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次子(上)
站在教堂的大厅,穿过一幅幅精美的壁画,仰视着布道坛上摆放着的光辉十字的雕塑,黎明的阳光铺洒在上面,为它染上了一层圣洁的光辉。黑发少年甚至不由自主的升起了一种,想要顶礼膜拜的触动。
也许这就是所有宗教的共通性——用最高贵的词汇和最神秘的知识积淀其内涵,用环境和气氛感染和震撼人们的心灵,最后使得连他们自己也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一边虔诚的将双手合十在心口祷告,爱德华颇有嘲讽意味的胡思乱想着。
清晨时分的教堂空荡荡的,连一个人都没有。身影孤立在光辉十字塑像前的爱德华,就像是一个早早前来,完成一天当中第一次祷告的虔诚信徒一样。
“爱德华?”推开门,看到那熟悉身影的小教士韦伯有些诧异,随即便十分高兴的走过去:“是来祷告的吗,这么早?”
“顺便来拜访一下某个朋友。”爱德华微笑着看向身后的韦伯,朝着一旁的椅子招了招手:“趁着天色还早,有兴趣和我聊聊天吗?”
如今的韦伯显然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小教士了,这点光是从他身上的衣服就能看出来——黑色粗布的长袍换成了细腻柔软的白色羊毛织品,做工也比原来精致了许多;轻巧的小牛皮靴子,长袍里面是一件干净的浅色衬衣,手中还抱着一本厚实的《光辉箴言》。
硬要去比较的话,现如今的韦伯·亚历山大才更像是一个光辉十字的教士,军营和教堂是整个世界上最为等级分明的地方,身份地位如何光是从穿着打扮就能一眼辨认——显然发现“神迹”这样的功劳,足以让小教士在主教那里青睐有加了。
“本来的话,作为刚刚完成修行的我,是没有资格穿上正式的教士服装的,更不用说站在布道坛内为信徒讲经了——虽然,仅仅是早上的。”尽管看起来十分的拘谨,但是小教士却依然还是一副沉醉在幸福当中的表情。
“哦,那可真是……恭喜你。”
“对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回都城?”兴高采烈的韦伯根本就没听清爱德华说的什么,扬起一双大眼睛笑着问道:“我还以为你今天就要走了呢。”
“可能会等一两天,克温夫人邀请我给艾伦爵士当两天的侍从。”爱德华顺带着把话题牵了回来,一副很随意的样子问道:“能跟我说说吗,这位夫人的事情?”
“你是说安杰丽卡夫人?她是一个好人,也很虔诚,经常会到教会捐献,就连海牙港的济困所,也是夫人维持着。”说起那位领主夫人,小教士似乎对她的印象相当好:“不过……克温大人并不太喜欢她,不知道为什么。”
“她很富有吗?”爱德华反问道:“维持一个海港的济困所,一定要花很多钱吧?”
“当然啦,谁不知道安杰丽卡夫人的父亲,是当今都灵王国赫赫有名的霍拉德·米内斯特侯爵,他已经担任了国王十二年的内政大臣,还掌管着王国舰队。”小教士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就在当年,克温大人迎娶安杰丽卡夫人的时候,整个海牙堡都轰动一时呢!”
“如果你给艾伦爵士当差的话确实挺不错的,夫人她一向很慷慨,但是要小心克温大人。”韦伯右手挡着嘴,悄悄的在爱德华的耳边说道:“我听主教大人无意中说起过,塞拉爵士战死之后,克温大人一直都在疑神疑鬼,而现在艾伦爵士又是他唯一的继承人……”
这种为了争夺继承权而兄弟相杀的故事,在这个世界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情了,就连单纯的像韦伯这种几乎没有离开过教堂的人,都耳熟能详。
“我相信主教大人一定告诉过你,这件事情不可以告诉别人对吧?”爱德华侧目瞥向小教士,嘴角翘起一丝玩味的笑意:“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因为我相信你,我……我知道我这么说很蠢。”韦伯低着头,脸上画着自卑的颜色,目光迷茫:“但光辉十字回应我的祈祷,让我活了下来见证了你身上的神迹,所以……我绝不会背叛你,无论你是否把我当成你的朋友!”
爱德华的笑容更加玩味了,真的很有意思不是吗?他一直觉得一个人全心全意相信另一个人是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任何人哪怕是父母都不可能做到这点,因为这简直实在毁灭人格。
或者我们应该换一个说法——全心全意的信奉,全心全意的相信另一个人,那又和那个人的奴隶有什么区别?
“我亲爱的韦伯,你在说哪里话?”爱德华温柔的笑着拍了拍韦伯的肩膀:“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答应过我一定会保护你的,我可是发过誓的!”
看着小教士那激动的眼角都渗着泪花的面颊,黑发少年很轻松随意的接着说道:“那么按照你的说法,无论克温大人高不高兴,艾伦爵士都会继承海牙堡了?”
“这是必然的,毕竟克温大人没有别的孩子了,即便有某个私生子王国也不会承认的,能够继承海牙堡的人,只能是艾伦爵士。”韦伯点了点头。
所以那位安杰丽卡夫人确实有杀自己的理由……如果她真的和那个艾登巫师有什么牵扯的话,自然不希望这件事情败露。爱德华隐隐约约想起了昨晚的事情,在那个漆黑的走廊里撞见夫人的一幕。
她当时一直背着手,孤身一人待在那么黑的地方,说不定当时手里面就握着匕首之类的东西呢……十分不明智的做法,但是一个母亲能够为儿子做到什么样的程度,永远不都是凡人可以轻易猜测的。
正当两个人聊天的时候,教堂外似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爱德华淡然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微笑着和韦伯告别:“那么亲爱的韦伯,似乎到了你工作的时间了呢,我也该告辞了。”
“这里随时欢迎你,爱德华。”抱着怀中的《光辉箴言》,韦伯用力点了点头:“只要你需要的话,随时可以来找我。”
黑发少年轻笑了一声,转身离去。快走到门边的时候稍有些犹豫的停下了脚步,目光转向布道台上的小教士:“虽然仅仅是一个建议,但是你最好今天晚上的时候,当众把这份可以在清晨讲经的殊荣,还给主教大人。”
“嗯?”韦伯微微一愣,虽然没有明白为什么,但却依然下意识的点了点:“我知道了。”
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单纯到像你这样啊,韦伯·亚历山大。在你站在那个荣耀加身的台阶上的时候,有多少人在燃烧着嫉妒的火焰,想要把你从上面拖下来,而你又是否已经做好了厮杀的准备呢?
从教堂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了,爱德华还没忘了答应过那位安杰丽卡夫人的事情,顺着教堂门口的道路走回城堡——虽然到现在为止,对于她究竟想要做什么爱德华依然不敢确信,但是对方想要杀了自己也不会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等到他回到城堡的时候,兴致盎然的艾伦早就已经到了。年轻的少女换上了一身有些紧身的皮甲,举着一把战弓,在注意到正在走过来的爱德华之后,居然毫不犹豫的张弓搭箭,扬起战弓朝着他射来,脸上露出了几分狡黠的笑容。
爱德华立刻身体绷紧,本能的想要侧身。但是那双眼睛里期待的目光立刻让他恍然大悟,随即拔剑出鞘!
雪亮的钢剑在清晨刺眼的阳光下画出一片金色的光影。只听见疾风掠过,细长的箭杆在半空中断成了两截,像是哀鸣着掉落在了爱德华的脚前。
果然……黑发少年微微低头打量着地上断掉的箭杆——这枝箭居然是没有箭头的!就算自己没有一剑砍下去,也最多像是纸飞机一样掉在自己脚前面。刚才自己要是躲开,那才是乐子大发了呢。
“你可真厉害,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可以用剑砍下来呢,那些骑士们也最多是挡开而已。”兴奋的艾伦爵士把战弓抵给了木靶子旁边的随从,蹦蹦跳跳的走过去,轻轻拍了拍爱德华的肩膀:“母亲跟我说的时候我还有点儿担心呢,但看来是我想多了!”
“安杰丽卡夫人?”爱德华立刻警觉了起来,脸上却依然洋溢着谦卑的笑容,谨慎的故作小心的样子问道:“她对我的评价有这么高吗?”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母亲大人确实非常欣赏你,说你的剑技远超常人,几十头食尸鬼都不是你的对手,更不用说一支箭了!”艾伦的语气里面还带了些为爱德华高兴的意味:“不过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太妥当——怎么可以用对付异教徒和魔鬼的武器指着客人呢,看来是我想多了!”
在这位的思维当中,自己一个毫无地位的小侍从,能够得到自己母亲的看重应该是一个值得高兴的事情了,自己应该满怀激动的感恩才是。
他看不见藏在这一箭后面满满的恶意,也想不到……爱德华露出一副感恩戴德的表情,声音淡然的回道:“不不不,能够看到您的善良,也是我的荣幸呢。”
第十六章 次子(下)
“能和我讲讲吗,你和食尸鬼还有邪恶的巫师战斗的事情,老威廉那家伙每次和我谈的时候都添油加醋,我猜他肯定没有说实话,那些异教徒其实都是你一个人杀死的,对吧?”
艾伦满是好奇的歪着脑袋,骄傲而又期待的面容中,却又带着遗憾的神色:“每一次我想和赛拉哥哥一起骑马出去,都会被父亲阻止。他不喜欢我,觉得我太软弱了,不像赛拉哥哥那么厉害,据说他在十三岁的时候,就能一箭射中五十公尺外的兔子了。”
“我也想像赛拉哥哥那样!杀死异教徒,让他们的灵魂得到救赎,杀光那些魔鬼,把他们赶回到地狱里面去,让他们再也没办法作恶!我也想……也想成为那样的英雄。”少女的目光里充满了向往,还有不甘的落寞:“但说不定我永远也没机会了。”
“虽然这话由我来将可能未必合适,但是……这个世界上成为英雄的方法有很多,杀死异教徒只是其中之一而已。”爱德华很谨慎的“劝说”着:“想想看,你完全可以换一种方式。”
“但你不也是因为杀死了异教徒,才被那些家伙们奉为英雄的吗?”艾伦有些别扭,甚至是愤怒:“难道不是吗,‘孤剑’爱德华——这名号可真响亮,一个人杀死了那么多怪物,你一定特别得意对吧?!”
“杀死人没有任何可以得意的地方,艾伦爵士。杀死那群食尸鬼,我仅仅是为了您死去的哥哥,我的主人托尔尼尔爵士,还有所有死去的弟兄们报仇,为了不让它们再杀光剩下的人。”爱德华表现的倒是很平静,只是静静的说道:“杀人,永远只是手段,而非目的。”
“但你还是成为英雄了,不是吗?”翘着小鼻子,嘟着嘴的小艾伦满满的酸味。
“但那不是我想要的,您觉得任何一个骑士,会为了别人几句称赞,就赌上性命以寡敌众?他们同样不是热衷于厮杀,或者是杀死另一个人。他们都是有着不得不为之的理由。”爱德华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听起来带着一股莫名的悲伤:“就像那天晚上,我的主人托尔尼尔爵士,到死都没有逃跑一样。”
看着爱德华那无比平静的目光,艾伦突然觉得很羞愧,面颊突然感到一阵滚烫,自己都在说些什么啊,为什么会突然……
“抱歉,请忘了刚才我说的那些东西吧。”面带羞色的金发少女把头扭了过去故意躲着爱德华:“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您会那样去想,反而证明了您对自身能力是有着充足认识的——这远远比高估或者低估了自己要强得多。明白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才可以完成别人无法完成的事情。”
“你这个小侍从可真会说话啊。”艾伦突然笑了出来,越是和爱德华交流,她就越觉得这个人不可思议——不仅仅是像老威廉说的那样,剑术非凡,更在于他的思考方式。虽然总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但是那周全的礼仪,却更带着一种不卑不亢的气质。
城堡的仆人们,尽管因为父亲的原因对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么顺从,但是都还是谨小慎微的侍奉着自己。但是爱德华给他的感觉却不一样,自己并不是在和一个“下人”说话,而是一位真正的骑士,一个贵族在交谈。
端坐在城堡的阳台上面带倦容的安杰丽卡夫人,此时却面带担忧的望着城堡庭院里正在兴致勃勃的和爱德华交谈的艾伦,端着杯子的右手也更用力了。
她先在有些后悔把这个小侍从给留下来了——艾伦似乎真的对他很有好感,明明已经准备好的淬毒箭矢,那个善良的好孩子竟然还把箭头给掰掉扔了,让自己又不得不打消掉原本的计划。
但是如果用原本的那支箭的话,说不定真的会被他发现自己的意图。丰腴窈窕的贵妇人突然感觉到背后一寒,想起昨天晚上的那一幕——这个其貌不扬的小侍从,却警觉的像一只狐狸。再联想到那些下贱的仆人们说过的故事,这个小侍从或许真的拥有某种可怕的力量也说不定。
谁能确信这个叫爱德华的卑贱侍从说的话是真的,真的对那个该死的巫师一无所知?安杰丽卡夫人挑起那长长的睫毛,看着爱德华的眼神越来越阴冷。
作为米内斯特家族的女儿,即便不是嫡长女安杰丽卡夫人也无需嫁给一个,比自己至少大了二十岁的奥托·克温,一切都是为了父亲的宏伟目标,为了这座名为海牙堡的军事要塞!
在和平年代这里仅仅是称得上富庶的乡间,但是经历过战争岁月的南方人都不会忘记,海牙堡曾经是都灵王国进攻多米尼克的大本营,这里的水运和城防要塞举足轻重,而自己则必须为了父亲那宏伟的愿望,将这里牢牢控制住。
艾伦·克温,自己的孩子必须成为海牙堡的领主!安杰丽卡夫人的嘴角挂上了一丝决绝的笑容,决不允许这个乡下蹦出来的野猴子横加干涉。
虽然曾经的安杰丽卡夫人只是为了父亲的伟大野心,嫁给了克温这样的老朽。但她现在每次看到艾伦脸上洋溢的,那充满阳光的笑容,都会令她坚强的心变得柔软起来。
绝对不能让艾伦和这个侍从的死牵扯上关系,也绝不能让艾伦因为他的死而变得哀伤。必须要让他死的无声无息的,死于一场必然会发生的意外,死的就和……对,死的就和赛拉那个蠢货一样。
光辉十字的恩典,不属于这么一个卑贱的,没有悠久历史的姓氏。这恩典应该降临在艾伦这样的乖孩子,这么一个流淌着米内斯特和克温两个家族高贵血液的生命当中。
光辉十字赠与的,就让光辉十字再收回。安杰丽卡夫人心中默默的祷告着,爱德华·威特伍德,赶快回归星空神国的亡魂之所去吧!
………………“韦伯·亚历山大教士,跟我说实话,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月华初上,原本应该热热闹闹的教堂餐厅,此时却安静的连烛火燃烧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坐在餐桌前的主教大人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这个微笑着双手合十站在那儿的小教士。
事实上不只是他一个人,整个餐厅内大大小小,算上还在修行的孩童和其他神职人员二三十人,全部都张大了嘴,无比惊诧的看着那个太过瘦小的身影,还有那脸上的微笑。
“请您允许我再重复一遍。”韦伯有点儿羞涩的笑了笑,略微深呼吸然后重新抬起头来:“我希望能够将在清晨为信徒讲经的这份职务,重新归还给您。”
“是的,我听得够清楚了,我的孩子。”主教老人点了点头,却还是困惑不解的问道:“但是为什么,总该有原因吧?”
“这是一份荣耀,对你能够完成那样严峻使命,赠与你的荣誉。”主教摇了摇头:“你可以把它当成是赏赐,也可以看做是考验,对于光辉十字的信仰是否足够虔诚的考验。”
主教说着,抬起头在大厅内扫视了一周,原本还在观望着的,和韦伯同龄的年轻教士们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但如果是因为某些人的,被魔鬼所蛊惑做出的恶劣举动使你感到困扰的话,我是不会因为这样的原因,就将这份荣誉从你的身上拿回来的,孩子!”
听到主教大人的承诺,一双双嫉妒的都快冒火的眼睛全都盯在了韦伯的身上——凭什么,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子,竟然可以得到这样的垂青?!
“不,主教大人,我认为这才是光辉十字对我的考验。”韦伯微笑着摇了摇头:“我去完成光辉十字赐予我的使命,并不是为了赏赐。如果我邀功求赏,才是真的违背了光辉十字为我照明的道路。”
“坚定我的信仰,考验我是否虔诚,需要的不是一个荣耀万分的职务,而是更加严峻的考验——教堂内自然有比我更合适的教士,去为信徒们讲经。”小教士的面容上那一抹淡淡的笑,回过头看向身后同样在看着自己的教士们,那笑容无比的圣洁。
“你已经证明了你的虔诚,韦伯·亚历山大。”主教慈祥的笑着看他,有些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如果这是你所希望的,我可以将这份职务从你身上收回。”
“谢谢你,主教大人。”
“你还是等会儿再谢比较好,因为说不定你就不打算谢我了。”主教的脸上露出了孩子似的狡黠:“因为我要给你一个更加困难,也更加荣耀的任务。”
“你要孤身一人,回到都灵城的光辉十字圣堂,将你所亲眼见证的神迹原原本本的告诉大主教!没有随从,也没有任何特权,仅仅以一名教士的身份,和所有前往都灵城朝圣的信徒们一样。”
“你,愿意接受吗?”
第十七章 预兆的开始(上)
“这里大概有六十枚银币,我想应该足够你路上用的了。”安杰丽卡夫人微笑着将手中的钱袋放在桌子上,有些遗憾的看着望向面前的爱德华:“你真的这么快就要离开了吗,艾伦一定会非常遗憾的。”
“我很抱歉,但是我的使命已经不允许自己停留下去了。”依旧是无比安详的花园,爱德华恭恭敬敬的站在夫人的面前,似乎真的带着那么几分无奈:“我的主人托尔尼尔爵士,英勇的在海牙堡回归了星空神国,我必须把他的戒指送回圣树骑士团的总部才行。”
如果我再停留下去的话,你又怎么能有机会动手呢,我亲爱的安杰丽卡夫人?低着头表情郑重的爱德华,内心却忍不住冷笑。继续在这个海牙堡待下去,对自己而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为今之计应该是尽快继承这个托尔尼尔爵士的头衔,摆脱掉侍从的身份。
对于面前这位贵妇人,爱德华其实还是挺期待的,但是他已经有点儿厌恶继续等下去了。倒不如干脆一些做个了断,看看对方究竟会怎么做。
“那么,为了你这两天来的忠心侍奉,应当得到一份奖赏。”安杰丽卡夫人温柔的从衣服内拿出一枚精致的绿松石别针,双眸流转不带一丝烟火气:“跪下,侍从。”
“你是得到了光辉十字赐福的孩子,应当更加虔诚的回报你的信仰。”夫人几乎整个人都贴在了爱德华的怀中,轻柔的为他将别针扣在衣领的位置:“全心全意的。”
鲜艳的红唇微张着在他的眼前摇晃,夹杂着无穷无尽的魅惑,仿佛能点燃无穷无尽的燥热;宽松的衣领根本无法阻挡他的视线,那饱满的形状,诱人的幽香,是只有成熟的果实才能拥有的优雅姿态。
“船我也已经为你订好,今天晚上你就出发了——这一切都是你忠心的效劳应得的回报。”看着爱德华依然还跪在那儿,低着头沉默不发一副呆呆愣愣的样子,骄傲的安杰丽卡夫人眼中闪过了一丝不屑,还夹杂着不少得意的颜色。
“您的恩惠和慷慨令我羞愧难当,尊贵的安杰丽卡夫人。”爱德华慢慢抬起头,十分从容的弯腰致敬:“能够为您和艾伦爵士效劳,也是我的荣幸。”
“母亲大人!”明媚而又清亮的声音从花园外传来,腰间还挂着剑的艾伦从外面快步走过来,右肩上还挂着深黑色的披风,像是有点焦急的样子。
爱德华回头看过去,和他对视上的艾伦明显眼前一愣,随即像是有点儿不满的瞪了他一眼:“我听说你今天晚上就要走了——怎么,给我当侍从亏待你了吗?”
“艾伦,你这样的说法真是太失礼了。”看到女儿那不情愿的样子,安杰丽卡夫人一皱眉:“你就没有考虑过这样说究竟有多不合适?”
“对不起,母亲大人。”闷闷不乐的少女嘟囔着嘴,双手背在身后垂着小脑袋,却依然没有放弃的意思:“就不能让他再待上一两天吗?”
那就是我担心的,我可怜的孩子哟。夫人的心中一种母亲的无奈油然而生,却还必须尽量的跟艾伦解释着:“威特伍德这孩子,是为了执行一项对他而言无比重要的任务,你这样会让他难堪的——难道你要他违背誓言?”
“很高兴能够为您效劳,艾伦爵士。”看到对方那撒娇的样子,爱德华的嘴角甚至都忍不住裂开了一丝笑容:“如果还有机会的话,我倒是愿意继续下去。”
“事实上……其实还真的是有机会。”艾伦的笑容,总是能让安杰丽卡夫人忍不住心头一软:“威特伍德要去都城,而你马上也要去一趟,去看望一下你的外公,国王的内政大臣霍拉德·米内斯特侯爵。”
“真的?!”艾伦的表情变得比天气还快,瞬间阳光万里了。然后马上她就想到了另一个可能:“那要是这样的话,我们完全可以带上这家伙一起走——都是要去都灵城不是吗?”
“绝对不行!”夫人几乎是脱口而出,看到女儿那疑惑的眼神,又赶忙略有一丝慌乱的解释道:“在、在你去都灵城之前,还得先到另外一个地方呢,到时候我会给你解释的……呃,不是现在!”夫人脸上的笑容相当的勉强。
“唔……明白了,母亲。”
“威特伍德必须立刻坐船返回都城,而我们要坐马车——还要带上仆人和给你外公的礼物呢。”夫人轻轻抚摸着艾伦的鬓角,慈爱的安慰着她:“但是等到了都城,你还是能够有机会和他遇见的。”
“如果光辉十字依然保佑着他,并且仍旧让他拥有那样好的运气的话。”夫人的目光从爱德华的身上扫过,心中悄悄的暗道。
“好了我的孩子,你可以先去收拾你自己的东西了——记得只能带上必须带的。”耐心的说服了艾伦让她乖乖离开,夫人才长舒一口气重新看向爱德华:“也祝你一路顺风,年轻的小侍从,希望你这一路上都是风平浪静,愿光辉十字庇佑着你。”
“感谢您的恩典,也愿光辉十字庇佑着您!”
黑发少年的身影渐行渐远,安杰丽卡夫人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修长的右手朝身后招了招,一个同样背着剑的侍卫干忙走上前来,忠心耿耿的单膝跪下:“您有什么吩咐?”
“你已经和我们的那些海盗朋友们商量好了吗?我要确定他们会在合适的时间,出现在合适的位置上,然后发生一场‘非常合适’的意外。”骄傲的夫人连看也不看那侍卫一眼,声音轻柔却又充满了力量。
“为了能够得到您父亲的宽宏大量,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的!”侍卫用力点了点头:“丰厚的奖赏,又是如此轻松的任务,他们根本无法拒绝。”
“他们当然不能拒绝!”夫人横眉一瞪。米内斯特家族掌管着王国的舰队,自然会令海盗们敬畏万分,为了一张价值千金的特赦令,即便是让这群生而卑贱的杂碎出卖灵魂,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剖开同伙的心脏。
大海永远是一个充满了未知的世界——无论是什么时候都是同样的,而在这种地方即便是消失的无影无踪,也不会有任何人去怀疑什么,亦或是被抓到把柄。
如果你真是所谓光辉十字错赐福的人,那就再创造一次奇迹看看吧,爱德华·威特伍德!
“很好,不过我觉得你还是亲自去指挥这场行动比较合适,托蒙德。”夫人的声音突然变得无比的温柔,纤纤玉手轻柔的按在了侍卫的肩膀上;“让这场‘意外’变得更加完美一些——我会在父亲面前为你美言几句的。”
“像你这样有能力的人,不应该屈居于一个乡下的小港口,都灵城那样的地方才更适合你去施展才华,你说呢?”
“一切唯您是从,尊贵的安杰丽卡夫人!”侍卫又惊又喜,激动浑身颤:“为您效劳是我的毕生荣幸——绝对不会出现任何问题,请您尽管放心!”
…………“这么说你今天也要离开了?”
刚刚离开城堡,甚至都还没有离开小镇的爱德华,刚刚走到半道上就撞见了背着行囊的韦伯。不再是原本漂亮的教士服装而是黑色粗麻布的朴素长袍,一副准备要远行的模样——相较之下,爱德华除了背后的钢剑和腰上的钱袋,就什么也没有了。
“你刚才说‘也’,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也必须要去都城一趟——我按照你所说的,把那份差使还给了主教大人,他果然将这份荣耀交给我了!”韦伯看起来都快要跳起来了,紧紧攥着那越发苍白的拳头:“向光辉十字圣堂,传达‘神迹’的荣耀——这在海牙堡的历史上可还是头一次,头一次能有这么难得的机会!”
“不、说不定就算在整个北方,也是第一次能有如此的荣幸。我、我这么一个平平凡凡的小人物,一个平民,居然要背负这么重要的使命,去光辉十字的圣地、去圣地传达光辉十字的……”小教士越说越激动,滚滚的热泪从眼眶中烫出来,双腿向前一软……
“啪——!”沉默的爱德华一把抓住了差点儿要跪在地上的小教士,彻底愣住的韦伯像是有点儿害怕的抬起头,和那双仿佛散发着魔力的黑色眼睛对视在了一起。
“你一点儿也不卑微,任何人在光辉十字面前都是平等的,无论国王还是乞丐——当我们的灵魂在光辉十字的荣光下接受审判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了地位的差距。”
爱德华的声音越说越是轻微,越是轻缓:“你现在身上背负着光辉十字的使命,应该挺起胸膛来,难道不是吗?”
“嗯……!”像是还在激动的韦伯,踉踉跄跄的站直了身体,小心翼翼的看着爱德华,喉咙抽动着轻声问道:
“那……我能和你一起走吗?”
第十八章 预兆的开始(下)
天色将晚,侍卫托蒙德站在房门外有些郁闷的等待着——按照原本的计划,他此时早就应该登上某艘船悄悄的出海了。
“您已经收拾好了吗,艾伦少爷?老爷和夫人都已经在楼下的餐厅等您过去呢。”侍卫有点儿焦急的敲了敲门,努力保持着耐心:“如果可以的话,您完全可以等到晚餐后再收拾——您明天才要出发呢!”
不准擅自进入艾伦少爷的房间,托蒙德当然还记得这个奇怪的规矩,所以再三考虑之后还是放弃了闯空门的打算——自然,像他这样普普通通的侍卫,还没有资格知道艾伦·克温的真实性别。
“再等等,马上就可以啦!”门里面艾伦的声音似乎同样很着急,还隐约传来悉悉索索的换衣服的声音:“你先去和母亲大人说一声,再过半刻钟,半刻钟就好!”
“希望如此。”小声自言自语着的托蒙德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太阳已经沉到了山下只剩些许余晖,自己再不走的话就赶不上马上要出发的船了。
而与此同时的房间里面,原本干净整洁的屋子此时几乎变成了一团乱麻,翻箱倒柜仿佛是有闯空门的强盗来到过这里。
艾伦长出一口气,叉着腰环顾着自己的房间,再打量打量身上——深褐色带兜帽的披风,紧身而又厚实的皮甲,长筒靴和皮手套,长剑和匕首分别挂在腰的两侧,钱袋则藏在了衣服里面。少女的脸上露出了十分满意的笑容。
这样的自己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真正游走四方,仗剑行义的游侠了!心满意足的少女用力点了点头,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嬉笑着转过身一口气蹲了下来。
“呜呜呜……”被五花大绑在柱子上的小侍女,看到终于转过身来的艾伦,无比焦急的想要说什么,可惜嘴巴完全被面包塞住了,只能拼命的瞪大了眼睛摇着头。
“好啦好啦,反正我又不是要离家出走,只不过……换个方式而已。”对于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小侍女,艾伦也不想做得太过火,嘟着嘴指着她的小鼻子:“你得发誓,我把面包拿出来之后不会大喊大叫的才行。”
小侍女赶紧不停的用力点头。
“这就对了!”艾伦高兴的把面包从小侍女的嘴里面拿出来,歪着脑袋有点儿小无奈:“反正到时候你只要告诉母亲大人,我坐船去都灵城就可以了,有‘孤剑’爱德华·威特伍德保护我,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安杰丽卡夫人不会高兴的。”小侍女伤心的扁着嘴,依然是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而且,您要是和他一起走的话,还有可能会被发现……”
“发现就发现吧,反正也没什么可隐藏的了。”艾伦的眼神突然变得很落寞:“母亲不愿意说,但是我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次去都灵究竟是为了什么——还不是去看看那些自以为是的花花公子们,然后找一个愿意娶我的?!”
“小姐……”
“从小开始,父亲和母亲就命令我要像个男孩子一样长大,所以我不能穿裙子,不能有洋娃娃,不能学着打扮;可以即便如此,我也不能和赛拉哥哥一起打猎,一起骑马,和异教徒战斗——我只是哥哥的替代品,一个摆在那儿给别人看的傀儡。”
“这一次……可能是我一生中子唯一一次,可以有机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艾伦可怜兮兮的双手合十,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眨一眨:“所以,帮帮我好吗?”
“人家都还被您捆着呢。”小侍女无奈的把头向旁边扭过去,闭上眼睛咬住嘴角:“请您快一点儿,人家……真的很怕疼。”
“好啦好啦,就一下子而已,不用担心的——说不定,还没等你感觉到就好了。”艾伦的笑脸比太阳花还娇艳,小舌头轻轻舔着嘴角,举起了床头的银色烛台:“不过我还真是第一次,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一下子就晕过去哦?”
“砰——!”
………………脏脏破破的酒馆,但是里面却很干净,也很喧嚣。吧台上的酒保和打杂姑娘们喜笑颜开的在热热闹闹的酒馆里忙着,捧着鲁特琴的吟游诗人,表情夸张的扯着嗓子在角落里唱着歌,时不时会有人往他脚跟前的钱罐子里扔几枚硬币。
看起来和上辈子的酒馆也没什么区别,要是再有几个嗨过头的女孩儿的话。小口喝着杯子里的梨子酒,爱德华耸着肩膀,心里面小声吐槽着。
“感觉怎么样,我就说过我不会骗你的!”老威廉拍着桌子哈哈大笑着,指着正在端着盘子,在人群里来回穿梭的小女孩儿,露出了一副男人都明白的表情:“那个看见没,酒店老板的女孩儿,我和她讲过你的故事,这小丫头已经迷上你了!”
“呃?”爱德华挑了挑眉毛,侧着脸打量了一眼:“她连看都没看我,你怎么知道的?”
“她都害羞的连看都不敢看你,你说呢?”故作神秘的扯着嘴角,老威廉长叹一口气把杯子放回了桌子上:“这么说你今天就要离开了?”
“恐怕是这样的。”爱德华略微耸耸肩膀,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虽然很遗憾,但是我确实有必须离开的原因。”
“就像你在那个村子里的时候,硬逼着我们和那群多米尼克狗打一场的原因一样?”老兵嬉笑的反问道,他的表情也凝重了起来:“在都灵不知道圣树骑士团的人还真不多,幸亏我不是。”
“一切为了国王陛下,一切为了光辉十字的荣光。”爱德华举起杯子一饮而尽,嘴里面胡扯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东西——记忆中,是那位托尔尼尔骑士所说过的,圣树骑士团的誓言之一。
“喂,你先等等!”老威廉一把拉住了想要起身离开的爱德华,瞳孔里仿佛带着几分紧张的神色:“抛开别的不谈,你是给圣树骑士团办事的对吧,小子?”
看到黑发少年点了点头,老威廉的脸上才露出了几分了然的神色:“我是听罗拉斯爵士讲过这件事情,克温大人当年也曾经想要加入骑士团但是失败了,才回来继承了海牙堡的,所以大人对所有和骑士团扯上关系的人都很和善,哪怕你只是个侍从。”
“但我猜你想说的应该不是克温大人。”爱德华嘴角一扬:“你想说的,应该和安杰丽卡夫人有关,对吧?”
“你果然是个聪明的小子!”老威廉笑了,声音却压得更低了:“安杰丽卡夫人出身米内斯特家族,而那位霍拉德·米内斯特侯爵,坊间传闻他和骑士团的关系,可没看上去那么好!”
一直站在门口等待的韦伯,看到爱德华有些沉默的走出来,赶忙跟了上去——光辉十字的教义当中,身为教士是不可以喝酒的,所以他也只能在外面等着而已。
“威廉军士长说了什么吗?”小教士的内心比他看起来的样子要敏锐的多,隐隐约约能感觉到,自己的这次任务恐怕不会太轻松惬意。
“没什么,不不不……我觉得还是让你知道一点儿比较好。”爱德华一把手按在了小教士的脑袋上,瞥眼俯视着对方:“你要是想活着,完完整整的去都灵,最好还是别跟我一起走——这么讲吧,这一路上……肯定会非常刺激!”
尽管这么说,小教士依然还是坚持跟爱德华一起走,至于原因……爱德华其实并没有多少知道的兴趣,就像他并不在乎那位安杰丽卡夫人想杀死自己的**,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强烈。前一世的孤僻上这个身体原本灵魂里的自信,让爱德华很难对别人的动机产生什么兴趣。
等两个人到了港口的时候,船似乎都已经准备出发了。船长是一个相当热情的中年大汉,而且好像还相当虔诚——在发现韦伯·亚历山大的身份之后,立刻又为他安排了一个和爱德华向邻近的房间。
“海上的水手们,大都是光辉十字的虔诚信徒——夜晚的星空神国会为他们指明方向的。”韦伯有些小小得意的微笑道:“他们也坚信着,虔诚的人在海上是受到保护的,也确实是如此。”
“虔诚的人是应当受到保护,这点毫无疑问——就比如说现在。”爱德华向身后一瞥,某个躲在墙后面的身影立刻缩了回去,似乎还没有注意到自己早就被发现了:“我们被跟踪了。”
“嗯?!”小教士浑身一怔,试探似的看向爱德华,小心翼翼的观望着周围:“那……我们还要上这条船吗?我、我是说要是有陷阱怎么办?”
“有陷阱再说,总之不能负了安杰丽卡夫人的慷慨赏赐不是吗?”爱德华笑了笑,率先踏上了甲板走了上去,小教士焦急忙忙的跟在了后面。
要是有陷阱怎么办?呵呵呵……这条船毫无疑问就是一个陷阱啊。
第十九章 上船(上)
大步踏上甲板,平稳的水面让人感觉到一阵微微的晃动,爱德华轻轻抚摸着甲板上的护栏,目光四下打量着——宽敞的甲板上到处都是忙碌的水手,似乎正在做出发前的最后准备;高耸挺拔的船桅上面还挂着一面蓝色的燕尾旗,隐约能看到上面有一个白色的图案。
“那是米内斯特家的家族纹章——独角海马,在都灵王国的船,四艘船里面就有一艘挂着这面旗子。”带着大檐帽的船长相当热情的介绍着:“只要有这面旗子在,那我们就不用害怕……嗨,你们这帮懒鬼赶快去干活!”没等话说完,这个看起来相当豪爽的大汉又去扯着嗓子,吆喝那帮水手们了。
“总之,欢迎你们登上橡木桶号——我会照着安杰丽卡夫人的吩咐,送二位去枫叶港!”着急忙忙的船长离得远远的也不忘了打招呼,举着那顶大檐帽朝爱德华挥手:“你们的房间就在甲板下面,顺着船舱就到了。”
“谢谢您,船长先生。”爱德华轻轻点了点头,右手推了一把身前的小教士,两个人顺着甲板上的入口走下楼梯,船舱里面算不上宽敞。轻轻敲打着舱壁,一边向前走的爱德华脸上露出了几分笑容。
头顶的甲板上不停的传来繁杂错乱的脚步声,仿佛依旧浑然不觉的二人轻轻推开了房门,侧身走了进去,一直跟在后面的黑影像是有些犹豫,却还是站在了房门前面。
呃……自己该不该敲门呢,他们好像还没有发现自己,会不会不太礼貌?
还没等她想好,门突然打开了——像是有把钳子从里面伸了出来,一把掐住她的喉咙,整个人仿佛成了一片树叶似的甩了进去!
“砰——!”船舱的舱壁上传来一声震动,正面冲撞的脊椎骨发出凄惨而又清脆的叫声后背火辣辣的疼痛让她连叫喊都喊不出来了,只能瘫软的趴在床上,更不用说别的。
一直躲在隔壁房间的韦伯,听到这个声音倒是无比的淡定,一点儿都不担心隔壁黑发少年的安危——那天爱德华醒来之后,一瞬间杀死三个人的记忆无比深刻的印在了他的脑海里,已经令这个小教士处变不惊了。
爱德华打量着这位“入侵者”——因为带着兜帽看不出来相貌,但是自己似乎隐约有点儿印象。趴在床上身体抽搐似的颤抖着,似乎还在害怕。
尽管打扮的倒是很朴素,但是不管是那双小牛皮靴子,亦或是黑色的羊皮手套,腰上镀了银的剑柄光是看起来就不便宜,连着兜帽的披风也是上好的细亚麻而非普通的粗布——尤其是身上的皮甲,爱德华更是觉得分外眼熟。
这样想着的黑发少年伸过手去想要把那兜帽摘掉,刚刚还在颤颤巍巍的瘦弱身影却突然“蹦”了起来,整个人都蜷缩着躲在了墙角,双手紧紧拽着自己的兜帽:“别、别过来,你、你听到没有?!”那声音,仿佛牙关都在打寒战。
爱德华笑的十分有趣,中气十足的弯下腰来,无比谦卑的沉声道::“您的侍从爱德华·威特伍德向您致敬,艾伦·克温爵士——顺便如果您允许的话,请让我对刚才的无礼举动道歉——我们还以为是窃贼呢!”
“真、真的是你?”直到这时候,艾伦才缓缓摘掉了头顶上的兜帽,金色卷发柔和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欣喜的笑容,似乎还没有注意到自己并着腿,“鸭子坐”的姿势有多么的不合适,也没能发现爱德华脸上那“果然如此”的笑容。
“咳咳咳……没、没关系啦,反正也只是场误会。”少女故作大人状,右手捂着还在隐隐作痛的后腰,学着父亲奥托·克温的样子微笑:“你是我们家的客人,称呼我为艾伦便可。”
“……亦或者,我应该称呼您为艾伦·克温小姐?”
少女的笑容僵在了那里,随即立刻露出了警惕的神色:“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是怎么发现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您需要我保守这个秘密,哪怕仅仅是暂时的。”爱德华神色淡然的抬起头来,语气很谨慎:“而作为回报,我需要知道一些别的事情,这也许关系到我们是不是能活着到达都灵城。”
从第一次走进海牙堡大厅的时候,爱德华就没有停止怀疑过——为什么那位奥托·克温大人故意要疏远自己的儿子呢?哪怕是一个小儿子,更不用说这个小儿子已经是他唯一的直系继承人了。
他不是在故意疏远艾伦·克温,而是在让身边的人疏远她,不让他们能够有和艾伦过于亲近接触的机会,却又时刻提醒他们这个小儿子的存在——对,如果说艾伦其实是女的,那就可以解释了。
一个听起来极其荒诞的原因,但是现实永远比想象的更加荒诞离奇,这种超脱了自己预料范围的意外情况令爱德华极其讨厌,但是也及其兴奋——如果万事万物都在预料之中,那这个世界和上辈子的自己又有什么区别呢,再复活一次又有什么意义呢?
事实上看到艾伦的这个打扮,爱德华就已经猜到个大概了——她绝对是偷跑出来的,而且那位安杰丽卡夫人肯定还不知道这件事情,不然的话早就该有大票的追兵从城堡里杀过来了。
“我、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得发誓,发誓你绝对不会把我在船上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艾伦依然很警觉的样子,右手也已经握在了剑柄上:“如果你还算光辉十字的虔诚信徒的话,现在就立刻站在这儿发誓!”
“以光辉十字的名义,我以我的灵魂和姓氏在此起誓,绝不泄露艾伦·克温小姐的行踪,否则愿意接受任何惩罚!”爱德华很坦然的念完了誓词——这东西除了让面前的这位小姑娘安心之外,根本没有任何用处可言。
或者应该说的现实一点——万一自己被发现了,不管是知道了艾伦的真实性别亦或者别的,下场恐怕会比誓言的内容还要难看的多,所以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呢?
“其实我想问的事情只有一件——您偷偷跑出来这件事情,除了您之外还有多少人知道?”爱德华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还有谁,知道您在这条船上吗?”
…………“抱歉,夫人,都是我不好,我没有看住艾伦小姐,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乱七八糟的房间,坐在床上的安杰丽卡夫人,目光冰冷而又充满厌恶的神色,俯视着跪在那儿不停道歉的小女仆,听着那充满了哭腔的声音还有满是眼泪的脸蛋,内心的厌恶又更盛一分了。
“我在这儿坐着不是听你道歉的,贱仆!”即便是恶言相向,安杰丽卡夫人的声音依然无比的轻柔:“告诉我,我亲爱的小艾伦究竟去哪儿了?”
“对不起夫人,我当时……”
“我再问一遍,小艾伦去哪儿了?”流光婉转的眸子瞬间变成了凿穿心扉的利刃,跪在地上仰视的小女仆毛骨悚然,浑身不停的打颤:“我我我……我当时晕、晕过去了,对不起夫人!”
“我把你从济困所里挑出来,给你饭吃,给你衣服和居所,给你不用朝不保夕的安稳生活,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安杰丽卡夫人看起来极其的失望:“你是不是都忘了,自己最重要的使命是什么?”
“替您监视艾伦小姐的一举一动,然后及时向您回报。”小侍女乖乖的泣不成声的回答道,娇小的身姿蜷缩着,好像一只流浪猫跪伏在安杰丽卡夫人的脚前:“您的恩情人家永远都记得呢,要惩罚就请您惩罚吧,人家错了,错了对不起您夫人,对不起……”
“你不说,我也知道我亲爱的小艾伦跑到哪里去了,你不过是个贱仆,而我是她的母亲!”安杰丽卡夫人一脚将脚边的小侍女踢倒在了地板上,无比高傲的挺起了那修长的脖颈:“如果不是因为担心我亲爱的小艾伦会悲痛欲绝,我真该砍了你的脑袋!”
“胆敢和米内斯特家族明枪暗箭的人有不少,但你这等贱仆还真是头一回!”跟在夫人身后的侍卫心领神会的朝外面招了招手,两个卫兵走了进来,一左一右将缩在地上的小侍女抓了起来。
“关到地牢最下面去,那里够凉快让她清醒清醒,免得再到了小艾伦面前给我挑拨是非!”安杰丽卡夫人冷笑:“感受一下米内斯特家的大度宽容吧。”
绝望的晦暗色调充斥在小侍女的脸上,两行清泪不住的流淌。
“您根本不明白,艾伦小姐她究竟想要什么,您根本不明白……什么对小姐来说才是幸福的!”小侍女声音颤抖的**着:“您和克温大人……根本就没有区别,只是拿艾伦小姐当成一件工具随意使唤而已。”
“所以你也就仅仅是一个贱仆而已——根本不能理解家族的伟大,根本不能理解一个传承了上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姓氏究竟意味了什么。”安杰丽卡夫人不屑的一挥手,让卫兵们把小侍女拖出去。
“幸福?为了家族的兴盛,别说是成为一件工具,哪怕是粉身碎骨都是无比幸福的,你又怎么能够明白,这种充满了高贵的奉献精神所凝聚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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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上船(下)
赶走了令自己内心烦躁的仆人,安杰丽卡夫人稍稍喘了口气恢复正常,随手将身后的侍卫找了过来:“你叫什么名字?”
“爱德华!爱德华·塔索。”看起来还很年轻的侍卫无比紧张的挺直了腰板,右手握拳猛地垂在了胸口:“随时听候您的吩咐,夫人!”
“爱德华?呵呵呵呵……”瑟瑟的轻笑声让侍卫更加紧张了,安杰丽卡夫人温柔的转过身来,目光婉转的和侍卫对视着:“那么,亲爱的爱德华·塔索。我现在给你一个十分重要的任务——立刻去把你的队长托蒙德喊回来,告诉他所有的计划都取消了,可以吗?”
“夫、夫人,托蒙德队长已经上船了啊,就算要去现在这个时间,港口上也已经没有船可以……”
“我不管!你就算是游,也要给我游过去把他喊回来!”安杰丽卡夫人一瞪:“我的小艾伦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哪怕是蹭掉一丁点儿皮,我都要把你的脑袋砍下来,插在枪尖上当街示众,明白了吗?!”
“遵命!”名为爱德华·塔索的侍卫几乎是落荒而逃。直至看到他跑远了,骄傲的安杰丽卡夫人突然身子一软,像是忽然没了力气似的倚在床边。紧咬着嘴唇,痛苦的闭上了那双充满诱惑力的眸子。
迟缓却又坚定的脚步声,一步一步的走到了房门外,看着趴在那儿哭泣的贵妇人,悠长的叹息着,带着十分的无奈。
“蠢女人,为了一个海牙堡你可真是什么都能做得出来。”奥托·克温领主轻轻吐出了口中的烟雾,捧起手中的小烟斗放在了嘴边:“上一次是赛拉,这次你准备连艾伦也给搭上吗?”
“奥托……”贵妇人略有些吃力的床边爬起来,有些凄惨的冷笑着,还着几分嘲讽:“怎么,你是来看我笑话的?还是说睿智而又英明的克温大人,终于发现了他妻子的阴谋?!”
“从当初你那位野心勃勃的父亲大人,尊贵的霍拉德·米内斯特把你嫁给我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奥托·克温大人摇了摇头:“他那样的人,又怎么可能看得上我一个小小的乡下子爵?”
“他看上的是海牙堡,是能够把触手伸到南方,完成他侵略多米尼克野心的桥头堡——我都知道,我又不傻!”奥托自嘲的摇了摇头:“但是我没能想到,他居然丧心病狂到了这样的程度。屠戮村庄,把乡下变成一片废墟,还杀了我的儿子!”
“那都是因为你不合作,赛拉本来不用死的!”
“那是因为我知道战争有多惨烈,因为我亲眼见过!”奥托·克温大人声音依然无比的平静:“战场上永远没有赢家,一场战争足以把整个王国都拖进地狱里面去。”
“或许在你眼中,你那位尊贵无比的父亲大人充满了野心,但在我看来他就是个被梦想折磨疯了的老朽,他已经彻底扭曲,远不是当年的霍拉德侯爵——那个睿智而又看得清现实的智者。”老人的声音里尽是蔑视:“当年的他,绝不会为了所谓的家族振兴,把自己的女儿也拿来当做牺牲品!”
“那么,我亲爱的‘好丈夫’。”安杰丽卡夫人依旧是一阵冷笑:“你要是都明白,为什么当初还会愿意娶我?”
“因为我是个男人,而你是个再漂亮不过的女人——人都是挺自信的,握着剑的男人都觉得自己能够征服世界,更不用说一个女人。所以呵呵呵……到头来全被女人征服了。”
十分自嘲的咳嗽了两声,看着依旧坐在那儿怡然不动的贵妇人,奥托·克温却走上前去,宽厚的左手十分温柔的按在了妻子的肩膀上:“你也不要太失望,别忘了那位小侍从,艾伦她还未必会就这么死了。”
“到了这种时候,你居然还会相信那个傻小子的蠢话?我是不是该高兴自己的丈夫如此虔诚?!”
“我不相信任何人,但我相信光辉十字绝不会无缘无故的安排这样一个奇迹——那个爱德华办到的事情,有多少骑士可以自称也能办到?”奥托·克温突然畅快一笑:“这是神都在阻止你那个疯子父亲。”
“看着吧,我敢说那个小子一定会活着回到都灵城,他绝不会仅仅停留在一个侍从的身份上的。你觉得圣树骑士团会眼睁睁看着霍拉德侯爵称心如意?你也别太小瞧他们了。”
“我还以为你不在乎艾伦的死活呢。”安杰丽卡夫人勉强笑了笑:“真是让人出乎意料。”
“她是我的孩子,身体里流着我的血,我怎么可能不在乎?”奥托·克温叹息着:“但绝对不是按照你那种方式,绝对不是。”
“什么方式,就像那个贱仆一样?!”
“对,就像那个小女孩儿那样。我会给她选择的权力,不论是嫁给某个姓米内斯特的男人,亦或是别的贵族,哪怕是一个普通的侍从,不论是否能继承海牙堡都可以——这也算是我对你那位父亲,第一次的反击!”
………………“你说什么,艾伦·克温爵士也在船上,而且要和我们一起去都灵城?!”
小教士的脸上一副惊呆了的表情,右手颤颤巍巍的指着隔壁房间,不可思议的看着还在那儿十分淡定的爱德华:“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事情本身很复杂,所以我也就长话短说了。”爱德华微微一笑:“简而言之,这位小少爷似乎是想要偷偷的离开海牙堡,和我们一起走。”
对于艾伦真实身份这件事,爱德华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要告诉韦伯比较好——反正等到日后他自己也会发现,还是不要让他现在受到太多刺激了。
“而且我们还不能让船上的人发现艾伦的身份——至少目前是这样。”爱德华摊了摊手:“然后全程护送这位,一直到都灵城为止。”
“听起来倒是不坏,米内斯特家的人一向都是很慷慨的。”小教士倒是挺看得开:“应该不会很麻烦吧?”
不会很麻烦?不……是一定会相当麻烦。爱德华现在想为什么自己当初没有早点儿发现,不然的话这路上就不会多出一个拖油瓶来了!
说起来也好笑,自己原本还以为这位艾伦小姐偷跑出来是因为什么原因呢,到头来只不过是想要出去透透气,天真的以为自己一定会保护她……凭什么?!
如果不是因为在船上杀人太容易被发现了,再加上这位大小姐出来的时候居然没有杀人灭口,那位安杰丽卡夫人恐怕已经知道了她和自己在一起,爱德华真有把她扔到河里喂鱼的冲动!
轻轻叹了口气,爱德华从椅子上站起来,打开房门朝着甲板上走去——尽管这间客房相当干净,但是这幅身体似乎并不太能适应水面,爱德华甚至怀疑曾经的自己很可能还有点儿晕船。
在从酒馆出来之后,爱德华终于稍稍理清了思路,倒不如说终于可以确定,为什么安杰丽卡夫人如此的想要自己的命了。
一直控制着都灵王国的霍拉德·米内斯特侯爵,想要将势力延伸到王国的南方——也许是利用,也许艾登巫师本身就是他的人,在海牙堡领地内大开杀戒,制造混乱,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同时接机杀死了赛拉爵士,将海牙堡收入囊中。
而发现了问题的圣树骑士**出了托尔尼尔·贡布雷骑士,暗中前往海牙堡调查,自然而然的掉进了早就埋伏好的陷阱里,和赛拉爵士一同毙命。
如果那天晚上,自己一个人逃出来的话恐怕反而顺了他们的意思——霍拉德侯爵可以趁机大肆宣扬,是多米尼克人做下了这场可怕的恶行,一颗微不足道的小齿轮,将会带动整个战争机器,都灵王国将和多米尼克再次开战!
但是自己不仅没有逃跑,反而杀了那个艾登巫师,这显然和他们的“剧本”不太一样——安杰丽卡夫人不敢确定自己究竟知道了多少,恐怕自己执意要回骑士团总部这件事情也引起了她的杀心。
权力、阴谋、暗杀、鲜血……可怕的漩涡似乎随时都能将自己撕扯成无数块碎片,爱德华沉默的一言不发,看着眼前因为激动而不停颤抖的双手,明明是能够随时将自己吞噬殆尽的漩涡,为什么内心还会……这么兴奋?
无论是那个疯子巫师、韦伯·亚历山大、安杰丽卡夫人、艾伦·克温……还是自己,全都不过是这棋盘上的卒子,随时都有可能会被抛弃,除非局势能够扭转。
绝对不能停留在这个层次上,绝不能任人摆布,让别人决定自己是死是活!
黑发少年突然平静了下来,有些失笑的看着那扇门。尽管隔着一块木板,他依然知道那位艾伦小姐,正躲在门后面偷窥着自己。
对了,如果那些人想要杀死自己的话,恐怕也会把艾伦带回去,如果能够挫败他们……似乎听起来挺有意思的。
嗯……看来这位小姐也不算是完全没用,至少自己因此还找到了一个相当不错,还相当有趣的目标呢。
第二十一章 愉快的海上日子(上)
晴朗天气,温润潮湿夹杂着咸腥气味的海风,随着白色浪花翻滚着的海水,在阳光下蒸发的水汽,让整个海平面都笼罩在虚无缥缈的幻境之中,耳边似乎还传来了远处悠扬轻快的鲁特琴声,白色的海鸟从天空掠过,卷起一丝的雾气。
温暖的阳光照在橡木桶号的甲板上,打着赤膊的水手们心情舒畅的唱着歌,光着脚板忙碌着,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在海上的日子,没有比这样的日子更令人惬意的了。
没有冰冷的寒流侵袭,没有飘忽不定的风向,更没有可怕的乱礁,都灵王国领海的航线是如此的令人羡慕,也因此吸引了不少外国的商船途经此处:蔗糖、红酒、食盐、香料、绸缎……一船一船的货物带来了惊人的财富,仿佛每一艘船的黄金白银都能装满国库。
小跑着从船舱里钻出来,穿过几个正在系缆绳和擦甲板的水手,和桅杆上的瞭望员打着招呼,蹦蹦跳跳的艾伦趴在船头的护栏上,竭力向远处眺望着,兴奋而又欢快的笑容似乎从来就没有消失过。
轻柔如丝帛般的海风在面颊上留下丝丝凉意,吹掉了她头顶的兜帽,淡金色的马尾迎风飘扬着——尽管这里已经不是海牙港了,艾伦依然没有忘记要隐瞒身份这件事情,故意在脑后系了一个马尾,仿佛这样就足以让别人认不出自己了。
散发着咸味的空气,碧波无垠的海面,就连那略显拥挤,窄窄小小的船舱,还有永远散发不掉的汗臭味……全部都是艾伦从未见过的,再也不是海牙堡那片熟悉的天地,一切都是陌生的,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就像是一个新世界一样展现在了她的面前。
不,应该说是真正的世界,从出生之后几乎没有离开过城堡的少女这样的遐想着。迎面吹来的海风似乎让她变成了一只真正的海鸟,自由而无拘无束的在天空中翱翔着。
“已经离开海牙堡了吗?”少女无意识的望向和船只前进相反的方向,似乎城堡的塔楼依然在海平线上的某一处,正在向她招手似的:“不知道母亲大人现在怎么样了呢,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呢,会不会又朝别人发火呢?”
“艾伦爵士,您刚才说什么?”抱着一本《光辉箴言》,一言一举越来越像一名教士的韦伯慢步走来,轻声问道:“是想家了吗?”
“才不是!”少女几乎是下意识的喊出了声来,狠狠瞪了一眼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的小教士。直至看到对方脸上的错愕,她才想起自己似乎有些唐突了:“抱歉,我不应该……”
“没关系的,您是贵族,不用为这样一点小事而道歉。”韦伯十分淡然的摇了摇头,措辞却十分的谨慎:“我们仅仅是您的仆人而已。”
“贵族?只不过是个任人摆布的玩具而已……”原本还十分开心的艾伦,心情略微有些低沉了,却还是强打精神的笑了笑:“能和我聊聊那个侍从吗,爱德华·威特伍德的事情。”
一听到这个,小教士立刻变得警觉了起来——那天出发的时候,黑发少年掐脖子告诉他的事情,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您想要知道什么?”
“呃……”少女用食指轻点着下巴,努力思考着:“让我想想……”
“铛铛铛……”桅杆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钟声打断了她的念头,不仅仅是艾伦和小教士,整个船上都还在干活的水手们都被惊动了。艾伦下意识的朝着桅杆上面望去,站在瞭望哨的水手,正在一脸惊恐的朝着远处比划着什么!
………………大概是因为还没有彻底克服晕船的毛病,清晨刚刚起来就头晕目眩的爱德华,倚着侧舷的甲板,呼吸着夹杂了咸腥味的潮湿空气,努力让自己能够尽快清醒起来,黑色的瞳孔当中充满了警惕。
这已经是航行的第五天了,依然是风平浪静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但越是这样反而越是透着诡异。爱德华扭动着脖子,颈椎的骨节处发出清脆的响声,让他感觉轻松了不少。
虽然对这个都灵王国依然不是十分了解,但是爱德华总算是从水手们那里打听到了不少东西——从海牙港到枫叶港,一共是大约二十天的航程,等到了枫叶港,也就进入了所谓的“国王直属领地”范围内,而在此之前这条航线上负责巡逻的,则是王国舰队的管辖范畴。
而王国舰队一直都是米内斯特家族负责管理的,也就是说那位安杰丽卡夫人如果准备下手的话,现在就是她最好的机会。一艘船在大海上失踪再正常不过,几乎不可能被任何人知道,也很难有人可以逃脱。
正当爱德华松口气,准备回房间接着休息的时候,一个酒瓶子突然从脑后抛过来,黑发少年微笑着朝身后举起右臂,酒瓶稳稳当当的落进了掌心。
“喝点儿海牙堡的梨子酒吧,这东西对晕船的人有好处。”船长哈哈大笑着从后面走过来,拿起另一瓶来一口咬掉木塞子,朝着喉咙里灌了两口:“喝醉了你就不晕船啦,哈哈!”
“谢谢您,船长先生。”爱德华略微颔首,像是个有些内向的大男孩儿:“请您允许我再次向您表示感谢——我听几个水手说,您为了让我们上船推掉了几桶梨子酒,和几箱食盐的买卖,真的是非常抱歉。”
“别叫什么先生了,叫我罗本就行!”罗本船长挑了挑大檐帽,十分不在乎拍了拍胸口:“能够为米内斯特家效劳是我们所有人的荣幸,要知道这样的机会可不多。”
“更不用说还是一位受到了光辉十字眷顾的人,和一位侍奉光辉十字的仆人。事实上我才是走运的那个——有了这趟航行,我在米内斯特家那里就能挂上名字了,说不定我还能把这艘橡木桶号卖了,再换一艘更大的船!”
“但是,有些事情也请你能够谅解。”罗本船长呵呵笑着,话锋一转:“我原本是不打算提的,但是船员们已经开始有些流言了,我必须顾及到他们的情绪。”
“哦……我猜应该和某位与我同行的伙伴有关,对吧?”爱德华一副了然的表情,把手中的酒瓶放在脚边的甲板上:“我记得已经额外付过钱了,不是吗?”
“这个当然没错,但是你依然没有告诉我那个同伴究竟是谁。”这个看似豪爽的船长,故意做出了一副夸张的表情:“有些水手向我反映,你这位‘同伴’很可能是个女的,你不觉得应该解释一下吗?”
“要知道在船上莫名其妙多出一个女人来可是个噩兆!再说她一个女孩儿,而这条船上到处都是一腔热血没出洒的汉子。”假模假样的笑了笑,船长目光闪烁的看着爱德华:“为米内斯特家的人效劳,为了光辉十字这都是我们的荣幸。”
“嗯,但是船员们的担心也是要被考虑到的,您是想这么说吧?”看着对方那既尴尬,又不打算就这么放过自己的复杂表情,爱德华“善解人意”的接过了话题:“或许我可以想办法帮您打消这些顾虑。”
“比如,十枚都灵银币怎么样?”黑发少年的笑容无比的真诚:“可以让您的船员们打消某些顾虑,不再过问我的伙伴身份了吗?”
前一世常年住院治病的爱德华,对钱还是有些敏感度的。在都灵王国,一枚磨损不大的银币就能在酒馆里订个房间,吃上一顿很丰盛的晚餐了——更不用说安杰丽卡夫人给自己的钱袋里,全都是崭新的,从这方面来说,米内斯特家的人真的十分慷慨。
“二十枚,我保证不会再有任何一个家伙回去打扰你的同伴了,怎么样?”虽然看起来确实挺豪爽的,但是罗本船长说到底依然是个商人,逐利才是本性:“而且你也得保证,不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我想应该没问题。”爱德华倒是没什么舍不得的,反正这些钱都是那位慷慨的夫人给的自己,为了她女儿花掉倒是也不心疼。微笑着的黑发少年抬起头,隐隐约约的似乎能再海平面上看到一个远处的黑点:“那是什么?”
“好像是艘船,等等?!”罗本船长猛地冲到船尾,睁大了眼睛望过去,还不忘了和身后的爱德华说话:“帮忙看看,小伙子。看看那艘船上面挂着什么旗子?”
“嗯?”黑色的眸子眯成了一条缝,爱德华极目望去:“好像那艘船的桅杆上面,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是海盗,海盗来了!”罗本船长突然声嘶力竭的大喊着,一把推开身旁的水手,朝桅杆的瞭望塔上吼道:“快敲钟你个蠢货,怎么到现在还傻站在那儿,海盗来了!”
原本还井然有序的甲板上突然乱作一团,惊慌失措的像一群受了吓的驯鹿。黑发少年脸上的笑容带着几分讥诮和期待,右手握住了背后的剑柄。
“我可终于把你们给盼来了。”
第二十二章 愉快的海上日子(下)
“铛铛铛……”桅杆上的水手拼命用力摇着铜钟,朝着下面甲板上的船员们声嘶力竭大声吼着:“是海盗,海盗来啦!”
“我的光辉十字啊,怎么会在这儿遇上?!”手足无措的年轻水手看着周围同样慌慌张张的同伴们,似乎已经被吓傻了:“我们不都是挂了米内斯特家的海马旗子了吗,他们怎么还敢来?”
“出了海,谁知道会在哪儿遇上这群渣滓?!罗本船长一脚把他踹开,拔出腰间的佩刀,眼神凶狠的扫视着都在怔怔看着他的船员们,声音依然洪亮:“都在那儿傻站着干什么,你们这群蠢货,不想死的都给我干活去!”
“张开满帆,全速航行,舵手向右舷打舵!”罗本一把将大檐帽从头顶上摘下来,粗糙的脸彻底绷紧,镇定自若的大喊着,高举起手中的弯刀:“都给我动起来,别像个娘们似的,让那帮傻子瞧瞧,咱们的橡木桶号能跑多快!”
“吼嘞——!”前一刻还惊慌失措的水手们,脸上立刻露出了骄傲的笑容,一起扯开嗓门喝声道,在水手长和大副的吆喝声中返回了自己的岗位上,无比紧张的开始干活了。
原本还在海面上稳稳行驶着的橡木桶号突然加快了速度,流线型的船体在翻起的浪花和海风托举下一上一下,左右摇摆着,让原本还靠在侧舷上谈笑的艾伦和韦伯猛地一惊,赶紧抓住了身旁的绳子。
“怎么回事?!”前一刻还风平浪静,而现在耳边却不停的传来刺耳的警钟声,艾伦的脸上也多了几分慌张:“怎么突然加速了?”
“好像是有海盗来了。”小教士看起来要镇定多了,但是一双眼睛也瞪得大大的,只不过是强作镇定而已。几乎是下意识的转过头:“爱德华!”
背着剑的侍从推开身旁的水手快步朝这边小跑着,不由分说的架势仿佛他才是这艘船的船长一样,眼角的余光始终没有离开远处海平面上的那艘海盗船。
“带着艾伦爵士回到船舱里面去,记得把门堵上——不管是谁都不要开门!”一把按住韦伯的肩膀,爱德华声音要镇定的多,也冷漠的多:“这种混乱的时候,谁都不可信——天知道有谁会趁着这情况,干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为什么我非得听你的?”少女显然相当的不情愿,一把打掉了小教士伸过来的手,毫不客气的和爱德华对视着:“如果是海盗的话,我也可以帮忙!”
“令人敬佩的勇气和精神,但现在确实不是合适的时机。”爱德华尽可能用对方可以接受的方式,来和她阐述原因:“但您如果不想暴露身份的话,最好还是不要那么做。”
“呃……我……你…你…”反应迟缓的艾伦好像到了这一刻才想起来,自己是隐姓埋名上的船,一向很没有贵族架子的少女第一反应居然是道歉,但是一想到自己要和一个侍从,而且对自己很没礼貌的侍从道歉却又让她十分难以说出口,尴尬的站在原地,面颊涨得通红。
“而且,韦伯·亚历山大教士也需要您保护呢。”爱德华知道这时候得给对方一个台阶下,指了指一旁的小教士:“保护您的信仰吧,艾伦爵士——为了光辉十字!”
“对,为了光辉十字!”少女无比郑重用力一点头,像个真正的骑士似的抓着小教士的手朝甲板下面跑去,看得出来能不用道歉,她也是松了一口气。
“你最好管管你的同伴们,别让他们在我的船上闹出什么乱子来。”罗本船长没好气的朝爱德华吼道:“要不然我可不敢担保你们的安全!”
“我的同伴不用您操心,罗本船长。”爱德华朝着船尾的方向看了一眼,远处的海盗船似乎依旧没有放弃追击,紧紧地跟在后面:“我们能甩掉他们吗?”
“橡木桶号或许不是都灵王国跑得最快的船,但绝不是那艘破烂能追得上的!”罗本船长傲然一笑,十分鄙视的回头望过去,那艘没挂旗子的海盗船的帆都已经破破烂烂了。
“如果今天是逆风的话可能还有些危险,海盗船上一般都有船桨,但是光辉十字庇佑——今天是顺风,他们跑死也追不上我们了,哈哈哈哈……”
“我劝您还是别高兴太早,在我们老家的人常说,祸不单行。”看着满船都是哈哈大笑,高兴地像是打了场胜仗的水手们,爱德华有些忍不住嘲讽:“站得越高,摔得越狠。”
如果这艘海盗船真的是安杰丽卡夫人安排好的,那就绝不可能仅仅是这样而已——这艘橡木桶号可是她给自己订的,她不可能不知道这艘船可以跑多快。
所以说,这就是个陷阱——那艘海盗船不是为了追上自己,而是要把这艘船赶进预设好的埋伏圈,就像是驱赶羊群的牧羊犬。
简直是为了应正爱德华的说法——祸不单行,没等罗本船长笑个痛快,桅杆上瞭望塔的水手再一次敲响了刺耳的警钟。
“铛铛铛……”站在桅杆横木上的水手拼命摇晃着钟绳,指向前方拼命的大喊着:“敌船来袭,敌船来袭!有两艘帆船正在靠近!”
“怎么还有?!”罗本冲向船头,扒着桅杆朝远处望去,握着弯刀的右手却暴露了他此刻同样慌张的心情,他立刻想到了一个极有可能的现实:“这是个陷阱,我们被包围了!”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船长先生?”爱德华声音里的讥诮呼之欲出:“直接冲过去?说不定他们也追不上您的橡木桶号呢。”
“我猜这群该死的渣滓八成和你们有关,对吧?”被刺激到的罗本船长猛地扭过头,凶狠的瞪着爱德华:“对吧?!说不定他们就是冲你们来的,只要我把你们给交出去……”
“你的猜测毫无道理。”爱德华当然矢口否认,冷笑着不屑的打量面前这位“船长先生”:“而且就算他们真的是冲我们来的,您觉得在杀了我们之后,他们不会灭口?”
“如果我们不反抗的话……”
“别傻了行吗,这里是海上,你觉得他们想要灭口很困难吗?!”爱德华冷冰冰的打消了他的幻想:“我们根本没有选择——如果不想死在这儿。”
罗本吞咽着口水,十分不情愿的举起佩刀,朝着一众水手们瞪着眼睛大喊道:“所有人松开舷绳,派发武器,准备交战!”
水手们立刻放下了手中的缆绳和擦甲板的抹布,开始抓起身边能够找到的武器——任何一艘出海的船只,多多少少都会有相当水平的武装。在那警钟声里,粗糙的短刀、砍斧、鱼叉和弓箭迅速派发到了所有人的手中。
“张开船头帆,舵手右满舵,准备好冲角——让我们好好教训教训这伙渣滓!”罗本船长跳上了右舷的护栏,抓着缆绳挥舞着手中的弯刀朝所有人大喊着:“所有人都给我到自己的岗位上去,没有我的命令都不准动,明白了吗?!”
“呦吼——!”水手们大声吆喝着,拿着弓箭和十字弩的一个个灵活的攀上缆绳,站在桅杆上寻找制高点。另外一些则在几个老资格的水手指挥下,把一张张系在船帮两侧的缆绳上然后张开。
要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些渔网上面到处都是铁钩子——要是有不怕死胆敢在接舷战的时候荡着缆绳直接跳过来,就会掉进渔网里变成血窟窿。
“啪——!”罗本纵身一跃跳到甲板上,一把抓住了爱德华的肩膀,嘴角还有些抽抽的:“听着我们现在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所以之前的事情现在都先忘掉。”
“尽管放心吧,这里距离陆地远得很,我又不可能逃掉。”爱德华明白他在想些什么,用力点了一下头:“我会和你并肩作战的。”
“你一个人能打几个?说点儿实在的吧,真要和三条船打起来我们没有半点儿胜算!”罗本看起来相当激动:“你得想想办法,不然我们都得完蛋!”
“也就是说,胜算在于我们需要甩掉两条船,然后干掉一条船。”爱德华点点头,右手指向了远处海面上的一片乌云:“或许我们可以到那边去试试运气。”
“你想要闯进风暴把他们甩掉?你疯了吧,那海浪绝对会把我们先给吞下去的!”
“如果你还有更好的办法,我倒是没意见——难道现在的情况还能允许我们选择吗?”说到这儿,爱德华倒是有点儿失笑了:“光辉十字保佑了我一次,那就一定会保佑我第二次,相信我——或者,你相信这艘橡木桶号能够以一敌三?”
“该死的,该死的……我就不该让你们上船!”罗本船长像是个泄了气的皮球,一脚踢翻了身旁的橡木桶,跑到驾驶台上将舵手挤到了一旁,亲自掌舵了。
我绝不会死在这儿的。爱德华看着远处的海盗船,十分自信的握住了剑柄,银白色的剑芒一挥而下,在半空中留下些许残影。
我绝不会在这儿止步,我要让那些费尽心思杀死我的人,统统都付出代价!
第二十三章 大浪之上(上)
尽管隔着甲板,门也被锁的死死的,船上面乱纷纷的动静,水手们的呼喊声依然能够穿透那几层并不算厚的舱壁,让躲在房间里的艾伦和韦伯听得一清二楚。
而这太过安静的房间,就像是一个与世隔绝的箱子,两个人仅仅能够察觉到船似乎在加速行驶,而且海浪和水流似乎比刚才更加湍急了,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不停的剧烈摇晃一样。
“上面究竟怎么样了?”艾伦皱着眉,从进了房间之后她的右手就再没有离开过剑柄,焦急的来回踱着步子,然而视线所及的,却只有无比狭小的空间,让她连发泄的地方都没有。
从房间门被锁上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无数次幻想过会有海盗破门而入,然后自己拔剑和他们英勇战斗的场景——但是时间越长,这种幻想却在一点点的消散,心中的担忧和恐惧却在慢慢扩大着。
浑身不自在的少女,有些郁闷的扭过头朝窗边的韦伯看去,小教士却依然静静的坐在那儿,捧着《光辉箴言》细细品读着,连半点担心的感觉都看不出来。
“你就那么信任那个侍从吗?”近乎是鬼使神差的,艾伦脱口而出的朝韦伯问道。刚刚说完少女的的脸就红了一下……自、自己为什么要那么问啊,说的好像很在意那个家伙一样?
尽管万般的不情愿,但是艾伦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对于这个叫爱德华的家伙,多少是有些好感的——这个家伙太神秘了,不管是来历还是他的那些奇怪思想。
当然,骄傲的艾伦·克温小姐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一开始想要接触这家伙,是因为春心萌动少女情怀发作,把他当成了和赛拉哥哥那样的英雄,真正同邪恶的魔鬼战斗的骑士。
猛然听到艾伦问话的小教士一愣,似乎也没有反应过来。微笑着合上了手中的《光辉箴言》,澄澈的目光转向一旁有些尴尬的少女:“该怎么说呢,大概是因为亲眼所见吧。”
“亲眼所见?”
“在爱德华将我们所有人都救出来的那天夜里,他的第一反应不是保护所有人逃跑,而是要找那群异教徒们复仇,并且杀死那个邪恶的巫师,完成他的任务。”一边说着,小教士淡然一笑:“大家都觉得他疯了。”
“但是你们却打败了那些异教徒,并且为赛拉哥哥报了仇,对吧?”
“没错。爱德华·威特伍德是那种,会用尽一切手段完成目标的人。只要他承诺过,或者说他认定自己必须完成的任务,他就一定会完成。”韦伯看着艾伦的目光有些闪烁:“而且他把我当成了他的朋友,我就没有理由不信任他。”
“他承诺过,他会保护您一直到都灵城,这个承诺就会变成他的‘任务’——所以即便我死了,他也死了,您也能够毫发无伤的到达目的地的。”
有那么一刹那的时间,艾伦感觉到心底某处软软的地方,好像被触动到了。面颊发烫的少女赶紧晃了晃小脑袋……我我我我、我才没有感动呢,不过是一个侍从罢了!
暴雨随着越来越强劲的海风扑面而来,原本还算平静的海面,随着橡木桶号驶进积云区域越来越狂野,跌宕起伏的海浪上下翻滚着,努力迎风而上的橡木桶号,在一片漆黑的暴雨中就像是水面的一根浮木,被海水摔进低谷,然后再顽强的迎风攀上浪尖。
“光辉十字啊原谅我们的罪孽吧,保护你虔诚的信徒,我把一切都献给您!”罗本船长嘴不停的哆嗦着,双臂却依然紧紧把持着船舵,即便雨水灌进了嘴里面还是浑然不觉,像是发泄似的大喊着:“你们这群懒鬼,都给我忙起来,不想被淹死的都赶紧把缆绳给系紧了!”
翻滚的海水就像是沸腾了一样,随着瓢泼大雨一起溢过了侧舷的船帮灌进了甲板上,连站都快站不稳的水手们赤脚趟着水,吃劲儿的一起大声吆喝着将船帆张开,让浸满了雨水的海风灌入船帆里,让橡木桶号全速航行。
尽管水手们一个个都冻得浑身打哆嗦,嘴里面不停的骂娘,却没有一个人想要停下来的——挨冻受累总好过被海盗船追上,或者是翻船淹死在大海里。
“这就是你那‘绝顶聪明’的好计划?没等甩掉他们,我们就先完蛋了!”强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一边打舵的罗本船长,还不忘了朝站在船尾上的爱德华骂道:“你不是号称被光辉十字眷顾的家伙吗,还不赶紧再多多祈祷几句,看能不能再多多眷顾一下——我们现在特别需要这个!”
“就和我预想的一样。”站在船尾处的爱德华一只手紧紧抓着缆绳,声音平淡的像是刚刚吃完午餐,被雨水打得湿透的脸上一双眸子却熠熠闪亮,始终没有离开远处紧紧跟在后面的几个黑点。
一开始追击他们的那艘海盗船根本就是个幌子,早就已经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真正紧紧跟在橡木桶号后面的则是后来出现的两艘帆船,不依不饶的跟紧了积云区,到现在都没放弃追击。
如果只是为了求财,这么大的风暴一般的海盗早就应该放弃了,所以对方显然是为了什么目标而来的,这个目标重要到可以冒着船翻人亡的风险,也必须跟上来!
尽管暴雨遮挡了视线,但是爱德华依然看得清清楚,那两艘同样在海浪中跌宕起伏的帆船——和橡木桶号有些类似,都是双桅帆船,但是却要“苗条”的多,也灵活得多。
不像橡木桶号必须把海浪“撞开”才能前进,那两条船就像是大海里的鲨鱼,仿佛可以顺着激流航行,就像是被海水“拖带着”似的。
“那是两艘护卫舰,幸亏现在有海浪阻拦,不然我们早就被追上了!”船长的呼吸越来越沉重:“但是也别想能甩了他们。”
“那就和他们交战吧。”猛地一回头甩掉头发上的水渍,爱德华紧紧地瞪着罗本:“现在依然是顺风,而我们依然占据着上风位。”
“他们的船只能顺着海流航行,再加上这么大的风暴,两艘船根本没有机会合拢包围我们,运气好的话——我们说不定只要干掉一艘船就能逃出去。”大概是因为雨水的缘故,身体逐渐适应了不再晕船的爱德华,此刻无比的冷静:“主动权在我们这边!”
“我这辈子都没见过你这样不要命的。”罗本船长先是骂了一句,然后不知怎么突然咧嘴笑了出来:“但是海上的人就该是不要命的!”
“右满舵,让我们直接冲过去——把他们撞个稀巴烂!”原本顺风航行的橡木桶号突然改变了航向,近乎五十度倾斜的船身撕开了迎面撞上来的浪花,在海面上画了一个半圆,然后笔直的冲着右后方的一艘护卫舰开来:“全速前进!”
“吼嘞——!”水手们同样大声怒吼着,扯拽着铁链,将船首前包裹着铁皮的撞角放了下去,绘制着海怪样貌的撞角就像是一柄刺刀,粗暴的将急速的水流撕开,溅起的浪花仿佛是那迎风招展的白色的燕尾旗。
对象显然也已经察觉到了这边的动作,两条帆船都在竭力的向对方靠拢企图包围。但是过于湍急的水流和海浪,让这种明显吃水比较浅的护卫舰很难转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逆风的橡木桶号劈波斩浪,朝这边急速驶来。
没有电闪雷鸣,只有无穷无尽的倾盆暴雨,但是所有的水手们都已经可以看清楚那海盗船的样子了。一种难以名状的畏惧气氛弥漫在橡木桶号上面,全都一个个瞪大了眼睛,面色苍白的吞咽着口水,紧紧盯着对面的那艘船。
爱德华快步从船尾跑到侧舷上,还没等他想说什么的时候,一种被盯上的冰冷刺进了心口,下意识的扒住船帮低下头,海浪呼啸中,突然传来了一股仿佛撕扯空气的摩擦声!
“敌船来袭——!”
身旁的一个水手惊慌的刚想要躲开,那笔直的黑影就已经穿透了他的躯干,连带着撞进了甲板上,整个船体似乎都被撞得摇晃了起来,仿佛要被砸断成两截。
震动还没有彻底平息,爱德华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冰冷的右手握住了那根贯穿了水手身体,还有甲板的巨大弩箭,冷冰冰的钢铁箭杆上,还留着被雨水混杂的血,像是在炫耀着那无与伦比的破坏力。
“是弩炮,他们的船上有弩炮!”一个水手跪在地上,抱着头声音颤抖的指着那钢枪似的弩箭对身旁人说道:“橡木桶号会被他们击沉的!”
周围的人仿佛都被这恐惧所感染了,一个个不自觉的摸着胸口,面色苍白,仿佛自己也被那魔鬼的武器给打穿了似的。
心口冰冷的触感还没有彻底消失,爱德华冷眼朝着对面的海盗船望过去,仿佛看到了对面那个同样在看着自己的身影——刚才对方瞄准的是自己,这个倒霉蛋不过是个替死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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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大浪之上(下)
“你个脑子进水的蠢货,怎么打偏了?!”看到对面船上那个该死的小侍从,居然完好无损的站起来,侍卫队长托蒙德瞪着眼睛怒不可遏的朝身后的怒炮手大吼道:“难道你以为那家伙会傻到站在那儿,再让你瞄准了射一次?!”
看到缩着脖子,瑟瑟发抖的士兵跪在那儿,他也只是啐了一口没了训斥的兴趣——托蒙德自己也清楚,在这种风暴中想要命中有多难,光是命中对方的船就已经不容易了。
但是这次的任务,是安杰丽卡夫人下的命令啊……狂风暴雨和脚下颠簸的战舰没有让托蒙德失去思考的能力,反而头脑更加清晰了——跟在这位夫人身边那么久,对于她的性格也多少了解一二。
确实,安杰丽卡夫人继承了米内斯特家一向的慷慨,对于任何完成自己要求的人从来不吝赏赐;但是这位夫人却没能继承她父亲的仁厚和大度,身边人稍有不合心意的地方,下场都是凄惨的让人绝望!
这次的任务她许下了那么丰厚的赏赐,也足以证明了期望值有多高——这就是为什么他会冒着船翻人亡的风险,也要追着橡木桶号不放。他必须亲眼看到爱德华断气,亲手拗断他的脖子或者砍了脑袋,才有胆子向安杰丽卡夫人复命。
上一个失手的倒霉蛋最后的结局,托蒙德到现在都还历历在目——被关在海牙堡一个极其偏僻的地牢里,但是所有人却又以为他已经拿着赏钱回老家了,等到被发现的时候只剩下腐臭的尸骸,肉都快被苍蝇和咀虫吃光了!
那个人,就是侍卫队长托蒙德的前任,一个上了年纪但是剑术很厉害的老骑士。
“船头帆升起来,左满舵!弓上弦,准备接舷战!”赶紧忘掉那些让人毛骨悚然的回忆,雨水一激清醒过来的托蒙德,拔出剑跳上了船帮,朝着麾下的士兵们大声吼着:“等候我的命令,只要和烂木头号一汇合,船舷一对上……”
“烂木头号沉了!他们的主桅杆断了,船要翻了!”一个靠近船帮的海盗指着远处失声喊道,声音里透着恐惧:“烂木头号上的家伙们全完了!”
“怎么……”托蒙德不可置信的回头望过去,而几乎船上所有人都和他一样屏气死死盯着远处那艘护卫舰,长长的桅杆和船帆在巨浪中变成了碎片,整个船身从中央断成了两截,被海水一点一点的吞没了。
“我们得去救他们,不然他们就死定了!”
“还管他们干什么,赶紧掉头跑吧,不然我们也得和他们一个下场!”……
“谁都别想跑,这艘船上的人都得听我的命令!”托蒙德一把掐住了船长的脖子,剑尖对准了他的眼睛:“听到没有,叫你的人准备接舷战!”
“你这是让我们去送死!”
“送死?咱们还是说得简单点儿吧,那两个跟你分奖赏的混蛋一个跑了,另一个八成也淹死了。你现在要是能完成夫人交代的任务,就能一个人独吞全部的金子,风风光光的拿着特赦令接着当你的船长!”侍卫队长的声音里满满全是诱惑。
“或者我杀了你,你的船员再杀了我,然后在王国舰队的追捕下苟延残喘,靠着打劫渔船为生,在不知道哪一天被吊死在不知道哪一个港口——或许你觉得这样比较好?”
托蒙德无比厌恶的一把将那个海盗船长朝旁边一甩,用不容置疑的口吻朝着一船的海盗们大声吼道:“杀光他们,然后抢光他们!”
…………“他们的船沉了!”橡木桶号上一个眼尖的水手指着远处逐渐沉没的烂木头号,欣喜若狂的放声大喊:“光辉十字保佑我们!”
原本还战战兢兢的水手们一下子全都欣喜若狂的大声欢呼着,感谢光辉十字保佑。对活下去的渴望不断的激发着他们,变得狂热而且不怕死,跃跃欲试着想要和对面的海盗们决一胜负了。
“全都给我闭嘴,你们这群没用的傻鱼腩,都给我做好准备——他们要冲过来了!”罗本船长粗暴一脚踹在那个水手屁股上,依旧十分野蛮的呼喝着他的水手们,绷起手臂上的青筋向右打舵:“你们想死了吗?!”
虽然这样,但是罗本船长其实也松了口气——能够少一个敌人总归是好事,他甚至有种幸亏听了那个侍从小子话的想法。
伴随着他的呼喝声,周围哈哈大笑的水手们也都赶紧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忙着给拉开弓弦,将箭矢对准了对面的船;有的则拿着鱼叉和短刀躲在有利的位置上,亦或是示威似的朝对面大声喝骂着难听的脏话。
而对面的海盗船上,却出乎意料的要安静得多——就像是准备狩猎的野兽,在耐心的等待着时机一样。
迎面驶来的两艘船将跌宕翻滚的海面撕成无数的浪花,几乎是只差分毫的距离就要撞在一起了,侧舷之间仅仅隔着几公尺的距离而已,双方都在等待着,耐心的等待着船舷对齐的那一刻!
“杀光他们——!!!!”
仅仅是刹那间的光影,两艘船之间几乎是同时响起了弓弦绷动,箭矢撕扯空气的声音。漆黑的暴雨当中有无数的黑影,迅速在双方仅仅几公尺的间隔间来回穿梭!
漆黑的暴雨当中任谁也不知道有那一刹那有多少箭矢,紧靠在桅杆后面的爱德华只能听到耳边不停响起的声音——刺穿了身体的惨叫,钉在了船帮上的颤抖,亦或是在半空中折断的清脆声响,不绝于耳。
满是雨水的右手紧握住剑柄,爱德华一动不动的盯着对面的某个身影,蓄势待发着。
“小心弩炮!”
“轰——!”没等那水手喊完,沉重的弩箭就已经命中了橡木桶号的船身,近乎可怕的震动几乎快要把整个船都给掀翻了,原本还蓄势待发的水手们几乎都被晃了一下,甲板上到处都是摔得头破血流的倒霉蛋们。
“侧舷破裂,最下面的船舱进水了!”靠近船舷的一个水手爬起来,惊慌失措的指着下面被弩炮命中的地方,汹涌的海水顺着裂缝涌进去:“赶紧去排水啊,得把口子堵上!”
“大副赶紧带人下去,把那个被打穿的船舱给锁起来然后堵上!”掌舵的罗本船长一边吩咐着,然后用有点儿复杂的眼神盯着爱德华:“小子,帮我守住这条船,要不然下地狱的时候我一定拖上你。”
“今晚我不会死的,我得让那些想让我死的付出代价才行。”爱德华默默的看着对面的那艘船,嘴角翘起一丁点儿的弯,像是在那儿自言自语的念叨着。
而就在此刻甲板上一片慌乱的时候,早有预谋的海盗们却将跳板搭在了橡木桶号的船帮上,无数的绳钩从半空中抛过来,卡在了船帮上。
“快去砍断绳子,所有人准备迎战!”罗本船长一边让舵手回去掌舵,自己拔出弯刀冲到船舷上指挥着水手们:“不能让他们冲过来!”
几个嗷嗷叫的水手们立刻冲了上去,但还没等他们举起刀子,就被荡着绳钩飞过来的海盗一脚踹中,凄厉的惨叫着,看对方哈哈大笑的砍了自己的脑袋!
但是更多的海盗则是撞上了船帮上的渔网,被无数的铁钩子撕烂了皮肤,鲜血淋漓的哀嚎着掉进了漆黑的海水当中,被吞没的无影无踪。
“跟上了,杀光他们,然后抢光他们!”彻底杀红了眼的海盗船长狠狠瞪了侍卫队长托蒙德一眼,然后举着弯刀率先走上了横板,带着他的人冲了过去,恐怖而激烈的呐喊声像是野蛮的狼群,无比**的扑向橡木桶号的甲板!
嗜血的海盗们狂笑着举着弯刀,战斧和橡木桶号上声嘶力竭大喊着的水手们,一起撞开了满是铁屑和鲜血的浪花。漆黑的风暴中满是血水飞溅,兵刃交击的光影,惨叫声和歇斯底里的笑声相互交织着,交缠在一起。
橡木桶号那并不宽敞的甲板上,瞬间就被着可怕的浪花席卷。活下去的渴望,对财富的**,嗜杀的本性都在刺激着所有人挥舞着手中的武器,没有任何停止的将面前同样举着利刃的家伙撕成碎片。
潮湿的木板被红色的雨水一遍一遍的冲刷着,这个不停上下摇晃着的狭小世界,喊杀声却一刻都没有停止的意思。从背后拔出钢剑和面前人厮杀的爱德华却是相当的镇定,或者说从那支铁质的弩箭瞄准自己的时候,他就有这种感觉了。
——真正想杀了自己的人,还在那条船上。
而与此同时,大口大口在暴雨中喘息着的侍卫队长托蒙德,随手将自己的剑鞘扔进了海水当中,拄着剑站在横板前,看着身旁的海盗们一个接着一个的冲过去。
“我会亲手杀了你的,爱德华·威特伍德。”托蒙德自言自语的,像是在无意识的呓语:“别怪别人,谁让你非得活下来,谁让米内斯特家的人订上了你?”
第二十五章 舞伴(上)
手中的钢剑一翻,将对面一个明显还是个半大孩子的海盗捅了个透心凉,爱德华相当粗暴的一脚踹在了对方那极其单薄的胸口,将剑身拔了出来,挡住了身后砍过来的战斧。
若是要说的话,早在和食尸鬼战斗的时候爱德华就已经发现了,这种钢剑其实并不适合同没有护甲的敌人战斗,过于厚实的剑脊与淬火的剑锋,破甲长锥型的设计,一旦捅进身体就很难拔出来,而且也不够灵活。
这种武器,应该是为了那些同样穿着钢甲的骑士高富帅们准备的,用来撕开他们的铁壳子——但是很可惜,这副身体过去显然只学过如何使用这种骑士长剑,而爱德华上辈子也根本没有接触冷兵器的机会。
锋利的银色剑锋在敌人的惨叫声中像是丝带般舞动着,爱德华松开左手将剑尖反手刺进身后海盗的肚脐,用力一搅,惨绿色的内脏和黏稠的血浆一起淌出来,举起刚刚抢过来的手斧朝面前抛出去!
一个刚刚跳上船帮的海盗还没等他从腰上拿出刀子,车轮般旋转飞来的斧子,就已经越过了那并不宽敞的甲板正中眉心,大半个斧头整个插进了他的前脑壳——站在船帮上的海盗哼了一声,脚下一滑掉进了大海。
但是顺手的家伙才是最好的武器呢,爱德华暗想道。轻声喘息着将钢剑拔出来,从容的迈过倒在地上的尸体,剑刃上满是恶臭的猩红色——那个曾经的小侍从爱德华,为了成为圣树骑士的侍从,为了学会如何用这个杀人的铁器,究竟付出了多少血汗呢?
爱德华的脑海中并没有关于这些的记忆——大概是因为灵魂融合的时候消散了。但是那中自信却没有消失,那种只要手中握着剑,就绝对没有人可以毫发无伤靠近自己一米之内的自信!
一道黑影从身旁掠过,黑发少年本能的向一侧闪开,手中的长剑荡开了随后飞来的一箭。还没等脚跟刚刚站稳,一个刚刚爬上船的海盗就已经举着鱼叉朝他刺来,而就在他头顶,同样有个家伙举着弯刀饿虎扑食似的从桅杆上跳下!
被同时两面夹击的黑发少年,像是脚底滑了似的一个踉跄,整个人都要摔倒的样子。但还没等那两个海盗高兴,那柄在他们眼中明明快要脱手的骑士长剑,却像是活了似的“钻”进了爱德华的双手,就这样被他平举在身前,划开了一轮耀眼的新月。
“呃啊啊啊——!!!”血淋淋的伤口从肩胛骨一直延伸到了腰侧,大半的皮肤和断裂的肋骨向两侧翻开,凄厉的惨叫声仿佛来自地狱的呼喊声——从桅杆上跳下来的海盗还没等落地,就在半空中变成了一堆碎肉。
举着鱼叉的海盗明显被这一幕吓傻了——或许是刚刚干这行不久,或许是第一次见到人也可以像牲口似的被屠宰,过度扭曲的脸显得无比狰狞,声嘶力竭的尖叫着举起鱼叉朝爱德华撞过来。
黑发少年刚想要转身挥剑,突然一个略有些娇小的身影从一旁冲了过来,猛踩刹车的爱德华赶紧把几乎快要砍下去的钢剑急停在了半空中。
“为了光辉十字——!”艾伦双手握着自己的佩剑,无比熟练的将刺过来的鱼叉用剑脊撞开,带着几分男孩子似的勃勃英气高呼着踏步向前,错步从海盗的视线中闪过,一道寒光劈开了他的喉咙。
俏丽的身姿并未就此止步,等到那海盗捂着脖子倒在地上的时候,艾伦手中的长剑已经刺进了另一个家伙的胸口,鲜血喷在那被雨水打湿的金色马尾上,右边的面颊上已经被红色涂满,却依然无法遮掩那藏在甲胄下柔韧的少女娇躯。
看到这一幕的爱德华不得不承认,对于这个有点儿过于单纯,满脑子都是英雄情怀还总想装大人的女孩儿,自己确实有一点小看了。
而且在明白这位艾伦·克温是位尊贵的贵族小姐,而非孱弱的少年之后,黑发少年突然发觉,那金色马尾下娇柔线条勾勒出来的面容,其实还是挺顺眼的……
“爱德华!”金发少女连脸上的血迹都还没有擦掉,焦急的朝着爱德华走过去——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差点儿被这个家伙给砍了:“你没事吧,呃……我是说,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直到这一刻,艾伦才想起来注意周围,暴雨中充斥着的喊杀声,嘶吼声,惨叫声……刀枪碰撞利刃交击的声响,混乱如巨浪的杀戮充斥着整个甲板上,原本还无暇他顾的少女一下子变得有点儿惊慌失措了。
“我记得您答应过我的,安静的待在船舱里面保护韦伯·亚历山大的安危。”爱德华有点儿稍稍无奈,却又不得不耐下性子询问着:“请问我们那位虔诚的教士呢?”
“你在训斥我吗,小侍从?!”艾伦挺起胸脯,仰头蹙眉瞪了爱德华一眼,但是下一刻就恢复了“原型”,嘟囔着嘴,“乖乖”告诉爱德华:“他在和大副一起给船舱排水,修补那个窟窿呢。”
“再说,船舱都已经被凿穿了,我是不得已才出来的。”一边辩解着,艾伦十分不情愿的说道:”我可不是因为担心你,只、只不过是因为你是我的侍从,身为克温家族的一员,保护臣属是主人的义务而已!”
“那么,我所侍奉的艾伦·克温小姐,请您赐予我为您而战的权力。”爱德华轻笑,既然她这么说,自己也正好顺着接下来。反手一剑将身后跳出来的家伙撂翻在地,黑发少年单膝跪在甲板上:“让我为您赢下这场战斗。”
“呃……好、好吧。”少女一愣神,面颊上瞬间刷了一层粉红,像领主般御使自己的臣属,她还真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机会。
无比局促颤颤巍巍的举起剑,轻轻拍在了爱德华的肩膀上,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了出来:“为我带来胜利吧,侍从爱德华·威特伍德!”
还等话说完,艾伦只感觉到一阵疾风从身侧掠过,爱德华早就已经冲过了甲板,右脚全力蹬住船帮,抓着绳索荡过了海面,在对面船上的海盗惊呼声中,仿佛猎食的海鹰般从空中急速跃下!
一剑打飞了瞄准自己脑袋的投枪,冰冷的剑锋狠狠刺穿了准备把自己捅个透心凉的海盗——其实如果理智一些,即便是顺着绳子爬过来都比从空中跳下安全多了,滞空的瞬间根本没有躲闪的可能,若是遇上厉害的弓弩手,下场注定是悲剧的。
但是爱德华确实很享受这样的感觉,身体几乎是本能的做出了反应。轻轻耍了一个剑花,黑发少年相当平静的和同样正盯着自己的家伙对视着,那充满了蔑视和不屑的眼神里面,是近乎都快凝成实质的杀气。
“我早就该提醒安杰丽卡夫人,不该相信你这卑贱的东西——满嘴谎言的骗子!”完完整整的看清楚了刚刚那一幕的托蒙德手脚冰冷:“我还以为你那个圣树骑士主人,多少也该教了你一些最起码的正直品德,看来是没有。”
“根本就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我仅仅是在做一个侍从临战前,最起码的礼仪。”爱德华可要比他轻松多了:“向我所侍奉的主人宣誓,必将为其带回荣誉。”
“假模假样的贱种,瞧瞧你那黑头发和黑眼睛——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低贱,你那毫无虔诚的心卑鄙无耻的令人发指。”托蒙德依然在那里骂骂咧咧的瞪着爱德华:“我不知道你是用什么花言巧语,拉上艾伦爵士给你当挡箭牌的,但是别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
“米内斯特家想要办到的事情,这个世界上还没有多少是办不到的。”侍卫队长举起长剑:“只要他们愿意,捏死你的方法有很多。”
“艾伦……爵士?”爱德华像是自言自语的嘟囔了一句,嘴角扯出几分讥诮的弧度:“看来你那位主人,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信任你啊……最起码连我都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托蒙德先是一惊,随即又马上极其愤怒的嘶吼着:“想骗我你还嫩点儿!光辉十字在上,今晚这条船上一定要有一个人献祭给这片大海——我要把你的心脏直接抠出来,那等肮脏的东西当成祭品再合适不过了!”
托蒙德已经没有继续和爱德华闲扯下去的耐心了——这场风暴已经抵消了他们太多的优势,他不敢确信那群杂碎一定能打下橡木桶号来。
更何况,船上还有艾伦小少爷呢,万一要是出了点儿什么事——毛骨悚然的托蒙德决定速战速决,赶紧把这个万恶的侍从送回他该去的地方!
披着深黑色披风浑身湿透的托蒙德,手中的钢剑仿佛海浪般掀起无数光影,仿佛大海深渊中爬出来的恶灵,朝着爱德华正面袭来!
第二十六章 舞伴(下)
踏着水花一路走来的托蒙德身上,似乎带着某种难以名状的气势。几乎就在他手中长剑劈下来的同时,爱德华挑起剑芒朝着托蒙德面门刺去!
“铛——!铛——!铛……”倾盆大雨似乎依旧没有停歇的意思,大浪席卷的咆哮声中,两个人打斗的声音几乎是可以忽略不计了,甚至除了极少数的几个,根本都没有多少人看到这一幕,两个挥舞着相同武器的人舍命厮杀着。
海盗船的甲板上早已是空无一人,完全成为了他们两个人尽情挥洒的舞台,在漆黑的暴雨中依然反射着刺眼光亮的两柄长剑,不断地交织着,碰撞着,淬火金属剧烈摩擦溅起的火星总是在雨中一闪而逝,却又一次次的不断出现;两个身影也如影随形般,在跌宕起伏的甲板上若疾风一样跳起了舞蹈!
爱德华开始有点儿头疼了,对方明明是一副要拼命的样子,但是却出乎意料的很有耐心——每一次的挥剑都带着同归于尽的气势,步步紧逼;但只要自己一旦露出半点向前迈步的意思,这家伙就会像刺猬似的缩起来,慢慢的和自己对峙。
倒不是说没有信心,而是这种打法让他极其的不习惯。不管是自己严防死守,还是故意露出点破绽,托蒙德都毅然不动,每一步似乎都在遵循着某种规则;而且对方显然也同样精通这种骑士剑术,如果自己舍命一击,他肯定是不会客气的。
但此刻真正痛苦的是托蒙德,这位侍卫队长刚刚几次交击就看得一清二楚了,这个叫爱德华的侍从那几手剑术根本不算怎样,只不过相当扎实而且熟练;但是他的直觉简直明锐的像头野兽,速度快的就好像能看到自己下一步似的。
每一次的躲闪动作都完全迥异而且毫无套路可循,灵活的像只野猴子;却又无比谨慎的等待着,寻找着一击毙命的机会。
最重要的是——托蒙德发现自己居然被他拖住了,面对着爱德华那粗糙简陋的剑技自己竟然都被迫防御,自己竟然被这样一个低贱的小侍从逼迫到了这样的地步,那种无可忍耐的愤怒却又必须压迫的内心,越来越让托蒙德怒火中烧!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即便你活着到了岸上又能怎样,难道你觉得米内斯特家能放过你这条狗命?”愤怒的托蒙德大声咒骂着,将长剑举起挡住了爱德华的又一次劈砍,随手拔出了插在桅杆上的投枪向他刺去:“你就不该活下来!”
依旧无比淡漠的爱德华错步躲开刺来的锋利枪尖,飞速轮舞的钢剑斩向托蒙德的脖颈,却被对方用剑脊粗暴的撞开了。黑发少年一步撤开,双方再一次陷入了对峙之中。
但是托蒙德却一把将投枪朝着爱德华狠狠掷出——果然他比自己还要着急,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的黑发少年还没等躲开飞来的投枪,整个船像是要倾覆了似的整个仰了起来!
“是疯狗浪,疯狗浪来袭!”不知道是哪个水手歇斯底里的大喊着:“快找个东西抓住啊,不然就死定啦!”
不仅是这艘海盗船,就连橡木桶号的甲板上也传来阵阵惊呼声,原本就陷入厮杀的水手和海盗们,场面变得更加混乱了,所有人都在惊慌失措的寻找任何可以抓住的东西。
翻仰的海盗船倾斜几乎接近垂直,堪堪躲过的投枪正好刺进了他身侧的甲板里。爱德华赶紧抓住枪杆,感受着正在海浪上迅速爬升的船体那可怕的震动。而托蒙德就要倒霉多了——根本没有来得及找到借力的地方,惨叫着掉下去,正好撞在了弩炮的挡板上!
两艘船几乎是齐头并进,强行撕开了前面的海水,紧紧抱着桅杆的艾伦,依旧心有余悸的张大了眼睛,看着那些被巨浪冲下甲板的水手和海盗们。那渗人心脾的惨叫声,恐怕也只有地狱中的呼喊才能相提并论。
这样想着的少女颤颤巍巍的站稳了身体,慢慢松开了桅杆,再一次举起了手中的佩剑,目光却无比担忧的看向另外一艘船——爱德华那家伙,应该不会出事吧?
几乎被巨浪冲了个通透的爱德华有些吃力的用双臂支撑着身体,头痛欲裂以至于有些昏昏沉沉的,慢慢从甲板上爬起来,拾起钢剑支撑着身体,警惕的打量着托蒙德的身影。
“光辉十字的意志真是让人难以猜测不是吗,呵呵呵……或者说像我们这样卑微的凡人,想去猜测神的意志本来就是最亵渎的异端行为?”
扭曲而又似乎还有点儿抽搐的歇斯底里的声音,让爱德华毫不费力的找到了目标——浑身是血,衣服也破破烂烂的托蒙德,不停的大口喘息着,两腿颤抖着站在那儿。
他的脑袋似乎磕破了,右侧的腰部上还被一块断裂的横木贯穿,左手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挂在肩膀上轻微晃动着,显然是刚刚撞断的。身体的疼痛让托蒙德只能靠着依靠着身后的船帮直立着身体,神经不断传来的刺痛让他的表情也越发的扭曲了起来。
换做任何时候爱德华都会毫不犹豫的扑上去,一剑结果了他。但是现在……黑发少年有些无奈的站在原地,看着已经半死不活的托蒙德紧紧攥着开关,将弩炮对准了自己。
“谁也不可能揣测神的意志,因为那绝不是人的思维可以想象的。”爱德华一边应付着托蒙德的话,目光迅速寻找着自己可以躲闪的路线:“但是今晚死的人,绝对不会是我。”
“看来你不光是卑贱,还很狂妄!”被撕裂的腹部淌出了太多的鲜血,让托蒙德的面色看起来更苍白了,颤抖的右臂却顽强的操控着弩炮:“别想着能躲开,像个骑士一样站在那儿,我还能给你一个痛快的!”
“我说了,今晚就算这条船上会死一个人,那个人也绝对不会是我。”爱德华依旧无比的平静,甚至带着几分嘲讽的眼神瞥向托蒙德:“或许你可以试试看——但是千万要小心了,只要我活了下来,那么死的那个人就一定是你!”
“那你就给我去死吧——!”托蒙德歇斯底里的放声嘶吼着,猩红的眼珠里每一根血丝都透着杀意。唯一完好无损的右臂无比坚定的掰开了机括!
滑轮带动着齿轮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响,这个丑陋的战争机器所被储存起来的能量,被纤细的金属弓弦全部汇聚到了卡槽中,完整的灌入冰冷无比的弩箭,在巨大的轰鸣声和震颤当中撕裂了空气,宛若死亡的呼啸扑向站在原地的黑发少年!
就是现在……爱德华拔出了插在甲板上的投枪,脚下脆弱的横木立即断开,黑发少年整个人掉进了下面的船舱里面,仰着头瞪大眼睛看着那根锋利的“铁棍”从面前飞过,刹那间仿佛时间都静止了。
“怎么……”愤怒的表情瞬间变成了惊愕,托蒙德眼睁睁的看着弩箭落空的一瞬间,然后那惊愕立刻化作了恐惧——落空的弩箭冲向的位置,正好对准了橡木桶号上,依然在拼命战斗的艾伦·克温。
只是刹那间的事情……原本应该锁死的舱门突然窜出一个瘦削的身影,从艾伦的身后直接将她扑倒在了地上。
“轰——!!!!”
橡木桶号的主桅杆上传来巨大的轰鸣声,连带着整个船身都在晃动着——冰冷的金属弩箭横着贯穿了整个桅杆,被席卷而来的狂风炸裂的木屑四下飞溅。
“韦伯?!”被扑倒在地的艾伦,这才发现刚刚救了自己的人居然是那个小教士,昏倒在地而且浑身上下都是伤。又是惊慌又是担忧的少女赶紧把他抱了起来:“快醒醒、快醒醒啊!”
掉进船舱的爱德华拧了拧酸痛无比的脖子,掉落的瞬间正好撞到了后颈,手脚到现在还有些发麻——如果不是命大,刚才那一下子自己绝对死定了。庆幸自己命大的黑发少年,轻轻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握着钢剑重新跳上了甲板。
靠着船帮奄奄一息躺在甲板上的托蒙德,眼神灰暗的看着一步一步走过来的爱德华,竟然却又笑了起来。
“怎么,觉得自己命大活下来了?卑贱的侍从,是不是特别的庆幸,高兴的都快哭出来了?”不停咳血的托蒙德依旧咧嘴笑着,蔑视而又杀意满满的眼睛盯着爱德华:“你以为活着离开是件好事?米内斯特家会不择手段的杀了你,你仅仅是逃过了这一次而已!”
“对,但是今晚死的人不是我。”爱德华看着他,举起长剑,剑尖顶在了他的胸口:“死的人是你。”
“要杀我就快动手——你那恶心的黑头发和黑眼睛,我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恶心,你觉得恶心?”爱德华也笑了,蹲下来,手中抓着剑柄,一点一点将剑刃刺进他的身体,却又不至于太深——慢慢的,将他的身体切开:“让我告诉你一件事吧。”
“你知道我复活之后,最高兴的是什么吗?”轻声问着,爱德华手中的利刃划开了托蒙德的肋骨,听着他那“咯咯咯…”吐血惨叫的咳嗽声,自言自语着:“我的头发,我的眼睛,依然我最熟悉的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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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独角海马旗(上)
暴雨如注,被大浪冲刷了一遍又一遍的橡木桶号甲板上,厮杀声和狂暴的海风一样没有任何停歇的意思,无论是歇斯底里的海盗还是水手们,似乎都已经忘记了他们究竟是在为了什么而厮杀,狂风暴雨中的他们,脑海中所想的仅仅是活下去——还有杀掉面前这个!
“韦伯,快醒醒,快醒醒!”半跪在桅杆下面的艾伦一边挡开朝自己砍过来的弯刀,一边又无比焦急的晃动着怀中的韦伯·亚历山大:“相信我,你不会有事的!”
看着伤痕累累,昏迷不醒的小教士,想到都是因为自己自作主张跑到甲板上,偷偷跑出来甚至都没有告诉他一声,现在自己却被他救了……金发少女紧咬着嘴唇,突然觉得自己好委屈,好想哭。
父亲、母亲、赛拉哥哥、讨厌的侍从爱德华,甚至还有这个小教士!全都在那儿自作主张的把我关起来当成是什么累赘一样;哪怕只是一次有飞上蓝天的机会,哪怕是死在这里,我也心甘情愿……我、我不是什么笼子里的鸟,我是艾伦·克温!
“都来啊,有胆子就上啊!”强忍着眼角的酸痛,艾伦举起剑对着周围的海盗们放声大喊,怀中还抱着昏迷的小教士,倔强的面颊上紧抿着嘴角,却又在小声的自言自语着:“我、我才不会输给你们呢……”
也许是被少女的气势吓到了,亦或是因为别的原因,艾伦周围空出了些许的无人地带,抱着小教士的她举着剑,就这么顽强的立于桅杆下面,和周围的海盗们对峙着。
“咳、咳咳咳……”大概是被雨水呛到的韦伯突然醒了过来,努力的睁开眼睛。感受到怀中身体在晃动的艾伦面带惊喜的看过去:“你醒了?!”
但是韦伯的脸上却没有半点喜悦之色,平日有些眯缝的眼睛突然越睁越大,带着些许恐惧的惊愕,颤颤巍巍伸手指向后面,平日里的淡然微笑荡然无存。
“哎……怎么回事?”金发少女面色一呆,周围的海盗和水手们似乎都在仰着头指着自己身后,一副惊恐万状的样子。好奇的艾伦也把头转了过去,黑色的阴影瞬间遮住了她的面庞,漂亮的瞳孔瞬间收缩!
“桅杆要倒啦——!”
不知道是哪一个家伙先吓得半死大喊了出来,原本把艾伦团团围住的海盗们立刻作鸟兽散。少女也不敢再多想什么,扔掉了手中的剑,抱起小教士奋力毫不犹豫的向一旁跳去!
在不断传来的摩擦声和木头折断的清脆声中,被弩炮正面命中的支柱终于不堪重负,彻底断开,高耸的桅杆朝着左侧的海盗船,就这么笔直的砸了下去。
“轰——!”巨大而又无比沉重的撞击声中,仿佛铡刀落下的桅杆将整个海盗船拦腰斩断!断裂的横木和木屑四处横飞,整个海盗船就像解体似的——甲板、龙骨、桅杆、船舱……被砸断的位置只留下犬牙交错的无数裂痕,在巨浪之中变成碎片徐徐沉没。
短暂的安静之后,橡木桶号上突然爆发起一阵无比喜悦的欢呼声,还有海盗们无比绝望的沉默。腿被砍伤的罗本船长一瘸一拐的站直了身体,高举着他那崩了口的弯刀,放声大喊道:
“为橡木桶号欢呼吧,我们赢了——!”
所有的水手们高举着手中的武器大声欢呼着,在仰望天空让雨水灌进嘴里,尽情宣泄生还的庆幸还有胜利的喜悦;原本还嗜血疯狂的海盗们,现在却一个个绝望的像是被怪兽包围的兔子,战战兢兢的看着周围兴高采烈的水手们。
“等等,爱德华……他还在那条船上呢。”堪堪躲过一劫的艾伦突然想了起来,赶紧拽着小教士跑到船边,竭力朝着海面上看过去,面色焦急的看着那碧波无垠,漆黑一片的海水:“我们得赶紧想办法把他救上来才行!”
小教士的表情也同样没有那么淡定了,有些慌里慌张的朝着周围人呼救,但是很可惜——无论是欢呼的水手们还是陷入绝望的海盗,没有一个人回应他们。
大海上的生命就是这么的脆弱,渺小而且不值一提,没有人会去在意一个逝去的生命——看到那海盗船被摧毁的样子,任何人都不会相信还会有生还者。
但是韦伯不信——伤痕累累的小教士倒是既忐忑不安又很镇定,完全无法想象爱德华会死在一场海难里面,他绝对还活着,只不过自己还没有发现他的身影而已。
而艾伦就没有那么镇定了——少女脸上的担忧的眼神左右寻找着,越来越慌张,害怕。她甚至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为一个“讨人厌的小侍从”担心,只是不停的自己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出于责任心,仅仅是责任心而已。
“我们得去救他!”艾伦像是下定了决心,一下子跳到船帮上,准备一口气跳下去——虽然看着一片漆黑的海面,面颊苍白的毫无血色,娇小的身子抖得像筛糠一样。
“艾伦爵士!”太“单纯”的小教士,到现在都还没有发现艾伦其实是女孩儿,手忙脚乱的想要拦住她——但孱弱的小教士又怎么可能是从小受到骑士训练,当成男孩子培养的艾伦·克温的对手?
“都给我站起来,都给我站起来你们这群没脑子的蠢货!”浑身都是血污的海盗船长突然大声嘶吼起来,不停的挥舞刀子,怂恿着已经士气全无的喽啰们:“都想被抓起来吊死了吗——我们还没输,船沉了又怎么样?把这条船给打下来,然后再逃出去!”
海盗们相互对视着,不约而同的点起头,原本绝望的目光中,重新露出了不怀好意的嗜血笑容。刚刚还松了一口气的水手们又重新紧张了起来,有些莫名惊恐的看着这些仿佛**的野兽们,相互紧靠着后退。
“杀光他们,然后抢光他们!”被一次次的逼迫到有些疯狂的海盗船长张开胸膛,咧嘴像是癫痫了似的歇斯底里的狂笑:“杀光他们,然后抢光……”
疯狂的声音被堵在了喉咙口,瞪大了眼睛的海盗船长不可思议的低下头,一柄雪亮的长剑正在慢慢的向前伸出来,那声音就像切黄油一样好听。
前一刻还想被打了鸡血似的海盗们,立刻全都僵在了原地,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老大被那柄剑放干了血,破娃娃似的被身后的人影一脚踹在了甲板上。
爱德华有些惊愕的打量着手中的这把骑士长剑——原本属于某位侍卫队长的武器,可要比自己原来那柄抢来的要强多了,不仅剑身更均匀也更锋利,而且几乎没有崩口,只是轻轻一擦拭,就光亮的好像一面镜子。
“爱德华?!”看到依然还活着的黑发少年,艾伦原本毅然的面孔立刻惊喜的笑了出来,原本紧绷的心弦一下子松开了许多:“太好了,我还以为你已经……”
“在完成我的使命之前,我是不会死的。”爱德华十分自信的笑了笑,从船帮上跳了下来,迈过了那个海盗船长的尸体,明明看起来相当狼狈的黑发少年,却仿佛带着无形的压力,让周围的海盗们纷纷给他让开了一条道路。
“将胜利带给您,我的大人。”微笑着单膝跪下,表情要多忠诚有多忠诚的爱德华,拄着剑抚胸,动作十分夸张的向艾伦致敬,还不忘朝着一旁的小教士韦伯使了个眼色:“敌人头目已经死于我的剑下,他的灵魂也已经被救赎。”
装模作样的混蛋,你在表演歌剧吗?!看着周围人群的目光,满面羞红的艾伦嘴角不停的抽搐,但是却又不得不露出郑重其事的神色,高傲的扬了扬自己的金色发梢,微微颔首表示我很满意。
站一旁的小教士韦伯又怎么会不知道爱德华打得什么算盘?正正自己的衣服,抱着《光辉箴言》朝着周围的人大喊道:“这位乃是奥托·克温大人之子,王国内政大臣霍拉德·米内斯特侯爵之孙,海牙堡的直系继承人艾伦·克温爵士——不想被吊死的人,还不赶紧跪下!”
一大串的头衔,成了压倒海盗们的最后一根稻草,纷纷扔掉了手中的武器,跪在了甲板上。长出一口气的爱德华这才站了起来,看着满是怨念,面颊通红的艾伦,稍稍有点儿不知所措的笑了笑。
一缕金色突然刺入了爱德华的眼眶,黑发少年下意识的眯着眼睛仰头望去——不知何时暴雨已经停了下来,只是还时有时无的落下些许水滴;密布的乌云正在一点一点散去,化作海上的晨雾,黎明的光芒撕开了那沉重的黑色,照耀在二人之间的甲板上。
感觉到气氛有点儿尴尬的爱德华,看了看嘟着嘴死死盯着自己的艾伦,站在那儿淡然微笑着的韦伯·亚历山大,眼睛来回晃悠着,努力想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缓解气氛,还能转移话题的东西,调笑着指了指天空:
“瞧,天晴了。”
第二十八章 独角海马旗(下)
金色的太阳从远处的海平线中缓缓升起,散发出那耀眼的晨曦将乌云化作了蒸腾的雾汽。就连那翻滚升腾的海水也归于了平静,像一面清澈透明的玻璃,在那幽蓝迷人的镜面上,被阳光涂抹上一层金色。
看到这样安详宁静的早晨,任谁也不可能猜到昨天的夜里,究竟发生了怎样可怕而又疯狂的事情。静静的飘在海面上的橡木桶号,断裂的桅杆依然就这么横在甲板上,大战过后留下的痕迹依然历历在目——甲板和船舷上的血迹,卡在横木和扶手上的箭簇,丢在地上无人看管的弯刀和鱼叉……
但就是这样的一艘船,却是出奇的安静,甲板上,舱门前,船舵旁……到处都是随意躺着呼呼大睡的水手们,彻夜的厮杀和躲避风暴与疯狗浪的疲惫,让他们连开宴会庆祝的心思都没有了,唯一想做的就是赶紧睡一觉。
至于那些海盗们……除了趁乱落水逃跑的,只有为数不多的一小部分被抓了起来,关在了最底层的船舱里面,和潮气与水藻为伴——在铁栅栏后面。
明明可以宛若天堂的平静,却依然会有狂暴的时候,大海真是令人感到深不可测的地方……小教士叹了口气,蹙着眉思考的像个神学家,坐在酒桶上让自己可以舒服点儿。
他其实还是挺幸运的,除了后背有道伤之外,就只有脑袋有点儿昏昏沉沉的……光辉十字保佑,这样庆幸着的韦伯,把目光转向了一旁,还有些孩子气稚嫩的面颊上露出了些许淡然的微笑。
艾伦坐在楼梯上,抱着腿就这么静静的看着那个该死的,万恶的讨人厌的侍从,安安静静的躺在那儿,一动不动的沉在梦乡。侧身、屈膝、双手并拢,绝不打呼噜……乖乖巧巧的睡姿简直就像是个孩子……和他平日里的形象完全不符。
爱德华·威特伍德,他永远是带着最标准的礼节,用最客套的言辞,恭恭敬敬的样子让任何人挑不出毛病来。但是内心永远燃烧着骄傲的烈焰,仿佛站在国王面前也是对等的,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这么一个又傲慢,自以为是还无比自信的家伙,看起来却纯洁的像一个天使,一个需要被父亲和母亲怜惜的孩子。艾伦到内心的母性似乎正在慢慢散发,却又掺杂了别的情愫,让她就这么看着黑发少年无比标准的睡姿,面颊上挂着一抹温柔的笑。
这家伙,总是喜欢笑着呢。不知道怎么的,爱德华最后杀死海盗船长的那一幕突然浮现眼前——浑身浴血的剑士,站在船舷的扶手上身影挺拔,微笑着欣赏着手中的利刃,淡金色的晨曦披洒在身后。
对啊,他还是圣树骑士的侍从呢,也就是说也是有机会成为一名圣树骑士呢……艾伦的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想象着爱德华穿着黑色罩袍链甲,披着白色披风骑着战马的样子,脸庞好像有些发烧——为什么,自己好像很期待呢?
“呃……尊贵的艾伦少爷。”一瘸一拐的罗本船长十分拘谨的走过来,拱手朝着艾伦弯下腰行礼:“我…我、我……”
“请不要这么客气,船长先生。”被发现“身份”的艾伦倒是放开了许多,十分和善的站起身来:“有什么事情请尽管说出来。”
“能够为克温家的人效劳是我的荣幸,真的!但是……”罗本船长看起来依然很拘谨,尤其在想道自己差点儿把克温家的小少爷当成娘们的时候,他就相当庆幸自己没干出什么太出格的事儿。
“但是,您看看橡木桶号现在的样子……”罗本指了指周围的甲板,船舷,栏杆……当然,还有那根彻底完蛋的桅杆:“想要让它能够重新跑起来要花不少时间,如果这要是耽误到了您的行程……”
“您多虑了,事实上昨晚能够活下来,就已经是光辉十字保佑。”艾伦露出了一副“请尽管放心”的笑容:“您是这条船的船长,还是由您来决定什么时候开船吧。”
这句话对于罗本而言简直就是天籁之音,看起来挺豪爽的大汉长出了一口气——常年往返大大小小港口的罗本船长多少也见识过那些贵族老爷的模样,能够遇上这么宽容好脾气的小少爷,还真是运气不错。
得罪一个贵族,尤其是血缘关系能牵扯得上米内斯特家族的贵族,对于任何在都灵王国的海上混饭吃的人都是灭顶之灾——自己的船被王国舰队宣布不受王国保护,然后变成所有海盗眼中的肥羊,再也没有人愿意雇佣自己的船,想想都可怕。
“有船来了。”一直坐在旁边的木桶上,闲暇的眺望海面的小教士突然指着远处,朝着还在说话的艾伦和罗本船长喊道:“好像……还在朝着我们开过来。”
“船长先生,麻烦您去把那些水手们都给喊起来!”突然睁开眼睛的爱德华一个起身稳稳的站在了甲板上,还等说完就已经朝着船头跑了过去:“我去看看,那艘船打的是谁的旗帜。”
“哎?!”少女被吓了一跳,面颊一阵滚烫——这家伙根本就是在装睡?!想起自己刚刚的那副模样,又羞又恼的艾伦赶忙紧跟着爱德华后面:“等等,我也要去!”
“该死的海盗,都没完没了了……”骂骂咧咧,一瘸一拐朝着船舵走过去的罗本船长,反手握着刀柄将身边一个睡的正香的水手开了瓢:“都给我起来你们这帮懒鬼!谁要是还想睡觉的,等死了让他睡个够!”
“呜~~~”悠长的号角声从远处的海面上传来,回荡在清晨的水雾中,声音沉闷却又带着苍劲十足的力量,让站在船头的黑发少年和他身后的少女,都不由自主的沉默了下来,极目眺望着那艘缓缓驶来,从晨雾中逐渐浮现在眼前的战舰。
这艘船远远比橡木桶号要巨大的多,也魁梧的多——光是桅杆就有三根,就像是三根刺入天空的长矛;巨大的白色船帆仿佛是云朵般被海风吹起,托着这艘可怕的海上怪兽以一种势不可挡的气势在大海上航行着。
“我的光辉十字啊,这头怪兽是从哪冒出来的?!”看着这艘庞然大物,罗本船长目瞪口呆的都忘记去打舵了——事实上,没了桅杆的橡木桶号想要在这个大家伙面前溜之大吉,还真得必须有光辉十字保佑才行呢。
爱德华的脸上掠过一抹无奈的笑容——自己现在的状态并不太好,更何况这次也不是孤身一人没什么顾虑,想要和这么一艘艨艟巨舰战斗的话……右手紧攥着剑柄,慢慢的将背后的长剑拔出来。
“等等!”身旁的少女突然按住了爱德华握剑的右手,笑容中还带着几分欣喜,指着远处开口说道:“不用再担心了,那艘船上不会再有敌人了。”
顺着艾伦手指的方向,在那艘战舰中央的桅杆上,爱德华终于发现了和橡木桶号上一模一样的,绘制着独角海马的蓝色旗帜,在海风中徐徐飘扬。
“是独角海马旗——那是母亲娘家的纹章,下面那个黑底盾枪的那面,就是克温家的旗帜!”艾伦拍着胸口长出一口气,神色中却还有那么一点点不情愿:“一定是母亲大人派人来找我的,嗯,一定是的!”
在看到那面独角海马旗帜之后,所有被从睡梦中拖出来的水手们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朝着那艘驶来的艨艟巨舰行注目礼,稳稳当当的停在了橡木桶号的左侧舷。
直到临近了,船上的人们才真正有了一种近乎仰望的无力感,在这艘战舰面前,他们引以为傲奋力保卫的橡木桶号,小的就像是一只真正的橡木桶似的。
一只巨大的木梯子被架在了两艘船之间,好让那战舰上的人可以从容的走下来。在一船人沉默的等待中,一个打扮酷似托蒙德的年轻剑士背着手,身后还带着二十几名全副武装的士兵走到了甲板上,毫不客气的将整艘船所有人包围了起来。
“奉奥托·克温子爵以及安杰丽卡夫人的命令,宣布这艘船暂时被我们接管了!”看着周围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血迹的甲板,还有那触目惊心的桅杆,剑士的心弦猛地绷了一下,暗道不妙:“谁能告诉我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昨晚刚刚打退了一群海盗,这位大人!”爱德华带着几分调侃的语气,轻笑着回答着:“如果您真要问的话,船舱底下倒是还有几个能抓来问问的倒霉蛋。”
感到被戏弄的剑士当即一怒,但是等他回过头来的时候却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脸上倨傲的表情立刻变得恭恭敬敬,快步走上前去:“艾伦少爷您没事吧?恕我们来晚了,我……”
“没关系,我这不是还好好的吗?”艾伦先是责怪的瞥了身旁的爱德华一眼,和善的看着面前的这位剑士:“把士兵们都撤回去吧,我会跟你走的。”
“遵命,艾伦少爷。”剑士松了口气,赶紧朝身后的士兵们招了招手,这才把目光转向一旁,脸上露出了几分古怪的笑意:“这位一定就是海牙堡大名鼎鼎的‘孤剑’爱德华·威特伍德先生了,我没说错吧。”
“在下爱德华·威特伍德,只是个侍从罢了,您叫我爱德华就行。”黑发少年淡然回道:“不知道可否有资格知道您的名字。”
“在下爱德华·塔索,只是个侍卫罢了。”剑士笑的狡猾,显然是为了报复刚才黑发少年调侃他:“您叫我爱德华就行!”
第二十九章 枫叶港(上)
尽管出现了小小的纷乱,但是艾伦还是跟着一路追来的侍卫上了那艘战舰,就连爱德华和小教士韦伯,也在对方的“邀请”下,半胁迫的跟着一起上了船。
韦伯倒是没什么意见,而爱德华……看起来好像也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对方没有立刻把自己抓起来扔进海里,就证明那位安杰丽卡夫人暂时不想要了自己的命——至少在上岸之前是这样的。
至于桅杆断裂的橡木桶号,也在艾伦劝说之后,同意了让他们用绳子将两艘船前后连起来,用战舰拖着航行直到他们修好了桅杆为止,但是不会有任何人来帮他们的忙,更妄谈什么补偿之类的了。
对于这点罗本船长倒是没什么抗拒心理,他也没指望自己从这些贵族老爷身上捞到什么好处。能够活下来并且按时到达枫叶港口就已经是万幸了,只要把这批货物卖掉,修补橡木桶号的这点损失还是可以弥补回来的。
“母亲已经到枫叶港了?!”船长室内的艾伦一边休息着,一边和坐在自己面前的侍卫塔索聊着,有些惊讶的喊道:“可出发的时候她不是说……”
“您的冒失举动真的把安杰丽卡夫人给吓坏了。”年轻的侍卫脸上露出了十分难言的苦笑:“在发现您失踪之后,我们怎么还敢再多做停留?夫人甚至下令把出发要带的货物和仆人都减少了一半——现在恐怕真的已经到达枫叶港了。”
“不光是我,还有不少人被派出来寻找您的下落,而且我恐怕还是比较幸运的那个。”想起这一路上的艰险,侍卫塔索的脸上还带着几分余悸:“当然看到您安然无恙,我们这一路上的遭遇总算是值得的。”
事实上他这一路上的遭遇或许比爱德华一行还要惨点儿——那天晚上,他出海的时候已经没有船了,仗着克温家族的名号总算弄来了一艘排浆的河船,想要趁着夜色连夜追赶;却不想没走多远就遇上了暴雨,险些船翻人亡。
还没等到他们庆幸自己大难不死,却又发现自己彻底迷失方向了——在河道内行驶的船上可不会有罗盘这种东西,甚至就连船帆也没有,只能靠着人力划船;等到被太阳晒得头昏脑涨,淡水喝光之后,撞上的第一艘船居然还是海盗船?!
如果不是正好同时追上来一艘都灵王国舰队的战舰,而且那船长他居然还碰巧认识,只怕是早就和鲨鱼作伴,被那群万恶的渣滓抢得一干二净扔进大海了!
“抱歉,都是因为我太自私了,根本没有考虑过别人。”看到塔索那一副不堪回首的表情,艾伦终于有些不好意思的露出了几分歉意的表情:“真的没想到,会有那么多人因为我冒这么大的风险……”
“那……母亲大人不会因为这件事情,怪罪爱德华呃……我是说你,侍从威特伍德吧?”突然想到直呼名字似乎有点儿过于“亲密”的艾伦,尴尬的面色一红赶紧改口:“事实上都是我自作主张……”
“您多虑了,事实上我们连感谢他都来不及呢……不论是夫人还是我们都一样。”
“我们都是您的仆人,这一切都是应该的。”虽然听到对方的道歉让塔索心里顿时舒坦了不少,但是一想到这件事情有可能被安杰丽卡夫人知道,他就赶忙阻止了艾伦:“对我们而言,这是一份荣誉,而非纯粹的,身为仆人的义务。”
这样的话也就只能骗骗艾伦这般单纯的人——果然少女面庞上的表情舒缓了许多,塔索微微一笑,帮艾伦铺好了被子,又点燃了床头盒子里有助于安神的熏香,悄声走出去为她关上了房门。
尽管如艾伦所说,这是一艘标准的都灵战舰,但同时也是为了能够远洋航行而建造的,船舱里面的房间远比橡木桶号的要大多了,即便两个人一个房间空间都还要富裕一些,床铺和被子也都是干净的。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爱德华和韦伯的房间被刻意分开了,甚至距离都相当远——对于这点小教士倒是没有什么怨言,他的身上似乎永远洋溢着随和到令人无法横加指责的单纯,以及连他的导师都为之赞叹的虔诚。
没等爱德华坐下来休息多久,房间外就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穿着一身墨蓝色罩衣的侍卫塔索推开房门,带着几分微笑走进了房间。
“很抱歉这个时候打扰你的休息,我知道经过昨天一晚上的战斗,您恐怕已经很累了。”侍卫探索在爱德华的身前停住了脚步,声音开始变得有些急促了:“但是有些事情,我可能必须当面和您说清楚。”
“最重要的是,不能被任何外人听到——我可不想引起什么误会来。”
“当然可以,任何我可以帮忙的事情请您尽管吩咐,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爱德华轻笑了一声,对方看起来似乎相当的紧张……换而言之,这件事情对他非常重要。
“呃……首先呢,当然是要感谢您替我们保护了艾伦少爷,我刚刚从小少爷的房间出来,据称您多次救下少爷于危难之中,这份感恩所有克温家的仆人都铭记于心!”塔索的眼神有些故意在躲闪,像是在思考怎么编排自己的措词。
“但是呢,这份工作说到底依然是克温家的仆人们应尽的职责,尤其是我们这些侍卫……”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塔索突然抬起头:“而据我所知,您背后的那柄剑——应该属于我们的首领托蒙德所有。”
“也就是说……那天晚上您在和那些罪恶的海盗们战斗的时候,托蒙德队长应该也在当中对吧?否则您是不是应该和我解释一下那柄剑的来历呢?”
“您怎么知道这柄剑就是托蒙德队长的呢?”
“我就知道。”塔索突然很得意的笑了,但是双手却紧紧地攥在一起……他很紧张,黑发少年用余光稍稍打量着,这个家伙比他看起来的样子要紧张多了。
“您不会是在怀疑我吧?”
“我怎么会怀疑艾伦少爷的救命恩人呢?”他故作放松的直起腰来,双手撑在大腿上,表情看起来像是窥伺着猎物的鬣狗:“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么什么事情你可以尽管告诉我,我都会替你隐瞒的。”
到了这一刻,爱德华终于有点儿明白对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了,但是他还不敢完全确信——这个和自己同名的侍卫怎么看都不是什么精明的家伙,只不过有些小小的贪婪而已,所以他不打算说实话。
“那天晚上我确实撞见了托蒙德先生——事实上他一直都潜伏在橡木桶号上,暗中保护着艾伦爵士,直到最后一战的时候他才出现。如果没有他牺牲自己的话,恐怕我已经被弩炮轰成碎片了。”
“托蒙德?牺牲自己?哈哈哈哈……”听到爱德华这番话的塔索突然失声笑了出来,十分得意的压着嗓子看着“老老实实回答”的爱德华:“我能明白你想要隐瞒的原因,我也知道那天晚上是你杀死了托蒙德,你骗不了我!”
“我一直觉得,这个世界上能够遇到同名的人就是光辉十字的暗示,我们都叫爱德华——所以我们应该合作,所以我才到现在都没有声张。”侍卫塔索突然变得轻松了不少:“想想看要是让安杰丽卡夫人知道,是你杀死了托蒙德,你觉得会怎么样?”
“那我倒想知道,我该怎么做才能让您不把这件事情告诉安杰丽卡夫人呢?”爱德华突然有些兴趣了,他看得出来这个侍卫是有所求的。
“很简单,什么也不要做……全部都交给我来处理就可以了——你已经完成了最复杂的部分,剩下的就不用再过多操心。”塔索笑的很狡猾:“杀死托蒙德,是这个合作当中做困难的一环,而你已经完成了。”
“我猜您是想要……”
“没错,我想要得到我早就该得到的东西——安杰丽卡夫人的侍卫队长!”塔索的脸上突然露出了几分愤恨的狰狞:“我曾经是前任侍卫队长的侍从——那是一位值得尊敬的老骑士,在他死了之后,原本这一切都应该由我来继承才对,却都被托蒙德抢走了!”
“现在是到了我拿回一切的时候了,看来正义的一方一定是胜利的一方。”塔索的脸上全都是洋洋得意的笑容,仿佛他已经成为了安杰丽卡夫人的侍卫队长,当上了骑士一样:“等着吧,小侍从。等到夫人奖赏我的时候,我也不会忘记你的好处的。”
说完这些,侍卫塔索似乎都已经忘记了爱德华还坐在旁边,傲慢而又自鸣得意的笑了起来,一种阴谋得逞,仿佛这一切都是他一手谋划出来的兴奋,加上大仇得报的快意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大步大步的走出了房间。
“看起来正义的一方也并不总是胜利的一方啊。”侍卫那一副恶鬼上身的样子让爱德华怅然一笑,像是有点儿感慨了:“但胜利的一方最后一定是正义的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