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5 因你值得(一更)
夏昭衣点点头。
“我都记得,戴大哥,杜轩,章孟,冯泽,还有,”夏昭衣勾了勾唇,笑道,“石头。”
沈冽已浮起阴郁的眉眼,在听到“戴大哥”三个字后,无声温和,似春风化雪一般。
并不是叫他,可是她口中这声“戴大哥”,着实亲切,似乎能将他一瞬带回数年前的盛都。
“不提这个了,”夏昭衣又道,神情变得认真,雪亮的眸光专注看着他,“沈冽,不用触及不愿回顾的事,那些已过去了,你是我极其在意和看重的朋友,我希望你好好的。当然,”她又笑起,“若你心烦阴郁,觉得要找一个人畅谈方能开怀,那我愿意倾听。”
沈冽深深看着她,墨玉般的眼眸鲜少这般情绪外露。
“阿梨,”他声音浅淡,“你怎么这么好。”
“那是因为,沈郎君便是个极好的人呀,”夏昭衣笑道,“沈郎君值得这世上所有最真诚的善意和温柔。”
自她口中说出的“沈郎君”三字,无比悦耳,还似从前。
沈冽弯唇轻笑,月色般姣美的俊容,清朗似玉,眉目如画。
这短短一夜,他所笑得次数,比那过去的三四年所加还要更多。
但心里面却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很小声很小声的说着,若我不止想和你做朋友呢。
他想要比朋友更亲密一些,想在这样的月色下,揽着她的腰肢入怀,轻抚她的发,去吻她的眉眼。
以及,他忽然好像有了一个野心,想要去夺来这世上最好的一切,去匹配她的天下无双,虽然知道,她不贪图。
洗完碗筷,夏昭衣去端药,再去书房里找林中虎。
沈冽回屋洗了满头青丝,半干的长发垂散下来,随意慵懒,为他偏白的肤色添了抹惑人之采。
他未再出去,坐在房中执笔写信,只是忍不住的,会不时抬头朝轻掩的轩窗望去。
树影借着月色投在窗上,大约过去小半个时辰,才终于听到夏昭衣出来的动静。
书屋之门被她悄然掩上,而后是她走近的脚步声,穿过小花苑和方砖铺成的流水小桥,去到与他一墙之隔的厢房。
未多久,便又听到她开门出来的声音。
夏昭衣站在檐廊下,望着烛光清幽的屋子,很轻的说道:“沈冽,是你为我准备的热水。”
“……嗯,”沈冽应声,“不知你何时出来,水或许有些烫。”
“你还在旁放了冷水。”夏昭衣说道。
“……嗯,你调和下。”
夏昭衣笑了笑,说道:“多谢啦。”
“……不必见外,洗漱后便睡吧。”
“好,”夏昭衣小声说道,“你也早些睡,做个好梦。”
“嗯。”
听到她的房门重被合上,沈冽唇角咧开一个很轻的弧度,温和笑着。
今夜,他定然定然,会睡得很好。
只是,沈冽垂下眼帘,看着手中书信,明日他得起的更早才是。
夜色很长,但又很短,满城喧嚣的灯火并没有影响到柳河先生这一座偏寂雅苑。
隔日很早,公鸡打鸣,没睡多久的夏昭衣自睡梦里醒来,起来出门,最先闻到一股米粥的微甜之香。
厨室里没有人,锅里煮着粥,一旁的小炉上蒸着菜和腊肉。
夏昭衣在书屋里的偏室中找到沈冽,还有已经穿好衣裳的林中虎。
疼了一晚上,再硬朗的大汉,脸色也是菜黄的。
他坐在软榻旁,身上所穿一件布衣褐袍,手里端着药,苦涩的药汁让他杂乱的浓眉紧紧皱着。
沈冽立在窗前,窗扇开着,后苑的花香飘入进来,他出众绝伦的容色似羊脂玉般白净。
夏昭衣的进来,打断了他们的说话,她看了看林中虎,再看向沈冽,二人几乎同时开口:
“你起得好早。”
“你怎起来了。”
沈冽顿了下,说道:“林中虎,会随我一起离开。”
夏昭衣拢眉:“你要带着他?”
“带着他,对柳河先生而言最好,”沈冽朝林中虎淡淡看去,“他也愿意随我走。”
端着药碗的大汉看他一眼,垂下头默不作声的喝药。
岂敢不愿意,被自愿也是一种“愿意”。
夏昭衣没有说话,目光转向林中虎。
的确,不管在这里留多少后手,都不如将他带在身旁来得最踏实,虽然柳河先生也不是吃素的。
只是,带着一个伤员赶路,多少有些棘手。
“吃些东西么?”沈冽转了话题,“我煮了粥和一些小菜。”
“我闻到香气了,”夏昭衣淡笑,“手艺挺好呀。”
挨夸了的沈冽也笑:“……嗯。”
昨夜未曾翻过的食谱,今早现学了一把,看来这本食谱是个好东西。
柳河先生宿醉一宿,起得却并不迟。
天色还未亮得彻底,他揉着发沉发痛的脑袋从主屋里出来,也在第一时间闻到了香气。
摸到厨房见到正在灶台后聊着路线的两个年轻人,柳河先生心生感叹,年轻真好,旋即再叹,好一对俊男靓女,一对玉人。
不过,这样的话只能自己心里想想,说出去对于他们而言,或许是个冒犯。
听得他们越聊越远,还聊到了远在衡香的东平学府,柳河先生轻叹一声,心中有股悲凉。
山河远逝,曾经的师生,亲人,友人,皆在天下分崩离析后,变成了“异国”“异乡”之人。
就连本处南来北往中枢之地的松州,都成了大平朝的“边陲”之境。
邻府变成邻国,云树遥隔,何等无奈,更不提,成日打仗,烽火连天。
“柳叔,你还要听多久呀。”少女忽的说道。
柳河先生回神,讪讪进去:“呃……这个,并不能算是偷听……”
“阿梨没有说你偷听。”沈冽纠正。
“哈,”柳河先生说道,“是这样的,听你们说话,怪有意思,我便不忍打断,毕竟自宋致易占了松州后,出去都成不便,消息也闭塞了,鲜少能听到外面的事。”
夏昭衣笑了笑,柔声说道:“柳叔,头可晕?”
“还成,尚还可。”
“吃点东西吧,沈冽第一次煮粥,很香呢。”
柳河先生看向灶台,再望向小炉,尴尬说道:“瞧我,分明我才是一屋之主,自昨夜开始却没半分招待于你们,倒是你们处处照料着我,像是我来作客一般……”
“那下次来,柳叔便好好尽地主之谊,”夏昭衣笑道,“先吃东西吧,辰时之前,我们便要走了。”
想起他们的身份,柳河先生轻叹,沉声说道:“好,这一路水远山遥,切记平安。”
616 思她所思(一更)
扶上县时常会有兵马过境,但除却当初刚被宋致易的兵马入城侵占之外,已鲜少有这几日这般满城兵乱。
黎明升起的太阳从城外缓缓漫来,照着大地,城中东斜街小广场上又多了数十具尸体。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数十具尸体,皆是坐镇营中的士兵。
暗杀者目前只找到三个,已变成尸体,赵监军令人将他们的头颅砍下,高悬城中,尸体则开膛剖腹,晾晒在地。
他们所执武器,二人为利斧,一人为大刀,皆颇具分量,寻常士兵甚至单手提不起来。
除却这三个暗杀者,在坐镇营卫府后衙通往大牢的院中,又寻到数具黑衣人尸体。
尸体身上半点可证明身份的东西都没有,但从身材和所带武器可判断,并非那些暗杀者同党。
不过赵监军听闻后,当即也是大手一挥,下令砍下脑袋,以同样方式处理,归为街上那些暗杀者。
没能将暗杀者全部找到,并且处死,于整个坐镇营的所有军官而言,这是被人拿着鞋底在脸上呼打。
以及,对上更不好交代。
渡安口驻守军队被季家一夜灭尽,勋平王震怒,连发七道军令,若扶上县的乱子被捅上去,恐怕他们这些副将郎将和监军校尉,皆要提头去见。
现在自上而下,整个扶上县早已陷入喧哗又寂静的诡异之中。
要么静,要么乍乱,而后又骤静。
菜市空置,商铺关门,客栈打烊,街上无人敢走动,除了兵马,以及……不得不走的人。
夏昭衣和沈冽需得尽早赶去临宁,同杜轩他们报平安,否则不知临宁那边会急成什么样。
以及,夏昭衣当初在游子庄和支离分开前曾说过,她至多比他们晚半个月回离岭。
但变故太多,她怕是做不到了。
这可能还是她第一次同支离失约。
现在,夏昭衣和沈冽告别柳河先生的风雅居所,带着负伤不轻的林中虎一并离开。
一起行动,目标太大,所以夏昭衣和沈冽今早商议时,一致提出,分开两路。
偷袭一队四五个人左右的巡守兵,对他们而言不算多难,放昏在地后,他们根据体型脱下来两件盔甲。
而后,夏昭衣先去城外等他们。
沈冽则带着林中虎,寻一个适当时机离城。
城外同样戒备森严,但较城中的噤若寒蝉要好一些,眼下农耕时节,所有当兵的皆知粮草可贵,所以不会和庄稼人过不去。
夏昭衣没有按照和沈冽的约定,先去东北那片湿地里的小树林中相等,她不太放心,所以出城后,便藏在城门附近,想亲眼看到沈冽出来,才好踏实。
时间行缓在走,她所藏身的树荫极其隐蔽,视野极佳,便在这样的角度下,她意外见到了一个熟人。
陶因鹤,当年随赵秥困守盘州佩封的那位副将。
夏昭衣见到他,的确是个意外,因为他身上穿着农人的朴素衣衫,并且特意将后背佝偻,委实难认。
陶因鹤并不是一个人,他在远处田野旁拉着一头老牛,身旁不时会有人经过,偶尔会有人停下同他说上一两句话。
他们那闲淡模样,像是单纯在聊庄稼收成。
眼下形势,夏昭衣不好去找他,以及,找到了也不知能说什么。
陶因鹤是郑国公府的人,宣延二十五年,郑国公脱离大乾,回去郑北,陶因鹤随天成营也一并远走。
如今,对方这样乔装打扮从郑北来到扶上县,定有目的,或同军事有关。
她这样贸贸然去撞破,并不妥。
只希望,两不相干。
他们走他们的,别来误了她和沈冽离开的安排。
夏昭衣收回视线,继续看向城门。
等了又等,大约巳时六刻,她终于亲眼看到沈冽和林中虎从城中出来。
夏昭衣略略松了口气,无声自树上翻身下来,悄然朝她和沈冽约好的地方先去。
所抄乃近路,故而去得略快,只是才歇下来拧开水袋的功夫,便听到了一阵马蹄声。
夏昭衣一凛,准备藏起,却见骑马而来的正是沈冽和林中虎。
除却二人胯下所骑,还有后面还跟着一匹。
他们不可能徒步去临宁,要夺马是必然,但沈冽这样便带来了,让夏昭衣倍感欣喜。
近了后,沈冽下得马来,望见她尚未褪去红晕的脸,和鬓边被汗水濡湿的碎发,他摸出自柳河先生那边所要的干净巾帕递去,关心问道:“遇上什么了么。”
烈阳当头,但湿地林间树荫广伏,是最好的避暑之处,夏昭衣出这么多汗,沈冽怕周围有伏兵,或者是,她是伏兵,去对付了什么人。
“多谢。”夏昭衣接来,轻轻拭着脸颊,一时有些心虚,蓦然失笑。
她没有回答,转眸看向后边的马,过去抚了抚马脖,纤长手指顺着马儿的鬃毛,阳光下,她发着光的肤色和战马藏青色的毛发形成鲜明对比。
“还是与沈郎君一起最好,省时省力,”夏昭衣笑道,转眸看向沈冽,“我鲜少有这样的感觉了。”
能想她所想,先她所先,也就以前同大哥二哥一起时会有,多数时间,皆是她身先士卒,周全一切。
沈冽弯唇:“……嗯。”
夏昭衣将为数不多的小包袱挂在马上,轻盈翻身而上,笑道:“事不宜迟,走吧。”
她的目光看向一旁望着他们的林中虎:“你的身体可还行?”
林中虎回神,顿了顿:“还,还行,你们别担心我,我没问题的!就,就是……”
他朝沈冽看去。
二十出头的俊美男子,和他对上目光后又变回一张肃冷面孔,周身气质,似阳光下一柄冰刃。
林中虎心里一百个不愿意走,他之所以会去卫府后衙的大牢,便是要去救人。
今早沈冽来找他时提到这个,并且直说,凭他一己之力,必然救不回人,而且整个扶上县在之后几天,会被把控得越发森严,如铜墙铁壁。
要走就趁今日,要留,沈冽则不会答应,为了柳河先生的安全所想,沈冽留给林中虎的只有一条死路。
一面是无谓枉死,一面是逃脱升天,林中虎再不愿,也知道哪条路该是自己去选择的。
虽然这个年轻男子说话疏远淡漠,没有半分余地,但至少,人家还愿意带着他这个拖累出城,而不是直接送他归西。
林中虎看向极远的天边。
满心哀痛,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617 你喜欢她(一更)
回临宁的路逆风逆水,且季家在渡安口所闯的祸,让本就重兵把守的松州局势更为严峻,夏昭衣和沈冽决定绕开松州,沿最东边的古夏山脉先去广骓。
二人都是极其擅长野外奔袭的人,所选之路避开大道和水路,要么是敛尽平野的大山,要么是久无人至的长林。
一路说话甚少,多是交流路线,一停下休息,便颇有默契去分工。
夏昭衣照看林中虎伤势,或生火煮水熬汤。
沈冽负责打猎,上山下江,身手一流。
林中虎学着夏昭衣搭木架的手法,偶尔一起生火,要么便去伐木劈柴。
五日后,一场滂沱大雨拦了他们的去路,夏昭衣提前寻了个位于半山的破败庙宇,恰可供一夜休息。
大雨漫天漫野,掀起巨大的潮雾,林中虎清理完马匹,回来后忍不住在门口止步,抬头望着天光倒下的雨。
乌云积厚在浮空,黑压压漫向天边,不时有闪电撕破苍穹,偏偏又听不到半个雷声。
檐外一阵风吹来,因是背风坡,所以丝毫影响不到他,这么大的暴雨,他仍一身清爽。
林中虎轻悠悠叹气,暗道此少女真乃妙人。
身后传来些许动静,林中虎回过头去,但见少女靠着破旧的供台,沉沉闭着眼,沈冽正将她轻柔扶起,一手护着她的头,防止磕在供台一角。
林中虎没出声,看着沈冽将她扶到地上的软毯上,并轻轻盖上外衣,才说道:“你们俊男美人,着实般配。”
沈冽微顿,抬眸望去。
不见喜怒的一双黑眸,哪怕相处了数日,仍让林中虎猜不透。
但莫名的,林中虎今日胆子出奇的大。
“你,你喜欢这夏姑娘,”林中虎又说道,“可你不敢说。”
沈冽沉默了下,冰冷道:“与你何干?”
“夏姑娘也喜欢你,”林中虎不怕死的继续说道,“可她待你并非男女之情的喜爱,你若不说破,她便一直将你视为友人,长此以往,你如何是好?”
“……”
“连她睡着了都不敢多碰一下,偏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动不动偷偷瞧她,你可知天下豪杰诸多,像她这般聪慧灵动的美人,多少人会喜欢。”林中虎又道。
沈冽收回视线,垂下眼帘看向熟睡的少女。
她的呼吸清浅,脸蛋丰盈饱满,秀丽白净,很小的一张巴掌脸,双眉是舒展的,应该睡得不错。
多少人会喜欢她,沈冽从未去想过这个问题,但他知道,她名扬天下的前世,喜爱她的人,早如过江之鲫。
她当得,应得,不论她的前世或今生,沈冽皆不觉得有任何酸涩之感,这样耀如辰星的她,不被人喜爱追求,才是荒唐离奇。
而于他,他自是想成为她的情之所钟,如若……她肯谈情的话。
沈冽极难想象,她会有谈情说爱的那一日,或许她太不食人间烟火,太清然出尘,即便他将她放在心中最柔软之处,念念不忘,朝思暮想,他却都想象不出与她携手人间,共话天涯的那一幕。
这个当世无双的少女,她心里装着的是四野八极,而非人间情爱。
沈冽的眸光不自觉变得温柔,意识到后,他转开了自己的视线,这,不妥。
“……你若不敢说,我倒是可以帮你试探,”林中虎低低说道,“咱们都是男人,我懂你的。”
“你话有些多,”沈冽冷冷看着他,“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
“你这,你这还真是好赖不分。”林中虎说道。
沈冽没再说话,起身往外走去。
沿着古刹檐廊,沈冽在飞檐下止步。
视野极其辽阔,远处天江之中,一长片连营铺平在天际。
那是广骓的逐袁营,和秋雨营,摧石营一样,在大平朝的兵制军改前,都为汉神营,归属于勋平王晋宏康麾下。
而相比起秋雨营,摧石营,真正保留着汉神营主力的,便是这支逐袁营。
在这里会看见他们,沈冽不觉意外。
不过此次只是路过,待天晴后,他们会往西北方向而去,远远绕开广骓,所以不会去到那边。
沈冽面淡无波,黑眸深邃悠远,静静看着烟雨里的兵营,暮风携雨,落在他身上,清寒料峭。
夏昭衣只睡了一个时辰左右,醒来缓了片刻,林中虎朝外指了指,悄声同她说,沈冽一直站在外面。
夏昭衣出去,少年挺拔的身影立在昏黄天光下,单看背影,便觉他心事颇重。
“沈冽。”夏昭衣说道。
沈冽微顿,回过头来,见她单薄身形,忙走来说道:“才睡醒么,出来会冷。”
夏昭衣笑了笑,朝他方才所望眺去,走去说道:“在看什么呢。”
寒云当头,天尽头的连营,一片灯火煌煌。
“那边是广骓,”沈冽说道,“那是逐袁营。”
夏昭衣点了下头,说道:“广骓因季家一事,那些世家怕是都不好过了。”
“秋雨营也是。”沈冽说道。
想到林副尉的事,他侧眸看向夏昭衣。
夏昭衣恰也想起这个,转眸朝他看来。
四目相接,夏昭衣眸中浮起笑意:“看你神情,你已知道秋雨营的那个林副尉死了,还与我有关。”
沈冽亦笑了,望着她乌黑水灵的眼眸:“嗯。”
“是我杀得,”夏昭衣望回远处,叹息说道,“季家的人委实没用,竟就由着他将刀子挥向自己的家人,若我未去,可能那些女眷会被杀个精光。”
“也许对于这些世家而言,一些所谓家人,是可以用来牺牲的。”沈冽淡淡说道。
夏昭衣笑了笑,没有接话,伸出手来去接檐下的雨。
雨水无序的打落在她纤细修长的指上,能清晰听到滴答声,画面却似安静了下来。
“阿梨,会冷的。”沈冽说道。
“李氏一直想杀我,”夏昭衣笑道,“从今之后,宋致易的人会一直追着你,而李氏和宋致易,他们彼此又水火不容,不共戴天,你瞧,真的是乱世呢。”
沈冽转眸看着她玉琢般的精致侧容,认真说道:“阿梨,你志在何处?”
618 果真是她(一更)
“我指得,并非杀了李据,”沈冽说道,“也并非西北战事,阿梨,是你自己的所愿。”
夏昭衣没回答,脸上仍是那抹淡笑。
她微微垂着眼帘,看着掌心里越聚越多的水。
一阵风雨拂来,她低低说道:“以前我最喜爱的,便是四处走走,增长见识,多学一些东西。天地太辽阔,我喜欢去欣赏它的辽阔。”
她抬起眼眸,对上沈冽的视线,眼眸清澈明亮,安静温和:“但眼下,杀了李据也是我的所向,西北那处战事同样也是。沈冽,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我已身在局中,并非局外。”
沈冽轻轻点头,说道:“只可惜,天下分崩离析,无一明主,稍微看得过去的宋致易也不过如此。西北战事一直没有大定的后方,困难重重。”
“你呢?”夏昭衣笑起来,“离开临宁后,你要去哪,要回醉鹿么?”
沈冽淡笑,笑意并未入眼,俊秀面庞迎向黯淡天光,他抬眸看着空旷无垠的苍穹。
“此生若可以,我再也不想回醉鹿,”沈冽说道,“这几年,我在睦州和盖州有一些置业,我之前的安排,是去睦州。”
“那么,以后沈郎君再不过问郭家之事,沈家之事,天下之事?”
“嗯,是有此打算。”
夏昭衣轻拢眉,点点头:“如此也好,娶妻生子,安稳度日,归于平常,比眼下这血雨腥风,的确要好上许多。”
只是,有一些可惜。
沈冽这样优秀的人,于世该是柄锋利的剑,不论才智或神勇,能比得上他的,夏昭衣忽然发现,几乎很难寻到。
“我……不会娶妻生子。”沈冽低低说道。
夏昭衣没有听清:“什么?”
沈冽笑笑,没有再说。
雨变大了,冲刷着大地,远山近山的草木皆在风雨里摇颤。
沈冽也伸出了手,修长的指,宽厚的掌,雨水打在手心里,沁凉之感,似落在了心底。
其实,他还有一些事要去做,待这些事彻底了了,他才能完全安稳。
沈冽抬眸看向远处水泽中的淡淡朦光,大雨扰了视野,逐袁营的灯火在天边变得模糊。
他此次之所以愿意深入广骓,一是因为郭义文明面上答应他,此事一了,今后郭家若有什么,再不会去找他。
二是因为,他得知此次季家所请的人里,有出自汉神营的林副尉,和熊家二兄弟。
一路过来,他从旁听着季家的人和他们聊出逃线路,涉及宋致易为牟野之战所做的军改,包括汉神营和秋雨营逐袁营的关系,还有安江,广骓,松州,熊池四地的所有驻兵,据点分布,战线布防,和粮草储备。
整个大平朝大后方的战事攻略图,几乎在沈冽脑中形成。
他并无对付宋致易的心思,对宋致易的江山没有半点兴趣,他从头至尾所想对付的,只有晋宏康还有他麾下这一支逐袁营。
这是他的个人私仇。
雨越来越大,天空一道惊雷,沈冽收回视线,低低道:“我们回屋吧。”
少女一直在看着他,撞上他的视线后,她弯唇,莞尔一笑:“沈冽。”
“……嗯?”
“我之前说过的,”夏昭衣笑道,“你要好好的,若有什么烦恼想寻人倾诉,我可以陪你浮一大白,一醉方休。”
沈冽轻拢眉,点点头:“……嗯。”
“那,回屋吧。”夏昭衣说道。
她看出他有诸多心事,但他没有开口,她不好多问。
但猜测,应该是与醉鹿那边有关。
便在不久前,一个陌生男子跑来临宁,称沈冽有危险,让她去救。
那时她心慈手软,没真让差役将他捉去当兵。
现在看来,醉鹿那边果然发生了不少事,所以她去找他,他不知情,她给他的信,全都石沉大海。
夏昭衣素来不喜多管别人的事,可眼下真的想问问,沈冽这些年过得如何,当初便不怎么爱说话的沉默少年,如今身上似乎多了一层阴郁的冰。
尽管这一层冰,在面对她的时候不曾结出来过,可她不忍他过得不好。
夏昭衣颇觉慨然。
谁能想到,富可敌国的云梁沈家,显赫千年的醉鹿郭家,出自如此望极的两个世家的少年,却坎坷成这样。
同样大的雨,噼里啪啦打落在八江湖的湖潭上。
全九维双手抄在胸前,面无表情的站在窗边,看着湖面上的万千涟漪。
优秀的人,到哪里都容易出众,再低调内敛,气质在那,谁不多瞧几眼。
他抱着尝试的心态派人多方寻觅打听,几日下来,还真被他打听出了这么一个少女,他便亲自来这一趟,最后十分确定,住在桃溪村的这个夏姑娘,便是当年在京兆闹得满城风雨的阿梨。
多凑巧,她住在这的那几个月,全九维随着陆栖原的兵马,还经过两回!
可惜,真的太可惜了。
身后传来敲门声。
全九维没有回头,冷冷的说道:“进来。”
门被吱呀一声打开,一个个头略矮小的男子走入进来,低声说道:“大人,打听不出什么,与他们走得密切的,只有隔壁一个刘姓大婶,但只是帮忙干活而已,关于其他的,这刘姓大婶知道得不多。”
“房主呢?”
“原先的房主几乎与她没有接触过,并且在姓夏的搬走之后,房主易主了,新房主据说很神秘,乡里皆不知其身份,甚至未曾来此住过。”
全九维皱眉:“那个刘姓大婶,对新房主也不知情?”
“嗯,也不知情。”矮个男子回道。
全九维没说话,沉默一瞬,阴冷说道:“不,她一定知情,即便不知情,她也是个关键人物。”
“大人的意思是……”
“将她抓了,”全九维望着窗外大雨,声音越发冰冷,“切记要她半死不活,只留半口气吊着,并让桃溪村的人其他人都看到,你们再以最快速度放消息出去,这姓夏的若是有点良心,可能就会乖乖回来救这刘大婶……不,她一定会回来的,”全九维唇角勾起抹冷笑,“这姓夏的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妇人之仁的婆娘。”
矮个男子点头:“小的明白,小的这便去干!”
619 讨厌我们(一更)
把筹码压在别人的良心上,这是全九维第一次这么干。
对别人,全九维或有几分保守,但是对那阿梨,不管天下人如何评价她,是好是坏,全九维只记得她当初在京城寻上门时找他说话的态度语气。
这个女童,其实很温和。
温和的人用对了方法便很好拿捏,温和的女人更是。
眼下只要拿下这女童,不对,已是少女了,那他这些年吃的苦,受的罪,便全都可以扬眉吐气。
当年,全九维杀了那户他连姓氏都忘却了的掌柜一家后,他连夜逃出京城。
后来在南下路上,被自称阿梨师父的嵇鸿所骗,又回到京畿道。
再南下,他凭记忆里郭庭所绘制的战车图纸,自己临摹了一份。
细节未必考究,但绝对拿得出手,哪怕这个战车已制成成品也无所谓,他只是用来证明他有几分才干。
全九维拿着这份图纸,没有立马投靠任何一方,他忍着足足半年的穷困潦倒和饥寒,从旁观望天下局势,最终确认,夺下永安京兆的宋致易,他最有可能成为日后的天下霸主。
说来可叹,当初他在京城时,本就是惠平当铺的一员,如果杨冠仙他们能老实一些,如今整个当铺的人,早就各领一份从龙之功了。
但世事就是这般阴差阳错,即便他带着图纸重新投靠,他至今都还未混出头来。
这些年,他手里的人命越来越多,也暗中招拢了不少人手,但在大将高官面前,他仍是命不由己的一条狗。
见人得弯腰,得下跪,将军们一个不高兴,他的脑袋说搬家便搬家。
吃过的苦头,全九维可全记着呢。
眼下,抓到这个阿梨,便极有可能是他此生的转折之点。
以陆栖原的名义去抓,就算不成功,事后阿梨清算,也是算陆栖原头上。
而一旦成了,那就没陆栖原的事了。
全九维甚至已经想到如何将陆栖原拉下来,自己踩着他的尸体上去这一步了。
大作的雷雨,吵的整个临宁都无法安宁。
杜轩和戴豫睡在一个房间两张床。
两个人翻来覆去,听着彼此的动静,都知道对方睡不踏实。
已经,第十一天了。
在这之前,手头还算宽裕的他们每人一个房间,但一日日等下来,着实不知道还要等多久,于是今夜商议,换作两人一个房间,多半张床而已,挤一挤。
因为有可能……甚至还要等上一个月。
松州本来就是重戎重兵之地,现在因渡安口一战,形势如黑云压顶,摧城覆地一般,他们着实担忧。
又翻了一阵,戴豫先躺不下去了。
他自床上坐起,望向瓢泼雨势的窗扇:“这么大的雨,少爷回来的行程又得耽误了,不知道阿梨寻到他了没有。”
杜轩双手作枕,仰躺着看着黑幽幽的屋顶:“阿梨那么聪明,肯定能找到少爷,少爷身手好,绝对不会有大问题的。”
“雨太大了。”戴豫叹息。
杜轩眼睛瞟去,眉心亦忧愁。
大雨如珠,噼里啪啦凿着人间。
但奇异的是,外头的雨声越嘈杂,室内反而像是被衬得更静谧。
杜轩渐渐听到一些隔壁传来的动静。
他起初没在意,后来听着不对劲,立即竖起耳朵。
偷听了阵,他轻声叫来戴豫,招了招手:“过来过来!”
并示意戴豫也小声。
戴豫轻手轻脚猫过来,杜轩指了指墙。
支长乐的声音倒挺欢快:“……你想啥呢,阿梨才多大,这两年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对象?”
季夏和在黑暗里一脸八卦:“那你觉得,阿梨姑娘和沈郎君般配不般配?”
“啊?他俩?”支长乐皱眉,“这个,我还从来没觉得阿梨和谁般配过,阿梨像是谈情说爱的人吗?”
他是认真的发问。
季夏和一时语塞。
戴豫和杜轩有些想挠墙过去。
“……女人嘛,哪有不成婚的?”季夏和说道,“若真要给阿梨姑娘配个良人,也就沈郎君那样俊秀的男儿才能匹配了吧。”
“这话我可不乐意了啊,”支长乐是直肠子,坐起来说道,“沈郎君是一表人才,能文能武,但谁说女人便非得成婚的?你没同阿梨一起生活过,阿梨那般逍遥自在的日子,神仙似的,好端端的,为啥要去成婚?”
“我怎么觉得话题有些偏了?”戴豫小声说道。
“这季郎君,扯什么女人不女人的,”杜轩也气,“其实咱们少爷也不想娶妻生子的不是。”
“也不能这么说,还得看对象是谁。”戴豫说道。
“哎,对了,”支长乐好奇,“你和沈郎君关系很好吧?”
季夏和面无表情的“啊”了一声,被支长乐刚才那些话说得有些郁闷。
“那你可知,当年沈郎君在江州游湖,是怎么逃出来的吗?”支长乐问道。
戴豫和杜轩同时一顿,脸上神情皆变了。
季夏和皱眉:“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知道?”支长乐说道。
“……不知道。”
“那不就结了,你不好奇?”
季夏和没说话,沉默一阵,说道:“好奇,你就问一问我吧,别去问别人了。”
“这是为啥?”
“把你伤口挖开了,你乐意啊?”季夏和语气变得不善,往里面翻去,“睡了睡了,反正,你别去问沈冽,也别去问戴豫和杜轩,若你将他们当朋友的话。”
“……”
季夏和没再说话。
支长乐也没有。
隔壁安静了下来。
戴豫和杜轩在一墙之隔的这边,同样也安静着。
黑暗里一切无声,窗外的雨声再肆虐咆哮,也没能让室内有半点波澜。
良久,戴豫爬起,用气音小声说道:“我回去睡了。”
“若是少爷和阿梨遇见,不知阿梨会不会问起少爷这个,”杜轩说道,“少爷……会说吗?”
戴豫握紧拳头,静了静,低低道:“会吧,少爷不会骗人,更不会对阿梨说谎。”
“那阿梨……会不会讨厌我们?”杜轩看着黑暗里的戴豫,不安说道。
恰逢外头一道惊雷,天地一片白亮。
戴豫垂下头,茫茫然不知如何是好,心跳狂乱。
“也许,会吧。”戴豫说道。
620 都是兄弟(一更)
雷雨通常来去迅疾,这一场大雨却连着下到了隔日。
八江湖势益叠高,江水怒号千丈,两岸泥坝混沌,浪开分流,破山破城般东去。
潘淑仪坐在清阙阁窗边,看着窗外大雨,等了一阵,陆宁衿终于忙完出来,手里端着一盘糕点,放在潘淑仪跟前。
“谢谢陆妹妹,”潘淑仪不自在的笑起,“每次一来,你皆要送我些吃的。”
“客气什么,”陆宁衿笑道,“若是不够,后院还有。”
“嗯……”潘淑仪点着头,拾起块糕点咬了下,不好意思的说道,“那,陆妹妹,我托你的事……”
“这活不太好找,”陆宁衿轻叹,“绣娘你干不了,写字的又瞧不上咱们女子,写写药方吧,又没几个钱,言回先生的意思,是想寻个要请女先生回去教字的大户人家再推荐你去,要不你再等等。”
“那,找媳妇的呢?”
“姻缘岂可如此随便,寻常脚夫农夫倒是大把想娶媳妇的,可我不能委屈你呀。”
潘淑仪咬着糕点,闷闷点头。
“潘姐姐,”陆宁衿看着她,“你莫怕,阿梨既将你托付给我们,我们定好好帮着你,若是你手头拮据,每日我送些吃的去你那。”
“不不,我够了的,够的。”潘淑仪说道。
陆宁衿笑笑,抬手为她倒茶。
这时客栈外进来几人,速度极快的收了雨具,脚步匆匆往后院去。
陆宁衿一眼认出是桃溪村的几个暗线。
她不动声色的放下茶壶,将茶盏推去:“潘姐姐,你慢吃,我还得去忙。”
“嗯,”潘淑仪点头,由衷道,“谢谢妹妹。”
“不客气。”陆宁衿笑道,起身往后面走去。
这几人是来找言回先生的,陆宁衿跟过去时,听到他们正在说桃溪村新来了数个神秘人,昨夜蹲在刘大婶家附近一直盯着。
陆宁衿无奈摇头,阿梨在时还好,怎么阿梨一走,桃溪村反而更热闹了。
言回先生正在写信,因季家出逃广骓一事,大平通外的各路交通废弛,清阙阁的许多路线得重新去排,而这些全是言回先生在负责。
听完暗线说的,言回先生抬手摆了摆:“该怎么做怎么做,打狗就要狠一点。”
“是得狠一点。”陆宁衿低声说道。
与刘大婶这些年月的相处,陆宁衿很喜欢这个大婶。
几人领命,赶回桃溪村。
陆宁衿也想去,她忙完手头剩下的活,便去同言回先生请了半日假。
言回先生对其他人严格,待她尤为偏袒,而且非常了然她要去干什么,拿了几钱银子出来,让她多买点果子,连他的份一并送了。
陆宁衿道谢,笑嘻嘻接来,便撑伞离开了清阙阁。
出来时看了眼,潘淑仪已经走了。
桃溪村在江边,往城郊野外走去还有很长几条道,陆宁衿一路过去,一路买东西,抄福安客栈后巷的近路时,不知是眼花还是怎的,让她瞧见了个熟人。
支长乐?
那是支长乐吧。
陆宁衿顾不得坑坑洼洼的水,大步跑去,支长乐的身影一晃不见了,但她转眼却看到了那两个在桃溪村买下阿梨之前所住小屋的男子。
杜轩和戴豫百无聊赖的蹲在客栈后门聊黑历史,大雨哗啦啦下,声音被完全遮掩,突然出现的一片小阴影让他们两个人抬起脑袋。
陆宁衿上下打量他们,没有因为个头差距和男人们不好惹的面貌有半丝生怯。
“小姑娘……你看什么?”杜轩问道。
“你们……”陆宁衿声音压低,“你们认识阿梨?”
杜轩和戴豫顿时绷紧身体,懒散目光如狼一般锐利。
陆宁衿在清阙阁呆了不少年,自诩见过不少世面,一时竟也觉得头皮发麻。
这眼神,是杀过很多人的。
杜轩先变回脸来,脸上堆出儒雅的笑:“小姑娘,阿梨是谁?”
一旁的戴豫则动了杀机。
正上楼的支长乐见到在楼梯口窗边以扇子遮脸的季夏和,走去问道:“你鬼鬼祟祟的,在看什么?”
“瞧!”季夏和朝下面一扬下巴,“有些糟糕,咱们好像遇见不该遇见的了。”
支长乐朝外探去脑袋,顿然一喜:“宁衿!”
陆宁衿抬起头,果然是支长乐,她也随之大喜:“支大哥!”
支长乐喊完,忽然想起夏昭衣叮嘱的绕开清阙阁话,顿时头皮发麻,笑意也凝在了嘴边。
几人小聚,戴豫和杜轩不打算介绍自己,季夏和的身份更不能暴露,支长乐便不提他们。
陆宁衿是个聪明人,见支长乐什么都不说,便知道是自己不该多问的,提了几句阿梨,支长乐也没有要说的意思,她便安静不语了。
倒是支长乐,得知刘大婶那边可能出事,他顿然紧张,但要去看看的话到嘴边了又噎住,眼下不宜生事。
陆宁衿无语,这相见,还不如不见呢。
她起身道别,支长乐喊住她,意味深长的说道:“别让其他人知道我们在这。”
陆宁衿点头,没好气的“嗯”了一声。
房门被关上,屋内众人冷着脸看向支长乐。
支长乐头皮发麻,无辜一摊手:“我也没料到啊!”
“是你先打的招呼。”季夏和说道。
“我要告诉阿梨。”戴豫道。
“反正阿梨会知道的,”支长乐闷闷道,“我自己去说,在街上意外遇见,也不是我想的。”
“是你先打的招呼。”季夏和还是这样说道。
“完了……”支长乐挠头,“阿梨最不喜欢累及别人,刘大婶那事是事先交代过,也付够了酬劳,但是这次再拖清阙阁下水,便完全不一样了,啊!”
“不说也成,都是共患难的兄弟了,”杜轩说道,“此事从头至尾,包括这番遇见,只要我们守口如瓶,就可以彻底不让阿梨知道。但我们此次在阿梨面前维护你,日后若我们做了什么,你也需得在阿梨面前护一护我们。”
季夏和眉梢挑得老高,讶然看着杜轩:“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杜轩?”
“成也不成?”戴豫看着支长乐。
支长乐苦着脸:“也不是不成,都是兄弟了嘛,但是……”
“是你先打的招呼!”戴豫和杜轩异口同声。
“成,成。”支长乐小声说道。
季夏和无言,欺负老实人啊这是。
621 你去问他(二更)
全九维的安排是在雷雨过后的入夜动手,人手都已安排好,便等天一晴,夜一深,以陆栖原的名义去抓。
一整日等着焦灼,他在房中将那几本兵书翻了一遍又一遍,手下却忽然跑进来,仓皇同他说计划全乱,他们的人被打得半死。
全九维怒然起身:“被谁?!”
“全都蒙着脸,一见面便打,来者数量是我们几倍,老八说,一开始打时以为我们是当兵的,还留了分寸,后来发现我们身手不好,就往死了打我们!”
全九维将桌上的书朝手下脸上砸去:“知道你们是废物了!”
“这,这弟兄们还留着气呢,得去看大夫,得要钱,实在不成,要不报官吧?”
“看大夫还得花钱?你们人多不会动刀子吗?看完把那大夫宰了!”全九维说道,“你给我滚出去!”
把手下连踹带打的赶出房门,全九维气笑,大戏还没上,他就落幕成闹剧了?
自地上拾起兵书,全九维拍了拍上面的灰尘,行,那阿梨当真有手段,人不在了还留了后招,那他就喊真正当兵的来!
不,他要喊更多人来!
全九维收拾了下东西,转身离开客房,出来时遇见五人自楼下上来,走在最右边的是个细皮嫩肉的小白脸,别人拿的是刀,小白脸拿的是剑。
全九维经过时还瞧见,这小白脸腰肢极细,胸口还有些鼓,全九维暗啐了口,又是个臭婆娘。
臭婆娘不滚去家里待着,拿着兵器到处跑,该死。
他将楼梯踩得更响,满心厌恶。
一人回头朝楼下看去,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进屋后,他终于想起是谁,对为首的男人说道:“大人,刚才那个人是全九维!”
“谁?”为首的男人回头。
“楚筝,册子给我!”
男扮女装的女子从袖中取出一本轻薄小册。
男人接来翻开,其上画像果真与方才那人有八分相似,一旁写着三字,全九维。
这本册子上的所有人名,都是颜夫人点了名要见到人头的,唯独这个全九维除外。
“夫人画功了得,当真是像,”楚筝说道,“我这便去追!”
“我与你同去!”另一个同伴说道。
屋内剩下三人,认出全九维的男人看向为首男子:“大人,这临宁还当真有意思,一来便碰见这好玩的。”
虞彦驰取下满是雨的斗笠搁在一旁,将随身的大刀放在长案上,淡淡道:“册子留下,去将沈冽所买的那户房子查清楚,今日黄昏前,我要知道他买下那屋子的原因。”
“是。”
虞彦驰将名册翻开,名册上所写名字和所画头像,大部分是当年在京城跟于颜夫人,而后又叛变之人。
最后几页则是新添上去的已死者名单,其中有一个名字,特意被他们圈了出来:季令德。
便是季家死于他们箭下的那位嫡长子。
那几夜在广骓,他们奉命暗杀各大世族的男丁还有城中巡守士兵,谈不上屠杀级别,但死的那些权贵之命已给后世史书留下了“问柳之祸”四字,一夜之间在整个天下掀起狂澜。
一切本该顺利,偏偏有两人与他们交过手,并活着离开,甚至还将他的手下反绑住,差点广骓的巡守兵发现,不论如何,这两人绝不能留。
不知他们姓名,但根据当夜种种分析,包括楚筝所再三强调的男子相貌极其俊美,虞彦驰有绝对把握,那对主仆便是沈冽。
大约小半刻,房门被叩响,楚筝和一并追出去的司马悟回来了。
“没有瞧见全九维,”楚筝懊恼说道,“追出去时便不见人影了。”
“他似乎极擅长隐藏行迹。”司马悟道。
“他来此地,不知是否也与沈冽有关,”虞彦驰皱眉,“否则无端出现在八江湖作甚。”
“那沈冽最好已经死了!”楚筝怒道,“不是说季家在逃亡路上死了很多人吗?”
“早死晚死,他都会死,”虞彦驰淡淡看她一眼,“你大不可不必一提到他便如此沉不住气。”
“是,”楚筝垂头,“小的知错。”
“程妙德和刘辉去调查沈冽那所屋子了,你们若不想休息,也可一并去查,退下吧。”
“是。”
大雨一直到黄昏酉时才终于停下。
整个山地都是水,势高处往下游奔来的江河如云中白马怒跑,激扬起大片银浪。
浪尖上的水花,都有半个人高。
林中虎大叹江河气势雄伟,回头看到身旁面淡无波,平静得出奇的一对男女:“你们怎的?半点豪情热血都无?”
“有啊,”夏昭衣一笑,“很豪迈,壮志凌云。”
“你呢?”林中虎看向沈冽。
沈冽回过头来:“我需得回答你?”
林中虎小声:“阿梨……你去问他。”
夏昭衣笑着看向沈冽。
男子深邃冷厉的眸子一瞬温然,这些年一贯沉稳冷静,近来最频繁的情绪外泄,皆在这抹柔和黑眸里。
江水大潮和天光交相辉映,在少女脸上落下清冷的玉白,她唇边笑靥为这缕清冷添加了一道甜美。
“此江水刚好,再大一分,下游便可能决堤了。”夏昭衣说道。
“这几日还会下雨吗?”沈冽问道。
“不会了,自我们头顶过去的大雨云,全都下光了,”夏昭衣抬头看向苍穹,“今晚的星星会很好看。”
“阿梨姑娘的眼眸最好看,映着秋水,落着星子一样。”林中虎忙说道,目光悄然瞟向沈冽。
沈冽难得没投来死亡凝视,而是也抬头看着天空。
“不下雨便好,”沈冽说道,“下雨了,赶路会极其不便。”
夏昭衣笑笑,看向沈冽,男子抬着头,侧容弧线精致流畅,极其优越的眉骨和鼻梁,真就如画一样。
“可惜要分开了,”夏昭衣说道,“日后切记多给我写信,实在找不到我,你可以去找赵宁。”
沈冽眼眸变得幽深,他对上夏昭衣的眼睛:“阿梨,你喜欢野心二字吗?”
夏昭衣没有马上说话,安静看着沈冽的黑眸,神情宁和。
“看是锐意进取,还是狂妄自大,”夏昭衣说道,“其他的,我不多说。”
622 她脸红了(一更)
沈冽点点头,脸上没有半分失落,倒是一旁的林中虎发问:“为何不多呢说?”
夏昭衣微微笑,朝他看去:“因为我和沈郎君皆不是普通人,我们这样的人,我们的一个想法,一个行动,极有可能便是历史。”
林中虎一乐:“那,那我呢,我看得出你们都为当世翘楚,我与你们一起呆了数日,那我是否也已改变了什么?”
“便是一场雨都可能会改变很多,”夏昭衣望回天上,“饥饿的士兵在荒郊上遇见一个原为他送半碗饭的老人,这都可能会成为历史。”
江水滔滔,林中虎胸中豪迈之情越来越大:“我忽觉一阵精彩,浑身都在澎湃,就如这壮阔的江河一般!”
夏昭衣敛了笑,望向前面的路。
这段路极不好走,是以三人都下了马,沿着古道牵马,走得极缓。
好几次,夏昭衣没能忍住,目光悄悄看向沈冽。
他稍稍领先半步,只能看见他俊美侧容。
她不是不多说,是不敢多说,她怕自己会不受控制说出许多不该说的。
而很奇怪的,她几乎从来不是这样一个人,对待他人的人生选择,看法,她都保持沉默,不会去干涉,可是对于沈冽,她着实觉得……有很多话想说,也许,是惜才。
可即便克制了,她刚才仍是说了不该说的。
什么叫做“皆不是普通人”。
什么叫做“我们这样的人”。
夏昭衣头一次觉得自己失言成这样,真的头一次。
不过好端端的,沈冽忽然问她野心做什么。
等等,夏昭衣停下脚步,莫不是她自己理解错了,沈冽所问的野心与他自己无关,与她有关?
想问她是否有野心?
林中虎正在发表心中感慨,差点没撞上她的马背,忙止了步,一顿踉跄。
夏昭衣极快反应过来:“你可还好?”
“好的好的,”林中虎哪敢说不好,“阿梨姑娘怎么了?有何不对吗?”
说着,林中虎转头四望。
沈冽也跟着抬眸四望。
夏昭衣摇摇头:“没,我走神了。”
林中虎“呃”了声,随即竖起大拇指:“阿梨不愧是阿梨!走神了都能引起我和沈郎君的紧张,果然是跺一跺脚就能引起历史改变的人!”
“……”
夏昭衣少见的生出想把人一脚踹下水的念头。
虽然知道此人并不是真的阴阳怪气,可是听着就是阴阳怪气。
“你这张嘴巴若是能少说几句,也许你能多活几年。”沈冽冷冷说道。
夏昭衣面色讪讪,不太自在的朝沈冽看去,脸颊浮了些红,微醺一般。
沈冽眼眸微敛,压下想伸手拥住她的冲动,低声说道:“不理他。”
“嗯。”夏昭衣点头,拉着缰绳朝前面走去。
她的皮肤白皙玉嫩,极其细腻,稍一变红,红晕在雪白光洁的小脸上便尤其明显。
沈冽看着她经过,不动声色掩去眸中幽深,回眸冰冷的看了林中虎一眼,跟了上去。
天光越来越暗,明月悬上,星子熠熠,整片大地古老而静谧。
这里极少会有人来,骑马横穿这片荒野,再走三里不到,就能到临宁了。
趁夜赶路是最好的,不过他们撞见了一队意料之外的人。
陆栖原亲自领兵赶去临宁,身后跟着一百来个轻骑兵,奔驰飞快。
夏昭衣和沈冽勒马停下,遥遥看着远处的火把消失在暗夜中。
若非有人追上去连喊了数声“陆将军”,夏昭衣根本想不到是他。
“陆栖原竟未去追季家的人,”夏昭衣说道,“他留下不知是找你还是找我,或者是为牟野之战调度兵马。”
除了这些外,临宁一直属于宋致易最安定的大后方,很难再发生什么大事。
沈冽朝这些兵马的来路望去,是马头驿方向。
“只有一百个轻骑兵,似乎是有急事。”沈冽说道。
话音落下,一片幽微火光将他黑眸点亮。
夏昭衣和林中虎也看到了。
“又有人来了!”林中虎叫道。
火光在天尽头的山脚之下,离得极远,但看行动方向,的确是朝他们这边。
“人不多,拦么?”沈冽看向夏昭衣。
夏昭衣拉扯缰绳掉头:“拦!”
旷野上的风大作,呼啦啦自天边掀来,火把迎风猎猎,人数的确不多,比刚才跟随陆栖原的还要少,只有二十来个。
但是马却飞快,一等一的良驹。
快近时,夏昭衣一眼认出这些战马,从而更轻易的认出为首那个一袭长衫的年轻将军。
相距只有三十来丈距离时,夏昭衣高声喝道:“站住!”
曹易钧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抬眸见到月色下立在马背上的一男一女,他当即勒马,马儿瞬息人立,尘烟飞扬。
曹易钧拉着缰绳稳住胯下骏马,惊诧看着少女的脸:“阿梨姑娘?!”
“你没去追季家的人?”夏昭衣问道。
曹易钧眨巴眼睛,打量一番她,又朝她身旁那笔挺高大,不容忽视的年轻男子望去。
他当然去追季家了,但是都已过去小半个月了,季家的主力大部队早已离开大平。
他虽然没能追上季中川他们,但是季家后面零零散散被抛弃的和自行逃出来的人,他倒是捡了一堆,总之交差是没问题了。
这才刚赶回,便听到有人去找陆栖原,说阿梨曾在临宁桃溪村住了数月,虽然人走了,但是邻居可以做文章,陆栖原此次就是要去找那几个邻居的麻烦。
曹易钧本想睡觉,硬撑着从被窝里爬起,带人便来追陆栖原了。
堂堂一个大将军,要和几个村妇村夫过不去,说出去都是笑话。
以及那个阿梨姑娘,曹易钧并不想得罪,他是想招安来着,虽然人家把他从马背上打了下来,不仅令他额头上的淤肿至今未消,还将他心爱的战马给伤得残废。
现在忽然不期而遇,曹易钧从惊愕中回神,随即露出大大一个灿烂笑颜:“阿梨姑娘!真是你!”
他容貌本就生得不差,如此一笑,皓齿洁白,当真好看。
笑完,拍马而上:“阿梨姑娘!!”
623 势不两立(二更)
夏昭衣和沈冽双双皱眉。
就在刚刚,夏昭衣才对沈冽说可能要有一场恶战,结果要动手的这个人却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骑马小跑着来了。
“阿梨姑娘!”曹易钧在他们十步外勒马,抱拳说道,“在下曹易钧,我的两个再从兄与夏大小姐私交甚好,便是阿梨姑娘你的姐姐!”
“你哪两个再从兄?”夏昭衣问道。
“我祖父的堂兄的两位孙子,现定陶县曹氏曹六郎曹幼匀及曹七郎曹曜!”
夏昭衣沉默了下,点点头:“是他们。”
严格来说,这两位是二哥的好友,她以前回京时,二哥出去郊游踏青偶尔会喊上她,与他们的确有几面之缘,但谈不上私交多好,不过他们跟二哥确实是莫逆之交。
“看来果真认识!”曹易钧笑道,“阿梨姑娘,我方才是要去追陆栖原,有小人同他暗报,称你之前在桃溪村江畔隐居数月,眼下这陆栖原便是直奔桃溪村而去,我是去拦他的!对了,阿梨姑娘在桃溪村住得可好?临宁山清水秀,四季宜人,气候温暖,很适合居住吧?”
“……嗯。”
“哈哈!要不便留下吧!我给你买几处大宅,给你挑一打的下人伺候你,临宁多好的地啊!”
夏昭衣看着他,此人笑得……着实开心真诚。
伸手不打笑脸人,夏昭衣连重话都不太好说了。
“倒也不必,”夏昭衣说道,“你方才说,陆栖原是因我才去的桃溪村?”
“然也!”
“好,”夏昭衣说道,“告辞。”
说完,拉扯缰绳,和沈冽准备离开。
“阿梨姑娘也要去吗,我们不妨一起!”曹易钧忙道。
“别跟着我们,各走各的。”
“可是……”
夏昭衣双腿一夹马腹:“驾!”
沈冽跟上去。
远远躲在半里外山坡后的林中虎听闻动静,骑马赶出来等着。
“阿梨姑娘!”曹易钧却也追上来,“等等我!”
他的马好,很轻易跟了上来。
怕给夏昭衣造成压力,还叮嘱身后手下保持距离。
“阿梨姑娘,便在临宁住下吧!”
“我不是临宁人。”
“又有何妨,”曹易钧笑起,“我也不是,如今乱世,四方狼烟,只要有一处安稳住所,管它在哪呢!”
夏昭衣没接话,又扬了一鞭。
“临宁不是正可以提供这样一个地方吗,多好,”曹易钧继续说道,“阿梨姑娘,放眼天下,如临宁这样好山好水又无战乱危及的地方实在太少了,对吗?”
夏昭衣忽一勒马,扯着缰绳朝他看去。
沈冽和曹易钧忙也停下。
“我说了,”夏昭衣沉声道,“我们各走各的。”
“阿梨姑娘莫气,”曹易钧抱拳,“我们是友非敌。”
“不,你我立场不同。”
“阿梨姑娘,”曹易钧肃容,“天下群雄逐鹿,军阀割据,你心中可有明主之选?或者,你心里觉得谁能与天定帝一争高下?”
“你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夏昭衣看着他,“我对宋致易的不喜与他是否明主无关,我也不想挑什么明主暗主,天下归谁便归谁,各方势力我皆不参与。”
“不参与?”曹易钧皱眉,“可是阿梨姑娘,若是不参与,你为何插手季家之事?”
“此事因我而起,”一直跟在夏昭衣另一边的男子忽然开口,声音清冽低沉,“阿梨并非要插手季家之事,她只单纯来救我。”
曹易钧朝他看去。
暗夜里,男子皮相一等一的俊美,哪怕曹易钧出身名门,见惯了品貌轩昂的贵胄名士,此时也不得不说一句绝色。
“你……”曹易钧眼角隐隐在跳。
“我是沈冽。”男子说道。
尽管心中已有猜测,曹易钧的双目仍瞪得老大,几乎下意识的,拉扯着缰绳往外退去。
这,这便不能招安了。
再强,再厉害,都不能了。
招入麾下根本对不起广骓府死去的那些巡守卫和城门卫,对不起渡安口死去的两千亡灵!
“你倒是有担当!”曹易钧说道,忽地暴喝,“来人!此乃沈冽,谁取他项上头颅,黄金千两,提将拜勋!”
他话音方落,一道长鞭破空,夏昭衣手里的鞭子似自长了一双眼般灵活奔来。
曹易钧忙拔剑,速度远不及人,他手中才拔出一半的剑,连着刀鞘一起,“砰”一声清脆落地。
“将军!”
他的手下们骑战马迅速奔来。
沈冽长枪一转:“阿梨勿来。”
说完驰马冲去。
夏昭衣冷冷看着曹易钧。
曹易钧看向地上的兵器,再抬头怒瞪向夏昭衣。
他的身手不弱,是凭本事当上的攻袭营统帅,但他身为兵者,却连兵器都没有抓住!
“你口口声声劝我留下,我倒劝你不妨考虑下离开宋致易,”夏昭衣说道,“天下若有明主,也绝对不是以难民为盾,苍生血肉为梯的宋致易。”
“阿梨,你我势不两立!”
“我本也未想同你为伍,你好自为之。”夏昭衣说道,拉扯缰绳看向沈冽,胜负已见分晓了。
曹易钧也望去,几乎快要昏阙,双手抓紧缰绳才未摔下。
因是连夜随他奔袭,这些士兵并未穿那沉重铠甲,机动性极高,又有如此一等一的战马,绝对是悍勇之辈。
可是现在,人仰马翻,一片混乱。
沈冽马术极高,因他们没有铠甲,沈冽甚至根本不用出力,刀刃交击的火花曹易钧未见着半丝,对方出手极快,不伤人,不杀人,只以手中长枪击人下马。
曹易钧眼睁睁看着又有两个手下在手忙脚乱中被拍击下马,他暴声大骂:“废物!”
夏昭衣轻踢马腹过去:“沈冽!”
沈冽将最后两人都击下马,看向夏昭衣。
夏昭衣倾身过去,在他耳旁低语。
沈冽点头。
夏昭衣转目望去,挑了三匹战马,其余的,被她以鞭子用力抽走。
沈冽则掉头朝曹易钧走去。
曹易钧瞪大眼睛:“你想干什么?”
“你的坐骑。”沈冽说道。
“你!”曹易钧气得发抖,“沈冽,你最好今天杀了我。”
沈冽不解:“你为何认为我不敢这么做?”
“你!”
“你的坐骑。”沈冽重复说道。
624 终于到了(一更)
曹易钧到底下了坐骑。
沈冽手里的长枪毫不客气的扎在了马臀上,马儿惨叫奔走,随其他战马一起,一并消失在了夜色里。
风越来越大,似雷门敲鼓,火把在混乱中摔地,已熄灭数只,视野黯下许多,曹易钧在这躁动跳跃的火光里,看着夏昭衣和沈冽骑马离去。
近卫和手下们蔫蔫围上来:“将军……”
曹易钧脸色惨白,想骂脏话,可斯文如他,到嘴边只有四字:“气死我了!”
他一把将伸来扶他的近卫的手拍掉,又道:“气死我了!”
林中虎远远围观,看傻了眼。
夏昭衣将带回来的坐骑缰绳扔去,说道:“这匹马快!”
待林中虎换了马,夏昭衣的鞭子用力抽去,无主的马儿撒蹄狂奔。
林中虎回头往身后看去,忍不住问道:“阿梨姑娘,为何不杀了他们?留下岂非后患?”
“你怎么开口便是杀,”夏昭衣看着他,“当初我们也没杀你啊。”
林中虎一愣:“这倒也是……”
目光下意识看向一直不怎么说话的沈冽。
沈冽给他一记冰冷眼神,驱马先行。
桃溪村正当夜来幽梦,村外溪流潋滟,虫鸣鸟叫,因着天热,村中诸多人家甚至窗扇大敞,丝毫不怕有贼匪盗寇。
陆栖原的马蹄声惊扰了桃溪村的清梦,村长乡长纷纷寻来,半个桃溪村的灯火亮起,月夜下,映着灯火的村中桃花更显清媚,点染了酒色一般。
全九维藏在暗处,看到陆栖原带来的这些兵马,心里一阵暗爽。
越来越多人往祠堂赶来,村长甚至吩咐人现杀一头猪来招待将军。
陆栖原喝了口水,砰一声放在桌上,看着脸上堆满笑意的乡长:“你说什么?叫我别去?!”
乡长擦着冷汗:“将军,桃溪村村民所犯何事?无人知晓那姑娘便是要犯,将军要杀要剐那阿梨,这与我等小民无关,可是你若要去寻其他人的不是,将军,这闹大了,村民们心里若有不满,今后谁来种地?”
一位乡贤也忙道:“将军,我们桃溪村民风淳朴,年年月月都交够粮食,若对无辜村民下手,这委实说不过去,连年战乱,民心本就惶恐,这要再来这么一出,我等如何是好?”
其余人亦纷纷开口劝阻。
陆栖原浓眉怒皱,只听不言,忽一拍案,伸手揪来乡长衣襟,将他提到跟前:“本将便问你,带不带路?问你那屋子在何处,邻里是谁,你们如此偏护,为得什么!?”
诸人惊忙下跪,纷纷磕头:“将军饶命!”
夏昭衣和沈冽经过这边时,听到的便是这番动静,还有陆栖原越骂越大的声音,夜色里传来,分外洪亮暴躁。
“他要寻你们,但待你们现在真去,他怕是要吓坏。”林中虎说道。
“桃溪村有这底气,”夏昭衣淡淡道,“除了粮食外,村中乡勇颇多,出了诸多兵力,陆栖原不敢真的在此动粗。”
何况是临宁的村子,宋致易亲自来了,都得戏瘾一把,含泪喊一声乡亲父老。
“我们不进去是吗?”林中虎问道。
“进去才是给他们带麻烦,”夏昭衣说道,“走吧。”
陆栖原骂了半日,仍无人带路,他看得出他们不是不怕,好些人甚至抖得不受控制,但这些人偏就还要拦着他。
全九维也恼火,一怒之下,他干脆不装了,直接走上前去:“将军!我知道在何处!”
“是你。”陆栖原一眼认出是自己的手下,虽然喊不出名字来。
“我这便给将军带路!”全九维说道,“将军请!”
陆栖原发了一顿火,忽感疲累,扫了眼跪了一地的乡贤和村民,他起身跟了上去。
随着他们出来,藏在黑暗里的程妙德悄声说道:“看,全九维!”
虞彦驰“嗯”了声,目光看向后面灯火明亮的祠堂:“你们当真觉得,这些人是在维护阿梨的邻里?”
“那不然,是在维护阿梨?”楚筝说道。
虞彦驰摇头:“她在这才住三四个月,也无大多功绩,值不上这么多人维护,除非,有一只我们看不见的手在这里替她撑着。”
“沈冽?”楚筝说道。
“他住这更短,甚至都没住过这里。”司马悟说道。
“沈冽待这阿梨的态度真有意思,”楚筝冷笑,“买下她住过的屋子,却又不住,奇哉怪也。”
“盯紧全九维,”虞彦驰淡淡道,“这次不可再跟丢,趁他只身行动时将他绑来,我们须第一时间送去夫人跟前。”
“那沈冽和阿梨呢?”楚筝说道,“尤其是那阿梨,她在夫人名单上,可是重中之重。”
虞彦驰看了她一眼,看回前面,没有说话。
陆栖原和全九维正朝江边走去,后面跟着长长的火把队,火龙一般耀眼。
虞彦驰的目光落在全九维身上,脑中则因为楚筝的话想到那个阿梨,他连眼睛都蒙上一层冰霜。
真要说起,他或许是颜青临身边最想要阿梨死的人。
数年前,他的结拜义兄江峰,奉命带人去杀潘斌华和林德,结果被这横空冒出来的女童直接扎穿了脖子。
这些年,虞彦驰一直想找她,次次未能找到。
潘斌华是死了,他亲手杀的,并砍下了他的头颅放在江峰的坟前。
但是林德,半点音讯都没了。
不止是林德,这些年被写在名单上的人,他们能寻到的统共不到二十个,除了杨长军之外,其余皆是无关紧要的人。
而杨长军,他们追了数年,还被其反杀了数人,得知他大致去处,却拿他半点办法没有的感觉,更为可恨。
“盯紧全九维。”虞彦驰说道,不想再多留,转身回去客栈。
同一时间,临宁福安客栈,夏昭衣和沈冽林中虎在后巷悄然下马,抬头看着夜色下安然沉睡的客栈。
“我们失约数日了,”夏昭衣轻叹,“我近来……总是失约。”
包括和支离所说的要赶回去的日子,现在不知支离要担心成什么样了。
骄傲的来一发小安利=v=
我的第一本小说《浮世谣》可以食用啦!
写了八年,期间断断续续发生了好多事,成文150w,但是我前后写了大概有600w,我可真是个人才(贬)……
身边好多朋友都不理解我,问我为什么不开新文,为什么不弃掉它,我自己也深知它的不足和缺点,可是我真的不舍,有一腔我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执念和坚守,太深太深了,入血入骨,成疯成魔,就这样一晃八年,它陪伴了我整个青春,支撑过我走过生命的最低谷,我也终于不辜负它,把它完结啦!
……叹息,好多想说,但是千思万绪涌上来,又不知说什么,忽然哽咽语塞。
便谢谢我的编辑吧。
谢谢成全我的疯魔,愿意花一个宝贵的下午陪我折腾一本成绩稀烂的扑街文。
因为vip章节修改实在麻烦,要一直开通权限,我今天一下午一动没动,一章一章上传,上传了130万字,我的老腰真的腰断了。qwq
也谢谢我自己,初心不变,热血仍在,放眼整个网文圈,恐怕没有任何一个作者会为了一本单机版小说,均订不到100的小说(可见我的编辑多好!这么烂的小破书她都愿意成全!),自己一度都看不下去的小说坚持八年,反复修改,小声bb:而且最后成品还不怎么样(捂脸)。
就,就是一本完全为了我自己的热爱而发电的文,可以丝毫不在意成绩好坏的文,所以,我谢谢自己完成它!(* ̄v ̄*)~
最后,《浮世谣》是第一人称小说,不爱看的勿喷鸭!
最后的最后,大家相信我不会弃坑《娇华》了吧,我是如此长情痴情深情的痴儿~!
大家晚安!
625 身心健康(一更)
隔日天气尤为晴朗,云光岚影清澈,鸟鸣悦耳,临宁所有的花枝蔓草齐齐舒展,万象更新。
直到一声惨叫打破这份宁谧。
城西南的肖大夫被发现满门惨死,肖大夫腹上中了数刀,他的妻儿皆未逃过此难,家中被洗劫一空。
满城惊哗,官府立即赶去了,半个城的百姓都涌了过去。
宋知县才到城西南,乡下传来消息,是有关昨夜发生在桃溪村的事情,并带话,陆大将军要他即刻赶去。
陆栖原不仅将刘大婶抓走,靠近那小屋半里的人家被随机带走了近二十户。
陆栖原想带人离开可以越过一切政令,根本不需要官府过问,但那群乡贤着实难缠,执意要陆栖原将人留下,又哭又闹,待天亮后,来的村民更多,直接将陆栖原堵在了祠堂。
陆栖原一夜未合眼,干脆去呼呼大睡,由着这些乡贤跪在外头哭天喊地。
城里城外都乱,福安客栈的卧房里却静得出奇。
数日赶路,夏昭衣和沈冽都累垮。
夏昭衣睡得很沉,沈冽也是,快到午时都不见起床。
林中虎也困,但他睡到一半就被人扯着衣领揪起,三个体型一点都不输给他的壮汉将他围着,问东问西。一个与他们比起稍显瘦弱的贵胄公子也来凑这热闹,还夸张的带了纸笔在旁记着要点。
姓甚名谁,打哪来,往哪儿去,为何和他们一起。
哪怕阿梨姑娘和沈郎君都没这么刨根究底过。
林中虎甚至在想,阿梨和沈冽之所以不问,是因为知道带他回来有人会问,所以偷个懒?
对面数人面容不善,林中虎本也不想隐瞒,一五一十,逐一交代。
他是和二弟,外加他二弟的友人一同去扶上县的。
他为老大,叫林中虎,老二死了,身首异处,便是他在城外挖出来的那具尸体。
弟弟的友人叫李知之,他之所以去大牢,便正是要救此人。
而他们的身份……林中虎有些犹豫,但还是说了出来,是杀手。
杜轩当即皱眉:“杀过何人?”
“不少。”
“能说出几个名字?”
“都是些横行乡里的恶霸,”林中虎垂头,“说了你们定不认识,我未杀过有名号的人,那些人物不是我们两兄弟能得罪得起的。”
“还惩奸除恶呢?”戴豫说道。
林中虎看他们一眼,没胆说好人也杀,只要钱给够。
不过倒也没杀过什么好人,一听价钱,人都跑了。
问完这些必要的,还有其他问题要问。
戴豫和杜轩将他拉到一旁,问起他们最关心的问题,这一路上,沈冽可有没有对夏昭衣提过一些过往,尤其是过去这三年之间的事。
林中虎想了阵,摇头:“沈郎君话少,一路本也没几句,没有提到过过去。”
戴豫和杜轩互看了对方一眼,也不知是如释重负,还是更加忐忑。
“不过,”林中虎忽然换上八卦语气,“沈郎君很喜欢阿梨姑娘,你们知不知道?”
“知道啊!”戴豫忙道,“咋的咋的,路上有何发展?”
一说这个,杜轩也来了劲:“这一路你们怎么过的,夜晚露宿时,他们挨得近不近?”
“我家少爷有洁癖,不洗澡他受不住的,你们路上洗澡了没?”
“他洗澡时,阿梨姑娘离得可远?”
戴豫期待的双眼发光,对杜轩道:“我们少爷身材健美结实,哪像我和支长乐这般肌肉狰狞,少爷那身材最招姑娘家喜爱的。”
“而且少爷貌美,”杜轩搓手,“阿梨如今长大了,正当青春,少女情怀总是诗,嘿嘿。”
支长乐和季夏和瞧见他们忽然兴奋,跟着竖起耳朵,听清在聊什么后,忙也凑上去,一并加入。
他们越聊越多,甚至聊到要不要去寻几本有利身心健康的图文杂书过来各放一本在夏昭衣和沈冽床头时,沈冽在一墙之隔的邻屋被他们生生吵醒。
男人之间的聊天简直荤素不忌,戴豫嘿嘿分享他去过几次青楼的经验,杜轩未曾去过,但是在醉鹿有两个美妾,支长乐说以前在军营里有过几次,跟夏昭衣认识后,他没敢去青楼。季夏和也被迫分享经验,贵胄门庭出身,他早便有了三个通房丫头。
话题绕回沈冽身上,杜轩和戴豫叹息,不太好说沈冽从小在沈家被亲爹亲娘不喜,经常虐打,到了郭家又寄人篱下,颇受排挤,以至于自小性格孤僻,与人不亲。
他们支吾半响,支长乐问道:“莫非很多?”
“难道没有?”季夏和也好奇。
不待杜轩戴豫点头,房门忽的被叩响。
杜轩过去开门。
夏昭衣身上还穿着寝衣,外面披着薄衫,一头青丝干爽柔软的垂着,带着昨夜入睡前沐浴的花草香气,将本就巴掌大的雪白小脸衬得更小。
“现在毕竟是白天,”夏昭衣说道,“你们聊这些时,声音可以低一点吗?”
杜轩顿时想钻地下去。
满屋子的男人一个赛一个尴尬。
夏昭衣朝他们看去,目光渐渐起了困惑,双眉也皱了起来。
见她这神情,支长乐不安的起来,小声说道:“阿梨……你,你在想什么呀?”
“都说男女有别,”夏昭衣若有所思道,“我倒是又发现一个区别了。”
男人们登时又紧张又期待,在想是不是无意间为她打开了新世界大门。
“如你们这般讨论,即便被人撞见,其实也没有什么,反而觉得是约定俗成,顶多闹下脸红。但女人的话,不说撞见不撞见吧,她们根本就不会讨论这个。”
“这本来就不一样嘛。”支长乐小声说道。
“是我们不对,”杜轩说道,“阿梨姑娘,我们不该讨论这些。”
“男欢女爱本就自然之道,没有什么该不该,”夏昭衣一笑,“就是声音小点吧,毕竟白日,而且我很困。”
杜轩关上门回来,男人们你看我,我看你,彼此眨巴眼睛。
“阿梨好像真的没生气,反而表现的特别……大度?”支长乐说道。
戴豫挠头,不知“大度”这个词用得对不对,但少女表现出来的模样,真的超乎一个姑娘家该有的样子。
不过想想,毕竟,她是阿梨嘛。
626 灭门惨案(二更)
夏昭衣回到床上,却睡不着了。
她躺在床上,想着刚才说的那句话。
除了提到女人根本不会讨论这些外,还有一个区别,男人们还能分享有过几个女人,女人却只能从一而终。
但,女人便不好色吗?
夏昭衣不信,虽然作为女人,她好像就挺不色的,但她相信自己是个例外,因为她没空去色。
女人是好色的,但是女人不能表现出来,男人就可以。
所谓的礼制教条虽然也在约束男人,但男人提到这方面都会心领神会,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并不真觉得这有什么,可是女人却实实在在的被约束了。
以及,她很不喜欢隔壁那些男人刚才在聊自己经验之谈时的语气,仿若女人不是女人,只是玩物而已。
夏昭衣拢眉,忽然发现,她自己都几乎快麻木了,记不得这本就是个男尊女卑的世界。
其实在师父所给的那些书里,不止一次有提到过这个,夏昭衣也曾思考过,但困顿会随着她越发深入的思考而变得越来越大。
那些困顿,她觉得可以同师父促膝聊上三天三夜。
躺了一阵,彻底没了睡意,夏昭衣起身穿衣,准备洗漱,便在这时,听到一阵局促上来的脚步声。
脚步声略轻盈,一听便是姑娘,目的很明确,没有半分犹豫的冲着他们这边而来,并叩响了隔壁房门。
房里的男人被夏昭衣一打搅,唯恐给她留什么不好的印象,正在商量对策,忽然响起敲门声,靠近门边的杜轩忙去开门。
打开门看到是陆宁衿,杜轩的神情顿然僵住。
支长乐整个人都不好了,头皮发麻的站起,压低声音怒道:“不是叫你别来了吗!你过来干什么!”
支长乐平日嘻嘻哈哈,很少发怒,陆宁衿被他这模样吓到,但她胆子大,一步进来,将门在后面合上。
“出事了!”陆宁衿走来说道,“刘大婶被抓了!”
“清阙阁不能解决吗?”支长乐的声音仍被压得很低。
“此事说来复杂,我慢慢同你说,”陆宁衿毫不见外的坐下来,“便从今日这灭门的惨案说起。”
“灭门惨案?”屋内诸人讶然。
肖大夫一家被杀,根据现场可以直接判断是谋财害命,但是又发现零散着大量用过的膏药和纱布。
言回先生分析,极有可能便是他们所教训的那帮盯着刘大婶不放的三等流子所为。
以及这些人才被他们教训完,转头陆栖原就带着轻骑兵赶去找麻烦了,这里也定有牵系。
“我是觉得,定是那些三等流子背后的人去联系陆将军的,此人城府极深,见自己无法行事,便找更大头的过来,顺便替他一报私仇。而且,寻常人哪能轻易联系得到陆将军这样的大人物?此人不可不防。你们若觉得此事不重要,便当我未来过,我反正说完便走。”陆宁衿有些负气的说道。
却见屋里无人作声,甚至都没人要出声拦她一下。
陆宁衿气急,抬脚朝门口走去,走至一半,她回头说道:“想起来了,昨日一人自告奋勇站出,主动领着陆将军去寻屋抓人的,此人名字我也问到了。”
众人看着她,还是那样的神情。
支长乐并不是不想出声,而是知道自己已经完蛋了。
其他人也沉默着。
他们是真的不知能说什么,现在做主的回来了,两边各一个,就是不知听没听到。
陆宁衿眉头一皱,生气的回过身去,拉开房门。
门外正巧一人刚站稳,正准备抬手,见门开了,便放了回去。
巨大的黑影挡了光,陆宁衿抬起头,顿然愣住,眼睛都直了。
她个子不矮,寻常女子的个头,但是眼前这男人,她几乎堪堪才到对方肩膀位置,他比支长乐和老佟还要略高一些,但更瘦更挺拔,宽肩窄腰,一等的身段。
而他的脸……
好,好绝色的男人。
雪白光洁的面孔,唇瓣略红,长眉如墨剑,眼眸似点着细碎寒星,眼型略狭长,俊美却显冷清薄性,鼻梁很是高挺,皮肤下的骨肉走向堪称完美。
这张脸,冰洁倨傲,俊美无双,像是一柄透着寒光,却又精细打磨,精雕玉琢的上古名剑,只可远观,不敢近身。
以及,他是刚起床的模样,外面只披了件长衫,墨发垂落着,檐下的清风惹得发丝微微翘着,极其生动。
陆宁衿不敢盯着他看,心跳极快极快,忙垂下头往一旁让去。
“那人是谁?”沈冽问道,声音清冽低沉。
就,就声音都这么好听。
等等,陆宁衿眨巴眼睛,懵懵抬头,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便听到隔壁也传来了开门声。
夏昭衣走出来,语声温和:“宁衿。”
陆宁衿大喜:“阿梨!”
夏昭衣笑起:“是我。”
“你竟也在!”陆宁衿开心迎过去,握着夏昭衣的手,“我可想坏你了,你走后这一个多月,我空落落的!”
说着,目光落在夏昭衣和沈冽的同款装束上,她眨巴眼睛,而后夸张的伸手捂住嘴巴:“阿梨,你,你和……”
她回手指向沈冽:“你们成亲了?”
“我住在左边。”沈冽说道。
“先进屋说吧。”夏昭衣笑道。
这边客栈人不多,客栈里的住客也不多,但终究廊檐不方便。
“不,不了,”陆宁衿为难的说道,“我是寻了个借口出来的,坐不了多久,你放心,言回先生不知你回来了,我谁都没说。至于支大哥,我,我是无意中撞见他的,阿梨,你可莫怪他呀。”
陆宁衿是个聪明人,联系前后两次碰面,已看出来一些了。
夏昭衣点点头:“那你便回去吧。”
“还未说名字,”沈冽说道,“那人是谁?”
陆宁衿听他声音都觉得心脏刺激,她干巴巴僵硬了会儿,而后去回忆这个拗口到不行的名字。
“哦,想起来了,”陆宁衿说道,“他名字特别奇怪,叫全九维。”
夏昭衣双眸轻敛,缓缓说道:“全九维。”
627 惊世骇俗(一更)
“阿梨认识?”陆宁衿说道。
“嗯,认识的,”夏昭衣点头,“看来处心积虑与刘大婶过不去的人便正是他。”
陆宁衿一怒:“他连环要对你下手,小人之心也!还将肖大夫灭了满门,委实可恨!阿梨,你想个办法对付他吧,要不我们去找到他杀害肖大夫满门的证据?”
“不了,我急于赶路,今日便走,至于全九维……”夏昭衣忽的轻笑,“区区一个全九维。”
这抹笑,带着几分无奈,几分轻视,俨然是看不上全九维的模样。
“那……”陆宁衿说道。
“宁衿,你回去后,托言回先生找人送一句话给曹易钧,”夏昭衣说道,“就说我要全九维的命。”
“曹易钧是?”
“宋致易的一个将军,具体哪个兵营我不得知,但言回先生应该认识,他们的兵甲战器与其他军队不同。”
“是攻袭营。”沈冽说道。
夏昭衣抬眸看去:“攻袭营?”
“嗯,年初二月方建,皆为玄甲良驹,是宋致易亲自打造的一把利剑。”
夏昭衣拢眉,蓦然一笑:“听着耳熟,又是一把利剑。”
“李氏铁骑,”沈冽说道,“的确是效仿。”
陆宁衿从旁听着,数次忍不住朝沈冽看去。
这般俊朗好看的人,好像多瞧一眼便多占一分便宜。
尤其是他看着阿梨的目光,陆宁衿简直要化了。
分明是个清冷倨傲的人,目光看向阿梨时,便能同融尽冬雪的春风一般,盈盈动人的光泽里,全是阿梨。
不愧是阿梨!
陆宁衿没有久留,离开福安客栈后,往清阙阁回去。
来时心事重重,总觉得遇上了棘手麻烦的事,回时便觉轻松畅快了。
陆宁衿乐滋滋的想,阿梨就是这样,每次遇上什么都能轻松解决,她所认为天大的事,在阿梨面前,仿佛就是一粒小石头给丢水里。
回来后恰在店外遇见又来寻她的潘淑仪,陆宁衿心情正好,便邀她进来,去后厨拿了好些吃的给她,一番盛情招待。
夏昭衣和沈冽则进了杜轩他们房中,商量离开的事。
白日定是不便的,只能待入夜。
以及,水路已被宋致易严控,只能行陆路,且关卡大道皆是重兵把守,他们能走的,只有荒山古道。
而季夏和的嫡母孙氏,这些时日一直在客栈房中闭门不出,吃斋念佛,她骑不得马,只能坐马车,这一点也需考虑进去。
夏昭衣对安江较为熟悉,但去往熊池松州那一片,她只知道大概。
沈冽和杜轩却将路线研究得极其透彻,中间有几条水路,几片荒野,他们都一清二楚。
最后研究出最稳妥的路线,也需得到松州九宁县八十里外无人之境的荒野上,届时一个南下,一个北上。
夏昭衣算了下时间,至少也得七日。
“支离要怪死我们了。”支长乐耷拉着脸说道。
戴豫不喜这语气,哼道:“和我们多待几日,苦着你了?”
“这是逃命,”支长乐朝他看去,“又不是游玩。”
想到这几日一直在客栈里藏着躲着,支长乐觉得人都快憋疯了,他想说本可以不受此罪,好在忍着了,一说出去,场面定变得难看。
不过他不说,便是这副厌恶暴躁的神情,空气也凝结了不少。
夏昭衣笑起来:“此番又不艰难,便当是游玩,真要说起,当年沈郎君多次救我,那才是真正行走于刀锋,稍有不慎便是身死的危难。”
杜轩和戴豫的面色稍微好看一些了,看向阿梨的目光更喜爱和开心。
沈冽始终在旁面淡无波的望着地图,过于平静。
他其实并未受支长乐半点影响,支长乐的情绪想法,又不是她的情绪想法。
但夏昭衣这番解围的话,仍是让沈冽开心到了。
他完全听得出,她对他们,是在意的。
这种在意,与她去而复返,为他们千里行走的“报恩”有所不同,不论语气还是言辞,隐隐带着她的维护之意。
七天。
沈冽的目光落在地图往西这一路山川河道上,心绪稍便复杂。
既长又短的七天。
长在他不忍她颠簸吃苦,支长乐没有说错,她的确可以不用受此罪。
短在,就七天了……
虽然本以为到临宁便要分开的,以至于这一路而来,心中诸多不舍,越近临宁,越是酸涩,多出这七日实乃意外之喜。
可是就剩七天,他觉得看不够她,听不够她,像是有一双手,要将窗扇缓缓关上,隔绝掉他的光一般。
哪怕都还未启程,她都还在身边坐着呢。
沈冽侧首朝她看去。
正逢夏昭衣垂首在纸上写地名。
笔端轻盈游走,轻闲慵懒,落字秀润清丽,墨却力透纸背,以至于字里行间总有一股飒然气势。
浑然不同的两种风格气韵,在她UU小说兼具一并,柔且狂,狂且敛,笔力沉雄,秀逸张扬。
字如其人,古人诚不欺也。
离开时间是在未时,街上仍有人,但不会多。
客栈掌柜和伙计收了好处,受了威胁,半句话都不敢多问,同时巴不得他们快点走,越走越远。
考虑到人多目标大,所以分成了两批。
夏昭衣和沈冽,杜轩一起。
剩下的戴豫,支长乐,林中虎,季夏和还有孙氏一起。
其中林中虎,季夏和还有孙氏,是一起坐马车的。
桃溪村仍是必经之地,今夜的灯火不如昨日,桃溪村恢复了安静宁和。
夜色下桃瓣轻洒,夏昭衣的目光遥遥看着祠堂方向,那边依然热闹。
杜轩忽道:“阿梨,你可认识柳现宝?”
“……”
夏昭衣回眸朝他看去,美眸在夜色下清澈如水。
“上次我们来时,他在此一直深切呼唤你。”杜轩又道。
“他倒是对我说过爱慕之意,”夏昭衣一笑,“说来也怪,我都回绝了,人也不在这了,他怎还如此。”
“是啊,”杜轩意味深长的说道,“他着实念念不忘,阿梨,爱慕你的人定然很多吧。”
“欸?”夏昭衣突发奇想,“说来,你们男人分享床笫之欢时,都是一堆一堆的女子,你说,我是否也可以一堆一堆的男人?”
杜轩怀疑自己听错了,睁大了眼睛,被这惊世骇俗之论惊到。
一旁的沈冽也拉着缰绳愣住,俊容错愕。
“哈哈!”夏昭衣笑了,“逗你们的,我志不在此。”
说着,她娇喝一声:“驾!”先奔了出去。
杜轩觉得一口气差点没接上,回头朝沈冽看去:“少爷,这……”
沈冽横他一眼,俊脸如霜,跟了上去。
小剧场:
杜轩:少爷,我们是想教她的!
戴豫:是她自己学歪了!
沈冽:我谢谢你们全家。
628 离愁别绪(一更)
天公作美,连着数日皆是晴天,一路过来,野径云翻,山峦叠翠,人烟极其稀少,偶有遇见几户村庄,夏昭衣他们也未曾进去,一心只顾赶路。
到九宁县的时间,比之前预算还要提前半日,但孙氏因这几日奔波,身体颇有不适,季夏和着急求救,夏昭衣便只好带着支长乐去山上寻些草药。
沈冽搭在支长乐肩上:“我去。”
山林幽然,诸多陡峭悬壁,夏昭衣却最喜欢这样的地方,如履平地般畅快。
沈冽问了不少野草的名,她皆说得出来,还摘了几个野果,以溪水洗净,问沈冽可要。
二人啃着果子,坐在溪畔小憩,流水潺潺而淌,清澈明丽,头顶这些树荫遮了阳光,夏昭衣不时会抬头去望。
每每她抬眉时,沈冽总忍不住看她。
少女的侧容着实美丽,鼻骨和唇瓣还有纤长脖颈的弧线流利顺畅,肌肤水润莹白,映着溪光,明艳动人。
老被手下戏谑清心寡欲的他,总觉得有一把火因她而起。
“沈冽,很奇怪,”夏昭衣说道,“这里似乎鸟叫声甚少。”
沈冽转眸朝其他树木望去,似乎真的如此。
“不知是人为还是什么。”夏昭衣又道。
“人为,”沈冽的目光落在远处几个捕鸟器上,“应该好些天了。”
捕鸟器上落了不少零碎杂草,并非故意堆上去遮掩之用,应就是被遗落在此了。
夏昭衣捏了捏手指,说道:“鸟本为天地之灵,自由无拘,却总有人要利用它们。”
沈冽想起数年前的重天台祭天之事,说道:“这些鸟如今被捕,或与战事有关?”
“卦象做不得数,只当参考之用,”夏昭衣收回目光,看着沈冽,“说起战事,其实我有一言。”
沈冽眼眸微微变深,安静的看着他:“阿梨旦说。”
“天下已乱,各方逐鹿,眼下军阀割据太多,将帅谋士遍地,英雄枭雄辈出,沈冽,不论你今后选择隐居避世,或是被谁所请,我希望我们莫再如过去数年那般,断了联络。”
“好。”沈冽淡淡一笑。
“不知下次再见要什么时候了,”夏昭衣轻叹,眺向远处天际,清脆咬了口果子,淡淡道,“愿前路顺遂,不管是你是我,一切称心。”
下山前,她将草药分量各自捆好,放在临时编织的小篓子里。
戴豫和杜轩脸上写满不舍,不想和夏昭衣分开。
林中虎更不舍,他看到沈冽便害怕,但此次他是要和沈冽南下的。
夏昭衣上了马,利利落落一扯缰绳:“待我回了昭州,我便写信去睦州同你保平安,我应该比你先到,但书信总有时日延迟。”
“好,”沈冽点头,“我若安稳下来,便也立即书信与你。”
夏昭衣笑着告辞,再看向戴豫,杜轩,林中虎,还有季夏和和孙氏,一并道了珍重。
和支长乐纵马离去,中间复又停下,夏昭衣忍不住回头。
沈冽也上了马,正扯着缰绳朝她这边望来。
惠风和畅,徐徐轻柔,年轻男子身形秀挺高挑,遥遥和她对望,隔着这么远,她看不见他的眼神,但他的形容气质,说是安静,不如说是清冷。
夏昭衣忽然觉得有几分离愁别绪。
她回过身来,继续纵马。
说来,这些年她去了许多地方,认识了许多人,每次离开时都是潇洒利落,没半分留恋。
这样的离愁别绪,最近一次都已是在多年前了,是二哥离开的那天。
哪怕四年前师父递给她“苍生难”三字,要她出来游历,她心中都无半分不舍。
“少爷,”戴豫叹道,“阿梨走了。”
沈冽没反应,目光看着少女背影消失的天边。
一直到彻底离开,她都没有再回头。
林中虎坐在马车上,车帘是掀开的,他看着天边,再看向沈冽。
男子的侧脸清寒如霜,还是一贯冷冰冰的俊脸,还是生人勿近的沉稳疏离,但林中虎总觉得好像又有什么不同,是在少女一离开后,就发生的非常奇异的转变。
有所感的,沈冽回过头来,深邃而冷厉的目光扫来,林中虎好歹也是七尺男儿,被吓得心跳都咯噔了下。
他发现是什么不同了,是杀气和戾气。
就在这极短的时间里,眼前这个年轻男子,他从一块冰冷遗世的玉,变成了一柄锐利霜冷的剑。
林中虎忽然想起之前在江边时,沈冽问及夏昭衣的“野心”。
林中虎艰难咽了口唾沫,用不着问了,这个年轻男子从头到脚皆是肆意凶张的野心和霸持。
他绝对不是善类,不是甘于安稳平和之辈。
而仅仅只过一个时辰,林中虎的这个想法就被得到证实,杜轩在九宁县西南外的山脚祠堂离开了一阵,等他追上来,身后已跟着近二十个手下,高头大马,无一不是身手利落的好手。
杜轩神情凝重,回来同沈冽小声禀报,还有三十多人,眼下分散三处,最快也需到华州永武城才能碰面。
所有人手本都安排在扶上县,是用来对付郭裕的,但季家优柔寡断,瞻前顾后,畏畏缩缩,实乃败笔。
林中虎竖着耳朵在听外面的动静,耳朵都快贴到已放下的车帘上了。
肩上忽然被人以扇柄轻敲了下,吓得林中虎忙回头。
“偷听好玩吗?”季夏和说道。
林中虎讪讪:“我,我就是佩服。”
尤其是,扶上县当时被坐镇营的兵马扫荡过,他二弟都身首异处了,但听杜轩和沈冽汇报说起,他们却无一人受伤。
这些手下随机应变的能力太强,绝不会在一个地方多留,在规定时间内未等到人,便开始做化整为零,四散分开的后手。
也是这样的警觉,让他们在整个扶上县的大搜查中活了下来。
“世事多变,”季夏和打开扇子轻摇,目光变得迷茫虚浮,“接下去要去华州,可是华州全是起义兵,整个华州都是四分五裂的。”
以及,季家的人现在不知在哪了,是在华州,还是离开华州,已到醉鹿了。
念及季家二字,季夏和就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又长又荒唐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