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以身殉情(四)
一个多小时后,华念平才被送进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急救中心。
他那从脑袋里流淌出来的鲜血,也从西山陵园一直滴落到病床跟前。
医生为华念平量过血压,又听了心脏,掰开了瞳仁看了一下,摇头道:“怕是没有希望了!”
路将官似乎不太相信医生的判断。
但眼前这位儿子的情敌,的确笔僵地躺在那里,看不到一点的生命迹象。
难道他真就因为对林思儿的死,以身殉情,不治而亡了么?
路将官颇为踌躇了一会,或许是为了看在林思儿舅舅的面子上,或许良心发作,总之用了一贯式的命令口气向医生道:“无论结局如何,还是请医生同志们努力抢救吧。”
小个子的谭代表,被路将官留下来负责照看。
“伤者的姓名,年龄?”
医生找出好几种检查化验单,准备开写病历。
“不知道?”谭代表用他的广东普通话很利落地回答。
“说实话,我们对此人并不相识,是在路上发现了他!”他随后又补充了一句。
“原来,你和刚才那位将军,都是见义勇为者……”
医生用了说不上是敬意,还是怀疑的神情,认真看了看这位小个子的广东佬,开始感到有些棘手,手中的笔也被扔到了一边。
就在此时,一女和一男前后跟脚地走进医生办公室。
医生抬眼见到,便丢下与谭代表的交谈,起身招呼道:“韩胜美,你怎么会来?”
“我上午刚到,顺路探望一下你这位老同学。”
韩胜美微笑,介绍身后的那个男人:“这位是我们沃特公司驻京办事处的周经理,他陪我一起过来。”
“周经理好!”医生客气地点了点头,问韩胜美道,“这次过来,还是为了伯父的病情吧。他老人家怎么样啦?”。
“我刚见过余建迪教授,请他看了父亲刚拍的片子。余教授说,怕是只能再熬过几个月的时间了!”
韩胜美一脸愁容。
“余教授是国内著名的肺科专家,他的话是要信的,你还是想开一些,多多尽孝!”
医生满脸同情,深深地叹了口气。
一个染了红头发的护士进来,问医生对刚才送来的急救病人,该做怎样的抢救准备。
医生这才回头看了一眼谭代表,道:“先去做个脑部磁共振,看看真的有没有必要再折腾一番。交费去吧,听那位将军的口气,好像是已经委托给你负责了。”
“我们真的与这家伙无亲无故呀!”谭代表一脸无辜。
当然,他所说的与华念平无亲无故,也的确真就是这样。
“那……”医生犹豫起来。
“好人做到底!”谭代表苦笑了一下,道:“即便是素昧平生,我还是愿意把身上的所有钱倾囊相救。不过,我还有个想法,能否请护士带上我,一并先去查看那伤者的身上,都带了些什么物品,或许我们能够发现线索,找到可以联系的人。”
他观察着医生的反应。
也许是因为听到了熟悉的广东口音,韩胜美不由得扫看了谭代表一眼。
然而她的这一眼,仅仅是轻描淡写而又非常无意识的,丝毫没有留意到他与医生谈话里所提到的伤者。
医生想了想,认为广东佬似乎说的在理,并且他也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于是点头表示同意。
韩胜美在急诊室见到这位老同学实在很忙,自己不好继续打扰,便主动提出告辞,带着周经理离开。
医生起身一直把韩胜美送到急救中心的门口。
他们路过急救室,韩胜美听到刚才的那位红头发护士扯着嗓门在叫喊:
“伤者原来是个跛脚的残疾人。身上倒是有手机,不过像是已经没电了,还有好几张用过的机票……从深圳到京城,再从京城到三籓,又五天前从三籓很快回到京城。”
听到“深圳”两个字,韩胜美忍不住向急救室里扫了一眼。她看到了一个血肉模糊的脑袋,和一具满身泥泞、僵直的男人躯体。
医生对韩胜美说:“那家伙,没救了!”
“哦!”韩胜美只是毫不在意地回应了一声。
这人或许是车祸,也或许是与人发生过殴打,在医院里的这种事情,每天都能遇到,所以韩胜美并不觉得丝毫奇怪。
“病人夹克外套的口袋里……有个钱包,还有一本出国护照……”护士继续叫喊道,“不过钱包里面,并没有装什么钞票,倒是有一张银行卡,还有身份证,姓名是…….”
韩胜美因为心中挂着要事,所以脚步匆匆,走得很快。红头发护士后面的几句话,她没能再听到。
她此时所想的是,自己这次从深圳来京城,除了要当面向余教授了解父亲的病情,还急着马上联系,去见到一个人。
周经理开到医院来的是一辆公司送货专用,带着封闭箱体的小型卡车。
这几年,沃特公司资金紧张,京城办事处的经费也受到了限制,即便韩胜美以总经理的身份前往,办事处也只能使用这辆遗留下来的唯一送货汽车,充作她的交通工具。
为了减少租金开支,办事处几年前已经从写字楼搬进了民居。
沃特公司辉煌的时候,京城办事处有过好几十人,如今就剩下周经理和一位刚毕业不久的男学生。
即便这位刚毕业的学生,如果不是因为办事处还有一张床供他睡觉,权且作为找到下一份工作前的落脚之处,大概也早已经走之一夭。
回办事处的路上,韩胜美看了一下时间,已是下午的一点多钟。她从手机里找出一个号码,拨了出去。
这是华念平的手机号码。呼叫回复提示“暂时无法接通”。
这个时刻,也许他正在午间休息。
韩胜美想到这里,便发了一个短信出去,希望华念平在下午课后,能够与她有一个会面。
十多天前,华念平带领中央党校春季学习班课题组前往羊城。
他借进行社会实践的机会,专程抽出时间去了深圳,与李莉一道对沃特公司进行了为期两天的管理诊断,提出了好几条对沃特集团改进经营理念的思路。
韩胜美这次来京城,是按照她与李莉合计过的想法,能够就一些具体的落实方案,再进一步听听华念平的具体指导意见。
第152章 殡仪馆盗尸(一)
韩胜美在公司驻京办事处稍作休息之后,直到下午二点半钟,都没有收到华念平回复的短信。
着急之中,她又拨打了两次电话,依然是无法接通。
这让她有些沉不住气了,便叫上周经理,驱车前往位于京城西郊的央校。
因为韩胜美已经订了明天回程深圳的航班,一早就要出发去机场。
警卫室的值班人员问明了韩胜美的来意,要她在接待室里等候。过了好长时间,才有一位工作人员把她带了进去。
像是一位级别很高的领导,亲自接见了韩胜美,旁边还有人专门进行谈话记录。
她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阵势,很有些忐忑不安。
领导首先问韩胜美,她和华念平是什么个人关系,当听到华念平前段时间曾经在她的沃特公司做过两天现场调研,领导的表情越发严肃起来。
他向韩胜美问得很仔细,包括华念平在何时去的深圳,在沃特公司都干了些什么,甚至与哪些人有过接触,又在什么时间离开深圳等等,所有过程的细节,一个都没有放过。
韩胜美如实回答了领导的提问。
她从领导的问话口气里,隐约地感到在华念平的身上,可能发生了极其重大的事情。
首先想到的是,会不会因为华念平在深圳多逗留了两天,违反了央校的纪律,如今正在接受处罚,但从领导沉重的表情来看,远非如此简单。
继而又很担心,莫不是华念平作为一个领导人员,可能因为受贿或其他经济问题,意外东窗事发,突然被组织收押。
但又感觉,华念平好像并非属于贪官之流。
前后交谈了一个小时,虽然林思儿好几次问及华念平的下落,这位领导都是绕开不答。
直到领导要求她留下电话,希望如果有其他事情能够及时沟通联系时,她作为交换条件再次追问之下,领导才很不情愿地摇了摇了头,把实情告诉给了韩胜美。
领导说道:
“我们其实也闹不懂,华念平同志怎么会在毫无任何预兆的情况下突然失联。这在央校的历史上从来没有过,学校正在为这件事情头痛。目前唯一知道的,是从出入境记录发现,他去过一趟米国三籓,但没过两天就回到了京城,此后就再没有了任何信息。”
“能告诉我,确认他失踪有多久了?”韩胜美问道。
领导向韩胜美仔细推算了一下时间:
“华念平同志是这个月的中旬离开央校去的广州,只在那里进行了短期的社会课题调研。如果按你所介绍的那样,又去深圳呆了两天,他本应该上周末就回到党校。如今将近三月底,正好失联了十天时间。”
“那他被发现什么时候去的三籓?”韩胜美继续问道。
“出入境记录显示,他在米国逗留时间没有超过一天,是五天前乘三籓的国际航班回到京城,然后再没有信息能跟踪到他。”
领导或许是因为想到关于华念平的失踪,韩胜美也许以后能够提供上某种帮助,所以才能对她实情相告。
带着十分震惊的心情,韩胜美离开了央校。返回的途中,天已经开始擦黑。
“如果当初不把华念平请去沃特公司帮忙,他若是与别的央校同学一同返京,这件事情显然不该发生。”
韩胜美的心中有了一种自责的念头。
那位领导说华念平曾经去过一趟三籓。华念平从深圳回来,是直接去的三籓么?
韩胜美回忆着刚才在央校听到的每一句话。她很快联想到在京城医大附属医院急救中心,偶然间听到过的那位护士讲话。
急救室那个脑袋重伤、血肉模糊的人,他的手机像是缺了电,身上不仅有深圳到京城、往返三籓的航班机票,而且时间上与在党校领导那里听到的完全一致。
尤其,这还是个跛脚的残疾人……他或许?
不,他一定就是华念平!
韩胜美差不多是语无伦次,十分紧张地把自己的分析讲给了周经理。周经理虽然不甚完全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但肯定了韩胜美的推断很是道理充分。
当两人赶到医大附属医院,天完全黑了下来,已是到了晚上七点多的时间。意外地看到一辆殡葬车,已经停在了急救中心门口。
韩胜美冲进了急救室,见到那个伤者从头到脚覆盖了一层白布单,显然已是抢救无望。
顾不得多想,她立刻动手掀开盖在伤者头上的白布,虽是此人满脸血污,紧闭双眼,她依然能分辨出正是华念平那张熟悉的面孔。
情急之下,韩胜美摸了摸华念平的手和脚,竟然发现还有些极其微弱的体温。
难道华念平还有值得继续抢救的希望么?
韩胜美迅速找到医生办公室,打听了才知道她的那位同学刚换了班,当值的是另外一名医生。而那位曾经送华念平过来的广东小个子男人,此刻也不见了踪迹。
值班医生明确告诉韩胜美,对那位伤者的抢救,是由上一班接诊负责。对伤者用了呼吸机和心电图检测,没有来得及用药,心电图就已经显示为一条直线,所以已经确认抢救无效,出具了死亡鉴定报告。
韩胜美的心,急剧地抽搐起来。
她突然看到上午的见过那个红头发护士像是刚换好了衣服,就要下班离开医院,赶忙迎了上去。
“请等一下!”韩胜美上前问道,“急诊室的那个伤者,真的不再组织抢救了么?”
“是,”护士奇怪地看了韩胜美一眼,想起她是白天当班医生的同学,便又多说了几句。“医生说,伤者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诊断结果已经确认伤者脑死亡,并且心脏也停止跳动。我们已经通知了殡仪馆,马上就作为无人认领的尸体拉走了!”
“那送伤者来的人呢,他去了哪里?”韩胜美又问。
“呸,你是说那个小个子么!”护士气愤道,“那家伙伪装成一个见义勇为的好人,原来却是个精心算计的骗子,他一拿到死者的护照、钱夹,包括手机,就立即开溜啦!什么费用也没付,医院已经报了警。”
周经理神色张煌地了走过来,向着韩胜美耳语了几句,把她悄悄带到殡葬车的跟前,一起偷听司机在驾驶室里打电话。
第153章 殡仪馆盗尸(二)
原来,周经理刚才从停车场过来,偶然看到一个人躲在角落里打电话。
他起先并不在意,但是当听到了一句“带好冰块……今天夜里就去摘割尸体的器官”,顿时有所警觉。
后来,周经理见那人挂掉电话,上了殡葬车的驾驶室,便想到有些不妙。因为这个无良司机所讲的尸体,说不定会与韩胜美关心的那个未卜死者有关。
果然,当韩胜美与周经理黑暗中紧贴在车厢上,两人同时都清楚地听到司机在驾驶室里,又打起电话联系购买人体器官的下家。
“四叔,你要的货有了,今天夜里就能到手。尸体的死亡鉴定报告……就在我手里,是没有见到有家人……的确是一具意外死亡,无人认领的尸体。是的……最好是今天夜里就能动手。你就放心好了……我已经验证过尸体,除了腿有残疾,肾脏、肝脏、心脏都可以移植。”
韩胜美不寒而栗,断定司机口中所说的无人认领尸体,所指必是正躺在急救室的华念平无异。
“会是一笔好买卖……给我五万……四叔,你看是不是少了点,刚才有人出价六万……我有风险,这事不是好干的……好,再加两万。那就说定了,我已经找好了能动刀的兄弟……你十二点去车到殡仪馆拉人,天亮之前再给我送回来。”
司机敲定这桩交易,自始至终带着一种轻松而又简单的口气,样子无异于卖掉一只鸡那么随意。
然而,韩胜美和周经理却听得心惊肉跳,毛骨悚然。
如果是华念平的生命体征并没有最后消失,还残留抢救的一线希望?或者,即便他真的再无生还的可能,但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华念平,被生生摘掉器官,私下里被人盗取进行交易变卖。
韩胜美把她的担心和想法,与周经理紧急商量,必须把华念平从器官交易人的手中救出来。
这时,他们看到医院的两个护工,正用担架把华念平从急救室里抬了出来,塞进了殡葬车。
周经理发动汽车,与韩胜美悄悄地尾随上去。
殡葬车大约开行了一个小时的样子,驶进了殡仪馆。
为了不引起那个司机的注意,周经理把自己的汽车停在了殡仪馆大门之外的不远处。两人徒步沿着灯影的暗处,摸向那辆正在亮着灯的殡葬车,藏身在殡葬车几米开外的一堆灌木后面。
不远处,矗立着一个高大的烟囱,下面横着两大排房子,像是是焚尸炉和吊唁厅。
殡葬车的停泊之处,是在这两排房子中间相连地方的一处建筑,带着阴森和煞气。
这里,大概就是停尸的冷库了。
司机拉来一个推尸车,把华念平搬了上去。在塞入冷库的冰柜之前,他没有忘记把华念平身上的口袋都翻腾一遍。
但司机无法想到,在此之前,附属医院急救中心的那个红头发护士,已经把套在华念平身上的外衣,包括夹克、裤子,每个口袋里搜索一空,并且这所有的东西,后来又都被那位谭代表洗劫而去。
戏剧性的是,不管是爱唠叨的红头发护士,还是这个泯灭了良心的殡葬车司机,竟没有一个人去检查华念平羊毛衫里面的贴身衬衣。否则,被林思儿舍了性命保护下来的那只骷头优盘,真的就会前功尽弃。
其实,谭代表也正是奉了路志超之命,以防范林思儿把优盘意外地转移到华念平的身上。
在西山公墓陵园,他趁势用雨伞顶尖,狠戳了华念平那条残疾左腿的膝弯之处,其实也是一瞬间临时起意。
因为他那会就站在华念平的身后,突然间竟记起了淮上市网络造神大战颁奖仪式那天,华念平那条残疾的左腿,当时被人无意间用旗杆在腿弯捣了一下,他的身子就能立刻失去平衡,栽倒下去。
“如果能试上一下,然后再去搀扶,说不定会在他身上摸出什么想要的东西……”
谭代表因为有了这样的想法,所以才会瞅准机会,在没有被任何人注意到的时候,便对华念平陡然下此毒手。而华念平接连遭受撞击,送进医院竟是不治而亡,这在谭代表来说,却是没有想到的意外收获。
他判断,这一定是因为华念平的脑袋接连重击了两次,后来又在汽车的后备箱里,路途上不断被一次次地颠撞,血浆喷流不止所致。
但让谭代表很失望的是,他从华念平那里,并没有找见路志超所特别关心的骷头优盘。
这一年多时间以来,路志超自从在父亲那里得到消息,说是华念平援疆回京,就开始对同时身处京城的林思儿有所不放心了。
他先是请求父亲利用上层关系,务必把华念平驱出京城,随即又命令这个谭代表,长期监视着华念平与林思儿两人间来往的举动。
之前,路志超委还派给了谭代表在华国的好几项工作。其中与淮上市扯上关系的,一个是与淮上市恩源学院的“玉磐论坛”保持密切接触,一个就是伺机在华国特高压电网建设领域发掘情报,尤其关注淮上市游湖特高压变电站的核心技术方案。
在淮上市,谭代表好不容易通过姜登捷,发展了游湖办事处主任徐孝玄这层关系,向对方许以重金回报,眼见特高压电站的机密资料即将到手,却想不到最后功时刻亏一篑,差点把徐孝玄也搭了进去。
这次,谭代表没有能从华念平身上发现骷头优盘,而路志超又命令他出发南美,于是只好卷走了华念平身上的所有物品,作为以后向路志超见面交差的证据。
……
而此时,那个一无所获的殡葬车司机,嘟囔了一句难听的脏话,悻悻地把华念平的身体扔进了冰柜。随着沉闷的“咣当”一声响,冰柜的门被合紧了。
韩胜美和周经理两个人,都瞄准这个冰柜的位置。
他们听到殡葬车司机先是打了一个电话,意思是要家人给他准备晚饭,然后便息了屋灯,合上冷库的大木门,又开着他的殡葬车离开了。
当那辆殡葬车拖着鬼影似地尾灯在远处消失,确认殡仪馆的大院里这会再无其他人出现,韩胜美和周经理才绕过灌木丛,摸到了停尸冷库的跟前。
第154章 殡仪馆盗尸(三)
大木门已经被殡葬车司机上了一把弹子铁锁。
周经理要韩胜美留在这里,自己围着冷库转悠了一会,返回来时,他的手里多了一根细长的钢丝。
只见周经理把钢丝插进锁孔,上下搅动了一阵,再用手掌心用劲一顶,那把铁锁便轻而易举地被弹开了。
然后,他把大木门缓缓推开一米宽,领着韩胜美钻进了冷库,闻到了停尸间里刺鼻的福尔马林消毒味道。
他们不敢开灯,靠着手机的微弱的光亮,很快找到了华念平所在位置。
周经理倾下身子,双手向前一托,再低头一甩肩膀,华念平的身体便被他稳稳地搭在背上。
韩胜美看周经理动作敏捷,极像是训练有素,心中不由得暗暗称奇。
一般情况下,人死后的尸体会在两个小时左右开始僵化,十个小时后便会出现僵直,但华念平被放进车厢时,身体能够卷曲平放,肌肤依然柔软如常。
用手轻触华念平的面部,韩胜美发现有些微微泛凉,她想这大概是刚才存放在冰柜里被冷冻过的缘故。
韩胜美在心里想到,如今华念平的呼吸、心脏已经早没有了生命迹象,再送往任何一家医院,都不可能再施行抢救。
她唯一能做到的,是还华念平一个全尸,把他带往深圳,选一个上好的墓地,予以妥当安葬,也不枉华念平前些日子对沃特公司曾有过的帮忙出力。
韩胜美和周经理都很清楚,按照《刑法》规定,盗窃他人尸体也是一种相当严重的犯罪行为。
两人当下不敢怠慢,决定依照此时所居于的位置,途路房山区沿着西南方向,立即驱车离京,目标朝着河北省的保定、石家庄出发。
两个人经过盘算,到达深圳的行程大致在两千七百公里,他们如果沿京广高速,不分昼夜轮班驾驶这辆送货汽车,有一天多点的时间就会足够。
但是,韩胜美十分担心在高速会遇到警察意外盘查,所以只能选择取行一○七国道。
从房山开车行驶几个小时后,周经理忽然叫了一声“不好”,因是前面的路标显示,已不是计划中的保定方向,而是到了太行山区脚下以东的易州境地。
原来匆忙急行之间,竟是在河北的一个公路交汇处,岔开一○七国道,沿途西奔而来。
眼前的这条路,更是不知通向何处。
幸好,易州归属于河北保定市,两地之间必有省道相通。但此时,正是凌晨三点多钟,四周黑通通一片,无人指引路途。
韩胜美见到周经理甚是急虑疲惫,便要他躺在驾驶座上休息一阵,权且等到天亮后再做打算。
这一打盹直到天亮,韩胜美醒来时,见到驾驶室里只剩了自己,便下车在路边活动有些发麻的双腿。
她抬眼,见二百米之外的山路上,长有一棵悠大茂密的古树,高驰云端,树下立着一块好几米高的巨石。
再看不远之处,有一大湖,涧水碧绿,浩瀚不见边际;湖边有山,山巅矗立一座高塔,形如利剑,直指苍天。
此时,天空彩云淡淡,身边凉风徐徐,虽是冬季还没有完全散尽,但清爽的气息尽面而至,让韩胜美不觉精神大振。
周经理满脸兴奋,眉开眼笑地走了回来。
他原来打听到此地不远,便是易州之县城所在,很多年前曾经去过一回。城里有他一位当年在北海舰队的战友,在天津、河北的多个市县开有连锁药店,也是沃特公司医药产品的主要经销商之一。
不久前,他还和这位姓陈的战友联系,向他讨要过拖欠办事处的一部分账款。
两人昨晚到现在没有吃过东西,此时都觉得很是肚饥。周经理已经用手机联系战友,对方恰好就在易州城里的家中。
他们沿山路,把汽车开到那棵古树跟前。但见树干周身绿苔,径宽过丈,树下卵石成堆,草木横生。
二人在那块几米高的巨石旁边,选了一处较为平坦的草地,从车厢里抬出华念平,由韩胜美留下看护,周经理独自一个驾车去见他的战友。
韩胜美吩咐周经理除了带些吃的回来,还依照华念平脚上的鞋码,顺便买一双鞋子回来。
她极其不愿意看到,华念平就这样光着一只脚被带到深圳。
周经理离开后,韩胜美对着躺在地上的华念平看了一阵,实在不忍他满身、满脑袋的淤血和污泥,便用了随车上的矿泉水瓶,往返多回,自碧湖中一点点取水为他擦洗。
渐渐地,华念平周边的草地,便被流下来的血水浸染成大片红色。
待慢慢洗去华念平面部所有的血迹和泥污,韩胜美砰然心中一动,不禁暗想道,眼前这个男人或许真得还有救。
因为,虽然已经十几个小时过去,华念平苍白的脸孔在阳光直射下,依然带有些细微的润色。
并且当韩胜美那双被湖水浸冷的手指,碰触华念平的肢体时,会很明显地感受到了一种肌肤弹性和温热。
在医学上,如果人体心脏停止跳动半个小时以上,医生往往以此作为标准,认定患者已经死亡。但前提情况,是采取了用药、心肺复苏、上呼吸机、心电图检测等必要抢救措施。
但华念平却是一送进医院,就被断定无需抢救的必要。因此,在韩胜美看来,那家医院的急救中心,对华念平的状况不是抢救无效,而是根本没有多方施救。
然而眼前,华念平静静地、毫无声息的躺在大树下的草地上,却是不争的事实。
韩胜美想到了在医科大学读书时,临床医学理论中对处于深度昏迷的脑外伤病人,如果患者求生**强烈,经过亲人不间断的呼唤,会存在一定的苏醒几率。
“念平哥——”
韩胜美于是试着呼唤了第一声。
想到眼前这个身体残疾的男人,还是在她十几岁时,印象很深的是华念平在爸爸的公司里实习,虽是跛了一条腿,却看上去优雅内敛,尤其那一双深邃的眼睛,既闪烁着灵动的迷人目光,又给人以忧郁迷离的感觉。
如今,他却是紧闭双眼,不知到底是死是活。
第155章 殡仪馆盗尸(四)
韩胜美终于克制不住自己。
她紧紧攥住华念平的一只手,满怀期望和柔情,向他喃喃真切细语:
“念平大哥,你现在到底怎么样?能听到胜美在和你说话么?从昨天到现在,胜美不时地在问,你还能活过来么?胜美真的不相信,念平大哥会就此离开这个世界!你睁开眼睛,看看这里的风景到底有多美,天空是这么的辽阔,阳光是这么地灿烂!在那边的不远,有湖水,有青山。在你的身边,这是一棵古老的银杏树,好几个人牵起手,都还抱不过来,我想该有了好几千年的历史吧!这树有灵气,你一定会感觉到。
“念平哥,你还记得十几年前在沃特公司实习事情么?那时的你,时常和李莉姐聚在一起谈论工作、学习和生活,我虽然年龄尚小,但在一旁看你们两个总是很投缘的样子,总希望你们是一对恋人该有多好!念平哥不会想到吧,其实李莉姐从那时起就一直欣赏你,只是她知道,你的心已经另有所属,所以一直埋在心里多年。
“唉,念平哥,这都是胜美的不好。如果没有和李莉姐一起,再次把你请到深圳,你就不会发生这样的变故。
“念平哥,求求你,一定不能就这样死去!如果你永远这样闭上眼睛,胜美该是多么的不安,多么的心痛!胜美下定决心,无论路途多远,有多么艰苦,都会把你带到深圳。我爸爸的生命已经不会支持太久,留下胜美一个人实在很难让沃特公司坚持下去。
“念平哥,你要答应胜美,快些醒来吧。胜美的心思,真的很需要念平哥的帮助……”
说到这里时,韩胜美联想到沃特公司目前的处境,以及父亲的不治之症,还有她的无助,不禁触景生情,嚎啕大哭。
约莫过了两个多小时,周经理才从易州城里回来。他的那位陈战友开了另一辆车,停在公路那边等着他。
等见到周经理出现在身边,韩胜美才缓过神来。
这会再看华念平时,身子平静地躺在巨石的下面的草丛里,紧闭双眼,毫无声息,仍是先前的那副样子。
虽然是韩胜美自言自语般的向他倾诉良久,却是并没有带来他的任何反应。
只是,脸上的血污,已被韩胜美清洗的干干净净。
周经理除了为韩胜美带来许多吃的、喝的东西,还带来一个老旧的、裂了线的军用挎包,里面不仅有一双布鞋,还有一套军服。
他说道,这些意外东西,是一位已经牺牲的战友熊剑东,多年以前留下的遗物,如今正好派上用场,应了韩胜美的需要。
原来,沃特公司京城办事处的这位周经理,他二十几岁在北海舰队服役时,曾经与家在易县的陈战友一道,作为海军陆战队的军官,在副营长熊剑东的带领下,被派往石家庄陆军指挥学院进行受训。
当年,他们都还是风华正茂的年轻军官。
为期半年的受训结束,三人本应立即返回位于青岛的海军基地,但在路途保定时,周经理、陈战友一起向熊剑东提出要求,期望能在保定市逗留两天。其因是周经理的女友在保定卫校进修,而陈战友两年前刚结了婚,妻子就在保定市里工作。
两人都想趁此机会,与各自的女人温存一番。
熊剑东被他两人纠缠不过,无奈之下勉强同意。
不想在旅馆里,熊剑东的挎包意外被盗,里面除了日常生活用品,还有他本人的军官证、以及三人的受训结业证书。
归队后,熊剑东作为三人中级别最高的带队长官,受到了严厉的军纪处分,不仅被取消受训后的晋级资格,还被勒令退出军旅生涯,从此葬送了个人前程。
盗贼一个多月后被抓获,警察追回熊剑东的所有失物,交给了周经理在保定的妻子。然而熊剑东,此时已经转业回到了家乡,被安排在淮上市警局工作,担任一个派出所的副所长,再没有联系上。
不幸的是,周经理近来又听说,熊剑东好不容易四十来岁,才熬到了淮上市警局副局长一职,却在去年一次保卫淮河万水闸大坝的战斗里,与歹徒同归于尽。
韩胜美对周经理的这段经历,自然一无所知,但见到周经理带回来的鞋子,说是源自他一位牺牲战友多年前留下来的遗物,登时感到心中不爽。
她寻思要为华念平换上一双已故男人的旧鞋,很显然,十分的不吉利。
可是她转念再想,京城办事处这几年经费拮据,捉襟见肘,所以周经理才迫不得已,尽力为公司节省每一分钱的开支。
待到把华念平抬上车,周经理很是为难地向韩胜美请示道,刚才经过与陈战友协商,对方已经同意支付一笔款子给他。不过,只能是银行承兑汇票。
这笔钱,对他在京城办事处的资金周转极为重要,所以很想跟着陈战友一道,前往对方在天津的公司本部,亲手取回这笔款项,免得夜长梦多。
这也就是说,从易州到深圳,剩下差不多两天的路程,将由韩胜美独自一人驾车,载着华念平去往深圳。
“要不然,”周经理道,“韩总,我现在还有另外一个主意,想请你采纳。”
“什么主意?”韩胜美问道。
“其实,咱们冒险把这个人从殡仪馆里偷尸出来,原因是韩总与他有过相识,不忍心他尸骨不全,被人偷了内脏去卖。事到现在,眼见这个人生命无救,不妨直接送到城里的火葬场,由我亲眼守着把他塞进焚尸炉,骨灰就地寄存。”
周经理小心地观察着韩胜美的反应,又道:“至于韩总,建议你与我们一道去天津,然后再乘航班回深圳。”
“不,周经理,我绝对相信念平大哥存在生还的希望!”韩胜美坚定而固执地道,“只要有一线可能,我就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可是?”周经理看了远处的陈战友一眼,颇为踌躇。
“你不要再顾虑我了,放心去天津吧。”韩胜美道,“我会打电话给李莉,请她和我弟弟韩胜泰从深圳出发,与我在路上会合。”
“这倒是一个好办法。”周经理点头称是。
第156章 浴火涅槃(一)
待见到周经理与他的陈战友开车远去,韩胜美打开周经理带来的军用挎包,打算为华念平换上那双军用布鞋。
这双军用布鞋的款式十分老旧,像是足被放置了几十年。
当韩胜美脱去华念平剩下的那个单只皮鞋,把布鞋套进他的脚上时,发现华念平的身子突然间抖动了一下。
韩胜美被吓得手一哆嗦。
她随即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大叫道:“念平哥,你果然还是活着!”
然而华念平再没有了新的动静。
但韩胜美此时已经确认,华念平一定会生还过来。
她立刻从周经理带来的挎包里,把周经理牺牲战友的那套军服翻腾出来。这是因为韩胜美想到,既然华念平还有生命迹象,就不能让他在路途再经风受凉。
军服里掉出一个证件。
韩胜美捡起来看,见是一个老旧的军官证,上面标写着:熊剑东,二十七岁,北海舰队某海军陆战某旅某团,上尉军衔,副营长官职。
从那张加盖有钢印的两寸照片能够看出,这位年轻军人不仅是面容轻俊,还能称得上是神态英武。
熊剑东?
显然,便是周经理那位已经牺牲战友的姓名。
她把军官证依旧塞进军服的上衣口袋里,将衣服遮盖在华念平的身上。
“念平哥真的活着!”
韩胜美带着激动而又紧张的心情,立刻坐进了驾驶室。她心中此时的唯一念头,是恨不得在几个小时之间,就能把华念平带回到深圳去。
她想,定然是刚才自己一番真诚而又没有间断的深情呼唤,才激起了华念平本能的求生**。
虽然,他现在还处于昏迷之中,并没有最终苏醒过来,但韩胜美相信,华念平那突然间出现的身体反应迹象,已经足够证明了他生命力的顽强。
华念平脚上褪掉的原先单只皮鞋,还有熊剑东留下来的那个军用旧挎包,被韩胜美扔在了华念平刚才躺过的那片草地上。
然而,韩胜美脚踏油门,刚一发动汽车引擎,猛然眼见飞过一道刺目的光芒。接着听得头顶之上,轰然一声霹雳,汽车被震出半米之高。
刚才还是晴空万里,这时却是骤然大雨滂沱,周围的世界变得一片混沌黑暗。
一阵狂烈的飓风吹过,汽车可怕地旋了几个圈才又落定。
与此同时,韩胜美透过背后的车窗,清晰地见到车厢里猛然腾起一团火焰,可怕的从华念平周身掠过。随后,那团火焰瞬间化作成一个人形,在汽车打旋之中飞将出去。
她的脑袋“嗡”得变大了。
此处是开阔地带,把汽车停在大树之下,雷电天气里极不安全。看来,不仅要把华念平真的就地火葬,怕是自己也难逃一劫。
就在韩胜美尚在惊魂未定之中,突见得雷雨之中,从天空里飘过一束光影,眨眼之间便落在了古树上。
定睛再看那束光影,直直的像是一个男人的身躯,正是刚才从汽车里奔出的那个人形,立在树梢,如同炎炎燃烧的赤炭,浴火涅槃,发着耀眼的红光。
接着,又见那赤炭一般的身躯,似乎穿过古树茂密的枝叶,瞬间落在了巨石下面,嵌入华念平之前栖身过的草丛间。
在那赤炭身躯落地的一刻,大地被再一次震动起伏。
韩胜美的脖颈、腋下冷汗淋淋。感觉到随着汽车的剧烈颠簸,脑袋一阵阵头晕目眩。
她搂着方向盘,闭着眼睛过了好几分钟,直到听见风雨停歇,恢复了先前的平静,才像是从梦中陡然醒来一般。
周围如一团黑暗的迷雾,开始慢慢散去。
韩胜美从汽车后视镜里,猛地发现车后,正有一双手从石头堆的草丛里伸将出来,眼见就要拉住车厢。
她心中大骇,立刻猛踩油门,飞驰而去。直到冲上百米之外的公路,见到车辆往来如常,这才有所放心。
只是奇怪,见这路上尘埃飞扬,却像是没有经过刚才那场雷雨暴风的样子?
驾车向前行急行了一阵,韩胜美心中放不下车厢里的华念平,透过汽车中央后视镜向车厢看去,心中又是猛然一惊。
因为,她明明记得已替华念平的双脚换上了布鞋。但却发现此时的华念平,依然还是在医院时的那副穿戴,一只脚挂着皮鞋,另一只脚依然赤露,并且覆盖在他身上的那件旧军衣,怎也不翼而飞?
一切竟是如此的诡异。
韩胜美心中不由得暗想道:难道刚才的所有经历,真的就是一场幻觉么?
……
像是从半空里被重重地抛在地上,全身就像散了架一般,毫无任何气力。脑袋沉沉的,一点也抬不起来。
睁开眼睛,阳光从大树上枝叶的缝隙里射过来,虽然婆娑晃动,不再是那么强烈,却仍是感到十分地刺目。对光线如此的敏感,真像是在沉睡了好几十年之后,从墓穴里突然爬出来的样子。
刚才还是雷雨大作的黑夜,怎么突然间发觉,就已经到了正午的时光呢?不然,太阳为何转到头顶上来。
这是在哪里?
那一刻,见一辆小货车就停在跟前,司机是个女人,曾经在哪里见过她。用尽了气力想去呼喊,嗓子却是干干的,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辆小货车从身边开走。
一阵微风从身边吹过,头上的树叶哗哗作响。风中带着温暖,还有清新,很是让人舒爽。
还是闭上眼睛再睡好了。
记得从三籓把林思儿接回京城,一连多天照看她,就再也没有眨闭过眼睛。
可是林思儿,你究竟还是先我而去!华念平呀,软弱而无能的华念平,你竟是不能保护好自己的爱人!枉为你在京城的总部机关里做过处长,在恩源集团又做了专员,董事长;也枉为你人生三十几年;你,实在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想到这里,他的两行清泪不住地滚滚而下,顺着耳根,滴落到身下的草丛里。
不知又睡过去多久,已是从白天到深夜。
将近黎明,东方刚刚透出细线一般的亮光,华念平陡然觉得,自己的身子,像是被一团粗粗的、肉骨一般的东西束缚着,从乱石堆里向巨石后的大树跟前拖动。
昏暗之中,华念平看不清那东西是什么物品,只感觉到用尽双手的气力想去掰开时,这团东西极其的冰冷、滑溜。并且对他越缠越紧,快要喘不过气来。
那东西带着金色的花斑,腰身比水桶还粗。更让华念平无法预料到的是,在这大树根前的一块巨石后面,离奇地暗藏着一个深窟。
第157章 浴火涅槃(二)
华念平眼见自己的身骨,被生生缚卷,慢慢拖进了巨石后面的深窟里。
就在他感到绝望之际,深窟之中忽见头部之上似有亮光一闪。他匆忙之间向亮光抓去,像是顺势握了一把利器在手。当下寒光一闪,他已手握利器,向那团缠绕着他东西猛刺过去。
一股又粘又冷的水液带着难闻的腥味,顺着手臂喷射到脸上,弄他满口满嗓都是。
那东西吃了剧痛,一下子甩开华念平,偌粗的身躯翻了几翻,噼里啪啦,把洞壁拍打得震声作响。
华念平怕那东西对他再来缠绕,就地向前翻滚,逃开了一米有余。待他双腿立定,正要挥臂再刺过去,却见那东西突然对他回头一望,两只碗大的眼睛射出聚光,吐出了一条可怕的信子。
原来是一条巨大的金花蟒蛇。
华念平打了一个寒颤,顿时后退了两步。
以这金花蟒蛇的胃腹,巨口张开,足以吞噬一头整牛,若要此刻间对他发起攻击,实在如猛虎扑小鸡一般的简单。
怕是要有一场激战。
华念平握紧手中的利器,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然而,让他没有想到,这金花蟒蛇虽然昂头对他端视,却兀自不前,把身子缩成一团,似乎再无进犯之意。
华念平退向洞口,眼见就要逃离险境。
突然之间,见那金花蟒蛇将尾巴翘起一甩,“嗖”地风声带过,但见一道光影之中,不知是何物品直在他的怀中落定。他一手握着利器,一手弯腰收起那物品,两腿一窜,身子迅速跳到洞外。
所幸,并不见那金花蟒蛇来追。
此时天刚麻麻泛亮。
华念平看手中两件物品,竟是一把锋利的匕首,以及用蛇皮做成的刀鞘,正好配在一起。匕首和刀鞘,上面都用古代篆体刻有字迹,凑近眼前仔细去看,依稀见到竟是刻着相同的三个字:太子剑!
刚才,是用了上端凌空飞来的这把太子剑匕首,仓皇之中,与金花蟒蛇进行了一番搏斗,下手刺伤了金花蟒蛇才得摆逃缠绕。嘴里,还吞下了几口金花蟒蛇伤口喷出来的浓血。
现在,被生生逼吞到了肚子里蛇血,正像是在胸膛里塞进了一团燃烧的热火,感觉到积聚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体力,随时便能迸发。
但是,金花蟒蛇为何却又能向他的怀里,随后投来了这把太子剑的刀鞘。
似乎,这金花蟒蛇对他并无加害之意,原本拖他进入洞窟,正是为了要引他拿到这把太子剑。再难道,这条悠大无比的金花蟒蛇,长久深藏在这古树下的洞窟里,莫非是个千年修炼的仙物不成。
嗓子里刚才咽进几口那金花蟒蛇的冷血,此时满嘴腥味,甚是燥渴,脸上也是粘糊糊的。晨雾之中,见到前面不远之处汪洋一片,便寻了过去。洗净了脸,又喝了几口冰凉的湖水,才略微感觉有所轻松。
放眼望去,华念平见那边一带黑黑的山影,山巅的一座高塔下面,透着许多微弱的灯光,似有人家居住。而那座高塔的尖峰,其形状如同他手中的太子剑,黄昏中渗着凌厉之气。
那山显示并不高。他想,只有去那里的人家打听,才能清楚现在身居哪里。
于是便沿着湖边向那山影摸去。
一路上,华念平竭力回忆这两天所发生的一切。
那天,把林思儿的骨灰送往墓地安葬,残疾的左腿弯里似乎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他随即便扑到在地。然后,似乎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后来,仿佛是重生一般,他在霹雳和狂风暴雨之间,从古树下爬起,想抓住跟前的一辆汽车,但是那辆汽车却飞驰而去。
湖边的路崎岖不平,华念平的思绪在山涧里游荡。他很奇怪自己的步履,何以变得在石块、沙砾之间,让身躯找到一种原本不可能存在的平衡。
原本跛脚的那条残疾的腿,似乎带给他一种不同以往的行走感觉,仿佛是经过意想不到的成功矫正。
华念平甚至想到,适才与金花蟒蛇挣扎的那一刻,他的体魄就变得异样敏捷,那条残疾的腿怎就像是被改换过似的,突然间就劲力十足,真得就像变成了另外一个四肢健全的人。
太阳高高升起,湖面波光粼粼。再向前,已经是山林覆盖,能听到鸟的清脆鸣叫声。
华念平跨过脚下的一个水坑,光平如镜。只在随意低头扫视的瞬间,水坑里闪过一个似乎有些熟悉的脸容,模样不再是自己,却像是已经牺牲了半年之久的熊剑东。
而且记得,那天去西山公墓陵园为林思儿送葬,身上明明是套着一件夹克,何时就换成了军人的衣装;再就是,明明这些日子一直在脚上穿着皮鞋,不记得何时间,又竟然换成了一双布鞋。
带着惊诧,他折回了身,仔细低头再看过去。
那镜面一般的水坑,果然现出了淮上市警局常务副局长熊剑东的身影。只是,此时的熊剑东不再衣着警服,而是一身旧军服的装扮,并且面色里带着清癯和苍白,像是只有二十几岁年纪的样子。
方圆之处寂静无声,周围绝无第二个人出现。这水中的倒影是人,还是鬼?
难道因为连日来紧绷的神经,在大脑皮层出现的一种虚幻反应?还是恍惚之间,眼前出现一种说不上来的错觉?
华念平惊骇万分。他本能地立刻意识到,这个水坑里的熊剑东,分明只能是他自己的倒影。
是重生?是穿越?还是变身?
华念平,难道已不再是华念平,而是成为了另外一个人:熊剑东!
但是原来的他自己呢,如今身在哪里?
所有的一切,是如此的残酷,如此的荒诞!原本身有残疾,跛了一条腿的华念平,竟换胎变骨,陡然化身为另外一个有着健全肢体、身姿英拔的熊剑东。
半年多前,是华念平以恩源集团领导的身份,亲自为英勇牺牲的熊剑东同志致了悼词。当时因为没有搜寻到熊剑东留下的任何遗骨,所以追悼会现场只用了他在快艇爆炸后的唯一遗物,只是那冠已经烧焦变形的警帽。
华念平难以置信,如今,他自己居然附魂在熊剑东十几年前的躯体上。
在熊剑东牺牲前,为了把他由副局长提拔为正职,华念平曾经向组织部门调阅过他的个人档案。记得在熊剑东的简历中,曾经入伍北海舰队,任职海军陆战队特种兵副营长,上尉军衔。
那时的熊剑东,也就是如今的华念平,应该是不到三十岁的年龄吧。
这身上此时所有的衣装,也应该都是熊剑东的吧。
他从周身的口袋里,除了翻出熊剑东的军官证,其他什么物件都没有。尤其是让他心中发冷的是,林思儿托付给他的那个骷头优盘,更是已经去向不明。
第158章 浴火涅槃(三)
“林思儿去了,原本的华念平也已经殉情而亡,跟着她去了!现在的我,借尸还魂,浴火涅槃,是重生后的熊剑东,而不再是华念平了!”
“我死了——我又活过来了!”
华念平呆坐了很久,终于仰天长叹一声,继续漫无目标地向着前面的山林走去。看到一个提醒森林防火的牌子,下面的落款是:鸠卫山风景区管理委员会。
顺着山涧再向前行,溪水清流,怪石林立,不时有藤蔓、荆棘挡住去路。他摸出那把太子剑,挥前斩后,终于摸到一条上山的石阶路。
这太子剑甚是应手,连柄也不过大半尺长,却是锋刃无比,随意挥斩无需用力,无论多粗多实的树枝,皆是断为两开。
沿着石阶向上攀爬了一个多小时,眼前渐渐开阔,已到了山上的那座塔前,风铃摆动,清脆悦耳。
此塔,却原来唤作荆轲圣塔。
塔下松柏环绕,石刻、古碑散布,亭台楼阁相连;临近,建有千年古庙一座,游客如织,香火鼎盛。不时,能见到有几个道姑在古庙及其周围,穿梭来往。
在华念平身边的不远之处,有间草屋,是一户兜售旅游纪念品的小摊点,加卖些零碎食品和杂物。摊主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婆婆,生意甚是清冷。
他此时又饥又渴,便走过去向婆婆讨求一碗水喝。
老婆婆带着惊奇的目光端详着他,疑惑这个体格健壮、样貌俊朗的青年男人,怎会周身泥泞,穷困到身无分文,像是刚从沟塘里爬出来的一个潦鬼。
她不仅向华念平递上一瓶矿泉水,又特别好心地拿给了他好几个茶蛋和两张烙饼。
“你从哪里来,怎么弄成这个样子,是遇到歹人了吗?”老婆婆向华念平问道。
“我……”华念平一时想不到该如何回答,但又不忍心欺瞒老婆婆,只好回答:“我从京城来,因为迷了路,所以流落到这里。”
“京城呀!”老婆婆来了兴致,“我小儿子在那里打工,说是在帮人家洗车!”
“婆婆是一个人住在这山上么?”华念平注意到草棚里只有一张狭窄的小木床,以及十分简单的生活用具。
“可不是!”老婆婆道,“老头子死得早。有个闺女。嫁到山西那边去了;大儿子不宽裕,自己家都顾不过来。就我一个人在这山头上,守着荆轲义圣这座高塔,还有大庙里的女娃娘娘,活一天算一天!”
“你为何不去京城,在那里与小儿子一起生活?”华念平不由得很是可怜这老婆婆的遭遇。
“我那孩子现如今都好几年没有回来过,也不知是死是活!”老婆婆勾起满腹心事,道,“再说,感情京城那么大,我一个老婆子又去哪里寻得到他。”
不时有大批的游客从景点走了出来,热热闹闹,围着前面路口处许多个应市的摊子,在那里讨价还价,老婆婆这里虽然物品不差,价钱也不贵,却是半天无人问津。
她叹了口气,眼神发呆,十分地落寞。
“婆婆,你这摊子既偏僻又靠后,我帮着向前面移动一些吧!”华念平道。
“不能,不能!”老太太连连摆手道,“人家不许咱抢生意,可别惹事!”
“有我在此,你老人家不必担心!”华念平安慰她。
他不顾老婆婆又惊又怕地在旁边阻拦,很快就把摊子向前移出了十几米,搬到一个十分亮眼的地处。
摊子刚落定,不大工夫就有几个游客围了上来,挑拣去好几十元的物品。
就在华念平为老婆婆的生意开张感到欣慰时,不知哪里蹿出几个男人,围住了老婆婆的摊子。
其中一个留有寸头的黑胖子叫道:“你这老不死的姚婆子,居然长起胆,也敢到这边抢生意来了!”
他“啪”的一掌拍到桌上,有几样东西滚到地上,把这姓姚的婆婆吓得缩成一团。
“使不得霸道!”华念平高声喝道,大步跃身上前,“请问,老婆婆为何不可以在这里摆摊,难道有什么规定么?”
自从重生变身为熊剑东,他感觉身体变得矫健有力。
也的确,此时已化身熊剑东,毕竟海军陆战队特种兵出身,不再是身体残疾、性格懦弱的华念平。
黑胖子上下打量了华念平几眼,向几位同伙笑道:“他披这一身老掉牙的旧军服,又脏又破,摸不透到底是人是鬼,可真让人看着恶心!”
他的几个伙伴随声附和,也一起笑将起来。
“张二哥,不关这年轻人的事,我搬回就是了。” 眼见姚婆婆立刻收拾东西,就要回搬。
“大娘,你且慢,容我与这几位兄弟理论一番再做计较。”
华念平随向被唤作张二哥的胖子道:“敢问老兄,你是这风景区的管理人员吗?这婆婆孤苦可怜,何不高抬贵手,给老人家一口饭吃!”
“你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野家伙,姓甚名谁?敢在我这里多管闲事!”张二哥向华念平凶起面孔,突然间后退一步,撕开外襟,霎时露出插在裤身的三节棍。
“敝姓华……不,是姓熊,只算过路之客。”
华念平并无惧色,把手触到了腰间的太子剑。
他感到有一股热力在腔内上下滚动,嗓子里窜出一股冷腥的味道。这是那金花巨蟒的蛇血,此时正在他的身体里翻腾。
“哪里来的野鬼,还不看招!”
还没有等到张二哥动手,就见他身后两个人恶骂了一句,挥舞各自的三节棍,带着风声,向着华念平的腿间呼啸而来。华念平纵身起跳,竟有一米多高。
那两人见他闪过,大叫道“再来!”下手力道更显得凶猛起来。
只瞧得两节短棍,一左一右,合力向着华念平的两肩盖力而劈。华念平一个鹞子翻身,瞬间躲开,乘势拔出腰间的太子剑。但见光影一闪,这两人的三节棍就只剩了手中的棍头。
转身之时,他再发力一个旋脚扫了出去,其中一人中招扑在地上。另一人淬不及防,双腿被地上那个同伴的身体一拌,趔趄几步向后倾倒,就要磕上台阶的棱角。
周围发出“啊呀”的失声惊叫!
第159章 浴火涅槃(四)
眼见对手不死即伤之际,华念平登时心中一寒,想起前两天在林思儿的墓碑前,正是左腿一软,头部可怕的突然间撞击,才令自己如今不死不活。
他当下刻不容缓,一个箭步跳过去,对那人的肩膀抬臂扛住,救了此人一劫。
一带看热闹的人,不约而同顿时发出叫“好”之声。
那被救之人踉跄了几下,总算驻足立定,满脸愧色,向华念平重重抱拳相谢,退向张二哥的身后。
“好一身弹跳功夫,姓熊,却不是个熊包!”
张二哥开怀大笑,对华念平抱了抱拳,爽声道,“兄弟不光身手不凡,还心存善念,称得上侠肝义胆,你这朋友,我张二哥算是要交定了!”
“谢张二哥抬爱!”华念平歉意道:“兄弟是过路之人,实在无心无胆,不自量力向各位冒犯。一时鲁莽,多有得罪。”
他收了太子剑,心下暗自惊骇,如何刚才竟能突然间拳脚自如,变得威猛异常。看来,这定是年轻时的熊剑东,他作为海军陆战队的特种兵,原本所练就的一身搏击功夫。
正是不打不相交。眼见已近中午,张二哥几个人不由分说,把华念平生拉横拽到山上的一家小餐馆,张罗酒菜,大吃了一顿。
原来,这张二哥并非风景区管理人员,只是他于此地人脉深厚,颇有几分名望,再加手下又带了几个小兄弟,所以霸道一方。
华念平求了张二哥两件事,一是帮忙打听那姚婆婆的小儿子流落京城何处,二是容老人家留一个好摊位,平日里给些生活照顾。
张二哥当即满口应承。
这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张二哥见华念平心事重重,时而发呆无语,便一再追问他何以沦落到眼前这步境地。华念平自知难以向他说明一切,只能不住地惆怅叹气。
饭后,张二哥去庙里邀出一个年轻的道姑,请她带着华念平游赏荆轲圣塔及附近的几个景点。他自己则张罗着几个兄弟四处联络,打听姚婆婆小儿子在京的确切下落。
道姑尊号妙馨,皮肤白皙,眉清目秀,约有二十几岁的年纪,手里执着一把紫檀木做的拂尘,一身青色布衣,很是雅静。
华念平刚才见到,张二哥几人不仅与这妙馨道姑很熟,并且唯唯诺诺,一副相当的敬重的样子。
“无量观!先生哪里来?”
妙馨打了个诺,对熊剑东的落魄装束产生了好奇和恻隐之心。
“迷了路,无意间流落到此。”
华念平答道。
妙馨一贯善解人意,见到华念平并不愿意讲出来历,知道他定有难言之隐,便没再追问,以免伤其自尊。
她引着华念平登上荆轲圣塔,一路向他细语娓娓。
想当年,荆轲刺秦王。
始皇两千多年前扫平六国,意在一统天下。燕国太子姬丹在这易州境界,携领多官及众门客,皆是白衣白帽,为义士荆轲、秦舞阳出发咸阳送行。
行至易水之滨,太子丹将一把锋利匕首,挥泪跪呈荆轲,泣拜大事能成。
门客里有一个叫高渐离的人,是燕国著名的琴技大师,与太子丹、荆轲,三人乃是生死挚友。他当场从心爱的乐器上揭下了一张蛇皮,制成剑鞘,赠与了荆轲。
这匕首和剑鞘,都被刻上了“太子剑”三个字。历史至此,荆轲手持匕剑,器宇轩昂,留下悲壮千古的名唱:“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荆轲死后,后人敬佩他的壮义之举,收其遗物建成了衣冠冢,并立塔铭记,此乃眼前这座荆轲圣塔的由来。
至于当年荆轲于殿堂之上行刺秦王那把太子剑,传说燕国灭后,高渐离受秦始皇之命进宫表演琴技,曾作为赴咸阳的交换条件,索还后一同葬于荆轲的衣冠冢。
却有一日,不知哪里窜出一条金花蟒蛇,从衣冠冢中衔出太子剑,奔了山下的鸠卫湖……
妙馨的一番绘声绘色,远过华念平读过的《战国策—荆轲刺秦王》记载。他不由心中暗想,古语中“图穷匕首见”之说,原来腰间的这把太子剑,其状与道姑妙馨所描述无异,无疑就是荆轲用过的那把短剑了。
华念平回头依稀再望山下那棵参天的古树,联想到洞窟里的那条巨大的金花蟒蛇,余悸之中豁然心中大悟。
原来那金花蟒蛇今晨拖他入洞,真的就毫无相害之意,竟是费出一番周折,为了向他献出太子剑这般的旷世宝物,当下感慨万千。
离开荆轲圣塔,妙馨再领华念平来到临近的古庙参观。
庙内有楼台殿阁百十间,柘树成荫。庭院中间,有座莲花潭,深不见底,绿水满波,映衬着一块巨大的神石。
妙馨告诉华念平,这块神石叫做精卫石,岩上留有两处很深的鸟脚印痕,是庙里的圣物。据传,乃炎帝女儿在东海溺亡,化作精卫鸟,她每日衔西山之木石填于东海,此石便是她常年过路歇脚的地方。
也正因此,不知自哪个朝代开始,有古人在这里修建起庙宇,供奉为女娃娘娘庙,俗称娘娘庙。
妙馨道姑虽然年轻,却已是娘娘庙里的住持法师。
她引华念平看了一处壁画,叫做“精卫填海”图,赫然有“恨海难填,恩仇难平”八个大字。华念平驻足思忖,想起自己眼下的遭遇,觉得甚是符合他的心境。
进得大殿,果见女娃娘娘玉雕塑像端坐其中,凤冠霞帔,神态端庄,两旁有侍者,躬身而立。四条金碧辉煌的盘龙,腾云吐珠,为女娲娘娘从旁护驾。
两面的墙上,塑有麒麟、象、狮、虎、鹿、羊、骡、豺“八兽图”,造型生动,多彩多姿。
华念平举目环视,见大殿气势雄伟,庄重壮丽,面上陡然起了一种虔诚的神往。
在他的内心深处,自小受父母教化熏陶,从来就有“天下为公”的人生追求和价值观。但于此时此境,让他想到今后自己,到底是以华念平之名,还是熊剑东的身份,出现在未来的生活和工作中,实在是心中一片茫然。
所以,即便他从来不祈佛佑、不敬鬼神,如今居临在精卫填海的女娃娘娘神道前,一番顾影自怜闷在腔中,虽对女娃娘娘并无跪拜,却不能不心生敬意。
第160章 夜宿沁芳斋(一)
妙馨见到华念平伫立于女娃娘娘庙大殿,那副凝思楚楚的样子,真的就姿态飘逸,浑然天成,不沾庸俗之气。当下看得真切,不禁心中怦然一动,随即便红了脸。
她是清心在观的女子,自小结缘入道,今日为一个年轻的陌生男人撩动凡思,虽只是微泛涟漪,成年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当下暗中急忙自责:“罪过!罪过!”
其实,妙馨自见到华念平的第一眼,便看出他心机颇重,眉宇之间带有说不出的忧郁和烦恼。
虽是此人衣着破旧,头发蓬遭,眼神迷乱,但难掩沉静的本性;甚至,这种性情的沉稳,几乎到了一种残酷的冷漠。
但妙馨却在这冷酷的背后,从他眼睛里的深处,像是挖掘到另一个男人的那种睿智和坚定,并透着一种孤单倨傲。
“料他绝非凡夫俗子,必是才全智足,仁义明德之士。我乃出家道人,自然不能与他有男女非分之念。但纵观当今众生,能识结这样的善好之人实在不易,如此机缘难得,且做一对净友又有何妨!”
这妙馨道姑想到这里时,心下方定。
两人从大殿出来,妙馨以着道家礼节向华念平轻呼一句“无量观!”然后道:“妙馨有心邀请熊先生欲往舍下斋堂品茶,不知先生是否对坤道赏脸!”
她口中所言的“坤道”,是道姑对自家的谦称。
“承蒙道长好意,”华念平客气道,“那就打搅了!”
他见这妙馨虽是行道中人,凡下午两人所到之处,都能引经据典,抚景而谈,显见对此地历史文化研究很深,因此打心里赞赏。
妙馨所居沁芳斋,位于庙内后殿的偏静之处一个小庭院,便在此时夕阳残照,院内一如晨间春光灿烂。奇石异草,桃树花芳,地面薄雾轻腾,溪水潺潺。
华念平看得呆了,仿佛置身仙境一般。
他心想:“如得在这样的世外桃源度过一生,心旷神怡,了却世事无尽烦恼,还哪里顾得上再去纠葛自己到底是谁!”
进了斋舍,房间清雅宜人,幽香四溢,屋内摆置的数盆惠兰,正在拔葶绽开。
“想不到这道姑也是个爱兰之人!”
华念平对妙馨的感觉,不由得兀自又多了几分亲近。
他走到那些兰花跟前,驻足品赏。
“河北此地并不产兰。这些蕙兰绽香袭人,舌瓣奇异,品种十分罕见,大概是由南方引进的吧?”
华念平忍不住向妙馨赞道。
“熊先生原来对兰花是有研究的!”妙馨喜道,“说得没错,我在这鸠卫山多年,也没采得一束兰花。我二师姐妙玉原为齐云山太素上清宫住持,她生前从那里的天柱山,托人带了些蕙兰送我,如今年年开花分株,便生出了这许多盆来。”
华念平立时想到了林思儿所喜欢的“鸳鸯双蝶”兰花,这些年也分出了很多盆,只可惜在她病床跟前摆放过的那一盆,竟是随了林思儿生命终结的那一刻,立刻枯萎而死。
妙馨泡制一杯茗茶呈给华念平。
她灿然笑道,此茶为她亲手在山上采摘,从未轻易示人。便是她这沁芳斋,也不曾接待过男人前来,更不用说落座品茶了。
华念平一个下午,尽是沉湎在妙馨对风景名胜和历史传说的叙述里,不曾向这年轻的道姑有过直眼端详。现在仔细看去,但见她发冠里插了一只细玉碧簪,脖颈白皙,手指如玉,隐约间飘着一种女仙之气。
更让他心中一颤的是,阳光倾泻在妙馨的脸上,映照她棱直的鼻骨,殷实的双唇,鼻翼的两侧也带有几粒细微的雀斑,这柔嫩恬静的神态,与他那年秋天第一次动情思慕林思儿,在教室里从旁偷看时并无二样。
并且,妙馨的这张脸孔,让他微微觉得有些熟悉。
“天下竟有这一版奇巧之事!”华念平暇想到,“这妙馨若是林思儿再生转世,我与她远离尘世的纷争嚣闹,终日享受这里的清静,岂不是快乐到神仙一般!”
妙馨被华念平看得满脸发烫,心中猛跳,私下里暗道:“他这般目光盯过来看,深情如注,我果然没有看错他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只是出家道人律规森严,戒惩贪欲之念,我又怎可自漫心智,不守清静。”
她于是拂尘一舞,恰似污念从心中全扫而净。
也正是这一突然举动,让华念平立间回过神来,迅速从妙馨脸上收回痴呆的目光。
他想,这妙馨道姑是世外女子,即便自己哀念难忘林思儿,也不可转情妄思在她身上;人家本是好意请来喝茶,却无端遭他胡思乱想,亵渎清纯,实在惭愧不已。
“无量观!”妙馨像是体察到了华念平不安的心情,她款款一笑,道,“还没有问过熊先生的大名,哪里高就?”
“我……”华念平颇为踌躇,他其实很想将这几天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向妙馨据实倾诉,但又十分顾忌刚与她初识,一是深怕惊吓了对方,二是即便说了出来,她也未必就能相信。
“怎么?”妙馨见华念平迟迟不语,再笑道,“熊先生不肯说,坤道莫非不该鲁莽相问!”
“在下熊剑东……曾在海军陆战队服役,已经退伍数月,尚未找到合适的事情来做。眼下……还是个四处流落之人。”华念平思索着回答。
“原来是特种兵出身,难怪张二哥的两名手下不是对手了!”
却是中午那场厮斗,妙馨也在那边有过观战。
想不到道姑居然懂得特种兵?华念平很是诧异地望了妙馨一眼。
妙馨似乎看透华念平的心思,眼睛向内室一扫。原来那里窗台前的文案,除了文房四宝,还摆有一台笔记本电脑。如今网络科技发达,和尚、道士跟上信息时代,倒也不足为奇。
妙馨入住的沁芳斋,共有两间房舍,一处是客厅,一处兼做卧、书之房。华念平见到四面墙上的条幅,多写有“上善如水”、“无极”、“无为”之类的道家典语,落款具为妙馨所笔。
他尤其注意到,一处侧墙上居然斜挂着两柄长剑。
却原来,妙馨道姑竟是文武双全,华念平心中骤然起敬。
这时,但见妙馨起身取过墙上的两柄长剑,向华念平道:“这一对鸳鸯宝剑为我师父所授,据说乃清末谭嗣同先生收藏过的遗物。熊先生见过世面,坤道能否请教你做个品鉴?”
“谭嗣同是当年七君子之一,这一对宝剑既然曾经为他所用,一定珍贵得很。”
华念平接过宝剑,捧在手里觉得很是沉重,直言道:“不过,实不相瞒,我真的对剑道一窍不通!”
第161章 夜宿沁芳斋(二)
眼光随脑而动。华念平的身手虽然已是熊剑东,能够矫健如飞,但思想却还是原来的自己,因此他对妙馨不通剑道的回答,算得上实事求是。
“说笑了!”妙馨笑道,“我见熊先生中午接战三节棍,短剑挥舞,招招出神入化,瞬间斩截三节棍为两段,极像是专门受过训练的呀!”
“道长过奖,在下其实并无半点真招!”华念平惶恐道,“我本无心与人争斗,不过是情急所致,胜败顺乎自然了。”
“无为而治,乃道家真谛!”妙馨频频点头,感叹道:“自居于无知,自处于无能,这是胡适先生对无为而治的观点。功成而不傲!想不到熊先生对道家精神领悟颇深,并赋予实践,坤道真的十分敬服!”
“道长也读胡适的书?”华念平越发惊奇起来。
妙馨微微一笑。
“不知熊先生是否知晓京城的白云观?”她反问道。
“道长指的是西城区复兴门外的白云观,据我所知,国家道教学院就设在那里。”华念平答道。
他想起在京大经济学院做副院长的时候,曾为那里的道教研究生专修班,带过一个学期的经济基础管理课程。
“坤道在白云观修读了六年,自然看了不少中外名人的书籍!”妙馨道。
“敢问道长是哪一期宫观学员?”华念平追问。
“研究生班读的是坤道第七期,现今已经毕业快五年了!”妙馨回答。
她认真地再看了华念平一阵,又疑惑地道:“真是奇怪得很,感觉熊先生像是个学问很深的人,但经历又似乎并非如此。坤道甚至以为,熊先生居然提到宫观这两个字,显然对我们那里的道教学院并不陌生。”
“只是听说过而已!”华念平遮掩道。
他现在已经完全想起,这年轻的道姑果真是他教过的学生。
妙馨虽是那期进修班里年龄最小的一个,但学业却是最为刻苦,还担任了班里的课代表。
记得那时,他和吴宁芳正将筹办婚礼,妙馨带了她的几个要好师友,按照道教的习俗前往祝贺,赠送了一大捧的百合花。
今时虽然偶然相聚,但华念平已经转身成为了熊剑东的容貌。妙馨哪里会想到眼见的年轻男人,竟是教授过她课程的老师。
而华念平,刚才已向妙馨诈称海军陆战队特种兵出身,所以更是无法向曾经的学生妙馨,把这一切说破。
眼见天色将晚,妙馨原本有心吩咐下去,留华念平此间用斋,也可与他多聊。却有一个小道姑前来请示,张二哥领了人此时正侯在前庙求见,说是已备好晚宴,欲请妙馨住持和熊先生一同前往庙外就餐。
张二哥带着他的几个兄弟,把华念平和妙馨道姑,恭恭敬敬迎进了一家距庙门不远的酒馆。姚婆婆也被请了过来。
按理来说,妙馨以一个出家女道士的身份,清心寡欲,本不应该与张二哥这般市井之徒同聚一席。但她是受过教育之人,又是庙里的住持,平日里免不了与世人的应酬来往,更加上这位自称熊剑东的人,在她心中始终是一团解不开的迷,所以便欣然而来。
大家坐定,妙馨看到张二哥专门安排,另为她在席桌之上准备了斋饭,少不了一番客气。
“无量观!坤道有幸与熊先生、姚婆婆,以及诸位今日一同用餐,是前世修来的造化。大家切莫因坤道无趣,失了兴致,尽可随意好了!”
她这话的意思是,他人自当有酒喝酒,有肉吃肉,乐得一时畅快。
张二哥本是性情中人,在这荆轲圣塔一带风景区混饭吃,虽霸道却并无恶迹。
妙馨为维护女娲娘娘庙府这方圆附近的清静,时常对张二哥和他的兄弟们作以行善为道的教化,并点拨他们一些太极功夫的真式真招。
张二哥等人素来敬重妙馨住持的道行和武功,今日见她不仅赏光前来,还格外宽宏对他给足了脸面,当下心中十分畅快,嚷着今晚大吃猛喝,一醉方休。
让华念平过意不去的是,张二哥除了不负所托,打听到姚婆婆儿子在京城的下落,还执意送他一部手机用作联系。
他实在推却不过,也只好领情收下了手机。
妙馨细心观察到,这位熊先生自从拿到手机,却像是突然添了一桩心事在身上。因为,张二哥几个人向他敬酒,他时不时对着面前的手机出神,有些心不在焉。
后来,果然见华念平按捺不住,借故离开了酒桌。
约莫过了十几分钟,才见他拿着手机回来,像是和什么人通过好一阵子电话,此时的神情变得沮丧而绝望。
再回到酒桌,华念平性情大变,凡来酒皆豪饮不拒。张二哥等一伙兄弟大为畅快尽兴。
独有妙馨道姑,一旁看得清楚,为华念平暗自心中忧郁。姚婆婆也是心疼地向他劝道,孤身一人在外,醉了酒没个亲人在身边照顾,还是适量而止。
姚婆婆的话提醒了张二哥,他拉住华念平的手道:“熊兄弟,如看得起我张二哥,今日里就请妙馨道长作证,咱们几位结拜为异性兄弟如何?”
“张二哥既不嫌弃,熊剑东这里高攀几位了!”
华念平连着几大杯酒下肚,近乎癫狂地爽快应承。
他于原来的自己,又生出许多不羁在身,实因事到如今,已经深知再也无法找回以前的华念平了,心中自料已是沦落至此,与放纵形骸、市井之徒无二。
刚才,他悄悄出外向林思儿的家里打了电话,借称自己是华念平的朋友,向林德逊教授探询几日前的情况。
林教授痛心悲叹道,华念平已为林思儿殉情,陪他的女儿一道双双离世;如今正在设法搜寻华念平的尸骨,让这一对恋人同穴合葬,成全他们同生共死的夙愿。
华念平诺许张二哥等人义结金兰,一是他这几日心思骤变,所思所行由不得自己,又见得张二哥一等并非歹恶之人;二是忆起熊剑东牺牲后的追悼会上,竟寻不到一个家中亲友到场,如今自己以他的身份重生在世,能为他结拜了几个兄弟,也不枉对得起熊剑东的九泉之灵。
第162章 夜宿沁芳斋(三)
店家应了张二哥之命,很快送来香烛。
几个男人划破手指,同饮血酒,共誓: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先是拜了妙馨道姑作证,再互相三拜。
依着年龄论序,张二哥最大,拜推为众人兄长,华念平凭借对熊剑东年龄的记忆,拜为二哥,以下张鹤、张杨、张小春三人,按年龄大小分出了三弟、四弟、五弟。
华念平忽而又想到,眼前的姚婆婆孤苦无依,又对他有赐食之恩,自己的母亲虽然健在,却再无可能身边侍奉,不禁悲从心来。
他遂向张二哥提议道:“今日,熊剑东能与众位兄弟结义,全凭了姚婆婆的缘故,不如就此拜为干娘,一并也请了妙馨道长作证如何?”
“痛快,二弟所言极是!”
张二哥早去了父母,对熊剑东的提议一拍即合。既有大哥、二哥发话,张鹤等几位小弟更是立表赞同。
当下,五兄弟立即簇拥姚婆婆上座,跪拜齐呼“干娘!”姚婆婆大喜不已,老泪纵横。
“无量观,坤道这里贺喜姚婆婆,贺喜张二哥、熊先生等几位弟兄了!”
妙馨笑道,“承蒙看得起坤道,容我为大家的好事作证。只是坤道修行肤浅,还请选个吉日,就近前往庙里作拜,由坤道亲祈女娃娘娘为诸位降福!”
张二哥待要一口应承,突见华念平面有难色,不禁问道:“二弟以为如何?”
“实不相瞒,兄弟是从京城流落到此,如今很想尽早下山,回京城有要事相办,怕是耽搁不得!”
华念平想到的是,他如今死而复生,林德逊教授却又在苦苦求寻自己的尸骨,所以必须及早弄清是何究竟,尤其要设法寻找到骷头优盘的下落。
他不能忘记,骷头优盘是林思儿生前交给自己保管的一个重托。
至于骷头优盘里都有了怎样重要的东西储存其内,华念平因为那些日子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照看林思儿的上面,并没有顾得寻了一个电脑查看究竟。
“既然如此,我等兄弟今晚不醉不归,算是给二弟饯行!”张二哥深知华念平的话并无虚假,道:“我明早安排车辆,咱们五兄弟一同下山,同往京城为二弟之事助力!”
张二哥还告诉了华念平,他的亲叔张大成在京城行乞多年,手下有一帮丐棍在跟前使唤,若是有用人之时便可找他帮忙。
“好,就依大哥所言,今晚不醉不归。”华念平双手用力一合,做出豪气之势,“倒酒来!”
他在听到张二哥要带众人一同前往京城,心想必然不妥,如果大家就此一醉方休,才好独自寻机离开,免伤结拜兄弟间的情意。
果不其然,再有几瓶白酒喝干,五兄弟全都酩酊大醉,除华念平心中有事,强撑自己不能趴下,张二哥等四人伏桌的伏桌,倒地的倒地。
姚婆婆对着一堆刚认下的干儿子,可是傻了眼。
“对不起……对不起兄弟,我华念平,不,我熊剑东……熊剑东这就告辞下山了,他日一定再来……再来相见!”
华念平舌头打着横转,一面大笑着,含糊不清地自言自语,一面向着酒馆出口,跌跌跄跄奔去。
一天来,他反复多次以熊剑东自称,虽然,人常说酒醉心不迷,其实这会倒也真的弄不明白,到底叫了哪个名字,才算是真的自己了。
也幸好他是酒醉吐字不清,否则,妙馨听到他说出另一个原有姓名,肯定吃惊不小。
妙馨吩咐不知如何是好的姚婆婆,让她在这里守着张二哥一等人,等他们过上一阵酒醒之后,自会各回住处。至于熊剑东,只好有她亲自来照顾了。
等她追出门外时,华念平已经走出酒馆好几十米,但去的不是下山的路,却是荆轲圣塔的方向。
“熊先生!”妙馨身轻如燕,眨眼功夫就提气赶到了华念平的身旁,“请问你这是要去哪里?”
“下山,回京城!”华念平道。
妙馨又好气又好笑,道:“下山,回京城,都需要坐汽车,难道熊先生要一路走着去不成!”
“说的是,到京城是要……是要坐车的!”华念平酒醉,索性不拘客套,立便向妙馨伸手道:“请道长借上几百块钱给我吧,以后必还!”
“借钱不是问题。”妙馨道,“只是这么晚,哪里还有汽车可乘?”
“还真就是这样?”
华念平对着满天的星斗,似乎意识到妙馨说得有理。他一时心下悲切,突然自吟了一句:“不堪怅惘恨长夜,孤怜此身叹无归!”
“莫道闲愁问苍穹,庙家权且留醉君!”妙馨随声应道,脸上却是有些发烫。
华念平想不到妙馨能回他的诗句,而且快到出口即来,这么及时。他微微呆了一下,大起胆子问:“道长真的愿意方便留宿?”
“无量观,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妙馨坦言道,“就请熊先生在沁芳斋留宿一晚,坤道明日自会趁早送你寻得下山的便车!”
深夜的女娃娘娘庙府,院内乌黑一片,并无灯光照亮。
妙馨深怕华念平不识路径,会在哪里醉酒跌倒,便拉着他的手与自己并肩而行。
绕过精卫石、莲花潭,待到领入沁芳斋,正要开灯把他松开,不料这房门加装有半尺多高的门槛,华念平遭了一拌,连带着妙馨跌倒在地,却好把她的身子正正地压伏在下面。
两人同时“啊”的惊叫之后,脸面贴在一处,两只嘴唇又却好上下黏住。华念平酒劲发作,头重脚轻,四肢乏力,竟是一时爬不了身。
妙馨心骇万分,本能地要把华念平从身上推开,不想酒醉之人身体奇重。
她轻推了好几次,华念平依然纹丝不动。
其实以妙馨的武功底气,本可以发出猛力把华念平摔到一边,却又怕他在黑暗里撞在哪处,不慎受伤,竟也下不了狠心。
她本来就对华念平第一眼生出好感,下午间两人又谈的投机,且刚才又是诗词相对,此时不由得全身燥热,一股莫名的柔情在心中蓬发。
渐渐,她闭上眼睛,不再挣扎,身脯上下起伏,全身松软,双腿合着双臂一并敞开在地。
第163章 龙宫遗梦(一)
华念平虽然犹如浸躺在热泉里一般温暖宜适,但脑子里面逼迫着自己,必须竭力逃开。
他又突然可怕地意识到:
啊,这身子现在之所以不受大脑把控,却原来,毕竟是属于另外一个人。
妙馨静如呆兔,或许她的思想深处,真的进入了道家至高无上的境界?
屋间里的兰花,幽香阵阵。
似乎有个声音,在华念平的心中喝道:
“华念平呀华念平,你真的就不是你了么!去世的林思儿,她的头七可是还没过呀!”
只在一转念之间,华念平竟是起身一跳,连同妙馨,把她从地上抱将起来。只是他酒力依盛,又太过使劲,若不是妙馨趁势将他拉住,险些又会跌倒。
妙馨立定,转身开了房灯。光亮之下的两人,顿时局促起来,神情显得一般慌乱。
“请让我……离开沁芳斋吧!”
华念平惊慌之中,少了一句称呼道长的敬语。
“不能!”妙馨虽是满脸发烧,一时不敢正视面前的男人,但口气却坚定到不容对方推却,“你今晚就住在这房间里!”
她竟也不再以熊先生相称。
“我……京城,要回京城!”华念平语无伦次,重复着他原先的话。“马上就得回京城去!”
“知道你总是要走的!”
妙馨低头叹息道。
她从怀里摸出一把钞票,塞给了华念平:“明天一早,我再来喊你,安排下山的汽车就是了!”
言毕,她泪水在眼中打着转,头也不回地飞奔而去。
妙馨作为一个出家道人,无论她怎样能够抑制自己的凡欲,终究没法了却对华念平留下的这一抹情尘,心中怎忍就此舍他而去,所以眼见得华念平一再执意要去京城,不免十分感伤。
掩上房门,华念平摸到妙馨的卧榻跟前,怔了半天,似乎不敢躺下。
一是那床上的被褥素雅整洁,让他觉得自己浑身污浊,不敢造化,二是晚上的酒劲,混杂着这一天多来重重的情绪变化,还在连续不断撞击着他的心魄。
他的目光落在了窗台前的文案上,那里笔砚齐全。
妙馨刚才离开时,华念平瞧见四壁尽是她秀丽飘逸的字迹,此时心下彷徨,悲从情来,便乘着酒兴犹在,便依着词牌“踏莎行”,即兴挥毫一首《沁芳斋吟别》,道是:
“幽兰弥香,醉春懒卧。鸠卫湖畔几愁落。念平剑东两相难,太子荆轲无旧约。聚散难归,死而复活。今宵凄凉谁与怜,孤云此去何处飘。”
他时至今日,人生之路别无选择,欲要强迫忘却自己不再就是华念平,今后只能依着熊剑东的名声和轨迹在未来的社会立足,所以下笔很是彷徨低沉。
赋词落款之处,先是随手题了华念平三个字,又觉不妥,便重重地叹了口气,改写成了熊剑东。
原先的华念平虽被一笔划去,却还依稀能辨。
——他的这首《沁芳斋吟别》,第二天被妙馨道姑见到,发现了华念平三个字,除了引出妙馨对在京城白云观修习期间的追忆,过后被她命人刻成碑铭置于沁芳斋的院落,其落款之处依着妙馨的心愿,赋词人也便是华念平……
作罢诗词,华念平昏昏沉沉,心中感念林思儿的亡命、秦欣茹的伤残、陈虹娟的别离,又痛心地流了一会泪,才觉困顿。
他多日辛劳,终于奈不住妙馨床榻的舒适,此下里便扔了一身旧军装,酩酊而睡。
不知是什么时候,忽听得门声一响,妙馨道姑已经飘影到了床前,向他招手道:“是时候了,就请念平老师起床,随妙馨启程!”
出了门,天却未曾发亮。
有两名俊俏的小道姑手持大黄灯笼,在前照明引路。
华念平想起刚才在床前,听闻妙馨称他做老师,忍不住问道:“道长怎知我是华念平,而不是熊剑东?”
“老师今后只喊妙馨便是,切勿再喊道长!”
妙馨先是诚恐,继而笑道:“其实,学生昨日在荆轲圣塔之下,初与老师会见,便有似曾相识之感。适才进屋,见到老师辞赋,笔迹相当地熟悉,落款时又用先了华念平这一本名,所以无需多费揣测,便知晓得清清楚楚了。”
“可是,你又怎看我如今,到底是不是熊剑东呢!”
华念平很想从妙馨这里找出一种答案。
“依学生看,老师也是熊剑东!”妙馨答道,“虽然妙馨修道尚浅,不能推断老师如今的前后身世变故,但世事难料,老师自认为是谁时,便是谁!”
“此话怎讲?”华念平再问。
“纵观我道教的历史,有一先圣唤作庄子,道号南华真人,想必老师一定读过他的书。”
“庄子的书,自是读过几本。”华念平回答。
“庄子说,无为而尊者,天道也;有为而累着,人道也。所谓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便是这个道理。”妙馨劝道,“老师如能到达超越生死、物我两忘、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境界,无论叫做华念平,还是叫做熊剑东,又有什么两样呢!”
第164章 龙宫遗梦(二)
妙馨的这一席话,莺声燕语,让华念平既如醒醐灌脑,茅塞顿开,又却似身心飘然,坠在云中雾里。
他待要再细问,眼见已到了女娃娘娘正殿前的莲花潭。
两个小道姑在前引路,不从石栏一边绕过,却径直领着华念平迈向潭水。
“使不得!”
华念平一声惊呼,正要伸手拉回那两个小道姑,自己却被妙馨从后面托起,腾空跃入水潭中央。
他立时魂飞魄散,正欲质问妙馨,“何故害我?”却见那两个小道姑以手推水,用法力开了一个甬道。只听得耳边风声骤起,如闪电穿云一般,身子向下坠沉,并无在深水中被淹没头梢的感觉。
片刻之间,几个人即达潭底。华念平被妙馨一路相搀,秋毫无伤,身上更无一点水湿之处。
但见那两个小道姑,手中的大黄灯笼倏地一晃,化作几条彩带,降下了几乘龙辇。瞬时,又不知从哪里飞来六七个宫女,簇围着华念平和妙馨上了龙辇,有数个蟹、虾兵将上来,抬起便走。
一路在水底前行。不多时,华念平和妙馨被几个宫女服侍,出了龙辇。眼前碧波之中,宫阙辉煌,园囿壮丽,霞光灿灿,紫气腾腾。
“你怎地就把我领到了水底仙界来了?”华念平向妙馨惊问。
“老师莫怪!”妙馨指着那两个小道姑,“这两位凌波仙子,乃是鸠卫湖龙君膝下的两位公主,坤道夜间被她二位唤醒,言说女娃娘娘今夜里要在这龙宫里召见老师。此乃天机,故学生不敢对老师透漏半分。”
妙馨说话之间,就见两个小道姑嫣然哧笑,身段轻摇,忽地紫光一闪,即刻化身回了龙女原形。
果然是金冠闪烁,玉带披肩,肤如凝脂,纤尘不染,非是人间女子所及。
两位公主对着华念平深鞠一躬,道:“我们姐妹两个唤做琼珠、琼瑶,是奉了女娃娘娘和父王之命,恭迎上君前来鸠卫湖水府做客。”
这琼珠、琼瑶姐妹,她们竟会是鸠卫湖水龙王的女儿?
华念平正不知依着龙庭的规矩,如何对着两位公主施礼,却在此时见得数名水神开道,鸠卫湖龙君携着王妃,带领一干满身金盔银甲的武将、锦衣白袍的仙客等,登在了宝殿之上。
华念平和妙馨被琼珠、琼瑶两位公主引着,与龙君、王妃拜见。龙君遂把身后的武将、仙客,对了华念平和妙馨逐一介绍。
原来他们这些武将、仙客,竟是燕国太子姬丹,刺客荆轲、舞阳,乐师高渐离,以及秦国大将樊於期等,距如今两千多年,俱已位列仙班,于这鸠卫湖的龙宫里逍遥自在。
龙君环顾左右,指着华念平对王妃笑道:“前日,我听得湖边雷声大作,有一凡间的精灵浴火涅槃,死而复生,原来就是眼前这位上君了!”
华念平咋舌,道:“惊动了水府,实在罪不敢当!”
太子姬丹对荆轲道:“当年,阁下前去刺袭嬴政,小王以太子剑相送。如今,这把太子剑失散多年,却好转至此位唤作熊剑东的上君手中。”
荆轲道:“是了,小臣秉受王命,持了太子剑,与秦舞阳在易水河畔辞别,原本是要致嬴政于死地,怎奈失手,成为天下的憾事!”
华念平闻言,忙刻拔出腰间的太子剑,双手呈给姬丹道:“两位所言的太子剑,现原物奉还。却是有一句话,我这里不得不说。幸亏当年荆轲义士失手,留了始皇帝的性命,否则不知天下大乱到何年何月,才得休止!”
妙馨在一旁附和华念平道:“正是!”
“所谓宝剑赠英雄!”太子姬丹道,“如今中华一统,国泰民安,这把太子剑就请上君留在身边吧!”
“此乃神意!”龙君指着一幅图画,对华念平道,“我三祖公乃莲花潭蛟王,为女娃娘娘座前护驾四龙者之一。三祖公奉了女娃娘娘的御命,化身为金花蟒蛇,侯等在鸠卫湖的古树下已是两千多年,就只为了将这把太子剑,等得时机授赠有缘之人,不想是遇了上君光临本地。”
华念平对那幅图画望去,果见一条活生生的金花蟒蛇,似乎有道伤口还在滴血。
他想,这分明是被自己用剑划伤所致,只是不懂就里,与那金花蟒蛇的搏斗尚在今日黎明,缘何这幅图画中的蟒蛇,早已经显出受伤的样子。仙界,果然事事神通。
龙君似乎发现了华念平的不解之处,笑道:“上君有所不知,这幅图画乃三祖公亲手所制,虽是成笔一千多年,他老人家却就早已经算计到,将有一剑刺入龙体。如今果不其然!”
“在下不知好歹,一时鲁莽,挥刃蛟龙玉体,却如何是好?”华念平惶然道。
“三祖公冥冥之中,已料定必有此劫。”龙君笑道,“也恰是这一剑,上君才能意外吞得几口三祖公身上的万年龙血,其妙用日后便知。”
高渐离道:“还有一处神机,上君有所不知。那太子剑的刀鞘蛇皮,也取自于莲花潭蛟王身上的几片鳞甲。鳞甲刀鞘因此奉为宝贝,乃可信手贴在上君身体的任何地方,轻易不得掉落,不妨一试。”
华念平依着高渐离所言,俯身把太子剑置在小腿之上,当真就是服帖自如。
他想不到这把太子剑,竟是如此神来之物。
且在此时,听得仙乐飘传,玉铃脆响。龙君慌地起身道:“却是女娃娘娘驾到!”
话毕,只见王妃急忙携琼珠、琼瑶两位公主,以及姬丹、荆轲、高渐离等宾客,也全都肃立恭迎。
少顷,只见龙宫里波光四射,祥瑞奔腾,青衣女童簇拥着一乘金黄玉辇,飘然而至,入水似在行云之中。
琼珠、琼瑶急步上前,揭开绣帘,从玉辇里搀出了女娃娘娘,扶坐在龙椅之上。
华念平见得这女娃娘娘,头绾凤髻,身着金衣锦带长裙,面如白玉,唇似红樱,眉舒目展皆同灿烂云霞,神态全如庙中所见的塑像一般,慈祥神威。
他记得《山海经》里,记载女娃是炎帝的小女儿,在东海被恶浪吞没,化为精卫,后与海燕结成配偶,繁衍后代,只是女娃何时传说为神仙娘娘,并未读到过历史文献。
第165章 龙宫遗梦(三)
华念平正在恍惚之间,妙馨轻轻推了他一把,悄声道:“女娃娘娘唤你呢!”
女娃娘娘凤眼出彩,对华念平端详了好一阵,笑道:“卿既为熊氏后代,可知与本座是何亲戚往来?”
“亲戚往来?”华念平满脸诧异道:“回秉女娃娘娘,在下为俗人,怎敢攀亲!”
“本座,父乃炎帝、母乃听沃,生长兄炎居;炎居生节并,节并生戏器,戏器生祝融。祝融为父之玄孙,后代皆赐为熊姓。所以,卿既为长兄炎居的子孙,自然也就是本座的侄系子孙了!”
女娃娘娘笑称道。
“娘娘说得有理!”华念平道,“只是不怕您生气,在下自以为,并不真的姓熊,而是之前……”
“是要说,原本以华为姓,唤作华念平,不叫熊剑东对吗?”女娃娘娘不待华念平细说,又即笑道,“一语直言,卿如今死而复活,重生于世,实为本座对卿的一番造化安排!”
见熊剑东依是浑然不解,女娃娘娘便只好道明其中由委:
原来,女娃娘娘座下护驾四龙,分是莲花潭蛟王、东海龙王三太子、淮水蛟龙、西华游湖神君。
这莲花潭蛟王,正是鸠卫湖龙君的三祖公,日前在千年古树下的深穴里向华念平赠了太子剑。
而东海龙王三太子,因当年被哪吒抽筋剥皮,幸得女娃娘娘垂怜收了魂魄,遇姜子牙设坛封神,命为华盖星回列仙班,从此以女娃娘娘为尊,座前护佑;后遇熊剑东与倭马国南极大战,屡番前往阵前御敌。
至于淮水蛟龙、西华游湖神君,皆居于淮上市境内掌管水族,所以才有了淮河万水闸大坝跟前的蛟龙庙、蛟龙湾以及蛟龙大街,游湖边上的神君殿。
女娃娘娘又道,也正是多亏了淮水姣龙那天回得庙堂检视金身,正见了熊剑东赴义遇难,遂将其尸身裹收起来。奈何已是肉崩骨碎,只好施了神仙法力,找回他数载年前的年轻躯体,才得保全下来。
否则,定是还魂无着,重生无望。
依着华念平在淮上市经历期间的记忆,女娃娘娘提及的淮水蛟龙,他的确见到万水闸大坝的附近,有一座历史悠久的蛟龙庙,而游湖的旁边,也确有香火旺盛的神君殿在那里。
“啊,原来如此!”华念平惊了半天,才谢了女娃娘娘的再造之恩,遂又问道,“只是俗人还有不明,敢问这重生的性命,是那年轻时的熊剑东,还是原有的在下本人?”
“适才居座大殿之时,听到了妙馨道姑与卿出了沁芳斋,沿途有过一番对话。”
女娃娘娘回答道,“本座以为,妙馨所言甚是明了。卿自认为是谁时,便是谁。未来时日,卿二体跨界为一,虽是命运无常,却也并非穷途末路,如能经得起大起大落、起伏跌宕,**和精神虚实相合,必达出神入化之大成。”
“娘娘所言极是,老师且当细细领悟!”妙馨对华念平道。
华念平虽是对女娃娘娘的话语懵懂不明,但到底领悟了自己是由了阴阳跨界,才得重生做人,成了如今的熊剑东年轻模样。
只听女娃娘娘这时唤道:“龙王?”
“小神在!”鸠卫湖龙君上前躬身应道。
“本座来时,路间算得一起金玉良缘!”女娃娘娘道。
“想当年,尧帝的两个女儿娥皇、女英同嫁为舜,娥皇为后,女英为妃;汉室中,赵飞燕、赵合德两姐妹也一同嫁给了汉成帝。现今,见到龙王琼珠、琼瑶两位公主,本座以为也是这般通郎姻缘。龙王许否?”
“但凭娘娘做主!”鸠卫湖龙君道,“敢问娘娘,不知这般姻缘落在哪里?”
“时机到期,姻缘自然就来!”女娃娘娘以双手爱惜地抚摸着琼珠、琼瑶两位龙女,又看了华念平一眼,意味深长地笑道:“怕是要折费本座一番移花接木的功夫了!”
那两位龙女实为仙神中人,自是心领神会,一起偷眼看向华念平,皆是两颊绯红。
独有华念平,乃一副浑然不知的样子。
却是妙馨见到女娃娘娘似有姻缘所指,心中为之一痛,脸上露出凄楚。
女娃娘娘早已看在眼里,心下道:“原来这道姑却有凡思在身,难为本座,不知是否该成全与她?”
当下,她略一沉思,向妙馨道:
“本座于山上庙中的法身,承蒙道姑多年护体。现如今,你既然已经相认了当年的老师,须知他在世间,今后只能以熊剑东年轻时的之体貌,交往与人。料他前世今生桃运北斗,既有七星艳遇,也有七劫之难。本座特许你于他后难无解之时,离了山庙前往救助。天恩浩荡,自有图报,你意下如何?”
妙馨听到女娃娘娘竟然料定华念平桃运北斗,有七艳、七劫在身,立时记起华念平在京城似当年已有吴宁芳为一室,莫不是有了什么变故?而眼前的龙王琼珠、琼瑶两位公主,算是他日后七艳里已居其二,只不知剩下四艳究竟何芳为是?
她虽不解“天恩浩荡、自有图报”玄机何在,但此时见到女娃娘娘笑盈盈地看她,目光颇有期许,却也只好且忧且喜,当即叩拜道:“弟子愿遵娘娘之命!”
女娃娘娘又向华念平道:“切记自今往后,卿只可熊剑东姓名在世,凡遇性情大变、心浪难控之时,且好自为之!卿如能本意变胎换骨,定可成就大器。”
华念平惶然答道:“自当铭记于心,不敢有违!”
女娃娘娘大悦。
然后,但见她玉指轻弹,那华念平与妙馨两人,便凌空破浪,似是腾云驾雾,瞬时飞出,离了这鸠卫湖龙宫……
华念平感到身子一沉,重重地摔在地上。他起身一看,不知不觉中,竟是从妙馨的卧榻上滚落下来。
原来,刚才竟是南柯一梦。
也恰是这一梦,使得华念平当即彻悟,解了这两日间一直纷扰在心的疑惑,心中有了定数。
从此开始,他的灵魂与**一起跨界,思想与形骸将融为另一整体。
也或就是说,以这个初春的深夜为始,此间离了沁芳斋之后,下山而去的不再是华念平,只能是涅槃重生后的另一个年轻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