心,是陆明峰会不会对支爷不利。
    虽说这里是寿石,庄孟尧的地盘,但当年在帝京,陆明峰不还是在那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把朱岘捉走,并且杀了么。
    陆明峰其人,城府太深,心狠手辣,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极其难猜。
    以及,还有包速唯。
    支爷身旁同来的这几个西北大汉身手非常了得,可是包速唯的身手,绝对在他们之上。
    蔡和想了想,开口说道:"来人。"
    门口的随从立即进来:"先生。"
    "带二十两银子去衙门,送给那些衙卫,令他们去陆明峰所下榻的怀德酒楼走一圈,动静务必闹大。速度要快。"
    "是!"
    同一层楼的另一边,季夏和坐在偏厅里,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偏厅里所坐全是华冠丽服的商贾,其中还有一个某商会的商主。
    季夏和表现得很用心地在听,但实在不想留。
    一个时辰前,他们收到从探州送来得书信,现在就在怀里捂着,季夏和很想回屋看信。
    偏厅的大门是敞着的,门口几个商贾和店铺掌柜正在聊天,不响,但声音很多,吵得细碎。
    陆明峰上去时,听到这样一句话:"都说衡香宁安楼的赵大娘子,寻她做生意之人颇多,你瞧眼下这支爷的架势,说不好啊,咱们寿石会成为南边的衡香呢。"
    "我看这支爷的势头,还真有几分像!"
    陆明峰面无表情地在门边停下,偏厅里正在说话的,是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不不,那倭铅不划算,每熬炼十斤炉甘石得损耗二斤,其工序看似简单,但颇耗人力。"
    "对,便采铁矿吧。"
    陆明峰唇角勾了勾,入得偏厅,说道:"为何不采金矿,银矿?"
    众人的目光朝他看去。
    季夏和也抬头看去,却觉察身后所站之人有些不对。
    季夏和回眸看向卫东佑,眼神询问。
    卫东佑低头看他,很轻地说道:"陆明峰。"
    卫东佑是见过陆明峰的,当年沈冽离京后,特意留下十六名暗卫,要他们于暗中保护和相助夏昭衣,卫东佑便是其中之一。
    季夏和的手颤了一颤,努力镇定,点头说道:"好。"
    "你是何人?"一位商贾问陆明峰。
    陆明峰看他一眼,目光打量季夏和,淡淡道:"大争之世非同太平年岁,如今法不严,戒不苛,正乃开采金矿,银矿之良机。"
    季夏和调整了下气息,叫嚷道:"你乃何人儿?"
    "在下陆荣。"
    "你也是来商谈生意的?"
    "钱嘛,谁不爱赚?"陆明峰笑着走来,停在季夏和右手面一个商贾身旁。
    这名商贾五十出头,身旁只带了一名随从。
    气氛一时僵凝,所有人看着他们。
    最终,这名在寿石叫得出名号的商贾硬着头皮起身,无声将位置让出。
    无他法,此人压迫感着实太大,一眼便能看出,他是一位久居高位的猎食者和掌控者。
    季夏和的手心满是冷汗,看着陆明峰:"你,要来谈什么生意儿?莫非真要金矿,银矿?"
    陆明峰一笑,往椅子靠去,双手自然悠闲地在身前交握。
    "若是可以,支爷带不带我一起赚钱?"
    "凭我一己之力,实难办到儿,"季夏和说道,"银矿埋藏极深,工程不可日月计,所挖银矿常见数目不足,十有九亏儿。自古而今,凡大银矿者,只能朝廷调度,方可得之。金矿便更不可,如陆爷所说儿,如今法不严,戒不苛,我若采得金矿,手下私窃夺之,我于谁哭儿?凡色至于金,为人间华美贵重。何人在黄金面前,能不动心儿?"
    "哈哈哈哈!"陆明峰朗笑,"看来,支爷的确是把好手。"
    季夏和也笑。
    虽然很想下逐客令,可是,陆明峰是条比李骁更大的鱼。
    季夏和来盘州,目的可不是来找这些商贾们吃喝玩乐,听他们吹牛乱弹,更不是真的拿沈冽的银子来当散财童子,他来,就是钓鱼的。
    这么一大条鱼咬钩,再怕,也不能松鱼竿。
    "好手不敢当儿,"季夏和说道,"倒我见陆爷儿有几分气魄,是我所赏之人!"
    "哈哈哈,"陆明峰又笑,"气魄,说至气魄,支爷确实少那么几分意思。"
    季夏和的笑容有些僵硬:"哦?此话怎讲?"
    "支爷自西北而来,出西北六州后,越过宁泗的汇水道,是哪个大州省啊?"
    是,探州。
    不止季夏和,卫东佑还有其余几名暗卫,齐齐僵硬。
    有几人已经不动声色地摆好架势,准备动手了。
    "怎么儿,"季夏和看着他,"无缘无故,为何提起探州儿?"

912 沈冽的信(一更)

    陆明峰淡笑:"探州如今快成了一个悍匪窝,难道支爷没有听闻?"
    "悍匪儿?"季夏和说道,目光朝卫东佑看去。
    卫东佑一脸不知。
    季夏和却隐约猜到是什么了。
    不是吧...
    季夏和皱眉,若真如他所想,那沈冽下手也太快了。
    陆明峰斜对面的一位中年商人说道:"陆爷是想说,探州出来的一队兵马打下了山景城?"
    "哦?阁下的消息,灵通啊。"陆明峰说道。
    "我乃行脚走商嘛。"
    "说是打,实则这山景城是被策反的,"陆明峰看向季夏和,"其目的,或不在城,乃在山。支爷见多识广,应该知道缘由。"
    "矿山儿,"季夏和说道,"山景城多矿脉,铜矿锡矿皆有儿,铁矿常见于平原,山景城西面之丘陵高山却也有铁矿儿,属实稀罕。我们方才所提的银矿,山景城亦有儿,数百年前所开之银矿坑场,至今仍丰盈。"
    "那岂能了得,"现场唯一的商主喃喃说道,"这些矿产竟都由悍匪占去了。"
    "我说得,是快成了悍匪窝,"陆明峰说道,"这不还不是么。"
    "非也,"岁数最大的商人慢腾腾说道,"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大争之世,四处夺城,已不稀奇,也不见旁人称田大姚和宋致易之流为贼,为匪啊。"
    "此言有理。"另一个商人说道。
    商主"嗐"了一声:"我这不眼红嘛,谁人不贪图矿脉啊?"
    众人"哈哈哈"笑开。
    季夏和也跟着笑,低头端起茶盏。
    天下矿脉何其多,陆明峰专提探州的山景城,用意在沈冽无疑。
    其后,不止矿脉,偏厅里的人还聊到玉石。
    玉石多为西北六州盛产,故而季夏和又被频频提问。
    好在他看的书多,这段时间又成日研究,温故知新,所以在交谈上不觉压力。
    但是,他们着实能聊。
    眼看他们没完没了,陆明峰也兴致勃勃,季夏和坐不下去了,起身谎称三急,要去茅房。
    玉溪楼通体一个雅字,细节处都极具设计工艺,更不提茅房了。
    每层皆有,设有独立三间,三间茅厕各燃一种熏香,逢半个时辰便有伙计上去清理打扫。
    季夏和进去茅厕,终于能将怀里的信拿出。
    信封上"支爷亲启"四字,乃沈冽字迹无疑。
    距上一封信,过去差不多五天了,从来只在诗词上所见"家书"二字价值千金,这段时间的高压生活,季夏和眼下看着沈冽的字,真切觉得热泪盈眶。
    信上内容比前三封信要多很多,共提到三件事。
    一,蔺家当初所承诺的一千兵马已经调配好了。
    二,沈冽带这一千兵马拿下了山景城。
    三,平岳峰同徐力将去中原招兵买马。
    除却这三事,便是叮嘱万事谨慎小心,若遇不适,可随时回探州。
    "这么快..."季夏和坐在马桶上,将信又看上几遍。
    攻占山景城,原先打算是明年开春二月的事,这才过去多久。
    以及这消息,陆明峰和那商贾居然比他这个"局内人"还要先知道,信使在路上遇见了什么状况?
    平岳峰和徐力招兵买马...
    季夏和皱眉,招兵买马四字意味什么,再清楚不过。
    "支爷儿!"卫东佑的声音在外响起。
    季夏和抬头:"欸?干啥儿?"
    "你掉进去啦!"
    "..."
    "快了快了!"季夏和叫道,"便秘呢!"
    实则,他裤子都没脱。
    卫东佑通常情况下不会来催他的,的确是进来太久了。
    季夏和将信撕掉,撕得非常粉碎,而后丢入马桶里边,再将一旁竹叶纸揉作一大团,往干净的马桶里面丢去。
    希望店里的伙计没什么特殊癖好,去马桶里面乱捞...
    季夏和开门出来,卫东佑小声同他说,是里面的人在催。
    季夏和皱眉,神情几分不悦:"都说西北大汉粗犷彪悍,我是不是太好说话了,给他们太多好脸色了?"
    搞得他现在连拒绝人都觉得困难。
    "走走走。"卫东佑说道。
    回去路上,遇见陆明峰和手下,看模样架势,正是等他无疑。
    "支爷。"陆明峰说道,抬手一拱。
    "怎不去里面坐着儿呐?"季夏和说道。
    "一些小事,想问支爷。"
    "何事?是矿脉呢,还是玉脉儿?还是想和我合作点其他买卖儿?"
    "支爷,可认识一位蔡姓先生?"
    季夏和扬眉,目光露出几分打量和警惕。
    陆明峰一笑:"看来,是认识了。"
    季夏和沉下脸:"我与我的合作伙伴之间的事儿,向来不喜欢被人打听。"
    "不不,不算打听,"陆明峰说道,"我与他乃好友,便是他写信令我来得。"
    "呵,呵,"季夏和干笑,"那你便继续给他写信儿吧。"
    说着,季夏和绕开陆明峰,准备走。
    "山景城那些玉脉和矿脉,支爷便没兴趣吗?"陆明峰笑道。
    季夏和脚步一顿,朝他看去。
    "自古商人,奔波所图利字,他沈冽能拿下山景城,我们也能,"陆明峰看着他,"如何,合作么?"
    "你便与我说说儿,如何合作?"季夏和摆出一脸不信的模样,"探州是蔺家的,你哪来的兵儿?"
    "雇佣。"
    "雇佣?"
    "支爷儿出钱,我出人脉,若是拿下这山景城,你八,我二,如何?"
    "我出钱儿?"
    季夏和好想笑。
    他的钱,都是沈冽的,沈冽出钱打自己?
    "我看陆爷儿你也不是穷鬼儿,怎么,在我这儿空手套白狼?"季夏和摆手,"不做,不想,不谈!"
    说完,季夏和抬脚要走,陆明峰的手下上前一步,挡在他跟前。
    季夏和回头看向陆明峰:"怎么儿?"
    "这事儿,怕是不能由着支爷开心了,"陆明峰笑道,"支爷,你既然出来闯荡,做生意,跟这形形色色之人打交道,有些规矩,你不会不知道的。"
    "是吗?"季夏和沉着脸,"我做得都是和和气气的生意儿,我便不知陆爷儿想怎么对付我?"
    "对付经商的,那可是太容易了,"陆明峰低头理了理自己的袖子,"这钱,你不掏,那我就自己去你口袋里掏。"

913 意义何在(一更)

    作为天荣卫正将,陆明峰身上这不怒而威的气势,是累累尸山叠上去的。
    而且普通人还不够资格让他亲自动手,那些尸骨,绝多数为朝堂权臣和贵族公卿。
    面对这样一个活阎王,季夏和不会不怕。
    藏在陆明峰眼睛里面的深意,让季夏和绞尽脑汁,琢磨他的目的是什么。
    李据如今缩在东边,而探州,是整个大乾版图最西边的角落。
    极东和极西,相隔十万八千里呢。
    所以陆明峰要对付山景城,即便是冲着沈冽去的,他又能捞到什么好处?
    站在沈冽对立面去思考,最先担忧的问题,难道不是沈冽说弃城便弃城,等他们的雇佣兵退走后,沈冽又再度打回来么。
    如此,打下山景城的意义何在?
    就为占据那十天半个月?
    可开矿,采矿都不是小事,也不是几日就能妥的,一些矿产丰盈的矿脉,甚至能开采几百年。
    陆明峰现在说得简单,一方出人脉,一方出银子,他季夏和是把"蠢货"二字贴脸门上了还是咋?
    "陆爷儿,"季夏和摆出不高兴的模样,"在商言商,咱们光明正大的,你如果要搞手段儿,我支某人可不慌你。我既然敢从西北跑来,便是有我的底气儿,你不把我放在眼里,我支某人也不会将你当一回事儿。"
    "这么说,支爷是铁了心不肯合作了。"
    "我是钱多儿,但我不傻。我跑来做买卖儿,就是为了让钱生得更多,而不是将它们扔在水里儿,听个咣当响。"季夏和说道。
    "哈哈哈!"陆明峰朗笑,"如此,支爷,咱们便拭目以待?"
    "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儿。"季夏和说道。
    楼梯口传来脚步声。
    陆明峰一名手下走上来,见到陆明峰后,快步走来。
    季夏和看着他在陆明峰身侧小声说话,本已满是冷汗的手心,又渗出更多汗来。
    陆明峰皱了下眉,转身离开。
    季夏和松了口气。
    才松完,便见陆明峰又回过头来,一笑:"支爷,我给你一日时间考虑,是友是敌,就看支爷自己了。"
    季夏和没接话。
    看着陆明峰这下彻底走了,季夏和抬手按在自己脸门上。
    卫东佑将他的手拿下:"支爷儿,你拉完屎还没洗手呢。"
    季夏和顿时将手伸去卫东佑跟前:"给你闻,给你闻!"
    一个小身影在另一边的楼梯拐口暗中盯着他们,直到他们回去偏厅,这个小身影才离开,以非常快的速度猫去蔡和的客房。
    "幸好先生喊来了那几个衙役以捉贼名义去怀德酒楼闹了一场,不然这陆明峰真是个难缠的主。"小随从说道。
    蔡和抬手摸着胡子:"这陆明峰,怎么打起了西边的主意?"
    "哎呀,矿脉!真金白银呀!白花花的!"小随从说道。
    "沈冽岂是好惹?"
    "我的先生呀,那可是天底下最不好惹的天荣卫。"
    沉默一阵,蔡和说道:"我明白了,陆明峰是想敲山震虎。"
    "敲山震虎?"
    "若我是陆明峰,我也定这么做,花得是支爷的钱,而陆明峰只消动动嘴皮子,就能让沈冽难以在山景城作业,即便沈冽夺下山景城,又待如何?"
    "就...是骚扰的意思?让那沈冽隔三差五带人退出山景城,往探州退?"
    "这倒不至于就立即带人退城,但这些骚扰警示,总归是能让沈冽的日子不好过。"
    "高啊,没有半点成本,就能让一个敌人寝食难安。"
    蔡和"嗯"了声,皱眉说道:"支爷怕是不得不应,如你所说,这是天荣卫,他们对付不了庄孟尧的三十万大军,但是要对付一个西北来的支爷,轻而易举。"
    "支爷的性情看似温和,但骨子里非常倔,如若支爷不答应的话,那陆明峰有没有可能..."小随从说着,抬手在自己的脖子前面比了一刀。
    "有。"蔡和不假思索。
    "那如何是好?支爷可是咱们的财神爷!"
    蔡和凝眉,起身摸着胡须,负手在房间慢慢踱步。
    "有了,"蔡和眼睛一亮,"阿梨!"
    "阿梨?"
    "陆明峰亲手杀了朱岘,阿梨恨他入骨,若我们能让阿梨知道陆明峰就在寿石,你说阿梨会如何?"
    "是了!"小随从欣喜,"敌人的敌人也可算作是一时朋友,我们要保下财神爷,陆明峰便是眼前头等要对付的敌人!"
    蔡和点头:"陆明峰的确是祸患,此人深不可测,手段阴险,若能趁此机会除去他,便等于除了小郡王日后一个劲敌。"
    "不过先生,我们不知阿梨眼下身在何处。"
    蔡和一笑:"诱。"
    "如何诱?"
    "太直的钩,不好咬,太明显的钩,陆明峰容易怀疑到我们头上。所以,这个鱼饵得是另一方势力。宋致易,你觉得如何?"
    "好像和那阿梨在台面上有大矛盾的,除了宣延帝,的确就是宋致易了。不过这鱼饵如何投放呢?还是去找衙门?"
    "花钱找人写几张通缉令趁夜贴满大街小巷即可,便通缉..."蔡和想了想,说道,"曹易钧吧,就说此人在寿石出现。"
    "攻袭营主将!"小随从笑了,"先生,若如此的话,那么咱们钓上来的鱼,恐怕不止那阿梨一条了。至少,陆明峰那绝对会有动作,如此一来,他的注意被分散走,支爷这边就能缓口气了。"
    "哈哈哈,"蔡和朗笑,摆手,"没用。"
    "没用?"
    "你不了解陆明峰其人,"蔡和摸着胡须,"那通缉令的确能让陆明峰重视,但绝对不会让他分散注意,他该咬多紧还是会咬多紧,哪边都不会松口。陆明峰所主持的天荣卫司,一天之内可是能同时受理上百件案宗的。"
    "啊?那这样,我们就只能盼着阿梨尽快咬钩了?"
    "只能?"蔡和沉声道,"若是将所有希望压在一头,那才是将自己的路给走窄。而且,阿梨现在未必还在寿石呢。所以我们还需一个退守之策,这样,你忙完通缉令后便去打点寿石守卫置所的兵马,如若任何不测,让他们最快时间赶来,然后我们带着支爷连夜出城跑路。"
    "嗯!我这就去安排!"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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