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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反听     举汉txt下载     举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四章 军法

    军营乃是军事重地,没有指令不得擅入,违禁者必得严惩。当年赵卬进入其父赵充国的营军司马中,便被下狱治罪。赵卬、赵充国虽为父子,亦不得擅入,可知军法之森严。

    有蔡升、马周、刘修三位营中主将亲自迎接,刘景自然可以畅通无阻,他牵着马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板越过一丈有余宽的壕堑深坑,进入营地之中。

    两世为人,他跟军旅唯一点沾边的可能就是军训了,行走在这座古代的简易军营中,刘景倍感新奇,左顾右盼,兴趣盎然。

    刘亮同样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他过去在家时便纠合童子作为部曲,常以军旅战阵之事为戏,违者以竹竿杖之,众童子莫有敢违抗者。这种行为放在汉代,也算是有些“异才”,他也正是凭借着这一点而被刘景看重,加以培养。

    不过让刘亮感到有些失望的是,眼前的军营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放眼望去,一片尘土飞扬的景象,因为时日尚浅,营舍才搭建了十几二十间,主体以竹木为主,显然是就近取材。在营房周围,密密麻麻分布着数以百计的军帐。

    仅就整体气势而论,一点也没有军事重地的样子,还不如刘氏坞壮观呢。

    不止如此,就是兵卒也让人大失所望,他们身上穿着的衣服不管是样式抑或颜色,都没有做到统一。唯一还算过得去的是他们头上全都裹着赤帻,勉强有了兵卒的样子。

    其实这一点也是蔡升最不能容忍的地方,他个人素重颜面,喜好美服华冠,如今麾下却穿得破破烂烂、杂乱无章,内心感到十分别扭。

    关于兵卒的衣着问题,刘景已经着手解决了,他前几天在临湘市中购入了大量布匹,雇人制作成绛衣、行藤等,想必用不了多久,兵卒们就可以换上一身崭新的行头。

    很快,刘景和刘亮就发现五六个被并排绑在树桩上的士卒,刘景见他们浑身鲜血淋漓,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心中大为触动,不禁扭头问刘修、蔡升、马周道:“他们这是犯了什么罪?”

    蔡升、马周二人闻言面上皆露出不忍之色。

    刘修神情严肃地回答道:“嚣灌、夜行。”刘景不通军事,刘修怕他听不懂,又解释道:“嚣灌即喧哗,乃是军中之大禁。”

    刘景轻轻皱起眉头,这到底是五六条鲜活的生命,仅仅因为一点“小事”就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他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心道:“自古慈不掌兵,义不掌财,真是半点不假!”

    刘修看了他一眼,仿佛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又道:“《尉缭子》有云:‘古之善用兵者,能杀其半者威加海内,杀十三者力加诸侯,杀十一者令行士卒。’《孙子兵法》云:‘厚而不能使,爱而不能令,乱而不能治,譬若骄子,不可用也。’尤其立营初始,士卒昔日散漫惯了,必须施以严法,否则不足御众。”

    事实上刘修本身并不是一个喜欢用残酷军法御下的人,但是没办法,他是一个身有残疾的人,如果不能在一开始就确立自己不容侵犯的威严,这个兵根本就没法带下去。

    因此,这几名犯法的士卒只能自认倒霉,被刘修杀鸡儆猴,用来震慑军心。

    “从兄说得有道理。”刘景点了点头,也没再多说什么。刘修完全是依照军法行事,并没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

    其实用严法也不是不行,但绝对不能一味严酷,恩威并施才是领兵之道。刘修熟读兵法,亦曾官至司马,这一点相信不用刘景说,他也应该清楚。

    刘景走进营舍,毫不犹豫坐上主位,其他人亦纷纷就坐,刘修出言询问道:“仲达,你要不要见见屯将?”

    屯将掌管一屯人马,正式名称为屯长,又名百人将,顾名思义,统领百人,如今营**有十位屯将。

    刘景想了想,还是摇头拒绝了,他借刘修、马周、蔡升三人之手,足以控制住全营人马,没必要太过于显示自己的存在感,至少目前这个阶段,他还是应该尽量以低调为主。

    刘修、蔡升将刘景的表现视为对自己的信任,心中无不感慨,刘景对自己信任有加,士为知己者死,如此而已。

    刘景问刘修道:“从兄,如今是否已开始训练士卒?”

    刘修点头道:“士卒从到此的第一天就开始训练了,一般早上、午后各一个时辰,其余时间则修筑营垒。”

    刘景听得心里一动,说道:“那我就留到午后,看看从兄兵练得如何了。”

    刘修面色平静地道:“士卒之前不是乡野愚夫,便是浮浪轻侠,训练多日,辅以严法,也才堪堪做到识别旗帜,队列整齐,不喧哗,不躁动。”“辨旗帜”乃是古代士卒入伍后的第一课,士卒只有明白旗帜之别,才能“束之”。

    目前营中士卒完成了第一课“辨旗帜”,正式开始第二阶段“审金鼓”,这一步相对来说要复杂许多,首先在移动中如何保持阵型的完整就是一个非常大的难题,绝非短期内可以见到成效。

    刘景却感到十分满意,笑道:“万事开头难,我相信以从兄之能,必定能够练出一支精兵。”又转头对蔡升、马周道:“宏超、子谨,你们有机会跟随从兄身边,观其训练士卒,这是非常难得的机会,你们一定要用心学习。”

    “诺。”

    “要练出一支精兵,谈何容易。”刘修说是这么说,心里却是颇有自信,只要给他两年时间,他一定可以练出一支精兵。

    刘亮面对和父亲年岁相差无几的刘修,一开始还有几分拘谨,可他终究还是按耐不住内心的渴望,向刘修请教起军旅问题,有了第一次尝试,接下来就简单多了,他死皮赖脸缠上刘修,后者外出巡营时他也寸步不离。

    刘修能看出刘景对刘亮的重视,他也认为此子是同族中可堪造就之辈,对他的问题事无巨细,一一进行回答。

第一百零五章 八阵

    午后,干了一天重活,正在营舍帐中休息的士卒听到急鼓声,立刻条件反射般跳起来,快速整理一番衣巾,操起武器便向外跑去。

    刘景跟随刘修、蔡升、马周站上土木搭建的台上,望着士卒源源不断汇聚而来,很快便组成齐整的方阵。

    这个方阵是由九个百人小方阵组成,前军分为左、中、右三个方阵、中军和后军同样是左、中、右三个方阵,这便是汉军步兵最常列的“八阵”。

    至于为什么九个方阵称为“八阵”,则是因为中军中间那个方阵,乃是主帅身居之地,不算在内,后世称为“九宫八卦阵”,可能更为形象一些。

    仔细看小方阵,可以看出五人为伍,两伍并立,即横队为十人,纵深十排,合计百人。小方阵的前方,单独站立两人,一者手持小旗、一者手持鼗鼓。鼗鼓类似于拨浪鼓,用以整肃行伍。(百人将)屯长、队长则位居方阵之后压阵。

    虽然仅是“花架子”,中看不中用,可从兄刘修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士卒练得“有模有样”,已是颇为不凡。

    刘景心中对刘修唯有“佩服”二字,他穿越一年来,并不是只读经书、史籍,孙、吴兵法他也没少看,不仅看了,为了加深理解,还曾亲手书写,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依然停留在“纸上谈兵”的阶段,比刘修差远了。

    想要摆脱“纸上谈兵”,唯一的办法就是深入军伍,可惜他恰恰做不到这一点,甚至都无法常来这里,免得引起张羡的猜忌与警惕。

    不过有刘修、蔡升、马周三人供他驱使,他足可放心。

    观完士卒列陈,时候已经不早,刘景准备离开,刘修、蔡升、马周三人一路将他送至军营门外。

    临别之前,刘景拉着蔡升的手,说道:“宏超,想必用不了多久,绛衣、行藤、鞋履等衣装便会送来。”

    “太好了!”蔡升闻言喜出望外道:“士卒衣色杂乱,如同乌合之众一般,若是统一换装绛衣,士气必将大振。”

    刘修不由一阵感慨,长沙诸兵,并非都有统一着装,在这方面,刘景真是舍得下本钱。他至今都想不明白,刘景为什么要花费重金养这么一支营兵,这不是替长沙太守张羡养兵吗?于他本人有何益?不过刘景乃是非常之人,自己看不透他的打算也正常。

    刘景豪气云干道:“宏超还有没有别的什么要求?只管说来。”

    蔡升和马周相视一眼,二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蔡升道:“刘君,你就算不说,我也要提,军中不可一日无酒啊。”

    汉代军中并不禁酒,但士卒全都是穷苦之人,想要喝上一顿酒也是非常不易,一般多发生于劳军犒赏之时。当然,将领不在此列。

    刘景看看蔡升,又看看马周,面色渐渐严肃,说道:“酒,自然是要多少有多少,但是……宏超、子谨,你们现在已是掌管数百千人的军中将领,不比从前游侠之时,饮酒须有节制,万万不能再贪杯。尤其是子谨,你平日嗜酒如命,常常大醉不醒,更需节制。”

    马周被刘景说得满脸通红,只见他拍着胸脯保证道:“刘君教训的是,我亦知如今身上之责,日后必定少饮酒。”

    刘景岂肯轻易相信马周这个“酒鬼”做出的保证,扭头对刘修道:“从兄,你要替我牢牢看紧他。”

    刘修微笑称好。

    马周顿时苦起脸,桀骜杂乱的眉毛拧成一团,引得几人纷纷大笑。

    最后,刘景重重拍了拍蔡升、马周的肩膀,说道:“努力、努力……”

    “必不负刘君之望。”蔡升、马周齐齐抱拳道。

    刘景点点头,又和刘修道:“对于从兄,我非常放心,没有什么需要说的。”言讫,与三人道别,乘马而去。刘亮骑上矮马,紧随其后。

    刘景发现刘亮在马上频频回头,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说道:“子明,你如今年纪还小,等过个几年身体长大,我便让你入军中为将。”

    “还要等那么久吗?”刘亮面上不见一丝喜色,他今年才十五岁,要想完全长大成人,至少还需要三年时间。

    刘景笑道:“几年而已,你正好趁机多读一些兵书。”

    刘亮轻轻抿起嘴唇,如果说他以前还有些不爱读书,那么今日看见蔡升、马周的窘迫,他心里已经不再排斥读书。当即郑重其事道:“从兄,我以后一定用心读书。”

    刘景闻言一脸欣慰,看来今天没白带他来。

    军营这边无需刘景操心,他的注意力自然转到了刘祝、王彊这边,而今两人已经陆续接收了四艘大船,一艘十二丈,三艘七至九丈。

    棹夫的招募也十分顺利,这个年月,在水上讨生活的人远不如陆地,非但辛苦,钱赚得也不多,刘景给出的薪水要比其他人多出三成,相应的,要求也更高一些,仅“体格强壮”一项,就刷掉了将近一半的应募者,与其说是招募棹夫,不如说是招募棹卒,你见过谁为棹夫配备精良武器?

    在古代,宗族是最值得信任和依靠的势力了,刘景很容易就选出几名族人,塞进船上,其中一个就是刘亮的父亲,他虽然不像自己的儿子那样身怀“特殊才能”,但他打了半辈子的鱼,熟悉水上之事,性格也算稳重,充作刘景的“耳目”绰绰有余。

    时间悠悠,转眼就到了六月,刘景在黄氏船场订购的十五艘大船皆已接收,棹夫足足超过了四百,皆为精壮之人。

    养这么多人,每日消耗以万钱计,王彊不忍刘景“坐吃山空”,建议刘景尽快载货下交州。刘景同意了他的建议,除了三艘“斗舰”级大船,其他十二支舟船一分为二,马周、刘祝一人一半,一个南下交州,一个北上襄阳。

    王彊被刘景的决定惊得目瞪口呆,不提货物,仅仅六艘大船,就价值近百万钱,居然全都交给了他。

第一百零六章 调离

    刘景将六艘舟船交给王彊,并不是毫无保留的信任,他在其身边安插了包括刘亮父亲在内的三名刘氏族人,作为自己的耳目。王彊反而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心里直叹刘景器量大得惊人,换成是他,根本就不会将船队的指挥权交给外人。

    相比于王彊,刘景对刘祝无疑更加放心,只是象征性的派了一个刘氏族人,不过他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缺乏经验,刘景特意花高价雇佣了几名老行船,在他身边辅佐。

    王彊往交州的船上,装载的是陶器、漆器、青铜器、布匹、绢缯……刘祝往襄阳的船上,装载的是粮食、皮货、药材及珠玑、玳瑁、翡翠等南海珍玩。

    两人率领的十二艘大船,载重在五百石至七八百石之间,直到六月中旬,才堪堪装满仓位,舟船离港之日,刘景亲自前往北津,送别船队。

    王彊、刘祝走后,刘景以为自己可以清闲一阵子,然而当天傍晚刚回到吏舍,一身高冠广袖的刘蟠就找上门来。

    看着神情严肃,眉宇间流露出一丝忧愁的刘蟠,刘景一边将他请进舍中,一边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从兄为何面有不豫之色?”

    刘蟠落座后双眼死死盯着刘景,半晌才叹道:“仲达,你到底意欲何为?”

    刘景眼眸流光,失笑道:“从兄这话颇让人摸不着头脑,什么叫我意欲何为?”

    刘蟠并不是一个拐弯抹角之人,直截了当地质问道:“今年以来,你犯下了多少逾矩之事?难道你自己不清楚么?”

    “果然还是引起了张羡的关注。”刘景心里暗叹一声,说实话这并没有出乎他的预料,张羡除非瞎了才会对他视而不见。面色如常的道:“从兄此来想必不是自己的意思,是代府君而来?”

    刘蟠点头承认,说道:“仲达,府君准备将你调离市井。”

    刘景立刻面露“不悦”道:“我自认所作所为并没有逾矩的地方,府君居然怀疑我,真是让人大失所望。《易》曰:‘君子之道,或出或处,或默或语。’既然府君不信任我,我何不辞职归家,读书养志,以待明主?!”

    刘蟠又好气又好笑,刘景这话颇有些诛心了,何谓辞职归家,以待明主?这话的意思就是说张羡不是明主了?

    刘蟠责道:“仲达,你也不要觉得有何委屈,你私购大舰,插手军伍,难道不是事实?”

    刘景眉毛一挑,坚决不承认对他的指控,出言反驳道:“我购大船,乃是为了贩货南北,至于插手军伍,更是无从谈起,我去军营,乃是访友。府君到底是听了谁的挑拨,才会如此疑心于我?”

    刘蟠苦笑道:“仲达,你我乃是兄弟,这些虚假之言就不要和我说了。府君虽将你调离市井,却许以主簿高位。”

    刘景心中大感意外,问道:“那吴巨呢?”

    刘蟠回道:“吴巨近日就会被府君拜为罗县县令,并领长沙北部都尉。”

    刘景朗笑道:“府君为了安置我,真是煞费苦心了。”

    他曾经以不愿侍候“笔砚间”为由,拒绝了张羡许以的门下五吏之一的主记之位,而主簿也有掌管文书之责,权力却比主记大多了,相当于太守的大管家,足以和功曹并驾齐驱。而今张羡为了安置他,竟然将吴巨外放,腾出主簿之位。

    刘蟠摇了摇头,如实相告道:“这是桓伯绪的建议。”

    “桓阶?”刘景颔首,他和桓阶关系不错,和其弟桓彝更是莫逆之交,不过桓阶毫无疑问是站在张羡一边的,他们之间这点交情不足以改变他的立场。

    刘景问道:“谁会是我继任者?”

    “严肃。”刘蟠缓缓说道:“桓伯绪认为他既是你的亲信,又颇有能力,是最适合接替你的人选。”

    “严伯穆继任,我可以无忧了。”刘景顿时放下心来,自古以来,往往都是人走茶凉、人亡政息,他就怕张羡用外人接管市楼,到时候胡乱指手画脚,令他的心血毁于一旦。

    刘蟠忍不住叹道:“能让府君和桓伯绪这般慎重对待的人,仲达,你是第一个。

    刘景心里不为所动,张羡在其他人眼中,或许是荆南霸主,在他眼中,却和死人没什么区别,他绝对不会为一个死人卖命,因为一个不小心,连他也要跟着陪葬。

    “仲达,”离去前,刘蟠神色分外凝重地道:“你为人素有大志,但这正是我担心的地方……”

    刘景知道刘蟠在担心什么,一脸平静地道:“从兄尽管放心,我绝对不会做蠢事。”

    刘蟠叹道:“希望如此。”

    蒙蒙细雨中,高冠广袖的刘蟠踽踽离去,背影甚是萧索。

    刘景不顾雨淋,目送良久。

    …………

    翌日,刘景一至市楼,立刻将严肃、谢良叫入掾室。

    刘景来到窗前,眺望市中百肆,扭头对二人道:“今日是我在监市掾位置上的最后一日。”

    严肃、谢良忍不住相视一眼,难掩震惊,严肃问道:“刘君将要去何处?”

    刘景微笑说道:“府君欲以我为主簿。”

    谢良心脏忍不住怦怦直跳,心道:“刘君一走,我有没有机会登上监市掾的位置,成为一名掾君?”口中说道:“主簿乃是府君之腹心,位高权重,显赫郡府,恭喜刘君、贺喜刘君……”

    严肃素知刘景心意,因此一言不发。

    刘景将严肃唤到身边,拍拍他的肩膀,郑重地道:“伯穆,我走之后,市井就交给你了。”

    严肃还没什么反应,谢良脸色倒是先唰的一下白了。

    严肃绝非像表面那般平静,心绪汹涌澎湃,难以抑制,他一个在市狱都快待不下去的小吏,被刘景慧眼识英,提拔于微末之中,一路从斗吏市左史,再到百石监市掾,此大恩大德,何时才能有机会报答?

    严肃深深一拜,说道:“请刘君放心,在下自知才疏学浅,绝不会妄动刘君之政,唯萧规曹随而已。”

第一百零七章 轰动

    刘景将严肃扶起来,说道:“将市井交给你,我十分放心,只是有一点,我在市中实施的政策,绝不可妄动。”

    严肃正色道:“这一点请刘君放心,在下自知才疏学浅,与刘君相比,直如愚人一般,绝不会妄动刘君政策,唯萧规曹随而已。”

    刘景点点头,另外他几乎全部收入都来自于市井,自己日后虽然是位高权厚的主簿,但正所谓县官不如现管,他需要严肃这个新任监市掾为他的产业保驾护航。这事无需明言,以严肃的聪明才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刘景扭头望向谢良,他的脸上,此时写满了失落,短短一年间,他亲眼目睹刘景、严肃加入市楼,并后来居上,坐上他梦寐以求的监市掾宝座,他心里不感到失落才怪。

    “谢史、谢史……”

    刘景连唤数声,谢良才回过神来,他茫然失落的看着刘景,哑声道:“刘君有何吩咐?”

    刘景暗暗摇头,就他这表现,估计日后市门卒出身的王朝都有可能先他一步上位。口中却道:“谢史,你日后好好辅佐伯穆,伯穆之后,你必有机会登上监市掾之位。”

    谢良闻言精神不由为之一震,这还是首次有人向他做出“保证”,尤其这个人还是名冠长沙的刘景,简直把他的话当成至理,抱拳道:“小人日后定会尽心竭力辅佐严君。”

    “他倒是适应快,这就称上严君了。”

    刘景笑着鼓励他道:“努力。”而后又问二人道:“伯穆、谢史,你们认为谁最适合接任市左史?”

    相比于犹犹豫豫的谢良,严肃毫不犹豫推荐一人:“刘君,在下认为市吏王朝为人勤恳,颇有能力,可为市左史。”

    刘景轻轻颔首,又问谢良道:“谢史以为王朝如何?”

    “小人也认为王朝是最适合的人选。”严肃这个新任监市掾都已经开口了,谢良哪敢和他唱反调,这时候当然是坚决附和。

    既然大家都没意见,刘景直接拍板定下,新任市左史为王朝。

    自从去年将严肃招入市楼,除非遇到大事,否则刘景基本不再管事,市中一应事务全部交由严肃、谢良二人处理。毫不夸张的说,他们比刘景更熟悉市中工作,他没有什么需要特别交代的,又和两人聊了一会,便让他们退下了。

    接下来刘景又招王朝进来,当面勉励一番。之后是族弟刘亮,门下不比市楼,就在张羡眼皮底下,并且周围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如果他刚一上任就任人唯亲,安插族弟,必惹非议。因此只能暂时将刘亮留在市楼,等过一段时间再想办法安置他。

    刘亮纵然心里不太情愿,却也知道无法改变。

    中午的时候,刘景带着刘亮来到陶观的胡饼摊前,他不是来买饼,而是专门来和陶观告别的。因为醉乡居有自己的厨人,他午饭基本不在面吃。

    不过刘景虽然不再吃陶观的胡饼,却常来饼摊找他聊天。

    陶观真的、真的是一个非常有才的人,智商、情商双高,以刘景心中对人才的划分,他能够和桓彝、严肃处于一个档次,逊于桓阶、杜袭、刘瑍。

    当然,这只是他的个人看法。如果按照历史本来发展,桓彝无疑会取得较高成就,而严肃八成会泯灭于众人,至于陶观,就更是如草芥一般微不足道。

    倘若陶观是一个正常人,哪怕只有六尺渺小之躯,他也愿意将他招入麾下,使他有机会一展才能,奈何、奈何……

    “刘君高升主簿,日后就不能常来市井了吧?”陶观硕大头颅露出一丝惆怅,刘景可以说是这个世上唯一一个以平等态度对待他的人,这一点连蔡升都做不到,他非常珍惜这份友谊,可惜以后两人很难再有像从前那样畅谈的机会了。

    “是啊,日后旬月都未必能来一次了。”刘景伸手指向身旁的刘亮,对陶观道:“他是我族弟刘亮刘子明,你也认识,我走之后,子仪若是遇到事情,尽管去市楼找他,他若不在,就找严肃、谢良、王朝……无论谁都行。”

    蔡升离开市井后,刘景就接过了庇护陶观的任务,他离开前,自然也要安排妥善。

    “小人何德何能,竟让刘君如此费心。”陶观不由重重一叹道:“小人只恨自己是一个残废之人,没能力报答刘君恩情。”

    刘景心里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说道:“子仪,你有能力,且能力超群绝伦,只是世人看不到、不敢用而已。”

    “……!”陶观立时双目泛红,久久无法言语,刘景的这番话,无疑是他这辈子得到的最大肯定。

    “就算是我,也不敢用啊。”刘景暗暗叹道。

    告别陶观,他又前往书肆与书肆主人告别,再去皮肆见周卫……

    等到他和市中熟人一一道别之后,返回市楼,发现市楼外围聚集了数百人,他刚开始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直到他被众人团团围住,才知道是他即将离任的消息在市中传开了。

    众人情绪激动,有人伏拜苦苦哀求,有人大声疾呼:

    “刘君勿走!”

    “刘君将要弃我等而去吗?”

    “刘君一走,市中必乱,我等小民何依?”

    刘景一露面,立刻引发了市中更大的轰动,不断有人从四面八方赶来,很快就将市井中央的十字通衢大道挤得水泄不通。为了避免发生危险,严肃、谢良带着市楼诸吏冲入人群,将被吵得焦头烂额的刘景“救”出重围。

    然而人群并没有因为刘景回到市楼而散去,反而有越来越多的趋势,人们围着市楼不住徘徊,一声声呼唤“刘君”之名。

    整个下午,市中几乎处于半瘫痪状态,而且随着闭市时间的临近,市井之人大半都聚集到市楼外,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临湘城郭百姓正通过四门、源源不绝涌入市中。

    刘景立于掾室,顺窗望外,眼中看到的,全是人头,密密麻麻,无边无岸……

第一百零八章 名望

    “刘君……”

    “刘君……”

    “刘君……”

    数千人擦肩接踵,层层叠叠围聚在市楼外,竞相高呼,不惟市井,便是整个临湘城郭,也都听得真真切切。

    由于市井乃是四方百姓汇聚之所,影响力可以轻易辐射全郡,昔日汝南名士黄浮之子,担任汝南(监)都市掾时,“犯法当死,一郡尽为之请。”

    当然这里面也有其他原因,比如其家乃是汝南大族,其父黄浮乃是汝南名士,曾在东海相任上处死中常侍徐璜侄子、下邳令徐宣,而受到世人的敬重,但监市掾的影响力亦不能忽视。

    论市中影响力,别说黄浮之子,就是古往今来又有几人能与刘景相比呢?因此出现数千百姓包围市楼,不让他离开的情况,也就不足为奇了。

    刘景静静站在窗前,望着楼外密密麻麻的人群,耳闻响彻四野的呼声,心绪起伏不定。

    当初他为救刘亮之父,来市中质书,便敏锐的发觉到市井隐藏着巨大的潜力,人才宝货,应有尽有,在几乎所有人都反对的情况下,他毅然决然前来市井为吏。如果那时他选择门下或功曹,现在充其量在士民中享有清名,哪有机会博取如此之隆望。

    长沙太守张羡和功曹桓阶为何对他忌惮如斯?甚至多有退让?在长沙,麾下(总计)舟船千丈的商贾、部曲千计的豪强多了,怎么没见他们有所忌惮?说到底,还不是忌惮他的名望。

    说实话,刘景内心非常排斥主簿一职,因为监市掾属于郡中公职,本质上还是汉吏,而主簿,则完全可以称为太守之臣仆,虽说权力堪比功曹,然而有汉以来,便有“两府高士俗不为主簿”的说法。这里固然是指朝廷中央,实际上州郡更是如此。

    刘景既不想当张羡的臣仆,为其拾遗补缺,干“擦屁股”的事,亦自负名望,“耻”于主簿之职,他昨天对族兄刘蟠说:“辞职归家,读书养志,以待明主”可不是玩笑之语,或者故意威胁对方,他是真的有认真考虑过。

    反正他三个月后便会前往南阳新野,迎娶未婚妻邓瑗,这一去一返,最少也要四五十天时间,主簿是太守的大管家,缺席一日两日可能没事,长时间缺席肯定不行。与其那时候再辞职,不如干脆现在就辞职归家。

    他之所以没这么做,是不想把关系弄得太僵,张羡刚准备任命他为主簿,他直接甩手不干了,不是等于明着和张羡作对吗?这么做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否则以他在长沙今时今日的声望,就算变回白丁又有什么可担心的?三个月后借着迎亲的机会北上襄阳,刘表只要不是白痴,立刻就会对他百般拉拢,倚为南道主人。

    不过投靠刘表并非上策,只有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才会考虑。

    市井、乃至整个临湘发生的异常,自然引起了郡府的极大关注,很快张羡和桓阶就接到了下面市吏的报告,也包括五官掾刘蟠,以及即将卸任的主簿吴巨等等所有长沙郡府大吏。

    郡府正堂,所有人济济一堂,鸦雀无声。在场大多数人都被刚刚得知的消息震撼得不轻,刘景仅仅用了一年时间,就获得了他们这辈子都难以企及的巨大声望,这简直让人难以置信。以后谁还敢轻易与刘景为难?都不用刘景动手,怕是长沙百姓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将他淹死。

    张羡和桓阶不禁相视一眼,暗暗庆幸将刘景调离市井,真是一个既正确又及时的决定,若是继续留他在市井待个一两年,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来?……

    头戴高冠、褒衣缓带的刘蟠看了看左右,开口说道:“刘仲达出为市吏不过一载,何以百姓闻其离任,怅然若失父母?孔子曰:‘天之所助者,顺也;人之所助者,信也。'依在下看来,刘仲达正是做到了这两点,才深得长沙百姓之心。”

    吴巨不禁冷笑一声,在一旁借题发挥道:“刘掾君说刘仲达深得百姓之心,那他自然有束民之法,那之前为何会出现犯人被市中乱民殴打致死的事情呢?刘仲达是不是故意坐视不管?”

    罗县县令是千石高官、百里之宰,长沙北部都尉是比两千石高官,手握兵权,他如今身兼两职,可谓是整个长沙除了张羡外,权力最大的人之一。主簿虽然执掌中枢,说穿了不过是张羡的大管家,又哪里比得上如今独霸一方。在他眼里,刘景、刘蟠之流皆已经不足为虑了。

    “足下可有证据?”刘蟠面色铁青道:“若是没有,便是妄言,足下怎敢当着府君与众僚的面,轻易宣之于口?”

    没等吴巨再开口,张羡先出声道:“吴卿不可妄言。”

    吴巨看了张羡一眼,冲着刘蟠重重一哼,终是没有再与他争执。

    “一介武夫,也敢狂勃!”刘蟠瞪着双眼,心里暗暗骂道。

    桓阶微笑说道:“昔颜子十,天下归仁;子奇稚齿,化阿有声。刘仲达年仅十,治理市井却成果斐然,远超前人,其‘铜尺铁斗’之法,乃百世之良法也。继续留他在市井,未免大材小用,是以在下才建议府君任其为主簿,一展胸中才能。”

    子奇相传是春秋时齐国人,十六岁治理阿县,而阿县大治。颜子即颜回,更不用多介绍,其乃孔子最为得意的弟子,孔门七十二贤之首。两人都被后世视为少年才俊的典范,桓阶拿刘景比作二人,可谓是最高的赞誉。

    张羡点头道:“刘仲达良才美玉也,仆自然要委以重任。日后有伯绪和刘仲达辅佐,仆可以无忧矣。”

    成绩眼见没人再出声,请示道:“府君,而今闭市在即,刘君被围在市楼一时恐难脱身,是不是要派人将他解救出来?”

    张羡颔首道:“成掾,此事就交给你了。”

    “诺。”这本就是成绩的心意,成绩向张羡一拜,而后缓缓退出郡府正堂。

第一百零九章 难题

    成绩带着十余名贼曹吏脚步匆匆赶到西市,对着密不透风的人墙,大声喝令其等让开道路,然而却听者寥寥,收效甚微。

    此情此景,不禁令成绩心里叫苦不迭,自从亲眼目睹吴先在市中被活活打死,他就再也不敢小觑市中百姓。更何况,他们都是心向刘景之人,他若敢动粗,刘景事后绝对不会轻饶了他。

    不能来硬的,那就只能挤进去了。

    成绩一咬牙,侧着身子硬生生顶进人群,贼曹吏们忍不住面面相觑,没办法,只能硬起头皮跟上。

    成绩的到来自然引起了刘景的注意,他在楼上看到成绩及其手下在人群中声嘶力竭,艰难穿行,不觉失笑。

    好不容易冲破人群,成绩形象大变,此时的他竹冠歪斜、鬓发散乱、衣服褶皱,看上去非常狼狈,就像遭遇大风袭击。

    他第一时间冲入市楼,稍稍整束一番衣冠,只身来到掾室面见刘景,苦笑说道:“刘君,你这里闹得动静也未免太大了一些,整个郡府上至府君、下至小吏,全都被惊得不轻。”

    刘景一边邀成绩入座,一边说道:“我何尝不是被百姓的热枕吓了一跳,以至于困守市楼,难以脱身。”

    成绩叹服道:“刘君得民心至此,郡府上下,没有不夸赞刘君的。”

    刘景轻笑道:“我也仅仅只是做了一些力所能及之事,市中百姓却视之为恩惠,铭记于心,这怎能不让人感慨呢。”

    成绩又恭维了几句,然后抱拳道:“在下是奉府君之命,来接应刘君,可是观外面形势,不将百姓安抚好,恐怕很难离开这里。”

    刘景颔首道:“成掾不必担心,一会我会亲自出面安抚百姓。”他之前对百姓的行为不加制止,便是为了造成“轰动”效果,如今他的目的已经圆满达成,没必要再让百姓“闹”下去。

    成绩奉承道:“刘君出面,当然能够轻松平息骚动。”

    刘景笑了笑,与成绩闲聊起来,等到闭市之时,他登上市楼之顶,夺过市吏手中的鼓棒,亲自击响牛皮大鼓。

    见刘景终于肯露面,本来嘈杂不堪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刘景将鼓棒交还给市吏,凭栏而立,面相人群,扬声说道:“在下来市中一年有余,可谓兢兢业业,不敢有一日松懈,以期上不负府君之托、下不负百姓之望。现今府君任命在下为主簿之职,而诸君依依难舍——这就是对在下最好的褒奖!”

    “刘君,勿要弃我等而去!”

    有人心中难舍,继续出言挽救,而有人“深明大义”,怒斥道:“主簿,府君之腹心也,常参机要,总领府事,权力堪比功曹,岂是小小监市掾能够相比?你难道想要阻止刘君高升吗?”

    另有人附和道:“刘君之才,可比肩于功曹桓伯绪、五官刘元龙,留于市井,乃大器小用耳,唯有总领府市的主簿之职,才能配得上刘君。”

    这两人身穿儒服,一看就是儒生士子之流,见识、口才非同一般,周围百姓都觉得他们说得有道理。

    “市左史严伯穆将会接任在下监市掾之位。”刘景继续说道:“严伯穆,乃是我的左膀右臂,因此就算在下离开,市井亦一如从前,绝不会变,这一点诸君尽可放心。”

    听到是严肃接替刘景之职,市中百姓稍稍放下心来,他们对于严肃并不陌生,他固然逊刘景远矣,却不失为一个能吏。

    “在下去年准备出仕之时,身边之人众口铄金,皆云:‘市井乃是不洁之地,君子应当远离。’在下认为此言大谬,一意前来市井,而今十分庆幸当时坚持己见。……”刘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说了足足一刻钟,最后以一句“诸君、勉之”作为结尾。

    霎时间,原本安静的市井轰然爆发,欢呼声震天彻地。

    成绩再次感到深深的震撼,他自己都记不清已经被刘景震撼到多少次了。

    刘景与市楼所有人一一道别,包括两名市楼门卒,之后从马棚中牵出赤冀,市中百姓虽然依依不舍,却自发让出一条道路。刘景并未乘马,而是揽辔步行。

    “刘君……”

    “刘君……”

    “刘君……”

    刘景步履徐缓的行于人群之中,不住左右颔首。

    成绩跟在后面苦笑连连,本来是为“解救”刘景而来,到头来却是什么忙都没帮上。

    当刘景走出人群,回身最后与市中百姓拜别,在一片送别声中离去。

    回到郡府,刘景跟着成绩前往正堂拜见张羡。

    此时已是下职时间,正堂早就人去堂空,张羡是在“便坐”接待的刘景。正堂主要用于处理相对重要的政务,平日张羡都是在类似于厢房的“便坐”处理政务。

    便坐中除了张羡,仅有桓阶、刘蟠二人。

    刘景脱履而入,从容拜道:“下吏刘景,拜见府君。”

    “仲达快快请起。”张羡起身绕过书案,将刘景扶起,说道:“仲达曾向仆表露过为任一方的心迹,不愿为刀笔吏,如今仆任仲达以主簿之职,仲达心里可有不愿?”

    刘景回道:“府君多心了,主簿乃一郡之要,权力极大,非一般文吏可比,在下只恐年轻才浅,有负府君信任。”

    张羡刷开猗兰操折扇,大笑道:“仲达若是才浅,郡府上下,岂不是皆碌碌无为之辈?仲达为主簿,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桓阶出言道:“仲达之能,我知之甚详,因此才向府君推荐,日后你我当共同辅佐府君,治理长沙。”

    而与刘景关系亲密的刘蟠,却安静端坐,不发一言。

    刘景微微一笑,说道:“在下固然愿为府君驱使,只是有一件事需要提前禀明府君,在下与南阳邓氏女有婚约,九月将亲往南阳新野迎娶,而今已是六月中,还有不到三个月……”

    张羡笑容顿时僵在脸上,他就是南阳人,当然清楚这一去一返,最快也要四五十日。

    刘景真是给他出了一个难题。

第一百一十章 主簿

    半晌,张羡才缓缓开口道:“古之成大事者,无不劳于求贤,而逸于任使,故能化清于上,事缉于下。昔日齐桓公五访小臣、秦昭王五跪范雎,皆是如此。仲达隽才杰出,冠于长沙,仆怎敢不倍加珍惜呢?仲达既然有婚约在身,到时候只管前去,无论告假多久,仆皆答应。”

    张羡每到一处,皆能收揽士民之心,桂阳、零陵、长沙,莫不如此,这笼络人心之能,着实令人称叹。

    刘景神色湛泊,再度下拜,口中说道:“孔子有云:‘宽则得众。’府君礼贤下士,竟至于此,在下日后必当不遗余力,效犬马之劳,以报答府君之恩泽。”

    张羡忍不住大笑道:“哈哈,此吾心也。”

    直到此刻,刘蟠才算松了一口气,开口说道:“宪章朝右,简核才职,则有桓伯绪;匡政理务,拾遗补阙,则有刘仲达,有此二人,从今以后,府君可以高枕无忧了。”

    张羡收拢折扇,笑着摇头道:“元龙,你怎么光说别人,却把自己忘了?”

    桓阶出言道:“进谏纳忠,春秋祭祀,则有刘元龙。”

    几人面面而视,皆大笑出声。

    如今时候已经不早,事情既然谈完了,桓阶、刘蟠、刘景三人便不再久留,齐齐向张羡告退。

    从“便坐”出来,桓阶提议道:“元龙、仲达,不如去我舍中小酌一杯?”

    刘景、刘蟠今晚并无应酬,一口答应下来,随后又找来桓彝,四人聚于桓阶舍中,饮醉乡居之酒,天南地北,畅所欲言。

    次日,刘景在平日戴的黑色丝质介帻上,加了一顶一梁进贤冠。

    进贤冠,古缁布冠也,文儒者之服也。前高七寸,后高三寸,长八寸。公侯三梁,中二千石以下至博士两梁,自博士以下至小史私学弟子,皆一梁。

    他尚未年满二十,本不用加冠,不过主簿职位特殊,乃是府君之簿书,需要戴进贤冠以示郑重。

    除了戴进贤冠,刘景的吏服也换了,由灰色变成黑色。

    吃过早饭,刘景行好屋舍,下意识瞥向马厩,他新的工作地点和吏舍就隔了一道夯土墙,以后用不着骑马了。

    见赤冀扬头蹬蹄,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刘景走过去摸了摸它的脸颈,心道:“日后只有休沐出府,才有机会骑马,这还怎么锻炼骑术?如此看来主簿真不是久留之地。”

    “刘君……”

    听到呼唤,刘景回身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头戴进贤冠的青年郡吏,此人正是功曹吏李吏,刘景初来郡府就是他领路,或许是因为两人曾有过接触,这次桓阶又派他前来。

    刘景微笑道:“许久不见,足下一向可好?”两人上次见面时,还是正月郡府朝会,距离现在已经过去半年了。

    李吏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多谢刘君关心。下吏一介愚人,才能平庸,所幸虽然没有什么长进,亦无差池。”

    刘景含笑颔首,跟着他前往门下。

    路上,李吏忍不住叹道:“昔日小人目光短浅,曾质疑刘君为何选择去市井这等污浊之地,而刘君对小人说:‘只要肯用心任事,不论身在何处,都能大放光彩。’没想到才一年多时间,刘君就取得了令长沙全郡为之侧目的成绩,而今又被府君任命为主簿,执掌府事,小人心服口服。”

    “勉之。”刘景笑着鼓励他道。

    门下又称閣下,汉代官府正门一般不轻易开启,官吏日常出入皆走小门,小门曰閣,故有閣下或门下之称,表示亲近之意。

    而一郡能冠以门下之称,总共有五,依次是功曹、主簿、主记、督盗贼、贼曹。其中功曹、督盗贼、贼曹三者的办公地点位于诸曹之中,唯有主簿、主记,办公地点处于府君的便坐之侧,论亲密程度,在所有人之上。

    正是因为这种亲密关系,有汉以来,主簿的地位不断提高,至今甚至已经可以和功曹并驾齐驱。而等到魏晋,更是一举压过功曹,从“两府高士俗不为主簿”变为“三十年看儒书,不如一诣习主簿”。主簿权势之盛,由此可见一斑。

    刘景跟随李吏到来时,发现主簿诸吏皆已在室外等候,其中六名书佐站在最前,循行、干、小史等三十余人在后。

    整个郡府上下,刘景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诸吏根本就不用李吏引介,双方还有一段距离,诸吏便开始遥拜道:“下吏拜见纲纪。”

    纲纪不是功曹的独有称呼,主簿代太守宣读书教,亦可称之为“纲纪”。

    刘景轻轻颔首,开口说道:“诸君请起,不必多礼。”

    “谢纲纪。”

    见过礼后,六名书佐争相上前作自我介绍,他们都想给刘景留下一个好印象,以期日后受到重用。

    刘景一直保持着亲切微笑,不仅同书佐谈话,便是如干、小史之流,也都没有忽视。

    前汉名臣翟方进少时失父孤学,给事太守府为小史,号迟钝不及事,数为掾、史所詈辱。可以说在郡府之中,干、小史最卑末,不仅要“及事”,还常常受到上司打骂。

    市间传言刘景“生性谦和,善待下人”,果然半点不假,他身为主簿,居然对他们这些卑末小吏甚是和蔼可亲,干、小史们心里感动万分,更有人忍不住流下两行热泪。

    此人成功引起了刘景的注意,特意停下来和他说了几句话,令同僚暗暗羡慕,现在哭就太假了,怎么早没想到呢?

    李吏眼见没自己什么事,十分知趣的告退了。

    刘景被诸吏迎入主簿室,到处参观一番,最后被请入主簿的听事之所,这里极为宽敞,绝非狭**仄的市楼掾室可以相比。

    书佐们围着刘景介绍主簿工作,待讲完后,陆续退出。

    纷纷攘攘了一个早上,终于清静了。

    刘景随手拿起书案上的文牍,仔细看起来,今天是他第一天工作,没必要急着揽权,先熟悉熟悉再说。

第一百一十一章 归来

    如今刘景早已不是初出茅庐,他的名望已经大到连太守张羡和功曹桓阶都感到无比忌惮的地步,主簿室诸吏更是仰慕其名、敬畏其威,将他的话当做“圣旨”一般。

    如此一来,刘景上得张羡信任、下得诸吏爱戴,在他人眼中政务繁重的主簿之职,他干起来却游刃有余。当然,这和他大胆放权有关,唯一不好的地方,是他时常要替张羡跑腿,做一些诸如宣读书教、奉送要函、迎接贵客等事。

    时间悠悠,转眼就进入了八月,刘景在主簿任上干了一个半月,可以用八个字评价:“锋芒尽敛,中规中矩。”

    首先主簿这个职位主要是替张羡拾遗补阙,一个“稳”字压倒一切,以吴巨轻悍的性格,担任主簿时也是老老实实,从来没有过什么波澜。其次,自然是刘景对主簿职位不上心。主簿一开始就没有被他视为长久之计,又何必多操心。真正让刘景上心的是刘祝,历经近五十日之久,刘祝终于率领船队归来。六艘船虽然全部安全返回,但其中三艘船身遍布伤痕,显然是途中受到了强盗贼寇的袭击。

    “刘君,在下幸不辱命……”

    刘祝今年十九,比刘景大一岁,原本容貌颇为出挑,尤其一双丹凤眼,奕奕有神,格外引人注目,而今面部皮肤却是又黑又糙,再也找不到从前俊秀的模样。

    刘景紧紧拉住他的手,千言万语,尽数化为一句“辛苦了”。

    刘祝笑着露出一口洁白牙齿,说道:“在下原本只是一介小偷,刘君不以在下卑鄙之躯,拔于江湖之中,尽心培养,恩犹再造。古之刺客豫让曾说:‘人以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这亦是在下的心意。刘君将价值百万计的船货交于在下之手,在下就算是死,也要完成刘君之重托。”

    刘景用力按了按他的肩,问道:“文绣,快和我说说,你们一路上都遇到了哪些危险?”

    刘祝娓娓说道:“长沙湘水一段还算平静,只有临近长江的洞庭一带有贼人出没,一入长江,尤其云梦泽一带,贼寇极多,不管是去时还是归时,船队都遭到了贼寇袭击。”

    “原来如此。”刘景颔首,并没有太过意外,云梦泽自古以来便是无法之地,盗贼滋炽,无人能治。

    昔日楚昭王被吴国所攻,逃亡至云梦泽,《左传》记载:“王寝,盗攻之,以戈击王,王孙繇于以背受之,中肩。”也就是说云梦泽盗匪上来就对楚昭王下杀手,幸好王孙繇于为他挡了一剑。而后楚昭王趁着盗贼抢夺珠宝之际,上岸逃窜。场面之狼狈,不难想象。

    刘景问道:“文绣,船上伤亡如何?”

    刘祝面色凝重地回道:“船队前前后后受到过六次贼寇袭击,击退贼寇十余次,共计战死五人,伤了十八人。”

    说实话这个伤亡比刘景预计的要小一些,不过若是仔细想想,也不算少了,六艘船人数全部加在一起,也才不到两百人,伤亡二十余人,超过了一成。

    刘景沉吟一声,说道:“文绣,不要吝啬钱财,死者一定要善加抚恤,绝不能让他们白白牺牲,死不瞑目。”

    别看只死了五个人,可抚恤绝对不是一笔小数目,因为汉代人相信死后灵魂不灭,还会在另一个世界里继续生活,即“谓死如生”,所以上至皇帝下至庶民皆流行厚葬。为了能够让死者“风光大葬”,死者家属不惜卖房卖地,甚至借高利贷,由此引发了极为严重的社会问题。期间不乏有明达之士以身作则,呼吁薄葬,然而终究难改世间风气。

    刘祝一脸严肃道:“刘君且放心,这个在下会安排妥善。”

    刘景又道:“伤者也要好好安抚。”

    “诺。”

    两人见面以来,刘景从头到尾,问的始终都是人,仿佛船上以数十万计的货物不存在一般,还是刘祝主动提起:“此次去襄阳,不管是粮食、皮货、药材……还是珠玑、玳瑁、翡翠等南海珍玩,皆贩卖一空。从襄阳则带回了布、缣、帛、缯、铜器、黄金,还买了四匹马、二十二头牛。”

    刘景听闻有马,有些好奇地问道:“好马还是劣马?”

    刘祝眯起凤眼笑道:“都是体高近六尺的良马。”

    刘景大感意外,要知道乱世之中,马是最重要的资源,在长沙,就算想要买到一匹西南矮马,也绝非一件易事。

    刘祝解释道:“本来襄阳市中也没有好马,这四匹马是流落到襄阳的关中人主动上门卖给我的。”

    刘景恍然,这就难怪了,他甚至能够猜到,整个交易必然是在汉水之上完成的,襄阳市中若是出现良马,不是被州府强行征用,便是被大姓彊族强取豪夺,哪轮得到刘祝捡便宜。随后刘祝之言证明了他的猜测,分毫不差。

    眼见刘祝一脸疲惫掩饰不住,刘景不再多问,让他先回家好好休息,有什么事等明天再说。

    刘祝却婉言拒绝了刘景的好意,坚持完成收尾事宜,等到全部安置妥当,已经是傍晚时分。刘祝回家倒头就睡,一觉睡到次日天明,便又生龙活虎的忙碌起来。

    刘祝的顺利归来令刘景的心放下了一半,他本来以为王彊会在八月底归来,只是他左盼右盼,始终不见王彊归来,直到九月二号,他才姗姗归来,而且船队只有五艘船。

    刘景虽然有些心烦意乱,但却并没有因为失去船货而冲王彊发怒,满怀关切地问道:“子健,发生了什么事?”

    刘景表现得越是不在意,王彊便越是羞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咬牙说道:“船队南下时虽有一些波折,也还算顺利,归来时途经零、桂、长沙三郡之交的酃县水域,便受到了荆蛮袭击,他们有数千人,乘竹筏围攻船队,若不是小人及时冲破包围,怕是要全军覆没,无一幸存。”

    “……!”

第一百一十二章 担忧

    “船队遭到数千荆蛮袭击?”刘景听得暗暗摇头,王彊这话肯定有所夸大,酃县水域虽说处于长沙、零陵、桂阳三郡交汇之地,不过酃县可是长沙属县,长沙境内若是有数千荆蛮出没湘水,张羡岂能视而不见?早就派兵围剿了。

    数千或许不太现实,千八百荆蛮却极有可能,刘景作为执掌长沙府事的主簿,知道酃县这个地方乃是三地交界,历来蛮夷众多、盗贼横行。

    过往商贾,全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船货被劫还没什么,大不了赔些钱财,问题是有些荆蛮极为凶恶,很少会留下活口,每年都有不少人船失踪于湘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王彊恨恨地道:“刘君,小人和船队在酃县停留一晚,次日就在湘水遭到荆蛮伏击,小人敢肯定,酃县之中必有为荆蛮通风报信者。”

    这是肯定的,说不好就是内外勾结。

    然而刘景心里气愤,一时间却也拿这些荆蛮没辙,且他这两日就将启程前往南阳新野,迎娶邓瑗,更是无暇他顾。

    此番王彊南下交州,原本获利不菲,可惜最后功亏一篑,损失了一艘船货,又折损了超过二十人,这一趟数千里奔波劳苦,赔钱倒是不至于,但也基本算是白折腾了。

    虽然遭遇重挫,但刘景早在成立船队之初,心里就已有所准备,这个时代下交州,利润是大,却完全是将头别在裤腰带上,搏命换来。没道理其他人承担巨大风险,而自己却能一帆风顺。

    再者说,他的目的是养船养兵,对钱财不甚在意。

    刘景全无半点苛责王彊之意,反而一再安慰。

    王彊性情阴郁寡情,也被刘景感动到无以复加,伏拜流涕,并提议要随其北上,将功补过。

    刘景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有刘祝就够了,王彊这一次南下交州,前前后后总计近八十日之久,又遭遇重挫,应该好好休息一番。而刘祝及其船队则休整了长达一个月,舟船皆已修缮,棹夫业已补齐,可以随时出发。

    当天下午,刘景便入郡府向张羡提出告假,就像曾经答应他的那样,张羡痛快的批准了他的告假,并且不设时限。如今万事俱备,为了确保此次行程安全,刘景准备从别部司马营抽调三百士卒随行,此事无法光明正大的进行,免得张羡脸上不好看,他让刘祝率船队南下,将士卒悄然运回。

    傍晚回到家,刘景开始收拾行装,聘礼则已准备就绪,包括黄金百斤、束帛玉璧,及王彊从交州带回的南海珍宝数箱,总计价值数百万钱。即使汉代“嫁娶送死,纷华靡丽”、“里巷嫁娶,尤尚财货”,刘景的聘礼仍然堪称大手笔。

    不过他倒也不会吃亏,因为当今女方之嫁妆,远胜于男方之聘礼,民间谚语云:“盗不过五女门。”就是说有人嫁出五女后,家里必然变得赤贫如洗,连小偷都懒得光顾其家。南阳邓氏乃是世间屈指可数的大家族,嫁妆必然丰厚。

    “仲达……”晚间,素颜椎髻的赖慈来到刘景寝室。

    刘景见她雪白清丽的脸上带着犹疑之色,却又迟迟不言,不禁问道:“嫂子,有什么事么?”

    赖慈轻轻一叹,神情有些尴尬的开口道:“我兄长之前来信,曾试探我是否有改嫁之意。”

    刘景面上不动声色,问道:“那嫂子之意呢?”

    “我自然是不愿。”赖慈身上柔弱之气尽去,斩钉截铁道。“这么久了,难道仲达还不了解嫂子吗,嫂子如今眼里只有虎头,绝不会做他想。”

    刘景对她的来意有了几分猜测,说道:“嫂子是怕我去了襄阳,被赖君三言两语说动吗?”

    赖慈确实是有着这样的担心,兄长赖恭毕竟当过刘景的老师,季叔未必会拒绝他的提议,因此她必须提前和季叔说清楚,将“危险”扼杀于摇篮之中。

    刘景目光湛湛,忍不住笑道:“嫂子对我也太没信心了吧?”

    见季叔打趣自己,赖慈微窘道:“是嫂子想多了。”

    刘景慢慢收起笑容,郑重说道:“嫂子,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支持你。我只希望你能幸福。”

    赖慈闻言心里一暖,说道:“仲达,你能这样想,嫂子很感动。”

    刘景含笑道:“不瞒嫂子,这全是我的肺腑之言。”

    彻底放下心来,赖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笺,这是写给兄长赖恭的,请刘景转交其手,随后美目流转,环顾寝室,口中问道:“仲达,你衣服都收拾好了吗?”

    刘景颔首道:“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准备再带一些书。”

    赖慈点头道:“此去南阳,路途遥远,是该多带一些书解闷。”

    两人又聊了一会,赖慈起身离开,刘景一直送到门外。

    第二天,刘祝不仅带回了三百士卒,同时也带回了蔡升、马周二人。马周是刘景此次钦点的领兵之人,蔡升的到来就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

    刘景看着头戴鶡尾武冠,一身戎装、英姿勃发的蔡升,哪能不知他的来意,说道:“宏超,我明明只叫了子谨,你跟着来干什么?”

    马周在一旁窃笑不止,杂眉乱颤。

    蔡升回道:“自然是随刘君前往南阳。”

    刘景摇头道:“你和子谨不一样,你是府君正式任命的别部司马,连临湘都不能随意来,更何况是随我去南阳。”

    蔡升满脸不以为然,说道:“我晚上悄悄上船,不让外人看到就行了。府君平日政务繁忙,哪有空关注我。”

    刘祝未等刘景再开口,忙帮腔道:“刘君,蔡兄听我说起王子健船队的遭遇,就非常担心刘君的安危,不论如何也要跟着前来。蔡兄武艺高超,带上他足以确保刘君无忧。”

    刘景瞥了刘祝一眼,对蔡升叹道:“宏超,你可真是让我好生为难啊。”

    “刘君答应了?”

    刘景哼道:“难道我不答应,你就会老老实实回军营吗?”

    “当然不会。”蔡升哈哈大笑。

第一百一十三章 启程

    蔡升和马周一直在刘景家待到傍晚时分,为避免明日人多眼杂,暴露身份,两人拒绝了刘景留宿的建议,跟着刘祝悄然回到北津,与士卒皆在船上过夜。

    翌日清早,刘氏坞一改平日的宁静祥和,一派喧嚣场面,不仅坞堡中的族人,就算是平日往来不多的乡里九族,也纷纷赶来,原因只有一个,刘景今日将启程北上,迎娶南阳邓氏女。此事绝对是近年来龙丘刘氏最轰动的大事件,没有之一。

    刘蟠、刘承等在郡府任事的族人,为送刘景,特意告假一日。可惜醴陵一带的豫章流民有不稳迹象,刘宗奉命进驻醴陵,镇压不服,此时难以脱身,他特意让其弟刘承代为向刘景道歉,并称刘景结婚之日,他无论如何也会回来喝喜酒。

    刘景并未见怪,醴陵的形势他这个主簿比谁都清楚,甚至派刘宗前往醴陵镇压流民,他也是决策人之一。

    刘亮没有告假,他直接辞去了市吏的职务,一心要随刘景北上。

    刘景对他先斩后奏的行为颇有些哭笑不得,却也没有责怪他,等到回来,将他召入主簿室就是,这对刘景来说并非难事。

    刘景被数百近千的刘氏族人簇拥着,一路行出坞堡大门,刘和、刘饶寸步不离的跟在刘景左右,两人神情都不甚欢喜,尤其刘和,双眉都皱成了“八”字形,一脸难过。

    刘饶是因为将与阿兄分别而难过,刘和则另有心事,从小到大,他还没有去过比临湘更远的地方,很想跟着刘景去外面的世界看看,然而他这个想法非但母亲极力反对,一向对他有求必应的兄长也不赞成,这让他怎能不感到难过呢。

    刘景之所以不赞成,也是为了他着想,毕竟路上不太平,很可能会发生战斗,刘和才十二岁,心智还不成熟,没必要提前经历这些。

    他伸手拨了拨弟弟、妹妹头上的总角、双鬟,而后与送者一一作别,在族人的欢送下,乘马车离去。

    为刘景送行的当然不止同族之人,其他人皆在北津等候。

    送行者大致分为两拨,其中一拨皆博带褒衣,头戴高冠,杜袭、刘瑍、桓彝……甚至连桓阶都来了。显然他不只代表自己,也代表张羡而来。另一拨则是刘景昔日市楼下属,严肃、谢良、王朝,以及主簿室诸书佐。

    两拨人身份相差甚远,泾渭分明。

    杜袭紧紧拉着刘景的手,神色无比严肃地道:“仲达,你到了南阳,一定要多多留意洛阳的局势。”

    今年初,天子在河东稍稍安定,没有了李傕等外部压力,韩暹、董承等将立刻爆发内斗,太仆赵岐认为河东不是久留之地,主动请命出使荆州,成功说服刘表,让他为百官士卒提供军需物资,并派人修理洛阳宫殿,以迎天子大驾。

    七月,天子时隔六年,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回到洛阳。八月,镇东将军、兖州牧、费亭侯曹操将兵入洛,被任命司隶校尉、录尚书事、假节钺。至此天子以曹操、刘表为国家屏障,再也不必担心凉州诸将的威胁,大汉朝初现曙光。

    “大兄放心,我会多多关注的。”刘景颇为“郑重”的点头,其实他对未来局势了如指掌,根本就不必多此一举。

    杜袭此时可谓是心急如焚,忍不住叹气道:“若不是为刘景升所忌,我真想随仲达一同北上。”

    不怪他表现得有些沉不住气,随着曹操入洛觐见天子,他的势力涵盖兖州、豫州、司隶,一跃成为天下屈指可数的强大诸侯。更重要的是,他的家乡颍川已归曹操治下,同郡荀彧、枣祗、戏志才等多人皆在曹营效力。近日寄居襄阳的同乡好友赵俨、繁钦相继来信,二人已经有了投奔曹操之意,并邀其一起举家北还。

    杜袭心里十分迫切,却没有立刻行动,一来目前北方局势还有些乱,他想再等等看,二来他和家族已在长沙安家,岂是说走就能走?三来他也想参加刘景的婚礼。

    刘景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劝道:“以我看来,再有一两个月,北方局势就会变得明朗,大兄等候佳音即是。”

    有了刘景这番话,杜袭的心马上放下了大半,一年多相处下来,他岂能不知刘景的见识、眼光到底有多么惊人。直到目前为止,刘景所言之天下事,从未出过一丝错漏,杜袭简直将其视为天人,纵然留候复生,又何以过之?

    刘瑍身长近八尺,和他站在一起压力颇大,只见他从广袖中掏出一封信,对刘景道:“仲达此次迎亲想必会在襄阳停留,届时见到孔明,请替我将这封信交给他。”

    刘景接过信,颔首道:“一定为文朗带到。”

    “仲达,府君不便出行,特命我来相送。”桓阶接着半开玩笑道:“仲达,襄阳繁华,你可千万别迷花了眼睛。”

    刘景失笑道:“纲纪怕是多心了。”

    桓阶朗声笑道:“长沙‘国小地狭,不足回旋’,难容才俊,此我忧也,怎能不多心?”他这是引用了刘景祖上长沙定王刘发以舞蹈得零陵、桂阳二郡的典故。

    刘景自然知道这个典故,笑着摇了摇头。

    桓彝则只是简单和刘景说了几句话,两人比邻而居,不说天天相聚,也差不多,该说的话早就说完了,无需客套。

    刘景最后来到属吏们面前,在他们的拜送中登上大舰。

    此次北上,不止刘祝旗下的六艘货船,三艘斗舰级大舰也会随同往前。此三艘大舰,皆载有棹夫五十、士卒六十,加上望风使舵者,合计超过一百二十人。

    途中经过黄氏船场,刘景专程去见了黄舫公一面,因为他又向其船场订购了十五艘大船,其中五艘是斗舰级。

    对于刘景这个大客户,黄舫公可不敢稍有怠慢,将徒子徒孙们全部叫来作陪。

    刘景并未在此久留,匆匆看了一眼建造中的船舰后,就离开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襄阳

    长沙郡治下共有十三县,而郡城临湘以北,仅有罗县、益阳、下隽三县,刘景船队从临湘启程出发,顺湘水北上,直至离开长沙境内、进入长江,途中只会经过罗县一地。

    罗县距离临湘约二百里,汉代舟船在江中顺流而行,轻船每日可行**十里,重船每日可行六七十里,刘景船队皆载满人、货,无疑归于重船之列,需要至少三天才能航行到罗县。不过湘水作为长沙的母亲河,沿途两岸历来人烟稠密,倒也不用担心找不到地方过夜。

    现今罗县县长乃是与他积怨甚深的吴巨,此人还兼领长沙北部都尉,掌握兵权,虽然刘景知道他未必敢如何,但小心无大错。在途经罗县境内休整时,他下令船队严加戒备,购买补给后,次日一早便匆匆离开。

    吴巨是真不知道也好,是假装糊涂也罢,总之他始终保持沉默,没有借机生事。

    刘景船队又航行两日,进入洞庭水域,由于不远处的巴丘就有大批长沙驻军,是以此地虽有强盗贼寇出没,却不成气候,总体来说,这一段航程还算安全。

    区雄就在巴丘服刑,当然,他是长沙豪杰大人,名义上是服刑,实则是入军中为部伍。

    听人说区雄目前正在守江,船队经过巴丘时,刘景并没有看到他的人影。

    一过巴丘,便入了长江水域。接下来前往襄阳,有两条路,一条是顺长江而下,再经由汉水北上襄阳。另一条路则是直接通过云梦泽北上,经由夏水入汉水至襄阳。

    第二条路远比第一条路快捷,只是缺点也很明显,首先夏水并非时时畅通,故泰山太守应劭所著《十三州记》记载:“江别入沔为夏水,源夫夏之为名,始于分江,冬竭夏流,故纳厥称。”夏水夏流冬竭,颇有不便之处。另外云梦泽盗匪极多,走这条“捷径”需要承担不小的风险。

    刘祝之前就是贪图这条“捷径”省时省力,去时又不曾吃大亏,以致船队返回时麻痹大意,前后数次遭到云梦泽水贼的围攻,死伤达二十余人。

    面对刘祝的请示,刘景毫不犹豫下令船队顺江而下,走相对安全的长江、汉水路线。他倒不是害怕与云梦泽水贼交战,他此番带来了三艘斗舰、三百士卒,云梦泽水贼若是敢对他的船队意图不轨,扑上来撕咬,绝对会崩掉一嘴牙齿。

    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这次乃是为迎接未婚妻而来,这样的大喜日子里,战斗能避开就尽量避开,见血死人,终归是一件不太吉利的事情。

    进入长江,船队的行进速度相比湘水时,提升了差不多有三成之多,船队在沙羡经停一日,转入汉水。

    因为是重船溯流,刘景船队在汉水的行进速度大幅下降,经过多日航行,等到抵达襄阳时,已经是九月下旬。

    襄阳城的前身是楚北津戍,乃是一个大型军事渡口,其北临汉水、南接襄水,夹于二水之间,东北一带“皆缘城为堤,以防溃决,谓之大堤。”汉水北岸又有樊城,周回四里,与襄阳城隔江对峙,互为犄角,尽有地势之利,可谓是天下首屈一指的坚城。

    其实襄阳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城市,直到西汉时期才置县,一共才几百年时间,还没有汉朝历史久远,原本名声不著,规模有限,并不被世人熟知。

    荆州之中心,在帝乡南阳;南郡之中心,在江陵;汉水之中心,在邓县。相比而言,襄阳仅仅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县城。

    而随着刘表单骑入荆州,将治所迁至襄阳后,其地位才开始凸显出来,如今襄阳毫无疑问是荆州的中心。

    应该说刘表的眼光非常准,未来数十年,风云际会的三国时期,襄阳将会一跃成为天下瞩目的焦点,这里发生了太多太多可歌可泣的故事。然而有了刘景这个变数,未来还会不会有三国?绝对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船队停于襄阳城北汉水边,刘景双脚重重踩上陆地,不由长舒一口气,这一路上是没遇到什么危险,可连续二十几日的长途航行,还是让他心里大感吃不消。

    相比之下,刘亮就显得轻松多了,他过去没少随父亲泛舟浏水、捕鱼捉虾,因此分外从容。蔡升也还好,唯独马周,他是一个天生畏水的旱鸭子,这一路上可把他折腾坏了,如果不是怕人笑话,他绝对会毫不犹豫下船乘马,独自走陆路来襄阳。

    从船上放下数辆车马,刘景带上众多礼物,进入襄阳,除了蔡升、马周、刘亮外,他只带了二十名士卒随行。一来船上宝货众多,需要留下足够的士卒护卫船队,二来也是避免引起襄阳方面的不快,毕竟三百名士卒确实有些过于扎眼。

    刘祝则留在船上主持大局。

    刘景乘坐的并非普通马车,而是长沙郡府的轺车,轺车乃是传车的一种,又持“尺五寸木传信”,因此襄阳郭门的门卒稍稍检查了一下,就对刘景车队放行。

    刘景坐在车中,顺窗望外,遥望襄阳城郭风光,与记忆一一对照。

    前身在襄阳游学两载,曾先后寄宿赖恭、宋忠、潘濬家中,他这次随从甚多,当然不能再住他人家里,民间逆旅环境奇差,远不如官方都亭。

    虽说他这次带的人是有些多,可凭借他长沙郡主簿的身份,应该不会被都亭拒之门外。

    刘表入主荆州以来,时局颇为安宁,无战乱之忧,关中、兖、豫来投者络绎不绝。

    为了容纳这些海内之士,刘表另择一块空地,建起一座规模十倍于过去的都亭,院落屋宇,鳞次栉比,一时之间,进出于都亭者皆衣冠士大夫。

    刘景车队顺利抵达新都亭,递交传信,没过多久,都亭亭长便匆匆赶至。

    刘仲达之名,他可谓如雷贯耳,这一年来,都亭中的南北士子常常谈及刘仲达之名,称其为荆南士之冠冕。这样的大人物,此来襄阳,必会受到刘表的召见,他哪敢不用心接待。

第一百一十五章 纳彩

    都亭亭长面对刘景表现出了极高的热情,一路关怀备至,将刘景一行人领入一栋庭院深广、屋宇相连的亭舍。

    都亭亭长为刘景介绍道:“刘君,此舍共有八间寝室,足以容纳刘君及随从。”接着又补充道:“此舍刚刚建成不久,内外整洁干净,无秽气,不患生瘟疫病,刘君可放心入住。”

    刘景一边打量周围环境,一边点头笑道:“难道还能奢望比这里更好的地方吗?多谢足下优待我等远方之人。”

    都亭亭长陪笑道:“刘君乃是荆南士之冠冕,名重荆州,小人岂敢不尽心竭力,为君解忧。”

    刘景闻言扬了扬眉毛,大兄杜袭过去曾评价他是“荆南士之冠冕”,杜袭在襄阳同乡、朋友非常多,几乎每隔一两个月就会与他们互相通信,这话或许是从他那里流传出去的。也可能是其他人,比如邓攸、诸葛玄……等等。

    反正不会是宋忠、赖恭就对了,在两人眼里,他完全是“朽木不可雕也”。自从他李代桃僵,多有通信,可能他们心里已经有所改观,但未必会一下子扭转从前的印象。

    刘景在都亭稍稍安顿下来,便乘车离开住地,前往宋忠、赖恭府邸拜访。很不巧,宋忠不在家里,刘景投了名刺,转而去赖府,后者正好休沐在家,总算没有让他再扑空。

    “刘郎君?”赖府的监奴接到门仆禀报,一边派人通知主人赖恭,一边赶来大门迎接。当他跨出大门,看到身形峻拔,五官英俊,风仪气质绝佳的刘景,顿时愣在原地。

    刘景曾在赖府生活过一段时间,对于这个来自长沙的少年,赖府上下虽然说不上人见人厌,却也不受大家待见,毕竟他整日在府上白吃白喝,性格也不讨喜,谁会喜欢这样一个人呢?

    然而眼前之人,除了相貌依稀还能辨认出,其他无一相似之处,就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他此时自认是刘景之兄,恐怕更能让人接受。

    刘景颇觉好笑,这一趟襄阳之行,怕是要惊掉一地眼球,开口说道:“年余不见,足下别来无恙?”

    监奴听闻其言,终于确认他便是刘景,躬身行礼道:“刘郎、刘君……主人正在客厅,请随小人来。”

    刘景颔首,跟随监奴来到后庭,出乎他意料的是,赖恭竟然站在厅外迎接。刘景一改闲庭信步,快步上前,从容行了一礼,口中说道:“在下惭愧,竟有劳赖君亲迎于外。”

    赖恭曾教过他一段时间,刘景即使称他为“师”亦无不可,不过因为刘景并没有正式拜他拜师,后来他让刘景转投宋忠门下,从不以老师自居。刘景私下揣测,估计是赖恭耻于有他这样的学生,才不让他称其为师。

    赖恭拉住刘景的手,上下好一阵端详,接着不由感慨道:“仲达改变之大,令人难以置信。”哪怕他已经有了一定心理准备,可是真见到刘景本人,仍然感到很不可思议。

    赖恭身高七尺三寸,过去和刘景相差不多,如今却矮了他半头有余。今年以来刘景身高又有增长,达到七尺七寸,约合一米七七,放在现代也不矮了,放在汉代绝对是鹤立鸡群。不过这具身体基本已经到达极限,很难再继续长高了。

    刘景说道:“或许是兄长病故,令我幡然悔悟。”

    赖恭内心颇以为然,也只有这个理由才稍稍解释得通。说道:“仲达,快随我入内。”

    赖恭一边邀他入座,一边问道:“仲达,你是刚刚到达襄阳吧?如果还没有落脚之处,可暂住我家。”

    刘景摇头道:“多谢赖君好意,此番北上,在下随从颇众,已经入住都亭。”

    赖恭颔首,再问道:“你是否去了宋仲子那里?”

    刘景点头道:“去过了,可惜宋师不在家。”

    赖恭又问起赖慈、虎头,刘景和他随意聊起嫂子和侄儿的近况,并将赖慈的书信转交给他。

    赖恭没有急着打开,暂时将信放到书案一角,继续与刘景深入交谈,赖恭发现不管聊什么,刘景皆对答如流,这一份从容,是装不出来的,他已经有了名士的风采。难怪他现在被外界誉为荆南士之冠冕,以赖恭观之,名副其实。

    两人从家长里短一路聊到天下大势,至此,刘景话越来越多,赖恭话越来越少,心里震撼到无以复加,在刘景面前,他仿佛变成了一个懵懂无知的孺子,唯束手聆听耳。

    当刘景停住话语,赖恭内心生出“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之感,他神情激动的站起来,死死拉着刘景的手,说道:“仲达,你的才能不该继续留在长沙,来襄阳吧!”

    刘景面上不露声色,笑着摇头道:“在下为长沙主簿,乃郡中显职,就算在下有意来襄阳,府君也未必肯放人。”

    赖恭微怒道:“张长沙难道还敢强留你不成?”

    “不谈这个。赖君,在下实有一事相求,不知赖君能不能应允?”刘景缓缓说道:“婚仪古之六礼,首纳彩。在下已经没有至亲长辈,所以希望赖君能代为去向邓氏纳彩。”

    《仪礼·士昏礼》:“昏礼,下达纳采。用雁。”郑玄注:“将欲与彼合婚姻,必先使媒氏,下通其言,女氏许之,乃后使人纳其采择之。”时至今日,礼物早已不止于雁,从酒到米到瑞兽瑞鸟等,礼物可多达三十种,各有谒文,外有赞文各一首。

    “好。”赖恭十分愿意帮刘景这个忙,一口答应下来。

    刘景展颜笑道:“多谢赖君,在下终于可以放心了。”

    又聊了片刻,赖恭借机试探道:“仲达,伯明已经去世一年有余,人生世间,如轻尘栖弱草耳,不能总是沉湎伤痛,辛苦自己。虽说古代礼法‘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可漓姬今年才二十四岁,若是让她就此守节一生,就太辛苦了。她现在沉湎伤痛,我也不逼她,但过几年……”

第一百一十六章 再见

    “果然还是提出来了。”刘景心里暗暗道。

    自武皇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大儒董仲舒提出“王道之三纲可求之于天”,奠定了纲常名教的基本理论。“夫为妻纲”破天荒的被抬到了“三纲”这样一个全新高度。

    其后,戴德、戴圣叔侄的《大戴礼记》和《小戴礼记》进一步充实和完善了传统礼制,同时刘向编撰了《列女传》,树立起若干闺阁典范,其守贞行状恰为“戴学”一系列道德规范映证。

    本朝时,班固、班超之妹,女性大家班昭所著的《女诫》更是明确提出了“从一而终”的道德标准,认为“夫妇之好,终身不离”,主张女子应“清闲贞静,守节整齐”。

    然而汉代秉承上古之遗风,思想开放,不重贞洁,儒家标榜的“从一而终”原则始终没有得到世人的认同和接受。

    两汉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庶民百姓,再嫁现象极为普遍。

    倘若赖恭态度强硬,刘景完全可以拿颍川名士荀爽逼女儿荀采再嫁,从而导致荀采自杀作为理由予以回绝。

    可赖恭态度颇为和暖,不掺杂任何自己的意志,处处为赖慈着想,尽显兄长对妹妹的深情,这就让刘景感到有些为难了。

    见刘景面露迟疑之色,久久不答话,赖恭顿时明了,说道:“仲达,莫非来时漓姬和你提过此事?”

    “是,嫂子和我说过了。”刘景点点头,继而肃容道:“嫂子对我有养育、教导之恩,每次相见必定衣冠整肃,心里从不敢稍有懈怠,嫂子的事,在下实不敢过问。在下唯一能做的就是支持嫂子,无论她有什么决定,在下都全力赞成,如此而已。”

    赖恭知道无法说服刘景,长叹一声道:“唉!我前时去信试探,漓姬态度颇坚,无再醮之意,难道她准备就此孤苦一生吗?”

    赖慈是家中最小的妹妹,从小被全家视为珍宝,前面十六年,始终都是无忧无虑,刘远家世、才学、相貌俱佳,本以为会是妹妹的良配,没想到却是个短命福薄之人。

    可惜世间没有后悔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刘远不仅自己身死,还连累妹妹一生不得幸福。

    “……”刘景神情略有些尴尬,正襟危坐,无言以对。

    良久,赖恭摇头道:“算了,也许等虎头稍大一些,她会想开。”

    刘景闻言松了一口气,再说下去,他就要落荒而逃了。

    在赖府一直待到晡时中,刘景婉拒了赖恭留其用饭的提议,赶往下一个目的地潘濬家。然而到后却被告知,潘濬外出访友去了,又让刘景扑了个空,没办法,只好打道回府。

    回到都亭住舍,刘景刚从车上下来,就看到头戴白纶巾,身穿天青色广袖儒服的诸葛亮站在舍外迎他,一年多不见,他身量大涨,差不多有七尺五六寸,五官亦长开,相貌俊逸,风度绝佳。

    刘景注意到,他身边还站着一人,此人年约十**岁,身高七尺出头,黑面朴钝,看上去平平无奇。

    不过刘景并没有以貌取人,诸葛亮看似随和,实则心气极高,能与他交朋友的人,绝对不是平凡之辈。前时刘祝从襄阳返回时,曾带回诸葛亮书信,他在信中曾提到在襄阳交到了庞统、崔钧等诸多志趣相投的朋友,只是不知眼前之人究竟是谁?

    “孔明……”刘景见到诸葛亮,心中欢喜至极,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诸葛亮面前,牢牢握住他的手,问道:“孔明,你怎么知道我来襄阳了?”

    诸葛亮笑道:“我和士元来襄阳探友,还没等进城,就听到人们议论纷纷,言‘刘仲达至襄阳’云云,我才知道你到襄阳了,便立刻拉着士元赶来相见。”

    “我去拜访宋师、赖君,见天色有些晚了,本准备明天一早再出城去你家拜访,没想到你却自己送上门来,并且还搭上一位朋友。足下就是庞士元?”刘景看着庞统的眼神带着一丝异色,这可是和“卧龙”齐名的“凤雏”。

    庞统虽然早早死去,未能尽展才能,陈寿却在《三国志》中拿他和魏之荀彧相提并论,由此可知其才能之高。事实上他的死纯属是一个意外,身为军师,竟然率众攻城,而为流矢射中身亡。要说他轻躁,也不至于,毕竟是两军交战,周瑜也曾为流矢射中,只能说庞统运气太差了。

    倘若庞统不死,必可成为诸葛亮臂助,诸葛亮之学,庶乎王道,堂堂正正,应变将略,可能并不是他最擅长的地方,而这正是庞统之所长,两人或能相辅相成,共创功业。

    “正是。足下大名,我闻之久矣,今日得见,幸会幸会。”庞统并不像外表显示的那样朴钝,行止落落大方,风仪颇佳。

    刘景目光炯炯的直视着庞统,口中热情洋溢道:“孔明信上屡屡谈及足下,说足下如今名声不显,未有识者,实则才学出众,冠绝襄阳,乃襄阳首屈一指的才俊之士。”

    庞统看了身旁的诸葛亮一眼,笑着摇头道:“孔明言过其实了,在下一介凡人,何德何能,敢冠绝襄阳。”

    刘景面不改色的夸道:“足下言行举止,雅气晔晔,令人过目难忘,我虽未与足下深谈,亦觉足下绝非常人。”

    庞统听得一脸讶异,心道:“这刘仲达也太热情了吧?”

    如果说这话的不是名满荆州的刘仲达,而是一个普通人,庞统绝对会认为对方在拍他马屁,又或者是在讽刺他。

    诸葛亮同样面有古怪之色,这一幕不禁让他想起初次与刘景见面的场景,那时刘景也是这样热情,直令他大呼吃不消。

    他本以为刘景生性热情,对谁都是如此,然而实际并非如此,似乎只有得到他“认可”的人,才会展露出这样热情的一面,看来他对庞统十分认可。

    刘景一手握着诸葛亮的手,一手握着庞统的手,说道:“别在外面站着了,有什么话,我们进去聊。”

第一百一十七章 清茶

    刘景左揽诸葛亮,右揽庞统,一路有说有笑走进住舍,未等入座,便看到书案上摆放着二三十枚木刺,刘亮在一旁说道:“从兄走后,一共来了二十六名访客,见从兄不在,只得投刺而去。”

    诸葛亮、庞统面面而视,刘景来襄阳还不到半天,就有这么多拜访者登门,若是等消息彻底传来,该有多轰动?

    两人心里羡慕极了,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有这样的名声呢?他们自问才识出众,却在襄阳默默无闻,不为人所知。

    刘景大致扫了一眼名刺,并没有发现什么知名人物,便放在了一边,吩咐刘亮烧水煮茶。

    他穿越的是一个瘟疫肆虐足足上百年的时代,是以从不敢饮生水,此番远赴南阳,更是随身携带茶叶。据他前世了解的知识,茶叶中有很多微量元素,可以有效缓解水土不服的症状。

    诸葛亮意味深长的看了刘景一眼,说道:“适才见到蔡宏超,据他说,仲达为他奔走谋得别部司马之职,如今自成一营,麾下千人。”

    刘景不露声色,微笑道:“不是孔明你说的吗,宏超不但擅长单斗,亦擅长群斗,混迹于市井未免太过可惜了。我认为此言有理,才为他谋了一个别部司马。”

    “当真是因为我吗?”诸葛亮问道:“马子谨为什么也在军中?”

    刘景笑着回道:“此非我之意,子谨素有戎旅之志。”唯恐诸葛亮再纠缠逼问,将话题转移到他的身上:“孔明,你前时来信,说令叔父诸葛先生抵达襄阳后,身体便一直有恙,不知现在情况如何了?可曾有所好转?”其实刘景心里清楚,诸葛玄命不久矣,最迟至明年,就会因病去世,魂归九泉。

    诸葛亮果然不再纠缠,暗暗叹了一口气道:“唉!叔父大人的病情时好时坏,屡屡反复,遍邀襄阳名医,都无法医治痊愈。叔父大人如今萎靡于床榻间,亦常常悔恨未听仲达之言。”

    刘景暗暗摇头,昔日诸葛玄若是能够听从其言,多在长沙停留一段时间,彻底养好身体,能不能多活几年他不敢保证,但绝对比现在强多了。

    刘景言不由衷的安慰诸葛亮道:“诸葛先生在长沙时都能安然渡过难关,这次应该也没问题,孔明不必焦虑。”

    又聊了聊近况,这时热水已沸腾,刘景拿出一个陶罐,从中取出茶叶,向水中投放。诸葛亮不由好奇问道:“仲达,你在放什么东西?”

    “茶。”刘景答道。“孔明知道茶吗?”

    诸葛亮点点头,说道:“茶只生产于西南,乃是一味药材,司马相如的《凡将篇》中便将其与桔梗、款东、贝母、白芷等药材列在一起。”

    茶原本产于蜀地,但两汉以来,慢慢流传开来,如今荆楚一带也有人种植,庞统作为襄阳人,对茶也算略知一二,说道:“茶之名由来已久,或有人言:‘武王既克殷,以其宗姬封于巴,爵之以子……其果实之珍者,树有荔枝,蔓有辛蒟,园有香茗。’香茗即茶也。茶原来乃是药用,因“其饮醒酒,令人不眠”,近时常作为解酒之用。”

    刘景抚掌赞道:“士元博闻强记,在下佩服。茶叶除了解酒,亦有醒脑明目、解毒祛火的功效。今之饮茶,常伴以葱、姜、椒、桂等物,煮作羹汤,依我看来,此法不足取。茶者,乃是清虚之物,以清水煮之,最为适宜。我近来常常这么饮用,只觉清香扑鼻、清芬满怀,你们也来试试?”

    诸葛亮和庞统听刘景如此说,颇为意动,都没有拒绝,刘景让人送来两个茶椀,而后分别为两人斟满一椀茶。

    诸葛亮举椀小心翼翼吹了吹,轻抿一口,眼眸顿时一亮,此茶汤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又回味无穷,当即赞道:“仲达,我以前从未饮过茶,但你这清煮之法,甚合我心。”

    “今日始知茶饮之妙。”庞统连饮两口,体会良久,亦赞不绝口道:“诚如刘兄所言,此法占了一个‘清’字,古法以茶作羹汤,掩盖了茶的清香之气,《易》曰:‘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刘兄清煮之法,才算是得了茶之真意。”

    刘景边饮茶,边笑道:“你们喜欢就好。蔡宏超、马子谨他们都不喜欢饮茶。”

    诸葛亮颇爱清茶,饮完又续了一椀,说道:“仲达,你知道了么,曹操已于本月迁都于颍川许县。”

    刘景神色平静地颔首道:“在路上就已听说。”

    诸葛亮神色黯然,叹气道:“没想到那么多关东诸侯,入洛阳以奉天子的却是曹操。而今寄居襄阳的中原衣冠皆云:‘曹操应期命世,必能匡济华夏。’多有举家而归者。”

    诸葛亮猛然间再次想起昔日刘景在酒宴之上将天下诸侯骂了一个遍,唯独曹操、刘备二人幸免于难。莫非、莫非他去年就预料到了今天的局面吗?不可能!不可能!

    庞统开口道:“曹孟德迎驾于洛阳,迁都于许县,大势渐成,日后黄河以南,长江以北,再无抗手。唯一所虑者,不过二袁而已。”

    “士元所言不差。”刘景颔首道,庞统和他年龄相同,都是十八岁,已经有了不俗的眼光。

    诸葛亮又道:“今年初,太仆赵(岐)邠卿来到襄阳,刘景升答应派兵修缮宫室,资助钱粮,我还以为他会辅佐天子,最后却是白白高兴一场。大兄(杜袭)和仲达说得一点没错,刘景升、刘景升……唉!明明复兴社稷的机会就在眼前,为何不好好珍惜呢?”

    刘景摇头道:“刘景升雍容风议,有长者之誉,可惜非王霸之才,坐拥楚地,却无远志,如之奈何?”

    这也就是在襄阳,若是在长沙,他早就大骂刘表“守户之犬耳”了。不过这话也已经非常严重了,被刘表得知,绝对没好果子吃。他也是知道诸葛亮、庞统非大嘴巴,门外又有亲信、士卒把守,才敢如此放言。

第一百一十八章 刘表

    刘景评价刘表,话语中隐隐带着一丝责备之意,诸葛亮和庞统都吓了一跳,要知道这里可是襄阳都亭,可以说到处都是刘表的耳目,他可真敢说,胆子简直大到没边了。

    诸葛亮素知刘景为人自负,天下诸侯少有能入他眼者,叔父诸葛玄亦曾私下称其言语“狷介狂放”,却上位者缺乏敬畏之心,只是没想到他来到襄阳,仍旧如故,不知收敛,便开口劝道:“仲达,襄阳不比长沙,你应当时刻谨慎言行,小心祸从口出。”

    刘景虚心地承认道:“孔明教训的是,是我失言了。”

    诸葛亮暗暗摇头,也不知他是不是真的听进去了。

    刘景归来时已是晡时,三人坐于室中,一边饮茶、一边畅谈,不知不觉间,天色慢慢阴暗下来。

    刘景眼见天色已晚,干脆建议二人留此过夜,诸葛亮答应得十分痛快,而庞统则以家中还有事情为由,婉言拒绝。刘景也没太在意,两人今日才是初次见面,关系远谈不上亲密,他会拒绝完全不奇怪。

    将庞统送走,刘景又派人去诸葛家传达口信,之后两人回到屋舍,继续畅谈。

    舍中视线昏暗,便点燃灯烛,腹中饥饿,便饮茶小食,两人一年多不见,有着聊不完的话题,从坐榻一直聊到床上,直到后半夜倦意来袭,两人方才休息,同榻抵足而眠。

    刘景连续坐了二十多天的舟船,无论精神还是身体,全都疲惫至极,不过次日日出之际,他还是准时的醒来,满打满算,也不到两个半时辰。诸葛亮此时尚在梦中,刘景没有惊动他,捻手捻脚的下榻。

    当他外出洗漱回来,发现诸葛亮业已起床,穿戴整齐。

    刘景笑问道:“孔明,怎么不多睡一会?”

    诸葛亮笑着回道:“世间岂有主人起床,客人继续酣睡的道理。”

    刘景道:“我精力充沛,无论睡得多晚,都会早起。”

    等诸葛亮洗漱完毕,刘景便拉着他吃早餐,诸葛亮早知刘景一日三餐的习惯,为此并不见怪。

    本来刘景心里已经计划好了今日的行程,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不等他外出,就被一名州吏堵个正着,对方正是代表荆州牧刘表而来,邀请他去州部见面。

    刘景稍稍有些意外,他知道自己这次来襄阳,必会得到刘表的召见,只是没想到刘表表现得如此“急切”,次日一大早,就迫不及待的派人来请。

    刘景与诸葛亮暂别,约定明日去其家探望诸葛玄,便坐上州吏的牛车赶往州部。

    因为三国演义影响深远,加上现代文娱的传播,刘表知名度不算低,很多人都知道他是三国时期的一方诸侯,刘景对三国这段历史颇为了解,知道他是荆州牧、镇南将军。

    然而,这两个头衔远远无法概括他,三年前,刘表坐稳荆州,派使者入长安朝廷奉贡,李傕遣御史中丞锺繇即拜刘表为:

    “镇南将军、荆州牧,封成武侯,允许设置长史、司马、从事中郎,拥有开府辟召掾属的权力,礼仪如同三公,锡鼓吹大车,策命褒崇,谓之“伯父”;又派左中郎将祝耽授予假节,并督交、扬、益三州军事。”

    除了自身的荆州外,交州、扬州、益州名义上皆归其管辖,而此四州,囊括大汉帝国整个南方。

    这就是为什么刘表会在益州牧刘焉死后,不肯承认刘璋为新任益州牧,派遣別驾刘阖,诱使蜀将沈弥、娄发、甘宁等人反叛刘璋的原因,他有插手益州的资格。

    接着今年因为修缮洛阳宫殿、资助钱粮有功,天子“以为申伯甫侯之翼周室,受辂车乘马玄兖赤舄之赐。”

    上公九命、得服兖冕、故屦赤舄,至此,刘表已经是受九锡诸侯王级别了,他乃大汉天子亲自授予的“皇伯、镇南将军、荆州牧、得置长史、司马、从事中郎、开府辟召、仪如三公,都督交、扬、益三州,季以东南之事。”

    任何人在他面前,都要低上一头。

    在这一点上,汉室宗亲有着无可比拟的优势,日后曹操费尽心机想要的东西,天子轻而易举就赐给了刘表。

    可惜,刘表最终还是辜负了天子、辜负了汉室……

    刘表可不知刘景心里对其颇有不敬之意,为了表示足够的重视,在刘景抵达前的那一刻,竟亲自出门相迎。

    刘表一动,室中其他人自然无法继续安坐,都跟着刘表踏出房门,包括刘景名义上的老师,五经从事宋忠以及赖恭。

    刘景虽然“面有失色”,却并未惊慌失措,加快脚步上前,从容施礼道:“下吏拜见将军。将军不止是州主,亦是长者,如此盛情,实在令下吏诚惶诚恐。”

    刘景身高七尺七寸,放在人堆里绝对是鹤立鸡群,可是同刘表一比,就有些不够看了,刘表年轻时身长八尺余,即使如今年过五旬,稍稍有些缩水,亦超过八尺,其容貌温厚伟壮,异于常人,飘飘胡须,垂于胸前,甚有长者风度。

    刘表见刘景高冠革履,博带褒衣,风仪气质样样俱佳,心里十分满意,笑说道:“仲达乃荆南士之冠冕,孤如果连仲达都不能做到礼遇,那又该如何收揽荆南士民之心呢?”

    刘景摇头道:“也不知‘荆南士之冠冕’出自于何人之口,在下听来却是不以为喜,反而感到颇为刺耳。荆南贤才如过江之鲫,何其之多?仅在下所知,长沙有桓公长、武陵有潘承明、零陵有刘子初,皆是才智之士,不下于我。”

    “仲达,你太过谦虚了。”刘表一脸温厚的笑道。

    此三人都是荆南翘楚,刘表岂能不知。潘濬潘承明现下就在州部任职,桓彝桓公长则是长沙功曹桓阶的胞弟,十五六岁就与其兄扬名长沙,可惜他两兄弟俱在张羡手下效力。

    至于刘巴刘子初,其父刘祥之前为江夏太守、荡寇将军,被南阳士民所杀,刘表也很不喜欢此人,曾在刘祥死后抓走刘巴,后来放其还乡,不想这几年刘巴名气越来越大,刘表深感后悔,屡次征辟,但刘巴对此不屑一顾,从不理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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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汉介绍:
兴平二年(公元195年),荆州长沙少年刘景死而复生。虽为汉室宗子,祖辈亦曾官拜三公,不过时至今日家世已然衰落。且父早死、兄新丧,只留下继母、幼弟妹,寡嫂、孤兄子,妇孺盈室,家无余资,争霸?首先是生活……——————————————书友群(124965893)举汉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举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举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