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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反听     举汉txt下载     举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章 跋扈

    面对区雄的喝问,监奴汗如雨下,神情紧张地回道:“主人走后,便有交州贵客临门……”

    区雄闻言脸色稍霁,原来是他邀请的交州贵客到了,他还以为又出了什么事,不由气道:“王银那几个死狗,为了救他们,居然让我错失了迎接贵客的机会,等日后他们归来,我一定要狠狠抽他们几鞭子。——你有没有代我好好招待贵客?”

    监奴战战兢兢道:“小人岂敢怠慢贵客,美酒、美食、美人,一样不落,只是、只是……”

    区雄皱眉道:“只是什么?”

    “只是贵客们喝醉了,非要前往市中游逛,小人阻拦不住,他们到了市中,又去酒肆饮酒,喝得酩酊大醉,不仅砸了酒肆,更将酒肆之主及保佣打伤……”

    “结果如何?”区雄双目阴鸷的盯着监奴。

    “结果贵客们被市吏逮捕,不过小人……”

    区雄听闻贵客被抓,勃然大怒,扬起手臂,一鞭子就甩在了监奴的脸上。

    监奴捂脸惨叫一声,指缝间一道血淋淋的鞭痕若隐若现。

    区雄犹不解恨,又抽了他一鞭子,破口大骂道:“你这个贱奴!枉我如此信任你,将家里大小事全部托付给你,你就这么回报我?!”

    “主人息怒、主人息怒……小人已经将贵客救出。”监奴赶紧道,再不说,就没机会再说了,他非常了解区雄的脾气,他的前任就是被区雄一气之下砍死。

    区雄内心之火仍然熊熊燃烧,人可以完好无损的救出,那他失去的威信呢?如今长沙上下,怕是都在看他笑话!

    区雄眼露凶光,问道:“是不是又是那个刘仲达所为?”

    监奴疼得暗暗嘶气,回道:“不是,是市右史谢良?”

    区雄听得一愣,谁是谢良?

    监奴心知以区雄的脾气绝不会善罢甘休,一早就把谢良调查清楚了。

    区雄听到监奴的汇报,不禁一脸错愕之色,半晌仰头大笑道:“哈哈哈哈……!区区一个贱民小吏,居然也敢来惹我?!这是欺我的刀不利啊!”

    区雄身后有一人策马冲出,此人躯体壮硕,眉心生痣,满身煞气,只听他对区雄道:“此人不死,大兄在长沙还有何威信可言?我明日就去市中杀了他!”

    他名叫区胜,是区雄的族弟,为人勇猛好战,亲手杀略多人,堪称区雄的左膀右臂。

    其余骑士亦纷纷鼓噪叫嚣,不仅谢良要死,还要杀他全家,只有这样,才能恢复威信。

    区雄这时反而恢复了一丝理智,摇头道:“先回去再说。”说罢驭马驰入区氏坞堡,直抵家门。

    能被区雄邀请来长沙做客,自然都不是什么普通人,他们要么是交州当地大族子弟,要么父辈是渠帅、酋长,总之出身不凡。

    他们在自己家里作威作福惯了,从来不曾吃亏,这次受邀来长沙做客,本以为有区氏和区雄罩看,可以高枕无忧,万万没想到区氏的“招牌”一点用也没有,他们被关进市狱整整一天一夜。

    “区兄,你可回来了……”

    一见区雄归来,七名交州人围住他大吐苦水,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伤,其中有一人特别严重,眼睛肿得几乎看不见东西。

    区雄双手抱拳,郑重说道:“抱歉、抱歉……是我区雄对不起诸君,诸君且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那受伤最重者讥讽道:“区兄,你在长沙不是首屈一指的豪杰吗?为何一介市吏,也不畏惧你的名声?我被市吏擒住时,曾提及是区元伯的客人,对方非但不怕,反而还多打了我几拳。”

    “是啊,那人着实可恶……”

    区雄闻言气得牙齿都要咬碎了,好不容易安抚好几人,他径直来到堂中坐下,晚饭也不吃一口,这一坐,就是一整晚。

    天色黎明之际,区雄瞪着充满血丝的眼睛,缓缓站起身。

    …………

    诸葛亮和杜袭都是市楼的常客,不过两人同时到来,却还是第一次。

    刘景本以为是一件好事,没想到诸葛亮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得知诸葛亮后天就将启程离开长沙,刘景神色变得非常复杂,道:“孔明,令叔父真的不打算再修养一段时间吗?”

    诸葛亮苦笑着回道:“在下这些日来已经劝过无数遍,奈何叔父心意坚定,不为所动。”

    刘景叹道:“令叔父身体看似痊愈,实则病毒积郁体内,未必尽数拔除,理当再静养一段时间才好,彻底除去后患。”

    杜袭开口说道:“仲达所言有道理,长沙下湿,毒瘴横行,北人来此多有患病,就算痊愈,也应该谨慎对待。”他是带着家族迁居长沙,家里生病的人很多,亦有病死,因此感触颇深。

    诸葛亮摇头不言,他身为晚辈,很难影响诸葛玄的决定。

    三人谈话间,窗外喧哗大起,刘景正感到奇怪,紧接着市楼也变得乱哄哄,一名市吏跌跌撞撞跑进来,神情大骇道:“刘君,大事不好了!”

    刘景起身问道:“出了什么事?”

    市吏惊得慌张失措,这时马周走进来,代为说道:“谢史被区元伯带人擒住,如今吊于东市门,当众鞭笞……”

    “你说什么?!”刘景霍然起身,目光锐利如剑。

    杜袭、诸葛亮也不禁露出惊讶之色,区元伯的名字,他们自然也都听过,据说此人极为跋扈,没想到跋扈到了这个地步。

    朝廷为了树立威信,震慑宵小,常常在市井惩处罪犯,今日倒好,完全反过来了。

    刘景长叹一声,对诸葛亮、杜袭二人道:“我今日终于知道当年尹赏为何要建造‘虎穴’了!”

    诸葛亮、杜袭都读过《汉书》,自然知道尹赏为何人。

    此人是前汉成帝时期有名的酷吏,当时汉成帝懈怠朝政,长安大乱,里巷少年相约,抽中红丸杀武吏,抽中黑丸杀文吏,一时间死者横道,鼓声不绝。

    尹赏到任长安后,令人深挖许多洞穴,各深数丈,上覆青石,取名“虎穴”,而后抓了数百游侠恶少年,全部扔进穴中,无一幸免,从此长安大治。

第六十一章 鞭笞

    黄秋作为市楼之主,当然也在第一时间获知了消息,他本来以来风波已经过去,因此心里没了负担,着实饮了不少酒。当他听说谢良被区雄带人擒获,吊于东市门鞭笞,骇得酒杯都握持不住,“咚”的一声掉落地上。

    市吏见黄秋都这般不堪,心中更加不安,颤声问道:“掾君,我们该、该如何是好?”

    黄秋瘦弱无肉的脸上难掩慌乱之色,他勉强定了定神,出言问道:“刘史目下可在市楼?是否通知他了?”

    得到市吏肯定的答复,黄秋内心稍安,斟酌一番后道:“我今日身体不适,你且去告诉刘史,此事全权交予他负责。”

    市吏领命退出掾室,将门合拢,还没等下楼,就听见门内传来门闩落下的声音,不用问也知道,黄秋从里面锁死了房门。

    “……!”市吏看着紧紧合闭的房门,目瞪口呆。

    黄秋的反应并没有出乎刘景的意料,区氏自恃武力,蛮横霸道,黄秋虽是临湘大族黄氏子弟,也不敢轻易得罪区雄。

    却整个临湘,敢于和区氏相抗者,不过刘氏、桓氏、吴氏三家而已。

    刘氏、桓氏自不用多说,吴氏则为汉初长沙王吴芮的后代,有汉以来,便扎根于长沙,以武质闻名,并不在区氏之下。

    黄秋自囚掾室也好,这样一来刘景就可放手施为,他问市吏道:“区雄身边一共有多少人?”

    市吏胆战心惊道:“约有二三十人,皆是轻捷剽悍之徒。”

    刘景一听才二三十人,不由暗松一口气,区雄可是有上百的门客,若全部带来就棘手了。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上百手持兵器,不畏生死的悍夫,已经能够冲击郡府了,谁敢放进临湘?

    “区区数十轻薄之徒,就敢来市井耀武扬威,鞭笞市吏,这是视我等如无物啊。”刘景摇了摇头,下令道:“子瑾,你速去集合市吏,随我援救谢史。”

    市楼不过十数吏员,就算加上亭部、市狱吏等,人数仍然不及区雄一方,刘景为了增加己方底气,指派一吏去市北区面见刘宗的家奴周卫,让他带人来援。

    马周和市吏皆应“诺”而去。

    刘景又对杜袭、诸葛亮道:“大兄、孔明,抱歉,今日不能招待你们了,我们改日再聚。”

    杜袭手抚短髭,大笑道:“左右无事,我也随你去见一见那个跋扈的区元伯。”

    诸葛亮手按剑柄,说道:“大兄之言正合我意。”

    刘景摇头道:“此乃公事,怎能将大兄、孔明牵扯进来。”

    杜袭大袖一挥,道:“多说无益,仲达前面带路就是。”

    诸葛亮含笑颔首。

    刘景心中十分感动,慨然说道:“好!那大兄、孔明就随我去一起去会会那个区氏小丑。”

    “善。”

    刘景和诸葛亮、杜袭走下市楼,此时市吏皆已聚于堂下,他们虽手持刀盾,却神情慌张,直到看见刘景,心里才稍稍安定。

    刘景目光湛亮,与诸吏一一对视,朗声道:“谢史执法,并不过错,仅仅因为犯人是区元伯的客人,就遭到对方当众鞭笞羞辱,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马周一脸桀骜,愤然拔剑道:“刘君只管下令就是,我早就想见识见识大名鼎鼎的区元伯了。他若敢对刘君不敬,无需其他人,我必亲斩此贼于剑下!”

    市楼诸吏看向马周的眼神全都带着钦佩之意,别说市井,就算临湘县,乃至整个长沙郡,也没有谁敢叫嚣斩杀区元伯。

    “壮哉子瑾。”刘景很庆幸身边有这样一位武艺高强,勇敢无畏之人,能够极大提振己方士气。说道:“区元伯身形虽然渺小,却以气力闻名长沙,子瑾千万不可轻视对方。”

    马周对自己信心满满,扬言道:“我要杀他易如反掌。”

    刘景又问道:“对方人多势众,子瑾你就不怕吗?”

    马周哈哈大笑道:“我马周从生下来就不知怕为何物。”

    刘景击掌而笑道:“很好,子瑾,你为我等前方开路。”

    马周应命,当先步出市楼,有他在前方顶着,诸吏心里有了几分底气,紧随其后而出。

    杜袭对刘景颔首道:“此子勇而有义,堪为前驱。”

    诸葛亮一旁开口道:“周者,谨密也。观其行径,给他取字的人真可谓用心良苦啊。”

    刘景失笑道:“这是我前些时候为他取的字。”

    “难怪。”诸葛亮恍然道。

    说话间,三人踏出市楼。

    市井方圆不过数百步,市楼与东市门更近,途中亭长带着七八个亭卒赶来汇合,此人明显不敢先行,特意在此等候刘景。

    刘景没有在意他那点小心思,让他欣喜的是自己这边的人数终于突破了二十大关。

    另一边,谢良被捆住手脚,吊于东市门,他挨了区雄不下三十鞭,身上灰色云纹吏袍近乎支离破碎,神智也是若有若无。

    “啪!”一声脆响,如同毒蛇一般的鞭子重重印在了谢良的背上,谢良一边嘶叫,一边求饶,但由于之前早已将嗓子喊哑,下面的人根本听不清他再说什么。

    一市之人大半都聚集于此,人群内有人小声说道:“区元伯这么做,真可谓目无王法,难道他就不怕张府君治他的罪吗?”

    有人回道:“他怕什么?大不了事后先躲藏起来,等到明年正月天子大赦天下,他就又可以大摇大摆的回来了,谁也拿他没办法。”

    当今天子登基,一直保持着一天一次大赦天下。在他之前的弘农王在位仅半年,就两次大赦天下。更前的汉灵帝在位二十二年,大赦天下二十次。

    多少凶恶之徒因此免受惩罚,简直就是视法律如儿戏,这难道不是亡国之兆吗?

    “区元伯如此任性妄为,难到就没有人能够制服他吗?”这话那人却是没敢说出口。

    有人忽然大呼道:“快看,市吏们来了,刘君也来了……”

    “刘君能制得住区元伯吗?”众人心中不由想道。

第六十二章 拔刃

    刘景率二十余名市吏抵达东市门,被数以千计的围观人群挡住了去路。

    等候在外围的六名市狱吏融入进队伍,严肃亦在其中。

    围观人群自发退往两侧,为刘景等人让出一条道路。

    道路的另一端,首先映入市吏眼帘的是区雄那张深沉阴鸷的脸。在他周围,是近三十名黑帻黑衣,手持刀戟的门客,他们的眼神非常可怕,那是虎狼盯着猎物,随时准备将其杀死的眼神。

    市吏们立刻想起他们面对的皆是亡命敢死之徒,无不额上冒汗,两股战战,恐惧再次袭上心头。不少人心中甚至生出了逃跑的心思,他们宁愿弃职还家,也不愿和区雄等人发生冲突。

    就在这时,刘景目光湛湛有神,遥望着对面的区雄,抬腿向前迈出一步,走进人群,两旁之人纷纷长揖行礼:“刘君……”

    他们或受过刘景恩惠,或仰慕他的名声,执礼极为恭顺。

    刘景身躯笔直,吏袍大袖垂披,挥舞之间又迈出一步,这次拜见者更多:“刘君……”声音此起彼伏,几有山呼海啸之势。

    跟在他身后的诸葛亮、杜袭不由相视一眼,心中叹服。他们素知刘景在市中声望颇高,然而高到这个程度还是大大出乎了他们的意料。要知道刘景来市井任职还不满一个月,怕是第五伯鱼复生,也未必做得比他更好。

    随着周围响起络绎不绝的朝拜之声,市吏们逐渐丧失的勇气又重新回到了体内,他们互相鼓舞,并肩而行,紧紧跟上刘景。

    看着得“一市之望”的刘景向他逼近而来,区雄内心不禁生出一丝后悔之意,他鞭笞完谢良,就应该马上离开,如今再想走,恐怕就不会那么容易了。

    不过事已至此,再后悔也没用,他倒想要看看,刘仲达这个黄口孺子闯下了这么大名声,究竟有何等手段。

    “刘君……”竹冠白衣,潇洒不羁的蔡升抱拳见礼。在他身边,聚着七八个佩剑轻侠,偷盗祝阿及手下少年也和他站在一处。

    如今不便叙话,刘景冲他轻轻颔首,继续向前行。

    “刘君……”身穿彩服,耳戴金环的单程高声大呼,唯恐刘景听不到,岂不知他和他的八个荆蛮同伴,身上五彩斑斓,剪发赤足,在人群中想不注意都难。

    刘景再次颔首致意,心中自此大定,步履坚定的走向区雄。

    谢良受伤颇重,本来已昏迷过去,耳闻山呼海啸之声,竟转醒过来,他勉强撑开眼皮,看着刘景和市楼诸吏皆至,不禁热泪盈眶,可惜他却不敢发声求救,免得激怒区雄,再挨一顿毒打。

    刘景看着被打得不成人样的谢良,眉毛高高皱起,开口说道:“足下居然敢在市中当众鞭笞市吏,我有生以来,还从未遇见过像足下这样肆意妄为之人。”

    区雄双目狠戾,皮笑肉不笑:“你才活了多久?今日不是见识到了。”

    刘景并未被对方言语激怒,神色平静地道:“闲话休提,马上将人放下来。”

    区雄一脸挑衅道:“我若是不放呢?你能奈我何?”

    刘景右手握住剑柄,面无表情道:“我劝足下不要自误。”

    区雄仰天大笑道:“我区雄纵横长沙十余载,还从来没有人敢和我这么说话。别人敬你是什么‘德行刘君’,在我眼里,你不过就是一介黄口孺子!换成刘伯嗣在此,我或许还敬三分,你算个什么东西!”

    刘景气极而笑,“呛”的一声抽剑出鞘,大骂道:“区区一个乡下豪奸小丑,居然也敢一而再再而三的与我放肆!你以为我制不了你?!”

    马周几乎是和刘景同时拔剑,身躯稍稍伏低,目光狠厉地盯着区雄,只待刘景一声令下,便要只身突进敌群,将其斩杀。

    杜袭和诸葛亮也没有丝毫迟疑,虽然和人闹市斗剑,有违君子风度,但事权从急,他们在来之前已经有了动武的心里准备。

    诸吏中,第一个呼应的人反而是市狱吏严肃,市楼诸吏和亭长羞愧不已,争相列盾拔刀。

    刘景一方二十余人,看似与区雄一方人数相差无几,可是要知道区雄一行人都是习惯了刀头舔血的悍徒武夫,双方一旦交手,输的绝对是刘景一方,而且会输得很惨。

    如果只依靠市吏,刘景是万万不敢动手的,那与送死无异。

    人群中单程先是用蛮语和同伴交流一番,而后用汉话大声喊道:“刘君是汉人中真正的仁义君子,就算我等为盘瓠子孙,他也愿意真心帮助我等。今日谁敢和刘君作对,我等便杀谁!”

    话音一落,荆蛮个个上弩拔刀,虎视眈眈。

    蔡升听闻单程之言,一时间感慨万千,不仅对身旁的祝阿,亦是对周围所有人道:

    “自刘君上任以来,市井受过他恩惠的人数不胜数,没想到今日身处险境,第一个站出来的竟会是一个荆蛮,这可真让我等汉家男儿无地自容啊!

    祝兄,刘君不以我卑鄙,倾心结纳,此时此刻,我若无动于衷,还有何面目立于人世间?”

    言讫,蔡升奋然抽剑。跟在他左右的七八个游侠皆是轻生重义之辈,他们崇拜蔡升为人,皆愿意追随他与区元伯死斗。

    祝阿暗叹一口气,他与蔡升乃刎颈之交,是可以互相托付生死的朋友,蔡升既然出手了,他心里就算再不想和区元伯结怨,也不得不出手。

    祝阿一动,他手下少年也都随之拔剑。

    “刘君……我周卫来也。”这时周卫手提一把环首铁刀,带着十余个负剑之徒驰援而至。他是商人,哪懂技击之术,此举乃是为了在刘景面前多博一些好感。

    蔡升适才的一番话令人群一阵轰然,受过刘景恩惠的人羞愧难当,有人掩面而走,有人奋然出手。

    “呛……”

    “呛……”

    “呛……”

    一时间人群中到处都是拔剑声,给区雄等人一种“一市之内,皆拔刃相向”的错觉。

    区雄楞楞看着眼前明晃晃的刀林剑雨,久久没有反应。

第六十三章 突袭

    刘景、诸葛亮、杜袭并市楼、亭部、市狱近三十人,单程等荆蛮九人,蔡升等轻侠八人,祝阿等偷盗八人,周卫等十数人,加上人群中感念刘景恩惠及仰慕其名者又二十余人,合计九十余,将近百人。

    而区雄这边还不到三十人,双方人数已经相差三倍有余。

    区雄视线所及之处,皆有人刀剑相向,令他不由生出“市井虽大,却无处立足”之感。

    刘景小儿在市中的威信竟至于此?!

    非但市吏愿效死命,市中之人也多有呼应。更有蔡升、祝阿这等市井豪杰人物,宁愿与自己结下仇怨,也要相助对方。便是荆蛮也来凑热闹。

    他居然沦落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

    区雄有生以来,未尝受挫,何曾碰到过如此狼狈的状况,尴尬、羞耻、沮丧、愤怒……

    看着区雄面色不断变化,妻弟宋麟小心翼翼道:“姐夫,形势如此,不若暂时退让一步……”

    宋麟出身临湘大族宋氏,为人颇有几分机智才干,和区胜一文一武,被区雄视为左膀右臂。

    由于两人有着姻亲的关系,宋麟又擅长揣摩人心,只有他才敢在区雄盛怒之际出言相劝。

    区雄闻言心头怒火再也压制不住,如同火山一般爆发,大吼道:“你让我向此竖子屈服?!”

    宋麟暗叫不妙,姐夫已经愤怒到彻底失去理智了。

    刘景周围刀剑交相辉映,自认胜券在握,懒得理会区雄犬吠,举剑大喝道:“你等目无法纪之徒,可知道,当众鞭笞官吏,乃是死罪!若再敢持兵顽抗,罪无可恕!我只给你等一次机会,弃刃!跪下!服罪!”

    区雄众多门客不由面面相觑,他们昨日才随区雄半路截杀长沙吏卒,救下王银等人。然而那终归是私下所为,要他们当众与官吏交战,那可是死罪,他们岂能不慌?何况对面人多势众,他们就算想战亦不免有心无力。

    宋麟暗暗叫苦,没想到刘景竟然如此强硬,区雄为人尚气好名,要他下跪投降,还不如杀了他,双方已是再无回旋余地。

    之前刘景尚未到来时,他就曾劝过区雄,鞭笞谢良,立威目的达到后,即刻离开,可惜后者没有听他的劝告,才沦落到如今这样的窘境。

    区雄充满血丝的双目死死盯着刘景,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扒其皮、抽其筋……此竖子言语太狂妄了,完全是在故意羞辱他!是可忍,孰不可忍!

    区胜手持大戟,附耳和区雄提议道:“大兄,刘景,文弱孺子耳,趁着对方尚未合集,我带人冲过去将他擒住。刘景一旦落入我等之手,余众不足为虑。”

    想要堂堂正正离开此地,这是唯一可行之法,区雄面色阴沉,一语不发,右掌重重拍了拍区胜的后背。

    区胜心领神会,冲身后四名亲近之人使了一个眼色,双方相距不过五六步远,全力奔行,眨眼的工夫就能冲到刘景面前。

    他们隐身同伴身后,瞅准机会,一跃而出,可惜才刚冲出两步,便遭到弩箭的攻击,其中三人接连中箭,捂着大腿倒地,唯有区胜和另一人躲过一劫。

    却是单程等荆蛮见他们欲对刘景不利,毫不犹豫射出弩箭。

    区胜二人都是性情强悍之辈,没有丝毫迟疑,继续前冲,转瞬间杀至刘景面前。

    刘景早知区氏不会轻易屈服,是以虽惊不乱,身旁有武艺高强的马周,还有亭长持盾护卫,实在没什么可忧虑的。

    马周和亭长相视一眼,同时迎向区胜和另一人。

    马周手臂伤势刚有愈合的迹象,和区胜大戟正面对了一记,立时崩断缝线,撕裂伤口,疼得他一个劲咧嘴,却寸步不让。

    区胜以勇猛好战闻于长沙,堪称区雄这头猛虎的爪牙,他挥舞长戟,招式大开大合,马周迫不得已连续和他硬碰硬,鲜血从伤口溢出,顷刻间染红了衣袖。

    就在这时,一道白色人影撞进两人之间,“铛”地一声兵刃撞击声,区胜吃不住力,踉跄着后退一步,中门大开之际,两道白光闪过,区胜胸膛连中两剑,鲜血迸溅,没等他看清对手,人影已经绕到其后,接着他便感到两条大腿后侧同时中剑,下身一软,双膝跪地,随后又瘫倒地面。

    出手者竹冠白衣,不是蔡升还能有谁。

    他一脚踩住区胜头颅,将他整张脸踩进混合着牛粪、泔水的淤泥之中,右手随意甩了甩剑上沾染的血迹,轻声笑道:

    “听说我屡屡拒绝区元伯令你很是不忿,私下扬言要找机会教训我?今日一见,你这武艺可不像你的嘴巴那么厉害。”

    区胜口鼻被淤泥堵住,难以辨言,用力侧过头,吼道:“以二对一,胜有何喜?”

    蔡升摇头道:“就算一对一,你也不是我对手,多出一剑少出一剑而已。”

    另一边亭长则在手下数名亭卒的帮助下,成功制服对手。

    眼见区胜行突袭失败,落于蔡升之手,区雄气得暴跳如雷暴道:“蔡宏超,你敢!”

    “我有何不敢?”蔡升不屑地笑了笑,区雄只是因为背后有一个大家族为其撑腰,才有了今日的成就,否则在他眼里不过是随手一剑料理的货色,何足道哉。

    扭头看向刘景,笑问道:“刘君看我的剑还行么?”

    刘景大赞道:“宏超好剑术,在这长沙,怕是难觅对手。”区胜可是区雄手下第一猛士,在蔡升手下便如幼童一般孱弱,寥寥数剑就将其制服。

    马周拧着桀骜杂乱的双眉,对蔡升道:“蔡兄,随我一起擒下区雄,交予刘君,如何?”

    马周言谈颇为随便,两人年龄相同,性情相投,武艺、志向也都颇为相合,可谓是一见如故,马周告假期间,并未待在吏舍,而是整日跟着蔡升厮混,两人认识不久,却已是相交莫逆。

    蔡升关心地问道:“子瑾,你手臂之伤无碍吗?”

    马周摇头道:“小事。蔡兄意下如何?”

    蔡升看向区雄,道:“好。”

第六十四章 擒获

    严肃和几名狱吏冲上前,将身中数剑,受伤不轻的区胜戴上枷锁,押了下去。

    蔡升、马周二人手持长剑,并肩而立,目光或凶恶、或戏谑的盯着区雄,视其为待宰羔羊。

    刘景也觉得这场闹剧该是结束的时候了,下令市吏在前,援者在后,呈扇形步步近逼向区雄等人,配合马周、蔡升行动。

    眼见对方合围上来,不仅区雄门客骚动连连,妻弟宋麟亦心乱如麻,颤声道:“姐夫……”

    区雄一脸阴沉,无动于衷。就算是长沙太守张羡,也不敢说让他下跪屈服,更何况一竖子。

    蔡升、马周逼至近前,两人相视一笑,同时向区雄扑去。

    由于周围敌人近在咫尺,区雄身边包括宋麟在内,仅五人可用。蔡升、马周无畏无惧,展开正面强冲,一阵剑影乱舞,鲜血乱飙,五人中宋麟等三人中剑倒地,将后方的区雄暴露于剑下。

    “子瑾,这两人交给你了。”蔡升冲马周大喝一声,纵步突至区雄身前,扬手一剑刺向区雄面门,剑光疾若闪电。

    区雄虽然身形短小,却体躯粗壮,甚有臂力,他抡起环首长刀荡开蔡升之剑,反斩向其颈。

    蔡升后退一步避开刀锋,区雄自认为得势,长刀连续劈斩。蔡升连挡数刀,骤然持剑反突,剑光一闪而逝,一剑就刺入了区雄的右肩窝,并在其体内狠狠一剜。

    “啊!”区雄痛得大声惨叫,刀也握不住了,掉落在地上。

    蔡升快速抽出剑,闪身至区雄背后,一手揪住他的发髻,又给了他膝盖后窝一剑,迫得区雄跪在地上。

    蔡升将剑置于其颈侧,朗声大笑道:“区雄已俯首!”

    马周刺倒最后一人,又补了一剑,蔡升都说了“区雄已授首”,这厮居然还敢负隅顽抗。

    其余门客身处包围之中,本就已被夺志,一见区雄被擒,纷纷扔掉兵器,跪地投降。

    刘景将剑缓缓收入剑鞘,击掌赞道:“壮哉!子瑾!壮哉!宏超!”

    如果没有蔡升、马周二人,即便以三倍兵力攻击区雄等人,也必会有损伤,而且绝不会小,哪像现在,己方几乎毫发无损。

    特别是蔡升,连擒区胜、区雄,武艺之高,令人叹为观止。

    杜袭亦收起剑,笑着对刘景道:“区雄如此跋扈,本以为必将有一场恶战,没想到仲达一语不发,仅凭威名,就聚拢上百负剑之士为己用,令我一身剑术,没有施展的机会。”

    刘景笑道:“仗义每多屠狗辈,古往今来莫不如此,我所做之事无一不是市吏本该做的事,并没有超过职责,却得到了这样的报答,怎能不让人动容呢?”

    杜袭若有所思道:“‘仗义每多屠狗辈’?仲达这话说得很有道理,屠户朱亥、聂政、专诸……皆为一诺千金,不惜此身的大丈夫。”

    诸葛亮好奇问道:“‘仗义每多屠狗辈’,不知有无下言?”

    刘景笑着摇了摇头,“负心多是读书人”,这话说不出口,说了不是连自己都带进去了。

    杜袭又道:“据说桓、灵之间,京师有虎贲王越者,剑术卓越,称于京师。我从未见过此人,不知他的剑术有多高超,但我今日见识到了蔡宏超的剑术,真是令人望而生畏,难道世间还有人比他剑术更强吗?”

    诸葛亮道:“以我看来,蔡宏超和一般剑客不同,他不仅擅长单斗,亦擅长群斗,观其突击区雄等人,所向无敌,这样的人继续混迹于市井未免太可惜。”

    刘景颔首道:“孔明与我所见略同。”

    蔡升和马周押着一瘸一拐的区雄来到刘景面前。

    刘景看都没看区雄,一把拉住马周,一脸关心地问道:“子瑾,你手臂之伤要不要紧?”

    马周满不在意道:“小伤而已。”

    刘景叹道:“本来你手臂有伤,此次不该让你前来,无奈身边其实在缺少人手……”

    马周直言道:“刘君这是何言?刘君对我有大恩,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别说区区小伤,就算手臂断了,我也要来。”

    刘景重重拍拍了他的肩,又转向蔡升道:“区氏强横不顺,聚众生事,凌威市井,原本我还担心必有死伤,宏超,这次多亏了有你相助,才能如此顺利。”

    蔡升洒然而笑道:“刘君不必如此。”

    刘景这时才低头看向区雄,摇头道:“足下乖乖俯首不就好了,何必要反抗?到头来只是添加了一些死伤。”

    此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区雄哪敢再叫嚣谩骂,说道:“落到你手里,我无话可说。”

    刘景不屑地笑笑,刚才骂他黄口孺子的劲头呢?正准备奚落区雄几句,忽见远处赶来上百吏卒,领头者正是左贼曹掾成绩。

    他看着跪地投降的区雄等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当他得知区雄带领近三十名剽悍门客在市中聚众闹事,鞭笞市吏,便知大事不妙。他身为贼曹主官,常常会来市井,对于市井有几斤几两再清楚不过,那里根本就对付不了区雄等人。

    然而事实证明,他错了。

    为何会出现这样反常的事情呢?恐怕原因只有一个……

    成绩将视线投向了刘景,暗暗心惊,开口道:“刘君……”他称呼的是刘君,而非其职位。

    刘景淡然颔首道:“成掾君,你来的稍稍有些迟,区雄等贼子皆已伏法。”

    成绩看着区雄跪在地上的狼狈模样,不由暗吞口水,区雄乃是长沙首屈一指的豪杰人物,即便是太守张羡,也对他礼遇有加,谁能想到,今日竟折戟于市井,沦为阶下之囚。

    成绩定了定神,道:“请刘君将区元伯等人交由在下……”

    刘景淡淡的看着成绩,一言不发。

    成绩额上见汗,急忙解释道:“在下是奉了府君之命……”

    刘景开口道:“区雄聚集朋党,鞭笞市吏,总要给我、还有市井一个交代吧?”

    成绩急忙说道:“此事府君亦大为震怒,到时必会给刘君一个交代。”

第六十五章 后续

    最终成绩带走了区雄等人,刘景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情绪并无太多起伏。

    其实他和区雄之前充其量只能算小有纠葛,并没有深仇大恨,然而区雄今日受此奇耻大辱,以其睚眦必报的性格,以后必定会将他视为生死仇敌。

    刘景倒不是没想过提前将危险扼杀于摇篮之内,只是想归想,此事却没办法付诸行动。

    区雄乃区氏显支,亦是区氏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刘景今日若杀他,等于是和区氏公开宣战,双方家族将为此血流成河。

    就算刘景不惜拖家族下水,执意除掉区雄,可是别忘了,区雄门下还有数十门客呢,长沙受过他恩惠的游侠更是不知凡几。

    历史上孙策是怎么死的?

    他处于龙蛇混杂的市井之地,岂能挡得住各种明刀暗箭。

    不过区雄固然可免去一死,但他必须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如果只是象征性抓起来,明年遇到大赦就放出来,他绝对不接受。成绩刚才已经代表身后的太守张羡向他做出保证,称一定会给他一个满意的交代。

    那就拭目以待吧。

    随着成绩押着区雄等人走远,市井顿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刘景能够理解市中百姓此刻喜悦的心情,他第一次来市井,就亲眼目睹了区雄门客持戟开路,横冲直撞的跋扈行径,百姓既不敢怒、也不敢言。

    上任以来,所见所闻更是令他触目惊心,区雄及门客在市中犯下的命案绝非一件两件……

    市井,苦区雄久矣。

    “宏超,我今日始知刘君威信。”祝阿低声和蔡升说道。

    他平日自诩豪杰,可面对成绩,也仅仅只是勉强做到可以自保而已,今日却见为人“深刻”的成绩在刘景面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禁叫他感慨良多。

    蔡升笑道:“刘君并无士大夫的清高,亦无冠族子弟的倨傲,不管是名士,还是草莽,都能倾心结交,别无二致——刘君过来了,祝兄,我为你引荐。”

    蔡升道:“刘君,这是我曾和你说过的刎颈之交祝阿。”

    祝阿当即抱拳道:“在下祝阿,拜见刘君。”

    祝阿姿貌平平,身上却有一股独特的不拘气质,令刘景印象深刻,说道:“多谢足下援手。”

    祝阿摆摆手道:“刘君一呼而百应,就算没有在下,要擒区元伯也是易如反掌。”

    刘景抚着蔡升之背,说道:“此事多赖宏超之力,不然人数再多,又怎能一竟全功?”

    蔡升笑道:“难道刘君要和每个人都说一遍我的功劳吗?”

    刘景亦笑道:“此我心也。”

    祝阿一旁看得很是羡慕,刘景固然能折节与草莽相交,但他对蔡升,明显与其他人不一样。

    刘景又来到单程面前,拱手道:“多谢单兄出手相助。”

    单程一脸认真道:“我们全寨上下数百口皆承刘君大恩,刘君有事,我们安能坐视不理。”

    刘景又问道:“单兄是何时到的临湘?”

    单程回道:“我也是刚到,还没来得及去市楼拜访刘君。”

    刘景颔首,让他稍待,又去依次感谢众多“拔刀相助者”,这里面的人他很多都不相识,虽说他们只是起到了锦上添花的效果,可刘景依然感激不尽。

    随后刘景唤来周卫,让他到市中酒肆大摆筵席,款待众人,至于酒钱,暂时先由他垫付。

    周卫领命,转身招呼众人。

    刘景接下来又对市楼、亭部、市狱诸吏夸赞笼络一番。

    直到最后,他才将视线聚焦到谢良身上,这就是小人物的悲哀之处,他作为此次双方冲突的导火索,无论是区雄,甚或刘景,他都显得无足轻重。

    马周跟随着刘景来到谢良面前,看着立于谢良身侧、高大健壮的王朝,不由嘿然无语。

    当他在市楼听说区雄率众大闹东市门时,一度为王朝感到担心,赶来东市门也没见到他的人影,待区雄等人束手就擒,他才不知从哪钻出来,救下谢良。

    马周素知大兄为人谨慎,可谨慎到这个程度,是不是有些过了?这么难得在刘景面前露脸的机会,居然不懂得抓住。

    谢良看到刘景过来,不顾重伤之体,颤巍巍便要起身。

    刘景加快脚步,俯身按住谢良,口中温声道:“谢史身上伤势颇重,不必起身。”

    谢良忍不住涕泗横流,嗓音无比沙哑、又透着虚弱道:“刘君救命之恩,小人无以为报。”

    “谢史心意,我已尽知。”刘景道:“谢史多年来勤于任事,以致很少休沐归家,如今借此机会,好好在家休息一段时间。”

    “诺。”

    刘景想了想,又道:“医药之费我会向区氏讨要,谢史家中若无余资,可从市楼支取。”

    谢良泣而谢之。

    …………

    郡府正堂,太守听事之所。

    张羡端坐于榻上,其头戴黑漆二梁进贤冠,内穿一件絳缘纱织中衣,外穿黑色波纹官袍,五官刚毅,长须飘飘,甚有威容。

    在他身边,坐着一个年约弱冠的青年,他头戴一粱进贤冠,相貌颇为英俊,与张羡有五六分相似,他正是张羡之子张怿,如今任临湘县令一职。

    在二人下面,功曹桓阶、五官掾刘蟠、主簿吴巨、中部督邮李永等郡中大吏皆在。

    “区元伯太跋扈了!”哪怕事情已经过去许久,刘蟠仍然愤怒难平。

    张羡温声劝道:“仆不是让左贼曹前去逮捕区元伯了么,元龙,你消消气。”

    “区元伯今日敢当众鞭笞官吏,明日就敢率众围攻城邑,”刘蟠毫无忌讳地直言:“此人不死,长沙不宁!”

    张羡显然不太同意刘蟠的看法,杀区雄而使区氏离心,于他何益?摇头道:“孔子曰:‘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对待像区氏这样的土豪彊族,过分苛责,只会导致祸乱发生。”

    “不然。”刘蟠义正言辞道:“《诗》云:‘君子如祉,乱庶遄已。’府君贤明,士为己用,纵然区氏有心为乱,也不过是跳梁小丑,转瞬即可平之。”

第六十六章 徒边

    看着刘蟠与张羡抗辩不休,张怿暗暗摇头,父亲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对区雄惩而不杀,以安区氏之心,使其为己所用。因此哪怕刘蟠说得再多也是枉然。

    作为长沙首屈一指的名士,刘蟠可不是一个只懂经学的儒生,他又怎能看不出张羡的心意,他这么做只是向府君表明自己的态度,免得其处罚过轻。

    堂中除了刘蟠,其余大吏皆沉默不语,中部督邮李永是张羡的爪牙,很少发出自己的声音。

    主簿吴巨出自长沙大族吴氏,乃汉初长沙王吴芮之后,吴氏与区氏多有联姻,吴巨就算不帮忙,也不会对区雄落井下石。

    而功曹桓阶一般不轻易发表意见,他乃一郡朝右,即朝班之右,是郡府众吏之首,他一旦开口,必是一锤定音。

    就在刘蟠各种引经据典,怼的张羡哑口无言之际,左贼曹掾成绩只身返回正堂。

    堂中诸人不由面面相觑,心道:“成绩怎么独自回来了,莫非被区元伯逃脱了?”

    面对张羡的质询,成绩回道:“禀府君,下吏已将区元伯及门客二十八人全部押解回来,只是区元伯等人都受了不轻的创伤,目前正在医曹接受治疗。”

    张羡面露惊异之色,这可真是出人意料,忙问道:“他们难道拒捕,被你带人击伤?”

    “不是。”成绩连忙摇头否认,“下吏带人赶到西市东门时,区元伯及门客已经被市左史刘仲达刘君率众擒获。”

    “区元伯为刘仲达所擒?”刘蟠霍然起身,一脸惊愕之色,仿佛在听天方夜谭一般。

    张羡听得心中大奇,问道:“区元伯以气力闻于长沙,手下门客也都是剽悍敢死之徒,刘仲达是如何擒获他们的?”

    成绩一边仔细回忆适才市中所见所闻,一边说道:“刘君本就有高名,上任以来,在市中恩威并施,建立起了无人能及的威信,不但市中诸吏皆愿效死命,市井豪杰、游侠亦甘为前驱。刘君拔剑,百人景从、千人助威,区雄负隅顽抗,身被数创,蓬头跛足,跪降于刘君脚下。”

    随着成绩说完,正堂立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在座之人,包括太守张羡,可谓无人不识区元伯,对他的嚣张跋扈知之甚详,他们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尚气爱名的豪杰,大庭广众之下,蓬头跛足,向敌人跪地投降是怎样一种心情?

    张羡内心十分惊异,在他的印象中,刘景年纪轻轻,却德才兼备,堪称名士种子,他已经有了栽培之心,只是对方刚刚出仕,又年纪甚轻,准备等过个一两年再招入门下听用。

    可是如今看来,自己小觑他了,年未弱冠,初入市井,便收揽一市之心,视长沙豪杰区元伯如无物,随手而擒之。这样的人,已经不能再以少年待之。

    桓阶心里同样感慨不已,说实话当初刘景执意去市井,而拒绝他的招揽,令他心里颇为不快。岂料他入市为吏还不满一个月,却已令全郡上下为之侧目,如此看来,他去市井确实比留在自己身边侍弄笔砚强多了。

    李永则回忆起一个多月前在桓家发生的一幕,当他“质问”刘景:“贿赂贼曹,可知王法?”被刘景顶了一句:“民人蒙冤,督邮有责。”彼时他一笑置之,只当是少年自负,并未在意,没想到却是他看走眼了,这哪是一个孺子,这分明是一头猛虎啊!

    堂中诸人,最震惊的莫过于刘蟠,昨天两人还在谈论区雄,刘景将其比作第二个区星,而刘蟠则千叮万嘱,让他小心区雄,哪曾想今天刘景就给了他一个天大的“惊喜”。

    刘蟠稍稍平复心情,情知这是千载难逢之机,出列道:“府君,区元伯当众鞭笞市吏,并持兵与官吏对抗,这是死罪!”

    张羡不由感到大为头痛,说道:“仆初入长沙,多赖区氏之力,才能迅速平定叛乱,稳固局势。区氏于仆有恩,区元伯亦为良才,仆实在不忍戮之。”

    刘蟠正色道:“正因为区氏自恃有功,才日渐骄横跋扈,以致长沙百姓视之如虎狼。《书》曰:‘文王作罚,刑兹无赦。’古今仁德未有过于文王者,而文王尚且处罚有罪而不宽赦。府君若是继续放纵区氏,不施严法,恐怕长沙百姓会渐渐远离府君。”

    堂内瞬间鸦雀无声,诸大吏纷纷震惊的看着刘蟠,他这番话已经不是普通的劝诫,说难听点,就差没指着张羡的鼻子威胁恐吓了。

    整个长沙,也只有刘蟠,集冠族、宗室、名士、大吏于一身,才敢对张羡不假辞色。当然了,这也是张羡待下宽和,有容人之量,否则碰上个昏庸之主,管你有什么身份都难逃一死。

    张羡一脸难堪,心中羞愤不已,其子张怿听得勃然大怒,当着儿子的面“骂”老子,世间再也没有比这更无礼的事情了,正准备起身痛斥,被张羡按了下来。

    “元龙一番利言,真可谓穿心入肺啊。”张羡苦笑道。

    刘蟠面无表情道:“刘仲达乃我龙丘刘氏当代冠冕,是兴吾族之人。区元伯性情狭小,他若不死,必生龌龊之念……”

    事关一族兴衰,刘蟠有机会自然要置其于死地,以除后患。

    张羡心知若不严惩区雄,刘蟠怕是绝不会善罢甘休。

    至于杀死区雄?他从头到尾都没生出过这个想法。

    毫不避讳的说,区氏在他眼中比龙丘刘氏重要多了。一旦遇到“外敌”入侵,龙丘刘氏未必会和他一条心,只有区氏才是他真正的臂助,他岂会自断臂膀。

    既然两强相争,必有一伤,将他们分开,让他们永不相见就行了。

    张羡决定将区雄“徒边”,区氏经营交州百年,若是将区雄徒往零陵、桂阳这两个靠近交州的地方,多半难令刘氏满意。

    那就徒至巴丘,令他守长江,遇赦不赦,终身不得返回长沙。这样一来当可安刘氏之心。

第六十七章 掌权

    头戴高冠,褒衣大袖的刘蟠面有不豫的行出正堂,桓阶紧随而出,其面颊多髯,神态平和,与愤怒的刘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刘蟠脚步一顿,回身瞪了桓阶一眼,出言责备道:“伯绪,你身为一郡朝右,统领郡朝,乃府君之宰相也。你明知区氏祸乱乡里,为害城郭,而其中又以区雄为之最,长沙百姓苦其久矣,为何不助我除去此贼子?”

    桓阶不禁露出苦笑,别看刘元龙平日温文尔雅,一派名士雍容风度,然而一旦发起火来,可不管你是什么太守、功曹,常常弄得人下不来台。不过两人私交甚好,他倒也不至于为此生气。

    刘蟠对区雄不依不饶,执意要将他处死,可不是一心为公,他其中是掺杂了私情的。

    桓阶作为太守张羡的宰相,当摒除个人情感,不能意气用事,必须站在更高的角度看问题。

    自刘表单骑入荆州以来,其内除宗贼、定叛乱,其外戮孙坚、逐袁术,继而招贤纳士,安抚流民,休养生息,不过数年,实力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已经有了统一荆州的基础。

    张羡曾长期在零陵、桂阳二郡为官,期间深得士民之人,今又为长沙太守,荆南四郡有其三,他虽然没有名分,却是实际的荆南之主,与刘表划江而治。

    刘表乃是荆州牧,名正言顺的荆州之主,对张羡可谓深恶痛绝,欲除之而后快,是以刘表下一个用兵方向,必是荆南无疑。

    由于故主孙坚死于刘表之手,这就注定了桓阶与刘表乃是天然的敌对关系,且不可化解,桓阶的利益与张羡完全一致。

    张羡若要对抗刘表,能依靠的不是龙丘刘氏这种宗室冠族,而是区氏、吴氏这等武质豪族。

    杀区雄,必令区氏沸腾,不仅是自断臂膀的行为,更有引发叛乱的危险。

    当年区星振臂一呼,从者过万的场景才过去几年?

    区星最终不敌时之名将孙坚,兵败身死,但其为长沙留下的创伤至今都不曾完全愈合。

    区氏一旦生变,导致长沙陷入内战,身在襄阳的刘表又怎会放过如此难得的机会?届时必将第一时间举兵南下,一统荆州。

    是以就算张羡迫于刘氏压力,有杀区雄之意,桓阶也会出面阻止。

    桓阶说道:“区元伯将徒于巴丘,遇赦不赦,终身不得返回临湘,难道这样的惩罚还不足够吗?”若不是其中牵扯到了刘景,区雄怎会受到这样的重判。

    刘蟠冷哼一声道:“区元伯徒巴丘,是去服刑么?还不是入军中为部伍,这算什么惩罚?如果真有心惩治,就判髠钳城旦舂,令其治城耕鉏。”

    桓阶苦笑摇头,这么做无异于故意羞辱,还不如杀了他呢。

    主簿吴巨、中部督邮李永、左贼曹掾成绩三人皆留在堂中闲聊,迟迟没有出来,显然是不想受到“无妄之灾”。

    从前成绩并不惧怕刘蟠,两人常常爆发冲突,几乎势如水火。但今日见过刘景之后,成绩意识到自己之前“归还”两万钱实在太及时了,并决定从今以后,尽量避免与刘蟠发生争执。

    刘蟠见桓阶哑口无言,又扫了堂内一眼,拂袖而去。

    …………

    刘景将谢良安排好,便返回市楼,向黄秋禀报情况。

    黄秋早就得到市吏的禀报,因此神情镇定地端坐于掾室,就像之前骇得自囚室中的不是他。

    哪怕已经听过一次,再听刘景叙说,黄秋仍然感到非常震撼,他想不明白,刘景才来市井二十余日,缘何能令一市归心?

    黄秋缓了缓神,对刘景道:“仲达,谢良如今因伤告归,市楼更加离不开你了,以后市楼大小事皆交由你处理。”

    “掾君托付重任,在下敢不从命。”刘景欣然应命。

    区雄可不是一个心慈手软之人,谢良挨了几十重鞭,没被打死已是幸运至极,没个一两个月很难痊愈。

    在此期间,黄秋不理俗务,刘景将成为市楼惟一的管理者。他对谢良有救命之恩,即便后者伤愈归来,也不会改变什么。

    一市之权尽入手中。

    前后不过二十余日,比自己预计的要早很多,如果按部就班,可能需要几个月工夫,如今借着“区雄鞭笞谢良”事件,大大节省了时间。

    掌权之后,就不只是树恩立威那么简单了,很多事情都可以展开了。

    从掾室出来,杜袭和诸葛亮向刘景辞行。

    刘景没有邀请二人共赴酒宴,今日宴请的都是游侠、偷盗、荆蛮之流,要他二人与之同席共饮,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

    诸葛亮、杜袭共乘一车离去,两人已约好去湘江垂钓。刘瑍亦喜垂钓,也许有机会遇见。

    刘景心里十分羡慕两人舒缓而悠闲的生活方式,可惜自从出仕后,这样的日子就不再属于他了,既然已经离岸登船,自然不能随波逐流,而是要力争上游。

    刘景摇了摇头,赶往全市最大的酒肆。

    刘景亲自设宴款待,基本没有人拒绝,洋洋洒洒五六十人,几乎占据整个酒肆后邸。

    虽然酒菜皆已齐备,可是刘景没来,大家都不愿先动。

    刘景直到两刻钟后才至,见酒席未开,故意责备周卫:“我不是和你说了不用等我吗?”

    周卫立刻叫屈道:“小人已经向客人们解释不止一遍,奈何诸君不听,非要等刘君到来。”

    刘景也不是真怪周卫,从后者手中接过一杯酒,依次出入各室,与每个人都打了一个照面,最后才回到主室。

    主室中坐着蔡升、祝阿、单程等人,没过多久,马周重新缝好伤口,匆匆赶来。

    他为人酷爱饮酒,其他事情都无所谓,唯有饮酒,莫说伤势不影响行动,就是影响也要爬来。

    与杜袭、桓彝、刘瑍、诸葛亮那次酒宴的安静气氛完全不同,今日在坐者不是性格放荡洒脱之辈,就是不守礼仪的蛮夷,几轮酒下来,大家高举酒杯,互相呼喊,或拍打食案,或放声高歌,席间一片混乱。

第六十八章 侠客行

    看着室中诸人个个放浪形骸,大呼邀饮,刘景虽然没有参与其中,但也不时举杯回应。

    酒酣耳热之际,马周以左手持杯来到室中央,大声吟道:“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

    这首刘景“创作”的诗因语言质朴,情感浓烈,深受长沙百姓喜爱,即便三岁小童也能吟来。

    在座者除了单程没听过,其他人皆能倒背如流,争相吟道:“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得欢当作乐,斗酒聚良朋。……”

    单程虽是荆蛮,然而他的文化水平比在座大部分人都强,口中反复咀嚼着“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内心深受触动,觉得只有刘景这样心胸开阔的人,才能做出这样的诗来。

    众人反复吟了三遍才尽兴。

    蔡升举杯对刘景说道:“刘君以《劝农》扬名,我却独爱此诗,《劝农》里面的学问太高深了,非我等草莽所能看懂。”

    蔡升的话引起了大家的极大共鸣,《劝农》仿佛是为士人而作,对普通人十分不友好。

    刘景失笑,《劝农》本就是他用来宣传自身才华的敲门砖,杜袭、刘蟠皆因这首诗对他另眼相看。说道:“那我为你等作一首诗如何?保管你们看得懂。”

    “啊?”蔡升霍然而起,一脸震惊道:“刘君要为我等作诗?”

    马周大喜道:“刘君大才,所作之诗必可流传后世,我若能得一首,便是立刻死去也值了。百年之后,世人亦知我马周。”

    蔡升笑得连连拍案,说道:“子瑾为了一首诗连命都不要了,刘君,你可一定要作出一首能够让子瑾瞑目的佳作啊。”

    马周对蔡升怒目而视。

    祝阿、单程、周卫等人无不大笑。

    “必不负子瑾之望。”刘景也跟着调侃了马周一句,说道:“这首诗名叫《侠客行》。”

    “《侠客行》?看来刘君确实是为我等所作。”蔡升、马周等人心道。

    刘景举杯吟道:“楚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好!”室中诸人纷纷叫好,这首诗简单明了,朗朗上口,只听一遍就都记住了。

    室中有侍者将刘景的诗传至其余各室,博得阵阵喝彩。

    刘景又吟道:“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名”字刚落,室中顿时一片轰然。

    此短短二十字,深入众人之心。

    蔡升面色潮红,却是再也安坐不住,一跃而起,来到堂下拔剑起舞道:“此诗必须配以剑舞,诸君且看我剑法如何?”

    说话间,身形矫若游龙,剑光璀璨夺目,动人心魄。

    刘景观其剑舞,继续吟道:“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侯嬴、朱亥乃是“信陵君窃符救赵”的主角,由于他们皆出身于市井,一直深为市中草莽推崇,数百年来名气不衰。

    刘景缓缓收尾:“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不惟刘景所在之室,整个邸舍都沸腾了。

    蔡升还剑入鞘,慨然而叹,“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真是深得其心啊。

    马周觉得刘景这首诗是为他和蔡升而作,侯嬴、朱亥得信陵君礼贤下士,故二人不惜一死,完成救赵壮举。而他和蔡升亦得刘景倾心结纳,他们同样不避危险,替刘景擒下豪杰区雄。

    当然了,这个猜测他是羞于启齿的,毕竟他们所做之事比起侯嬴、朱亥相差何止千百里?

    周卫瞅准机会第一个发声,大拍刘景马屁:“刘君真乃世间罕有的大才,小人即使为一商贾,亦能感到此诗侠义扑鼻。”

    众人多有记忆不清之处,刘景又吟了一遍。

    “好诗!”一声赞喝从门口响起。

    刘景听得耳熟,顺声望去,只见一个身量不高,却容貌雄毅,甚有威仪的人立在门口,不是族兄刘宗刘伯嗣是谁。

    “从兄,你怎么来了?”刘景立刻起身出迎,周卫比他行动更快,几步便窜到刘宗身侧侍立。

    人的名,树的影,蔡升、马周、祝阿等人相继起身。

    刘宗和区雄都是长沙首屈一指的豪杰人物,不过后者向来嚣张跋扈,恣意妄为。与之相比,刘宗名声就好多了,这与其父为强盗所害有关,很少欺压良善。

    “我听说区雄召集门客,大闹市井,我想以你心性,必然不会听之任之,担心你吃亏,就匆忙带着手下兄弟赶过来了。”刘宗一边说,一边随刘景进门,蔡升、祝阿皆为老相识,刘宗笑着和他们打招呼,就算马周、单程等不认识的人,也都颔首致意。

    刘景心下十分感动,说道:“多谢大兄……”

    刘宗挥手打断他的话:“你我自家兄弟,不必说谢。何况我和区元伯素有恩怨,即使不为仲达,我迟早也要取其狗命!”

    说到这里,刘宗顿了一下,叹道:“只是没想到,我还没来得及出手,区元伯就被仲达你先行擒获。”刘宗得知此消息的时候,除了震惊莫名,亦不免有些兔死狐悲,想区元伯一郡之豪杰,居然落到如此凄惨的境地。

    “多赖宏超、子瑾相助。”说罢刘景为刘宗介绍马周。

    刘宗虽然从未见过马周,亦曾耳闻他市中以一敌四的壮举。

    刘宗心里不由感叹,他之前三番五次邀请蔡升为客,皆被其拒绝。而刘景才来市井不到一个月,就招揽到了包括蔡升在内的众多豪杰,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刘宗对蔡升不吝赞道:“蔡兄今日一战连擒区胜、区雄,犹如探囊取物,来日长沙,乃至荆南四郡,都会传颂蔡兄大名。”

    蔡升潇洒一笑道:“那就借刘兄吉言了。”

    刘宗落座后同众人饮了三杯就起身告辞。

    刘景惊讶道:“从兄难道有事在身?”

    刘宗摇头道:“兄弟都在外面等候,我怎好在此痛饮。”

    刘宗此次带来了差不多三四十人,酒肆邸舍地方有限,已接待刘景一行五六十人,再难容下刘宗等人。

    刘景情知没办法,只好一再相送。

第六十九章 胸襟 三千字

    刘景一路将刘宗送出邸舍,便看到酒肆前聚集着数十名短襦袒帻、负刀佩剑之徒,互相传递酒水,欢声笑语不绝。

    其等身上皆有豪侠之气,顾盼自雄,目空一切,也只有刘宗这样的豪杰才能将他们折服。

    刘景随着刘宗来到众人面前,拱手说道:“诸君为助我,不顾路远,奔波十数里驰援,此等恩情,在下铭记于心。”

    众人闻言顿时露出受宠若惊的神情,没想到名著长沙的刘仲达会和他们这些人道谢,大感手足无措,一时间都忘记回礼了。

    刘宗见状不由若有所思,坊间都说刘景出身冠族,名著长沙,却并无清高傲慢之心,与人交往,虚衷折节,不分贵贱。再联想其所作《侠客行》,言及信陵君与侯嬴、朱亥,刘宗再不知刘景心怀“大志”就是傻子了。

    刘宗心里忽然生出好奇,他真的很想看看,以刘景的才华大志,到底可以做到何等地步。

    刘宗开口说道:“能得仲达你的礼谢,别说才奔行十数里,哪怕再奔行百里、千里,我看他们也是甘之如饴。”

    刘景笑道:“大兄言重了。”

    刘宗手指最前方的二人,对刘景道:“仲达,我来为你介绍,他是陈进,字伯登,他是黄武,字叔业,二人皆是重节义然诺之辈,我视之为左膀右臂。”

    陈进年约二十余岁,身高七尺八寸,生得高大强壮,板肋虬髯,看上去甚为威武。

    黄武亦二十余岁,身高仅六尺七寸,较一般人矮小,腰围却极宽,特异于常人。

    “见过刘君……”陈进、黄武长揖拜道。其实双方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只是之前从未有过交流。

    刘景颔首笑道:“二位的名声,我在市中亦多有耳闻。”

    陈进、黄武心里很是自得,不觉笑道:“刘君亦知我等?”

    刘景笑道:“你们也是名噪一时的豪杰,我岂能不知。”

    刘宗见差不多了,说道:“仲达,你就送到这里吧。”

    以两人亲密的关系,无需太过客气,刘景点头道:“那我就不远送了。待我过两日休沐归家,再去从兄府邸登门拜访。”

    刘宗面露讶色,刘景说得如此郑重,怕是有事与他相商。应道:“行,届时我在家等你。”

    接着又对候在一旁的周卫说道:“你今日做得很好,不枉仲达在我面前为你求情。酒宴上的琐事你要多替仲达分担。”

    周卫诚惶诚恐的应“诺”。

    刘宗最后拍拍刘景的肩膀,率众离去。

    送走刘宗,刘景干脆也不再回席,毕竟此时还处于工作期间,与人欢饮竟日终归不太好。

    即使上至黄秋、下至小吏,对此都不会有什么意见,他也不能这么做,否则他与黄秋何异?身为领导者,必须要以身作则。

    马周倒是不用跟着回去,他今日因公事导致旧伤复发,刘景又为他向黄秋告了十日假。

    刘景离开之际,所有人都放下酒杯,出门相送,场面非常混乱。此时众人已经饮了不少酒,不乏醉酒之人,或有失态之处,刘景也没有生气,皆一一安抚。在场者没有不赞叹的。

    与众人告别,刘景只身返回市楼,坐于室中,暗暗思量。今日宴请数十人,所费肯定不是一笔小数目,他舍中仅剩数千钱,怕是付完酒钱就不剩什么了。

    如今市中大权尽在掌握,接下来该考虑赚钱的问题了。

    一想到赚钱,刘景脑海内第一个反应就是盐、糖、茶、酒这类日常生活必须品。

    特别是盐,绝对是古代最暴利的行业,没有之一,从古到今,盐商一直都是站在商人金字塔最顶层的一批人。

    可惜长沙不靠海,即使西部的沩水出盐,也是杯水车薪,且已被豪族垄断,没有插手余地。

    而糖,令刘景感到有些意外的是,汉代只有饴糖,而不知蔗糖,今人食甘蔗主要是取其浆而饮之。糖亦是暴利,却和盐有一样的问题,甘蔗只生长于交州。

    花在路上的时间,收取甘蔗,招人制糖,直到出成品,每一步都不轻松,最快也要一年半载,甚至更久,产量也是一个大问题,可能等到刘表举兵南下之际,他都未必能够赚到多少钱。

    至于茶,长沙就有人种植,只是作为解酒之用,尽向茶水里放一些葱、姜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煮成羹汤,简直不忍直视。

    由于茶自身定为还比较模糊,尚未形成饮茶风气,培养市场需要一个极其漫长的时间,想要靠茶赚大钱无异于天方夜谭。

    酒的话,如今一斛粗米可酿出三斛以上的酒,度数之低可想而知。不提现代,就是和宋代比较,亦相差三倍有余,对他而言,造出纯度更高的酒并不难。

    纯度高的酒赚钱是赚钱,可这是一件细水长流的生意,很难让他一夜暴富,他需要的是两三年内摄取数以亿计的海量资金。

    以正常之法几乎很难实现目标,至少刘景想不出来,他只能想到一个偏门——赌。

    其实这也算不上什么偏门,汉代只禁官吏赌博,并不禁民间百姓,开办赌肆属于合法生意。

    不过即使不违法,刘景也不会亲自下场,而是找人合作,他只负责提供思路办法,其他事情一概不理,坐等分红,这样一来,既赚了钱财,又无碍名声。

    人选他一早就定好了——刘宗。刚才和他谈及休沐归来去其家拜访,就是为了商量此事。

    今日之后,他心里又多了一个人选——祝阿。

    他从第一天来市井,就听说市中有三害,分别是官吏、游侠、偷盗。

    官吏身份背景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决定放到最后处理。

    今日拿区雄“杀鸡儆猴”之后,相信没有哪个游侠敢不长眼捋其虎须,游侠已经不足为虑。

    他下一步的打击对象是偷盗,说到偷盗,自然绕不开“六指”祝阿,他乃是蔡升的刎颈之交,今日又拔刀相助,刘景不好翻脸不认人,否则蔡升那一关就不好过,但偷盗又不能不治。

    所以刘景准备令其金盆洗手,变偷为赌。

    至于祝阿会否同意,刘景根本不在乎,他做到这一步已是仁至义尽,相信蔡升也无话可说。

    如果祝阿不识抬举,那就不要怪他施展雷霆手段了,他可不是成绩之辈,到时候是抓捕,还是驱逐,不过是一句话而已。

    直到下值还家,刘景仍然在不断思考,无一刻清闲,不想刘蟠、桓阶、桓彝三人联袂而至。

    发生这么大的事,刘景猜到刘蟠会来,桓彝作为邻居兼好友自不用说,唯独没有料到桓阶也来了。

    刘景一边将三人邀入室中,一边对桓阶道:“纲纪来访,直令我这鄙庐蓬荜生辉。”

    “都说刘仲达出口成章,果不其然。”桓阶对刘蟠、桓彝道,之后半开玩笑地说:“自仲达出仕之日起,我就在舍中苦等,奈何等了快一个月也不见仲达登门,只好自己来了。”

    刘景含笑道:“在下素闻纲纪勤于公事,纵然下值归于舍中,亦不忍释牍,常常至深夜。在下又怎敢冒然登门打扰呢?”

    桓阶笑道:“若仲达有意,只管前来,我必扫榻以迎。”

    刘景笑着应“诺”,继而望向进门后始终沉默不语,郁郁寡欢的刘蟠,不禁问道:“从兄可有心事?”

    桓阶代答道:“他是为区元伯之事心有不快。府君已经为区元伯定罪——徒巴丘,欲赦不赦,终身不得返回临湘,仲达以为如何?”

    刘景还没说什么,反倒是一旁的桓彝先火了,开口批道:“这算什么惩罚?府君如此仁和而无刑法,人君威仪何在?”

    刘蟠猛地拍案道:“公长此言深得我心,只恨不为功曹。”

    二弟向来性格刚直,又与刘景友善,他这么说桓阶一点都不意外,便替张羡辩了一句:“府君岂能不知区元伯罪大恶极,该当处死,只是府君自有难处。”

    刘景看了刘蟠一眼,出言道:“区元伯受到的处罚更在我预计之上。”

    桓阶叹道:“元龙因区元伯之事,在正堂与府君抗辩不休,言辞激烈,多有指摘之处。”

    桓阶绝不是夸大其词的人,因此刘景极为惊讶,问刘蟠道:“从兄何至于此?”

    刘蟠冷哼一声道:“堂中诸大吏无一敢言者,我若不如此,府君怕是要更加优待区氏了。”

    桓阶苦笑道:“仲达,你可要多劝劝元龙才好。”

    刘景笑着摇头道:“从兄何必与区雄生气,区雄,一匹夫耳,我从未放在心上,他是生是死,与我何干?我来市中不满一月,已是擒杀随意,异日他若行螳臂当车之举,随手碾死就是。”

    “仲达你说得对,区区匹夫,何足道哉!”刘蟠闻言大为释怀,想想也是,区雄匹夫,一辈子成就也就仅此而已,刘景却是前程远大,双方若云泥之别。

    刘景表现出来的胸襟气魄令桓阶心中感慨不已,叹道:“难怪仲达不仅能结交名士,亦能收揽豪杰,这等胸襟气魄,真非常之人也!”

第七十章 摊牌

    刘景这一番话不止是为了安慰刘蟠,他心里也确实是这么想的,只要区雄不在自己面前出现、添乱,从而影响自己的布局、大计,放他一马又如何?终归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

    桓阶看着渐渐平静下来的刘蟠,心里不禁啧啧称奇。刘蟠的脾气和他的名气不相伯仲,长沙郡府上至太守、下至小吏,谁没领教过他的厉害?刘景寥寥数语就能令他消气,委实难得。

    刘蟠自己也觉得很奇怪,他第一次召见刘景,谈及成绩曾大发雷霆,也是刘景三五句话就令他完全释怀,从而平息怒火。

    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刘蟠觉得可能和刘景身上那股沉静淡然,从容不迫的气质有关。无论是成绩,亦或区雄,在他眼仿佛是路边石子,连带着刘蟠也觉得和这类小人置气不值得。

    四人坐而谈论了一会,室内就变得一片昏暗,在没有玻璃窗的古代,室内采光向来是个大问题,即使皇宫也比寻常之家也强不了多少,只能多燃烛火照明。

    刘景点起舍中仅有的两盏油灯,四人继续秉烛而谈。

    桓阶瞥着刘景灯光下显得阴暗而又神秘的脸孔,说道:“我曾听公长提起,仲达根据关中局势推断出,一两年内天子必将摆脱凉州诸将,东归洛阳?”这个问题已经憋在他心里很久了。

    刘蟠闻言大感意外:“哦?仲达说过这样的话么?我怎么不知?”

    刘景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扭头望着桓彝:“桓兄为何不为在下守密?”

    桓彝笑着回道:“自从那日宴上听了仲达的一席话,我就对仲达佩服得五体投地,恨不得世人尽知仲达之能,如今只向兄长透露,已是颇为不易。”

    刘景摇头笑道:“这只是在下的一点愚见,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若是闹得人尽皆知,最后证明推测有误,不是贻笑大方了吗?”

    桓彝反说道:“若无误呢?”

    刘景含笑谓刘蟠、桓阶道:“桓兄倒是对在下信心十足。”

    桓阶心痒难耐,迫不及待道:“仲达只管为我等道来。”

    刘蟠亦出言道:“仲达说说无妨。”

    刘景本就没有藏着掖着的想法,微笑道:“好吧,既然纲纪、从兄都想听听在下的个人愚见,在下就不推托了,关中……”

    这一说,就是大半个时辰,期间刘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在外人眼中云里雾里的关中乱局,却被刘景庖丁解牛一般切开,事无巨细,一一呈现于眼前,刘蟠、桓阶无不为之震撼。

    那日宴上,因为饮了不少酒,桓彝有些地方记忆不清,如今再听一遍,依然大受震撼。

    听罢,桓阶不禁叹道:“仲达真非常之人也!”这已经是他今日第二次发出这样的感慨。

    谈兴已尽,三人提出告辞,刘景一直将三人送出院门,目送刘蟠、桓阶踏月而去,对身边准备返家的桓彝道:“桓兄,告诉你一件事,后日孔明就将离开临湘,启程前往襄阳。”

    桓彝面露惊讶道:“这么快?其叔父病愈了?”

    刘景叹道:“仅仅初愈而已,如此匆忙起行,怕是后患不小。”

    桓彝道:“后日我随仲达一起相送。”

    刘景点点头,和桓彝话别,回到昏暗的室中,才坐下没多久,腹中就传来一阵响动,这时他才想起晚上尚未吃晚饭。

    刘蟠、桓阶、桓彝家世富贵,不入厨室,每日两餐皆由奴仆送至官曹。羡慕归羡慕,刘景倒也没有怨天尤人,老天爷给了他一次重生的机会,这就是世上最大的恩赐,还要奢求什么?

    刘景不顾天色已晚,烧火做了一些简单的饭菜,并预留出明天的早餐。

    酒足饭饱之后,夜深人静之时,刘景盘膝于坐榻,双目直视荧荧灯火,怔怔出神。

    从明天起,未来一段时间,他会变得非常忙碌,他有一肚子计划,多到一时间难以理顺,如何将它们一一实现是个大问题。

    直到夜半卧榻休息之际,他才有了一个大致方案。

    翌日,刘景派人将蔡升找来。

    瞧见头戴小冠、身穿锦袍的蔡升悠悠而来,刘景心里暗赞不已,蔡升虽是出身市井,目不识书,但不论什么时候,都是衣冠整齐,知道的就算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哪家士族子弟。

    这一点可比马周强多了,马周素来不重衣着,并且整日只带帻巾,死活不愿戴冠。

    蔡升三天两头来市楼做客,因此轻车熟路的走进门,开口说道:“刘君,你找我?”

    “宏超,坐。”刘景含笑指着身前坐垫。

    蔡升颔首,跽于草垫,坐姿看上去比刘景还要端正标准。

    刘景为他倒了一杯水,问道:“你们昨日一直喝到闭市?”

    “何止,”蔡升大笑道:“后来我们又到祝兄家中痛饮,一直持续后半夜才散席,子谨现在还在祝兄家里呼呼大睡。”

    听到蔡升提及祝阿,刘景趁机问道:“宏超,你和祝阿认识多久了?”

    蔡升不知刘景为何问起这个,回道:“差不多有三年了。”

    刘景娓娓道:“以我昨日席间观察,祝阿确实是一位难得的豪杰,为人慷慨……”

    蔡升听得连连颔首,却不想刘景话锋一转:“不过……祝阿固然为豪杰,可偷盗终归是鸡鸣狗盗之事,大丈夫所不为也。”

    “这个……蔡升心里隐隐意识到不妙,赶紧为祝阿辩解:“祝兄并不为害乡人,只偷窃那些往来南北的外地商贾。”

    刘景似笑非笑道:“宏超,这话只能拿来骗骗无知百姓,难道你要用它来骗我吗?”

    蔡升无奈之下,不得不打起感情牌:“祝兄昨日还对刘君拔刀相助……”

    刘景缓缓摇头道:“祝阿昨日义助之恩,我没齿难忘,但是,《法经》曰:‘王者之政,莫急于盗贼。’偷盗乃市中之至害也,百姓患之。我为市史,今日初掌大权,首先便要一解百姓之困厄,是以偷盗不能不除。”

    蔡升几次欲言又止,论口舌,他如何是刘景对手,何况刘景牢牢占据着道理,难以辩驳。

第七十一章 洗手

    蔡升一脸纠结,坐立不安的模样令刘景忍不住失笑,出言问道:“宏超你在担心什么?怕我对祝阿不利吗?”

    见刘景语气轻松,神态自然,蔡升立刻知道事情未必像自己想的那么严重,大礼跪拜请求:“刘君可否放祝兄一马?”

    蔡升为人心高气傲,从来不向人屈服,如今将头深深埋入席间,大礼跪拜,刘景亦不免为之动容,急忙起身,一边搀扶,一边说道:“祝阿能交到宏超你这样一位朋友,是何等之幸啊。”

    蔡升伏在地上不肯起来,口中说道:“刘君还未答我。”

    刘景拉着蔡升手臂,叹道:“祝阿是你的刎颈之交,就算看在你的情面,我也绝不会伤害他。”

    “多谢刘君。”得到刘景的保证,蔡升心里暗松一口气。

    刘景将自己的想法如实告知蔡升:“偷盗为市井大害,必须全部清除,这一点不可更改。”

    见蔡升张口欲言,刘景以手压之:“宏超别急,先听我把话讲完,偷盗非大丈夫所为,我已经为他想好另外一条出路,所获绝不会比偷盗少,也不触犯法律。”

    “这个……”蔡升露出一抹苦笑,祝阿从小以偷盗为业,让他做其他事情那不是强人所难么。

    刘景双目湛湛的直视蔡升,问道:“宏超,你是否信我?”

    蔡升立刻正色道:“刘君何出此言?我自然信刘君。”

    刘景微笑点头,道:“你若信我,便将祝阿带来见我,此事我和他谈,你就不要参与了。”

    蔡升沉默半晌,应诺而去。不出半个时辰,便带着祝阿返回,后者显然已经从蔡升那里得知始末,平凡的脸上无比阴郁。

    刘景仿佛没有看到他脸色一般,拉着祝阿道:“祝兄,在下昨日有公务在身,先走一步,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还请见谅。”

    “……!”祝阿听得眼角不住抽搐,这副礼贤下士的模样可不像是要把自己赶尽杀绝的人啊,要不怎么说读书人阴险呢。和他比起来,成绩简直就是人畜无害。

    刘景递给蔡升一个眼神,后者拍拍祝阿的肩膀,踏出房间,却也没有走远,而是守在门口,似乎是怕两人谈不拢发生冲突。

    室中仅剩下二人,刘景邀祝阿入座,语气轻松的问道:“祝兄今年年龄几何?”

    祝阿苦笑,心里着实猜不透刘景的想法,回道:“二十有三。”

    刘景又问道:“可曾婚配?”

    “没有……”祝阿摇了摇头,别的偷长哪个不是广置宅田,身家巨万,妻妾成群?

    而他由于养了一群孤儿,更兼为人慷慨仗义,视钱财如无物,别人但有所求,他从来不知拒绝,至今家里无一金之储,哪家好女会嫁给他?一般乡里愚妇他又看不上,便耽搁了下来。

    刘景颔首道:“难道祝兄就没有想过换一个营生么?”

    祝阿摇头道:“没想过。”他依靠偷盗之财成为市中豪杰,脱离此道,他还能有什么作为?蔡升说刘景替他找了一条出路,他心里很是不以为然,他祝阿天生就是吃偷盗这碗饭的,怎么改?他已经打定主意,绝不屈服。

    刘景言归正传道:“宏超可能已经和你说过,我已决意打击市中偷盗。”

    “来了……”祝阿暗道,口上说道:“古往今来,偷盗从不见断绝,这是因为人们皆心怀巧利,刘君能治一时,难道能治一世吗?只有让人从心里摒弃巧利之心,才能从根本上杜绝偷盗。”

    刘景听得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老子《道德经》之言:“绝巧弃利,盗贼无有。”他不知从何处听来一鳞半爪,居然堂而皇之的在他面前夸夸其谈,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刘景失笑道:“偷盗,市井之大害也,即使能治一时也是好事,可以令百姓得一息喘息之机。我心之坚,不可动摇。”

    祝阿双手撑膝,急道:“难道刘君真要置我于死地么?”

    刘景摇头道:“祝兄,我若要置你于死地,直接动手就行了,何必还要通知你来此?你与宏超交情深厚,又对我有援助之义,所以我给你一条出路……”

    …………

    蔡升在门外不住踱步,心脏砰砰直跳,几乎要冲出胸膛。

    不过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他渐渐冷静下来,时间过得越久,两人发生冲突的几率就越低。

    如今两人已经谈了小半个时辰,说明事情成功的希望极大,这正是他最想要看到的结果。

    良久,大门打开,露出祝阿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孔,如今上面雨过天晴,再不复之前的阴郁。

    “如何?”蔡升急问道。祝阿的神情已经说明了问题,不过蔡升不问一句终究不能完全放心。

    祝阿点点头道:“今日之后,世间再无偷盗祝阿。”

    蔡升一颗心总算回落原位,展颜笑道:“这就好、这就好……”

    刘景笑道:“看宏超模样,适才在门外必定备受煎熬。”

    蔡升落座后颔首道:“刘君可谓知我心。”

    刘景又对祝阿道:“祝兄,你既然已经决意退出,从此与偷盗再无干系,不如为我介绍一下市中诸偷盗情况如何?”

    “这个……”祝阿面露难色,他平日自诩市中豪杰,怎好干出出卖他人的事情来。被人知道了,他哪还有脸面在市中闯荡?

    刘景明知故问道:“莫非祝兄有什么难言之隐么?”

    祝阿老老实实回道:“偷盗中多有认识之人,平日相处颇为融洽,实在不好背后开口。”

    刘景早知道祝阿不会说,本来就没指望他,笑道:“祝兄自己不好说,那就派几个手下机灵的少年过来吧,相信他们也应该知道详情。”

    祝阿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一个“不”字,他已经拒绝过一次,而刘景也退让了一步,再拒绝第二次就是不识抬举了。

    祝阿当即提出告辞,蔡升也跟着一起离去。

    刘景踱步至窗前,望着两人隐没于人潮之中,失去踪影。

第七十二章 偷长

    “在下区业,拜见刘君。”一名头戴青丝绢巾、身穿素色袍服的青年趋步进入室中,毕恭毕敬拜道。

    “欧耶?”刘景听得一怔,旋而失笑。

    区业不禁一头雾水,他的名字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不知刘景缘何发笑,不过他却不敢问。

    肃容再拜,说道:“在下是区元伯族弟,从兄性格急躁,以致犯下大错,如今受到府君严惩,从兄深感悔恨,只是身被重创,囚于监牢,不能亲来,因此便命在下代劳,向刘君致歉。”

    刘景暗暗摇头,这话他是一句也不信,区雄要是如此能屈能伸,那他就不是区雄了,估计区业此次前来,区雄都未必知晓。

    这时区业从怀中取出一个绢质小囊,双手奉于刘景面前,口中说道:“这是从兄的赔礼,还请刘君笑纳。”

    刘景接过来一看,里面装有三枚灿灿金饼,皆一斤足重,差不多值四万钱,问道:“这是给谢史的医药之费吗?”

    区业摇了摇头道:“谢史医药之费,在下已经亲自登门交予其手,这是专为刘君准备的赔礼。”

    刘景皱起眉,市井人多眼杂,哪有秘密可言?自己这边收下金饼,回头市井就会有流言传出。名声是他最大的倚仗,他岂会为了区区数万钱而令名声有损,哪怕再多十倍、百倍也不行。

    随手将小囊抛回区业怀中了,刘景开口道:“足下胆子不小,竟然敢在闹市之地公然贿赂官吏。念在足下是初犯,我这次就不和足下计较了,退下吧。”

    区业急忙解释道:“刘君,这不是贿赂……”

    “退下!”刘景横眉斥道。

    “诺。”眼见刘景发怒,区业匆匆收起金囊,狼狈而逃。

    “蠢货。”刘景心里骂了一句。这就是只重武力,不休文化的后果,行事太粗陋了,无怪长沙士族看不上区氏,偌大族群,连一个能上台面的人都没有。

    区业走后不久,便有三个少年求见,正是受祝阿指派而来。

    刘景特别留意三人中的领头者,这是一个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年,身长七尺余,容貌颇为出挑,尤其一双凤眼奕奕有神,令人一见印象深刻。

    更难的的是,他虽然表现得有些紧张,却不畏缩,相比之下,另外两个少年就逊色多了。

    在自我介绍时,他的名字“刘祝”引起了刘景的好奇,刘姓可是临湘首屈一指的大族,就算家庭遭逢变故,也会有族人帮衬,怎么会沦落到成为孤儿?

    刘祝解释道:“回禀刘君,小人并非临湘本地人,而是南阳郡人,黄巾之乱时随家人南下避难,落脚于临湘。后来父母俱丧,在下年幼,衣食无着,全赖大兄接济,方得以活命。”

    刘景恍然道:“没想到还是来自帝乡南阳,你可知祖上是谁?”

    刘祝回道:“家父去世时,小人年纪还小,不知具体详细,只知是长沙定王之后。”

    刘景点点头道:“那我们就是同祖一源了。”顿了一下,又道:“你乃是宗室子弟,虽然失落江湖,亦不可自甘堕落,动辄自谓小人,岂是大丈夫所为?”

    刘祝不由动容,深深一拜道:“刘君教训的是,小……在下日后必定牢牢记住刘君之语。”

    刘景颔首,继续道:“祝兄是否和你说过,我找你们的原因。”

    “大兄说过了。”刘祝点头。

    刘景道:“那你就为我介绍一下吧。”

    刘祝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道:“临湘有东、南、西三市,各市皆有偷长,因西市规模最大,偷长也最多,共有六人,每个偷长手下都有数人至十数人不等。”

    “偷长全部是积年大盗,早就不再亲自出手,而是令手下小偷代劳。他们大多另有身份掩护,或为商贾、或治田产,更有担任官吏者,非但左邻右舍不知,甚至就连家人都未必知晓他们的身份。”刘祝作为祝阿的得力助手,平日和各个偷长多有接触,才能知道得这么清楚。

    刘景心道这和后世丐头控制乞丐乞讨,而自己住豪宅、开豪车如出一辙。

    发现刘祝说话条理清晰,很有主意,刘景试探道:“我有意打击偷盗,令市中桴鼓止鸣,窃贼绝迹,百姓安宁无忧,该如何才能将他们一网打尽呢?”

    刘祝沉吟片刻,回道:“刘君应当先私下捉拿偷长。偷长俱有家室资产,心中锐气已失,遇到官吏抓捕,定然不敢反抗。届时只要刘君对其等网开一面,偷长必会出卖手下以求活命。”

    “善。”刘景击掌而笑,内心生出爱才之念,说道:“你有这样的智慧,非常难得,继续混迹于江湖未免太过可惜了。”

    “刘君……”刘祝心脏顿时极速跳动起来,由于是刘氏宗子,他和祝阿手下其他懵懂的少年不同,他有强烈想要改变现状的心思,不甘在市井就此浑噩一生。

    刘景能够看出刘祝那颗蠢蠢欲动的心,笑着给出承诺:“偷盗若能解决,你也算立下大功,有功岂能不赏?此事一了,可来市楼为吏,在我身边听用。至于祝兄那边,相信也不会拒绝。”

    刘祝凤眼大张,欣喜若狂,连拜道:“多谢刘君提携、多谢刘君提携……”

    另外两名少年一脸羡慕的看着刘祝,去市楼为吏固然可喜,但最令他们羡慕的却是能够追随刘景左右。他们这一刻无不想,为什么我就不姓刘呢?

    打击偷盗,不止于市中,光靠市吏恐怕不行,所以刘景派人去贼曹请成绩过来共商。

    对于刘景相请,成绩相当意外,却是毫不犹豫放下手边的事,一路快马加鞭赶来市楼。

    刘景说明意图,成绩亦不免跃跃欲试,如果可以将市中偷盗一网打尽,他也能获益匪浅。

    两人闭门商量许久,成绩带着刘祝一脸兴奋的离去。

    傍晚,贼曹吏在刘祝的指点下于临湘城郊成功抓捕偷长王威,而后一番威逼利诱,令其屈服。而后以其名义,邀请偷长来家中相聚,遂将诸偷长全部擒获。

第七十三章 送别

    由于抓捕诸偷长时已是晚间,刘景直到次日才得到消息。

    市中偷长全部落网,意味着打击偷盗的计划已经成功了大半,其余偷盗被抓只是时间的问题,就算偶有漏网,也不过是丧家之犬而已,再难成气候。

    继游侠之后,偷盗同样也已不足为虑,市中三害已去其二。凭着这样的功绩,他在市中百姓心中将拥有无人能及的声威。

    后续行动全部交由成绩,刘景今日特别请假一天,为诸葛亮送行。他之前已有十余日不曾休沐,就是为了防今日这样的事。

    同行的还有桓彝,托他的福,刘景不必步行前往,两人乘坐犊车,伴随着辘辘之声,老牛拖曳车辕驶出郡府,行往都亭。

    诸葛玄虽至长沙一月有余,不过大部分时间都在室中养病,并没有结交到多少朋友,送行者仅止于都亭中寥寥数人。

    刘景和桓彝到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刘瑍比他们早到一步,不管是七尺九寸的身量,还是隽秀无双的容貌,都令他鹤立鸡群,广受瞩目,奈何却是胸无大志之人。

    按理说,诸葛亮志向高远,应该看不上刘瑍这种人,但事实刚好相反,两人短短时间就结下了深厚友谊,时常把臂同游,垂钓湘江,令刘景心里好不羡慕。

    刘景下车后同诸葛玄打了一声招呼,而后望着纶巾襦服,风仪出众的诸葛亮,语带责备道:“孔明,我昨日在市楼等了你一整天时间,你为何不来?”

    诸葛亮回道:“我知仲达近日必定百般繁忙,怎好打扰?”

    刘景忍不住一叹,道:“区区俗事,如何能与孔明相比。”

    “不然。”诸葛亮摇头道:“仲达身负一市之望,影响何止千百家?我一人又怎及万民重要?”

    “……”刘景无言以对,这都上升到万民了,他还能说什么?

    桓彝在一旁对诸葛亮道:“孔明,你看仲达手中之物,这是他为你准备的临别礼物。”

    诸葛亮早就发现了刘景手里攥着一物,长约一尺余,宽约两指,好奇问道:“这是何物?”

    随着“啪”的一声脆响,扇面如同孔雀开屏般展开,刘景手持折扇,对着自己扇风,因为扇子用熏炉熏过,香风袭人,之后收拢,又变回不过二指宽的物件。

    刘景口中说道:“如今天气日渐炎热,便闲来无事做了几把扇子,因折叠如意,开合自在,故取名折扇,送予孔明,希望你能喜欢。”或许未来诸葛亮羽扇纶巾的形象将因此改变?

    桓彝又补充道:“此物可怀入袖中,随取随用,较之便面团扇之类方便甚多。”他在路上已经把玩了半天,心里很是喜欢。

    诸葛亮从刘景手中接过折扇,学着后者适才的动作刷开扇面,初时不算顺遂,几次之后熟练起来,不住开合,兴趣盎然。

    刘瑍也对折扇十分关注,并且发现扇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诸葛亮早就发现扇上有字,而且上面所写正是他无比熟悉的《龙说》:“龙嘘气成云,云固弗灵于龙也。然龙乘是气,茫洋穷乎玄间,薄日月,伏光景,感震电,神变化,水下土,汩陵谷,云亦灵怪矣哉!

    云,龙之所能使为灵也;若龙之灵,则非云之所能使为灵也。然龙弗得云,无以神其灵矣。失其所凭依,信不可欤!

    异哉!其所凭依,乃其所自为也。《易》曰:‘云从龙。’既曰:龙,云从之矣。”

    诸葛亮面露古怪,刘景之前已经送过他一幅《龙说》字帖,没想到在赠送他的折扇上又写了一遍,难道是他特别喜爱此文?

    桓彝推论道:“此文以龙喻圣君,以云喻贤臣,借“龙嘘气成云”而阐君臣相得。仲达素知孔明心怀大志,常以名臣贤相自勉。仲达赠予孔明此文之意,必是希望孔明未来可以得遇英明之君,实现心中远大抱负。”

    刘景微笑颔首,肯定了桓彝之言,继而目光湛湛,意味深长的看了诸葛亮一眼。

    诸葛亮今年十五,只需要十年时间,就能成长为无双国士。

    而刘景今年十七,他需要在这期间尽快崛起,成就一番事业。

    毕竟诸葛亮志在匡扶天下,可不会因为交情而屈就于他。

    “十年……足够了吧。”刘景心中对此颇为自信。未来数年,荆南之地风起云涌,正是英雄有用武之时,他必能乘风而起。

    不久杜袭乘车悠悠而至,他家离此最远,所以抵达最晚。

    五人相聚一处,惹得诸葛玄频频回顾,杜袭、桓彝皆为一方名士,刘景亦声闻长沙,刘瑍名声不显,却也毫不逊色三人。侄儿诸葛亮能在十五之龄就与他们结交,是非常难得的一件事。

    其中最大的原因无疑是刘景,否则诸葛亮根本就接触不到这些人,连他都能看出,刘景对诸葛亮有一种异乎寻常的看重。

    诸葛玄心道:“长沙太荒僻了,未来刘仲达一定会去襄阳吧?相信再见之日不会太远。”

    与都亭友人一一拜别,诸葛玄登上牛车,启程前往渡口,刘景等人并没有止步于此,而是乘车一路跟随,送至湘水岸边。

    分别在即,一向以洒脱任诞示人的刘瑍,反而是在场之人中唯一一个落泪的。

    杜袭、桓彝皆是性情坚毅之辈,而刘景虽然伤感,可他过两年就会前往南阳迎娶邓瑗,到时候自然有机会与诸葛亮相聚。

    诸葛亮含泪不住安慰,刘瑍犹不能止泪。这也不怪他如此悲伤,当今交通闭塞,时局又乱,这次分别,或许就会成为永别,这让刘瑍怎能不为此伤怀呢?

    直到诸葛亮登船离去,刘景也仅是郑重的道了一声“珍重”,并没有吟什么送别诗,诗词歌赋,在诸葛亮心中乃是小道,效果可能还比不上一幅字帖。

    江船缓缓驶离岸边,诸葛亮立身于甲板之上,与刘景几人长揖作别。

    刘景伫立岸边良久,直到彻底看不清诸葛亮身影,谓左右道:“大兄、桓兄、文朗,我们不若寻一家酒肆,一醉方休吧。”

    “善。”

第七十四章 变化

    刘景为诸葛亮的离开感到惆怅,稍稍放松节制,与杜袭、桓彝、刘瑍欢饮竟日,大醉方归。

    当晚,成绩故技重施,以诸偷长名义引偷盗入瓮,一举抓获六十四人,几乎将临湘偷盗一网成擒,漏网者寥寥无几。

    游侠慑伏,偷盗绝迹,一时间临湘三市,尤其是西市,竟然出现了百年不遇的“市无纷扰,桴鼓不鸣”的“奇异”现象。

    市中百姓无不对刘景感激悦服,或有歌谣曰:“刘君监市,桴鼓不鸣。”

    连除两害,刘景并没有心安理得的躺在功劳簿上大睡,这仅仅只是他众多计划的第一步,接下来他不停将心中的想法变为现实,引发市井一轮又一轮震荡。

    后面两个月里,市井可谓日新月异,叫人有眼花缭乱之感,最后太守张羡都被惊动了。

    这日午后,市中人群稍散,张羡在功曹桓阶、左贼曹掾成绩的陪伴下来到西市。

    由于不想大张旗鼓,弄得人尽皆知,所以马车不过一乘,随从不过七八人,以他的身份来说,称得上轻装简行了。

    “伯绪,仆记得以前市门外并无此塾?”张羡头戴高冠,衣着华贵,安坐于车中,手指市门旁一间陋室,问身旁的桓阶道。

    桓阶近日已来过市井,因此知之甚详,出言答道:“从前区元伯在时,常使门客持大戟驾凌百姓,仲达对此深恶痛绝。

    制服区元伯后,仲达在四座市门旁各建一塾,凡持戟、矛等长兵,或弓、弩等远兵,欲入市井,必须将兵器存放于塾内。刀剑不禁。”

    成绩在旁边补充道:“荆楚之地向来民情剽悍,佩剑成风,禁止刀剑阻力太大。”

    张羡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说道:“此事由刘仲达来做,难道不是我等的失责吗?为何会有人持矛戟、弓弩进入临湘?”

    桓阶点头道:“城防松弛已久,确实需要大力整顿一番。”

    说话间,马车穿过市门,进入市中,张羡很快就被门侧案上摆放的一铜一铁之物吸引住了视线,时有百姓围观,说道:“铜斗铁尺,仆可是闻之久矣。”

    桓阶颔首道:“故语云:‘王者以民为天,而民以食为天。’管子曰:‘仓禀足而知礼节。’衣食乃是百姓头等大事,而市井多狡诈,奸商黠贾常常大斗进小斗出,缺斤少两是常有的事情,百姓因此多有怨言。

    刘仲达便使人做铜斗铁尺,置于市井四门,百姓买完米、布,都可以再量一遍,若有短缺,可上报市吏,骗人商贩将会受到十倍重罚。自有此二物,市中奸商黠贾再不敢蒙骗百姓。”

    张羡不禁感叹道:“世间善政,无过于此,刘仲达真是一个奇才啊。”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道:“伯绪,仆以为,此法当令长沙诸县学之,以为常法。”

    “可以一试。”桓阶嘴上同意,其实心里不太看好这项政策,法固然是好法,但人才是最重要的,如果没有严格执行的人,此法不过是一个摆设。

    张羡忽而大笑,指着角落一间棚室道:“哈哈,这就是刘仲达所修建之厕吧?”

    桓阶、成绩亦忍不住失笑。

    刘仲达在市中颁布的各项政策令众人深感佩服,唯独修建厕所之举,使人啼笑皆非。

    成绩常来市井,知道市中往来人多,屎尿遍地,心中不无恶意的猜测,刘景莫非是踩到屎被恶心着了?不然为何要修厕所?

    三人一笑置之,并未太过在意,马车继续前行。

    张羡忽见数个十余岁到二十余岁不等的年轻人胸戴木板,沿街洒扫,不由好奇问道:“他们是什么人?为何在市中洒扫?”

    这次回答的是成绩:“他们都是一些浮浪子弟、轻薄少年,此辈不治生产,以坑骗、讹诈、勒索为生。平日常于邸舍之下夷蹲旁卧,对往来路人恶言相向,借机寻衅滋事。刘君将其等尽数抓捕,罪重者移交市狱,罪轻者则要在市井劳作半年赎罪。”

    张羡笑道:“果然是歌谣所云:‘刘君监市,桴鼓不鸣。’一点不假。”

    桓阶忍不住感慨道:“市井虽小,却也能略见一二,刘仲达真是一位奇才啊!即使我来市井主政,也远远比不上他。”

    张羡摇头道:“伯绪何必与刘仲达比较,你乃宰相之才,助我理政,治理市井非你所长。”

    桓阶毫不犹豫地断言道:“刘仲达亦是宰相之才。”

    张羡大笑道:“待过几年将刘仲达招入幕府,届时有你二人辅政,荆南无忧矣。”他说的是荆南,而非长沙,显然是将荆南四郡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

    午后市中人稀,马车畅通无阻的抵达,守市楼的门卒一看就知是郡府大人物到来,赶紧分出一人入楼禀报。

    刘景接到汇报时并没有太过惊讶,和刚刚伤愈归来的谢良下楼迎接,正好看到张羡在桓阶、成绩等人的陪伴下走进市楼。

    “府君……”刘景、谢良率市楼诸吏拜道。

    “无需多礼。”张羡走上前,示意众人起身,独扶刘景,笑着说道:“仲达真是大才,仆此来市井,可谓大开眼界。”

    两人虽是首次见面,但张羡却表现得极为热情,毫不生疏。

    刘景从容回道:“得到府君夸赞,下吏终于可以放心了。”

    张羡又看向谢良,温声问道:“你就是谢史吧?区元伯当真是胆大妄为,居然胆敢当街鞭笞于你,徒巴丘亦难解吾恨。”

    谢良伏跪地上,感激涕零道:“府君竟然知小人之名,亦为小人撑腰,良死而无恨矣。”

    张羡笑着扶起谢良,继而疑惑道:“怎么不见黄掾?”

    “这个……”谢良不敢言。

    刘景微笑回道:“黄掾君身体不适,正在掾室休息。”

    张羡疑问道:“身体不适为何不告假?”

    刘景心道:“他天天都身体不适。”

    张羡随即眉头一皱,黄秋是什么人他心里颇为清楚,刘景之言多半不是真话。

    “走,去看看黄掾。”

    “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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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汉介绍:
兴平二年(公元195年),荆州长沙少年刘景死而复生。虽为汉室宗子,祖辈亦曾官拜三公,不过时至今日家世已然衰落。且父早死、兄新丧,只留下继母、幼弟妹,寡嫂、孤兄子,妇孺盈室,家无余资,争霸?首先是生活……——————————————书友群(124965893)举汉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举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举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