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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糖水菠萝     娇华txt下载     娇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53 水中追逐

    马儿速度丝毫没有减慢。

    校尉又叫道:“你给我停下来!”

    回应他的,是女童一闪而过的身影。

    校尉气恼,他根本就不敢放箭,疾跑的马儿不好命中,而四周又有太多人,射不中这女童和马,射到了自己人身上,那他就不好交代了。

    女童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长街上。

    突如其来的抢夺马匹,让许多人始料未及。

    而她拉开距离后,前边的人更难觉察后边的声音。

    只听到马蹄踏水,只见到一个女童,好奇她为何出现在这,她便已驰马离去。

    夏昭衣奔至城中心,终于勒住了马儿,抬眸四望,不知道要去哪里。

    “谁允许你出来的!”一声怒喝忽然响起。

    夏昭衣回过头去,就看到几个高大的士兵跑来。

    “你的马哪来的!”

    “赵何在!”夏昭衣高声问道。

    士兵们一愣:“你是什么人?”

    另一队赶来的士兵大怒,喝道:“大胆!”

    刚骂完,就听到后面遥遥传来的声音:“把那个女童拦住!”

    众人一顿,随后手里的长枪纷纷朝夏昭衣刺去。

    夏昭衣已先一步驱马:“驾!”

    两队士兵随后追去:“站住!”

    “长绳!弓弩!拦住这个女童!”

    但是她跑的极快,很快就被拉开了距离。

    士兵们迅速去追,追至一个胡同口后发现是死路,女童不见了,只有那匹马儿无主的留着,马臀上好多血。

    “这是我们的马!”最先跑来的一个校尉叫道,“这匹马是谁的?”

    几队士兵也认出来了。

    “对的,是我们的战马!”

    “那个女童呢?她人呢?”

    “她怎么弄到这匹马的?”

    ……

    骂骂咧咧的声音传开,加上先前的动静,这里一下变得嘈杂喧哗。

    有士兵爬上屋顶,没有看到她,其他人前后都在找,同追上来的人汇合问话,一无所知。

    赵领兵从西城回来,西城守卫必然也不会留下,跟随他们一同离开。

    天步府门口,听闻赵要离开,闻声而来的刺史和司马都等在那边。

    赵下了马,大步迈上高阶。

    “赵将军……”林刺史忙跟来。

    赵不想理会他们,脚步没停。

    想要跟上他的步伐着实有些累,林刺史小跑着道:“赵将军,你们要走吗?城中百姓怎么办?听说城外贼子已经要开始攻城了,你们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离开呢。”

    赵一声不吭,大步而行,林刺史在大水里气喘吁吁,都快要哭了。

    “将军!”身后这时传来马蹄声,赵总算停下脚步,回过头去。

    骑马而来的是赵最喜欢的一个郎将,郎将下了马便禀报:“将军,东城内侧门出事了,一个女童不知从何而来,劫持了我们一匹战马,夺路跑到佩阳大街,留下马跑了,现在不知所踪。”

    “女童?”赵面无表情,“这等区区小事,你要来同我说?”

    “这女童身手太好,马术也一流,年岁却才十来岁左右,我们怀疑可能是敌军派来的暗卫!”郎将说道。

    赵点点头,没说话,一声不吭的回过头去。

    何川江捋了把胡子,有些好奇,就要开口问话,远处忽然传来一片嘈乱。

    何川江抬头望去,赵也停下了脚步。

    “在那!我看到她了!”

    “追上她!拦住她!这他妈又是哪来的马!!”

    “女娃站住!给我老实点!”

    ……

    “驾!”清脆悦耳的女童声音响起,就当真看到一个女童骑着一匹马,从东北侧长街疾跑而来,身后跟着一串的将士,袁天庆也在其中。

    赵的近卫当即上前,护在赵身前,一眨不眨的看着那个女童跑近。

    天步府前的士兵们迅速排开雁形阵,两旁的人举着长枪便冲了过去。

    马蹄奔来,快要靠近时,女童勒紧马缰,马儿速度略略变缓,女童就在这时忽然翻身,摔滚在了大水里。

    “噗通”一声,水花飞溅的厉害,马儿就在这些水花里奔跑离开。

    夏昭衣撞的生疼,但很快爬起。

    不用这样的方法不行,她根本没力气拉动狂奔的马,勒令它停下,而且这次抢来的这一匹,比先前那一匹要壮实太多。

    她还没站稳,两把长枪忽的迎面刺来。

    夏昭衣迅速往后,身形飞快,又一把长枪却从左侧刺来,她不得不立马扭动自己的脚腕侧身避开,再咬牙闪至两丈外。

    “好身手!”何川江叫道。

    那些士兵追了上去,举枪再刺。

    夏昭衣踩上另一边的高阶,无处可躲的她抓着一旁悬挂灯笼的灯柱,一下子就爬了上去。

    “赵!”夏昭衣抱着灯柱,恼怒的叫道,“叫你的人住手!”

    女童悬在高空,单手抱着灯柱,另外一只手不知何时握着了一根绿色藤鞭,模样像是一只小猴子。

    赵抬头看她:“你是何人?”

    他时间已不多了,实在不想跟这女童耗。

    夏昭衣从袖子里拿出一块令牌,抛掷下来:“我昨日救了一人,自称是户部侍郎的人。大水封了河道,山石堵了陆路,辎重运不进来,他们还在寻路,同时有两队人马绕山岭从南边而来,不日就会送达。户部侍郎特意派他来同你们告知一声,以免你们心慌,是真是假,你自己看这块令牌!”

    离令牌最近的士兵回头看向赵。

    “捡来。”赵道。

    士兵捡了令牌回去,赵查看了一遍,抬头重新看着女童。

    “我救他时,他正被人追杀,那伙人非常凶残,对恰好路过之人都要灭口。救下他后,我昨日托朋友给你们送信,城门守卫将我朋友放行,可是我朋友才上城墙,就被一个守卫诬陷,直接刺下城墙,险些没命。这件事情你可以去一查,就知我说的是真是假,同时这个守卫皮下藏的是什么心思,我想你也要好好去查一查。”夏昭衣说道。

    何川江一顿,沉声道:“拦着不让我们知道外边的真实情况,这是……”

    “要乱我们的军心?”闻声赶来的陶因鹤走来接道。

154 将军三思

    夏昭衣看向那些士兵,长枪已被他们收回去了。

    夏昭衣松开手,从灯柱上跳下,说道:“消息我已带到,他们是不是要乱你们的军心,你们自己去想。我今日抢了你们两匹马,希望看在我送信有功的份上,你们能放过这两个士兵。另外,我朋友不会骑马,昨日是踩着大水过来给你们送信的,幸得他命大,没有被那个守卫害死,我现在需要带一些药和纱布回去,你们能给我点吗。”

    赵神情严肃,定定的看着她,半响,点头说道:“好。”

    他看向袁天庆:“照她说的去做。”

    袁天庆领命,看向那边的女童,皱眉道:“跟我走吧。”

    夏昭衣点头,收起手里面的绿鞭子,顿了顿,又朝赵看去,忍不住问道:“那你们现在作何打算,是要留下,还是继续离开?”

    赵心绪极乱,朝何川江看去。

    何川江也心情复杂。

    如果这个女童说的是真的,那么很多情况就会跟他先前想的所去甚远。

    何川江当初之所以想要说服赵弃城,最大的原因在于他以为他们已被朝堂抛弃。

    明知道不会有救援,还苦苦在这边等着,不是自囿于亡途的傻蛋,又是什么。

    而如今的说法,朝廷没有抛弃他们,江平生是因为道路不通的原因才过不来,同时又有人在暗中阻拦,切断了江平生送口信的人。

    可是,继续等下去的话,只有两石粮食,又能撑的上多久?

    “有些话我本不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女童这时又道,看着何川江和赵,“但我现在还是想问,你们二人于心何忍,竟舍得抛下这城中百姓而去?”

    赵一顿,朝女童看去。

    何川江皱眉,沉声说道:“小姑娘,很多事情你是不懂的。”

    “也许我是不懂,但我知道,军人当为忠义而存,为国为民,血不流干,死不休战,赵,你绝不是一个能舍百姓而去的人。”

    “你懂什么!”袁天庆正在等她,暴躁嚷道,“个头才到我腰高的小丫头片子,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是想劝你们留下的,”夏昭衣没有理会他,看着赵,神色变得认真,安静的说道,“你们一旦离开,那些叛军们绝对会过来,你想过城里这些百姓该怎么办吗?”

    “不要胡扯了!城里的人巴不得我们赶紧滚蛋呢,他们早就想反了!”袁天庆喝道。

    “你怕他们反?”夏昭衣一笑,一字一句的问道,“袁副将,那你知道什么叫做屠杀吗?”

    声音似珠玉跌地,非常的清脆,可在这大水中字字念出,教人脊背都不由一寒。

    “并非我危言耸听,自古政权更迭,都会排除异己。你们可以走掉,放任城中百姓不管,叛军却未必能够这么仁慈。所谓叛军,终究是以夺取政权为目的的,能杀则杀,不为己用者宁可杀掉,也不愿放手让他们去支持别人,历来如此。如今那些叛军也缺粮食,更不可能留着这么多人当做随时会爆发的隐患,你们一走,这里定会大开杀戒,生灵涂炭。赵,你真的舍得让佩封血流成河,尸骨铺路吗?你为了避免瘟疫,甚至能挖出好几个大水坑引渠,如今怎么能够狠心?”

    赵抿紧唇,容色悲悯。

    “屠杀”二字从女童口中说出时,他的心就狠狠的揪紧了。

    不是因为女童说出来有多么令人骇然,而是这个念头,他先前就曾有过……

    如这女童所说,这些百姓,叛军宁可杀掉,都不愿留着给其他人,而赵那突然横生的念头里面便也如此觉得:杀掉这些百姓,好过让他们去为叛军所用……

    可到底狠不下心,做不到提起大刀对着无辜弱者。

    他是军人,是将士,弃城已是懦弱,再做这样的举止,他这辈子都无法抬起头来,绝对会被天下百姓唾骂,也势必将整个郑国公府拖垮。

    “留下来吧,赵,”女童继续说道,声音徐徐,“不止为了城里数万百姓,更还有郑国公府,此次阻拦江侍郎消息的人,目的为何?帮着那些叛军,还是为了,对付赵家?”

    何川江和陶因鹤一凛,眉宇郑重。

    袁天庆也说不出话了,迷惑的看着女童。

    “叛军已不足为惧,地势所迫,天公所阻,他们暂时难成气候,你真的不用弃城,”女童说道,抬手揖礼,“还请将军三思。”

    小模小样,做着大人的举止,虽觉有些滑稽可爱,现场却没有人有任何不敬。

    夏昭衣看向袁天庆,说道:“走吧,袁副将。”

    袁天庆点头,收回目光朝前面走去,心里觉得有些嘀咕,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

    女童跟在袁天庆后边,身子虽小,背脊却挺拔,姿态轩举朗朗,不紧不迫,着实不似寻常女童,饶是世家门阀或富贵人家训出来的暗卫,在她这个岁数都极难达到她这般气度。

    赵还立在那边,看着女童离开,目光渐渐隐现坚韧和不屈,握紧手里的佩刀。

    众人收回目光,回头看着赵。

    “将军,”陶因鹤说道,“眼下当如何?”

    “你说当如何,”赵沉声道,“速令三军回城,固守佩封,吾等不死不休!”

    “是!”陶因鹤领命。

    赵转首看向后边的西城守将:“你带人回去,时刻紧盯,有任何动静及时来报。”

    “……可是,如若这女童是撒谎,没有援军呢。”朱培在一旁很轻很轻说道。

    “我们还有其他选择吗,”何川江说道,他看向街道上的大水,和那些屋宇建筑,已经很难回忆起几年前游历至此地的繁华景象了,“她所说并不荒诞,我们若弃城,这些百姓就的确只剩下一个死字了。”

    “可是,如果是假的,那等着我们的……”

    “朱副将,我们是军人。”何川江打断他,眸光也落在他身上。

    朱培皱眉,五味陈杂。

    何川江转身跟上赵,说道:“走吧。”

    未出几步,他脚步一顿,朝另外一边看去。

    顿了顿,何川江道:“我去大牢一趟。”

155 哪路人马

    监牢里面的风要更阴冷一些,加之脚下水声潺潺,从外边涌入进来,整座监牢就像是间寒室。

    何川江站在牢房门前,铁链垂挂在木栏杆上,里面木板床上空空的,只余一张破席子。

    旁边的两个守卫已经吓坏了,跪在水里,快要被水淹了脸。

    “大人,我们真的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去的!”

    “我们一直都在外面看守,一步都没有离开过,跟往常没有区别啊!”

    “罢了,”何川江淡淡道,朝他们望来,“想也是知道,如此一个陈旧破烂的牢房,怎么能够关的住他,到底是我大意了。”

    两个守卫这才松了口气。

    “不是的,大人,我们也的确有看管不力之责!”一个守卫说道。

    “不必多想,没事。”何川江说道,转身朝外边走去。

    在门口止步,同之前一样的位置。

    院中疏雨横斜,时近黄昏,那边的木头垂落下来,打在屋檐下,声响。

    何川江听着那边的声音,心绪忽然就变得平静了,那日嵇鸿所说的话,似全部都在耳边回响。

    嵇鸿所说的和女童说的出入太大,一开始尚还觉得可能是因为他不知江侍郎那边已带了辎重前来,但何川江细细回想却又不是如此。

    那日他来此找他时,他说话的引导性着实太强,并且非常笃定,从容且自信,在他所说的那么多里面,其中最重要的是,嵇鸿称他们为“废棋”。

    正是这“废棋”一说,彻底击垮了何川江一直以来的坚守。

    现在女童说,他们没有被放弃,只是道路堵的严重,而且江侍郎派来的人被人在路上追杀。

    何川江皱起眉头,容色浮起一抹阴鸷。

    回想嵇鸿说出西北战线比这里要吃紧时的气度举止和镇定自信,何川江几乎可以断定,他一定和这些追杀者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我要寻一个姑娘的尸首,她叫林又青,甲戌年生,死于今年六月十二或十三,死在重宜兆云山的龙虎堂……”

    何川江回忆这段话,抬手捋着自己的胡须。

    可能是假的,说出这些话,也许仅仅只是故意设一道难关,让他们对他的话提高可信度?

    何川江摇了摇头,不论是真是假,他不打算去管这个了,而且现在着实庆幸又后怕,庆幸那女童在他们出城之前的最后关键赶来,如若不然,便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至于现在,理当收拾整理自己的思绪,随后痛痛快快去迎战西城门外的那些叛军了。

    在夏昭衣入城之前,其实嵇鸿就已经走了,进出这么一个监牢,对他来说确然不费事。

    他现在站在山崖上,看着佩封东面那几道城门,不仅没有动静,甚至还眼睁睁的看着它们被合上了。

    “这……”旁边的中年男人吃惊的说道,“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怎么又不出来了?”

    嵇鸿神色凝重,全然没有了先前的悠闲惬意。

    “先生。”中年男人朝嵇鸿看去。

    山风吹得他们衣衫猎猎,嵇鸿拿起一旁的斗笠戴上,回过身去,淡淡道:“不来便不来,凡事都有意外,这世上从无精准算计之说,只有运数。”

    “可是,如若他们不来的话,那我们岂不是……”

    嵇鸿没有说话,朝山路走去,他无需同他说什么和解释什么。

    中年男人听说过他的脾性,无奈叹气,转头看向身后的手下,说道:“你们先行骑马回去,告诉少爷这边的事情,让他不要过来了。”

    “是!”手下领命。

    中年男人跟上嵇鸿,跨上停靠在山路口的马车,手下也翻身上马,快速奔跑了出去。

    与此同时,另一队人马正在山的另外一边停下。

    冯泽跑在最先,勒马停下后回头看向沈冽:“少爷,真的就是这两天的。”

    沈冽的坐骑小跑着过去,停了下来。

    少年垂眸看着地上的脚印和车轮轧过的沟壑,再抬头朝前路看去:“看来经过的人的确非常多,至少在百人以上。”

    “可能都不止,”冯泽肃容道,“少爷,会不会是军队?”

    “你们觉得可能是哪路人马?”沈冽反问。

    跟在坐骑后面的杜轩和章孟互看了对方一眼,都摇头。

    沈冽唇角一勾,寒声道:“走吧,猜不出就不猜。”

    肥肉当前,谁都想要来咬上一口,而这些想吃肉的人,的确每个人都有这样的野心,胆量和手段,真要去猜,一时间还着实敲不定是哪家。

    …………

    天光昏沉,云层积压,隐隐又有下雨之势。

    陶因鹤亲自将夏昭衣送到城门外的土坡后边,看到被拴着的青云,陶因鹤挑起眉毛,竟当真如她所说,有一匹马,不过想到她的马术,便也不觉得奇怪。

    旷野长风吹拂而来,裹着刺骨凉意。

    女童利索的解下马缰,将马儿牵至土坡下,她踩着高处翻身上马,回头看着陶因鹤:“你回去吧,多谢了。”

    陶因鹤皱眉道:“阿梨姑娘,你真的不留在城内么,我派人去将你那些朋友接来即可,你如今这样回去,未免太冷了。”

    “那可不行,”女童展颜一笑,居高临下道,“我们在外边有吃有喝,要比住在你们城里惬意许多。”

    陶因鹤失笑:“先前城门紧闭,不让那些流民入城,如今想请你们来,你们反倒不肯。”

    “不,是我不肯,他们肯还是不肯,看他们的意思,”说到这,夏昭衣面色微变,隐现不忍,道,“不过,先前被你们拒之城外的流民,如今十有其九恐已丧生了吧。”

    “形势所迫,我们无能为力。”陶因鹤说道。

    “我没有责备你们,只是心痛苍生何辜,”语毕,夏昭衣也无奈失笑了下,随后抬手抱拳,“就此别过,有缘再见。”

    陶因鹤看着这么个小丫头,真的觉得太不简单,偏有有趣的紧,点点头:“好,阿梨姑娘,有缘再见。”

    “走。”女童踢了下马腹,马儿抬蹄朝前边走去。

    陶因鹤还立在原地,看了会儿远处一人一马的身影,而后回身,淌着大水朝城门回返。

156 坚韧强大

    手下回来一经禀报,在场的人都愣在了那边。

    东西才刚收拾好,营帐都拆了,现在被告知那边城门关了,三军不发,这不仅仅只是现在所做的这些都白忙了,更还有这段时间一直经营着的计划。

    众人眨眨眼,看向李骁。

    蔺宗齐恼怒的说道:“少爷,这……”

    李骁被泼了盆冷水,脸色极其难看,问道:“嵇先生呢?”

    “嵇鸿先生和蔡和先生稍后就来,特让我先回来同少爷禀报。”手下回道。

    李骁点点头,而后唇角勾起抹讥笑:“无缘无故,不可能会临阵反悔吧,城门开了,大军都集合了,只差这临门一脚,会是谁干的好事?”

    蔺宗齐一顿,道:“莫非就是那条漏网之鱼?被他跑进了佩封城了?”

    “必然是了。”李骁说道。

    后脑勺的疼痛似乎又加剧了,他皱了皱眉头,摘下腰上的佩刀,冷冷的道:“既然收拾好了,那就这样吧,原地不动,等嵇先生回来再看。”

    语毕,转身朝另一旁的磐石走去,将佩刀往石上一放,整个人跃上去坐着。

    然而等了许久,马车终于回来,嵇鸿却不在马车上了。

    “嵇先生哪去了?”李骁忙上前问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恭敬揖礼:“少爷,嵇先生在前方坡外就下车了,说是另有要事,一个月后会来找我们。”

    “你们就这么让他走了?”李骁怒道,“那我们呢,我们怎么办?”

    “我们也该走了,”中年男人低叹,“这一招离间之计怕是不行了,嵇先生说雨势已快要停了,到时候大军过来,我们难保不会被发现。”

    “那,就白来了?”旁边的蔺宗齐难以置信。

    他们这些粮草和补给,并不是长了翅膀给飞到这来的,是他们自己辛辛苦苦跋山涉水给运过来的,甚至,中间还冒充贼寇,抢了不少。

    为的就是让赵“勾结”宋致易或姚大田,不管他赵愿不愿意收下这些东西,只要他们出城,这些东西就能成为“罪证”。

    朝堂上文官嘴巴能说死人,视郑国公府为眼中钉的又何其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加之“证据”确凿,相信到那时,只要大乾还在一日,赵此生都别想再进入京城,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而对于赵这样一个血性大将来说,被冤枉了被唾骂了被家族抛弃了,他这样的暴躁脾气会作何之举?说不定真的就去反了吧,当然,不反他们也能做点手脚逼着他去反。

    不过,最想看的还是多疑的宣延帝会怎么对付郑国公府,现在郑国公府的日子就已经不好过了,赵一“反”,这一出大戏就更加精彩了。

    可惜,这些都是他们所设想的,现在精心谋算了这么久,仅差临门一脚,就可以大功告成,结果翻山越岭送来的这些东西,现在又要白白运回去?

    蔺宗齐想想都觉得暴躁。

    蔡和没有说话,自然能明白这一趟如果白来,会有多么的憋屈,便只将自己的目光看着李骁。

    李骁胸口堵得慌,转身过去那边抓起佩刀,冷冷的说道:“走便走吧!”

    说完就去那边牵自己的马,翻身而上,一勒马缰时,又觉得心底不快,回头朝远处那座隐于烟雨里的幽暗大城看去。

    他日若有一天,他一定要亲脚踢开这城门!

    ………………

    夏昭衣勒马,从青云的马背上跳了下来。

    支长乐和老佟今天就什么都没干,一直等在这了。

    夏昭衣看到他们两个人的这模样,笑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阿梨你没事吧,那些人没为难你吧?”

    “我现在还没缓过来,怎么就让你去了呢。”

    “没事,”夏昭衣笑着道,“走吧,去看看那几个伤者。”

    边走边问了下小船的进程,这几日大家一直在研究琢磨,个个都变得熟练,进程很快,夏昭衣略感欣慰,说道:“还好还好,没枉费我每日那么辛苦去寻吃的。”

    “还是你说的那些方法好使!”支长乐忙道。

    老佟在一旁鄙视他,以前没发现支长乐那么能拍马屁的,现在怎么几句话不提就要夸一夸这小女童,一大把岁数了,感觉还真是怪异。

    夏昭衣笑着,推开了门进去里面。

    为了照顾人方便,老佟将那个伤者给搬到这边和庞义一起了,两张木床都在屋里面,显得有些拥挤,屋里面点着几个火堆,光亮稍微好一些。

    夏昭衣从怀里面摸出一个油纸包,说道:“我带来了一些东西,勉强够用。”

    看到她带来的是纱布和膏药这些,支长乐顿时觉得有些失落:“唉,我还以为会有馒头和包子呢。”

    “没有那些,”夏昭衣还是笑着,拿了那边的竹篓规整这些膏药,边说道,“城里很疾苦,过的还不如我们,挨家挨户不能出门,坐等士兵发粮食,但是士兵自己都很久没吃粮食了,每个人都很瘦,马儿也很瘦。”

    支长乐一愣。

    老佟在旁边皱起眉头,喉间有些苦涩,很轻的道:“那真的……也太……”

    不过,想想灾荒的确是该如此,穷困潦倒,茹毛饮血,甚至,易子而食……

    到底是他们最近这段时间一直都吃饱喝足,衣食无忧,所以都快要忘记了这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世道。

    老佟垂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虽是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可是处理过后,足够的温暖和干净,还有很淡的香草味。

    想想还真的觉得神奇,他们竟能在乱世里面过的这么好,有屋可栖,有肉可食,甚至生病了都有人可医。

    思及此,老佟的目光看向了坐在床边正埋头弄东西的小女童,支长乐也在这个时候朝她看去。

    今天她一走,他们两个人都说不出来的心慌,一点安全感都没有了,茫然无头绪,生怕她回不来,那到时候要怎么办。

    这感觉着实奇怪,明明就是那么小的女童,个子也那么矮,怎么就觉得她好像能支撑起一切,像是个大男人一样顶天立地?

    或许这样的比喻并不恰当,可她所带来的能量,真的是他们在其他人身上从来未曾感觉过的,太过坚韧,太过厚实,也太过强大。

157 别有洞天

    大军开拔,浩浩荡荡,万千辎重从寿石运来,灯火像是一条长龙,将整条古道点亮。

    远远看到这些火光的斥候惊忙打马回头,后边的军队得闻后傻在了那边,蔺宗齐问李骁如何处置,李骁也懵了。

    “居然是他们。”山上有人很轻的说道。

    沈冽站在崖边,没有说话,风从崖下来,将他衣衫吹得萧萧,整个人隐匿在黑暗里。

    “这下有好戏看了。”杜轩在一旁说道。

    这条古道久无人至,只有这么一条,要么继续前进和江平生的人遇上,要么就掉头后退,找个地方藏起。

    没有多少时间能让李骁思量,他勒马去那边同蔡和先生低语,而后便见山崖下的军队有了行动。

    只是出乎沈冽他们的意料,这些人不是前进,也不是后退,而是将那些马匹从拖拉辎重的板车上解下来,所有能带走的马匹,全部都被解了下来。

    杜轩挑眉:“这是……”

    话音未落,就看到这些人迅速集结,而后骑着马,朝另外一边的崎岖山道奔去了。

    “竟然就不要了!”章孟惊呼。

    “这个胸气,倒也挺大。”冯泽低声道。

    随着他们一走,这边的光线慢慢暗下,路上的辎重就那样散落着,寒风呼呼作响,吹着上边遮雨的油布,夜色里面发着诡异的声响。

    “他们走了,”杜轩收回目光,朝沈冽看去,“少爷,这是白白送给了我们啊。”

    “我们现在去哪?直接去佩封,还是等江侍郎那边过来?”冯泽问道。

    “先去佩封吧,”沈冽说道,收回目光,过去牵马,“人太多生烦的很。”

    “嗯!”几个手下点头。

    下山的路没有上山那么好走,何况还各自牵着马,最后他们不得不绕一处平坦些的土坡走去。

    迈过几处难行的山坎,从这边的高坡绕上另一边的大山,下边有一道河谷,因为连日大雨,河谷水位高涨,然而在下面的山壁上却似有一个内嵌的山洞,里面正隐隐透出火光来。

    “这里竟有人?”杜轩惊道。

    天色太过昏暗,那些火光也在视野能见度里变暗。

    “少爷,有马车,”冯泽叫道,“还是双驾马车!”

    不过只剩下车厢了,前面拴着的马儿已被解下了。

    “奇怪了,”杜轩看向沈冽,“少爷,去看看吗?”

    “正事要紧。”沈冽说道,牵着手里的马儿往另外一边的长坡走去。

    没有走出几步,忽的听到洞里传来一声惨叫,非常凄厉,而后是一群人的尖声求饶,声音被山谷里的河水声冲淡了许多。

    沈冽眉头一皱,望过去怒道:“走,去看看!”

    刘腾靠坐在软毯上,双手捂着耳朵,实在是嫌烦了。

    高大的男人抬脚一踹,将长条凳上的尸体给踹翻了下来。

    没了颅顶盖的尸首眼睛睁得老大,滚到了一旁新鲜的尸首边上去了。

    几个大汉负责将新鲜出炉的“药引”细致处理好,那个高大的男人就拿着刀朝另一边的流民们走去。

    流民们瘦骨嶙峋,浑身一丝不挂,衣服被撕了,用来捆绑他们的手脚,有些人嘴巴里面被塞着成团的衣布,那些因为布料不够而没有被塞布团的人则是这高大男人首先要选的目标。

    随着男人走近,那些人挪着身子朝里面缩去,惊恐的看着他。

    男人根本不用挑,随手抓起一个,就朝那边的长板凳带去。

    被抓起来的人尖叫着,一直挪动身子,哭叫着高声求饶。

    “老实点我给你个痛快,不然你看我怎么弄死你!”男人怒骂道,将他给扯过去。

    “吵死了!”刘腾不耐烦的叫了一声,“快一点!”

    流民被强行按在了长条凳上,其他人用布条绑住他的身子。

    流民高声惨叫着,活生生的忍受着自己的头发被人剃光的诡异之感。

    剃光以后,要按照药方所说的配药抹在头颅上半柱香的功夫,而后就可以取“药”了。

    因为这人实在太吵,所以男人在地上随便找了之前用过的布衣团,强行给塞到他嘴里。

    但这人力气着实大,整个人在长条凳上挣扎着,将长条凳弄得“蹬蹬”作响,拴在洞穴另一边的马儿们因此有些焦躁不安,踩着马蹄,打着马尾。

    双驾马车就靠在山壁外,杜轩上去摸了把,低声道:“少爷,漆色都还没掉呢,布帘的料子也很好,这里面的味儿挺古怪。”

    沈冽靠在洞门口外,浓眉轻皱,听着里面的动静,不好判断对方到底有多少人,不过可以确切的是,人数应该不会多的夸张。

    这时,里面传来声音:“差不多了,动手吧,吵死了!”

    这个“动手”是什么意思,实在明显不过。

    另一个男人应了声,随后用干布在流民的脑袋上抹了下,就要举刀砍下时,一粒拳头大的石头从洞外而来,“铮”的一声撞在刀刃上。

    突如其来的力道,让男人险些没能握住手里面的刀。

    仓促抬头,就看山洞门口倏然出现几个人影,为首的少年身形修长高大,他尚未看清对方的容貌,对方便已掠至身前。

    男人忙举刀去劈,来回不过两个招式,对方已利落的将他手里的大刀给挑走,紧跟着一招飞快的冬雪惊梅,男人只觉得喉间一阵冰凉,而后只剩下强烈的窒息感。

    速度实在太快,洞里其他人反应过来时,这个男人已经倒下了。

    杜轩跑去流民那边,冯泽和章孟跟随在沈冽后面举刀。

    少年生得太俊美,本就白皙的皮肤,在一身墨紫劲衣的映衬下,似能反出光来。

    “什么人!”

    “你们是谁!”

    其他大汉纷纷举起手里的刀。

    沈冽收回长剑,剑锋滴着几颗血珠,众大汉提刀砍来,他长剑比出一串流利剑花,登时便迎了上去。

    寻常比武之时,手中会留几分余地,今天沈冽的剑光却丝毫不敛锋芒,凌厉大开,吞吐之间便是一串血花。

    能被郭澍派来当他随从的冯泽和章孟身手自然也不差,不是寻常武夫打手或军队里那样的集训练出来的,他们是郭家从小栽培的亲卫,一招一式,全是江湖上名门大派的高师来教的。

158 这是报应

    洞内又躺下十人,不过没有死的那么快。

    他们痛苦挣扎着,濒临死亡的绝望,让他们神情变得狰狞,双手掐在地上,泥土深深陷在了指缝里。

    沈冽迈过他们,不顾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咽气,提剑走到了刘腾跟前。

    刘腾早就被吓傻了,缩在了软榻里面,举着把匕首看着他。

    眼见少年手里的长剑一划,带着银光指来,刘腾吓得快要尿裤子了,还是颤着声道:“你,你可知我是什么人,你竟敢来坏我们的好事。”

    “我正想问,”沈冽俊容冰冷,沉声问道,“谁让你们来做这些的?”

    刘腾却又没说话了,脸色惨白的看着沈冽,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看对方的气度和举止,就知道非富即贵,出身绝非寒门。

    这天下怕他家老爷的人很多,可是不怕他家老爷的人更多,要是今日这些事被传出去,他自己的脑袋掉了事小,就怕他整个家族都要被对付了。

    刘腾颤着唇,一向怂包的他今日不知哪来的勇气,忽的手腕一转,手里举着的匕首方向一转,对着自己的胸口狠狠的刺了过去。

    只是未能如愿以偿,在这之前,沈冽手里面的剑一挑,利索的就将他的匕首给挑走了,清脆的飞落在洞石上。

    “不要耍花样!”沈冽寒声道,“你若不肯说,我有的是方法折磨你,十根手指够我砍一阵子了,还有你的脚趾,切完了我再慢慢切你的手掌和手腕,你想不想看看自己皮肉下面包着的骨头是什么样子的?我倒是要看看,你到时候会不会还像现在这样硬气。”

    一番话说得,刘腾气都喘不过了,别的不说,毕竟地上躺着的那些尸体,那都是实打实的。

    “谁让你来做这些的?”沈冽又问。

    眼看刘腾依然不说,沈冽手里的剑一扬,当真就将刘腾的手指头给生生的削下来一根。

    “啊!!!”刘腾发出惨叫,伸手捂住自己血流如注的伤口。

    “我数到五,就是第二根手指头了。”沈冽说道。

    “我说!我说!”剧痛让刘腾直接就服软了,高声叫道,“我说!是陆容慧!陆容慧!”

    沈冽一顿,道:“刑部尚书……陆容慧?”

    刘腾脸色惨白,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巴掌,懊恼自己怎么真的就说出来了。

    “为什么?”沈冽又问道,“他为什么要弄这些?”

    刘腾艰难的吞了口唾沫,说道:“这是别人给的药方,能治、治小少爷的……”

    “那个脑瘫儿。”沈冽冷笑。

    刘腾青着面容,点点头:“是。”

    “这是报应吧,”沈冽收回手里的剑,淡淡道,“陆容慧这十几年没少作恶,报应都在他儿子上了,现在还要做这等恶事,我看他儿子也活不长了。”

    刘腾抿了抿唇,忽的扑过去,抬头说道:“大人,要不这样,你放我一条生路,你绕过我,我去替你作证,我去揭发陆容慧,这些事情我都知道的,只要你放过我,我什么都愿意替你做!”

    沈冽厌弃的退开一步,看着他说道:“先才见你还有几分胆气,敢拿匕首对着自己,如今反倒又贪生怕死了?”

    “大人,我知道错了,我知道我这是助纣为虐,但是这一切并非出自我本愿啊大人,我做这些都是因为受命于人,我也不愿意手里面沾着这么多恶!你绕过我,我给你做狗,你以后让我做什么,我也做什么!”刘腾又忙道。

    “冯泽。”沈冽转过身去,边走边开口叫道。

    “少爷。”冯泽应道。

    “交给你了,问清楚该弄清的。”沈冽说道。

    他实在是不愿意再和这个人多说话了。

    “是。”冯泽应声。

    从洞穴出来,沈冽立在河道高处,看着下面宽阔奔腾的河流。

    风吹来寒意深重,他肃容静默,背在身后的手拿着已经入鞘了的剑,心里面说不出的厌恶。

    身后传来声音,沈冽回过头去,是那些流民,他们缩在洞里面,用破布勉强遮挡自己的身子,看着洞外相隔三四丈的他。

    “何事?”沈冽开口问道。

    “多谢公子……”一个年老的流民开口说道,眼眶通红。

    “多谢小公子!”又一个流民哭道,直接在地上跪了下来。

    随着他跪下,越来越多人跪下,有人在地上磕头。

    “不必这样。”沈冽往一旁退去一步,生平最不喜这样的场面。

    流民们还在叩拜感谢,哭声越来越密集。

    杜轩和章孟赶来,忙将他们给劝了回去。

    才劝回去没多久,洞中便响起一阵求饶的尖叫,但叫声没有响多久,戛然而停。

    过了一阵,冯泽擦着刀上的鲜血走出:“少爷,他知道的不多,药方只说是一个高人给的,具体哪个高人,只有陆容慧自己清楚。从这里开始战乱,他们就过来了,好下手许多,前后杀了多少人他自己都不记得了,至少有三百个。托人带回去了三次,这一次所挖来的那些‘药引’,因为时间和没能好好保存的原因,都已经坏了,所以现在才重新找。现在他们迷路了,好不容易找到出去的路,又遇上了李骁他们,便又跑了回来。这里提到的是,李骁和蔺宗齐,可能是一前一后两批到此的。”

    “三次。”沈冽冷冷的说道。

    “是。”

    “三百人,”沈冽冷笑,“这么多人命,陆容慧一个人还得起么?”

    “……恐怕是要更多的。”

    “呵。”

    “少爷,那这些流民打算怎么办?”

    “既然要去佩封城,那一并带上吧,”说着,沈冽看了看天色,又道,“不过现在……还是算了吧,现在天寒,他们衣不附体,夜间行走怕身体熬不住,令他们今晚就先在这里休息,自行处理那些尸体,明日过来。”

    “那我们呢,留下吗?”

    “我不想呆在这,”沈冽侧眸看着他,“你让杜轩和章孟收拾下,我们可以走了。”

    “是。”冯泽应道。

    沈冽何止是不想呆在这,这个洞穴他也不想多呆一刻。

    虽然亲手杀了人,也在杀人的时候没有眨眼,可是对于尸体,他到底不喜欢看,更不喜欢近距离。

159 叛军来了

    夜风渐渐变小,带着微寒吹着檐外几细枝桠,敲打在窗棱上。

    屋内点着六根火把,窗户开着,将火把几度吹得明灭。

    大屋中间架着一艘船,还未完全成品,女童的小身影正在四周上上下下检查着,尤其是相衔接的关键处,会检查的格外用心。

    半个多时辰后,她将火把的火熄灭,拉开木门走出。

    船的进度比她所想的要快许多,不出三日,她就能离开了。

    抬头看了看夜色,已隐隐冒出了几颗星子,这一场大雨终于算是过去了。

    这样沐着清朗晚风,她心情也跟着大好,不过,想到白日所见的赵,唇角的笑意便淡去了一些。

    跟记忆里面的比,赵瘦了整整一大圈,本就是个生活粗糙的男人,在这样的困境里似乎越发懒得收拾自己,头发被风吹得凌乱,嘴边一圈胡渣。

    她跟赵,前世也算是颇多交集。

    夏昭德早年从军,跟赵是一个兵营里滚出来的。

    那时她虽幼小,但因是定国公府的唯一千金,又师从名门,所以从小名声在外,赵对她也颇多好奇和喜爱,因着夏昭德这一层关系所在,便也自居是她大哥,时不时就要给她寄些东西,赵差不多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

    后来,赵的长女出生,又恰逢元宵过节,夏昭衣回京,赵便亲自抱着女娃寻上门来,非要夏昭衣给赏个福袋,赐个小名。

    所以算起来,她还是赵那女儿的安福人呢。

    这一次和赵遇上,纯属偶然,不过随着她回返京都,一路上所遇到的熟人怕是会更多。

    胸腔里面的心跳忽然加快,夏昭衣抬手抚着胸口,极不喜欢这种感觉。

    近乡情更怯,尤其是不知家中变故如何的归人,这样的怯意,只会更重吧。

    这边夜色静谧,远处的佩封西城外,却有无数火把高亮,灯火里,千军万马集结在大水中,凝视着远方这座百年老城。

    一直都处于被动,等着对方发兵打来,今日终于跃过山野水泽来了,林耀心里面是满腔热血和期待。

    如果能拿下这座城池,那么他就有个切切实实的地盘了,虽说佩封的粮仓现在应该已空了,可是这块地,着实是个好地。

    城墙上面的灯火也高高亮开一排,越来越多的人登上城墙望来,这么多人影里,林耀一眼就能判断得出那个赵身在何处。

    赵同样也看得到他,同他隔空对望,面容紧绷,手里的兵器冰冷,亟欲嗜血,誓要将这叛军首脑的脑袋砍下。

    “将军!”方冠仙骑马奔来,至赵身前后喝道,“诸事皆妥!等将军令下!”

    林耀点头,随后“锃”的抽出手中长刀,直指赵,高声道:“兄弟们,看到那边站在城墙上的人了没!”

    万千目光都齐齐朝赵望去。

    林耀骑马走出,回身叫道:“之前,就是这个赵,一直来打我们!他不肯放过我们,明知道我们为什么而聚在一起,还一直想着对我们赶尽杀绝,没有一丁点的同情和怜悯!兄弟们,我们是为了什么才想着要反的!”

    “为了吃饭!为了活下去!!”马闻泽带头高声叫道。

    众人紧跟着齐声高喝:“为了吃饭!!为了活下去!!!”

    前边声音传来,每个士兵都被带动,数万人齐声高喊,声音响彻云霄。

    隔着遥远空间,城墙上边的人也将这些声音听得一清二楚,赵眉头紧锁,目光中似燃起火焰。

    “是!”林耀叫道,“我们仅仅只是为了活下去!我们不想在这乱世里面被当任人踩踏的刍狗!我们的家没了,庄稼没了,家人没了!就只剩下我们自己了!可是这些人不给我们饭吃,还不准我们自己去找吃的!我们饿得要死,树根吃过,草皮吃过,这些高高在上的人却每天大鱼大肉!他们就希望我们永远当奴隶,兄弟们,这口气能忍吗!凭什么我们生下来就要被糟践!凭什么!”

    “凭什么!!”大家齐声叫道,群青激愤。

    “我们今天就把这座城给打下来!”林耀回头,看向前面坚固巍峨的城墙,怒喝,“打下来后我们把他们的人头挂起来!要他们看着我们是怎么占领这座城池的,我们还要一路朝北打过去,我们要把狗皇帝的脑袋砍下来,我们就是要反了他娘的!”

    “打!打!打!!”

    何川江看向赵:“将军。”

    赵抽出手里的兵刃,回身走到城墙边,看着墙内集结的大军,密密麻麻,到视线尽头,黑压压的铁甲,在黑暗里面反着光。

    “他们的声音,你们听到了吗?”赵叫道。

    “听到了!”不少人高声应道。

    “此战,不赢则亡!我们不仅是为了自己活着,我们还有这城里的百姓要守!我们还有这天下要守!一旦输了,我们要死,城里的百姓要死,他们拿下我们后会一路北上,沿途所有村庄和大城都会惨遭祸乱,你们的家人也会死!我们从军是为了什么?除了饱一口饭,我们还有要守护河山的男儿热血和壮志!江侍郎的辎重已在来的路上了,今日若战死,我们的粮食,我们的肉,就要全部被这些叛军贼子给抢走了!给抢吗!”

    “不给!”

    “给不给!”

    “不给!!”

    “好!”赵怒喝,“开城门!!我们杀出去!!!”

    沈冽骑马跟在一个士兵后面,听到远处的声响,微微勒马,抬头望去:“那些叛军打来了?”

    “是,”士兵回头道,“将军现在应在西城。”

    跟在后边的冯泽和杜轩皱起眉头,互相看了对方一眼,而后看向沈冽:“少爷……”

    若真是如此,他们绝不应该在这里停留,不管最后谁赢谁胜,带沈冽远离第一战线,是郭澍对他们的严厉要求。

    沈冽略一点头,说道:“那直接去西城吧。”

    “好!”士兵应道。

    “少爷!”冯泽和杜轩同时惊道。

    “在外边我说了算。”沈冽说道,跟上士兵。

160 乱了棋局

    后线兵力都在整装待发,各营统兵在鼓舞士气和排兵布阵。

    城里守军其实不到两万,其中大半都是大溯军,先前对赵颇多不满的也是他们,但是现在这样的关键时期,没有人敢怠慢。

    沈冽随行过去,这里已经没有平民了,全部都聚集去了城北。

    城西大片大片房子正在被人工摧毁,倾垮在大水里,飞溅起水花,冰冷一片。

    许多士兵骑马狂奔,不断带来前线消息,要各方做好应战准备。

    有的在鼓舞待命,有的在成行奔跑,那边已经被摧垮了的废墟上,三十多个士兵正在卸装机械,搭建大型的守城重器。

    冰冷的夜风打来,夜色下灯火缭乱,马蹄奔腾,沈冽骑马跟在士兵后面,走的有些慢,因为实在太过拥堵。

    远处有急切的战鼓声,铺天盖地的喊杀声,听声音就恍如能看到成群的人浪像是秋天麦穗一般冲撞在一起,兵刃交接,火花瞬闪过后,便是鲜红滚烫的血水。

    停下等一队大军跑过,冯泽和杜轩面色凝重,看着前边沈冽挺拔的背影,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时前边迎来了一个郎将,看到他们后过来询问,得知沈冽的身份,郎将勒马说道:“原来是沈郎君!沈郎君能亲自赶来,辛苦了!”

    “不必如此,我应该的,佩封有你们才是幸甚。”沈冽说道。

    “不过,现在西城还是不去为好,”郎将看着他们,“将军已率兵出城了,郎君去了也未必能找到他,这件事不如我去说吧,郎君带随从去天步府,你赶路该已疲累,乏了可以先去休息,如何?”

    “我不乏,我亲自将这消息带过去,让他们看的到我。”沈冽回道。

    郎将看他细皮嫩肉的模样,还是有些不放心,这位郭家老太爷和郭家诸多老爷放在心头上疼的沈郎君,不好让他有一丁点的闪失。

    “这样,沈郎君,其实我们今日已得到消息,称江侍郎的辎重即刻便要运来,所以士兵们已经定心了的,你大可不必亲自过去。”

    沈冽真的非常不喜欢这样推来推去的劝说场面,皱眉说道:“你也不必再劝,我知道江侍郎派了不少人过来,但我现在要去说的是准确时辰。你放心,我不会在那边造成任何困扰。”

    郎将见他有些恼了,便只好说道:“那好,那你们先去,我身上还有事务。”

    “嗯。”沈冽应道。

    看着郎将骑马离开,杜轩和冯泽收回目光,心情郁郁。

    本以为他能劝说沈冽留下的,不想就这样走了。

    这也难怪,沈冽的脾气真的太倔太傲,跟在沈冽身边越久,他们越发被动,所有的主动权都掌握在沈冽的手里。

    就比如,老太爷不准沈冽跟沈谙往来,管用吗,他们劝不住不说,还得硬着头皮一起乖乖的护送沈谙去重宜。

    于他们而言,金戈铁马,厮战征伐,或守城护山河,平乱安百姓,这些的确也是天下大道大义的所在,可他们不是军人,不是将士,他们的第一要义,是护全沈冽。

    大军过尽,领路的士兵往前,沈冽随即跟上,杜轩和冯泽极不情愿,但也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方才那位郎将说,今日已有人来城里说过江侍郎的辎重要来,是今日才到的吗?”沈冽忽然问道。

    士兵闻言点头:“是。”

    想到下午发生的事,士兵忍不住又道:“而且来送口信的不是江侍郎的人,是一个小女童。”

    “女童?”

    “嗯,她说江侍郎派来的那些人都已被截杀了,她误打误撞才救下来一人。”

    冯泽很轻的说道:“那这女童倒是厉害了。”

    “对的,”士兵回头看着他,忙道,“这女童是真的厉害,我们都不知道她是如何进城的,像是忽然冒出来的一样,她马术也一绝,在城里面跑着,根本追不上。我当时远远看她跑过去,速度极快,听说到了我们将军跟前,一点惧色都没有,上跳下窜,还爬上了灯杆。”

    “噗!”冯泽一笑,“我就这么一句话,瞧把你来劲的,说了这么多。”

    “可见这女童确实厉害,”杜轩说道,“否则不可能让你这般欣赏。”

    “哈哈,”士兵抬手挠了下自己的头,“欣赏啊……我不太懂,反正她来了以后,我们就算定心了,而且她是真的厉害,没多少人看到我们将军会不怕的,她就真的一点都不怕,听说叫我们将军的名字叫的可响亮,连名带姓的叫。”

    “提到小女童,我倒是也想起一个,”杜轩说道,“你口口声声喊女童,她大概多大?”

    “大概就十来岁,我只远远看到一眼,没看仔细呢。”

    杜轩点点头,没再问了。

    “有口信送来便好。”沈冽说道。

    “是啊。”士兵回答。

    沈冽转眸看向大街小巷的汪泽水海,忽然觉得世事当真如棋,很是奇妙。

    他一路过来,看到城中的防御措施,在这之前想必根本就没有要完全备战的意思,不负责任的猜想,说不定他们早已有了要弃城的准备。

    毕竟对于李骁的手段,沈冽还是有些信任的,此人绝不做无用之功,敢拖家带口似的拉来这么多辎重,就一定有十足的把握拿下赵。

    当然,如若不是这一场十日未歇的大雨,也许叛军也不会提前攻打过来。

    雨夜攻城,这极为不明智,对方敢这么做,也不像是被逼急了,因为万善关虽被淹了,可天下能行的路到处都是,选择在雨夜攻城,这压根就不打算将赵放在眼里。

    到底是佩封被困禁在这里太久,军心一旦瓦解,还有什么军队是击溃不了的。

    这本该是一盘好棋,但是,江侍郎送信的特使被救了,没有死在李骁的刀下,这突然杀出来的小女童真是妙极,直接将一盘定好了的局全部搅乱。

    李骁竟然会出这么大的纰漏?

    这一点,沈冽真的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了。

    更不提,李骁现在甚至还将自己的那些辎重全部丢下,弃盔卸甲而逃,怕是这辈子都没这么窝囊了吧。

161 要活下去

    远处的泥坝挡住了水流,没让大水成为阻碍,使得西城门外开阔的广地彻底成为了绞肉机。

    长枪相撞,鲜血喷洒,瘦骨嶙峋的士兵激烈的彼此冲杀着。

    骑兵被打落下马,摔滚在泥水里,紧跟着就被人给乱刀砍死。

    士兵替同伴解决掉身侧的敌人,未回头就被另一柄长枪刺穿自己的胸膛。

    原始的力量和肢体的灵活成为最简单的攻防之招,每个人身上都浴血,每个人都杀红了眼,只知道要杀下去,要挡掉刺来的长枪和刀刃,要将自己手里面冰冷的武器刺破或割开对方的身体。

    在之前对万善关的几次攻战中,赵从未亲自出手,现在他冲杀在先锋营的队伍里,大刀挥砍间,皆有一片肉沫血花。

    对方最精锐的士兵们都在这边,众人围着赵所在的先锋营队,凶猛的发动进攻。

    所有人都明白,只要赵倒下了,这场战役的胜负便能定下大半。

    而赵砍杀过去的地方,则是林耀的所在。

    两翼的叛军几次试图包抄,都无功而返,哪怕推着钩撞车强行撞来,除了在铁钉板上留下几具鲜活的尸身外,钩撞车也没能推出去多远。

    “让开!让开!滚开!”士兵的疾喝声远远响起。

    众人忙让出一条道来。

    六个士兵推着笨重的板车朝前疾步猛冲,板车前端有十二根尖锐长矛,朝着敌军的血肉之躯狠狠的冲刺了过去,跑的不及时的同伴也会被刺死。

    也有板车去冲击对方的钩撞车,撞击声轰然巨响,随后又是一场厮杀。

    叛军士气高涨,雄心壮志,带着满腔怒火,充满了力量。

    守军训练有素,协作默契,多年的战乱给了他们太多老练的作战经验。

    双方搏杀的难解难分,互不相让,但对要攻城的一方来说,没有朝前推进,就是失败。

    林耀加派了人手,死令辰时必须破城。

    士兵们的狂吼声一浪高过一浪,震耳欲聋。

    何川江听闻沈冽来了,大喜着从城墙上边跑下:“沈郎君!”

    “你便是何军师?”沈冽问道。

    “正是何某!”何川江喜道,“江侍郎那边情况如何?”

    “见过何军师,”沈冽说道,“寅时可到。”

    如果不是李骁留下来的那些辎重挡在路中央,也许会来的更早。

    “太好了!”何川江喜不自胜,又叫道,“太好了!”

    绝望多日,终于盼来希望,耳边又响着城外的狂吼声,何川江向来自持的性子,在这瞬间竟有热泪盈眶之感。

    何川江回过身去,忽的高声叫道:“兄弟们!我们的粮食来了!我们的衣裳和药品也来了!都是大鱼大肉!我们有吃的了!”

    神情严肃死寂的士兵们纷纷停下手里的动作和脚步,转头朝何川江看去,眼眸有明光闪动。

    “我们有吃的了!我们还会有重赏!大家都可以过上好日子了!家里的父母也能过上好日子了!”何川江又叫道,声音高亢洪亮,而后看向沈冽,“这位沈郎君就是从城外来的,他的外祖父就是筹备这次赈灾物资的醉鹿郭澍!”

    众人的目光都随之看向何川江身边的少年。

    少年一身轩举,劲衣短打,磊落干净,眉眼生得极其俊美,皮肤白皙,这气度和形容,便知绝对是世家大族里面养出来的公子。

    少年抱拳一拱,说道:“在下沈冽,受我外祖父之命来此,前些时日因为道路堵塞,所以所需物资难以运来,现今我们寻到了一处古道,辎重已快到了,最迟寅时!”

    人群里不知道是谁,忽然高声喝彩了一声,情绪一下子被带动,身边的人也跟着高声喝彩,一阵接着一阵。

    响亮的欢呼声从城中传了出去,极大的兴奋感,点燃了战场上面的血腥冰冷。

    这个消息也被口口相传,一下子传到了最前线,那些急于想要吃东西的士兵们似乎一下子忘却了饥饿,更加凶猛的与人搏杀。

    赵大喜,高声喝道:“要活下去!活下去才能吃东西!都给我活着!”

    “活着!”陶因鹤在一旁大声重复道。

    “活着!!”士兵们都齐声怒吼,士气高涨。

    南城门外此时也在破城,由朱培防守,城外战斗规模虽小,但厮杀的同样凶狠激烈。

    何川江派人将消息送来后,朱培狂喜,随后带着近卫队,亲自杀出了城外。

    南边的长风吹来,荒芜中带着隐隐恶臭,偷袭攻城的士兵们被朱培强行逼了出去,溃逃后不慎撞见那边巨大的水坑,上面所漂浮着的尸体,腐烂的令人作呕。

    朱培不依不饶的追着,逃兵们退无可退,两千余人被逼至水坑边沿。

    有人扔下了手里的武器,喘着气跪下投降。

    有人心存不甘,深呼吸了一口气,趁着夜色跳入水里游走。

    近卫回来对朱培报了投降的人数,朱培冷冷一笑:“全部杀了吧。”

    近卫一愣,皱眉说道:“这些降兵,要杀了吗?”

    “粮食不够了,养这些废物干什么?”朱培反问,“全杀了,一个不留。”

    近卫有些犹豫,不安的说道:“可是这要等到将军的命令才可,我们私自斩杀降兵的话,未免太……”

    “不然你还想要带回去?”朱培不高兴的说道,“这里有处现成的伏尸处,岂不正好,你不说,我不说,将军怎么可能会知道?还有,我的命令需要跟你多加解释什么吗?又什么时候轮到你在这边冲我指手画脚?”

    近卫便只好点头:“是!”

    近卫回去前边,随后,除却暗自逃走的那些人之外,剩余的两千多人尽数变成了尸体。

    朱培满意点头,收回目光后勒马回身。

    而此时,东边的几扇大城门,终于在夜色里面尽数开启。

    守城的守卫们欣喜若狂,皆看着城外的浩浩大军。

    火光照亮下,是成堆成堆的物资。

    江平生坐在马车里,待马车停下后,掀开车帘走了下来。

    江平生抬头看着巍巍城门,双手负后,心里面重压着的石头终于彻底落下。

162 不该看的

    几个时辰后,多日不见的太阳终于破开云层,洒落在城墙上,缓缓推移,照的满城水光波动。

    城外倒下一批又一批的人,又有新的士兵轮流上来,还在厮杀。

    林耀坐在马上,面色阴冷。

    他死令辰时破城,如今看来,怕是攻不下了。

    “将军,”刘一打马上来,声音疲累道,“敌军情况不对,他们的情绪好像越来越高涨,我们这边始终攻打不下来的话,士兵们会坚持不下去的。”

    林耀如若未闻,没有半点反应。

    刘一神情忧虑,又道:“将军,攻城最好的几个时辰已经过去了,我们没能一举拿下,再打下去,我们只会被拖住!”

    “给我攻下来,”林耀终于开口,冷冷的说道,“我一定要把赵的脑袋砍下来。”

    ………………

    夏昭衣很晚才起床,拉开房门出来时,当头落下的太阳,让她微微眯起了眼睛。

    天气很晴朗,一碧如洗,飘着零碎的纯白色的棉花云。

    夏昭衣缓步走下土阶,布鞋踩在泥水里,还是冰凉凉的。

    大屋里面的人都在忙着造船,传出许多叮里咣啷的声音。

    煮饭烧水那小屋,食物的香气袅袅飘出,少女恰好提着一通热水从里边走出来,抬头看到女童站在那边,弯唇一笑:“阿梨,你醒来啦。”

    夏昭衣点点头,看着她走近,说道:“辛苦了。”

    “哪里哪里。”少女笑道。

    “你先忙着,”夏昭衣说道,“我去看看伤员。”

    “嗯!好咧!”

    夏昭衣转身走了。

    先去看了下庞义的情况,进去的时候发现他有高烧,不过老佟用了些偏方,正在降温。

    小腹上的伤口炎症没有变得严重,让夏昭衣略略安心,调制了几味药膏后,托老佟给他继续擦拭,她便去那边看望另一个伤者。

    随后,她出来去牵青云,同路过的一个中年男人说了一声大概下午就回,便骑马奔了出去。

    路上水仍然很深,一路朝佩封跑去,远远看到城池的同时,也将天边的那些动静收入耳中。

    夏昭衣勒马,想了想,从怀里面抽出手帕,在里边卷上一些香草,缠在了鼻子下边,随后转身往西南跑去。

    水流从高往下,她骑着青云狂奔了半个多时辰,本想去寻一个高处看看西城的情况,却不想看到了南边开阔的平野上所凌乱倒伏着的数十具尸体。

    所有的尸体都只剩里边的内衫,更或者光着赤膊,从统一的裤子和鞋子能够看得出,这些是士兵,布甲被缴走了,武器也被带走了。

    夏昭衣看着他们倾倒的方向,抬眸朝南边看去。

    这个角度望到天边也只有一条茫无边际的路,但是在这条路中间,夏昭衣知道有什么东西拦在那。

    她下意识紧了紧自己缠在鼻子下边的小布卷,深深看了那些尸体一眼,驱马朝前奔去。

    前边动静越来越大,男人们狂躁的怒吼声铺天盖地。

    重型武器被运来,在人群里面肆虐横行,所过之处,一片惨叫。

    短兵相接的士兵更是疯狂,要么杀死对方,要么自己被杀死,根本没有退路。

    踩着同伴的尸体,踩着对方的尸体,那些被践踏在地上的身子,有的甚至已经分辨不清五官模样,血肉模糊。

    夏昭衣爬上一座并不是很高的土丘,举目远眺着,人群在她眼里,细小的如同砂砾。

    那些行于其中的攻城机械,则像是冰冷吞噬生命的机器。

    夏昭衣轻皱眉,盘腿坐了下来,手掌轻搭在自己的脚腕上,久久的望着那边。

    瘦弱的背脊微微弓着,在和风里伶俜孤立。

    …………

    江平生脚都快要站不住了,跌跌撞撞的从城墙上走下,被旁边的仆从紧紧的搀扶住。

    赵精疲力尽,早已经退下来了,现在靠着墙角的地上在啃一个烧饼,看着江平生这土色的面庞,赵发出嘲笑,喝了口水说道:“好奇心该不该有?是不是吓到了?”

    江平生走来,抬手揖礼,说道:“赵将军。”

    “是不是很可怕?”赵又问道。

    江平生白着脸,点了点头。

    地上汪泽如海,人间炼狱如炉,鲜活的生命顷刻消失,怎么可能会不可怕。

    “你们要是再来的慢一点,我也得,咔擦,这样了。”赵边说着,边将手里面的烧饼给掰成两截。

    江平生又揖礼:“将军恕罪。”

    “文绉绉的,”赵又笑了,摆手道,“虚礼个啥,恕什么罪,我们还得谢你才是,只不过啊,”赵手指轻轻一转,指了指城墙外边,“那些不是你该看的,你真不应该上去。”

    江平生点点头:“嗯。”

    早就听说赵性情粗犷,不怎么好与,而且很讨厌文官,现在看来,传闻当真不假。

    赵就没说话了,抬手又咬了口烧饼,朝着城墙看去,目光似乎能穿过它,看到外边激烈的战争。

    沈冽在另外一处,正在帮忙给伤员包扎伤口,恰巧将他们的对话听见。

    他没有回头,专心处理着伤员的伤口。

    倒是一旁的杜轩有些忍不住,回头看了赵一眼,觉得这个将军的脾气也真是太怪了。

    这时,后边传来了叫骂声,还是非常清脆悦耳的少女声音。

    许多人回头去看,一个穿着宫装的少女站姿端正,正在怒斥一个士兵。

    士兵被骂得惨,头都耷拉下去了,依然还是倔强的伸着手,挡着她们的路。

    “你大胆!”少女的声音铿锵有力,非常洪亮,“公主要去哪里,岂是你能拦着的!”

    士兵没有吭声,面色有些白,手还是伸着。

    “你再不让开,可不要怪我们不客气了!”少女又怒道。

    江平生见状,忙走了过去:“公主!”

    少女后边跟着一队人马,最中间骑在马上的是个明艳少女,一身戎装,肤色莹白,整个人端挺在马背上,光彩照人,英气干练。

    见到江平生,她脸上露出些不耐烦来:“我就是想去看看打仗是个什么样子的,拦着我干什么,我又不出城。”

163 态度问题

    江平生这一声公主喊的比较响亮,吸引了更多的目光看去。

    马背上的少女容光丰润,气色极佳,身上衣裳的质感便令人觉得夺目和亮眼。

    这就是公主啊。

    好多人都在心里想道。

    宣延帝儿子比较多,公主却很少,只有三个,每一个都很得宠,大家知道的仅此而已。而眼前这个岁数的是大公主是小公主,就不得而知了。

    看到这些人上下打量的目光,宫女眉头一皱,恼怒的说道:“大胆!见到公主殿下还不下跪,你们这是什么目光?”

    士兵们都精疲力尽,恍惚反应过来才想起,是要下跪的。

    有几人想爬起来,可是看到其他人都还靠坐着,就又不想动了。

    现在这个情况,只想要闭上眼睛睡一觉。

    “免了,”安成公主冷冷的说道,“跪不跪的,都那样。”

    她看向江平生,不悦道:“我现在想去看看打仗是个什么样子,你把这拦我的人给拉开。”

    江平生看向那士兵,他哪里敢去拉,这士兵好像是赵的人。

    江平生救助的目光看向赵,顿时一愣,刚还精神不错的赵,靠在那边直接睡着了,还有呼噜声。

    正不知如何是好时,何川江走了过来,对那士兵道:“这里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士兵白着脸色,恭敬道:“是,军师!”

    何川江看向安成公主,抬手揖礼:“见过公主。”

    “行了吧,没事了就让开?”安成公主说道。

    “小的遵命。”何川江往一旁让去,还不动声色的拦住了江平生。

    江平生看着朝前面走去的一行人,低声道:“这,这这……”

    待她们走远了,何川江说道:“这公主,是你的母亲,还是你的祖母,或是你的女儿?”

    江平生顿住。

    “都不是,那无需你操这么多心了,看到什么她自己去受着,做了噩梦,惊厥的也是她自己。”何川江拍了拍他,朝另外一处走去。

    江平生看着他离开,口中轻叹。

    他哪里是替这安成公主操心,而是觉得,士兵们浴血沙场,厮杀搏命,守一方安宁,可是这公主,却好像是抱着看热闹的态度去的。

    那些可是人命,鲜活的人命啊!

    这念头一冒出来,江平生忽的一愣,所以,刚才赵那样瞧不起他,是不是也是这样觉得,以为他是去看个热闹和好奇?

    可他断然不是如此!他只是,只是在书上读了太多文章,太多辞赋……热血,悲悯,澎湃,大气……所以,他才想去望一望,看一看,所以才,才……

    江平生有些恼,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做了什么不仗义之举了,抬起头朝赵看去。

    顿时又一愣,刚还呼呼大睡的赵大将军,等安成公主一行人一走,立马抬起头靠回那边,继续吃吃喝喝了……

    呃,这个……

    江平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

    战斗还在继续,两军相冲之间的那一条战线,缓缓的朝着佩封城池推进,但是为此所付出来的代价,也是非常巨大的。

    这场战役的规模其实不大,叛军的数量和格局就在这里了,而佩封,现在代表的不仅仅只是佩封,而是一个王朝。

    夏昭衣没有继续看下去了,转身下了土丘,拍了拍被拴在下边许久了的青云的脖子。

    马儿什么都不懂,但是认识她,低头蹭着她的小手。

    这么一个小细节,让夏昭衣微顿,而后就笑了。

    爬上马背,她抬眸望向西北方向,云朵依然还是卷卷的,洁白的似盛开的棉花。

    她收回目光,清脆的喝了声,驱马离开。

    回去后,将青云栓起来,夏昭衣就背上小篓子,带支长乐去寻吃的了。

    天气放晴的原因,他们的收获很好,夏昭衣多采了很多药草和香草,到时候要赶路,这些都能够用得上。

    支长乐跟在她身边也算是有一阵子了,对于她所采的这些香草,支长乐几乎都已熟悉,看着夏昭衣将各式香草捆起来压在背篓里,忍不住道:“阿梨,我一直都想说,你过日子好像挺讲究的呢。”

    “讲究?”

    “这些香草……”支长乐看向她手里的一捆杜若,“这些,你都挺懂的。”

    还有吃饭要先煮碗,吃饭的碗也要人手分开,各自认领,以及她平日里的举止和气度,怎么看都像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小孩,偏偏又吃苦耐劳,上得了山,下得了水。

    “也不算讲究,习惯了,”夏昭衣笑道,在竹篓里面拿出来一捆草,说道,“你有所不知吧,等我以后岁数再大点,我还要天天捣碎了它和其他几味药材来敷脸呢。”

    “敷脸?”

    “养颜啊,”夏昭衣笑道,“其实黄金都可以用来敷脸呢。”

    “哇!黄金?!”支长乐惊道。

    “嘘……”夏昭衣伸出手指,放在唇前道,“你声音可小点,被寻常人听到没什么,要是被那些权贵人家听到,指不定又得劳民伤财。”

    “噗,这里哪有别人的,也就我们两个呢。”

    “哈哈,”夏昭衣笑了,将手里面的药草塞了回去,继续收拾整理,说道,“黄金敷脸也得加些药材才可以,当然,是真是假我也不清楚,以前在古籍上看过。”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真新鲜。”支长乐一脸好玩。

    “嗯,”夏昭衣应了声,这时想起什么,又抬头道,“支长乐,你想留下来吗?”

    “嗯?什么?”

    “船的进程很快,明天差不多便可以下水了,你想留下吗?”夏昭衣说道。

    “我,留下来?留在这?”

    “嗯。”夏昭衣点头,“佩封虽然有点苦,但总会苦尽甘来,对于你和老佟来说,应该是个安稳踏实的所在,你们不用提心吊胆被抓回去了。”

    支长乐皱眉:“那你呢?你一个人去京城?”

    “我一个人去也可,有人陪伴也可。”夏昭衣说道。

    支长乐忽然觉得有些不适应了,跟这个小女童分开,他光是想想甚至都觉得自己有一些生活不能自理了,也不知道这个念头是个什么鬼,他堂堂七尺男儿,居然这么依赖个小女童……

164 好俊的字

    回去后,夏昭衣去看庞义,支长乐就拉着老佟去到一旁讨论。

    老佟也觉得心里不太舒服,虽然去了京城后还是会分道扬镳,但是这一路去京城,她一个小女童再机灵,也是需要有人在一旁帮衬的。

    两个人商量了阵,很快就敲定下来注意,跟着她一起去京城,一路上保护她平安了再说。

    晚上,船基本已经完成了,没有上漆,用的都是现成的木头拼凑和强行巩固的,船体不小,两间屋子那么大,容纳二十来个人在上边都没有问题。

    男人们开始拆房子,把整栋房子都给拆了,大船在夜色里露天,火光中体型庞大,坚稳牢固。

    “这么看,好大啊。”少女在旁边低声惊叹。

    男人们看着这艘船,心里面都觉得兴奋和澎湃。

    好些人从来没当过木匠,可就是这么的不可思议,居然让他们给造了一条船出来。

    夏昭衣抬手摸着船身,木头上面的毛糙并没有被完全抚平,有些尖刺,这样的触感,真切踏实,可身旁的火把又像是梦一场。

    只是一个船身初成,还未下水启程,便致满心慌乱。

    她从来不该是慌乱的人才是。

    “阿梨。”老佟走上来叫她。

    夏昭衣回神,抬头看着老佟,笑了笑:“嗯?”

    “去睡吧,明日还有很多事呢。”

    “好。”夏昭衣点头,又看了船身一眼,说道,“明日,的确会有很多事呢。”

    ………………

    佩封当初建城便因地势拔高,大水能将佩封淹掉,那么洞江三百二十余里的河道都必然已经决堤。

    阳光照耀着久攻不下的城池,推上去的战线又被强行挡了回来,地上踩着的泥泞全部变成血土,肉沫掺杂其中,还有断掉的长枪和铁刃。

    多方副将回来劝说,林耀满心不甘,可知道耗下去除了自己伤亡惨重,别无他法,看对方的士气和精力,显而易见,援助到了。

    对方是整个大乾,而他们只是一只孤军,短时间内不能一鼓作气攻下,被拖入到消耗战里面,那就只能等死了。

    林耀咬牙,终于下令撤军。

    后边的部队先撤,在前线作战的士兵听闻要撤退,好多人心里面忽然爆发出满腔愤懑,举起手里的大刀或榔头,怒吼着朝着对面的守军们冲去。

    迎接他们这腔热血和冲动的,是守军们手里面的长枪,瞬息刺穿他们的胸膛,伴随身体血肉破开的声音,他们嘴巴里面吐出大口鲜血,而后在此长眠,和万千士兵一起伏尸。

    有些人在逃跑,有些人冲动的上去做最后的拼死一搏,袁天庆拔出大刀,高喝道:“给我追!”

    “追!!”骑兵们举起长枪,怒吼着冲杀了过去。

    远处是泥坝,对战马造成极大的阻拦,泥坝之外,大水滔滔,更是难行。

    袁天庆带着一众骑兵追上去,后边的士兵们没能跟上,他们三百来个骑兵在后面追砍,没有遭到一点反抗,生生又斩下了对方近千条人命。

    等追出去数里,不敢再追了,袁天庆才带人停了下来。

    回头发现身后自己人没有跟上,才发现已经杀的上了头,如若对方忽然掉头杀来,那岂不完蛋。

    袁天庆带人回去,进城后把战功到何川江和赵跟前一说,随即哈哈大笑:“他们怕我们什么啊!哈哈哈,这帮怂包!”

    “他们在跑,你们在追,人一旦回身逃跑,胆就怯了。”何川江说道。

    袁天庆用干布擦着刀刃上的血,“锃”的一声回刀入鞘:“爽快!还是追砍人好玩!两条腿的哪里跑的过我骑马的?跑,就没事了吗?”

    “话真多,”赵累极,说道,“你滚去睡觉吧!”

    “哪里还睡得着!我去吃一顿去!”袁天庆招呼自己的两个郎将,“走!我们吃肉去!”

    赵还需要在这边统筹坐镇,以及清点伤亡人数。

    一个东城守将骑马奔来,要找陶因鹤,一下马便忙说道:“陶副将,城外有人来,自称受人之托,给了这个。”

    守将将一个小包裹递来。

    陶因鹤好奇:“找我?”

    略一细想,隐约能猜到什么了,陶因鹤又道:“是那女童?”

    赵好奇的回头,那边的何川江也远远回过头来。

    听到女童二字,在那边煎药捣药的杜轩顿时也竖起了耳朵。

    陶因鹤接过守将手里的包裹,说是包裹,其实是折叠的破布衣,里面包着一朵用树枝编织缠绕出来的假梅花,同时,布衣里面写着字。

    何川江不经意的扫了眼,不禁脱口便道:“好俊俏的字!”

    墨绿色的汁液在破布衣上挥洒,大开大合,脂泽风神俱全,形容飘逸,气势超迈,似有观天下定四海之魄力。

    何川江甚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赵闻之也朝这字看去,忽的一愣,眨了眨眼睛,他突然垂下头,细细观察这些字,快要贴上去了。

    “将军……”何川江忙过来扶他,这样太失态了。

    “这个字……”赵皱眉,“我在哪见过?”

    “见过?”

    “字不像,气势像。”赵思索着,但着实想不起来自己在哪见过。

    陶因鹤弱弱将破布衣往外边稍微挪了下,说道:“……我先看看。”

    “哦,你看你看。”赵说道,站的端正了,但是目光还是忍不住留在这些字上。

    真的太熟悉了,肯定在哪里见过,而且离他极近,不是时间上的近,是那种比较亲近一点的相交好友亲人之类的。

    何川江的目光也没有离开过破布衣,虽然差不多算得上是信函了,这样盯着不太好,但是这个字,着实令人移不开目光。

    上边的内容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语气平平淡淡:“陶副将,一事相求,帮我安顿好这些来人,他日有缘再见,必会答谢。若你有任何需我帮助的,我在京城惠阳长街的清阙阁设号初九,你令人带此梅朵来寻即可。”

    陶因鹤捡起这朵梅花,捏着下面的木枝,好奇端详,编的太精致了。

    “这,是那女童写的?”何川江说道。

    “送信来的人呢?”陶因鹤问守将。

    “都还在城墙外边。”守将回答。

    “接进来吧,”陶因鹤道,“罢了,我亲自去!”

165 追上他们

    陶因鹤骑马走了,留下何川江一脸纳罕,看着他离开的身影。

    刚才何川江反复看着那几个字,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上边写着的,的的确确是清阙阁。

    清阙阁是一个复杂的所在,明面上是个茶楼,实际却是个沟通朝政江湖信息和各种组织的往来机构,包括人才、赏金、飞鸽、策略、名士榜、暗杀榜等等名目。

    有钱的人喜欢在此买权,有权的人喜欢在此买平安,即便高枕无忧的人,也喜欢在此游荡。

    这里有一个最大的特色,便是只要花上五十两就能定号设阁,成为阁主,供人来寻。

    以前赏金和杀手组织在此设号最多,专门等人上门花钱雇佣,现在则是一些文人雅士,他们设号仅仅只为列个雅名,自觉风月清高。

    在清阙阁里的所有往来都是极为隐蔽的,全部通过清阙阁来经手,为了保障自己的百年声誉,清阙阁非常严谨,除非阁主自己愿意公开,否则他们不会轻易透露是谁,即便一些命案牵扯了朝廷的人来此查询,清阙阁都有办法挡住。

    不认公义,不认良知,不认家,不认国,整个清阙阁就像是一个麻木冰冷的机器,却也仅仅只是暗市里的一角。

    不过,这些年的清阙阁已经越来越偏向风花雪月的诗词歌赋了,才子佳人都喜来这边附庸风雅,真正知道清阙阁原先是干什么的人已经不多了。

    何川江抬手摸着胡子,纳闷那些字到底是谁写的,之前下意识问是否是女童写的,现在回想应该不可能。

    字靠的是练,日积月累的练,天赋再高,也断不可能落笔如此的稳。

    那是谁代笔的么,也许,就是这代笔之人给小女童出的清阙阁的主意吧。

    毕竟能在清阙阁设号的人皆非富即贵,寻常百姓忙于饱一口饭吃,来往为生计,鲜少能知道有这么一个清阙阁的存在。

    何川江轻叹,这代笔者的字,着实令他心生结交之意啊。

    ………………

    远远看到城门打开,陶因鹤从城门内出来,老佟看向夏昭衣,说道:“这个来的人,看上去是个将军。”

    “嗯。”夏昭衣点头。

    “没想到会有将军能亲自来呢。”

    “我也没想到,也许西城那边的战事不那么紧了吧。”夏昭衣说道。

    那些人在城门外说着话,陶因鹤走向躺在担架上面的伤者,粗略检查了下,便招呼人将伤者抬进去,而后其他人跟着进去。

    少女扶着老婆婆,进去城门之前,回头朝夏昭衣这边望来。

    夏昭衣和老佟站在山上,郁郁葱葱的树木遮挡,很难被捕捉到。

    少女望了一圈,没有找到,有些遗憾和落寞,转身跟上其他人。

    就不说这样的乱世了,即便不是乱世,以后也未必能够再遇到了吧。

    城门重又关上。

    “他们走了。”老佟说道。

    夏昭衣点头,转过身去:“我们也走吧。”

    “嗯。”

    天气很晴朗,阳光倾泻,洒在大山大江大城上。

    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山坡下边出现一条河道。

    河边靠着一艘船,支长乐坐在船里照顾庞义,青云在岸边吃草,它身上的藤条,紧紧的连接着船身。

    河道不够宽敞,船身吃水不够,只能先靠人力去拉。

    支长乐和老佟各拉着藤条,和青云一起,将船往下游带去,夏昭衣走在最前面,清除两旁的尖锐石子。

    等终于到了江边,巨大的江风吹来,支长乐和老佟停下来大口喘气,第一次觉得江风竟这么舒服。

    “我的天。”支长乐忽的叫道。

    老佟和夏昭衣抬起头。

    支长乐伸手指去:“快看啊!你们看!”

    上流水势滔滔,浑浊的卷来,黄色的是泥土,红色的是鲜血,一些水面上还漂浮着大片尸体,其中不少被江边的礁石所拦,堆砌成丘。

    老佟远远看着,说道:“这些尸体,好像不是当兵的啊。”

    “鲜血是新鲜的,可能是战场上面流下来的,至于尸体……可能是饿死的百姓吧,赵不会令人将尸体扔在江里的。”夏昭衣说道。

    而且那些尸体,很多已经没了样子,有些高度腐烂,有些被泡的肿胀,都是死去多日了。

    老佟很轻的道:“这真是……”

    “我想去拜一拜……”支长乐朝他们看去。

    “你随意。”夏昭衣说道。

    支长乐朝前走去,跪了下来,对着远处江面的尸体重重磕头,双手高举揖礼,三跪九叩。

    老佟拢眉,也走了上去,跟着一起跪下。

    ………………

    将船拉到了江面上,青云身上的藤条被解开,老佟牵着青云上船,把青云拴在了船尾。

    船上有一方矮桌,一堆木头,两张小板凳。

    夏昭衣站在船头举目远眺,江风将她的碎发吹的乱飞,她白净的脸蛋映在江天里边,眉眼干净,恬淡平和。

    船桨是在船身中部内嵌的,老佟和支长乐一起摆渡,等船彻底入了江,滔滔的水流带动滑速,船一下子就漂出去好远。

    老佟和支长乐极少坐船,都有点怕,抬头却见女童清瘦的身影抱膝坐在船头,风浪里面,不慌不怍,颇是淡定。

    “阿梨!”老佟大声叫道,“你那边有点太危险啊!”

    夏昭衣哪里听得见,如今乘风破浪,耳边都是呼呼风声,她看着远处的天幕,目光悠远,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难道是船?”蔺宗齐低声叫道。

    李骁正眺着远江,闻言朝蔺宗齐所望处望去,点点头:“似乎是。”

    江水湍急,推着小船驶的飞快,要庆幸这一片河道平坦开阔,没有急转的弯,否则这样飞溯的水势里,这艘船早翻了。

    “如今这样的时候,怎会有船。”蔡和在一旁说道。

    “船头有人。”李骁说道,而后猛的上前,黑眸紧盯着船头的身影。

    隔得太远,看不太清,但是能够模糊看出是一个孩童,还是女童!

    “船里也有人,”蔺宗齐盯着那边,眼睛都快盯花了,叫道,“似乎还有一匹马?”

    是她么?!

    不清楚。

    但是宁可认错,也不愿就此放过,他得去查个仔细!

    “走!”李骁回身朝坐骑大步走去,“走!把这艘船给我追上!”

166 请你吃糖

    船在江水里漂的很快,根本不是岸上的马能追的上的,更何况,他们还需要下山。

    还在半山的时候,那艘小船已经漂向了视线尽头,小船上的女童似乎站起来了,独立船头望路,瘦瘦小小的身影,让李骁咬牙切齿。

    “还追吗,少爷。”蔺宗齐问道,心里觉得一点都不现实。

    李晓看着那边远去的船影,冷冷的说道:“罗锐!”

    “少爷。”近卫立马应道。

    “你带三十个人去,沿路打听追踪,一定要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同时去寿石驿站飞鸽传书,让这附近一带的关卡都留意好他们,我不信找不到她!”

    罗锐微顿,而后领命:“是!”

    他勒马转身,准备离开,蔡和开口叫住他:“且慢!”

    蔡和看向李骁:“少爷,此事不宜去驿站,你切莫忘了我们此次的行事目的,这只能用府上的暗卫。”

    李骁一阵烦躁,打马继续下山:“你去处理吧!”

    ………………

    下游彻底决堤,大水漫向了北边的村庄,成片成片的田野和屋宇被淹没,不过同时也分摊了水势。

    一个多时辰后,小船的速度渐渐缓下,趋于平静,老佟和支长乐便手动去划。

    两个人现在都一身的汗,尤其是刚才水势最急的时候,他们甚至觉得要翻在大江里了。

    夏昭衣又爬了起来,双手遮在眉骨上,挡着天上的太阳。

    等小船渐渐靠近,她终于看清前面那些纵横分布的河道。

    这边是水流汇集处,许多河道和江水都朝着这边流来,有些水势很急,有些水势缓慢。

    她一条一条看过去,根据地势高低,水位流向,以及河岸形态来判断河谷的地貌和上游宽窄。

    很快,夏昭衣回头看向老佟:“老佟,准备一下,我们要换道了。”

    老佟抬眸看了眼远处,点点头:“好!但是咱去哪条道啊?”

    夏昭衣伸手指向左前方:“那边。”

    “好咧!”老佟叫道。

    夏昭衣在船桨上的设计和借力点,让他们事半功倍,划起来非常轻松。

    而一个时辰的“顺水推舟”,也让他们划了许多手感出来,掌控船桨的方向感变得强了许多。

    小船去到那边的河道,因为逆风,前进速度放慢了,他们从一片山野经过,两岸变成了连绵的高山,前面的峡谷绿绿葱葱,高空有成片的鸟儿飞过,山青水绿。

    “这里可真好看。”支长乐说道。

    夏昭衣笑了,点点头:“是啊。”

    她四周望了圈,着实心旷神怡。

    而且,到了这边后,水势平稳了很多,她不用一直在这里呆着看路了。

    夏昭衣收回目光,回身去到船中间,开始在一堆木头里面忙活。

    一连三日都在赶路,晚上便停靠在岸边休息。

    第四日中午,在一座古山溪畔停下,要弃船徒步了。

    老佟和支长乐都有些舍不得,辛辛苦苦造了那么久的船,说扔就扔,太心疼了。

    庞义看的比他们要淡,望着小船道:“它已经给我们省了很多路了,不算是白造。”

    “这不是白造不白造的问题,这是咱的心血啊。”支长乐道。

    庞义轻轻摇了摇头,不说话了。

    老佟收回目光,说道:“走吧,我就是觉得造了那么久,才用了四天,怪可惜的。”

    “我倒是想起那句话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支长乐说道。

    老佟微顿,而后垂下头,去那边牵青云。

    听到“兵”字,他就觉得抬不起头。

    逃兵一事,刚发生的时候除了怕,他没有其他感觉。

    现在时间过去越久,心里面就越觉得不是滋味,自责,愧疚,骂自己孬种,懦弱。尤其是在佩封出事后,他所见到的那些鲜血和江上浮尸,他觉得自己真不是个男人。

    那日在江边,他曾跟着支长乐一起三跪九叩,他这些日子划船时就在想,当时自己跪的到底是这些百姓,还是想给自己求个心安?

    老佟也说不上,他只好安慰自己,反正跟着靖安侯也没什么出路,左右都是助纣为虐,那样的兵,不当也没事的。

    嗯,不当也没事。

    老佟又在心里面嘀咕了一下。

    “庞义,”夏昭衣这个时候回头说道,“来坐青云背上。”

    庞义一顿,看向青云,再看向小女童。

    “还是不了吧。”庞义说道。

    “你身体不好,你不骑马,光靠走路吃不消的。”夏昭衣道。

    “……没事,我不骑马的。”

    “又没什么,”老佟叫道,“你上去坐着,我在这牵着,你怕个啥嘛!”

    夏昭衣好奇:“你坠过马?”

    庞义摇头:“没,我,我就是不骑马。”

    老佟“咦”了声,这才听出了他的说法好像不对:“啥叫你不骑马?你是不想骑,不是不会骑啊?”

    庞义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夏昭衣笑了:“罢了,走路便走路吧,前边有个市集,等下我们找点东西去卖,再去东边的马场换辆马车就可以了。庞义,马车你可坐?”

    庞义皱眉,刚毅的面庞露出些为难,但实在不好拒绝,点点头:“好。”

    “那走吧。”夏昭衣说道。

    支长乐和老佟忙跟上夏昭衣。

    “阿梨,你说的赚钱,是怎么个赚法啊?”

    “要换马车,那得不少钱吧?至少也得十两银子起吧?”支长乐也道。

    “找点东西去卖,是要找什么啊?”

    “不过我觉得阿梨应该能有办法赚钱的吧,换别人我不信,阿梨就肯定能够办到的!”

    夏昭衣一笑:“接着。”

    而后就变戏法似的抛出了一个碎银。

    弧线在空中一闪,支长乐忙伸手接住,顿时一愣,再举起碎银对着天空。

    “是真的啊!”支长乐叫道。

    “本姑娘请你们吃糖的。”夏昭衣笑道,而后转身走了。

    “阿梨,你这是哪来的呀?”支长乐忙追上去。

    老佟也跟着追了上去:“对呀,你怎么身上有这么多钱?”

    这一两碎银,都够他们用很久很久了。

    “哪有这么多钱,”夏昭衣边走边笑,“总共也就这么一两,倒还剩几个铜板,要是不要?”

    “别了别了!”别说那几个铜板,就支长乐手里拿着的这一块碎银,他也都不敢要的。

    “哈哈!”夏昭衣脚步加快,“那走吧!”

167 何止认识

    市集尚算热闹,来来往往皆是人流,与南下的战乱饥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老佟和支长乐跟在夏昭衣后边,一开始放不开手脚,唯恐在街上的公告栏,或那些客栈酒肆的墙外看到他们两个人的通缉令。

    两个人身上都背着装满了的箩筐,手里面也各自拎着一个,跟在夏昭衣后面这边走走,那边去去,穿梭了好几家店铺。

    箩筐里边的东西渐渐轻了下去,等最后从一家店铺里面出来,夏昭衣掂了掂手里面鼓鼓的钱袋,说道:“收工!”

    老佟和支长乐都盯着她的钱袋,难怪都说世人贪财,就这样看着钱袋鼓起来的形状,都觉得一阵欢欣愉悦,甚至想手舞足蹈了呢。

    “阿梨,咱这是卖了多少钱啊?”支长乐问道。

    夏昭衣一笑,把钱包给了老佟,朝前边走去:“卖鱼赚了六钱二十文,药材赚了七两二钱三十八文,那十几条蛇比较贵,赚了二十一两三钱一十六文。”

    “哇,你记得也太清楚了吧!”支长乐屁颠屁颠跟上去,“阿梨,你的脑子也太好使了。”

    老佟拿着颇有分量的钱袋跟在后边,有些不太安心,说道:“阿梨,你这个钱就这样给我啊,你不怕我会拿走吗?”

    “有什么好怕的,”夏昭衣笑道,“没了再赚啊。”

    支长乐连连点头:“是啊!”

    “我是你个头!”老佟简直不知道怎么说支长乐了。

    支长乐笑了笑,抬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他觉得自己是乐昏头了,毕竟,人生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钱,也第一次跟这么多钱近距离接触呢!

    而且,他觉得夏昭衣说的话一点毛病都没有啊,没了就再赚嘛,不就是个钱,反正跟着她,赚钱好像就真的变得很容易了。

    赚了钱,暂时还不打算回客栈接庞义,夏昭衣带着他们朝市集东边外的江崖马场走去。

    一路上,老佟和支长乐都在表示着对这个市集的好奇,这里不是什么大城,四周连城墙都没有,只是一个略有一些规模的小镇,但是这市集比他们先前去过的那些大城都还要热闹的多。

    夏昭衣没有同他们解释这里为什么这么热闹,一路她都在张望着,尤其是出了市集之后,她一直在看路上那些露天的酒肆和茶馆,那些三五成群的挑夫和小贩。

    她如今是个孩童,这样的张望只会被当做好奇,所以她无需掩藏,打量的肆无忌惮。

    “阿梨,你在看什么?”支长乐问道。

    夏昭衣摇头:“没什么。”

    她就是有点闲,不过想试试能不能找出一些什么势力来,再判断下局势。

    以前无聊,在外游玩闲逛时,经常能被她找出一堆的探子和眼线,谁谁家的暗卫,谁谁家的仆妇,以及经常乔装出去办案的天荣卫。

    越近京城,这样的人就越多,他们各带着自己的目的,穿梭在市集城镇,乡野村落。

    而她一直以来都是个旁观者,遇上好玩的事情,还会回去当个奇闻异事说给父亲和二哥听。

    现在这样望下来,她不知道自己的判断是否还是准确的,毕竟已经过去两年,这些人的习惯和联络方式,不知道有没有发生过改变。

    一路出来,越渐清冷,天色也在渐渐变黑。

    江崖马场在市集东边十五里外的九妖岭,他们走去花了很久,到那边后,天色大黑,马场山下的管事将他们拦下,不给他们进去。

    “我们是来买马车的。”夏昭衣说道。

    “早不卖了的,你们快回吧。”管事不耐烦的摆手。

    “怎么就不卖了,我们可以多出点价钱的。”

    “这是你家的孩子吧?”管事看向老佟。

    老佟摇头:“不是。”

    他甚至连自称这女娃的哥哥都不敢,毕竟哥哥可是保护妹妹的,这一路走来,却都是这女娃照顾他们,简直像是有了神通一样。

    管事看向夏昭衣,又摆手:“你们走吧,天色也不早了。”

    说完,他转身要走。

    “你是新来的吧。”夏昭衣说道。

    管事回头看她:“什么?”

    “我说,你是新来的吧。”小女童抬着头,眼睛在两旁的大灯笼映照下,明亮清澈,“以前的邱管事我认识,他可比你好说话多了。”

    “你还认识老邱?”管事来了兴致,“你怎么认识老邱的?”

    “我何止认识老邱,我还知道诸葛先生最爱喝定陶的桃花酒,最爱吃昭州的粉玉小酥,他写字用的笔一定要是紫毫,用的砚台一定得是端砚,生活里边处处讲究,他那些习性,我能给你说个三天三夜。”

    管事有些愣,眨巴着眼睛看着这个女童。

    诸葛予的诸葛,是宜安诸葛的诸葛,富贵大气,人丁兴旺,族人遍布天下。

    诸葛予虽然不是嫡系一脉,但凭着“诸葛”两字,他过的也比普通的富贵人家富贵上百倍。

    因自小养尊处优,在很多细节上便会开始挑剔,不过这些挑剔,基本上外人鲜少会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管事问女童。

    夏昭衣一笑:“你卖给我马吗?卖的话,我就告诉你啊,不过你不卖也没事,到时候我直接找诸葛予送我几匹。”

    嘿,这口气……

    管事有点想笑,但是看着这个小丫头机灵自信的模样,又真觉得她跟诸葛予好像认识。

    算了,管他认识不认识的,两匹马而已,卖就卖了,他不想纠缠下去,麻烦得很。

    “那成吧,”管事说道,“跟我挑马去吧。”

    说着,管事朝不远处的手下招呼,令他们送来灯笼。

    老佟和支长乐没想到这么好说话,一开始还以为铁定买不成了呢。

    看着那边的灯笼被送来,夏昭衣跟了上去,他们两个也忙抬脚跟上。

    “现在到处要打仗,朝廷管制的严格,都不给卖马了,也不是我不想卖的,”管事边走边随口道,“我这卖了两匹给你,下个月朝廷来收马,还得我们自己这再添上两匹呢。”

    “我也不是白拿呀,”夏昭衣笑道,“虽然知道你们不缺我这点钱。”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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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华介绍:
荣冠天下的定国公长女替兄死于西北战场,天下恸然。两年后,一个女童在乱世中苏醒。她卧雪而去,踏血归来,除了我自己赴死,这天下谁能杀我?娇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娇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娇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