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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糖水菠萝     娇华txt下载     娇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63 来龙去脉

    陆府的观澜苑,寒冬将大池塘冻成雪白明镜,大雪覆盖上去,像是铺了一层暖暖的白毯。

    窗口敞开着,林清风一袭鹅黄色衣裙,站在窗边看雪,手里的檀香木梳一下一下的梳着自己垂在胸前的乌发。

    她唇角弯弯,带着笑,一双眼眸明亮晶莹,该是个聪明精于算计的人,但她的眼角又微微下垂,卧蚕生的美,加之下睫毛被她特意用小刷子往外卷,看上去清纯可人,人畜无害。

    这几日林清风一直住在陆府,每日吃得好,住得好,加之怀里揣着一大笔银子,这些天真是林清风这半年来心情最好的日子了。

    现在想到那封信到了京兆府衙后,官府的人出动,那玉夫人忽被包抄的模样,林清风唇角的笑意便更加浓厚。

    “还钱财交易,准备货物,做梦呢。”林清风对着大雪,很轻很轻的笑道。

    这么大一笔钱进了自己的口袋,她想做点什么不成?

    谁让那玉夫人是个北元来的,倒是去大乾的京兆府告她林清风啊,哈哈。

    就看这次那玉夫人的命大不大了,如果命大,侥幸让他们逃出来,那她便接着将赵宁推出去,一切赖到赵宁头上。

    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林清风淡淡道:“那送信的人回来了?”

    “小,小姐……”小丫鬟的声音带着哭腔。

    林清风蹙眉,回过头去,顿时一惊。

    小丫鬟身后还站着两人,而她之所以惊诧,因为一眼看到那高挑女子的面容。

    这样漫不经心的乍一眼望到已死故人,她惊的差点没发出声音。

    稍微缓了下,林清风看着宁嫔,说道:“你,你是施姐姐?”

    “清风。”宁嫔说道。

    “真是你!”林清风欣喜又难以置信的望着她,眼眶渐红,忽的跑过去抱住他,“施姐姐,我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你!”

    靠在宁嫔肩头,林清风的眉头又皱起,心思翻起百层浪,各种猜测,却根本摸不清情况。

    宁嫔“嗯”了声,推开她,平静说道:“我也没想到。”

    “真好。”林清风抬手拭泪,将目光望向一旁的女童。

    “林姑娘。”女童笑吟吟的望着她。

    林清风眉眼浮起困惑,而后一愣,眼眸微微睁大,沉声道:“是你。”

    她胳膊上这道伤口,疤痕估计一生都不会消退了。

    “真巧,”夏昭衣说道,“我带人来找陆容慧,恰在这里遇到了你。”

    林清风后退一步,谨慎道:“你找陆大人干什么?”

    “欺负他,”夏昭衣说道,“我在佩封撞破了陆大人做过的一件大恶事,现在我要拿这恶事要挟他。”

    林清风面色变白,上下打量着她,目光越发清明,说道:“原来,你就是阿梨。”

    女童笑笑,忽的拐了话题,问道:“林又青为什么会出现在重宜兆云山?”

    林清风朝一旁的宁嫔看去。

    宁嫔从进来到现在,脸上神情始终没半点波澜,平静的和她对望。

    “你们……”林清风开口问道,“你们为什么会在一起?施姐姐,你不是在宫里的么?”

    “回答她的问题吧,”宁嫔说道,“你我的命,都在她手里。”

    “施姐姐?”林清风费解的看着她。

    这句话让林清风满是不爽,什么叫做命在别人手里,她林清风最讨厌这种感觉,她的命,只能在自己手里,半点由不得人。

    “林又青为什么会出现在重宜兆云山?”女童重复问道。

    林清风抿了下殷红的唇瓣,顿了顿,说道:“又青姐姐偷了师父的东西逃走,在路上被马贼给抓去了。”

    “胡说,”宁嫔当即道,“又青怎会偷你师父的东西?”

    “为了,救施姐姐啊,”林清风朝她看去,一双无辜眼眸又泛起红晕,“还不都怪师伯,当初为了攀交太史局孔监正,非要将你送给他做女儿,被顶替进宫当妃嫔。自那以后,又青姐姐便处心积虑想将你救出来,那次她同师父师伯一起去了北境,她忽然胆大,将师父师伯辛苦得来的东西偷走,我猜,她大约是想去定国公府,拿这东西换定国公府的人想办法将你救出吧。”

    宁嫔呆愣,转眸朝一旁的女童看去。

    夏昭衣眉心微皱,轻声问道:“你说的那物,是什么?”

    林清风看她一眼,摇摇头:“不能说。”

    “说。”宁嫔说道。

    久居宫中,宁嫔这一字令下,所带的威严是宫里最常见的喝令。

    林清风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咕嘟嘟冒了出来。

    她发现自己手里还拿着梳子,不悦的梳了两下头发,冷冷的说道:“说便说,是……”

    故意拖着尾音,她扫了她们一眼,而后低低道:“是那夏昭衣的骨灰呗!”

    “什么?”宁嫔惊道。

    夏昭衣懵懵的眨巴了下眼睛。

    “又青姐姐为了躲避师父,刻意绕了南下的路,”林清风说道,“师父他们一路追,追了两个月,听闻她在逃跑的路上被马贼给抓走了。再后来,重宜那些马贼被剿了,师父抓了个落单的拷问,从他那得知,又青姐姐不久前被那些马贼给捅死了,死的……可惨。”

    说这话时,林清风朝宁嫔看去。

    宁嫔依然平静,毕竟关于林又青去世的事,她已从身旁女童口中得知了。

    林清风的目光又看向夏昭衣。

    她这也才想起,若这女童真是阿梨,那么当初她便是从兆云山逃出来的,对林又青那些事情,她该是最清楚的一个才对。

    “难怪,”林清风说道,“怪不得你们会在一起,是又青姐姐托你去救施姐姐的吧?”

    “不是,”宁嫔说道,“是我欠她一命。”

    再回顾林清风的话,宁嫔心里越发难受,说道:“看来,又青偷走夏大小姐骨灰那时,定国公府还未出事,所以,这差不多是两年前了,又青竟在那匪窝里受了两年的折磨。”

    “对。”林清风点头。

    “她,真傻。”宁嫔声音变低。

    “夏大小姐,”夏昭衣这时在一旁说道,“她,真惨。”

    宁嫔朝她望去。

    连我的骨灰都不放过,我跟你们到底什么仇什么怨?

    夏昭衣脸色极差。

364 多年未见

    回风将大雪飘荡进来,女童细碎的发被带起,越发显得脸颊清瘦莹白。

    宁嫔望着她冰冷的眉目,心底一阵不忍,说道:“阿梨,对不起。”

    林清风也朝女童看去,手里的梳子缓缓梳着自己的头发。

    她满心困惑,不知道这两人是如何寻到这里来的。

    自那天收了陶岚的钱后,她装模作样先回客栈,随后便连夜来了陆府,除了陆府的人,根本不会有人知道她在这。

    是那些嘴碎的婆子?

    夏昭衣没有出声,又一阵风吹起,碎发闹得她脸颊发痒。

    她对身体发肤这些东西从来浑不在意,生死都能置之度外,死后或被碎尸万段,或被挫骨扬灰,那又如何,于她何惧。

    可是,她现在气恼不过的是,这些人怀里所包藏着的祸心,竟连她死后的骨灰都想着要利用,甚至去同她仅剩的兄长做交易。

    欺人太甚!

    “阿梨……”宁嫔又叫道,声音很轻很轻。

    夏昭衣深吸一口气,抬眸望着她:“你还有什么未了的牵挂么?”

    “对不起。”宁嫔说道。

    “一码归一码,在此事上你未曾对不起我。”

    “也是,”林清风说道,目光重新打量女童,“那告世书一出,世人皆知你也是定国公府的人,阿梨,你是私生女,还是?”

    答复她的,是女童淡淡扫来的冰冷眼眸。

    林清风一顿,抿了唇。

    “又青拿夏大小姐的骨灰是为了与夏二公子做交易,那,我师父同师叔呢?”宁嫔看着林清风,说道,“他们要夏娘子的骨灰做什么?”

    林清风朝她看去,把弄着自己的发梢,用梳子在上面来回的梳弄,说道:“泡酒呗。”

    宁嫔眉头一皱。

    “噗嗤,”林清风忽的发出笑声,银铃一般,“吓你的,具体做什么,我师父未曾告诉我,这些年他神秘兮兮,神龙见首不见尾,我想联系他还得费上一番功夫呢。”

    多年未见,昔日温婉的小妹忽然变成这般乖戾多变的女子,让宁嫔一时有些适应不了。

    “可以走了么?”夏昭衣说道。

    宁嫔看过去,点点头:“嗯,走吧。”

    话音才落下,女童立即转身朝门口走去。

    他们要拿她的骨灰做什么,她半点兴趣都没有。

    林清风眉梢一挑,看向宁嫔:“施姐姐,你们要去哪?”

    看她们现在这样,似乎不是为了她来,而只是顺路来看她一眼。

    “清风,”宁嫔认真说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你自己保重。”

    “姐姐说笑了,”林清风确认她们不是来对付自己后,笑嘻嘻的说道,“姐姐入宫前可乖可巧了,半点不义之事都未曾做过,可姐姐你看,你过的是什么日子呀?”

    宁嫔一愣。

    “你还是快走吧,”林清风又梳了下头发,说道,“那脾气不好的小女童可真的会杀人的呢。”

    宁嫔定定看着她,微不可见的摇了下头,转身走了。

    待她离开,杵在一旁的小丫鬟紧绷着的神色才终于松缓下来,忙向林清风走去:“小姐,可吓死我了,她们……”

    “啪!”

    一个猛烈耳光毫无预兆的扇了过来。

    小丫鬟捂着脸,扑通一声跪下:“小姐!”

    林清风脸上的神情温和带笑,看着她说道:“胆子真大,把她们直接带过来了?”

    “不是的,”小丫鬟哭道,“是她们拿刀子要挟我……”

    “那你就去死啊,”林清风眨巴眼睛,“若她们是来杀我的,你将她们带过来了,她们到时候就会放过你?”

    小丫鬟擦着眼泪,不敢说话。

    “横竖都是死,死一个也好过死两个吧,你说对不对?”林清风又道。

    “我,我这就掌嘴,我笨。”小丫鬟哭道,忙抬手左右开弓扇自己。

    “行了,”林清风皱眉,“起来去收拾东西,我们得走了。”

    “嗯,好。”小丫鬟赶紧起身,跑去收拾东西。

    林清风厌恶的看着她的身影,同样都是小女童,怎么自己这个贴身丫鬟这么蠢?

    阿梨那样的女童,定国公府到底是怎么养出来的?

    林清风看着房门,心里起了浓浓好奇和向往。

    兰园是陆容慧最疼爱的连姨娘的住处,连姨娘当年是柴喜鹊的得意弟子,她音如莺啼,娇柔婉转,唱得一首好曲,身段也是一流,陆容慧当年路过长喜道场时,看了戏台上的她一眼,便见色起意。

    已经好几日了,陆容慧都睡在连姨娘这,昨夜也是在这里的。

    外头发生了这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满京城人荒马乱,刘氏连夜往兰园跑了三四趟,陆容慧都不肯挪窝,刘氏气得干脆不管他了。

    现在兰园外边静悄悄的,大雪无痕,一个出入的丫鬟家仆都没有,静的像是睡着了一样。

    一个仆妇端着参茶从后院那边过来,在地上踩出一个又一个脚印。

    入了兰园,仆妇四下望了圈,低声骂道:“怎么回事,雪天就不用干活了吗?”

    直直走向主屋,仆妇抬手敲门,发现门是虚掩的。

    仆妇小声推开,探头去看,忽的睁大了眼睛。

    屋内的丫鬟家仆全被捆绑成一团,连姨娘也在其中,她们抬头看着她,拼命使眼色。

    仆妇大惊,忙要回身逃跑,边张嘴要叫人救命,就被站在门背后的男人一把捂住嘴巴,粗鲁的将她朝地上撞去。

    手里滚烫的参茶清脆摔地,仆妇跌趴在旁,而后被其他男人上来五花大绑,扔向人堆。

    她抬起头,这才看到她们的老爷,大乾的刑部尚书陆大人,嘴里塞着一大团布,将口腔塞的又鼓又大,双手被捆绑着,吊在了梁下,双脚拼命的扑腾,像一只落了沸水弹起来的虾。

    戴豫冷冷的看着又一个仆妇被绑起,抬手数了数,一共二十八个。

    这府里的人心还真大,少了这么多人都没发现?

    屋外风雪嚎啕,大雪渐渐将仆妇留下来的脚印给盖上。

    过去小半天,外边又传来动静,戴豫调整好姿态,继续守株待兔。

    等了一阵,虚掩的房门终于被推开,声音很轻。

    屋里面的丫鬟家仆们照例抬头看去,顿时愣在那边。

    戴豫没有留心她们,他已经准备好了自己沙包大的拳头。

365 他是大官

    房门被一点点推开,风雪从外灌入进来。

    跟先前一样,戴豫蓄势待发,准备要么直接打昏来人,要么捂住嘴巴。

    等门静止的一瞬,他当即一步出去,伸手抓人。

    脚步稳健,掌势带风,但就要抓住来人的肩膀时,戴豫忽的一惊,忙要收势。

    跟前的女童却更快,身形一晃,已从他手下逃脱,同时听得匕首出鞘的声音,戴豫还未回神,脖子一凉,冰冷的锋刃就贴在了他脖颈下。

    速度太快,似逐电追风一般,戴豫的冷汗都出来了,甚至“阿梨”的“阿”字都还未喊出,睁着眼睛用余光看着立在身侧的女童。

    夏昭衣一顿:“戴大哥?”

    “阿,阿梨……”

    屋内其他黑衣人刚围上来,听到他们的对话都顿住。

    夏昭衣忙退开,收刀后从袖中摸出一支小瓷瓶递上:“戴大哥。”

    戴豫接过,抹了一把自己出了血的脖颈,这才觉察痛。

    “好快的刀,若不是你收的快,可能我……”他看向女童的匕首,愣了下,说道,“怎么这匕首……”

    夏昭衣垂眸望了眼,抬起匕首,说道:“是沈公子赠我的。”

    “少爷送你的?”戴豫讶然,又重复说道,“少爷,送你了?”

    夏昭衣眉头轻皱,看着他:“嗯?”

    “不不不,”戴豫忙道,“阿梨,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就是……”

    他急了,觉得好像说什么都不对,干脆不说了,转眸看向门口的女人。

    宁嫔刚从外面进来,抬手将房门重新虚掩,抬眸与他对视。

    戴豫看着有些眼熟,但又确定未曾见过她。

    “戴大哥?”夏昭衣说道。

    “嗯,”戴豫看回女童,一笑,开心的说道,“阿梨,数月未见,你真的长高了不少呢。”

    虽一直知道她就在京城,但始终碰不上,只在大平广场那日远远的看了一眼。

    如今近看,女童的个头已从他的臂膀到肩上了,都说这个岁数的孩子长个子最快,果不虚传。肤色也养的妙极,白嫩粉颊,能透出光一般。

    “戴大哥,你怎么在这?”夏昭衣说道,“是沈公子让你来的?”

    “对,”戴豫点头,看向后面的陆容慧,“是少爷让来的,阿梨你可知,这王八羔子当初在佩封那边挖人脑子呢。”

    “挖人脑子?”宁嫔说道,这手法,她怎觉得那么熟悉。

    “对了,这位姑娘是谁?”戴豫问道。

    夏昭衣看了宁嫔一眼,说道:“她是宫里的妃嫔,随我同宫中出来,她本名施又青。”

    “施又青……”戴豫低声重复,一愣,“难怪我觉得她眼熟,她是那林又青的亲姐?”

    “你也认识林又青?”宁嫔说道。

    戴豫的脸色顿时沉下,看着她的目光变冷,干硬的点了下头。

    其实也不能算是认识,毕竟没见过。

    沈谙这两年来找沈冽数次,几乎都是为了寻那林又青,所以他们这些跟在沈冽身边的近卫,对林又青的画像熟的不能再熟,也讨厌的不能再讨厌。

    反正,任何跟沈谙有关,跟施盈盈有关的人或事,他们全都讨厌。

    而林又青和施又青,一个是沈冽的表妹,一个是表姐,两人同名不同姓,同沈谙一样,都师承轻舟圣老。

    这施又青的姓氏,跟施盈盈的姓氏可是一个姓。

    而施盈盈那女人,当初给了尚且年幼的沈冽多少苦头,那可都是一笔笔刻在骨子里的账呢。

    是以,现在戴豫很想吐。

    “阿梨,”戴豫说道,“那你呢,你来此做什么?”

    “我也找他。”夏昭衣说道,朝悬在梁下的陆容慧望去。

    陆容慧一身单衣,蓬头垢脸,他的目光早就落在她身上,现今与她对视,眼眸满是惊恐,脸色惨白。

    从今天这些人闯入进来开始,陆容慧就知道自己完蛋了,懊悔不该偷懒,该跟着人一起去皇宫才是,而现在听到这人提到佩封的事,他的心更是凉了大截。

    “我本想令陆容慧替我看好这宁嫔,再借他的权势帮我做些事。”夏昭衣说道。

    “借这杂种的权势?”戴豫说道。

    “他不是一般的坏人,”夏昭衣看着陆容慧,说道,“他是大官,不过,沈公子令你来这是因为他在佩封所做的恶事么?”

    “怎么会,少爷哪有那么大的闲心去打抱不平到动私刑的地步,”戴豫看向陆容慧,说道,“不过具体做什么,少爷未交待明白,他只让我将他或他的妻儿带去连飞阁,但眼下风雪还不够猛,我是打算等大一些后再带出去,那样过问的人少一些。”

    夏昭衣点点头。

    “不过阿梨,”戴豫又道,“这样一来会不会使你受到影响,你方才说你带这个女人来此,是为了陆容慧的权势。”

    “不会,”夏昭衣说道,“你方才说的是陆容慧或他的妻儿,那么你带走陆容慧,他的妻儿便归我吧。”

    陆容慧听闻此话,脸上的青筋都出来了,双腿在空中艰难的踢打着。

    夏昭衣抬头,重新望着陆容慧,顿了顿,抬脚走过去,说道:“只是,戴大哥,我有一些话想要私下问他。”

    “私下?”

    “嗯,”夏昭衣看着陆容慧愤怒的脸,说道,“不会耽误太多时间,一炷香大概就够了。”

    “好,”戴豫二话不说,点点头,“那里边有个小别厅,我这就给你安排。”

    “谢谢戴大哥。”夏昭衣一笑。

    陆容慧终于被从梁上放下来,夏昭衣进去到别厅里面,几乎听不见他们说话的声音。

    戴豫站在外面安静等着,同时继续注意观察门外的动静。

    宁嫔就站在一旁,目光偶尔往他身上去打量。

    忆起他们方才的对话,宁嫔现在才慢慢反应过来,竟然是“沈”。

    “你们口中的公子少爷,”宁嫔开口说道,“是沈冽吗?”

    戴豫冷冷的看她一眼,不作声响。

    宁嫔看着他,平静说道:“那看来就是了,也不知过去了这么多年,沈冽找到郭晗月的死因了没有呢。”

366 朕不要了

    闻及郭晗月的名字,戴豫需要费些功夫才能将她同沈冽联系到一起。

    戴豫没有见过郭晗月,郭晗月在沈冽八岁时便去世了,而后沈冽才被接到郭家。

    至于郭晗月的死,戴豫什么都不知道,他只听人隐晦的提过几句,不知具体。

    现在宁嫔问沈冽有没有找到郭晗月的死因,戴豫甚至迷惑郭晗月的死因是有什么蹊跷之处吗,而且在他记忆里面,沈冽大约都没有去找过什么所谓的死因吧。

    换言之,若是郭晗月的死因真有奇怪的地方,何须等沈冽去找,整个郭家都不会坐得住。

    戴豫现在奇怪这女人为何要说这个,无缘无故提及,她想干什么。

    “还未找到吗?”施又青说道。

    “你知道?”戴豫看着她。

    “不知道,”施又青摇头,“所以我才好奇,因为她死时的症状同我母亲一样。”

    “哦……”戴豫应道,不打算再理,不过沉默了阵,他有些忍不住,到底还是问道,“那你母亲去世时,她是什么症状?”

    “很惨。”施又青说道。

    回忆起那时光景,她的神色黯淡下来,很快止住自己的思绪,不愿再多去回顾。

    戴豫等了等,见她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便也不再多问,古怪的收回目光看向夏昭衣和陆容慧所在的小别厅。

    大约真的就一炷香的功夫,便看到女童出来了。

    神色同进去时一样平静,没有一丝波澜,走来同戴豫谢过,顺带告辞。

    “切记多加小心,”戴豫叮嘱道,“这几日时局不定,到处都很危险,我知道你身手好,但多留些心眼。”

    “戴大哥也是,”夏昭衣说道,“万事小心。”

    “我会的。”

    夏昭衣微微一笑,抱拳微拱,带着宁嫔离开,但到门口时,宁嫔停下脚步,说道:“阿梨,我有几句话要说。”

    夏昭衣转眸看她:“什么话?”

    宁嫔望向戴豫,说道:“因为我姨母的原因,你讨厌我,实际上,我和我母亲,以及我妹妹,我们都不喜我姨母。”

    戴豫皱起眉头,困惑的看着她。

    “施家儿女不婚娶,”宁嫔继续说道,“但我姨母贪恋上了我姨夫,说什么都要同他一起,哪怕当个卑贱的妾,我母亲发自内心不齿她,如若不是母亲意外出事,可能我此生都不会与我表哥往来,同我师父相识。”

    “你,同我说这个干什么?”戴豫说道,“你是想让我转话给我家少爷?”

    “对,”宁嫔点头,“我活不过几日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虽然无法得知母亲去世的真相,但我仍不想母亲死的不明不白。这位壮士,郭晗月的死定于我母亲的死有关,有可能便是同一人所为。”

    “行吧,”戴豫语气松软下来,说道,“我会同我家少爷说一声的。”

    “多谢了。”宁嫔说道,福了一礼。

    出来时,风雪变大,天地如浊浪高掀,长空浑浊,视野模糊。

    夏昭衣走在前头,宁嫔尾随在后,两人无言。

    等出了兰园后,宁嫔看着女童在前的娇瘦身影,开口说道:“阿梨,稍后你要去哪。”

    夏昭衣垂着眼眸,闻言摇头:“还未想好。”

    要去的地方实在太多,可是又觉得那些地方好像也没有必要再去。

    “我们还会见面吗?”

    “不知道。”

    宁嫔停下脚步,说道:“阿梨。”

    夏昭衣也停下,回眸看着她。

    “对不起,”宁嫔低声道,“定国公府的事,你二哥的事……对不起。”

    “有用吗?”夏昭衣说道。

    两人相隔数步,一高一矮,风雪从她们中间呼啸而过,宁嫔眉目悲悯愧疚,不敢与女童雪亮清澈的眼眸对视,别开了目光。

    “我知道没用,可我心里委实……”

    “你当初便该知道,你的所为将对整个定国公府造成多大的伤害,可你还是这么做了。”

    “我不会苟活的,”宁嫔垂下头,双眉轻蹙,“我会以死谢罪。”

    “要一个人死,这再容易不过,”夏昭衣说道,回身迎着风雪朝前面走去,声音平静传来,“这世上,兴荣之所耗,无不以年月为量数,可覆灭和摧毁,却不过一朝一夕一眨眼。死有何用,一文不值,谢罪的谢字,是以天下之大可笑也。死便是死,这是偿命,无关谢字与愧疚。”

    宁嫔缓步跟上她,沉默良久,说道:“你说得对。”

    风雪打来,似刀子般割痛,宁嫔裹紧外罩的风衣,在冷宫里冻了那么久,却忽然觉得,皆不及这一场大雪来的冻骨。

    “真冷啊。”宁嫔低低说道。

    在夏昭衣带着宁嫔去往刘氏所在院宅时,一身黄袍的宣延帝看着窗外的漫天风雪,同样很轻很轻的说道:“真冷啊。”

    廖内侍闻言,说道:“陛下,要再添几壶暖炉吗?”

    “添吧,”宣延帝说道,“多添几壶,越多越好。”

    “是。”廖内侍应声,转身走了。

    才迈出宫门,迎面看到禁军副统领荀斐带人匆忙跑来。

    廖内侍眉头一皱,不待开口问话,荀斐奔来说道:“廖内侍,有刺客!”

    “刺客?”廖内侍大惊。

    荀斐已绕开他,顾不上其他,直接冲入东明宫:“皇上,有刺客!”

    宣延帝停顿一下,搁下书卷抬眸,出奇的镇静。

    反倒是一脸急匆匆的荀斐僵在那边,尴尬的说道:“皇上,刺客……”

    “抓到了吗?”宣延帝问道。

    “尚未……”荀斐说道,“发现了六七具禁军尸体……”

    “刺客,”宣延帝敛眸,很轻的重复两个字,说道,“一时竟不知道是哪路人了,这天下想要杀朕的人,太多了。”

    “皇上,大雪封冻,行路困难,人手恐不够……”荀斐越发尴尬,“臣申令全宫戒严,且需从宫外调三千兵马。”

    宣延帝看向立在门口,并未离开的廖内侍,说道:“过来。”

    廖内侍抬步走去,恭敬道:“陛下。”

    “传朕指令,”宣延帝说道,“即刻收拾东西,弃宫。”

    廖内侍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抬头看着他:“陛下?”

    荀斐也瞪大了眼睛。

    “这皇宫,朕不要了。”宣延帝说道。

367 天要翻了

    宫殿里一时安静,廖内侍和荀斐皆无言。

    皇宫,不要了……

    这样的话,出自一个天子之口,换谁来听都会觉得荒诞可笑。

    廖内侍缓了缓,说道:“皇上,迁都非同小可,何况现今冬日,隆冬大雪……而且迁都的话,需同三省六部那些大臣们好好商议才是……”

    “朕需要你来教朕怎么当皇帝吗?”宣延帝说道。

    廖内侍当即跪下,惊惶道:“老奴不敢。”

    荀斐额际冷汗都出来了,杵在一旁,看着跪在地上的廖内侍。

    廖内侍的迁都二字,算是最好听婉转的说法了。

    宣延帝说的分明是弃宫,并未提及迁都。

    迁都哪有这般容易,古往今来,无论定都在哪皆需反复思量,再三比较,六部共同商议,太史局观星象察风水探乾坤,皇上则皆需御驾亲征数次,工部拟案,定夺蓝图,且光是城垣建造,便需数年功夫了。

    这些,宣延帝统统没有,一点预兆都无。

    这是……真的弃宫,这是跑路!

    ……………………

    廖内侍硬着头皮去传旨了。l

    荀斐忘了自己是怎么出来的,他带人离开东明宫,往北走去。

    路上大雪茫茫,迎面跑来数百名禁卫,是去护卫东明宫周全的。

    同时又有许多人影疾跑奔走,同他一个方向。

    内侍局,天荣卫,金吾卫,其他禁军分部都派人过来了,许多宫女内侍好奇张望,询问发生了什么。

    荀斐被几个相识的人喊住问话,他没有回答,和他们一起过去。

    又有数具禁卫尸体被从雪地里面挖出,不是刺客特意藏的,而是风雪太大,将尸体掩埋,是以过去了大半日,旁人才惊觉不对。

    尸体的致命处皆在咽喉,一击毙命,干净利落,身上没有其他多余的伤口。

    部众们继续检查尸体,并去往附近排查,宫里来的其他几个官员帮忙协助调查。

    跟了荀斐五年多的一个手下走来问他皇城是否已经开始戒严。

    荀斐面色青黄,正看着地上的尸体,神情有些恍惚,听闻手下的声音,抬头看去。

    “大人?”手下迷惑的看着他,说道,“您是怎么了?”

    “无事。”荀斐心不在焉的说道。

    “皇上……没有什么吩咐?”

    有呢,怎么没有,天大的吩咐,说出来吓死你,皇上他说要跑路了。

    荀斐呵呵笑了。

    “大人?”

    “咱们,”荀斐喃喃说道,“是不是在做梦啊?”

    “您这,到底是怎么了。”手下有些怕了。

    这几个死掉的低阶巡卫,跟荀斐半点交情都没有,他不至于这样吧。

    寒风过耳,呼呼作响,荀斐觉得自己的脚有些虚浮,他走去在一旁的石阶上坐下。

    “我他娘的真的怕了,”荀斐说道,“这他妈的,跟个做梦一样。”

    “大人?”手下看着他,“做啥梦?”

    “天要翻了的梦……”荀斐说道,顿了下,他看向远处被人群围着的尸体,压低声音道,“等下趁没人注意,这几人身上的钱财你全部给我搜出来,他们的寝屋床铺也去翻一翻,有多少钱财是多少。”

    “大人,最近缺钱啊?”手下也压低声音。

    荀斐没回答了,看着那些尸体的目光变得冰冷。

    若皇上现在真要弃宫,他得干一票大的……

    否则,今后的日子谁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不过,他这才回来,屁股都还没坐热,很快又接到了上面的指令,要他们立即派人手,同金吾卫一起将整座皇城围住,只进不出。

    同时,宣延帝终于下令宣官员大臣入宫。

    一夜未睡,今日又忙于奔波的大臣们困乏至极,不得不重整容妆,进宫面圣。

    梁乃也接到了传旨,眼下这关头,他着实不愿意见皇上,可惜朱岘不在,他只能自己去了。

    随内侍从京兆府大门出来,那些哭喊不休的家眷们忙追来。

    内侍厌恶的看了他们一眼,说道:“梁大人,你办事不力啊,怎将这些人这样扔在外边,置之不理。”

    梁乃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一个小小内侍,竟用这样的语气同他这堂堂京兆府尹说话。

    气不打一处来,梁乃憋住,等到了皇上跟前再跟他算账。

    不过眨眼,他忽的惊起一身冷汗。

    不对,这些狗奴才都是见风使舵,看人眼色行事的,不会无缘无故针对别人……现在这奴才这样,是因为看了谁的脸色吗?

    梁乃看着他们,心里慌了。

    眼珠子转了转,他脑子一热,抬手捂住胸口,效仿今早朱岘的那一招,喊了声完了,一宿没睡,胸口发痛,而后噗通砸地。

    众人垂头看他,面无表情。

    为首的内侍皱了皱眉,抬手说道:“把梁大人抬起,回宫。”

    一行人离开,京兆府门前,百姓们跪在冰冷的雪地上,看着身穿官袍的京兆府尹就这样被一群内侍们抬走,全然不剩威严,他们傻了。

    那些大雪吹来,席卷过大街小巷,不远处的客栈屋檐上,浩大一片白雪从高空砸落下来,在众人的视线中碎裂,哗啦啦的,白璧无瑕的那么一大块,瞬息成齑粉,掀起一片白雾。

    百姓们忘却哭了,远处皇朝的士兵们穿梭于宽阔长街,纷乱的动静传来,让他们忽然觉得,很快会有更可怕的事情出现,比他们失去了至亲还要可怕……

    城中仍然荒乱。

    宣武军的蛮行并未因任何劝阻中断,他们同天荣卫一样,直接受命于皇帝,皇帝没有令下,他们便不停止,在惠阳长街留下一片哀嚎,他们已往下一个地方去了。

    而在近百里外的广渠门和永定门外,上千伏尸的鲜血将雪地染红,渗透融化。

    流民们愤怒的砸着城门,与强势暴力的弓弩相比,不过以卵击石。

    百姓们惶惶不安,望着渐沉的天色,听着城外的哀嚎悲鸣,他们能做的就是在家里藏好坐好,安分守己。

    皇宫门前,可并行数十辆马车的天下第一长街,四面八方的朝臣们被传入宫。

    皇城的宫门紧紧闭上了,一直到过去两个时辰,天色全黑后才打开。

    近百个骑兵从宫门内奔出,朝王公大臣们的府宅奔去……

368 夜色无边

    永安城,雄踞华北平地,俯瞰中原,土地辽阔,千里沃野,北依长明恒山和钟龙山脉,西踞虎水岭,望龙山,四方水利畅通,润泽古都,千年不绝。

    永安城垣绵长,共二十六道城门,其非正规四方之城,依据山脉水系走势,永安城墙蜿蜒盘桓,外郭城城墙达近三百里之长,光当年烧制墙砖所用之力,便倾尽近十州之人。

    三百年前永安城破,鸿德帝率领百万大军在此建朝大乾,至此,永安成为八朝古都,更聚辉煌,春秋兴盛,荣光无上。

    但今晚的永安,万家灯火齐黯,天空墨云黑沉,历史张开它的双臂,化作一阵北空来的朔风,呼啸汹涌,席卷过人间。

    骑兵们跑向朝官府中,所带消息是令当家主妇在明日酉时前整理好行装家财,携带家眷入宫。

    聪明的夫人忙追问发生了何事,礼貌恭谦,欲打点银两,被来人冷漠拒绝,

    性情烈一些的夫人则直接与人起了矛盾,几乎爆发争斗。

    宋府接到传话后,曹氏大骇,速令人去寻宋倾堂。

    宋倾堂已在东平学府门前守了整整一日,闻言狐疑:“你别是在骗我吧?”

    “真事,真事!”执剑泪花都出来了,“是真事!传令者马也未下,一等夫人领众而出,他居高临下在上面吆喝我们,给的期限就一日!”

    “那我爹入宫后,没回来?”

    “没有啊!怎么都打听不出来消息,张大人家的夫人来送口信,问要怎么办,称那皇宫有进无出,五品往上的大臣都被关在里面了!”

    宋倾堂眨巴眼睛,懵懵道:“怎么会这样。”

    “少爷,夫人令你现在回去呢!”执剑说道,“谁也不知道要发生什么,家里人都很害怕。”

    宋倾堂缓了缓,摇头说道:“不成,我暂时还不能走。”

    “怎么还不能走呢!”执剑急道,“夫人都吓坏了!少爷你可知那户部的熊大人,那林氏和传令的士兵吵了起来,差点动手,那士兵直接说要带人来抄家!现今这形势是真的危急!”

    “扯!一个传令的还抄家呢!”

    “他可以添油加醋,可以随便他话说八道啊!”执剑说道,“少爷,快回去吧,夫人要你回去呢!”

    宋倾堂握紧手里的长枪,想了想,他摇头:“不成,我还是不能回。”

    “少爷!!”

    以前别人用茅坑里的石头形容宋倾堂的脾气又臭又硬,执剑不爽到极点,动不动要和人动手,现在他真的觉得,别人形容的一点错都没有。

    “你回去吧,”宋倾堂说道,“我在值岗呢。”

    “你才不是在值岗!”执剑气道,“我先去骁虎营问过的,这才打听过来,那边可没有派任务给少爷说要在这值岗,少爷私自带兵过来,这,这是不对的!”

    幸好现在不是用兵当头,且宋倾堂身为郎将,也的确有权带个四五百兵出去逛逛,但执剑不明白有什么事情能比的过现在家里出的事情大。

    宋倾堂不再理他,面色阴沉,望向长街另一头的雪地。

    “少爷,咱走吧!”

    “少爷?”

    “你,你!”执剑一气之下,膝盖直接噗通跪了下来,“少爷要是不跟我回去,我就跪在这里不起来了!”

    宋倾堂浓眉一皱,顿了顿,看向身后的士兵:“把这小子送那边的郭府去,同沈冽说一声,让这厮跟他那石头当个结拜兄弟!”

    “少爷!你!”

    “滚!”宋倾堂骂道。

    执剑眼眶通红,哭了起来,抬手一抹眼泪,转身跑了。

    士兵看着他跑掉,说道:“郎将,这……”

    “不管,”宋倾堂收回目光,看着东平学府,说道,“继续站着,半个时辰后换班,轮流站。”

    寒风凌厉,传令骑兵们在夜色下奔跑。

    除却当朝权臣们,王公贵胄府第上也被人频频光顾。

    各王侯将相,及他们同宗族人府邸皆恭敬领命,称会照办。

    街道重新肃清,不时有完整队列的士兵们跑过长街,有去城门的,有去抓人的,有去传令的。

    士兵们跑过之后,街道恢复寂静,幽暗无声的夜色里,许多双眼睛悄然睁着,惊心胆颤的望着黑夜。

    朱岘出去了一整日,终于带人回来,一无所获。

    他端起茶水还未喝半口,听闻了朝里发生的事情,惊讶说道:“大人也被带走了?”

    李从事点头:“对,下午大人府上来人,说宫里传出来的话,要他们即刻收拾行装,携家眷入宫。”

    朱岘瞪大了眼睛:“收拾行装,携,携家眷入宫?”

    “对……”李从事焦虑。

    “我的天啊,”朱岘愣愣的,将茶水搁在桌上,又说道,“天啊!”

    魏从事所说的那些话,仿若在他耳边再度响起。

    “……祸不旋踵,我并非危言耸听,田大姚连攻七州,宋致易如今也快称王,还有入冬前,北境那些要过冬的兵马已经打到了潘余,即便不提他们,就如今城外那渐增的十几万流民,朱大人觉不觉得他们像是一颗随时爆燃的火种?天下是说翻就翻的,豕突狼奔,如泄洪之口,我们如若不提前有所准备,那浪潮翻卷而来时,我们就真的连逃都来不及了,指不定哪日,我们在官衙里坐着,如常办公,皇上的天荣卫就过来直接将我们带走,连家人都不及道别……”

    一语成谶!

    朱岘忽觉得有些手抖,喉舌也干燥的不行,忙又端起水杯,一饮而尽,再去倒水。

    “大人,我们怎么办?”李从事看着他,“这天下,怎么办啊?”

    “不知道,我不知道,”朱岘喃喃说道,“你容我缓缓。”

    他今日是要去捉那信上所提的北元奸细的,可是去到那边之后,得知他们刚离开了。

    的确是有这么一伙人,的确行迹可疑,只是他晚去了一步。

    这说明信是真的,并非胡言。

    但是有什么用?

    天要是真的翻了,有什么用呢?

    “魏新华呢?”朱岘看向李从事,“你去魏新华家里看看,他人呢?”

    “我今日去了,”李从事说道,“他不在家,邻里说他这几日都不曾回去。”

369 各司其职(一更)

    魏新华没有婚娶,家中只有一个老母亲,但是六年前便病故了,现在他家一个人都没有。

    魏新华如果不在家里,那想要找他,这偌大京都,便真不知道该去何处找。

    现在整个京兆府,只有朱岘和李从事知道魏新华罢官离开的事,暂时能瞒便瞒,不过看目前这情况,似乎都不用刻意去瞒,因为不会有人追究了。

    “魏从事一定早便知道不对,所以提前跑掉,他一直聪明,这次肯定也洞察先机了。”李从事说道。

    朱岘摇摇头。

    他记得清楚,当时魏新华说要回来的,他离开不是跑路,他说的是要为定国公正名……

    可是,他现在在哪?

    “对了,大人,”李从事又说道,“今日梁大人被带走时,那模样可狼狈了。”

    “狼狈?”朱岘望去。

    李从事上前,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将今天梁乃被拖走的场景说出。

    朱岘一愣:“竟这般无礼!”

    “梁大人是我们京兆府的大人,对我们梁大人这般,那对我们京兆府……”

    朱岘舔了下干燥的唇瓣,想起手里的茶盏,端起来再度喝光,而后重新去倒。

    连饮三杯,他将茶盏砰的放在案上,说道:“召集人手,我们京兆府的兵马还有多少,都召集起来!”

    “大人这是要?”李从事看着他,朱岘的这般模样,似乎喝的不是水,是酒。

    “我有话说,”朱岘说道,“事关所有人的身家性命,你快去。”

    一听闻性命二字,李从事不敢耽搁,点点头:“好,下官这就去!”

    看着李从事跑远,朱岘握紧自己的拳头,容色坚毅。

    京兆府在京都,京兆十二卫除了绝对的几支皇家卫队,其余卫队京兆府都有直接调动的权力,不需同宣延帝请示。

    因而,京兆府本身的兵马其实不多,全京兆府机构办事的文员加上衙卫和兵卫,全员加起来不过六百上下。

    等朱岘将人手都集合起来才发现,有至少五十人跟魏新华一样人间蒸发,剩余的多数人脸上神情阴郁暴躁,他问了几个才知道,这些人家里不乏读书人。

    朱岘清点了一下人数后,心里有个大概,他踩上李从事准备的椅子,出声示意众人望他。

    大院灯火通明,京兆府的官员们抬起头,这位生得高大,正当壮年的朱大人,胡子被风雪打的霜白,几日没睡好的脸,憔悴的像是老了十几岁。

    朱岘的心跳有些急促,他悄然深呼吸了一口气,忽的高声说道:“皇上有密令下来,不容违抗,自此刻起,京兆府全员上下,听我号令!”

    李从事就在他一旁,闻言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抬头看他。

    朱岘双脚都在发抖,努力镇定自己,说道:“曹司户,林司法,林从事,你们带五十人去将这十年来还未封存入库的所有案卷整理装箱!姜司录,你带二十人去往前衙,受理案件,录入在册即可!刘长史,你带一百二十兵马守在大堂,保护姜司录周全,若有人闹事,当场三十大板!”

    姜司录惊道:“大人,现在吗?”

    “现在。”

    “可现在这时辰不对啊,现在入夜,已快亥时……”

    “姜司录觉得有何不对,我京兆府外的登闻鼓都快被敲烂了!”朱岘疾言打断他,伸手指向外边,“历朝历代,登闻鼓起,官员需将手中诸事皆罢,立即受之,不即受者,加罪一等,若从中阻拦,一律重判!而今呢?”

    而今?

    姜司录默默在心里一翻白眼。

    登闻鼓起,官员的确需将手中诸事皆罢,可天子更需虚心相闻,千古不废朝。

    而今,天子装聋于先行,我等芝麻小官只好作哑于在今咯。

    “范节推。”朱岘这时转向另外一边。

    数日未睡好,今天又被劫了大狱,提心吊胆了一天的范节推苦逼兮兮的抬头看着朱岘。

    “你带二十人陪同姜司录去前衙,”朱岘说道,“如若姜司录懒政,稍有懈怠和不作为,大刑伺候!”

    范节推一愣。

    姜司录气得胡子都翘了一翘。

    而朱岘已不理了,转向了其余人,继续派令。

    相较于众人的不满,李从事立在朱岘身边,仍在惊骇,久久难以回缓。

    寒风将院中火把吹得摇晃,那些灯火也在朱岘的脸上摇晃。

    李从事身上起了一阵寒颤,朱岘,你这是不要命了啊……

    这时,外边忽然传来一声惊喝:“大人!大人!不好了!”

    现在这局势,忽然响起这般张惶高叫,诸人皆心惊肉跳。

    朱岘脸色惨白,朝外看去,镇定叫道:“何事大呼小叫!”

    “大人!”来人跌跌撞撞跑进来,用跌打滚爬形容都不为过,“大人啊!”

    “到底何事!”朱岘装不下去了,颤着声音叫道,“你他妈快说!!”

    你要吓死老子吗!

    “兵马,兵马!”来人哭叫道,“两千兵马朝东平学府去了!青山书院刚被屠完!”

    朱岘脚一软,从椅子上跌了下来,好在李从事扶的及时,朱岘也运气好,恰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你说什么!”

    “青山书院被屠了?”

    “屠?!”

    “现在去哪了??东平学府?!!”

    ……

    整个大院都惊了。

    众人惊诧的目光看向了朱岘。

    这里所有的文员官吏,绝大部分都是出自东平学府,两千兵马去往东平学府,这说明什么?

    “大人……”曹司户颤着声音叫道,“大人,怎么办?”

    朱岘手指痉挛般的抖动着,不受控制。

    他预想过一百种一千种情况会变得多糟糕。

    他真的有过预想和心理建设的!

    可是等浪头真的席卷打来的这一瞬,他才明白到底多可怕,多黑暗,多无力。

    那是汹涌滚滚的历史车轮在碾压过来,苍生在其下,毫无反抗能力,只有绝望哀嚎。

    “不怎么办,”朱岘抓着李从事的前臂站起,说道,“其实我早知道了,我说了,我有皇令在身,但是,有什么办法吗?我们有什么办法吗?”

    众人艰难的站着,看着他。

    “你们各司其职,不容懈怠,跟我在一起就行,我保你们一定安全,”朱岘继续说道,“如果你们敢逃,那……”

    他虚浮的抬手,在自己的脖子前比了一刀。

370 少爷不在(二更)

    青山书院的大火是忽然起来的。

    跟惠阳长街循序漫延的恐惧不同,两千兵马忽然突击,包围了青山书院。

    昨晚浴血一夜,今日休整一日,这一批宣武军部众刚刚尝尽凌辱践踏他人之乐,一等包围青山书院,他们握着长枪,提着刀锋,直接闯了进去。

    整个青山书院占地四十余亩,是七年前城外书院走水后,宣延帝亲口御赐的城中宝地,书院建筑较为崭新,白墙红柱青瓦,精致大雅,威仪大方。

    宣武军从东至南朝里包抄,不明所以的护院迎上前来,未等开口,士兵们手里的长枪直接贯穿他们胸口,鲜血滚烫溅出。

    宣武军们一路挺进,留宿书院的学子和仆妇们仓惶逃命,高声求救,不分男女老幼,被尽斩于刀下。

    闻声而来的院长和几名德高望重的先生被几个无名小卒当场斩杀,不留二话。

    圣贤祠上,宣延帝御赐手书“圣贤大风”的横匾砸落下来,抛入圣贤祠,一把大火从这燃起,火光冲天。

    同时竹门院,御书阁,明理堂,诚德堂,三台坛等书院建筑皆燃起大火。

    火光里嘶吼哀鸣,哭声凄厉,墨香琴风在皑皑大雪里化为枯烟。

    当年七十余人用命在烈火中救出来的藏书,毁于一炬,彻底不复。

    大风呼啸,将烟火吹向天地,离开青山书院的宣武军们并未做停歇,直接朝东平学府而去。

    狂奔而来的人将这个消息带到东平学府,整个东平学府彻底大乱,院士和学监们数个时辰前都被传召入宫了,现在书院由邱先生和大晗先生主持。

    才刚啃完干粮,喝了口冷水准备换班的宋倾堂听闻消息后皱起浓眉。

    一旁的近卫们皆愣住,转头望着他。

    少年郎将抬眸眺着远方长街,尽头风雪漫空,一片阒寂。

    沉默了瞬,宋倾堂沉声说道:“刘鹰!”

    “在!”身后一个近卫应声。

    “速度回去调兵,让林将军派八百人手过来。”宋倾堂说道。

    近卫顿住,不敢应下,双目微微睁大的看着他。

    “耳朵聋了?”宋倾堂回头看他。

    “郎将,你现在这是要,是要……”

    “快去,”宋倾堂厉声道,“别废话!”

    近卫垂下头,默了默,忽的抬头高声应道:“是!”

    看着他走远,宋倾堂握紧手里面的长枪,转头对其他人说道:“我稍稍离开,即刻回来,你们在这里站着,哪里都不要去,盯好东平学府的大门,不准任何人再进去,谁都不行,哪怕是东平学府的院士都不行,可清楚?”

    “是!”身后手下们应道。

    宋倾堂转身,朝远处的郭府走去。

    今夜郭府门前连灯笼都未点,幽暗幽暗的,全靠远处灯火传来的微光照明。

    宋倾堂抬手拍门,过去好久,终于有人开门。

    家仆揉着睡眼,看见一身盔甲的宋倾堂,一愣,说道:“宋郎将?”

    宋倾堂看他睡意惺忪的模样便觉得来气,怒道:“沈冽呢,叫沈冽出来!”

    “宋郎将找我家少爷何事?”家仆说道,“我家少爷不在。”

    “他不在?”宋倾堂皱眉,“他去哪了?”

    “不知道,我家少爷昨夜离开后便未曾回来,今日一整日都不见人影,”家仆看着他,“宋郎将……你是不是有什么紧要的事情?”

    沈冽竟不在……

    宋倾堂抿唇,想了想,问道:“他走的时候是一个人走的,还是带着随从走的?大约去哪了?几时走的?”

    家仆被他这模样弄得有些怕,一时不知道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难道少爷犯事了,他来拿人的?

    或者少爷出事了,他来核实的?

    “宋郎将!”男人的声音忽的响起。

    宋倾堂和家仆转过头去,冯泽骑着马从街口那处跑来,说道:“宋郎将!”

    “你家少爷呢!”宋倾堂看着他骑马跑近,扬声问道。

    冯泽下得马来,快步迈上台阶,飞快说道:“宋郎将!骁虎营大多兵马被调去城门了,燕云卫府如今情况正乱,虽有五成被调走,剩下五成仍可以一用,且燕云卫府离东平学府近,宋郎将不妨派人过去试试!”

    宋倾堂眉梢微挑:“你家少爷吩咐你来的?”

    “是。”

    “他人呢?”

    “不知道,少爷听说青山书院出事了便交代我过来,他骑马往另一边去了。”

    “那你们之前在哪的?”宋倾堂望了眼冯泽来的路,问道。

    “天启街,”冯泽说道,“宋郎将,你快些去吧,少爷说你耽误不得。对了,少爷还说燕云卫府的兵马很重要,时局当乱,兵马在手便是资本,宋郎将务必要把握好!告辞!”

    说完,冯泽朝郭府大门走去。

    家仆听的愣愣的,但马上出来将台阶下冯泽留下的马匹牵好,抬头看着宋倾堂:“宋郎将,您……”

    宋倾堂看着冯泽进到郭府大宅,眉头皱起。

    燕云卫府出事,他压根不知情,真的情况正乱?

    “你回去吧。”宋倾堂对家仆说道,转身大步离开。

    冯泽进得府里后,快步往流月阁走去。

    才从小苑穿过,冯泽脚步一顿,随后心里浮起浓浓的不悦。

    阿梨委托少爷代为照顾七里桥那边的几位朋友,将他们接来后,管家暂时安置在了流月阁。

    冯泽眼下来找他们,结果却看到了沈谙坐在这里正同他们谈笑。

    这沈谙,他居然还在这?

    这是郭府!

    死皮赖脸在这干什么!

    冯泽压下怒气,走去说道:“老佟。”

    老佟和支长乐正被沈谙逗笑,抬头朝他看来。

    “这位兄弟好,”老佟站起身笑道,“阿梨呢?”

    冯泽看了一眼那边笑吟吟的沈谙,不太高兴的收回目光,对老佟说道:“暂时不知道阿梨在何处,但她不会有事,我家少爷怕你们担心,会出去找,所以令我来说一声。”

    “那知彦呢,他人在何处?”沈谙说道,“他昨夜出去,一夜一日都未回,现在也不打算回来?”

    “嗯。”冯泽淡淡点头,正眼不投去一下,对老佟和支长乐抱拳告了辞,转身便走了。

371 黑衣男子

    这个态度……

    饶是笨拙如老佟和支长乐也看出了一些不对。

    “我与知彦,是同父异母。”沈谙说道。

    原来是这样。

    “他们不喜欢我,”沈谙一笑,“我们母亲之间有些渊源纠葛在,不过知彦同我关系很好。”

    老佟和支长乐点点头。

    老佟说道:“这很难得了。”

    “是啊,”沈谙说道,“自小父亲便偏爱我,对知彦则相反,知彦当年年幼,遭过我父亲不少虐打,他没有做错什么,我父亲想打,便打了。”

    “竟有这事?”支长乐讶异说道。

    “嗯,最惨的那一次,知彦整个后背几乎无一块肌肤完整,腿骨差点被打断,数日下不得床来。”

    老佟和支长乐互看了一眼,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自他们来到这后,所受招待非常好,好酒好菜,大鱼大肉,这辈子都没吃的这么欢脱过,不过整整过去一日,还未曾见过这宅子现在当家的主人是何模样。

    而现在沈谙在说他们父亲对沈冽有多不好,这到底是别人父子的事,他们在这做客的,能说什么呢。

    沈谙看着他们,笑笑,说道:“一时唏嘘,且看你们二位亲近憨实,我失态了,没有把住嘴门,都说家丑不外扬,果真言多必失。”

    “没啥,没啥。”支长乐乐呵呵道。

    “不过既然已提到,我便再说几句吧,”沈谙仍是笑着,幽幽叹气说道,“正是因为我父亲的缘故,所以知彦自小性情孤僻,好内向独处,不喜与人说话,据说当初刚被接去郭家时,他甚至一个月都未开过口,故而,我现在担心你们相处下来会觉得他脾性古怪,会不喜他,届时若他令你们觉得不自在,二位兄弟且莫放心上。”

    “哪里会,”老佟忙说道,“不会的。”

    “那便好,”沈谙笑意微微收敛,温言说道,“我如今这身体已快不行,若这世上还有什么令我牵挂,便是知彦了。他是个冷冰冰的人,没什么热心肠,现在能有你们这些朋友,于我该当是个高兴的事。”

    支长乐憨憨点头:“对对对,高兴,高兴。”

    一阵寒风吹来,扫来落雪二三,檐角昏黄灯笼在夜色里晃啊晃。

    沈谙抬起手,触了触身前的茶壶,说道:“这才端来的,凉的真快呢。”

    支长乐和老佟循目望去,打转的灯火下,沈谙的手指非常修长,本该是一双漂亮的手,但皮肤太过枯槁,起皱厉害,比他们的手还要粗糙和老态。

    “冬天了嘛,冷的是快一点的哈……”支长乐笑道。

    沈谙也笑,点头:“是。”

    抬头望了望浓墨夜色,沈谙站起身子,说道:“许久未有这般畅聊,意犹未尽,想必现在的时辰应很晚了。”

    “还好,”老佟说道,“我们本来也睡不着,不是在这等阿梨嘛。”

    “我也是在等知彦,”沈谙说道,“今夜恐怕无眠了,我去想办法找找他,先告辞。”

    “那什么,”支长乐忙起身,说道,“如果可以,不知能否帮我们也看看阿梨去哪了?”

    “好,”沈谙点头,停顿了一下,忽的笑道,“说来我着实佩服你们,我认识阿梨在你们之先,那时我便很喜爱她,一个满是灵气,坚韧聪慧的乡野小丫头,可惜那时她便不近亲我,看如今你们的交情,真如兄妹一般呢。”

    支长乐挠挠头,傻笑了两下:“是,是吗?”

    “我会想办法的,”沈谙抬手揖礼,“某先告辞,明日见,你们早些休息。”

    一把周菱青花竹骨绸伞倚在檐下,沈谙过去拾起,抬手撑开,像是一朵暗花在夜色里绽开。

    他回身冲支长乐和老佟一笑,抬脚走了。

    雪夜朦胧,他红唇白肤,眉眼若画,执一把伞,那样一笑,绝艳似月下桃李。

    老佟和支长乐被晃了下眼,便见他一身长衣宽袖,翩翩离开,背影孤绝。

    好半日,老佟说道:“好生……奇怪。”

    “你也觉得?”支长乐回眸看他。

    “我又说不出是哪奇怪,”老佟皱眉,“不过,这个沈府我有点不想呆了。”

    “我也是……”支长乐说道,“可是阿梨还没回来。”

    “对啊,阿梨还没回来,”老佟抬头看向高空,夜色深邃悠远,大雪绵绵飘荡下来,他很轻的说道,“也不知道阿梨在哪。”

    比起通风报信的人快步奔走,宣武兵们并没有多急。

    杀人是个体力活,他们离开青山书院后,行进速度略慢。

    虽然这几日杀意狂生,戾气冲天,但宣武兵到底是一支正统的朝廷兵马,两千人步伐整齐,偶有人小声说话,声音极轻极轻。

    淮周街越来越近,穿过这条街,前面便是京城闻名的三大大湖桥之一,锦峰桥。

    锦峰桥往北二里处,就是当初于家那口棺材被发现的淮周街口,那夜那街口同时还死了数十个燕云卫兵,据说现在路旁的商铺和民房上还能看到一些箭孔。

    宣武兵们终于开始加速,为首的陈都尉骑在马上,从桥上陡坡下来时,渐渐觉察不对。

    “大人,有人?”身旁同样骑着马的近卫说道。

    锦峰桥前是四通八达空旷的街口,大地霜雪沉沉,一片苍白,但前方幽黑夜色里,似有一个人影,单枪匹马。

    陈都尉没有停下,眉头皱起。

    的确是人影,一个男子,一身夜行黑衣,身形修长,宽肩劲腰,马上姿态颇具风华,潇洒俊逸。

    双方隔着五十来丈,看对方这架势似乎在等人。

    “他手里是……”近卫又说道。

    男子的手握着缰绳,同时似乎还有一物。

    “是弓!”另外一个近卫惊讶叫道。

    话音落下,便见男子抬起了手,黑暗里一根长箭上弦。

    “不好!”近卫叫道,随即拔刀。

    却见那箭已脱弦,疾射而来。

    一点微小在黑暗中被放大,带着巨大的力道瞬息奔至跟前。

    几个近卫不说打马上前,甚至连佩刀都未拔出,便听得“噗”的一声,箭矢穿过陈都尉的眉心,鲜血从后脑喷出,溅落在马上。

372 来者何人

    陈都尉眨巴了下眼睛,身子微微晃动,随即从马背上跌下,重摔在地。

    “都尉!”

    近卫们惊呼,数人下马去扶,同时抬头朝前面看去。

    幽暗中的男子垂下手中长弓,宽阔街口在他背后拉出开旷天地,大雪如鹅毛般洒下。

    “追!”几个近卫怒吼,拍马上前。

    士兵们徒步狂奔了上去。

    男子看着他们跑来,身形未动,马儿略显不安,在雪地上刨着马蹄。

    待他们离他只有三十步远后,男子才不紧不慢的一扯缰绳,调转马头,朝东边街道而去。

    剩下的上千兵马还在桥上,湖桥下一片冰封,寒气更甚。

    后边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良久才隐隐传来噩耗,陈都尉直接被人一箭射死!

    现场顿时变乱,众人大惊。

    宣武军大军留在城外,只五千兵马随宣武将军冯磊入京,此次陈都尉带了两千人奉皇命而行,他的副将和监军则在远处长街上随冯磊行清扫计划。

    陈都尉的尸体渐渐冰冷,已有士兵骑马奔回去相告,不过一来一回,所需时间至少半个时辰了。

    剩下的两个近卫不知如何是好,一方面不敢擅自做主,一方面又怕耽误皇命。

    反复商议,最后咬咬牙,他们硬着头皮令人将陈都尉的尸首带回去,同时继续启程,去往东平学府。

    可是在下桥行到街口时,众人却愕然发现,那些去追黑衣男子的兵马一个都未走远,东边街道空旷的雪地上,他们横七竖八,远远躺着,身旁的马匹失主,漫无目的的信步闲逛。

    风雪自长街尽头咆哮而来,一个近卫高声怒吼:“我杀了你这个畜生!”

    骂完他定睛,更远处的幽光里,似乎又出现了那个男子的身影,高大挺拔,平静的骑在马上,遥遥望着他们。

    不过不是一个人了,身后好像多出了四五人,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少爷,这狗娘养的好像在骂人。”戴豫叫道。

    “你也在骂人。”沈冽说道。

    “他先骂的!”

    “骂吧,”沈冽轻扯缰绳掉头,往另一边走去,“毕竟我都杀人了。”

    “少爷你去哪?”戴豫看着他,“咱们不继续跟他们玩玩?”

    “不了,”沈冽说道,“打不过。”

    戴豫看着他的背影,这一本正经的语气,戴豫忍不住嘀咕:“……要不要这么直接。”

    东平学府门前灯火通明,数十辆后来的马车和马匹,皆被宋倾堂的兵马拦在外头。

    不明所以的人刚刚才经历一番生死浩劫,眼下全在破口大骂。

    学府里面则不时有人出来问情况,以及试探宋倾堂。

    地上的霜雪被来来往往的人踩烂,宋倾堂俊容阴沉,不想搭理人,偶尔回上一两个字,最后烦了,让人快滚。

    又一个人被他骂跑,无奈的离开,可惜回不去学府了,因宋倾堂说的有出无进,哪怕被派来探口风的人也不例外。

    宋倾堂看着这人被士兵架着胳膊扔到外边的车马堆里,再看向一个站在马车上大哭,插着腰指着自己怒骂的妇人。

    妇人一身华服,家境应该不俗,她是这里面骂的最狠的一个人,不是她骂的话多毒辣,而是她最持久,从头至尾没停下来过。

    宋倾堂往后一招手,无声唤来一个近卫。

    “郎将。”近卫上前说道。

    “二十个嘴巴子,”宋倾堂看着那个妇人,说道,“你亲自动手。”

    近卫看去,停顿一下:“打……女人?”

    “下手要重,”宋倾堂说道,“老子一夜没睡,脾气暴躁,忍她很久了。”

    近卫点点头,走了过去。

    与此同时,数个少年从那边而来,站在士兵外面冲宋倾堂扬手。

    宋倾堂看去,扫了眼后便收回目光。

    这几个少年面色苍白,都是骑马奔来的,是京城各大官胄子弟,不少是从小跟着他厮混的。

    “郎将,”身后一个手下看着那边,忍不住说道,“他们……”

    “我连亲爹都不认,”宋倾堂冷冷道,“他们爱找谁找谁。”

    一旁耳光扇得清脆响,二十个很快结束。

    少年们看着那被抽出血来嚎哭的妇人,再看着打完耳光回去的近卫。

    “二郎怎么不理我们?”

    “二郎这是要干什么?东平学府不给进,连我们都不理了?”

    “是不是要发生什么事了?”

    “可我们今夜来此,不就是因为发生了的那些事吗?”

    ……

    少年们你一句,我一句,皆在彼此眉眼里望见不安。

    今夜来此,因街上那些暴行,因青山书院,因他们不少人的父亲在朝为官,此时困囿于宫墙。

    天色渐渐由黑转向墨蓝,来这的人越来越多,其中有许多身着华服的少年和大家千金,宋倾堂在这里还看到了自己不怎么亲近的堂妹,五娘宋玉亭。

    火光通明,照亮每个人的面孔。

    宋倾堂一概都不理会,继续守在原地。

    寅时二刻左右,一个士兵从前边骑马奔来:“郎将!”

    宋倾堂心下一沉,大步走去。

    士兵快速从马上跃下,低声说道:“来了!好多人!真的来了!是宣武军!”

    宋倾堂点点头:“好,我知道了,你辛苦。”

    来的比想象的要晚很多,他甚至还抱有侥幸,以为不会来了,或者是瞎传的谣言。

    宋倾堂抬头朝前面的雪地看去,握紧手里的长枪,说道:“都打起精神来!”

    “是!”众军士应声。

    前方是淮周街口,过来时会经过郭府门口。

    郭府今夜并未点灯,幽光里,众人渐渐看到了先行的宣武军。

    没有灯火的大雪暗白暗白的,那些迟来的宣武军们望着这边的淮周街,俱是一愣。

    比起青山书院的安静,东平学府几乎是摆好了阵仗在等他们。

    虽然事先已有预想,毕竟青山书院出事,东平学府不会不知情,只是这阵仗,太过出乎他们意料。

    宋倾堂容色紧绷,冷冷的看着他们,待他们快走近时,宋倾堂握着手里的长枪,大步走上前去,扬声叫道:“来者何人!”

    剩余的两个近卫彼此看了一眼,岁数略大的那一个上前,高声说道:“你又是何人?”

373 生死交锋

    宋倾堂没有回答,看着他们走来。

    长街一边明,一边暗,光线泾渭分做两个天地。

    宣武军靠近只余二十步时,宋倾堂伸出手,长枪横握,说道:“止步!”

    他身上所穿银甲与宣武军身上的玄甲不同,宣武军轻易认出是巡守卫。

    不过一个小小京都巡守卫。

    “让开!”近卫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说道,“我等奉皇令而来,识相的滚开!”

    他惯来跟随在其他人左右,第一次以自己的身份高声喝令,这无端而来的威严感,让他的声音中气十足。

    “可有手谕?”宋倾堂说道。

    近卫眉头一皱,拔出佩刀,直直指去:“滚开,没有时间与你废话!”

    “手谕!”宋倾堂半步不让,冷冷的看着他,“奉的什么皇令?”

    奉的皇令是踏平东平学府。

    至于手谕,为世人所诟病之举,宣延帝哪里会有什么手谕。

    “让开!”近卫说道。

    “手谕!”宋倾堂回道。

    近卫大怒,双腿一夹马腹上前,手里的大刀直劈而去。

    宋倾堂手里的长枪一抬,刀枪交击,火光鸣响。

    宋倾堂本身力气便大,现在又因站着,脚踏大地,借力所回击的力道更大,马上的近卫踉跄了下,及时稳住身形,虎口震痛。

    “干什么!”

    “你找死吗!”

    “你是谁!”

    近卫身后的士兵们上前,高声怒喝。

    宋倾堂后边的士兵们同样上前:“郎将!”

    同时纷纷摆好阵仗。

    宋倾堂手里的长枪驻地,入雪半尺,溅起细碎雪花。

    “手谕!”宋倾堂说道,声音洪亮。

    这里的每个士兵皆人高马大,而宋倾堂又尤为拔高,一身银甲,虎背熊腰,这样站着,俨然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气。

    近卫煞为狼狈。

    本想砍死了事,震慑众人,哪知此人竟会还手。

    而这人,他一开始以为他至少有些岁数,离的近了才发现他脸上尚带着稚气。眼下再听得郎将二字,更明白这还是个官阶不小的少年,近卫的面色更难看了。

    比他年轻,比他高大,比他官大,甚至力气也更甚于他。

    近卫握紧大刀,不过怕什么,他们这次是奉皇令来的,有什么好怕的!

    “让不让开?”近卫咬牙说道。

    宋倾堂从他目光里看到阴狠和咒骂,宋倾堂更加凶狠的瞪他,说道:“没有手谕,滚!”

    “当真不让?”近卫的刀锋再度指去。

    回答他的仍是那个字。

    “滚!”

    近卫大骂:“你找死!”

    大刀劈去,身后众士兵提枪跟上,身手矫健。

    刀光在空中重重挥下,重新带起一阵呼啸。

    宋倾堂挡开大刀的顷刻,长枪横扫而去,锐芒破开大雪,将近卫从马上带下,其余宣武军士兵扑了过来,宋倾堂身后的巡守卫们同时迎上。

    宣武军皆上过战场,几日的屠戮早已唤醒他们体内的嗜血。

    至于在京城与京兆宿卫拼杀会导致如何,那不在他们的考虑范畴之内,就如为什么要毁掉青山书院和东平学府,也不归他们管,他们奉的是皇令,而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巡守卫在挡着他们。

    方才近卫与宋倾堂那一击刀枪之撞已吓得身后不少人面色苍白,当真正的冲突爆发而起时,那些惯居太平的少爷和久居深闺的千金们,皆惊的或捂嘴或瞪眼,腿软着被自己的随从丫鬟们护着往后拉去。来投奔东平学府的文人书生,以及一些家眷们,见到此情此景则更是吓呆。

    冷兵器交击,锐利刺耳,东平学府前,两军奋力迎敌,气势汹汹,鲜血泼在雪地上,将冷冽霜雪浇沸,蜿蜒流过那些倒下的,尚还留有余温的身体。

    出乎宣武军意料的是,这支巡守卫并非如他们所想的那般不堪一击。每个人骁勇善战,行动敏捷,且进退有序,有章有法,俨然久经沙场的军人,哪里像是在京城混日子的巡守卫。

    而那少年郎将拼杀在前,杀红了眼。

    宋倾堂满腔激愤,他的长枪和刀刃从来不会指着“自己人”,可是已由不得他了,但凡他有任何一丝手软,对方的兵器便直冲他面门而来。

    那些宣武军没有猜错,宋倾堂身后的这些兵马都是当初同他从北地一起回来的,这也是他们现在愿意跟随宋倾堂来这的最大原因。

    比起京城的巡守卫兵,他们更能吃苦,更具耐力,哪怕在这轮流守了一日,一旦投身于激战,他们便是如虎的猛将。

    只是,宋倾堂心里大悲。

    这些士兵没有死在北境,他们从那大大小小的突击,反攻,围剿,防御等各大战役中活了下来,却极有可能在今晚葬身京都。

    而如若活下来,也不知道接下去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

    宋倾堂清楚明白,这些宣武军的确是奉皇令而来,忤逆皇帝,这是叛逆。

    不仅仅是这些人,可能整个宋家都要被他牵累,更不论宋度现今身在宫中。

    可是,他没有选择,东平学府这扇大门,他今日守定了!

    说他叛逆也好,要拿宋家来要挟他也罢,宋倾堂浑身血液沸腾,滚烫燃烧着,长枪朝身前宣武军的头颅扫去,宣武军士兵被重击拍倒,眼睛翻白,七窍流血。

    不等他反应过来爬起,宋倾堂身后的士兵随即上去,重重的一枪朝着他脖颈的柔软处刺了下去,鲜血喷溅。

    朔风卷雪,四方萧然,如阴司传来的叫嚣声,咆哮朝人间张口。

    京城最大学府,大乾三大官学之一的东平学府门前,巡守卫的银甲和宣武军的玄甲激烈冲撞在一起,杀戮如扫,杀气昂然。

    玄甲兵的数量占据优势,黑压压成片,而巡守卫们体力已是至极消耗,长此拖下去,只会陷入被动。

    宋倾堂抬头朝东北望去。

    沈冽让他去试试调度燕云卫府那五成兵马,他派去的人至今未回。

    调得动吗?

    赶得过来吗?

    时间来得及么?

    但就在这时,一阵激愤的高喝声忽而乍响,直冲云霄。

    宋倾堂一顿,挡开一波攻势,在近卫掩护下回眸望去。

    东平学府入后门的山道上,数百个瘦骨嶙峋的文人跑了出来,高声怒吼着,皆衣衫褴褛。

    宋倾堂愣了愣:“他们怎么在这?”

374 天色见谅

    苍雪越来越大,怒风莽莽,这些羸弱的文人们多数是赤着脚的,踩着霜寒的雪地,已似感觉不到冰冷。

    他们疯狂的跑下来,有人手里抓着石头,有人手里抓着粗壮的树干,没有多余的话,从侧翼朝着宣武军们直接冲撞了过去。

    半个时辰前,詹陈先生带着二三人冒着大雪和浓黑夜色往后山上去,同他们说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露面。

    詹陈先生离开没多久,山下便传来了动静,两队朝廷兵马交战了,凶狠激烈。

    他们本可以躲在山上,按照詹陈先生所说的那样,发生什么都别出去。

    可是,他们饥寒交迫的站在这,眼望着苍茫深夜,双耳充斥年轻战士们声嘶力竭的呼喝,他们终于站不住了。

    也许那些兵马是来抓他们的,也许他们已经连累了东平学府,可他们真的不知道自己犯的到底是什么罪。

    天下事皆要于法有据,他们所犯之事却迟迟没有章法明文。

    数月牢狱之灾,无妄无咎,他们每日盼着出去,日复一日,渐渐消瘦绝望。

    狱中投身人有功成名就者,有碌碌无为者,皆沦为阶下囚,或病或死,无人相问。

    常言道书中有黄金屋和颜如玉,可书中也有他们低如这足下之雪的贱命,踩烂踩脏,黑白由人。

    如今前路渺茫无望,后路退无可退,有人站起来高声怒吼,为什么不拼了,横竖都是死,为什么不拼!为什么要像个无能懦夫一样龟缩在这!

    这世间已枉圣贤之教,大道不复,大理不存,天无昭日,人无立身,既然如此清浊难辨,不如用自己的血肉去浇灌出个清白人间!

    数人数番陈词激昂,众人多日积攒的怨恨和怒意便被彻底点爆。

    他们冲了下来,双目通红斥血,奋以趋之,意气昂扬,慷慨赴死。

    衣衫单薄的肉身冲撞一身玄甲的宣武军,仅凭他们满腔愤慨,根本无济于事,这是送命。

    鲜血刹那成片喷溅而出,冰冷的长枪刺破没有任何防御的身体,瞬息带走一条条鲜活人命。

    热血过后的清醒终于令后面的人怯步,有人还在冲,有人转身往后逃去。

    但宣武军们哪里会轻易放过他们,怒追了上去,像是人潮大浪里的逆流。

    宋倾堂迅疾下令朝宣武军右翼猛攻,试图截断。

    然而双方兵力的悬殊差距,是他们正在被渐渐包围。

    交战越发惨烈,宋倾堂几次想要突破过去,皆不得成。

    凄厉惨叫在屠杀中声起,熬过饥荒寒冷的文人们成片倒在长枪下,也有人寻得间隙在反攻,杀一个回本,杀两个便当替人报仇。

    东平学府的大门大开,那些德高望重,桃李天下的老先生成片迈出,沉目站在东平学府的台阶上。

    宣武军们当即自发分出兵力朝他们扑去。

    宋倾堂转目大喝,令人速去保卫,同时,巡守卫大后方的那些少年们终是忍不下去了。

    他们脱了风衣大袍,推开拽拉他们的随从,有随身佩剑的提剑跑去,没有的就在那些尸体旁边捡。

    皆学过骑射和拳脚功夫,拿不拿的出手另说,作壁上观,他们办不到!

    酣战至极点,双方倒下的兵马越来越多,就在巡守卫渐渐吃不消时,东北方向忽然浩荡奔来了上千个燕云卫兵。

    他们并未在远处观战,一靠近便狂喊着冲杀过来,手中的大刀朝着宣武军们砍了过去。

    宋倾堂随部众皆一愣,那冲杀在最前面的人,宋倾堂一眼看到,是杜一德。

    竟然是这老匹夫!

    宋倾堂没想太多,一抹脸上被溅起的血,朝前面的宣武军们继续杀去。

    领着宣武军们过来的两个近卫早已死在了乱枪下,眼下的宣武军根本没有统帅和布军,比起宋倾堂和杜一德各自领兵,他们毫无组织,混乱一团。

    而之前面对巡守卫时的人数差距优势,随着燕云卫的加入,也彻底消失。

    在最短的时间里,宣武军便溃不成军,他们往后退去,不解为何过去了这么久,派去找冯将军的兵马还没有消息。

    他们露出后退意图时,宋倾堂便喝令手下们止步。

    燕云卫府那边的杜一德见宋倾堂的人马没有动作,他便也让人停下。

    激烈的混战场面让双方一度杀红了眼,现在看到这些巡守卫们没有不依不饶,反倒是宣武军难以相信脱战竟这般容易。

    但是绝对不敢再继续拼杀下去了,他们双目警惕的看着宋倾堂,渐渐往后面退去,将距离隔开的更清晰明朗。

    宋倾堂大口喘着气,身上多处负伤,冷冷的回望他们。

    地上到处都是尸体,甚至好多人这才意识到,他们正踩在尸体上面。

    宣武军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抬头看向东平学府。

    那些先生们立在门口,通明的灯火下,他们面色阴沉愤怒,他们的学生们护在四周,还有许多投奔而去的学子文人,一眼望去,满目都是人影。

    天色渐亮,长街阒寂,沿街的居民们躲在家里,大气都不敢出,生平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他们真的觉得天彻底的塌了下来。

    宣武军们没再动了,他们退开后便站在那,同京城两大宿卫京兵们两相对峙,空气凝结。

    宋倾堂握紧手里的长枪,知道这些宣武军们是在拖延时间。

    他们在等,等真正能做主的人来。

    而他宋倾堂却不能主动去进攻这些人,他只能守,迄今为止,他一直都在守。

    时间缓慢流逝,天光彻底明亮。

    宣武军们没有等到他们想等的人,东平学府门口的人却越来越多。

    没有资格被召入宫的小官吏们,并不从政但满腹诗书的富家子弟们,那些识字多或者不多,腰缠万贯的各大商户们……都在往这里来。

375 巷弄尸体

    晨光穿透稀淡的云层,缓缓从东而来,漫过千山荒原,离离大地,照向京都,细腻温和的拂过巍巍城墙外的尸山血海。

    数不尽的流民们站在乡野上,官道上,群山上,他们远远躲开了弩箭的射程范围,眺着城墙下铺成长毯的尸体。

    那堵高耸的,望不到边际的城墙像是难以攀越的山头,上面的士兵们规整有序的站成长长一排,坚固环绕着京都。

    逆光的北风吹来麻木腥气,呼呼掠过天地,流民们没有散去,他们固执的站在那,隔着浩大空间与城墙对望。

    林曹靠在角楼城墙内休息,周围都是骁虎营的人,他们负责这一整片的城墙。

    熬了一宿,林曹困乏疲累,但他睡不着,微睁着眼睛望着不远处的街道,身旁的士兵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一匹快马忽从远处奔来。

    “让开!快让开!”

    马上的人遥遥高喊。

    道路上的士兵往两旁避去,那些靠坐在地的人抬头望来,神情露出不安。

    来人太慌张了,这模样,是又有什么事情吗……

    “将军?”士兵勒马停下后高喝问道,“林将军呢!”

    林曹从地上站起,拍了拍银甲上的雪,说道:“找本将何事?”

    士兵转头看到他,忙从马背上跳下:“将军!”

    士兵大步过去,急的快哭了:“将军出事了,大事!”

    跑近之后,士兵几乎脚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疾声道:“宋郎将带着五百兵马去东平学府门前拦了奉皇上口谕的宣武军,两方人马大动干戈,死伤无数!”

    林曹瞪大眼睛,怀疑自己太困了,出现了幻听:“你说什么?”

    林曹周围的人全都惊愣,监军和几个校尉站起身子,那些瘫着的士兵全懵在原地。

    “将军,你快去看看吧!”士兵又说道,“我从东平学府过来已费了不少时间,那边现今……已不知道如何了。”

    “这个宋倾堂!”林曹大骂,“他是嫌老子脖子上的脑袋太碍眼了是不是!!!他就一定要让老子被砍脑袋了才开心!!!”

    上一次带人闯进燕云卫府的事还没完呢,现在又捅下这么大的篓子!

    林曹睡意全无,将靠在墙角的佩刀提起,大步朝另一边的坐骑走去,怒声说道:“本将这就去砍了他的脑袋!我要亲手剁下来!”

    越来越多的人往东平学府而来。

    满地尸首卧在晨光里,鲜血蚀入雪地,染出大片殷红,令人震撼。

    人群哗然议论,越来越多的喧嚣声响起。

    宋倾堂握着长枪,笔挺立在人群前,隔空对望宣武军,似风雨不动。

    杜一德领着兵马站在另外一边,脸上的神色则越来越不对。

    他看着宋倾堂,看向宋倾堂身后那些人,再看到地上惨死的文人们,他的脸色渐渐变得青白。

    宣武军们还站在那边,他们有皇命在身,没有接到命令,他们不会离开,哪怕战死到最后一个人,他们也会留在这里。

    可是,在昨夜锦峰湖桥,陈都尉出事就派去找冯将军的人马,怎么还没有动静?

    即便冯将军没有动静,那,其他人呢?皇宫那边呢?京兆府呢?其他的巡守卫呢?

    为什么都没有动静?

    这时,宋倾堂后面人群的吵闹声越来越响,隐隐听到有人在高声骂他们。

    士兵们抬头朝那边看去,好多人伸手指着他们,神情愤怒凶狠。

    “滚出淮周街,滚离东平学府!”

    “滚出去!你们这些畜生!”

    “杀人魔!”

    ……

    人群里面还传来哭声,一个老妇跪在地上拍打着大雪,哭嚎的望着前面雪地上一个眼眸半睁,没了生息的士兵,周围许多人拉扶她,被她哭的双目通红。

    谩骂声越来越多,难听的话语汇聚到一起,最后所有人齐声高喝,让他们滚出去,响彻云霄。

    林曹带着一队十来人的卫兵朝淮周街赶来,遥遥听到声音,他痛骂几句,加快速度。

    一支弩箭却在这时忽从远处射来,他大惊,惊忙勒住缰绳,狂奔的马儿被瞬时勒令停止,顿时人立而起,随即因雪地在阳光照耀下渐融,打滑的严重,他连人带马摔在了地上。

    弩箭扎在了他左边五步外,箭尾还带着力道,嗡嗡作响。

    林曹破口骂了几个脏字,一夜未睡好的衰弱心室狂乱跳着,近卫上前扶他,边拔出随身兵器。

    林曹抬头四望,不知是谁。

    “将军!”手下忽的叫道,伸手指向前方。

    一条僻静的巷弄里,好几只野狗正在雪地里刨着。

    “是一具尸体!”手下叫道。

    “过去看看。”林曹说道,起身走去。

    “将军,危险!”另一个近卫拦住林耀。

    “危险个屁!”林曹叫道,“这点都怕,我还当个屁的将军!再来偷袭本将军,本将军一定能知道是哪个混蛋干的了,我砍死他!”

    三四只野狗正在刨雪,雪粒飞扬,它们听到有人过来,抬头望来。

    “汪汪汪!”野狗们疯狂叫着,边叫边后退。

    林曹赶跑它们,然而抬头看到它们身后的巷弄时,林曹彻底傻了。

    近卫们跑来,顿时也傻眼。

    这是一条很窄的巷弄,在四通八达的街口附近。

    野狗们所刨的这一具尸体往内,是成堆的尸体,皆是身穿玄甲的宣武军,兵器皆在,地上没有半点血痕。

    有些尸体埋在雪中,有些堆积若小丘山,目测有近五十具。

    “这,这是宋郎将干的?”近卫说道。

    “不可能,”另外一人说道,“宋郎将早早去了东平学府。”

    “那,”近卫压低声音,“会不会是有人看不惯宣武军在青山书院的恶行,所以……”

    话未说完,林曹回身给了他脑门重重一下:“放你娘的狗屁,什么叫恶行?”

    近卫被打的懵,傻着眼睛看着他。

    林曹气不打一处来,手下的兵一个两个,全都不带脑子。

    他抬头看了眼天色,说道:“现在还早,可能没人发现,你们分三路人马,一路去找宣武军的人,一路进宫,一路回府调派人手,东平学府那边,我一个人去。”

376 我来还人(一更)

    林曹大步回去,拍掉坐骑身上的雪,翻身上马后看了眼那扎着地上的弩箭。

    林曹皱眉,抬头朝前路看去。

    方才射来的太快,他没有看清到底是哪个方向射出来的,不过射箭之人,现在说不定就在前面盯着自己。

    而且,能干掉这么多宣武军,对方的人数应该不是自己单枪匹马能够对付的。

    林曹握紧手里的刀,站在原地望着,没有再走一步。

    他左手边最近的第一排房子一间民房的三楼里,两个人影站在黑暗里打量他。

    “是林曹吗?”冯泽问道。

    “不知道,”杜轩皱眉,“他的画像太寻常,我对不上,不过按照现在的时辰,来的人应该是他。”

    “叫嚣的颇凶,还以为多有种,”冯泽嗤声,“就这。”

    “谨慎点没错,”杜轩看着雪地上的中年将军,说道,“要是不谨慎,他说不定已经是个死人了。”

    冯泽点点头,望向巷道里面的那些尸体。

    好在野狗只是刨着,没来得及啃,否则便真的惨。

    这些宣武军的尸体不是他们搬去的,是昨夜锦峰湖桥上下来的宣武军们忙于去东平学府,又不能放任自己兄弟的尸体就这样散在大街上,所以将尸体搬挪进去。

    少爷说能拖多少时间,是多少。

    只是天光彻底大亮,这街口附近的居民对昨夜发生的事情可能清楚个大概,但其余寻常巷陌里的人看到这些尸体,却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惊吓了。

    冯泽收回目光,看向林曹,说道:“天色这么亮了,还要动手吗?按常理来算,东平学府此时应该已没了,那些兵马该在回程的路上。若他们迟迟未回去,我们再怎么拦道,那边也会带兵马过来的。”

    “还是要动手,”杜轩拢眉,“拖一个半个时辰都好,不过,”他眺向远处长街上,林曹分头行动的近卫们,其中一人才刚过远处的锦峰桥,“等那些人走远。”

    “好,”冯泽说道,“我先去安排人手。”

    朱岘靠在东平学府内的游廊檐下,昏昏欲睡。

    昨夜听闻消息后,他便带人来了,两边路口被成群的兵马堵死,他不得不翻山走另一条路过来,幸好东平学府没出事。

    现在外边还在对峙,喧哗声震天,早早听闻宋尚书家的二儿子固执倔强,牛气大,脾气暴,性格烈,如今总算见识到了,他这一把长枪经此一战,彻底杀出了威名。

    不过,朱岘实在太困,他几日未睡,着实撑不下去,哪怕天塌下来都难挡他的睡意。

    渐渐的,他响起了呼声,靠在那边,不省人事。

    随朱岘一起来的李从事,现在跟数十个学子一起,站在东平学府侧门外的石道上往下张望。

    虽然街道上陷入僵局,且情况暂时看上去于东平学府有利,可宣武军不是独个儿来的,他们身负皇命,后面站着的是整个王朝。

    身边的学子们皆忧心忡忡,焦虑不安。

    李从事的眼眶也通红通红的。

    他出自青山书院,年少时家境贫寒,全靠深厚师恩支撑学业,可昨夜青山书院彻底没了,听说老院长也死了。

    李从事想想就鼻子发酸,心里难过,又抬袖,一抹眼泪。

    这时一个少年从东平学府大门的台阶上下去,怯弱的走去宋郎将身边。

    李从事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不过很快便见他局促不安的走了回去,边抬头冲门口的那些老先生们摇头。

    那宋郎将仍立着,石像一般,目不斜视的望着那些宣武军。

    李从事皱眉,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觉得京兆府应该也做点什么才好……

    想了想,李从事回身往门内走去。

    大雪又飘落了下来,渐渐变大,外边剑拔弩张,如紧绷的弦,东平学府内纵深多进的风雅院落,却在皑皑大雪里静谧安宁,空旷无音。

    李从事进了学府,往大门走去,穿过几座已无人的小院,远远看到之前朱岘说要暂时休息的游廊。

    等等……

    李从事的脚步忽的一顿,怀疑自己看错了。

    朱岘正靠在廊下呼呼大睡,但他并非一人,廊外多了一个清瘦身影,是个……女童。

    女童是才来的,正在收伞,大约觉察到他的动静,回眸望来。

    雪白似能反光的面孔如玉般光洁,眉眼清秀干净,沉静温和。

    李从事的脚顿时像是被钉住了一样,不敢再过去。

    女童却静静的看着他,似在等他。

    一阵风吹来,李从事悄然吐了口气,鼓起勇气抬脚走去。

    “你,你是阿梨?”李从事说道。

    “是我,”夏昭衣点头,说道,“你是京兆府的人吗?”

    李从事看向朱岘。

    朱岘快乐的打着呼噜。

    “嗯……”李从事应声。

    “我去京兆府寻你们,得知你们在这,”夏昭衣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说道,“前些日我将安秋晚等人绑走了,我现在还给你们,地址在这。”

    “?”李从事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

    这女童,她知道自己说出口的话有多么惊人吗?

    为何要用这样平淡的语气?

    他垂头望着女童递来的信,手指有些僵硬,缓缓抬起接过。

    “我听闻京兆府大牢被人劫了?”夏昭衣说道。

    李从事点头,何止被劫了,逃出生天的这帮文人,昨夜自杀式的冲击一身戎装的宣武军,死了一半多呢。

    “可知是何人所劫?”

    “不知道。”李从事说道。

    夏昭衣点点头,转眸望了眼睡的酣畅的朱岘,说道:“朱岘看起来困极,稍后我走了,你尽量别喊他起来,容他多睡会儿吧。”

    李从事望向朱岘,握紧了些手里的信。

    “告辞。”夏昭衣说道,转身走了。

    李从事看着她撑伞离开,清瘦身影消失在廊道尽头,他不解的举起信,望着信封外的“朱岘亲启”四个字。

    罢了,既然是亲启,那他再好奇也忍一忍吧。

    不过这女童,他以为会是个乖张凶戾,不好对付的人,着实没想到会生得这般清美,性格温和。

    夏昭衣下了廊道后,并没有往来路离开东平学府,而是走向了东平学府的大门。

377 有我在这(二更)

    整座学府所有人都聚在学府大门,愣是将这座京都第一府门挤得拥堵不通。

    又一个少年下去台阶,小步跑向宋倾堂。

    大雪鹅毛般洒下,满地尸体皆覆银白。

    少年踩着大雪走近后很轻很轻的说道:“二郎……”

    宋倾堂如若未闻,冷冷的站着。

    “你辛苦了一晚上,先去歇息吧,先生们都很担心你呢。”

    宋倾堂没说话。

    少年便在一旁等着。

    过去良久,少年低低催促:“二郎?”

    “回去。”宋倾堂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干燥。

    少年颇是无奈,点了点头。

    身后人群的谩骂并未被大雪平息,如若不是有人阻拦,一些人甚至捡了石头和雪团想朝宣武军们砸去。

    夏昭衣从一旁的小门出来,目光扫过雪上人海,落在远处的宋倾堂身上。

    “他不会回的,”少年回来后说道,“他从小到大,都这个驴脾气。”

    夏昭衣闻言朝他们望去。

    少年有所感的也望过来,和她目光对视。

    东平学府里面有不少女眷,像大晗先生,光孙女就有四个了,经常喜欢来书院借阅书籍。所以对于现在出现在这,且气质仪态清雅轻灵的小女童,他没想太多。

    夏昭衣收回目光,望回宋倾堂。

    那些先生们无不担忧,继续同众人商议对策。

    有说要进宫好好问问,有说要出城避避风头,有说只能继续留着,同力协契。

    夏昭衣望着宋倾堂的目光变得模糊,渐渐像是穿过他,望向了不知名的远处。

    有用吗?

    夏昭衣心里面很轻很轻的说道。

    所谓忠孝仁义,是非黑白对错,不过是维持秩序安定所用的权术。

    当手握重权者自己选择撕破伪善的面具,打破一切,那么在绝对暴力的支配下,不脱离这个当权者的“权”字,所有决策,皆不过徒劳。

    “皇上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呢,”那边有一个声音这时悲痛的问道,“他是不是听信了谁的谗言,所以要对我们下手?”

    没人回答,这个问题很快淹没。

    夏昭衣唇角牵起一抹讥笑,她敛眸垂头,打开了手里的伞。

    绸伞忽而绽开,似一朵藏青色的花,众人的目光下意识望来。

    她回眸与詹陈先生和邱先生对视一眼,笑了笑,迈下台阶。

    詹陈先生和邱先生愣住,但不敢叫出她的名字。

    看着她走下台阶,朝少年郎将走去,脚印落在雪地上,几乎没有留下痕迹。

    宋倾堂似一座冰冷石像,雪花在他的银甲上积了厚厚一层。

    “继续站下去,会冻死的。”女童清脆的声音响起,本就清淡的音色,在大雪里听起来更为清冷。

    宋倾堂微愣,终于转眸朝她看去。

    女童的气色很好,肤色白皙,脸颊红润,似带雪的梨花一般。

    “谁让你来这的?”夏昭衣问道。

    宋倾堂停顿一下,说道:“沈冽。你怎么在这?”

    “来看看英雄啊。”夏昭衣一笑。

    唇边两颗浅浅的小梨涡,看出来她是真心在笑的。

    宋倾堂神色有些不自在,收回目光说道:“哪里什么英雄不英雄的。”

    “如果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你觉得凭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打得了吗?”夏昭衣问道。

    “打不了,也得打。”

    夏昭衣朝前面看去。

    隔着五十多丈,那些宣武军士兵们也在看她。

    “不过你放心,”夏昭衣说道,“不会再有硬仗了。”

    宋倾堂双眉轻皱,朝她看去。

    “我听闻,青山书院已经没了,他们是连夜过来的。”夏昭衣问道。

    “嗯。”

    “你是京城巡守卫,你在这里拦着他们执行命令,所以昨夜你们刚开始动手时,便肯定会有人回去禀报,但如今天都亮了,对方却迟迟没有动静,这是为什么呢?”夏昭衣说道。

    宋倾堂愣了愣,也朝前面看去。

    他困乏疲累,也做好赴死准备,被她提及,他才恍惚说道:“被人,挡着了?”

    “现在天亮了,”夏昭衣说道,“夜晚可以做很多坏事,因为众人都在睡觉,但是白天,所有人都清醒了,他们睁着眼睛,可以清楚的看到发生了什么,可以清楚的去思考,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会不会在自己身上发生,也可以清楚的去想,怎么做才是对自己有利的。”

    “你想说什么?”宋倾堂嘶哑问道。

    “你回头看看身后,”夏昭衣一笑,“来的人会越来越多,真正的众怒是这世上最不能惹的,哪怕是集大权在握的皇上。”

    宋倾堂没有回头,垂眸定定看着撑着伞的女童。

    她没有出现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可以一直站下去,甚至站到死。

    可是她忽然出现了,她微笑的模样,让他蓦然生出了许多困意和疲惫。

    “去休息吧,”夏昭衣说道,“你已经可以睡了,有人在夜里替东平学府挡掉了最大的危险。”

    “不成……”宋倾堂收回思绪,摇头说道,“我不敢。”

    “有我在这,”夏昭衣看着他,“我替你守着,你信不信我?”

    宋倾堂眨了下眼睛,疲倦的眼眸微微明亮:“阿梨,你……”

    “去休息吧,养好精神和身体才能继续打拼,不然就你这样,我都能把你打趴。”

    “郎将,”身后一个近卫也很轻很轻的开口说道,“去休息吧。”

    宋倾堂沉默着,不作声响。

    这感觉真的很微妙,很古怪。

    女童瘦弱娇小的身影,双肩如削,不堪一击,可是她身上的力量,宋倾堂知道可以有多强大。

    她这一阵子长高了很多,比之初初相见时,她现在的个子已经快到他的肩膀了,但仍然还是个女童不是么。

    为什么这样一个女童,却让他感受到了一阵安全感?

    并且最重要的是……

    “阿梨,”宋倾堂缓缓说道,“可其实这些于你而言,都是闲事,你为什么要管?”

    她什么样的性格,他不清楚十分,也懂个六分了。

    “因为沈冽和你,都是我的朋友啊。”夏昭衣说道。

    宋倾堂笑了。

    “去休息吧,东平学府真的不会有事了,你也不会有事。”

    她的声音分明冷冰冰的,哪怕笑着,都是清清冷冷,可是听着就是觉得温暖和让人犯困。

    真的,好困。

    宋倾堂忍下一个哈欠,眼泪都快出来了,甚至觉得自己要拿不动手里的长枪。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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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华介绍:
荣冠天下的定国公长女替兄死于西北战场,天下恸然。两年后,一个女童在乱世中苏醒。她卧雪而去,踏血归来,除了我自己赴死,这天下谁能杀我?娇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娇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娇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