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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糖水菠萝     娇华txt下载     娇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33 黄雀在后

    大风呼呼吹着,才停下不久,又刮起来一阵。

    一个中年男人坐在角落里,冻得发抖,他一直在搓手取暖,目光没有离开过前边的聚豪阁。

    等了又等,过去了整整一个时辰,方才进去的那个娘子才出来。

    小丫鬟将林清风扶上轿子,再让轿夫们稳着点,起轿离开。

    轿子里面光线很暗,林清风借着聚豪阁透进来的灯火看着手里的银票,上边的数额越看越让她心动。

    果然出手阔绰,光是订金就给了这么多。

    等轿子慢慢走远,中年男人这才爬起,跟了上去。

    “你对这女人,有什么看法么?”陶岚站在窗边,看着林清风的轿子离开。

    定云也望过去,顿了顿,说道:“她很狡猾,很奸诈,很不将夫人放在眼里,而且嘴巴里面的话,很难确定哪句是真。”

    “但她很好使,”陶岚望着轿子,说道,“不过,如若我们能够搭上赵大娘子,兴许会比她更好使。”

    “嗯,夫人。”

    “可惜了,”陶岚双眉微合,“这林清风都是个乖张难缠的人了,说不定那赵大娘子会是个更不好对付的人物。”

    定云点点头:“嗯。”

    陶岚收回目光,准备回身,这时一顿,又望了下去,目光落在一个中年男人身上。

    “那是谁。”

    定云循目望过去,观察了一阵,说道:“看模样好像是在跟踪林清风。”

    “跟着他,”陶岚面色冷下来,“别被发现。”

    “是。”

    轿子没有走多远,穿过两条长街后在一家宽阔豪华的客栈前停下。

    小丫鬟扶着林清风的手出来:“小姐,慢点。”

    中年男人远远藏着,看着她们进去,轿夫抬着轿子离开,他又等了两炷香的功夫,确认她不会再出来了,这才转身走掉。

    真冷。

    中年男人缩紧自己,加快脚步朝内城走去。

    这里离连飞阁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他得按照石头的嘱咐去连飞阁把林清风的事先交代了,再又得绕一大圈回家睡觉。

    寒风一阵又一阵,街边的灯笼摇摇晃晃。

    几张纸被从高处吹来,一张糊在了男人的脸上。

    他拿下来,又是那“告世文”。

    随便将纸揉做一团,男人往地上扔去,大步离开,不过想想又觉得这样扔掉怪可惜的,当草纸擦屁股都好,于是又折了回来。

    他俯下身子捡纸团,忽的一顿,眼角余光往前边瞄去。

    街角有个影子,露了半片衣角,如若不是风吹的那衣角翻动,他可能注意不到。

    男人很快回神,将皱巴巴的纸页捡起来展开抚平,折叠起来塞到怀里后继续往前面走去,跟之前的步伐一样。

    不过他脸上没有变化,心里面却急躁的不行。

    巡守卫呢,巡守卫呢?

    想到之前在街头被杀死的那些乞丐,他越来越慌。

    带回连飞阁去肯定是不行了,他看到前面有家酒楼正在关门,顿了顿,忽的鼓起勇气大步跑上去:“等等,赵大头,我回来了!”

    他迅疾的追跑过去,在伙计还发懵的时候,一把闪了进去。

    “你谁啊?”伙计看着他。

    “等下跟你说,嘘……”中年男人忙道。

    这时顿了下,回过头去,却见大堂里面还有六七人,正在上楼的模样,现在回头看着他,皆是块头高大的男人,其中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

    中年男人一愣,站直身子。

    “你是谁?”潘平问道。

    中年男人舔了下唇瓣,指指外边:“我,我被人跟踪了,是之前杀那些乞丐的人,所以我就跑进来了……”

    郭庭一顿,看向杨冠仙。

    杨冠仙转向身后几个男人,说道:“去看看。”

    “是。”

    “三弟,”杨冠仙再看向杨长军,“把这人绑起来。”

    “别,别啊!”中年男人惊道,“绑我干什么,我是好人……唔唔……”

    嘴巴被一把捂住,杨长军和杨冠仙一样的体型,大腹便便,但是他的肉差不多都长力气去了,轻而易举就将个头同样不小的中年男人给举起来,捂着嘴巴往后院带去。

    “不小心撞进来也不好意思咯,”杨冠仙朝楼上走去,边走边嘀咕,“哪里不好走,来我这。”

    更何况,跟着他的人也未必是那些什么杀乞丐的人,搞不好此人是个赌徒或者被仇家寻仇的人,他这样跑进来,也直接把麻烦给带来了,两边人一个都别想跑。

    进了书房,潘平将路千海被送去官府之后发生的事情大概说了一下。

    昨夜收到赵的信后,他们挑了个最晚的时间去定国公府。

    定国公府太大,他们分头去找,结果因为杨冠仙和杨长军长得一样,横冲直闯的路千海本就脆弱的神经被彻底绷断,疯了。

    “他也活不了多久了,”郭庭说道,“这样被活生生吓疯,于他也不知道是够还是不够。”

    杨冠仙摇头:“远远不够。”

    书房的门被推开,杨长军走入进来,急急道:“大哥!”

    众人回过头去,却见杨长军半个身子都是血。

    “你没事吧?”众人赶紧起身过去。

    “不是我的血,”杨长军忙说道,“是那男人的,我们把他抓了回来,他一得自由便以最快速度自杀了,一点犹豫都没有。”

    “自杀?”杨冠仙一愣。

    “你看这个,”杨长军递来一物,“快看!”

    是一些碎银,还有一支尖镖,尖镖用一块干布包裹着,上边的色泽在烛光下幽绿,极不自然。

    杨冠仙伸手去接,潘平忙按住他的胳膊:“当心,可能有毒。”

    “嗯。”杨冠仙应道,小心握住干布。

    不过他看的也不是这只镖,看的是这块干布。

    将镖扔在了书案上的墨碗里,杨冠仙将干布小心在桌上摊开,避开上面的毒液。

    “怎么了,杨兄。”潘平不解问道。

    “这块布,”杨冠仙仔细借着烛光端详,说道,“不是我们的。”

    “这当然不是我们的。”潘平皱眉说道。

    “不是,我说的是,不是我们中原的,”杨冠仙手指在干布旁边摩挲着,说道,“技术是从我们这学的,学过去后有一些改变,能看得出不同,还有上边的这个花纹……”

    说着,杨冠仙忽的回身,走去多宝阁上边取下一个精致的小木匣子。

    小木匣子里装着的是他二弟杨长山从北境令人带回来的一块木牌符令,因为知道杨冠仙就好这口。

    杨冠仙将木牌符令搁在桌上,将装木牌的小锦囊同这块布一同比对。

    “看!”杨冠仙兴奋的说道,“是不是很像,这针线的走势和布料的花纹。”

    “所以说,”郭庭抬头说道,“此人极有可能不是中原人?”

    “应是北元来的,而且我三弟说了,他自杀的时候一点犹豫都没有,你们觉得会是什么可能?”杨冠仙说道。

    潘平略作沉思,说道:“训练有素,深藏秘密。”

    “对,”杨冠仙放下手里的布和锦囊往外边走去,“走,咱去看看就知道了!”

334 吃饺子吧

    石头一个晚上都没有睡好。

    他在床上翻过来,翻过去,脑子里面全是赵大头。

    天刚刚亮,石头便爬起来了,不等沈冽起床,他直接出府,朝连飞阁跑去。

    淮周街离连飞阁距离很远,他气喘吁吁到了连飞阁,伙计才刚刚开门。

    石头进去便连番询问,得知赵大头一夜未归后,他一屁股跌在了长凳子上。

    “怎么了石头?”伙计不解的问道。

    石头眼睛有些放空,喃喃的说道:“出事了,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你跟我说说,严重不?”伙计被他弄的害怕。

    石头摇摇头,没有说话,不知从何开口。

    门外这时进来一个清瘦身影,手里拎着很大的食盒。

    石头和伙计望了过去,一顿。

    夏昭衣也抬头看来,看到坐在长凳上的石头,她皱了皱眉,不明白怎么又碰见他。

    “姑娘。”伙计认得她,忙笑脸迎来。

    “这个,”夏昭衣将食盒递去,“我包了些饺子,还是生的,劳烦送去给沈冽。”

    “好咧!”伙计开心的接过来,说道,“上次那老母鸡送去,我们东家据说很高兴呢。”

    “嗯,那吃了吗?”

    “没吃吧,听说还下了几个蛋。”

    “噗嗤!”夏昭衣笑了。

    笑完停顿一下,眼角余光捕捉到那边始终面色惨白的石头。

    她看过去,虽然有些好奇这人今天怎么这么安静,不过她没兴趣多问,跟伙计告了辞,准备离开。

    石头一直看着她,忽然脑中灵光一动,忙追上去叫道:“阿梨!”

    夏昭衣停下:“怎么?”

    “你,那个,你能不能帮我个忙?”石头很难启齿。

    “不能。”夏昭衣说道。

    “阿梨,我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你就帮我一下吧。”

    “不帮。”夏昭衣说道,直接走了。

    石头快哭了,眼圈红通通的,看着小女童径直离开的小身影,他焦急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一直觉得这就是个讨人厌的小女童,但是刚才看着她,他才忽然发现,这可是阿梨,那个当初能徒手捉蛇的女娃,现在还将整个京城给闹得沸沸扬扬,却没有人能奈何得了她的阿梨。

    她甚至还有一个外号,叫邪童,这么厉害的女童,她要是愿意,她肯定能帮得上忙的。

    就在石头打算厚着脸皮追上去时,女童却又折了回来,站在门槛外边说道:“你要我帮的,与你家少爷有关吗?”

    石头一喜,忙说道:“不是跟少爷有关的,是……”

    “哦,”夏昭衣说道,“不帮。”

    这次走得干脆。

    石头眨巴眼睛,欣喜的感觉还未完全散开,随即又被一盆冷水砸下。

    他瘫坐回长凳上,又气又恼,破口骂道:“你个邪童!”

    夏昭衣一路回去,经过七里桥后下来,一辆马车从她身边经过,看情况,是朝那不远处的栖鹿院跑去。

    这段时间一直听戴豫和支长乐说栖鹿院门前的马车特别多,她不由想起之前和铁柱在栖鹿院门口撞见的赵。

    若不是栖鹿院门前的几个告示牌上有太多她的通缉头像,她倒挺想进去里面再翻一翻书的。

    回到小院,散满了浓浓的饺子香气。

    支长乐和老短正在忙活,看到夏昭衣回来,支长乐高兴的迎过去:“阿梨,送去啦。”

    “嗯。”

    “你包的很好看,那沈郎君应该会很喜欢的。”

    夏昭衣一笑:“应该是。”

    “可真是个大好人,我喜欢那沈郎君!”支长乐又说道,“虽然还没见过什么样。”

    老短在后面连连摇头,一脸嫌弃。

    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老短算是发现了,这个支长乐平时看着是个人样,一等遇到阿梨,立马就开始溜须拍马,一个大男人,嘴巴甜的跟抹蜜一样,说出来的每句话都在奉承和夸赞,不知道的人以为他把糖给当正餐呢。

    夏昭衣被逗笑,说道:“他长得可好看了,你见过他以后再去听说书先生的评书,以后说书先生说哪个人物俊美,你的脑子里面不定就会浮出沈郎君的面孔了。”

    “哇!!”支长乐眼睛都亮了,“那肯定是个很好看的美男子了。”

    “吃饺子吧。”夏昭衣笑道。

    石头一路闷闷不乐,垂着脑袋回来的。

    连飞阁的管事跟在他旁边,拎着夏昭衣送来的食盒,一路都在哄他。

    入了郭府,一路去到闻道居,远远听到刀枪比划的声音。

    “少爷天天都在练身手,难怪那么厉害,”管事说道,“我觉得少爷可以去当个武将。”

    “当什么武将,”石头不高兴的说道,“武将那么苦,看看宋郎将,被晒的跟个大黑炭一样。”

    “可是少爷练的都是上阵杀敌的枪法……”管事嘀咕。

    石头懒得听他的话,加快脚步。

    看到石头回来,身后还跟着管事,冯泽叫道:“少爷!石头回来了。”

    沈冽没有反应,手里的长枪攻势迅猛,将戴豫和杜轩逼的连连后退。

    刀枪撞击,碰撞声铮鸣,杜轩退到了书房窗外,无路可退。

    沈冽极快收住攻势,说道:“看,不是长枪不行。”

    长枪在手,但凡耍的厉害,根本由不得人贴身半步。

    戴豫喘气说道:“那就是那些个当兵的不行。”

    一回头,戴豫看到那边的石头,擦了把汗说道:“你这小子,大清早的,你跑哪去了?”

    石头横了他一眼,闷闷的走来,不知道要如何开口把赵大头的事情说出。

    “少爷!”管事的大步从他身边经过,跑向沈冽,兴冲冲的拍了拍食盒,说道,“饺子,那阿梨小姑娘特意一早送来给你的轿子,伙计说是她自己亲手包的。”

    沈冽正在用巾帕拭汗,闻言一顿,说道:“饺子?”

    他伸手欲去拿盒子,随即又缩了回来:“不成,我的手都是汗,你先送去我书房。”

    “哈哈,这哪里有什么讲究嘛,要不直接送去厨房?”管事的笑道。

    “那,”沈冽看着食盒,“你打开让我瞧一眼。”

    管事的眨巴下眼睛,觉得今天的少爷怪怪的。

    他将食盒打开,一共上下三层,非常大,每一层装着二十来个饺子,排的整整齐齐,长得一模一样,饺子面皮的香气散出来,闻着颇是馋人。

    “这么多!”戴豫高兴的叫道,“阿梨有没有说有我的份啊?”

    “没有。”沈冽说道。

335 道不相同

    饺子至少有五十多个,块头不小,薄皮大馅。

    章孟拿去厨房了,沈冽回房沐浴,出来时听到院中传来大骂,戴豫和石头快动起手了。

    石头面红耳赤,死死揪着戴豫的领子,伸脚抵着戴豫的腿,被杜轩和冯泽死命往后拉去。

    戴豫正扯着石头的手往外掰:“我警告你啊,我不想跟你动手,不然你这臭小子还不够我两拳!给我松开!”

    石头没说话,咬牙切齿,恶狠狠的瞪着他。

    “怎么回事,”沈冽走来,沉声道,“石头!”

    石头不依不饶,还想去挠戴豫。

    沈冽握着他的手腕强行掰下:“石头!”

    杜轩和冯泽将石头往后面拉去,而后杜轩将赵大头的事情说了。

    “戴豫说了石头几句,石头气不过了。”冯泽紧跟着说道。

    “这戴豫能说出什么好话!”石头眼眶通红,“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我忍你很久了!”戴豫怒喝。

    沈冽没有理会他们二人,看向冯泽:“你速带银子去赵大头的家里,他一夜未归,家人会急坏,你尽快安抚好。”

    冯泽松开石头,垂首应道:“是,少爷。”

    “杜轩,”沈冽转向杜轩,“带人去问林清风赵大头的下落。”

    “是,”杜轩应道,“但如若赵大头被害了怎么办?”

    沈冽朝石头望去。

    石头抬手一抹眼泪,说道:“大不了我一命还一命!”

    “先找到他吧,”沈冽看回杜轩,“未必便出事了,如果真被林清风发现,她应该不会轻易下死手。”

    杜轩思衬着点头:“好,少爷,我这就去。”

    说罢转身匆匆走了。

    一个家仆同杜轩擦身而过,朝闻道居跑来:“少爷!”

    家仆跑进来:“宋郎将来了!在府外等着。”

    “让他进来。”

    “他说邀您去马场,想跟您赛马。”

    “不去,”沈冽轻拢眉,“若有事找我,让他进府,去后厨寻我。”

    “后厨?好,我这就去说。”家仆又跑了。

    戴豫整理好衣衫,低声喊道:“少爷。”

    沈冽看向石头:“收拾一下,待赵大头的消息传回,不论他是好是坏,你即刻启程回醉鹿,我让章孟送你。”

    石头一愣:“少爷,你要把我赶走?”

    “回去对你好。”沈冽说道,转身往院外走去。

    “少爷!”石头忙追上,“我是来服侍您的,您这要是把我赶回去,老爷二爷会骂死我的!”

    “耳朵聋了吗?”戴豫挡在他跟前,“少爷让你回去你就回去!”

    “我又没做错什么,”石头哭道,“那我做的一切还不都是为了少爷着想吗?”

    “滚去收拾你的东西!”戴豫将他往后边推去。

    “少爷!”石头看着沈冽已走远的身影,哭着喊道。

    宋倾堂进得府来,跟在家仆后面。

    跟平日的简练行头不同,宋倾堂今天穿了一身厚暖的金线埋丝褐色华服,披了件墨色大裘,头发尽数束着,簪着玉冠,较军装来的丰神玉秀。

    在后厨院外见到沈冽,宋倾堂大步过去:“沈冽!”

    沈冽一袭深紫锦袍,正若有所思的坐在树下石凳上,寒枝料峭,凝了许多霜,枝桠白茫茫的,将他雪亮的肌肤反出光来。

    “阿梨呢!”宋倾堂直接便道,“那日将她救走的人是不是你?”

    “是我,”沈冽说道,“坐。”

    宋倾堂皱眉,在他对面侧坐下,说道:“你带了那么多手下,那日你是有备而去的,你为何事先不同我说一声?”

    “事先我不确定她会出现。”

    宋倾堂沉了口气,点点头,说道:“那你可知,一共死了一十七名士兵,二十多人负伤,还有三人重伤,命在朝夕。”

    “是这三十七名士兵先动的手。”

    “是那臭丫头先闯的刑场!”宋倾堂怒道。

    “我知道,”沈冽说道,“我在场。”

    “她到底为什么这么做?”宋倾堂气急,“她真是定国公府的人?”

    “告世文一出,已经不是秘密了。”

    “定国公府……”宋倾堂在桌上撑住额头,“我这几日脑子乱的很。”

    沈冽没再说话,目光望向别处。

    过去一阵,一个家仆端来酒水放在石桌上,在宋倾堂跟前也放了只青瓷玉盏。

    跟在他后边的家仆则在他们前面各放了筷枕,筷子,小碟,小碗,同杯盏一样,都是金镶玉的青花瓷。

    宋倾堂望着它们,抬头说道:“你还有兴致请我喝酒?”

    “不是,是我自己要吃东西,你恰好来了。”沈冽说道,拾起酒壶倒酒。

    “我被你气死了,”宋倾堂皱眉,“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可是通缉要犯,你怎么还这么悠然自得,我处在要不要将你捉回去的矛盾里,我很是难受。”

    沈冽停顿一下,说道:“我知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其实我们本不应认识。”

    “你这是何意?”宋倾堂一股火气冒出来,听这话的意思,对方好像要跟自己断交,他宋倾堂怎么就不配做人朋友了吗?

    沈冽在宋倾堂跟前的杯盏里也倒满了酒。

    宋倾堂看着这盏酒,面色沉冷,一等沈冽倒完,他端起来便一饮而尽,“砰”的一声,重重放下。

    “我没有其他意思,”沈冽看着他,“只是想谢你,你我立场不同,但你却几次有心偏护我,此义难得。”

    “这有什么好谢的,”宋倾堂自嘲似的勾勾唇,“要不是正因为我们认识,说不定我的命早没了。”

    燕云卫府一次,他见识到了这个男子的身手,就是因为认识,他才没有一命呜呼。

    大平广场一次,要不是沈冽现身,说不定他就傻愣愣的跟着那个死胖子走了,谁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而如若沈冽不现身,他也不可能会知道闯刑场的黑衣人就是沈冽。

    一切都有因有果有然,哪里有谁偏护谁的说法。

    “你说的道不同,”宋倾堂看着沈冽,“是什么道?”

    沈冽摇头:“我没有道。”

    “既然没有,那你我怎么就不同了?”

    “阿梨有,”沈冽说道,“她的道和你不同。”

    宋倾堂一顿,肩膀沉了下去,一双好看的浓眉皱起:“是了,如若她真是定国公府的人,那我和她……不对,”宋倾堂不悦,“你跟她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她的道和我不同,你却要偏向她?”

336 前路不明(一更)

    话问出口,不等沈冽回答,宋倾堂自己先笑了。

    “我这问的太荒唐了,”宋倾堂说道,“你说得对,我们的确道不同,阿梨若是定国公府的人,那她为定国公府讨还公道乃天经地义,任何一个但凡有血性正气的人,都会偏向于她。”

    酒壶再度被沈冽拾起,在宋倾堂的杯中重又斟满。

    “沈冽,”宋倾堂看着酒壶倾下的酒水,很轻的说道,“其实定国公府一事,朝臣都颇为震撼和气愤。”

    “我不想与你太谈政事,”沈冽放下酒壶,“我说了,你我道不同,我是局外人,你是局中人,我们的矛盾不可调和,这是立场决定的。”

    “那你说,我现在要怎么办?”宋倾堂看着他。

    “怎么办取决于你,你亲自来问我,若我站在你的立场上只能觉得,你最好的办法就是去举发我。”

    “举发?”宋倾堂笑了,“沈冽,你不是只身一人,你身后可是有郭家和沈家在的。”

    沈冽淡淡一哂:“郭家在京只我一人,至于醉鹿,你觉得如今皇上这只手,还能伸得到那边去吗?”

    他笑的轻懒,语声也轻懒,这时一阵风起,宋倾堂穿的保暖,却忽然觉得脊背发寒。

    “少爷。”后边传来厨娘的声音。

    宋倾堂抬眸望去,厨娘端来了三份饺子,一份是蒸饺,两份带汤盛在碗中。

    “你还有闲情吃饺子。”宋倾堂说道。

    跟在一旁的家仆将一碗一盘两份饺子摆在沈冽跟前,另一碗饺子放在宋倾堂跟前。

    而后是各类调料,各四小碟,分别在沈冽和宋倾堂面前规整摆下,与酒盏筷子为同一套色泽的餐具,极具讲究和美观。

    宋倾堂望了眼,两边的饺子个头差的很多,样式也不一样。

    “你的待客之道可真好,”宋倾堂说道,“自己吃的那么大一个,给我的这么小。”

    “不是的,这位郎君,”家仆赶紧说道,“您那饺子是我们厨娘现做的。”

    “我的饺子是阿梨做的。”沈冽说道。

    宋倾堂正准备提筷,闻言一顿:“阿梨?”

    说着忙抬眸朝身后厨院望去。

    “她不在这,”沈冽忽的一笑,掩都掩不住,似天光破云般灿烂,“她今早送去我茶馆的。”

    宋倾堂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冰块脸笑成这样,他愣愣的目光瞄向沈冽的碗,饺子薄皮大馅,白嫩润滑,他竟越看越可爱。

    “她,她还会包饺子呢。”宋倾堂抿了口口水,垂头望着自己的饺子。

    他的饺子其实也不小,但是跟对方压根没法比,而且郭家特意留在京城照顾沈冽的厨娘,厨艺自然是一等一的好,可是宋倾堂就是觉得很不舒服,口中发馋的紧,想去尝尝沈冽那碗里的饺子滋味如何。

    不过想到那丫头不知天高地厚,不听他话的模样,他又不想吃了,夹起自己碗中的饺子,蘸了蘸料,一口塞入嘴中。

    边嚼边抬眸看向沈冽,对方吃的慢条斯理,没半点声响,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宋倾堂顿了下,也放慢速度,慢慢的嚼着。

    越吃越觉得古怪,他本来想上门兴师问罪,好好让对方摸着良心惭愧一下,再跟他保证以后再不乱来了,然后这事,他可以暂时放弃自己的原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不知道,结果,他现在居然跟对方坐在这里一起吃起了饺子,来时的满肚子心思现在彻底感受不到点滴了,一时甚至分不清是吃人嘴软,还是被对方的言谈举止弄的无话可说。

    不过,沈冽所说的宣延帝的手,让宋倾堂心里沉了几分。

    他不想去想,却不得不承认,如今的大乾,已经越来越看不清前路了。

    大雪是在申时落下的。

    风雪来的很急,不过一个时辰,漫天漫地都裹了一层银霜。

    满京都肃冷清静,城门外流连多日的流民纷纷往最近的山头走去避雪。

    往山上的山坡到处都是缩成一团的人,好多人衣衫单薄,脚着破鞋,走得艰难,挤挤挨挨里,诸多矛盾产生,尤其是往陡坡上走去时,动起手的人直接将别人推入山崖。

    摔死的人得一痛快,摔不死的,卡在山坡下面绝望的哀嚎呼救,无人回应,除却愤怒激斗的人之外,谁都是麻木倦怠的一张枯瘦面容。

    大雪落了三个时辰,官道上面一队快马在夜色里奔来。

    “开门!”为首的男子高声冲城墙上叫道。

    城门郎望下来:“来者是谁!”

    男子抬头迎着城墙灯火,高举手中令牌:“剑南节度使秦兴部将,毛师古!”

    大雪纷扬,像是絮絮的棉花。

    宣延帝站在东明宫外,定定望着皑皑大雪。他微微抬着头,灯火打在他脸上,将他脸上越渐细密的皱纹映如刀刻。

    夜色幽深,万籁无音,整个皇城如同死了一般。

    远处三个身着银色盔甲的男人大步走来。

    为首的是天荣卫正将陆明峰。

    “陛下。”陆明峰跪下说道。

    “说。”宣延帝看着天幕。

    “赵明越和赵的确出城离京了,多方可以证实。路千海一个时辰前开始吐血,口中胡言越来越多,恐难熬过三日。正阳道今早有一具尸体横尸街头,尸体与之前在街头屠戮乞丐的男人们是一伙的,尸体上有一封信,称此人不是中原人,为北元人。字迹我比对过,与那邪女的字迹不同,应不是她所为。”

    “北元人,”宣延帝低低的说道,“竟然是他们。”

    一阵风吹来,他有些花白的须在风里瑟动,沉默良久,宣延帝说道:“我忽然想起一个人了,靖安侯何在。”

    “应还在重宜。”

    “他年轻的时候,倒是一个带兵打仗的能手,”宣延帝皮笑肉不笑,淡淡道,“把他召回来吧。”

    “是。”

    “陶家人呢?”宣延帝又道。

    “老样子,还住在那,蒋氏的伤口比较严重,这几日都在养伤。”

    “好,”宣延帝终于收回目光,转向陆明峰,“把他们抓起来。”

    陆明峰一顿,有些讶然:“抓起来?”

    “关在天荣卫府,把消息放出去,声势越大越好。”

    “是。”陆明峰垂首。

    宣延帝看向陆明峰身后的两名手下,其中一个是新顶替刘司阶上来的谢大钧。

    宣延帝眉心轻皱,心里那口恶气在胸中发酵的越来越大。

337 一个杯子(二更)

    当初那个女童刚崭露头角的时候,宣延帝便要刘司阶去查,给出的时间是十日。

    十日后,刘司阶没有查出,宣延帝将他发往了天成营喂马。

    天荣卫与天成营历来交恶,不出一个月,刘司阶便被折磨的身心俱疲,积郁成疾,被天成营的一个小郎将发往了常阳。

    这些都是宣延帝十日前才得知的,正因为如此,所以他没有狠下心对李东延动手。

    刘司阶是个得力人才,办事够快,够狠,够准,宣延帝当初恼他连个小童都抓不到,加之君无戏言,他便当真将刘司阶赶去了天成营。

    如今才知晓,那个小童根本不是什么寻常小童,而刘司阶的办事能力和手段,却是其他人所难以企及的。

    痛失一个刘司阶,宣延帝不舍再失去一个李东延,打了几棍子便派回了燕云卫府,否则,李东延的脑袋哪怕是十个都不够砍。

    而保下李东延,便是认定李东延无罪,既然李东延无罪,那有罪的是谁?便只能是当初冲撞燕云卫府的那群贫民。

    这些人宣延帝不想管,直接交给了手下,手下揣测圣意,判他们死罪。

    而后,几日前的刑场便闹了那样荒唐的戏码。

    夏贼之女。

    宣延帝眼眸冰冷,当初这些人到底是如何办事的,将这样一个幼女给放跑了出去。

    斩草必除根,留着祸害无穷,果不其然。

    快马入城,疾奔离开。

    堆积的大雪减缓了马蹄声响,但在寂寂长街里仍是不小动静。

    石头躺在床上,听着外边的声响,他翻了个身,毫无睡意。

    不知过去多久,外边终于有人声了。

    石头皱起眉头,心里凉了半截。

    一边希望他们快回来,好告知他赵大头的生死,一边又害怕他们回来,因为少爷说了,要他明日便走。

    石头坐起身子,望着门外,一时不知要不要出去。

    犹豫半响,他到底还是披了衣服出去。

    书房里的灯一直亮着,杜轩叩门,冯泽几乎同时打开:“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少爷等到现在,戴豫才带人出去寻你。”

    杜轩点点头,转向沈冽,走去说道:“少爷。”

    沈冽在地席的软垫上看书,杜轩进来时他抬眸望了过去。

    “寻不到,”杜轩恼道,“那林清风也找不到人,今天一日了,她似乎也失踪了。”

    “她平日打交道的那些人呢?”

    “都寻不到,全不知情,几个油腔滑调的被我一怒之下差点动粗,也忙称不知道。官府那边没有动静,应该不是惹上什么官府的人,少爷,会不会这个林清风也出事了?”

    沈冽垂眸,顿了顿,说道:“赵大头家里几人?”

    “他家里没啥人,就一个媳妇和一个男娃,他爹娘都没了。”

    “做最坏的打算,”沈冽说道,“多给他们些银子,至少保证他妻儿终生衣食无忧。”

    “嗯,不过少爷,这林清风是个精明人,她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失踪,”杜轩不解的说道,“我今日打听来的,她特别能干,京城的富商们十有**都与她交情,还有那些王公大臣们的后院,今年世道清冷了,但据说去年春秋两季,各个夫人小姐公子哥的赏花赏月赏秋会或诗词对联的聚会,她都是座上宾。会不会是林清风真的对赵大头动手了,又发现赵大头是石头派去的,同我们有关,所以这才藏匿起来了?”

    “没有任何证据,不要乱猜,”沈冽朝另一边望去,“冯泽。”

    “是,少爷。”冯泽忙走来。

    “你去查一查林清风这一阵子去过哪里,做过什么,与谁见过面,以及那赵大娘子的动向。”

    “赵大娘子?”杜轩在一旁好奇说道,“少爷,此事与赵大娘子似乎没有关系。”

    “林清风既是个精明能干的聪明人,她对忽然冒出的强势对手便不会坐视不理,去查一查那赵大娘子的动向,我们可以推一推林清风想做什么。”

    “是。”冯泽应道。

    石头躲在角落里,看着冯泽从书房里边出来,他很想要过去问一问,又不太敢,最后看着冯泽消失在大雪里。

    风雪刮来,只披了一件外袍的石头冻得瑟瑟发抖。

    他收回目光看向书房,沈冽似乎还没有要出来的打算。

    石头心里难过,默了默,转身回房。

    沈冽让杜轩也回去休息,章孟在一旁看棋谱,见沈冽还没有起身要走的意思,开口说道:“少爷。”

    沈冽抬头望去:“何事。”

    章孟拢眉,合上棋谱起身走来:“少爷,你明日真要令我将石头送走吗?”

    “若你不便,我可以让其他人去。”沈冽说道。

    “不,不是,”章孟在方案另一旁坐下,说道,“我是觉得,你似乎不仅仅是罚石头这么简单,以及,少爷,那日你说你想去见太傅,是怕他出事,你说太傅一旦出事,天下将会更乱。”

    “你想问什么?”沈冽看着他。

    “安太傅,他是在阿梨手里吧,”章孟声音变低,垂眸望着沈冽的书,为难的说道,“少爷,你分明之前在担心挂记着安太傅,可是为什么现在对安太傅失踪又那么不放在心上,你当时说可惜苍生,可是在阿梨出现后,你对这个女童似乎很不一般。少爷,我不是想过多干涉你,只是害怕你会不会是……”

    章孟没再继续说下去了。

    他向来不是个多嘴的人,这还是头一次。

    烛光在纱罩里边烧出声响,似乎有蜡油淌落下来,沈冽开口说道:“不会。”

    他抬手,将桌上微微倾斜倒扣的茶盏翻过来,放的端正,说道:“你看这个杯子。”

    章孟望去,白瓷小盏,烛光下反着莹泽的光。

    “假使这个杯子是大乾,”沈冽说道,“安太傅坐在杯子旁边,他手里拿着两样东西,一样东西是一杯水,另一样东西是一罐盐,你看,”沈冽修长的手指托起小盏,在指尖来回缓缓的转着,他看着杯盏说道,“杯中太咸,他会加水,杯中太淡,他会加盐,自安太傅入朝为官并有能力左右朝局开始,他所做的,其实一直在调和朝政。”

338 不管是谁(三更)

    “他心中无是非善恶之分,”沈冽放下杯子,“甚至为了他所维护的,他可能会不惜为恶。”

    章孟若有所思的望着杯子,说道:“我明白了,当初少爷说想要去劝他,正是因为他所处正中,而他一死,安家会退出大乾朝政,一旦安家离开,那些正在观望的世族也许会效仿,这些世家大族若不再支持李氏江山,照如今四面楚歌的情况来看,李氏的江山会在最短时间内倒下,而李氏江山倒下越快,越受罪的正是天下苍生。”

    “所以少爷不是因为敬重安太傅。”章孟抬头说道。

    “他身上无一处能让我敬重,”沈冽合上书页,顿了顿,说道,“石头路上恐会想不开,若再任性行事,你直接告诉他,我让他离京是因为他身手不好,京城将有大乱,带着他于我们而言行事不便。”

    章孟点头:“是,少爷。”

    “乏了,”沈冽起身,“你也去休息吧,明日出城务必小心,城外如今不安全。”

    “嗯。”

    大雪落了整整一夜,隔日巳时,天空仍是灰蒙蒙一片,毫无光亮。

    陶茂手里拿着几个刚买来的酱香饼,还热乎着的,从街上小跑回来,远远听到家中传来怒喝声。

    他停下脚步,不敢再上前,远远看到一大队兵马在自家屋宅前一个又一个的往外带人。

    大哥被两个大汉架住带出来,使劲挣扎,不得解脱。

    家里屈指可数的家仆和丫鬟也在其中,最后边是蒋氏,那一箭射的她元气大伤,连脚都是软的,现在被人粗鲁的扯出来,没半点能动的力气。

    陶茂赶紧藏起来,捂紧怀里的酱香饼,目光愣愣的望着身前的墙。

    那些人叫骂着,将人都给带走了,他听到有几个士兵在高声询问他的去处。

    陶茂双手不受控制的发抖,他闭上眼睛,努力想要平息下来,眼泪却直直的滚了下来,他蹲下身子,伸手捂住嘴巴,无声的哭起来。

    以前不是这样的,他幼时身体好的很,自从家里出事后,他一害怕就会痉挛,甚至呕吐。

    身后的兵马带着他仅剩的家人走了,陶茂蹲在角落里边,越哭越难受。

    头上的墙垣有许多枝桠,风将那些积压的沉甸甸的雪块砸落下来,冻的他发抖。

    怎么办,他抱紧自己,哭得绝望难受。

    “带走了?!”陶岚抬起头惊诧说道。

    “是,”手下是快步跑回来的,喘的有些凶,“都带走了,除了陶茂。”

    “那陶茂人呢?”

    “不知道,我们没有找到他,猜测他应该是去买酱香饼了,所以我让行风带人在那一带找,我先行回来同夫人说。”

    陶岚愣愣的收回目光,望着面前丰盛的早餐。

    沉默一阵,陶岚说道:“你先去一同找,找到之后保证他安全,直接带回,现在就去。”

    “是。”手下应声,转身离开。

    “定云。”陶岚又说道。

    一直在她身后的男人恭敬道:“夫人。”

    “速度拟信送出仄阳道,让刘穆堂率部将在陈洼一带抢道,所行流民一个不留,如果可以,最好将那一带的乡县平掉。”

    “是。”定云领命,转身离开。

    又要动我陶家的人了,是吗?

    陶岚握紧拳头,你敢动一下,我就敢让你睡不踏实!

    陶家人被天荣卫带走的消息很快传开,潘斌华匆匆赶来栖鹿院告之。

    颜青临放下手里的书卷,皱眉说道:“这个时候将陶家的人带走?”

    “莫非西北那边有什么消息传来了?”方观岩就在书房里面,开口说道。

    “世子呢?”潘斌华问道,下意识抬头往窗外的阁楼看去。

    “他在楼上。”颜青临淡淡道。

    “我去跟世子说一声。”潘斌华说道,转身要走。

    “站住。”颜青临叫道。

    潘斌华回过头来:“夫人还有何事吗?”

    “此事我去说即可,你先回吧,让你那些在官衙里办事的人多留心,这几日多打听点消息回来。”颜青临说道。

    “好吧,”潘斌华点头,“那夫人去说吧,我先走了。”

    “嗯。”

    等潘斌华离开,方观岩看向颜青临。

    颜青临看了他一眼,重新拾起书卷,说道:“此事我不想告诉他,左右他现在无心谋权,说了也没有意思,反而讨一个嫌。”

    方观岩点了点头。

    “继续你刚才所说的,剑南道怎么回事?”

    “张灵辉投靠了宋致易,一个月前举了反旗,剑南节度使秦兴被包围,现在困在益州。”方观岩说道。

    “真是七零八落,”颜青临笑了,“如果益州被拿下,重宜那一片全部都没了,再往上便是盘州的寿石和佩封,又是佩封。”

    “佩封是个好地方,”方观岩说道,“能真正夺下来便妙了。”

    “妙在何处,如今那边横尸遍野,”颜青临转眸望向敞开的窗扇,大雪飞扬落下,院中凋尽叶片的枯树被点缀的银装素裹,“真正妙的还是这永安古都,千百年兴盛,得其得天下。”

    “那么,夫人,”方观岩停顿一下,很轻的说道,“我们之前大平广场的计划,精心策划了那么久,如今便不管了吗?”

    “自然要管,”颜青临拢眉,“只可惜先才街头的那些造势虽将定国公府的名号喊了出去,却让那女童捡了现成的便宜,她将风头尽占。”

    “倒也殊途同归。”方观岩说道。

    “同归吗?”颜青临抬眸,“谁知道这女童到底装的是什么心思,我们连正面都未同她见过,对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更不清楚,她以告世文将自己是定国公府的人告之天下,她便真的是定国公府的人了吗?”

    方观岩一顿,说道:“夫人,您的意思是。”

    “不定她借的便是定国公府的名号,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见过面才清楚。”说到这,颜青临心情总算好一些了。

    不管对方到底是什么人,是借着定国公府的名号,还是真的是定国公府的人,真正定国公府的世子夏昭学,可是在她这栖鹿院中呢。

339 雪夜离京

    第二场风雪是在黄昏时来的。

    北风狂暴的呼号,卷着霜雪在高空盘旋,天空黑漆漆的,像是有双眼睛望着无垠大地,目光冰冷。

    安于平坐在门前,卧房里灯光通明,地板下烧着地龙,房中央置着银炭,暖气散出来,他觉察不到丝毫冰冷。

    整个安府的人都在忙碌,丫鬟家仆们来回奔走,太太姨娘们在各房收拾东西,整个安府最静的就是他这颐和居了。

    一个纤细清瘦的身影执伞从远处走来,路上丫鬟们恭敬行礼,她轻轻点头,进得院里望到门前的人影后,她柳眉轻蹙,抬步走去。

    “十四叔。”安卿惜开口唤道。

    “是不是要出发了。”安于平说道。

    “嗯,”安卿惜点头,“所以我来看一看你。”

    “放心吧,”安于平说道,“我会照顾好大哥的。”

    安卿惜轻笑,说道:“十四叔,该是我父亲照顾你才是呢。”

    安于平也笑了,淡淡点头:“都一样。”

    “这个,”安卿惜递来一物,“十四叔。”

    安于平望去,是一只碧绿色的玉簪。

    “这只玉簪,十四叔若有空闲,能否帮我交给他。”

    安于平抬眸看着,并未伸手去接,顿了顿,他开口说道:“此物,不交也罢。”

    “十四叔?”安卿惜惊讶,微微睁大眼眸。

    “你走吧,”安于平说道,“等下她们要过来喊你了。”

    “可是这玉簪,”安卿惜垂眸望着手里的簪子,“我一离京,那我的婚事……”

    “你没有婚事了。”安于平打断她。

    安卿惜止住,脸色微微变白。

    “别想了,”安于平将她的神色收入眼中,低低说道,“本也不是什么好婚事,废了便废了。”

    少女仍是惊愣的,一双秋水剪瞳隐泛水光。

    大雪在伞上积了薄薄一层,从倾斜在后的伞檐落下,一阵风吹来,她的手指冻的有些冷,终于缓缓将玉簪收了回去。

    “我当初,不喜欢他的,”安卿惜很轻的说道,“还是十四叔同我说,说儿女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听话便是,父母不会害我。身边的人也都在同我说,定远侯家那君博郎是个难得的良人,品貌出众,才学一等,是以我才渐渐倾心,结果现在,十四叔又说本也不是什么好婚事。”

    安于平望向别处,胸口被堵住,沉闷压抑的难受。

    “你们需要的时候,便是天赐良缘,你们不需要了,这桩婚事废了便废了,可是十四叔,我已经喜欢上了君博郎,我的心是肉做的,它不能说不喜欢便不喜欢了。”安卿惜又说道。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她一贯的温柔,雪夜里听闻,就像是冬日开出了四月的春桃。

    “不提了,”安于平沉默良久说道,“你回去吧,准备一下可以出发了。”

    安卿惜抿唇,点了点头:“好,那我走了,十四叔同我父亲留在京城,注意保护好自己,京城局势越加不安定了。”

    “你放心。”安于平说道。

    “祖父的下落……也希望尽快找到。”

    “会的。”

    “嗯……”

    安卿惜收回目光,心里面沉痛,缓了缓,她执着伞转身离开。

    安府门前排着长长的车队,五十多辆马车上,坐着安家的各房太太,公子和小姐,以及育有子女的姨娘。

    随行的珠宝财富和锦衣玉帛尽量精简,也足足有近一百五十辆马车。

    若是白日,这等显贵大族出城,该是锦衣瞩目的一幕,然而现在,他们只能趁夜离京。

    车队往城外而去,车轮轧过厚重的雪地,无声无息。

    五百多个随从和近千个近卫跟在马队一旁,城门和巡守卫队皆已打点过,待出得城门,往东南三十里的长道驿站上,会有三千多名燕南军在那边等候。

    谁都不会想到,这样一个北风呼号的雪夜,大乾权倾朝野的安氏一族,就这样悄然无音的离开了京城,彻底退出大乾的政治舞台。

    安于平从安府出来,抬头看着车队车尾的身影,一旁的小厮为他打着伞,但呼啸而来的风雪依然能打在他一身华服上,穿透富贵的衣裳,刺骨寒冷。

    待车队见不到影子了,小厮开口说道:“少爷,咱们回府吧。”

    安于平不作声响,仍是望着,长街空空,什么都没有,小厮也不知道他望的到底是什么,只得陪着他久久站立。

    天明初启,大雪未定。

    朱岘一身厚实保暖的衣袍,从街口走来。

    刚到官衙,魏从事急急从后衙跑出来,抬头看到朱岘,脸色惊惶的说道:“大人,你来了。”

    “何事?”朱岘被他这神色略略吓到。

    魏从事看了两旁的守卫一眼,拉着朱岘往外边的登闻鼓下走去。

    “大人,死人了,”魏从事压低声音,“昨天晚上大牢里冻死了六人!其中两个本来就病的厉害。”

    朱岘一愣:“冻死了?”

    “尸体卷了破席子,现在扔在大牢外,不知道要怎么处理,”魏从事皱眉,“大人,通知家属吗?”

    朱岘眉头紧皱,风雪吹来,他暴露在外的皮肤分外的疼。

    “大人?”魏从事喊道。

    “再,再看吧,”朱岘有些犹豫的说道,“等梁大人来了之后问问他,这件事情本就不是我们可以做主的。”

    “现在没钱,”魏从事又说道,“得给剩下的其他人保暖了,否则明日倒下的人还会有更多。”

    “衙里没钱了?”朱岘一愣。

    “那些钱的支出都有了预算,剩下的没有多少,”魏从事叹息,“现在外头的破衣裳又贵,就算钱有多,也不可能花大钱去给这些牢犯们置办厚衣厚被。”

    朱岘心绪变得沉重,不知该说什么好。

    “其实大人,”魏从事顿了下,又说道,“当初这些人被带来咱们这里关着到底是为什么?一关就关了这么久,上头也不给一个说法,最后这锅全让我们给背了。”

    “你要我如何回答?”朱岘反问。

    “罢了,”魏从事沉了口气,“此事我去想办法,大人去办公吧,里边还一堆事情等着你呢。”

    “你去哪里?”朱岘见他真要走,忙问道。

    魏从事摊手:“我能去哪,我去找老师和师兄们讨钱去。”

340 无事可做

    雪下的太厚,积了半截小腿。

    东平学府大门开着,只有一二三名学子往来。

    书院里的先生除却几个常年住在书院里的还在,其余都没有来。

    魏从事离开学府,去了几户先生家中拜访,像詹陈先生这样清贫的,根本拿不出东西,像邱先生那样还算殷实但也不大富大贵的,不会愿意在这个时节往外拿钱。

    魏从事又寻了几户同学,寻到宋府时,宋度不在府中,曹氏正和孙子们玩,闻言准备令人打发,宋倾堂恰巧路过,一言不发,掉头回屋将自己的被褥抱了出来。

    家仆跑来跟曹氏说,曹氏赶紧带人去拦堵,最后被宝贝儿子弄得没有办法,派人送了二十床被褥出去。

    “如今这什么天气,也不知你在闹什么。”曹氏气恼的说道。

    “对我们来说不过压在仓库里摆着好看,对别人来说是救命的,”宋倾堂望着前院回来的奴仆,冷冷的说道,“何况这样压下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用得上。”

    “你在说什么?”曹氏看着他。

    “没什么,”宋倾堂回过头说道,“你继续陪你的孙子们玩,我出去一趟。”

    “二郎!”曹氏忙叫道。

    宋倾堂已大步离开。

    二十床被褥仍不够,魏从事寻了好些人,最后想到了京城的商贾们。

    因为就在盛景街,他最先想到的人便是近来在京城名气颇大的赵大娘子。

    魏从事转身往左手边的小道走去,走了很长一段路,他抬起头,忽的看到远处占地辽阔的定国公府。

    高大的府邸在皑皑白雪中一片素净,积雪无痕,瓦墙清孤,静谧空旷。

    魏从事皱眉,心底浮起一阵难受。

    走着走着,他的脚步渐渐停下,目光落在远处一个清瘦身影上。

    女童执伞站在一棵梅树下,抬头远眺着飞雪绕空下的定国公府。

    雪地的光映着她白嫩的脸蛋,晶莹无暇,轻灵水嫩,她侧容安静,眸光不符她的年龄,太过悠远苍茫。

    似乎有所感,她停顿了下,回眸望来。

    魏从事一愣,这张脸他认得的,在燕云卫府见过一面,还有那通缉令上见过的无数次,虽不足以说一模一样,可大致的眉眼神韵是极像的。

    女童没有移开目光,与他隔空静望,目光非常的平淡。

    魏从事手指微微握紧,一直在找她,终于见到了,可眼下他只身一人,身边没个守卫,连抓她都办不到。

    甚至于,即便身边有上四五个守卫,都不一定能对付得了她。

    这时,女童忽的抬脚,缓步走了过来,脚步轻盈,鞋子在砾砾雪地上没有半点声响。

    在五步外停下,女童开口说道:“魏从事。”

    声音清冷,若冰珠落在镜面上。

    魏从事不知该说什么,定定的看着她。

    “真巧。”夏昭衣又说道。

    好半会儿,魏从事说道:“你认得我?”

    “我看过户部和吏部的资料,”夏昭衣说道,“我没事也回去官衙门口的茶楼坐一坐。”

    “哦……”魏从事说道。

    眼前这女童似乎长了个子,同他之前在燕云卫府所见的那女童的个子要高上一些,且没有他们所说的那么瘦,虽然现在仍不胖,但瘦而不柴,且气色白润,看上去非常健康。

    “路千海身上的伏罪书,魏从事同朱大人藏起来了吗?”夏昭衣又道。

    魏从事面色微变,他看了眼定国公府,而后说道:“是,不过你,你当真是定国公府的人吗?”

    “我是,”夏昭衣转眸望向远处的高墙,说道,“魏从事和朱大人有心了。”

    这句话听来有些像是夸赞,不知为何,从她口中说出,魏从事竟觉得很受用。

    “你接下来有何打算?”魏从事问道。

    夏昭衣望着飘满飞雪的定国公府,摇头说道:“没有了。”

    “没有了?”

    “嗯。”

    她该做的都做完了,能查的也查完了。

    当初那些子虚乌有的“罪证”,被她一个个击破,全部找出了推翻的证据,她如今的确无事可做。

    “还有安秋晚的伏罪书,”夏昭衣说道,“他还未签字,等他一签字画押,我便将他送回来。”

    魏从事一惊:“安太傅,他真的在你手里?”

    “不止是他,”夏昭衣笑了,回头看着魏从事,“我手上还有四五人,其中有人已经认了伏罪书了,但我暂时还不想放。”

    “你这是,你这……”

    “魏从事这是要去哪?”夏昭衣转了话题。

    魏从事轻叹,说道:“我去找赵大娘子。”

    他虽然不是什么迂腐顽固的人,但是这女童就这样当面坦坦荡荡的说出安秋晚在她手里,在魏从事看来,她根本是捏准了他拿她没办法,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一个挑衅。

    而实际上,有什么办法呢?

    他打又打不过,说也未必说得过,对方个子比自己小一个头,气场却远在他之上。

    夏昭衣点点头,说道:“这位娘子近来一直在囤货,魏从事大概是想去寻帮助。”

    “是,”魏从事不打算瞒着,直接便道,“官牢里死了不少人,需要保暖之物。”

    “有之前被带走的那些先生吗?”夏昭衣好奇。

    “……正是他们。”

    夏昭衣拢眉,很低的说道:“无妄之灾。”

    “是啊。”

    “还有城外,”她转头往另外一边望去,说道,“听说死了好多好多人,这一场严寒风雪下来,恐怕又要死更多人了。”

    “人命嘛,”魏从事自嘲般的讥讽道,“这世道,最不值钱的便是这个了。”

    夏昭衣点点头。

    这半年,她从重宜一路来京,再到来京之后所闻所见,她已不知有多少人流离失所,多少人挣扎死去。

    就连她自己,手上都沾了人命。

    心绪沉重,夏昭衣看向魏从事:“魏从事,你去找赵大娘子吧,不过我听闻她性情孤僻,不好说话,你大概要多下点功夫了。”

    “噢。”魏从事应声,被这别人口中的“邪童”关心,他竟也觉得受用,并很开心。

    这时两个人从他们身边经过,个头高大,非常威猛。

    魏从事忍不住好奇多瞅了几眼,一人忽的回头,凶神恶煞的望来。

341 新鲜说辞

    魏从事皱起眉头,回望他。

    不过男人瞪来一眼便走了,没再有其他动作。

    “别怕,”夏昭衣说道,“他们是我的朋友。”

    魏从事看回到女童:“你的朋友?”

    “他们非要跟来一起,”夏昭衣一笑,“魏从事画工如何?”

    魏从事顿了下,没有说话。

    “希望魏从事记不得他们的模样了。”夏昭衣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她仍是带着笑,眼睛明亮,但是眼眸里面多了一丝警告意味。

    魏从事很不喜欢被威胁,他长了一身的反骨,可是这女童的威胁同样还是让他受用。

    魏从事不作声响,顿了顿,也觉得没有其他话可以说了,抬手告辞。

    女童撑着伞,略略点头。

    魏从事快步离开,在前面又碰到了那两个男人。

    两个男人站在街口,鬼鬼祟祟,正在看着另外一处。

    魏从事对他们两个人没有半点好感,特意绕远了一些。

    大雪越下越大,风又开始呼号,支长乐和庞义折了回来。

    “阿梨!”支长乐在风雪中跑来,说道,“冷不冷?”

    “不冷,”夏昭衣说道,“你们看完啦?”

    “也没啥好看的,绕了一圈都是高墙,”支长乐说道,“不过我们遇见了几个古怪的人。”

    “嗯?”

    支长乐看向后面还在赶来的庞义,说道:“快点。”

    庞义的面色阴沉,走来说道:“阿梨。”

    “那几个人我觉得古怪,但是庞义看到他们好像更不对劲,”支长乐说道,“庞义,你是不是认识他们?”

    庞义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是什么样的人?”夏昭衣问道。

    “不是中原人,”庞义沉声道,“刚来京城的那几天,我曾追着一个赌徒离开,后来你们在街上寻我,我浑身都是血。”

    “刚才那些人跟他们是一伙的?”支长乐道。

    “可能是。”庞义说道。

    似是想起不开心的事情,他的神情更加阴郁。

    “是漠北吗?”夏昭衣看着他。

    庞义容色绷紧,低低说道:“我是至屠人。”

    支长乐一愣:“你是至屠的?”

    至屠在西北,属七月道,十年前便被常言王灭了,后来是翁迎将军率领了十万兵马将它给打了回来,但打回来的只是土地,原先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没几个活着了。

    “原来是至屠。”支长乐又喃喃说道。

    那夜遇上庞义时,他浑身都是鲜血,夏昭衣不喜欢过问别人的事情,对于庞义一身鲜血只字不提,支长乐和老佟倒是问了几句,但是庞义一直阴沉着脸不说,他们便也不多问,现在才知道,原来是去杀仇人了。

    “你要是早说便好了,”支长乐说道,“这群王八羔子,竟然来我们京城了?”

    “他们也许早便来了。”夏昭衣说道。

    “嗯?”

    “回去吧,”夏昭衣执伞回身,说道,“等下风雪要更大了。”

    “等等,阿梨,那几个人的事情要不要管呢,”支长乐忙跟上去,“他们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谁知道肚子里面藏着什么。而且我看庞义有点按耐不住了,他估计蠢蠢欲动的想要杀那些人呢。”

    夏昭衣停下脚步,隔着风雪看向庞义:“庞义,想动手吗?”

    “想的。”庞义看着她说道。

    “好,”夏昭衣说道,“那走吧。”

    ……………………

    魏从事在厅堂里边等了很久,楚管事终于从内堂走出。

    “魏从事。”楚管事说道。

    “赵娘子如何说的?”魏从事忙道。

    “我家大娘子忙,”楚管事笑笑,“她不见客。”

    魏从事一顿:“不见客?”

    “对的。”

    “那我所说的那些事情,楚管事可帮我转达给赵娘子了?”

    “不帮。”楚管事直接说道。

    他这么直截了当,让魏从事一愣。

    “不帮?”

    “对的。”楚管事点头。

    “这样,”魏从事容色不悦,“楚管事,劳烦你再去问一趟,此事到底能否帮忙,我可是京兆府衙的人。”

    虽然魏从事从不摆官威,但对方这样的冷漠态度,着实让他生恼。从来商人见官,哪个不溜须拍马,哪怕他只是一个吏员,但年年想着送礼的人都有大把,每个都被他给赶了回去。

    “那我再去问问,”楚管事说道,“不过魏从事,还有什么新鲜的说辞吗?如果还是之前的说法,我家娘子肯定不同意的。”

    魏从事眉头快拧成一个结:“还要什么说辞,这是救人呀。”

    楚管事笑笑,说道:“前些时日,有个可怜的十二岁少女来求我家娘子借她些钱给她病重的母亲看病,我家娘子一文钱没给,你猜她做了什么?”

    “什么?”魏从事好奇问道。

    “我家娘子让人买了瓶毒药送给这少女,并让人带话,钱是没有的,要么早点送她娘亲走,别哭哭闹闹吵到她跟前。”楚管事说道。

    魏从事一怒:“怎有这种人?”

    楚管事摊手:“我家娘子只爱做生意赚钱,人情味的东西,她不管的,我就更不管了。”

    “人情味的东西不管?”魏从事皱眉,“我记得她可曾多次宴请四方呢。”

    “所以她才这么有名啊,”楚管事一点都不避讳在别人面前谈论自己的东家,说道,“即便是宴请行人,对我家娘子来说也是一笔买卖。”

    “呵,呵,”魏从事气笑了,“难怪连那阿梨都说她不好说话,性情孤僻,我还真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还是个女人。”

    “阿梨?”楚管事看着他,“是京兆府衙一直通缉的小女童,阿梨?”

    “是又如何?你要去举发我不成,空口一句话,你以为官府会理你?”魏从事不屑说道,起身准备要走。

    “魏从事稍等,”楚管事喊住他,说道,“你可与那阿梨认识?阿梨真是这么说我家娘子的?”

    “你问这些干什么?”魏从事反问。

    “你稍等,”楚管事说道,“我再去问问我家娘子。”

    莫名其妙。

    魏从事一直觉得自己的性格已经够乖张和逆反了,平时在官衙里,朱岘每次都能被他气得堵住话头,结果先是一个阿梨,再是一个赵娘子,甚至这个帮忙传话的管事的性格都比他的更难对付。

342 陈年旧事

    楚管事这一次进去没有多久,很快便出来了。

    魏从事忙看去。

    “魏从事,我家娘子说帮,”楚管事笑道,“要多少帮多少。”

    看到魏从事明显愣住,楚管事笑着将手里的白纸和笔递来:“魏从事,这边来,纸笔在此,您自己写,想要什么都行。”

    魏新华做梦一般,伸手接来纸笔,顿了下,说道:“楚管事,莫非你家娘子认识阿梨?”

    “对啊,”楚管事大大方方应下,“我家娘子这条命还是阿梨救的。”

    “噢。”魏从事收回目光,在纸上落字,心里面有些郁闷和心虚。

    他跟那女童顶多就一面之缘,认识都谈不上,现在在这边借着这女童的名号,怎么觉得自己有点在骗吃骗喝……

    不过,骗了就骗了,而且吃就要吃得饱,他魏新华别的没有,脸皮的厚度管够,所以非常不客气的,魏从事在纸上写了一大堆东西。

    完了交过去,楚管事看了眼,说道:“就这么点啊。”

    “嗯?”

    “魏从事先回吧,这些东西随后便送去官府,您不用担心,”楚管事说道,“我拿去给我家娘子看。”

    魏从事恍恍惚惚点头,搁下笔告辞。

    楚管事进得别厅,赵宁正在窗边与自己对弈。

    载春端着银耳汤进来,听到赵宁淡淡说道:“就这么点么。”

    “我也是这么说的。”楚管事说道。

    “阿梨的面子不止,”赵宁将单子递回去,“加十倍,若魏从事觉得多了无用处,让他送去城外救救灾民也不错。”

    “嗯,好的。”楚管事接过来。

    看着楚管事离开,载春收回目光说道:“娘子,是那阿梨来了吗?”

    “不是。”赵宁捡起一颗白子落下。

    “我还以为是她来了呢,”载春说道,“不过娘子,城外那些灾民,其实你也可以救的,为什么不救呢,我听说死了好多好多人啊。”

    “管一顿两顿饱,就叫救吗?”赵宁望着棋盘,说道,“城外近十万人,要救他们,散尽我全部身家也救不过来。”

    载春叹气:“那只能看着他们活生生饿死和冻死了,苍生何罪呢。”

    “苍生?”赵宁念叨着,转眸往窗外望去。

    窗扇四扇相连,涂以棕漆,精细雕花,非常大,几乎凿了这一边整面的墙,窗扇最低处垂地只余半尺,几乎落地。

    受了数十年的阴暗,如今她特别喜欢光线,越明亮越好,所以为了厅堂明光充足,才令人凿了这面墙。

    现在赵宁身旁的窗扇开着,因为不在风向,窗外雪花飞扬,也丝毫不影响她静观天地。

    载春看了她一会儿,说道:“大小姐,您在想什么呢。”

    “江南很少下雪,”赵宁望着窗外,“这么大的雪,在江南几乎看不到。”

    “是的呀,”载春也望去,“湖州现在不知道是什么天气。”

    “当年湖州一场大雪,我被人扒光了衣服,从城里扔了出来,”赵宁平静的说道,“便是你所说的那些‘苍生’干的。”

    载春一惊,瞪大眼睛朝赵宁看去。

    “那雪地太冷了,他们指着身无寸缕的我痛骂,吐了我好多口水和浓痰,可是我跟他们根本就不认识。”

    “那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做呢?”载春气恼。

    “因为你家的好老爷,”赵宁笑了,侧眸看着载春,“想必你不知道,赵励是个养子吧?”

    “老爷他,他是养子?”

    “当年我父亲想要个儿子想疯了,他养了那么多小妾,一个怀上的都没有,问题出在他自己那,他不愿承认,天天打骂那些可怜的女人,如若我不是跟他长得七分像,他不定还要怀疑我娘亲是不是背着他偷了人。后来,我爹实在生不出,他便从远房同姓亲戚那抱养了赵励。好玩的是,他对那赵励比对我好,我年幼时实在想不通,他爱的到底是血肉亲子女,还是一个所谓的姓氏。最后渐渐的,我看那赵励就像看到一个行走的成型的香火精妖怪,而看我父亲,我看到他好像背着列祖列宗的棺材板。”

    “噗嗤。”载春听到这个比喻忽的笑了。

    不过笑完,她又马上止住,很轻很轻的问道:“那,大小姐,老爷是怎么害得你呢?”

    “你说呢?”赵宁捡起棋子,垂眸端详,棋子润泽,上边的琉璃光彩很淡的映着窗外大雪。

    “毁去一个女人,可真是太容易了,”赵宁说道,“其实我父亲都想把家业全部给他了,但他就是非要视我为眼中钉,一步一步编造流言构陷,三人成虎,积毁销骨,别人一提及赵家赵宁,便是个放荡无耻下流**的**。”

    “还有这种事,”载春愣道,“可是我在家中听别人提及您时,都是赞誉有加的……”

    “因为我遇上了我的亡夫,”赵宁望回天幕,叹道,“你瞧,有权势多重要,他的权势可以直接令那些人闭嘴,只可惜,我们成亲不出三年,他去重宜剿匪时被杀了。”

    “我闻言忍痛去往重宜,寻求官府帮助,想要将他尸身带回来,但我那时仍是天真,我以为湖州那些‘苍生’已是人间至恶,殊不知,那些劫匪才是真正的穷凶极恶。”

    “原来是这样,”载春唏嘘说道,“我不知老爷竟是这样一个人,太坏了!”

    “不,”赵宁看着她,“他不是人。”

    “对,不是人,人没有这么坏的。”

    “他是香火精。”赵宁又说道。

    “噗嗤!”载春被她这样一本正经的语气又给逗笑了。

    “我亡夫因剿匪而死,我因去寻亡夫而失踪数十年,所以,应该彻底没有人再敢侮辱我了,”赵宁冷笑,“所有人都可以当做过去的那些事情不曾发生,我却不会,可我真要去找他们讨一个说法,过去了那么多年,我又能做些什么?”

    也的确不能做什么了,载春觉得。

    她看向棋盘不远处的银耳汤,总觉得发生这样的事情实在太惨,衣服被扒光,身体被人看光,再被吐恶心的浓痰和唾沫……她不能理解那姑爷怎么还会要她,如果是她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觉得不如死了算了。

343 怎么是你

    赵宁很少说这么多话,今日雪景使然,她发现自己说的似乎比较多。

    载春可怜的看了她一眼,指了指银耳羹,说道:“大小姐,记得趁热喝。”

    “好。”赵宁点头。

    “那我下去练字了。”

    “去吧。”

    载春回过身去,很轻的对着自己的刘海呼了口气,她是真的不喜欢练字。

    楚管事送走了一脸震惊的魏从事,回来整理账本,店铺里冷冷清清,几乎没人,楚管事乐得自在,打算赶紧处理完手头的这些帐,就去后院热一壶黄酒,好好赏赏雪。

    整个街道几乎没有人,天色越来越暗,未时都没有,阴暗的像是入夜一般。

    楚管事将账本整理好,去后院差小厮热酒,他再令人搬来铺了软毯的藤椅在后院,优哉游哉的躺了上去。

    风雪越来越急,啸声猎猎,载春打了个哈欠,看着手边一大叠纸,困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还是很喜欢赵宁的,自从跟了赵宁,吃得好,穿得好,再也不是后院谁都可以使唤来使唤去的小丫头,甚至因为跟在赵宁身边,谁都想要拍她马屁,好去接近赵宁,那些奉承的话让她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

    但是有时候她又很讨厌赵宁,一是害怕她唇上的小口子,虽然不经常见到,但是每次撞见都觉得吓人。二是赵宁的性情太过古怪,有时候人很好,有时候又不近人情,冷漠的像块冰。三就是赵宁老让她练字和读书。

    她们缺账房吗?缺伙计吗?

    根本就不。

    那为什么要让她练字,载春想了很久,觉得肯定是因为赵宁想要带她出去的时候想要带的出手,让她这个小丫鬟不给她丢人。

    可是好枯燥,她特别犯困。

    又打了一个哈欠,载春爬起来,想要去楼下拿些零嘴。

    从房间里出来,是一条长而宽的廊道,前后都是打通的回廊,风灌入进来,特别冷。

    因为天色太黑,店里的伙计早早上来挂了灯笼,得以照明。

    载春揉着发酸的脖子往楼梯走去,眼角余光似捕捉到什么,她回过头望去。

    一个男人正从远处的栏杆外身手利落的翻上来,目光和她对上。

    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

    随即,又有两个男人从他身边上来,一看都是个头高大的彪汉。

    载春终于回神,惊恐的往后退去一步:“来人啊!有人闯进来了!!”

    最先上来的男人暴躁皱眉,暗道她坏事,抽出袖中的匕首大步跑来。

    载春忙回头朝自己的房间跑去,风雪灌入喉中,干燥的难受,她手脚发软发慌,险些跑不动。

    隔壁的门被打开,赵宁一身灰袍大步出来:“何事?”

    “坏,坏人!”载春哭叫道,边跑边伸手去拉赵宁。

    金属出鞘声追在身后响起,载春毛骨悚然,觉得就像是贴着自己的后背。

    随即匕首猛然刺了过来,载春有所感的发出尖叫,被赵宁猛的一拉,往前面踉跄跌去。

    载春尖叫着,看到锐利闪亮的锋刃,心脏快从喉间跳出来。

    男人再度刺来,她脑袋空白,猛的将赵宁推了出去,回身跑入赵宁的房中,一把将门关上,瑟瑟发抖。

    匕首刺入赵宁的小腹,男人想拔出来,被赵宁死死抓着手腕,同时赵宁另外一只手的两根手指弯成爪子戳向男人的眼睛。

    混乱里没有戳中,却也生生的挠下了对方两道血痕。

    男人想伸脚踹她,自己的头发却忽的被人揪住,往后一扯,随即一只大掌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他“啪”的一声摁在了门上。

    力气非常大,大的将门快给撞坏。

    庞义凶狠的看着他,眉目狰狞,一点一点收拢手里的力气。

    “赵宁?”身后一个女童的声音响起,飞快从他们身边跑过。

    “怎么是你!”夏昭衣惊道,扶起赵宁。

    匕首还插在赵宁小腹上,大片血水涌出,她一手捧着小腹,一手握住夏昭衣的手:“阿,阿梨……”

    “没事的!”夏昭衣说道,“你先别乱动,支长乐!过来帮把手!”

    支长乐正提着刀,在一个男人身上补了两下,闻言跑来:“来了!”

    楼梯下面的打手和伙计们提着兵器跑上来,撞见这一幕全部吓坏:“大娘子!”

    支长乐在夏昭衣的提示下小心抱起赵宁,夏昭衣看到上来的手下,忙跑过去:“热水,清水,纱布,银针,止血药,创伤药,快去!”

    楚管事愣愣看着她,惊忙点头:“好,好,我这就去!”

    载春瘫软在地,满脸都是眼泪,看着被支长乐抱进来的赵宁和门口一大滩的血,她被吓坏了。

    东西很快被送来,夏昭衣关上窗扇,在清水里洗净手,让支长乐先离开。

    载春缓过来后跟着爬起,哭着随支长乐走出房间,将门关上。

    门外三个男人变成了三具尸体,本是二死一伤,但伤者以最快的速度自我了结了。

    楚管事询问载春发生了什么,载春摇着头,一句话没说,只是一直哭。

    “被吓坏了,”支长乐可怜的看着她,“姑娘家遇上这种事,真的经不住。”

    这时楼下又上来一个伙计:“楚管事!”

    “何事?”楚管事回过头去。

    “楼下又有人来,”伙计说道,“还是两伙,一个是工部尚书家的宋郎将,一个说是来谈生意的,之前我们东家看中了他们的铺子,但是他们没卖,现在说改变主意了,来谈一谈。”

    “还谈个屁!”楚管事说道,“不见!”

    “那宋郎将呢?”

    是了,楚管事记得大娘子提过,那宋郎将是她的故交,要见的。

    “宋郎将留下,”楚管事说道,想了想,又道,“罢了,还是我下去招待吧。”

    宋倾堂负手站在楼下开阔的铺子里,环顾打量着四周的瓷器。

    他虽然现在成了个动不动喜欢拿拳头说话的武夫,但到底自小便是锦衣玉食里长大的,对这些瓷器,他目光刁钻的很,一眼能认出哪些是上上品,哪些是上品,而其他档次的,别说劣质品,便是中品都没看到,看来赵宁做生意挑的很。

344 身由自己

    宋倾堂望了一圈,回过头来,目光落在铺子里面站着的另外一个男人身上。

    男人也在打量四周,有所感的转眸望来。

    宋倾堂皱眉,忽然觉得有些眼熟。

    男人愣了下,说道:“宋郎将?”

    “你是沈冽身边的随从?”宋倾堂终于想起。

    “正是在下,”杜轩一笑,抱拳说道,“我叫杜轩,见过宋郎将。”

    “你来这里找赵娘子何事?”宋倾堂说道,“你家少爷令你来的?”

    “嗯,”杜轩点头,“我来问些生意上的事情。”

    “哦,”宋倾堂点点头,“看不出沈冽也会做生意的。”

    想到沈冽,宋倾堂便忍不住想到那盘饺子,以及包饺子的人。

    胸口忽的有些闷,宋倾堂说道:“那什么,你家少爷和那个阿梨,是不是很熟啊?”

    杜轩挑眉,没想到宋倾堂的话锋拐的这么急。

    “无妨,你如实同我说吧,我知道他们认识,”宋倾堂看着他,“就是不知道,他们有多熟?”

    杜轩笑笑,说道:“嗯,以前便认识了的,是同宋郎将一起认识的。”

    宋倾堂双眉一皱,知道对方这是故意要跟自己绕了,那成吧,谁怕谁。

    等楚管事下来的时候,楼下大堂两个男人正你一句我一句,有来有往,疯狂打着太极。

    楚管事在内堂听了一阵,也皱起了眉头。

    ……

    “……你家少爷那性情我还不清楚吗,可我看他对阿梨的事情就挺上心。”

    “其实少爷很正气,他好打抱不平,他性情是外冷内热。”

    “热吗,对了,咱吃东西吧,是不是热一热就熟了?那内热的性情,热一热的话,跟阿梨该不会真的很熟吧,熟到什么地步?”

    “宋郎将这比方的,哈哈,您是什么时候认识阿梨小姑娘的,我家少爷便也是那个时候认识的,宋郎将跟阿梨多熟,我家少爷便也一样。”

    “我说,你家少爷是不是喜欢阿梨啊?”

    “那阿梨小姑娘生得可爱,谁不喜欢呢,我也喜欢。”

    “我看你家少爷那喜欢跟你的喜欢可不一样。”

    “一样的,少爷他性情冷。”

    “那不就结了,他性清冷,却偏偏对阿梨的事很上心。”

    “不的,宋郎将,我说了,我家少爷是外冷内热。”

    ……

    听他们绕了半日,绕回来,又绕过去。

    楚管事一阵摇头。

    不过,听他们话里面的语气,好像对阿梨都很熟?

    楚管事想了想,回身上楼,打算去问问本尊到底认识不认识。

    匕首很深,好在伤的位置并不致命,但出血厉害,赵宁的衣袍被染了半身。

    夏昭衣一层一层纱布替她包扎好,满手都是她的血。

    用巾帕浸一浸热水,夏昭衣缓缓擦去纱布外边的血痕。

    赵宁的皮肤上都是疤痕,大大小小,什么样的伤口都有,方才揭开她衣裳时,夏昭衣愣了好一会儿。

    赵宁始终清醒着,饶是痛的浑身都是汗,也没有发出一声叫唤。

    热巾帕擦过一遍,夏昭衣拧一把清水后再过来擦。

    “阿梨,”赵宁这时开口说道,声音孱弱,“我找了你好久。”

    “先别说话,”夏昭衣说道,“养些力气。”

    “不用养,”赵宁一笑,“区区一把匕首。”

    夏昭衣摇头:“不,这世上只有身体是真正属于自己的,要养好。”

    “你看到我右胸下的这道伤口了吗?”赵宁说道,“阿梨,你看看。”

    夏昭衣望去,她的身子很瘦,肋骨分外明显,夏昭衣不知道她说的是哪一道,这里到处都是伤口。

    “我右胸下,曾被他们咬了一块肉下来,”赵宁说道,“活生生咬下来的,那两个畜生一人一口,然后当着我的面嚼着,生吃了下去。”

    夏昭衣手指缩紧:“是那群劫匪吗?”

    “对呀,”赵宁又笑了,“所以有时候,连身体都未必是属于自己的,别人想怎么处置你,由他们说了算。”

    “别想这些,”夏昭衣看着她,“你现在不再是任人宰割的了,你身体的权力,在你自己。”

    “我啊,也就随口一说,”赵宁笑得开心,“我会照顾好我自己的,这个世上,我最爱的人就是赵宁。”

    “这是对的。”夏昭衣也笑了。

    楚管事被支长乐拦在外边,磨了一阵,支长乐才不高兴的敲了下门:“阿梨。”

    “我去看看。”夏昭衣说道,放下巾帕走去开门。

    楚管事等在门口,因为风寒,一直在搓手。

    等门打开,一个粉雕玉琢的清丽女童抬起头来,一双眼眸明亮的似秋日的月。

    “何事?”夏昭衣说道。

    “说啊。”支长乐对楚管事说道。

    楚管事一阵郁闷,这里到底是谁的地盘……

    常年处理账本和各大商务,练就了楚管事精要概括事项的本领,他用了简短几句话,将楼下大堂两个男人的斗嘴描述出来。

    “他们竟然也来了,”夏昭衣说道,想了想,又道,“你稍等。”

    她回房去赵宁身边低语。

    赵宁点点头。

    而后夏昭衣出来,对楚管事说道:“我同你下去。”

    宋倾堂自小在京城街头浑着长大,被曹氏宠的无法无天,爱拉帮结派欺负人,论起较真和抬杠,他体内那股驴劲从没输过。

    夏昭衣下去时,他和杜轩的架势俨然还能再斗上个八百回。

    听闻内堂传来的动静,宋倾堂和杜轩转眸望去,同时一愣:“阿梨?”

    一旁的伙计郁闷上前,在楚管事后面低声说着,楚管事点了点头。

    “赵宁出事了,”夏昭衣走去,开口说道,“宋倾堂,楼上有三具尸体,你也算是半个官府的人,你去看看。”

    “赵宁出事了?”宋倾堂惊道,这才注意到她身上的血,忙道,“成,我去看看!”

    说完大步跑了。

    “这么好打发?”楚管事和伙计看着他跑走,讶异道。

    “杜轩,”夏昭衣抬手抱拳,一笑,“你怎在这?”

    杜轩也下意识的抬手抱了一拳,而后道:“铺子的一些事,特来寻赵大娘子的,她,出事了?”

    “对。”

    杜轩看了那边的楚管事一眼,压低声音道:“阿梨,你同我来。”

    “嗯?”夏昭衣不解,跟着杜轩往前边走去。

345 三具尸体

    到门后,杜轩轻声道:“其实不是铺子的事情……”

    事情说来太繁杂,他从沈冽不愿去东平学府读书开始说起,到最后以林清风结尾。

    夏昭衣安静听完,没有说话,目光往内堂望去。

    “阿梨?”杜轩看着她。

    “赵宁伤的不轻,那群人是下死手的,”夏昭衣若有所思的说道,“而且以他们的身手,楼下的人全部都不会是对手,但他们不打算杀其他人,只想悄无声息的杀掉赵宁,这是为什么呢。”

    思衬了阵,夏昭衣又想到个关键事,说道:“对了,这几人不是中原的,是北境人。”

    “异族人?”

    “嗯,”夏昭衣点头,“现在赵宁身体太弱,等她恢复些元气后我再去问她近来可否得罪过谁,你们关注的我也会问。”

    “多谢了,”杜轩说道,“但是那异族人……”

    “会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的,”夏昭衣说道,“不过,稍后风雪会越来越大,你先回去吧,不然不好走了。”

    杜轩往外望去,天黑茫茫的,风声狼嚎。

    “好吧,”杜轩应道,“那阿梨小姑娘,我先告辞了。”

    “路上小心,”夏昭衣抱拳,“再会。”

    “嗯。”

    杜轩离开,夏昭衣回去楼上,店里所有人的目光全程离不开她,一路打量。

    这就是那搅动京城不安宁的女童?

    容貌秀丽娇美,清雅灵动,没有半点狰狞和凶性,乖巧温和的模样,竟然就是她呢。

    女童上楼后,迎着风雪朝廊外走去。

    三具男尸在地上躺成一排,店里面没有廉价的布,用丝绸去盖尸体又不想便宜这几个混蛋,所以楚管事令人直接扔在那。

    宋倾堂站在一旁,眉目凝重,待女童过来后,他开口说道:“是北元人。”

    “他们怎么处理?”夏昭衣说道,“你带回衙门吗?”

    “不知道。”宋倾堂望着尸体,很沉闷的说道。

    衙门近来越来越忙,就不说他今日所知道的几位先生被冻死的事,便是如今天下不安定,各处皆有人被杀被抢,甚至凶手都送来了,衙门都没太管,只是关押起来,忙的判文无人去写,管刑狱的节推整整半个月未曾回家了,焦头烂额。

    饿疯的,冻疯的,被凌辱到极致气疯反杀的,到处都是隐患,而不止是衙门,其实满朝上下皆一片消极倦怠,就连皇上身边以往办事最得力的天荣卫,如今也像是无头的苍蝇。

    所以,这几具尸体带回去,除了给衙门的人增加一时的碍手东西外,宋倾堂知道,不可能有人会去查的。

    而大乾怎么变成了这样?

    宋倾堂心绪沉的像是直坠深渊。

    这时一顿,他忽然想起重要的事,当即回头看着身边的女童:“阿梨,安太傅在你手里?”

    “嗯。”夏昭衣点头。

    “可还活着?”

    夏昭衣抬眸看去:“你猜?”

    “我最讨厌别人说你猜,你要么就说,要么就不说。”宋倾堂皱眉。

    “显而易见,别人冷着脸说你猜,就是不想说,之所以说你猜,是因为不想拒绝的太直接,这是给你面子啊。”

    “你!”

    “阿梨很少这么冲的,”支长乐站在后边轻声对庞义说道,“她好像心情变得不好了。”

    庞义看着他们,肃容点点头。

    夏昭衣蹲下身,看着地上从尸体身上搜出来的东西。

    眼看她伸手要去碰毒镖,宋倾堂出声道:“有毒的,你当心。”

    夏昭衣望着毒镖,再看向这些尸体。

    三个男人,一个死于支长乐的补刀,一个死于自尽,一个死于庞义的手,他们没带什么武器,只有匕首和毒镖。

    宋倾堂也蹲下,他将一具尸体的手抬起,看着虎口上面的茧子,说道:“都是武夫。”

    “嗯。”

    “你为啥对我这么凶?”宋倾堂又道。

    夏昭衣顿了下,侧眸望去:“你的话题怎么拐的这么快。”

    “你对沈冽凶不?”

    “?”

    看着女童神情实力演绎的不解,宋倾堂回眸看回尸体,闷闷的说道:“我找了你很久,你都藏在哪了。”

    “你都用藏这个字了,那我的藏身处岂能随便告诉你。”

    “我又不去抓你。”

    夏昭衣没理会了,伸手去翻尸体的袖子内缝。

    她这般模样,让宋倾堂很是烦躁。

    夏昭衣翻了圈,没翻出什么东西来,将尸体的手摆了回去。

    “你找什么?”宋倾堂问道。

    “在看是不是专业的杀手,”夏昭衣缓缓说道,“应该不是,不过这一个自杀的有些太快了,我们没能反应过来他便死了。这几个人同我上次与沈冽遇见时的那几个男人应该是一伙的,但当时那些男人自杀的没有这么迅速,虽然后来也听闻他们在牢里自我了断了。”

    “哦,”宋倾堂点头,“你同沈冽经常一起吗?”

    夏昭衣侧头看他:“跟你什么关系,你想抓他?”

    “呵,”宋倾堂避开她视线,“对啊。”

    “我知道你口是心非,”夏昭衣说道,“但以后遇见沈冽,我会打小报告的。”

    “你!”

    夏昭衣忽的“噗嗤”一声笑了。

    一直冷着脸的小女童忽然笑颜灿烂,梨涡似酒,如一朵绚烂桃枝瞬息绽开一般,不过宋倾堂望了眼便不敢再看。

    他觉得心跳有些快,扑通扑通的,很不舒服。

    其实对一个小童不该有这样的感觉,他又不是变态,那到底怎么回事?

    宋倾堂费解的望着廊外的大雪。

    嗯,可能是这小童太不像小童,行事做派比成人还老练伶俐,上跳下窜,精灵古怪,将整个京城搅的天翻地覆,所以他早就没将她当个小童看待了。

    对,就是这样,当个小猴还差不多。

    不对,宋倾堂皱眉,那岂不是更变态了?

    这时听到女童敛了笑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安静说道:“他们不是专业的杀手,却有专业杀手寻求自我了断的办法,虽然知道他们是北境来的,但这样速速求死未免太快,且第一次没有这么快,为什么呢?”

    宋倾堂收回视线看着她。

    “可能,”女童皱眉道,“这京城便有能迅速组织控制他们的人在,只是,杀乞丐是为什么?这些乞丐要饭又不会要到北境去……也许,有乞丐得罪了他们?”

346 陶家之女

    风雪越来越大,成片从廊外吹来,屋檐上积雪太多,落雨般唰唰砸下。

    内梁上,扶廊上,地板上,霜雪渐累,夏昭衣和宋倾堂仍蹲在尸体旁,夏昭衣将脑中所知晓的所有相关事情一条一条梳理。

    楚管事见他们不知寒,等了一阵,忍不住走来劝他们进屋。

    这边是三个大铺子打通的,整个二楼三楼全被连在一起,有的是房间和厅堂。

    夏昭衣应了声,没有跟宋倾堂一起,而是去了赵宁的卧房。

    赵宁靠在软枕上,正望着窗外大雪,失血太过严重,她双唇都是白的。

    卧房内还有几个店铺里的伙计在,其中一人刚端来一碗药放下,药香散着浓浓苦气,冲淡了一些房中的血腥。

    听到夏昭衣的动静,赵宁回眸望来,很轻的说道:“阿梨。”

    夏昭衣点了下头,没有说话,在软榻旁坐下,把住赵宁的手腕。

    “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吗。”赵宁弯唇笑道。

    “先别说话。”夏昭衣柔声道。

    把着脉,夏昭衣思衬着,而后去到桌旁提起纸笔写下几个药方。

    每张药方都不一样,有煎起来喝的,有搅拌成药膏,用来敷在外边的,写完她在上边特意标准了顺序与日子。

    楚管事就站在一旁,看到她将药膏的制法写的这么详尽,楚管事眉梢都扬起来了,以他一个商人的角度,不免觉得这女童太不懂事,竟也不怕这法子被人学去,制成药膏拿去卖钱。

    写完之后,夏昭衣没有多停留,去到软榻旁同赵宁叮嘱几声,便离开了。

    宋倾堂在小别厅里边等,左等右等,等了半会儿,茶水凉尽,他起身推开门出来,外头除了立着等吩咐的伙计,一个人都没有。

    “宋郎将。”伙计恭敬喊道。

    宋倾堂往外边走去,又遇上个伙计,宋倾堂将他喊住询问。

    伙计一笑:“阿梨姑娘呀,她离开一会儿了。”

    “走了?”宋倾堂一愣,“她身后那两个男的也跟走了?”

    “对呀。”

    宋倾堂气恼的暗骂了一声。

    这死丫头,非得现在回去吗,这漫漫大雪,迷人双眼,看得清路吗?

    ……………………

    天光彻底沉下,夜色不到申时便漫了满空。

    廖内侍从敞开着的殿门外边进来,看了眼软榻上面不知道有没有睡着的宣延帝,很轻的说道:“陛下。”

    似乎,是睡着了。

    等了一会儿,没有动静,廖内侍打算回身离开。

    宣延帝开口说道:“带来了吗?”

    “带来了,在宫门外,是带去哪里呢?”

    宣延帝睁开眼睛:“直接带到这里来。”

    “。”廖内侍应道。

    廖内侍转身出去,不出一盏茶的功夫折回,身后跟着八名高大士兵,其中几个士兵手里各架着一个人,一个是年约五十的妇人,一个是二十五上下的男子。

    二人被压跪在地,遍体鳞伤,天寒地冻只着一件单薄牢服,进得这殿中后才方觉温暖。

    士兵们叩拜后退到两旁,廖内侍也没有离开,立在一旁候命。

    蒋氏身体已经冻麻了,艰难的抬起头,看到软榻上一袭明黄色龙袍的男人,她手指痉挛般的抽搐起来,往后面微微退去:“皇,皇上。”

    皇帝没有应声,目光冷漠的看着她。

    这个妇人,周身狼狈,满头蓬乱,五官看得出年轻时应算是个美人,但气度很市井,没有半点贵妇的模样,兴许是在牢里被打的,又兴许是这两年的贫瘠生活给熬的。

    宣延帝看向另一个人,地上的男人有所感的,也抬头望来,目光跟妇人一般无二,布满惊惧。

    “陶鼎。”宣延帝淡淡说道。

    陶鼎跪在地上,手指缩紧,僵硬的想要握成拳头,饶是害怕绝望,仍和宣延帝对视着,不想移开目光。

    宣延帝看了眼他的手,望着他的目光变得更冷,浮起了厌恶。

    两年前,陶鼎还是他身边的亲勋翊卫,是他器重得力的羽林郎将,文武双全,器宇轩昂,现在呢?瘦成了猴子,脸上全是伤口,左眼这道伤口是竖着下来的,让他整只左眼眯在那边,看模样,这只眼睛是要废掉了。

    宣延帝坐正身子,端起案几上的参茶,因隔一阵子便有人进来替换,始终都是热的。

    “牢里很冷吧。”宣延帝喝了口参茶后说道。

    沉默好一阵,陶鼎吐出一字:“冷。”

    “这雪下的,不知道北境那边,陶岚是不是会冷?”宣延帝看着殿外幽暗的大雪说道,一双苍老眼眸深敛。

    这个名字,让蒋氏和陶鼎的心里都重重一沉。

    “大雪啊,”宣延帝摇摇头,叹气,“不知道在北境埋了朕多少的将军和士兵,那四野八荒都是白骨,当年良将何安在,如今可愿奉持而归之?”

    蒋氏朝陶鼎望去,她的眼圈通红,惧意到极致,近乎要压垮她。

    陶鼎想伸出手去护住自己的母亲,可是,不敢。

    他看着上边高坐着,一脸沧桑神态望着殿外的皇帝。

    从昨日一早被官兵破门而入,他便知道他们陶家终于要到头了。

    两年的提心吊胆,夜不能寐,最怕的就是这一刻,但等院门真的被踹开,那巨响传来时,他甚至觉得如释重负。

    “知道朕为什么不杀你们吗?”宣延帝问道。

    “不知道。”陶鼎回答。

    他也想问,为什么不杀他们?

    手起刀落,人头落地,鲜血洒就洒了,这两年的猪狗不如和市井唾骂声,他早便不想活了,可是,他又不敢死,谁不怕死呢?

    “因为,北元大军就压在朕的边疆上,对朕虎视眈眈,”宣延帝哈哈笑了,压低声音说道,“别看朕是个皇帝,但是朕胆子小,朕一旦将你们都杀了,陶岚会在外边兴风作浪,会怂恿那些个蛮人一路杀到京城来,会把朕也给杀了。为什么他们能杀的这么凶呢?因为,”宣延帝忽的拔高声音,面目变得狰狞,“因为朕的大将,朕的士兵,全被你家那贱人给害死了!蒋氏,你这个贱妇生养出来的好女儿!!!”

347 天地一白

    宣延帝不是一个喜怒于色的人,尤其是这两年,他越发阴沉,讳莫如深,谁都不知道他心里面到底在想什么。

    如今这乍然而起的吼声,连廖内侍都吓了一跳,第一反应便是噗通一声跪下,紧忙说道:“陛下,龙体为重!”

    蒋氏面色惨白,目光僵硬,望着宣延帝忽然指来的手,她的一口气险些提不上来。

    “贱妇,”宣延帝气得声音都颤抖了,“你这个贱妇!”

    “不,不的,”蒋氏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是怎么响起来的,小声哭道,“皇上,小人不是的。”

    “给我掌嘴!”宣延帝指着她骂道,“把她的嘴给我打烂!”

    最近的几个士兵应声,当即过去,两个士兵架住蒋氏,一人扬起手,朝着她的脸狠狠的扇了下去。

    一声,两声,三声……

    清脆的耳光声“啪啪”响起。

    陶鼎跪在地上,浑身发抖,但半个求饶的字都不敢发出。

    士兵力气大,不到十个耳光,蒋氏已经撑不住了,满口的血,血水从她的眼睛里都淌了下来。

    士兵不敢打死,停下来朝皇帝看去。

    皇帝的目光却也充着血,满是血丝的一双眸子望着奄奄一息的妇人。

    解气吗?

    不!

    就算千刀万剐了她,都不足以消他心头千分之一的恨!

    宣延帝看向一旁无声跪着的陶鼎,说道:“陶鼎。”

    陶鼎没说话,面如死灰的跪在那边。

    宣延帝很低很低的笑了,又喊道:“陶鼎。”

    耳朵嗡嗡的响着,陶鼎觉得自己现在像是活在一场噩梦里。

    他有种不知道身在何处的感觉,抬起头看向宣延帝。

    “朕会杀了你们,你们的尸体将被挂在城墙上大晒。”宣延帝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陶鼎眼圈通红,方才因蒋氏的戚叫,他双目噙泪,眼泪渗入到伤口里面,辣的直疼。

    “朕还会砍下你们的头,用大雪冻住,趁着冬日,亲手送去到陶岚手里。”

    陶鼎喘息声重,恶狠狠的瞪着他。

    “你是不是很恨?”宣延帝说道,“朕比你心里更恨!”

    我做鬼都不想放过你!

    我想杀了你!

    陶鼎心里愤怒咆哮。

    残余的理智让他控制住了,这些一旦说出口,他和蒋氏所面临的酷刑将会更加可怕。

    这世上,生不如死,比死还让人绝望和痛苦。

    眼泪不可抑制的越流越多,他浑身都在发抖,恨不能现在就冲上去跟皇帝同归于尽,但是他手上有着沉重的镣铐,且后边几个士兵的身手,每一个都不输给他。

    不过,陶鼎忽的又想笑。

    他知道皇帝今天把他和自己的母亲带到这边来是为什么了。

    因为,他竟然是在害怕陶岚。

    因为害怕陶岚,所以要拿他和蒋氏出气,因为害怕陶岚,所以他才会忽然爆发,吼成了那般模样,因为害怕陶岚,他竟然放着他们陶氏不杀,白给了两年的自由日子,自己在那恨了两年!

    哈哈哈哈!

    陶鼎真想大笑。

    没想到这个看着八面威风,掌控着天下生杀予夺的皇帝,竟然这么胆小!

    而怕的对象,还是他陶鼎的妹妹!

    自两年前北境那神秘夫人的真实身份被揭开,是他们陶家的二小姐陶岚后,陶鼎就不愿再认这个妹妹。

    但是现在,他忽然觉得这妹妹真好,这妹妹真厉害!

    能以一人之力覆了半座大乾江山,他们陶家也算是出了个大人物了。

    若陶岚是个男儿身该多好,整个天下不定都能被她拿下呢,陶鼎真的想大笑出声了。

    至于要杀他和蒋氏,要拿他们的人头去激陶岚,行啊,去吧,便拿着我的人头去吧,总有一日,我这妹妹也会要了你的人头的!

    陶鼎眸光变得疯狂了起来,望着地上高贵的朱金绒毯,蚕丝做绒结,金银线织纹,绣着宝意天华,如今上面溅了许多血,血色渗入,变的黯淡深色,全是他母亲蒋氏的。

    有朝一日,你宣延帝的血,也会溅在某个地方,会更多,更鲜红!

    等着吧,陶鼎咬牙切齿。

    两日后,盛景广场上高高挂起了五具尸体。

    尸体双手以铁链绑缚,在牢固的高架上被风雪吹得摇晃。

    风雪天出门的人少,一开始没有人注意,渐渐的,越来越多人发现了他们,甚至有茶楼酒馆的伙计听闻后,隔着数条长街都要过来一看究竟。

    五具尸体满是鲜血,身上衣裳破烂不堪,最中间的是个妇人,风雪将她带血的脸吹得僵硬变形,那些血色沉积在皮肤上,被霜雪覆盖住,黯淡肮脏。

    有人认了出来,是陶家那蒋氏。

    终于死了!

    可是为什么是现在死呢?

    “如果不是风雪的话,可能会当众处斩吧?”有人说道。

    “不对,”一个茶楼伙计看着那五具尸体,说道,“旁边那几人都是陶家那几个脱不开奴籍的丫鬟和家仆,陶家那几个儿子呢?”

    “对,好像没有陶鼎和陶茂!”旁人说道。

    “他们逃走了?”

    “不是吧,那咱们怎么办?”

    “关咱们什么事?”

    ……

    偌大广场旁,只有十来个人聚在一起看着那几具尸体,低声讨论着。

    天地上下一白,苍苍茫有狂大的风雪陡卷,漫大一片天空上,大雪如书籍翻页,横扫过数条长街,向着遥远不知深处的远方掠去。

    夏昭学披着雪白的银貂大裘,站在风雪里远远眺着那几具尸体,俊秀的五官在大雪里模糊。

    那些尸体在风里高悬飘荡着,风儿戚鸣嚎啕,万千雪花从尸体身边经过,细碎的穿过他们的衣角和发尖。

    像是,万千幽魂呢。

    他们巨大无声的从北境回来,回来看着这大洪炉,这凄凄人世间。

    夏昭学平静的目光渐渐浮起悲悯,望向被白雪铺砌的浩大广场。

    那年,也是在这片广场,定国公府的男眷们落了一百多颗人头在这,鲜血如洗,堪比今日的大雪。

    所以他始终不愿意来这里,两年来未曾踏足,今日再来,本以为会欣慰释怀些许,但根本没有。

    那些恨,那些怨,那些仇,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消失,永远不会被摧破殆尽,经年刻骨,年岁越久,伤口越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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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华介绍:
荣冠天下的定国公长女替兄死于西北战场,天下恸然。两年后,一个女童在乱世中苏醒。她卧雪而去,踏血归来,除了我自己赴死,这天下谁能杀我?娇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娇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娇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