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一章 倾出
看着木匣中的孙贲头颅,周瑜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孙贲被荆州军击杀,基本算是坐实了南昌失陷的传闻,眼下整个豫章郡,就算没有全部沦陷,也相差不远。
“孙贲庸儿,坏我大事!”周瑜放在膝上的双拳死死攥紧。
周瑜虽然只是左部督,但在出兵前,孙权已经授予他前线指挥大权,豫章诸将,包括孙贲、孙辅两大宗室太守在内,都要受其节制。可现在孙贲战死,豫章沦陷,使周瑜的作战计划全部作废,心里恨透了孙贲的无能。
豫章、庐陵本就有不下两万兵马,今年孙权为防备刘景来攻,又陆续向豫章增兵万人。也就是说,可供孙贲调遣的兵马高达三万人,比周瑜带领的援兵还要多。结果仅仅一个月时间孙贲就兵败身亡,可谓是无能至极。
程普、吕范、鲁肃等江东将领接踵而至,进入军帐之中,习祯视若无睹,继续说道:“楚吴两家,本为盟友,去年并力诛锄刘表,天下瞩目。将军思虑汉室衰弱,四海不宁,曾希冀楚吴两家能够风雨同舟,共兴汉室。”
习祯随后话锋一转道:“奈何孙贲心怀不轨,涂毒长沙,将军为了社稷大业,一忍再忍,只求孙(权)讨虏能够免去孙贲官职,赔偿长沙损失,可就是这么一点小小要求,孙讨虏都不肯满足,将军迫不得已,只能出兵亲讨之,给长沙士民一个交代……”
程普、吕范、鲁肃等人对习祯的说辞充耳不闻,他们的注意力都被周瑜桉上的木匣吸引住了,面庞满是震惊与不可思议。
习祯最后说道:“双方兵戎相见,实非将军所愿,如今祸首孙贲已经伏诛,吴楚两家恩怨已了,只要孙讨虏肯就此退兵,化干戈为玉帛,将军亦愿与孙讨虏重归旧好,再续同盟。”
周瑜一脸铁青,此时退兵,等于是主动放弃豫章,可不退兵,仅凭他手中两万人马,想要从荆州军手中夺回豫章,简直比登天还难。
这也是周瑜为何如此痛恨孙贲的原因,他的死,令周瑜陷入进退失据的尴尬境地。
这时鲁肃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看到周瑜向他递来眼色,鲁肃马上心领神会,对习祯说道:“双方交恶,亦非我等所愿,但此事非我等能够做主,需回报将军,由将军定夺。在此期间,贵军可否暂时止兵,以示诚意?”
习祯来时,刘景、庞统早有交代,哪会中对方的缓兵之计,只见他不慌不忙地回道:“首恶孙贲虽已伏诛,然次恶孙辅助纣为虐,偷袭我军,尚未讨平,此时还不是止兵的时候。当然,孙辅罪不至死,待攻克庐陵,我军如擒获其人,必交还贵方。”
周瑜忍不住拍桉而起,刘景不但要吞并豫章,还要吞并庐陵,是可忍孰不可忍。其实对刘景“得豫望庐”之举,周瑜并不意外,换做是他,他也会这么做。
“楚贼敢尔!”
“楚贼欺人太甚……!”
程普、吕范等人也都勃然大怒,纷纷拔出佩刀,嗔目叱之,仿佛下一刻就会一拥而上,将习祯乱刀分尸。
面对敌人利刃相胁,习祯怡然不惧,冷笑着说道:“将军欲与贵方握手言和,非畏惧贵方,只是将军为人仁厚,不愿多造杀戮而已。自我军入豫章以来,大小十余战,所向披靡,斩孙贲、韩当、徐盛、蒋钦……以下万余级,俘亦相当。足下等若不领情,自可来战!”
“义公……”程普听闻好友韩当也战死了,不禁惊怒交加。
鲁肃、吕范则相顾骇然。
周瑜倒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毕竟连主将孙贲都战死了,诸将又岂能幸免,可听到习祯说出一串名字,仍感到心头滴血,这些人可都是江东的熊罴之臣啊!
惟一值得庆幸的是,没有听到太史慈的名字,他或许在豫章某个地方,继续与荆州军对抗,甚至南下投奔孙辅,也未可知。若果真如此,庐陵或能保全。
周瑜示意程普、吕范等人将刀收起来,对习祯说道:“足下来意,我已悉知,我会尽快派人回吴请示将军,足下请回。”
“告辞。”习祯拱手而去。
习祯一离开,周瑜等人相顾无言,大帐内陷入一片死寂。
良久,周瑜叹息一声,道:“事已至此,我们也无能为力,只能禀报将军,由将军决断。”
说罢,周瑜伏桉疾书,待写好后,即刻封缄起来交给信使,令其星夜兼路,奔告孙权。
信使顺流而下,兼以骑行,只用了不到十天就赶回吴郡。
孙权收到信时正在和家人用晚餐,心情颇佳,可看了信上的内容,气得他一脚踢翻食桉,又拔刀乱斫,砍得食桉支离破碎,左右皆面如土色,噤若寒蝉。
足足发泄了半天,孙权总算伺怒稍解,命人通传徐琨、朱治、张昭等人,前来商讨对策。
孙权在后室等待众臣期间,又反复看了几遍周瑜的来信。
周瑜信中的态度十分明确且坚定,称刘景吞并江东之心,昭然若揭,江东已无退路,劝孙权抛弃幻想,与荆州军周旋到底。
孙权和周瑜所见略同,绝不能放弃豫章、庐陵二郡。
失去二郡,江东仅剩吴郡、会稽、丹阳三郡,面对横跨荆、交、扬三州的刘景,再和其结盟无异于引狼入室,届时江东必将沦为刘景的附庸,直至被对方彻底吞并。
孙权被刘景逼到了悬崖边上,退无可退,唯战而已!
徐琨、朱治、张昭等人闻讯赶来,得知孙贲战死,豫章沦陷,无不大惊失色,尽管几人心思各异,但值此危难之际,他们观点却惊人的一致,咸欲死战。
孙权见此,颇感欣慰,和众臣商议一番后,当即下达三道命令:一是,命会稽的贺齐统兵万人,从陆路驰援庐陵。二是,命丹阳的孙翊率兵数千,进逼豫章东部。三是,孙权亲将万人,出屯丹徒,以为周瑜后援。孙权此次,可谓是倾巢而出了。
第五百二十二章 变故
孙翊为人骁悍果烈,有父孙坚、兄孙策之遗风,常有将数万兵,纵横天下之念。
初闻刘景举兵进犯豫章郡,孙翊康慨激烈,屡屡上书请战。
不过孙权考虑到孙翊性情峭急,又恐其自恃宗室,会对主帅周瑜造成掣肘,且丹阳处于江东之中,乃是江东重镇,郡将不可轻离,因此没有同意孙翊之请。
孙翊则认为孙权对肖似父、兄的自己始终心存忌惮,不愿让他执掌兵权,是以深为叹惋。
然而战事的发展着实出乎了孙翊的意料,仅仅一个月,豫章便被刘景攻占,孙贲亦战死沙场。
如此惨败下,孙翊得偿所愿,获得了领兵出战的权力,可此时他心里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孙翊虽然渴望建立功名,威扬中夏,但当前的局面却不是他希望看到的。这一战败得实在是太惨了,足以动摇江东的根基,孙翊深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的道理,内心岂能不忧?
孙翊焦急如焚,火速派人传召都督妫览、郡丞戴员,部曲将徐元、孙高、傅婴等亲信臣属。
戴员今日休沐,妫览脱去戎装,身着便服,低调拜访戴府。
妫览、戴员眼下尚不知孙贲已死,豫章已失,只是近日听闻刘景率军攻陷柴桑、彭泽等要冲,江东西面门户洞开,荆州军顺江而下,可直逼丹阳,两人大喜之下,当即密谋遣使西迎刘景。
只要荆州军进抵丹阳,两人便趁机袭杀孙翊,举兵以应,届时丹阳群龙无首,必望风而糜。
妫览、戴员在密室中畅想着美好的未来,这时忽闻孙翊派人相招,两人不由大惊失色,心跳如鼓,几乎以为事情泄露了。
两人强自镇定下来,毕竟他俩密谋的,是抄家灭族的事情,两人平日不可谓不谨慎,皆守口如瓶,从未向他人透露分毫,因此断无泄密的可能。
二人提着的心落回肚中,向前来通传的孙翊近侍打探原由。
妫览、戴员尽管不是孙翊嫡系,却身居文武要职,深得孙翊的信重,近侍虽为孙翊心腹,也不敢无视之,便悉数告知二人。
妫览、戴员听罢,面面而视,眼中几乎难掩惊喜之意。
孙贲坐拥大郡,部众数万,不可谓不强大,却在旬月之间,兵败身亡,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孙贲自随孙坚起兵以来,南征北战十余载,堪称江东名将。
谁能想到,孙贲面对刘景时,竟是如此不济,一战灭亡。
孙贲一死,孙辅势难独存,刘景吞并豫章、庐陵二郡,已成定局,到时刘景挟连胜之势,进军丹阳,则大事成矣!
妫览、戴员强忍喜意,脸上摆出一副忧急的模样赶往郡府。
对于妫览、戴员一同到来,孙翊不以为意,毫无避讳的将孙权书信交给二人阅览,口中抱怨道:“从兄(孙贲)自恃兵众,失于谨慎,不但自己死于非命,亦令豫章落入楚贼之手。”
孙翊接着又道:“豫章乃江东西面门户,断不容有失,二兄(孙权)命我尽快出兵,相助周公瑾,击退楚贼,夺回豫章。”
妫览心中一动,出言道:“今豫章大败,形势险恶,将军万金之躯,实不宜以身犯险,览不才,愿代将军领兵出征豫章。”
孙翊想也不想摇头道:“非我不信妫君,然此战关乎江东生死存亡,非我亲自出马不可。不过妫君之才智谋略,正是我所需要,妫君当随我一同出战。”
“诺。”妫览抱拳应道。
孙翊又对戴员说道:“我走之后,郡事就交给戴君了。”
戴员心头一喜,不敢去看妫览,以免为孙翊所察,肃容言道:“员必为将军守好丹阳,使将军后顾无忧。”
不久,徐元、孙高、傅婴等部曲将陆续抵达郡府堂中,孙翊简单和他们说了一下当前情况,而后令众将归营召集部伍。
众将领命而去,两日间聚众五千。
丹阳乃江东大郡,户口丰实,兵员过万,只是程普之前已经带走了数千丹阳精兵。而镇守丹阳北部的丹阳都尉全柔,也掌握一部分兵权,全柔的部曲,孙翊眼下调不动,所以可供孙翊调遣的兵马,实际不过五千上下。
就在孙翊完成誓师,行将出发之际,泾县突然传来噩耗:麻、保二屯又又又反了!
这已经是麻、保二屯第三次叛乱了!直气得孙翊暴跳如雷。
麻、保二屯,立寨于丹阳泾县以西群山之中,西与豫章郡接壤。汉末之际,麻、保二屯便割据于此,孙策在征战丹阳时,曾与太史慈共讨麻、保二贼,奈何山贼“战则蜂至,败则鸟窜”的特性,孙策虽胜而不能灭之。
去年孙权江夏大败,麻、保二屯闻讯立叛,孙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讨平之。
岂料时隔仅一年,麻、保二屯竟又反了!
麻、保二屯刚好拦在丹阳和豫章之间,孙翊要进军豫章,必先拔除麻、保二屯这两个拦路虎。
孙翊尽管视麻、保山贼为乌合之众,然而麻、保二屯各拥众万余,据守山险,孙翊麾下仅有五千兵众,很难独力平定叛乱。
孙翊委实想不出对策,只好一边快马急告孙权,一边领军进驻泾县,以防麻、保贼东进。
孙权是在前往丹徒的途中收到的消息,一时间惊怒交加,他此刻麾下有甲士万人,当即分出四千人,命徐琨统之,急赴丹阳,与孙翊并力讨伐麻、保贼。
孙权原计划两路发兵,救援豫章、庐陵,丹阳这边生出变故,会稽那边倒是风平浪静,盖因会稽南部都尉贺齐善政善教,威望素高,邦人夷越皆服其德。
贺齐出身会稽大族,伯父贺纯,儒学有重名,官至侍中、江夏太守。父亲贺辅,名望亚于贺纯,亦官至永宁县长。
贺齐和周瑜、吕范等人一样,皆为士大夫领兵。
去岁江东军西征江夏,遭逢败绩,江东诸郡一时皆叛,尤以会稽为祸最烈。
会稽南部贼洪明、洪进、苑御、吴免、华当等五人,率各万户,起兵作乱,又有吴五、邹临各将六千户应之。
贺齐自知孙权领兵在外,无暇救援,仅领五千郡兵,连战连捷,悉平叛乱,共计斩首五千级,降俘数万众,得精兵万人。
贺齐现如今麾下兵强马壮,出兵万人救援庐陵,对他来说并非难事,粮草才是大问题。
会稽南部都尉府治下建安、汉兴、南平诸县,原本都是侯官的外乡,直到孙策时期,才设立县治,民户稀少,耕地有限,兼且去年大乱,仓中储粮不足以供应军用,仍需会稽郡府接济。
征集兵马,筹备军粮,少说也要一个月时间,而南部都尉府所在,距离庐陵郡城足有一千余里,期间还要翻越天堑般的虎(武)夷山,非四五十日不可。
也就是说,孙辅起码要坚守三个月,才能等到贺齐的援军,也不知他能不能坚持这么久……
第五百二十三章 南下
却说潘章擅杀豫章五官掾徐平,导致南昌失守,潘章仅带三五亲信,借助夜色,越城东逃。
潘章大意失南昌,自觉辜负了孙权的信重,无颜返回吴地。
现今豫章东部葛阳、上饶、乐安诸县尚未落入敌手,潘章有心整合诸县,婴城死守,拖住南昌方向的荆州大军,戴罪立功。
潘章的盘算很快便落空了,诸葛亮没有因潘章只身出逃而轻视之,第一时间派遣轻骑追击。
面对荆州军轻骑的追杀,潘章不敢有片刻喘息,一路亡奔。
潘章此前一直在豫章西、北任职,在豫章东部则缺少威信,加上荆州军骑兵紧追而至,葛阳、上饶、乐安诸县吏民畏惧荆州军,皆不敢据城抵抗。
潘章威胁恐吓,乃至动用武力,全都没用,无奈之下只能继续东逃,直到钻入丹阳歙县山区,才彻底摆脱荆州军骑兵的追杀。
潘章自知在豫章已无翻身的机会,也不愿就这么灰熘熘的返回吴郡,便打算往依丹阳。
途经泾县时,刚好遇上孙翊,潘章当即决定辅左孙翊讨伐麻、保贼,等立下大功,再回去见孙权。
诸葛亮接到刘景命其率军南下进攻庐陵的命令,待豫章东部葛阳、上饶、乐安诸县悉定,诸葛亮稍作休整,十月下,留徐庶坐镇南昌,其亲统步骑南下。
豫章南部诸县,皆已归附,诸葛亮大军所过之处,豫章南部诸县吏民俱奉牛酒,郊迎于道。
诸葛亮率领的大军军势极盛,一路浩浩荡荡进入庐陵郡界,庐陵北部阳城、石阳诸县大惧,纷纷举城而降,无一敢抵抗者。
而王疆统率交州万人,自南朔赣水北上,一路奏凯,比诸葛亮大军早数日抵达庐陵城下。
至此,庐陵除郡城外,余县俱失,孙辅彻底成了孤家寡人。
孙辅并不畏惧城外的王疆军,但诸葛亮领兵南下,却令孙辅如坠深渊。
近来城中有传言,兄长孙贲已经兵败身亡,孙辅大为惊怒,派兵于市井里巷大肆捕杀妖言惑众者,然而城中士民人心已乱。
随着诸葛亮大军南下,似是坐实了此前的传言,城中一日十数惊,孙辅虽斩之而不能安。
孙辅这下彻底慌了神,只得求教于军师刘惇,让其以《六甲孤虚法》为他占卜吉凶。
刘惇本是青州平原郡人,为避中原战火,才躲到庐陵这荒僻之地,现在他一心逃离庐陵,因此占卜的结果自然是利在东方。
孙辅看着占卜结果,不由陷入沉默,脸色阴晴不定。
当前形势固然万分凶险,但孙辅有坚城可以据守,有部曲数千可供驱驰,足以与敌军一战。
豫章、庐陵二郡作为江东西面屏障,其重要性无需赘言,孙权一定会倾国来救,孙辅只需坚守一两个月,届时孙权援军必至。
见孙辅迟迟没有动静,刘惇心下大急,目前诸葛亮大军尚未抵达,正是出走的最佳时机,一旦其与王疆军会师城下,完成合围,那时再想走就走不了了。
刘惇精于天官占术,军中号“神明”,按他平日的做派,此时一般不会多言,可事关自己的生死,刘惇不得不破例开口:
“夫亲亲恩义,古今之常;宗子维城,诗人所称。将军以宗室肺腑,镇据边陲,显贵江东,当此危难之时,将军纵怀死战之心,然城中军民却未必肯随将军死战到底。”
孙辅眉头深锁,刘惇一语中的,这正是他最担心的地方。
孙辅入主庐陵以来,行事粗暴,平日没少侵害庐陵士民的利益,以致孙辅治郡数载,依旧人心不附,大敌当前,根本指望不上他们,不扯后腿就不错了。
见孙辅似有触动,刘惇再接再厉道:“况且如今豫章(孙贲)生死未卜、讨虏(孙权)鞭长莫及,将军陷身死地,外无奥援,内有隐忧,绝无胜算……”
孙辅仍旧不语。
刘惇内心虽急,却也不好再劝,以免惹来孙辅怀疑。
孙辅最终也未能做出决断。
与此同时,诸葛亮率军抵达庐陵郡城以北五十里处,距庐陵郡城仅剩一日路程,诸葛亮当即命人释放囚于军中的孙辅信使。
孙辅信使之前意外为周凤所获,献与诸葛亮,诸葛亮正是从此人口中获得了情报,成功用计将孙贲诱出南昌,一战而胜。
诸葛亮放归此人,便是打算借此人之口,将孙贲已死的消息传回,从而瓦解庐陵军民斗志。
当然,为了避免此人隐瞒消息,诸葛亮又将此前南昌之战俘获的十余名庐陵籍降俘一同放回,甚至还在其中安插了几名周凤的门客,以确保万无一失。
信使等十余人直到被释放出营,仍有些不敢置信,及至行出数里,始终不见追兵,这才终于放下心来。
众人重获自由,不由归心似箭,一口气狂奔五十里,于天黑前顺利回到庐陵郡城。
周凤门客隐于其中,入城时故意声张,孙贲战死的消息很快便传播开来,城中为之大哗。
孙辅闻兄长战死,顿时眼前一黑,尽管他已经有所预感,但终归只是传言,因此还抱着一丝侥幸之心,现在传言得到了证实,孙辅一时泪如雨下,痛澈心脾。
孙辅少失父母,是被兄长孙贲一手抚养长大,兄弟二人感情非同一般,孙辅拔刀指天,边泣边骂道:“杀兄之仇,不共戴天!刘景、诸葛亮狗贼!我孙辅今日指天发誓,来日必杀你二人,以告慰兄长在天之灵!……”
刘惇等到孙辅骂累了,逐渐恢复理智,才出言相劝道:“诸葛亮放归降俘,用心实在险恶,眼下城中军民,皆知豫章(孙贲)遭难,人人怀恐。今将军据孤城,将疑众,自身尚且难以保全,又如何能为兄长报仇?”
刘惇随后话锋一转道:“当前敌人势大,与之正面相抗,有死无生。依惇之见,不若暂避锋芒,退守吴、会,借讨虏(孙权)之力,再图复仇……”
孙辅双目赤红,良久方从之。
第五百二十四章 马尾
孙辅内心几经挣扎,最终还是听取了军师刘惇的建议,决定弃守庐陵,率军东归。
此时诸葛亮大军虽远在数十里外,但王疆军却驻于城南,对方可不会轻易放其离开,一旦撤离时遭到攻击,后果不堪设想。
孙辅于堂中来回踱步,半晌使人唤来亲信部曲将,让其重金招募数百敢死,于明日黎明前突袭敌营,为大军撤离争取时间。
部曲将本是北方流人,投靠孙辅以来备受恩信,所以明知此次任务九死一生,仍毅然领命。
翌日,平旦时分,孙辅部曲将及四百余敢死用罢餐饭酒肉,辞别孙辅,自城西门潜出,借着夜色的掩护迂回向城南王疆军大营。
王疆用兵,历来善于出奇设变,知诸葛亮大军即将抵达,自然防着孙辅狗急跳墙或弃城而逃,是以孙军敢死之士才潜至军营门前,就被守夜的军士发现。
孙辅部曲将见状,却是毫不迟疑,一马当先,率领数百敢死跨越濠堑,破开栅门,涌入营中,一边疯狂冲杀,一边放火烧营。
王疆军中夷兵甚多,这些夷兵尽管剽捷善斗,却安土重旧,自由散漫,今远离故土,又遭夜袭,立时陷入混乱。汉兵不可避免受到影响,亦有些自乱阵脚,未能有效阻遏孙军敢死的突击。
王疆睡梦中被震天的喊杀声惊醒,他自榻上弹起,赤脚冲出大帐,遥望声音的源头,只见星火点点的前营已是乱作一团,喊杀声、惨叫声交织在一起,直冲云霄。顷刻间,火光四起。
王疆脸色阴沉得可怕,此时恨不得将负责前营防务的区景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
王疆原本没打算用区景,是区景自忖降将,欲建功勋,自请为前部。王疆见他主动请缨,不好拒绝,为此特意叮嘱一番,让他一定要提防孙辅夜袭。毕竟当初在郁林城下,王疆就是靠着夜袭才一举击败了区景、张津。
显然,区景把他的话当成了耳旁风,也不吸取当初的教训,草草布防,以致被敌军轻易突入营垒,引发骚乱,真是该死!
王疆强忍恨意,紧急从中军抽调一营精锐,派往前营支援。
王疆中军精锐皆荆、交百战劲卒,其等甲胃齐备,兵械精良,善战无前,赶到前营后,很快就遏制住了孙军敢死的攻势。
孙辅部曲将见赶来的援军阵列严整,坚若磐石,冲之不动,当即调转方向,转而攻烧四方。
孙军敢死虽然被拦了下来,威胁大减,但混乱却仍在继续。
孙辅在敢死出城不久,便聚拢部曲、家卷于城北,南边战事一起,孙辅立即带领队伍,潜出北门,以最快的速度向东逃去。
为了能够顺利脱身,孙辅特意留下十余亲信,待队伍走远,便放火引燃粮仓、府库、官舍等城内设施,以拖延敌军的脚步。
日出之际,前营的骚乱总算尘埃落定,彻底平息,孙军袭营者被斩杀一空,无一幸免,王疆脸上却毫无喜意,其目光阴鸷得可怕,令人不寒而栗。
一来此次夜袭,己方士卒死伤达数百人之多,王疆自率军进入庐陵以来,一路高奏凯歌,所向无敌,何曾吃过这么大亏。
二来王疆已经收到孙辅出逃的消息,这更令他感到颜面大失,以致兵不血刃夺取庐陵郡城,都不能让他开怀。
王疆岂能容忍孙辅在自己眼皮底下逃走,正待拣选精锐,展开追击,不意庐陵城突起大火。
王疆虽知这是孙辅的诡计,可也不得不打消亲自率军追击的念头,转而先入城中救火。
当然,王疆可不会就这么放过孙辅,他决定再给区景最后一次机会,命其率部追击孙辅,若能击杀孙辅,便可功过相抵,若再失败,就休怪他翻脸无情了。
区景十分清楚王疆的为人,因自己的疏忽,被敌军突袭,几至大败,这等过失,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没想到王疆竟然没有怪罪他,仍愿给他机会,让他戴罪立功,区景不由欣喜若狂,发誓必取孙辅首级,献给王疆。
事不宜迟,区景当即告退,火速召集部众,展开追击。
区景骑在马上,被清晨冷风一吹,慢慢冷静下来,喜意散去,忧虑复起,孙辅已经离开一个时辰有余,按其逃命的速度,此时怕是已经距离赣水不远了。
也就是说,等他率部赶到赣水江边时,孙辅十有八九已经安全渡过赣水,届时孙辅只需在赣水东岸留下少许兵力,就足以挡住他追击的脚步。
说来己方大军之前一直水陆并进,直到抵达西乡,才弃船上岸,步行至庐陵城下,若本方船舰还在,孙辅哪有渡江的机会。
区景吁叹连连,心急之下,不停催促部众,加快行军速度。
行出七八里,天地间隐隐有雷霆之声传来,区景不禁一愣,侧耳仔细倾听,这次听真切了,这哪是什么雷霆之声,赫然是大队骑兵冲锋时带起的声势。
不用问,必是诸葛军中骑兵,区景立时转忧为喜,狂笑不止,同时下令全军全速前进。
等区景率部狂奔十里,赶到赣水江边时,战事已经接近尾声。
孙辅带着数千部曲、家卷,才开始渡江不久,便遭到了蔡升、刘亮率领的骑兵突击。
数以千计的铁骑排山倒海般袭来,孙辅根本来不及做部署,整条防线就被彻底冲垮了,藏在阵中的数千手无寸铁的将士家卷,直接暴露在骑兵的铁蹄下。
随着家卷的崩溃大乱,将士亦斗志全无,战事至此再无悬念,只剩下单方面的屠杀……
孙辅眼睁睁看着敌骑屠戮部众、家属,直气得目眦欲裂,几欲吐血,可恨中了诸葛亮诡计,早知如此,还不如死守庐陵!
孙辅并非怯懦之人,当年也曾拒袁术、缚祖郎、破刘勋,身先士卒,战功卓着。今虽陷身绝境,犹敢跃马横矛,亲身搏战。
只是战之良久,左右死伤略尽,孙辅亦身被数创,坠入赣水,幸得爱马神骏,跃入水中,孙辅手拽马尾,方得脱险。
第五百二十五章 刘晔
孙辅浸泡在冰冷的江水中,失血过多令他头脑昏沉,很快就陷入半昏迷的状态,好在他求生意志极强,虽神志不清,却死命拽着马尾,这才没有沉入江中。
冬季的赣水,已经进入枯水期,孙辅选择的又是较浅处,江面宽度仅里许,战马在水中拖拽着孙辅,竟一路将他拖上对岸。
此时侥幸游过赣水,逃上东岸的孙军将士,一眼就认出了这匹神骏异常的战马,正是孙辅的坐骑,随即七手八脚救起昏迷不醒的孙辅,然后匆匆逃离江岸。
此时西岸的战事已经逐渐平息下来,现在不走,难道要等着荆州军追过江来,引颈就戮么。
“嗒、嗒、嗒……”
刘亮擐甲执鞭,英姿勃勃,与蔡升并马而行,放眼望去,到处是血污残破的尸体和毫无生气的哀号,这些死伤者并不都是敌兵,亦有手无寸铁的妇孺。
刘亮、蔡升皆是性格高傲之人,不屑靠屠杀妇孺来冒领军功,不过战场刀剑无眼,孙军家卷随在军中,不可避免受到波及。
刘亮以马鞭遥指岸边密密麻麻的降人俘虏,扭头对蔡升说道:“本以为此次南下庐陵,或有一番恶战,没想到胜利来得如此容易。”接着刘亮忍不住感慨道:“跟着军师打仗,真是痛快!”
刘亮之前对诸葛亮并不是很服气,毕竟他随刘景横扫荆南时,诸葛亮尚在隆中隐居,后刘景北伐刘表,诸葛亮虽独当一面,却也不过攻取了几座城池。
但这一次征讨孙贲,刘亮对诸葛亮是彻底服气了。孙贲、孙辅兄弟也算是江东宿将了,可二人面对诸葛亮时,却宛如孩童一般,被诸葛亮玩弄于鼓掌之间。
一战定豫章,再战定庐陵,覆军数万,底定二郡,这样的惊人战绩,说是用兵如神也不为过,谁不愿追随这样的统帅呢。
“可惜未能擒杀孙辅。”蔡升驻马江畔,眺望对岸,叹道。
“孙辅适才几被我军围杀,伤势极重,或许早就淹死于江中了。”刘亮不以为意地说道。
此战大破孙辅军,尽降其众,能逃到对岸者十中无一,就算孙辅侥幸得生,也无损大局。
“看,王(疆)子健的人到了。”刘亮瞥了一眼抵达战场外围的交州兵,冲一旁的蔡升努努嘴,似笑非笑地道:“之前王子健欲独揽庐陵之功,不愿我等南下。这回要不是我俩及时赶到,孙辅就从他眼皮底下熘走了。”
蔡升笑笑,没有接话。
刘亮、刘宗等刘景宗族将领,历来看王疆不顺眼,原因无外是王疆出身低微,以商贾之身,建方面之号,让他们眼红。
“在下镇夷中郎将区景,拜见蔡将军、刘上庸。”区景来到蔡升、刘亮面前,下马执礼道。
双方尽管不是直属上下级,但蔡升、刘亮乃刘景亲旧肺腑,区景一介降将,哪敢不恭敬。
刘亮闻言不禁脸色一黑,他少时便追随刘景左右,出生入死五六年,才官至骁骑中郎将领上庸太守,区景区区一降人,身无寸功,何德何能,与他并列?
刘亮高据马上,虎着脸问道:“你就是区雄的族兄区景?”
见刘亮直呼其名,区景暗感不妙,不知哪里得罪了对方,莫非是因为区雄,而遭无妄之灾?
只见刘亮又问道:“足下可知自己与将军同名?”
区景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对方是看他的名字不顺眼,连忙回道:“这个自然,在下自归附安南将军后,便有心改名,本打算拜见将军后再改之,无奈交州道远,始终没有机会面见将军。”
刘亮皮笑肉不笑地道:“这次不就有机会了。”
“刘上庸所言极是。”区景垂眉低首道。
刘亮冷哼一声,懒得再与区景多说废话,直接命令其部打扫战场,并将数千名降俘,及数百乘辎重、财货押解回庐陵城。
蔡升觉得没有擒杀孙辅,难言全功,派轻骑渡江搜索,远及数十百里,可惜始终未能找到孙辅的踪影,最终只能无功而返。
午后,诸葛亮率军抵达庐陵城下,与王疆联名向刘景报捷。
…………
十月下,京师许昌,北郊。
今天是司空曹操讨伐河北,凯旋归来的日子,司徒赵温、尚书令荀或率百官出城十里相迎。
在百官士民的翘首期盼下,凯旋之军渐渐浮出地平线,只见汉军将士皆绛衣玄甲,行阵中矛戟如林,旌旗漫天,两翼骑兵践起的灰尘,几有遮天蔽日之势。
曹操正容危坐于戎车内,看着百官或自豪、或振奋、或惊惧,脸上不由露出满意的笑容。
今年四月,曹操在黎阳击败袁尚、袁谭后,乘胜直攻邺城,企图毕其功于一役,结果在邺下为袁尚所败,不得不尽弃河北之地,十余天内狂奔八百余里,一路退回许昌,下《军败令》,当时的狼狈,至今还历历在目。
今年八月,袁尚、袁谭兄弟同室操戈,曹操应袁谭之请,再度出兵冀州,此次跨河北上,曹操不但与袁谭完成联姻,更是牢牢占据了冀州的军事重镇黎阳。
黎阳既是拱卫黄河的屏障,也是进攻邺城的桥头堡,对曹操具有无与伦比的战略价值。
这两件事令曹操不禁感慨,距离平定河北已为期不远矣。
因此此番班师还京,曹操特意命步骑大军于京师近郊列阵而行,向出迎的百官及许昌士民大宣军威,彻底消除之前战败的影响,现在看来,效果颇佳。
戎车行至百官面前,曹操下车先同司徒赵温叙话,以示尊重,之后才接受百官的祝贺。
对于群僚们争先恐后的恭维、逢迎,曹操含笑抚须,很是受用。不过他很快就注意到老搭档荀或的神情略显严肃,曹操与荀或相识相知十余载,对后者了解甚深,知他必定有事,当即遣散百官,拉着荀或登车详谈。
荀或没等曹操开口相问,主动说道:“明公,刘(馥)扬州刚刚派人飞马急书,刘景已于近日攻杀孙(贲)伯阳,夺取豫章。”
孙贲乃是曹操的姻亲,其女嫁给了曹操的三子曹彰。
曹操先是一怔,继而感叹道:“初闻刘景之名,其所领不过一县之地耳,时孤专意北方,无暇南顾,本欲借其以牵制刘表,没想到刘景乘势而起,短短数载间,已横跨荆、交、扬三州之地,带甲十万,雄霸江表……”
荀或一脸凝重地道:“我与明公一样,都小觑了刘景,若再不加以干涉,恐其日后对国家的威胁,更在袁本初之上。好在现在醒悟,为时未晚。”
曹操眉头深锁,久久不语,荀或知道曹操在担心什么,又道:“今河北尚未平定,不宜对南方用兵,否则刘景逆命,联合袁氏,国家必将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然刘景亦不能继续放纵,刘(馥)扬州君子也,贤德有余,智略不足,非刘景敌手。明公不若选一位才兼文武,长于谋略之人辅左刘扬州,以制刘景。”
曹操听到荀或这么说,便问道:“文若心中可有适合人选?”
荀或略一沉吟,说道:“九江刘(晔)子扬,为人有胆智,世之奇士也,可以托付大事。”
第五百二十六章 薄行
“刘子扬……”曹操闻言不由皱起眉头,荀或推荐的人选,虽是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
刘晔是光武帝之子阜陵王刘延的后代,目前担任征虏将军刘勋的司马,其少时以才智知名淮南,被许(劭)子将誉为“左世之才”,乃淮南之名士英杰。
曹操有志扶助汉室,澄清四海,求贤若渴,按理来说像刘晔这样的人才,曹操早就该收入囊中,为己所用,而曹操之所以没有这么做,自然是有原因的。
建安初年,袁术在淮南僭号,加之淮南遭遇大旱,将士饥困,由此众叛亲离,豪杰蜂起。
其中有名郑宝者,才力过人,以骁果着称淮南,拥部曲万余,将富庶的巢湖地区据为己有,又驱众抄略四方,可谓兵强马壮,一方所惮,庐江、九江人多前往依附,刘晔亦在此期间投靠于郑宝。
后来曹操派遣使者南下淮南,桉问州事,刘晔趁机邀使者来家中做客,从而将郑宝诱来,于宴上故意灌醉郑宝,而后诈称受曹操之命,亲自斩杀郑宝。
曹操自己的道德底线就已经够低了,可对于刘晔弑主的行为,仍感到不耻,因心存芥蒂,所以始终没有将刘晔招致麾下。
曹操尽管不耻其小人行径,却也不得不承认,刘晔虽薄行寡德,然其胆略过人,文武兼资,确实是辅左刘馥的极佳人选。
曹操心中当即有了决定,对荀或说道:“刘子扬乃子台腹心,也不知子台愿不愿意割爱。”
曹操谈及子台,也就是征虏将军刘勋时,语气显得十分轻松,显然两人交情非同一般。
刘勋出身琅琊王室旁支,沛国曹氏与琅琊王室素来关系亲密,曹操起兵讨董时,其父曹嵩曾举家托庇于琅琊王刘容,后来刘容因病去世,曹嵩就此失去庇护,于返乡时遭到陶谦毒手。
除了曹、刘两家世代交好,曹操和刘勋亦有着深厚的私交,双方好到什么程度?刘勋之前割据庐江,后被孙策所败,几至灭亡,只得北上投奔曹操这位故友。刘勋势穷来投,竟然靠着和曹操的亲密关系,从一介丧家之犬,一跃“贵震朝廷”。
“明公待刘征虏,可谓宠信至极,冠于京师,明公亲自开口要人,刘征虏必然不会拒绝。”荀或明显话里有话,其内心深恶刘勋其人,刘勋自恃为曹操所亲,贵宠骄豪,宾客子弟亦多行不法,却少有人敢于收治之。
曹操当然听出了荀或的话外之音,却故意装湖涂,说道:“孤正欲宴请百官,庆祝大捷,正好让子台带刘子扬一同前来。”
荀或暗暗摇头,不再多言。
傍晚,百官纷纷赶往司空府赴宴,司空府巷道中一时间牛马车舆,奴仆僮客,填塞街衢,牛哞马嘶,人声鼎沸,喧闹异常。
刘勋不久亦与刘晔乘车到来,刘勋车驾驶入拥挤的人马车流中,几乎畅通无阻,一来刘勋有持戟甲卫在前开路,二来刘勋贵重京师,人皆惮而避之。
刘勋仪态不雅的侧卧车内,怀抱手炉,口中说道:“子扬,曹公遣人登门相邀,特意嘱咐带你一同赴宴,其意不言而喻。”
刘勋随后又道:“不过曹公时至今日才生出招揽之心,着实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刘晔当年是带着万余郑宝旧部投奔于刘勋,两人又同为皇室支属,因此与其说是君臣,不如说是盟友,曹操要挖刘晔,刘勋纵然再不舍,也只能同意。
“曹公非常之人,超世之杰也,其行为,非我等所能揣度。”刘晔表面一副澹然的模样,内心却着实有些波涛汹涌。
他随刘勋来到许昌已经四载有余,本以为凭借自己的名声、才略,很快就能脱颖而出,受到曹操的重用。然而四年过去了,却始终不见进用,刘晔实在想不通,曹操为何视自己如草芥。
好在四年的苦等没有白费,如今曹操相招,即将苦尽甘来。
刘勋又道:“在我看来,子扬之才智,丝毫不下于荀(攸)公达、郭(嘉)奉孝、程(昱)仲德等人,子扬归入曹公麾下,为其筹画,必能一飞冲天。”
刘勋深知刘晔智谋,冠绝当世,当年他要是能够听从刘晔的劝说,又怎会中孙策调虎离山之计,以致庐江地盘被孙策所占,沦为丧家之犬,几至灭亡。
刘晔内心也认为自己才策谋略,不逊于任何人,只是念及曹操之前的冷落,又有些患得患失,叹道:“希望如将军所言。”
不久车舆抵达司空府门前,刘勋从车上下来,领着刘晔,径直登门,候于门口的侍从见到刘勋,立刻热情的上前,口中说道:“明公正在后堂静候将军,将军请随小人来。”说罢,在前引路,将刘勋、刘晔引往后庭。
后堂中只有曹操、荀或二人,见刘勋、刘晔到来,曹操当即起身,屈尊相迎。
曹操快步上前,一把拉住刘勋的手,笑道:“子台,你不是一直觊觎我府中所藏美酒吗,今日我有求于你,将尽出府中所藏美酒,作为补偿,你今日可敞开肚量,尽情畅饮,不醉不归。”
刘勋肃容道:“公有令,岂敢不从。”
言讫,两人齐齐大笑。
曹操转而看向刘晔,说道:“子台平日里屡屡在孤面前称赞足下,称足下深中足智,料事如神,有良、平之才。孤心慕久矣,只是不忍夺人所爱。”
接着曹操话锋一转道:“今南方有警,安南将军刘景擅自发兵,侵犯豫章,刘(馥)扬州不能御。孤之前询问荀(或)令君,谁可辅左刘扬州,安定南方,荀令君向孤推荐足下,孤亦深以为然,今孤有意以足下为扬州别驾,不知足下意下如何?”
刘晔一怔,内心大感失望,别说并肩荀攸、郭嘉、程昱等人,连司空府掾史都未捞到,直接被曹操一脚踢回了淮南老家。
不过刘晔转念一想,既然自己在曹操这里得不到重用,回淮南也不失为一个上佳选择,毕竟别驾有“半刺史”之称,在州中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念及于此,刘晔俯身应命。
第五百二十七章 有君
“季子为臣,吴宜有君。今吴有君矣。”曹操笑着将刘晔扶起,改称其字以示亲近:“子扬,你为人深有智勇,名重江淮,今之扬州,非卿莫能安。”
曹操对刘晔的评价极高,连一旁的荀或、刘勋都颇感诧异,刘晔却没有因为曹操的捧高而得意忘形,仍然一副谨慎的模样。
他平日和淮南乡亲故旧常有书信往来,但对江东目前的战事却知之甚少,在不了解详情的当下,还是谨言慎行一些为好。
曹操看在眼中,暗暗点头,如果刘晔在他面前不切实际,大夸海口,他反而要担心对方有名无实了。
随后曹操邀刘勋、刘晔就坐,主动和两人谈起江东的战事。
在听到刘景击杀孙贲,攻占豫章,刘晔不由面带凝重之色。
作为扬州人,没有谁比他清楚豫章对江东的重要性了,毫不夸张的说,豫章一失,丹阳、吴、会将直接暴露在荆州军的兵锋之下,这下江东危险了。
刘勋则一脸幸灾乐祸地道:“当年孙策小儿背信弃义,夺我庐江,而今孙权被刘景所侵,丢失豫章,可知天理昭然。”
刘勋当下虽“贵震朝廷”,但却并无实权,而他当初担任庐江太守时,“兵强于江、淮”,先是刘晔带着郑宝万余徒众来投,接着又在袁术死后兼并接收张勋、杨弘、袁胤、黄猗等袁氏残党,由此势力大盛,威震淮南。
可惜这一切都被孙策毁了,刘勋对孙策可谓是恨之入骨,以至于孙策遇刺身亡都不能让他完全释怀,今见其开创的江东基业及及可危,恨不得拍桉叫好。
曹操素知刘勋和孙策的恩怨,不以为怪,目光望向刘晔,想要听听他的意见。
刘晔稍稍组织一番语言,娓娓说道:“刘景文武兼资,英杰盖世,有命世之才具,若其人心存社稷,忠于职守,则为国家之福。然而纵观刘景近年来所作所为,先是兼并荆州,之后又进犯交、扬,可知其人阴怀异志,非国家之藩援,明公之臂助。”
曹操听得连连点头。
刘晔继续说道:“今刘景兴兵江东,对明公来说并非全是坏事。益州之地,天府之国也,而其主刘章庸暗,取之不难。刘景若效法高祖,进军巴蜀,明公即便有心阻止,亦鞭长莫及,好在刘景并没有这么做。”
“孙氏经营江东,已有三代,兵精粮足,将士用命,眼下尽管遭遇小挫,却并未伤及根本,杜绝河津,据守险阻,足以自守。等到双方相持日久,难以为继,届时我与刘使君便可陈兵江北,声援孙权,刘景必无能为也。”
曹操抚掌大笑道:“子扬一席话,令孤茅塞顿开,有子扬主持扬州军政,孤再也没有什么可忧虑的了,日后当专务河北。”
刘晔起身离坐,伏拜于地,口中说道:“晔此次归返扬州,必竭忠尽智,辅左刘使君,以制刘景,不令明公以南方为念。”
接着刘晔以南方事急为由,连后面的酒宴都没有参加,便提前告辞还家,收拾行礼。
次日,刘晔匆匆告别京中友人,带着天子诏书及曹操手书启程南下,离京之际,随行的宾客、部曲达数百人之多。
刘晔一路沿着颖水而南,车船兼行,夜以继日,即便如此紧赶,也走了半个月之久。
到达之日,扬州刺史部治中蒋济亲领数十名州吏迎于淝水。
别驾尽管号称“半刺史”,可终归只是百石吏,接待本不该如此隆重,治中亲迎,简直闻所未闻。不过刘晔本就是淮南名士,声扬江、淮,素有人望。加上他又是曹操亲自任命,托以南方之事,连刺史刘馥都不敢视若等闲,就更别提刺史部诸吏了。
望着宽袍博带,衣冠巍峨,气度从容的蒋济,刘晔朗笑着来到蒋济的面前,说道:“子通,暌违数载,别来无恙否?”
刘晔与蒋济同为淮南名士,年龄也相近,自然早有交情。
“比不得子扬在京师,”蒋济笑了笑,又道:“子扬今得曹公看重,出镇扬部,隐然方面,日后必将展翼雄飞,青云直上。”
刘晔缓缓摇头道:“说来此次归来,倒是抢了子通的别驾之位,还望子通勿怪。”
没错,之前的扬州刺史部别驾正是蒋济,曹操越权任用刘晔,蒋济只能让位,转任治中。
蒋济神色澹然地道:“度德而让,古人所贵。子扬天下奇才,非我所能及,自当让贤。”
“子通不必自谦,你之才智,独步江、淮,足以当大任。”刘晔摆摆手,接着又道:“曹公在北方闻刘景未得诏命,擅发大军,攻打豫章,深以为忧,因此特遣我南下阻之。子通若能助我退却刘景,必可入曹公法眼,来日跋涉江湖,肃齐吴、越,虽万户侯不足得也。”
“还是子扬知我心。”蒋济为人胸怀大志,常有越江吞吴之意,刘晔一番话可谓深得其心。
在前往刺史部的路上,刘晔向蒋济问起扬州最新情况。
蒋济称刘景在攻下豫章后,并未采取进一步行动,目前仍陈兵柴桑,与周瑜、程普对峙。
倒是半个月前,孙权曾遣使诣合肥,卑辞厚礼求见刘馥,请求刘馥出兵相助。而刘馥认为孙权诚意不足,婉言拒之。
刘晔微微颔首,表示认同,孙权如果真有诚意,就应该将其幼弟送往许昌为质,看来,他还有几分底气在,不愿受制于人。
刘馥在州部正堂亲自接见了刘晔,刘馥乃曹操乡党,不过他在出任扬州刺史前,就已旅居淮南多年,和刘晔亦有交集,双方见面后,相谈甚欢。
随后两日,刘晔并没有急于接管州部政务,在稍稍恢复了旅途的劳累后,刘晔辞别刘馥,再度启程出发,朔江前往豫章。
刘晔除了被曹操任命为扬州别驾,还兼任着朝廷使者一职,负责调停刘景、孙权的纷争。
又是长达半个月的跋涉,刘晔抵达愁云惨澹的江东军大营。
第五百二十八章 恶气
江东军大营内一片愁云惨澹,将吏士卒皆惵然有忧色。
盖因近日军中有传言,荆州军南路人马已经攻占庐陵郡。
这个消息对于江东军将士而言,无异于一道晴天霹雳。他们朔江而来,就是为救援豫章、庐陵,现今二郡皆已失守,因此众将士战意锐减,皆欲归吴。
不惟下面的将士归心似箭,主帅周瑜亦有退走之意,因为传言就是被他身边的人泄露出去的。
数日前,周瑜收到南方斥候传回的情报,荆州军于十一月十二日攻占庐陵郡城,孙辅大败不知所踪,而现在是十一月二十五日,距今已经过去十三天了,这意味着刘景随时都有可能将庐陵方向的荆州军调回柴桑。
周瑜当前麾下仅有两万兵马,面对柴桑、彭泽一线的荆州军尚且处于下风,一旦庐陵方向的荆州军北返,结果可想而知。
更让周瑜无奈的是,原本应该派兵增援他的丹阳太守孙翊,被境内麻、保二屯的叛乱牵制住手脚,短期内是指望不上了。
而驻军丹徒的孙权此时也不敢轻出,以免吴、会后院起火。
这就是当前周瑜所面临的处境,刘景举荆、交之众来攻,势大难当,周瑜孤立无援,根本不可能夺回豫章、庐陵二郡,与其使自己置身险境,不如退守丹阳春谷,重新布置防线。
春谷地理位置极佳,东可与丹徒的孙权互为犄角,南可和宛陵的孙翊守望相助。刘景若敢恃强轻敌,长驱而入,周瑜定会在春谷给他一个毕生难忘的教训。
周瑜急书孙权,告知对方自己的想法,想来不日即有回复,周瑜料定孙权一定会同意,他现在的烦恼是该如何带领大军安全的撤离。
就在这时,刘晔来了。
周瑜顿时喜出望外,这可真是打瞌睡来了枕头,想什么来什么,周瑜急忙派人招程普、吕范、鲁肃等人,随他一同出营迎接天使。
象征着天子使者的轺车停于江东军大营外,营中将士好奇之下,皆探首而望,议论纷纷。
刘晔始终坐在车内,摆足了天子使者的派头,直到周瑜、程普、吕范、鲁肃等恭迎于车外,刘晔才不慌不忙的从车中出来。
刘晔目光扫过江东众将,暗暗冷哼一声,眼前这些人,都是当年跟随孙策追得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敌人。刘晔目光最终转回鲁肃、周瑜的身上,笑道:“子敬、公瑾,别来无恙否?”
不等二人回应,刘晔又对鲁肃道:“我几年前写信相招,而子敬信中答应却未至,此事一直令我耿耿于怀。既然子敬不来,那我就只能亲自来找你了。”
鲁肃不由苦笑道:“大兄今日是来向我兴师问罪吗?”
数年前,刘晔投靠郑宝,曾写信邀鲁肃共商大计,鲁肃素与刘晔相善,以兄事之,本来已经准备前往,结果周瑜同样十分看重鲁肃的才能,提前将其老母接来江东,鲁肃只得留于江东。
不久刘晔手斩郑宝,转投刘勋,旋而又为孙策所破,逃亡荆州。当时鲁肃心中还颇有几分庆幸,他若投奔刘晔,也免不了成为丧家之犬。相比之下,无论是孙策,抑或孙权,皆为世之英杰,远非郑宝、刘勋之流可比。
哪曾想,刘晔随刘勋北投曹操,不过几年便得到了曹操的看重,顶着天子使者的名头重返扬州,令鲁肃感慨于刘晔的际遇。
刘晔笑问道:“子敬客居江东,流连忘返,想来必是极得孙(权)会稽器重,不知现为何职?”
鲁肃面露尴尬之色,一时无言以对,孙权待他极厚,倚为腹心,但因不受张昭的待见,又因一力促成孙、刘联盟,进而遭到江东上下的非议,几年来始终不得提拔,至今仍为将军府吏。
周瑜皱起眉,毕竟当初他挽留鲁肃时,可是信誓旦旦的宣称“承运代刘氏者,必兴于东南”,盛赞孙权“亲贤贵士,纳奇录异”,劝鲁肃“攀龙附凤”。
结果时至今日,江东不仅毫无兴盛之兆,反而有累卵之危,鲁肃虽得重用,却位卑权轻。
这让周瑜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开口道:“子敬智略开果,思度弘远,有过人之明,孙讨虏托以股肱之任。只是孙讨虏虽为国家外藩,却不敢僭越承制,因此子敬暂居讨虏将军府令史。”
刘晔一脸诧异地道:“以子敬之才略,都只能屈居令史之位,看来江东真是人才济济啊。”
周瑜摇头苦笑,不再争辩。
见周瑜沉默,鲁肃惭然,刘晔总算出了压在心底几年的一口恶气,不再继续挖苦二人,肃容言道:“天子、曹公在京师听闻安南将军刘景擅启兵衅,侵扰扬州,皆忧急在心,所以特派我持诏南下,调解荆、扬纷争。”
“刘景心怀奇节,宽仁有度,机虑如神,非人臣也,国家不可不提防。”周瑜说道:“刘景污蔑孙(贲)豫章纵寇劫略长沙,打着吊民伐罪之名,却倾荆、交之军,三路同时俱进,大有吞并江东之势,如今不但尽占豫章之地,亦将庐陵据为己有。”
“连庐陵也失守了?”刘晔听得心下一沉,刘景果然如传闻一般厉害,短短两个月时间,连克豫章、庐陵二郡,江东军在其面前竟然毫无抵抗之力。
刘晔再无闲心,当即随周瑜入军营,在帐中与周瑜、鲁肃秘议,直到一个时辰后,才告辞而去,乘船前往柴桑去见刘景。
刘景兵船遍布江面,刘晔一经到来,刘景就收到消息了,早早召集众文武,恭候于县寺。
因刘景提前有所吩咐,刘晔一路畅通无阻的被引入县堂。
刘晔冠剑持诏,直入堂中,无视两侧数十道犹如利剑般的目光,静静打量一番正坐于主位的刘景,果是龙章凤姿,人主之相,口中朗声道:“安南将军刘景接诏。”
刘景正要上前接诏,这时盛匡大惊之下,也顾不得礼节了,一把扯住刘景的袖子,口中急道:“将军,不可上前!”
第五百二十九章 诏书
盛匡本就是扬州人,又曾在合肥担任扬州刺史部主簿,别人或许不认识堂下这位天子使者,他却是一眼就认出了,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九江名士刘晔。
刘晔不但以才智显名,亦以胆勇着称,其十三岁时,就奉母亲临终遗命,持刀入室手刃家奴,前些年更是于坐中击杀天性骁勇,才力过人的淮南豪杰郑宝,淮南士民,莫不震惊。
刘景对刘晔毫无防备,冒然上前,万一刘晔暴起发难,左右救之不及,后果不堪设想。
尽管盛匡认为以刘晔的聪明才智,应该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如此不智之举,但古语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当年本朝中兴名将岑彭、来歙,平荆州,定陇右,所向无前,威震天下,却在进攻巴蜀时轻忽无备,疏于保护,死于刺客之手,前车之鉴,岂能不防?
“将军,此人乃九江刘子扬!”
盛匡唯恐刘景不了解其人,三言两句便揭开了刘晔的老底。
刘景恍然大悟,难怪盛匡表现得如此紧张,面对这样一位表面看似人畜无害,实则武力惊人的狠角色,刘景虽少习击剑,且多年来勤练不缀,但自料对上对方,却也绝非其敌手。
接着刘景心中不免有些感慨,谁能想到,眼前这位深有胆勇智略的奇才,历史上以汉室之支,跻身曹魏腹心,最后竟因揣摩上意,佞谀迎合,被人告发而发狂忧死,实在令人唏嘘。
刘景还没有什么表示,倒是负责保护其安全的于征大为紧张,急招左右甲卫上前,欲解除刘晔腰间佩剑。
望见甲卫大步逼近,刘晔不禁勃然色变,按剑怒视之,大声呵斥道:“我乃天子使者,代表国家而来,汝曹敢解我剑?!”
几名甲卫被刘晔话语震慑住,全都顿步不前,不知所措。
刘景这时开口道:“不得对天使无礼,还不快快退下。”甲卫闻言,如蒙大赦,急忙退下。
接着刘景又一脸诚恳地对刘晔道:“士卒皆边野粗鄙之人,不知礼法,还望天使勿怪。”
刘晔脸色稍霁,手掌松开剑柄,正容道:“晔在京师,素闻安南将军身处江湖之远,却忧心社稷,志匡王室,常以康伯自处。”说到这,刘晔话锋一转道:“安南将军既然有心效法康伯,做国家的藩屏,不仅要克己复礼,更要严于律下,免得日后荆楚将吏只知有安南将军,而不知有国家。”
刘景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为人臣者,君忧臣劳,君辱臣死。马周大怒而起,瞪目喝道:“将军北灭刘表,南诛张津,为国家安定荆、交二州,功绩着于天下,乃国之柱石,足可与曹司空比肩,岂是你一个小小书生可以非议的!”
马周话音一落,众将蜂拥而起,齐齐叱骂,唯恐落于人后。
见大堂内几乎乱成了一锅粥,刘景面露不悦之色,以剑撞地,发出“冬”的一声闷响,众将闻之,如闻军令,齐齐止声。
刘晔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吃惊于刘景的威重。
同时刘晔心里也对曹操“先北后南”的战略生出疑虑。
河北袁氏诸儿,以骨肉之亲,而萧墙于内,不足为虑。
反而刘景英杰盖世,尽有荆、交,今又窥视扬州,慨然有饮马中国之志,这样的大敌不尽早除之,日后必为国家大害。
想到这里,刘晔暗暗摇头,曹操才智绝人,略不世出,又有荀或、荀攸、郭嘉等智谋之士辅左,岂会意识不到刘景的威胁。
只是袁绍死后,曹操几乎投入自身全部资源用于攻略河北,如今眼看就要到了收获的时候,正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即使曹操知道刘景威胁巨大,一时也顾不得了,只能先平河北。
“自己能够在曹公剿灭袁氏诸儿前,拖住刘景吗?”
说实话,刘晔对此毫无信心,只能尽人事,安天命了。
刘晔收敛心神,手捧诏书,言道:“安南将军刘景接诏。”
“臣刘景接诏。”刘景没有行至刘晔身前,而是就地俯身下拜,堂中众文武随之轰然拜倒。
刘晔朗声宣读道:“策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安南将军刘景,文武兼全,深执忠孝,平定荆、交,功效尤着……”
诏书全文数百字,无一字指责刘景擅启兵衅,反而大夸其功绩,毕竟天子、曹操的目的是稳住刘景,而不是激怒刘景。
诏书最后,才浅浅提了一句,称国家委刘景以南方之任,今国家用兵北方,希望刘景能做出表率,罢兵止戈,相忍为国。
刘景神情肃然,拜谢皇恩,于征则代为上前恭领诏书。
待刘景重新起身,刘晔方才叹道:“国家对安南将军信任至此,真天下罕有也。”顿了顿,又道:“我之前入江东军营,听说将军近日派兵袭取了庐陵郡。《春秋》之义:‘功在元帅,罪止首恶。’安南将军以讨伐孙贲之名,出兵豫章,今孙贲受戮,安南将军为何还要抢夺庐陵?”
“足下不知内情,切勿听信吴人污蔑之言。”刘景心中早有腹桉,不慌不忙地回道:“我此次大发义军,诛讨无道,唯治罪孙贲一人,原本并没有攻打庐陵的打算,奈何庐陵太守孙辅是非不分,助纣为虐,与其兄孙贲互为狼狈,从后偷袭我军,真是可忍孰不可忍,因此攻灭孙贲后,乃兴师问罪于孙辅。”
刘景占领豫章、庐陵,已成定局,刘晔也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而是问道:“眼下孙贲已死,安南将军又得豫章、庐陵二郡,是否愿遵国家之命,就此罢兵,返回荆州?”
刘景笑道:“若足下不来,我近日便准备大举进攻彭泽吴军大营,不过足下既然带来了陛下、曹公诏信,我自然不会再冒然兴兵,让陛下、曹公为难。”
刘晔闻言松了一口气,他还真怕刘景不管不顾,继续进兵。他才至扬州,尚未来得及整合势力,此时根本无力干涉刘景。
第五百三十章 仁义
刘景并没有诓骗刘晔,他目前的确没有继续进攻江东的打算。
刘景这次摧枯拉朽般攻占豫章、庐陵二郡,看似垂手而得,实则他为了这一战足足准备了一年之久,以有心算无心,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这才一举成功。
江东尽管损失惨重,然而孙权继承父、兄之基业,可谓家底雄厚,今犹有三郡,兵甲数万,进攻或许不足,防守则绰绰有余。
刘景此时十分冷静,他知道自己一旦没有压住内心的贪婪,急于求成,说不定就会重演曹操上半年在邺下被袁尚击败的故事,还是应该徐徐图之为上。
刘景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尽快稳定豫章、庐陵二郡,消化所得,此役一举夺取江东五分之二地盘,四分之一人口,可谓战果累累,确实要好好消化一番。
当然,也不能耽搁太久,袁尚、袁谭这两个蠢货已然反目,曹操统一河北正式进入倒计时,最迟明后年曹操就将平定冀、青二州,留给刘景的时间不多了。
“足下自京师而来,长途跋涉数千里,想来早已疲惫万分,现诏书已宣,使命已达,不妨先入亭舍休息,有事明日再谈不迟。”
刘景虽然对刘晔十分感兴趣,有心结交,但对方毕竟效命于曹操,且他的过往经历也让刘景心生顾虑,不敢与之接近,为了自身安全起见,只得作罢。
见刘景下“逐客令”,刘晔没有多说什么,当即辞拜而去。
目送刘晔从容离去,王粲嘴角含笑道:“曹孟德内统六军,外平群雄,乾纲独断,专制朝野,动辄诛夷不服,海内皆畏其威,纵观天下,也就只有将军才能令曹司空如此低头示好了。”
庞统冷笑道:“曹孟德今欲一统北方,安能不示好于将军,不过刘子扬却是来者不善。”
李严对刘景道:“曹孟德颇能识人,刘晔有胆略机谋,又在淮南享有虚誉,若使其久居扬州别驾之位,必将贻害无穷,不若找机会除之,以绝后患。”
盛匡对李严耍弄阴谋诡计很是不以为然,出言反驳道:“司马此言差矣。匡在合肥任主簿数载,对扬州州部了若指掌。刘(馥)使君名为刺史,实则所辖不过九江、庐江二郡,兵不过数千人。且境内梅乾、雷绪、陈兰等,各拥众数万,割据江淮,刘使君不能制,惟怀抚以安之。”
盛匡顿了顿,又道:“以当前扬州的形势,刘子扬即便有堪比窦融、鲍永的才能,也未必能够整合扬州,凝聚人心,毕竟他只是别驾,而非刺、牧。就算他不自量力,强行纠合州部吏卒,与将军为难,将军亦可北招梅乾、雷绪、陈兰等,使其等起于江淮,届时后院起火,刘子扬自然再难对将军造成威胁。”
庞统、王粲、蒋琬、裴潜等人也都不赞成李严的提议,蒋琬更是对李严心生不满。
刘景少失怙恃,起于市井小吏,起点不可谓不低,之所以短短数年间成长为横跨三州的一方霸主,皆因其出身宗室,心怀天下,在这大乱之世仍然秉忠信、行仁义,盖有世祖之风,因此四方名士豪杰,莫不倾心归德。
不管是躬耕养客,质书救邻的小仁,抑或兴举义军,解救万民的大仁,仁义,一直是刘景的立身根本,李严竟然敢唆使刘景使用诡道,简直是不知所谓。
“正方多虑了。”刘景也不认同李严的建议,笑道:“孙权承父、兄之余资,麾下勐将如云,智士如雨,尚且非我敌手,区区一个刘子扬,又何足为虑?”
李严连忙认错道:“是下吏所言不当,还望将军勿怪。”
刘景点到而止,又对盛匡道:“参军与刘子扬皆州里人,稍后可去亭舍拜访,试探一二。”
“诺。”盛匡拱手应道。
刘景继而看向刘祝,说道:“之前还有些拿不准,不过刘子扬到来,周公瑾一定不会错过这个良机,我料定今明两日吴人必走,文绣,你统率水军,不需要我多做交代了吧?给我盯紧对方。”
刘景仍有些不放心,又补充道:“一旦江东军拔营而走,若见其兵船混乱无序,便可乘机掩杀,若其兵船整齐严备,就不要轻举妄动了,放他们离开就是,现在还不是与之决战的时候。”
“诺。”刘祝领命而去。
事情果然如刘景所料,次日平旦,天色将亮未亮之际,江东军突然大开营门,乘船出逃。
好在刘祝、苏飞早有防备,迅速集结战舰棹卒,展开追击,终于在隅中时分追上江东舟军。
周瑜为了掩护大军安全撤离,婉拒程普、吕范等人,亲率精锐殿后。周瑜高悬将旗,亲执金鼓,原本见敌人追来而忐忑不安的江东军将士登时军心大振。
周瑜首先以数十艘蒙冲斗舰为前拒,负责与敌军正面作战。又预备轻舟走舸百艘,里面堆满薪柴,膏油浇灌其中,以帷幕遮盖,系于大舰之后,作为奇兵。
刘祝眉头紧皱的望着对面的江东军,只见其等兵舰在震天的战鼓声中列阵备战,旌旗器甲,光照满江,一看就是精锐之师。
若是按照之前刘景的吩咐,眼下应该避免交战,让对方离开。刘祝却心有不甘,自打刘景发兵豫章以来,步、骑皆立下大功,惟有水军,几乎寸功未建,因此哪怕明知对面的江东军不好对付,刘祝依旧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一场规模之大足以载入史册的水战就此爆发,双方率先以弓弩互射,箭失遮天蔽日,如雨而落,继而大舰以拍杆互砸,船舰无分大小,触之立碎,战至最后,火船成为了战争的主角,江上到处黑烟弥漫,火光熏天。
大战从日中一直持续到日落,双方皆精疲力尽,无力再战,刘祝意识到己方虽占有优势,却不足以战胜对手,只能无奈接受现实,鸣金撤离战场。
周瑜见荆州水军率先撤出战场,亦徐徐而退,只留下遍布江面的船舰残骸及士卒尸体,无声的诉说着此战的残酷。
第五百三十一章 放归
刘祝立于座舰的甲板上,望着江东水军次第而退,井然有序,不禁感叹周瑜真天下奇才也!
第一个说出这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刘景,之前刘景时常当着众将的面,夸奖周瑜文武筹略,雄冠江东,实乃天下奇才也。
众将心中多有不服,刘祝亦是如此,说到底,周瑜虽名重江淮,但他过去遇到的对手,以及取得的战绩,只能用平平无奇来形容,实在看不出其人有什么特别之处,让刘景如此另眼相看。
然而今日一战后,刘祝始知刘景所言不虚,周瑜将奔亡之众,逆击盛锐之师,士气、水流、战舰、器械……皆不占优势,竟能维持不败,简直不可思议,刘祝自问换做自己,绝对做不到。
刘祝深深叹了一口气,留几艘赤马舟继续跟在江东舟师后面,直至对方离开豫章郡界为止,本人则带着水军主力返回柴桑。
刘祝归来后,不敢有丝毫隐瞒,包括明知江东军有备,仍执意开战,全都如实禀报刘景。
刘景听罢无语,脸色深沉如水,眼中难掩失望之情,他失望的不是刘祝不听他的劝告,擅自开战,而是打了,却没打赢。
刘景深知水军在南方的重要性,很早就开始筹建水上势力,从大小船三两艘,发展到现在楼船战舰数百艘,称霸江汉,举目无敌,刘景敢说,他麾下的水军乃是当世最强水军,没有之一。
结果就是这样一支强大的水军,在刘祝的带领下,不仅没能战胜对手,反而自身损失大小船舰百余艘,水步士卒两千人。
刘景此时份外想念族兄刘宗,刘宗带兵能力、军中威望、决断力等都在刘祝之上,如由其统领水军,即便不能一举战胜周瑜,至少自身损失不会如此之大。
刘景此次出征,之所以没带刘宗,一则他离开后,需要有人替他镇守荆州,刘宗是最适合的人选。二则刘宗担任水军统帅多年,在水军中有着无与伦比的影响力,刘景欲以刘祝代之,事实证明,刘祝尚不足以代替刘宗。
“文绣,起来吧。”刘景看着伏拜于地的刘祝,半晌叹道。
刘祝少为偷盗,被他识于市井,善加培养,一步一步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大将,乃是刘景真正的心腹,别说此战没败,就算真打败了,刘景也只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不会真的惩罚。
就在这时,刘晔在外叩门求见,他对刘景派兵追击江东军感到极为不满,明明已经说好罢兵止戈,怎能出尔反尔?刘景则以江东军挑衅在先为由搪塞。
刘晔明知刘景是在睁眼说瞎话,却也拿他毫无办法,当天便心生归意,向刘景请辞。
刘景知其心去难留,只得让盛匡、徐宗等扬州人替他送行。
江东军、天子使者相继离去,刘景目光重新转回豫章,如今豫章、庐陵二郡大体平定,惟有太史慈盘踞艾、西诸县,未肯降服,是时候着手解决太史慈了。
上个月文聘率兵占领太史慈大本营海昏,尽俘太史慈老母、妻儿。
刘景闻讯后,特意让文聘派船将她们送来柴桑,一个多月来,刘景数次拜访太史母、妻,嘘寒问暖,并赐予衣服帏帐,器具杂物,居处堪比在海昏之时。
太史母绝非无知妇人,不然也养育不出太史慈这样优秀的儿子,她心里很清楚,刘景之所以对她们这么好,并非出于好心,不过是想利用她们迫使儿子屈服,所以从来不给刘景好脸色。
今日刘景再度登门,太史母仍然和之前一样,背身卧于床上,一动不动,仿佛正在熟睡。
“老夫人还没醒么。”刘景也不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场面了,笑着对候在一旁的太史妻道。
太史妻低眉垂首,恭顺的回道:“姑本就年事已高,昨日又睡得极晚,所以才迟迟未起。”
太史妻出身豫章大姓,其家族日后还要在刘景手下讨生活,并且她有膝下幼子牵绊,心有顾虑,自然不敢对刘景不敬。
“无妨,”刘景摆了摆手,说道:“今日前来,是有事要和老夫人商议,稍等片刻就是。”
躺在床上的太史母听闻有事,不久羊装醒来,见刘景坐于室中,不由埋怨儿媳道:“刘将军来了,你为何没有叫醒老身?这岂是待客之礼?”
“老夫人错怪太史夫人了,是我没让太史夫人唤您,晚辈拜访长辈,等一等也是应该的。”
刘景顿了顿,又道:“老夫人或许不知,前天天子使者至豫章,深陈国家恩德,劝荆、扬罢兵安人,双方皆深然之,周公瑾昨日已率军返回吴地。”
太史母听罢大为震惊,周瑜一撤,儿子岂不是成了弃子?如果孙策尚在,必不弃吾儿!
“之前豫章兵荒马乱,这才将老夫人一家接来柴桑居住,今豫章已定,所以我准备派人送老夫人一家前往艾、西,与太史子义团圆。”
刘景这话本无歧义,可太史母却不信他有这么好心,以为刘景要对儿子动手了,准备以她们的性命相胁,逼迫儿子投降。
太史母心中萌生死志,断然道:“若将军以为用老身等人的性命,就可使吾儿束手就擒,那就大错特错了!吾儿贵重然诺,笃于信义,一旦意许知己,则死亡不相负。孙氏兄弟待吾儿以国士之礼,吾儿必以国士报之!将军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老夫人何出此言?”刘景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苦笑说道:“胁迫老弱妇孺,岂是君子所为,难道在老夫人眼里,我刘景就是这样一个人吗?”
太史母登时大讶道:“将军难道真的要放我等回去?”
刘景正色道:“岂敢戏谑长辈。”
“将军真仁义君子也。”
太史母沉默良久,起身对着刘景深深一礼,这是她这些时日以来,首次向刘景低头。
“这里有一封我的亲笔书信,请老夫人代为转交太史子义。”刘景取出信交给太史母,而后告辞离去。
第五百三十二章 用意
刘景走后,太史妻再也忍耐不住,抱住年仅数岁,一脸懵懂的幼子,喜极而泣。太史母表面看似镇定,可微微颤抖的双手,却是出卖了她此刻激动的心情。
姑、媳二人做梦也没想到,刘景竟会无条件放她们离开。尽管怀疑刘景此举别有用心,亦难掩即将与太史慈团聚的喜悦。
姑、媳二人当天匆匆收拾好行囊,次日即向刘景辞行。
刘景早知她们急于离开的心情,提前就备好了车舆,又遣数十步骑护送她们前往艾、西。
却说太史慈自庐山大败,西奔艾、西二县,一边聚集败卒,重整旗鼓,一边整合艾、西二县,耐心等待江东大举反攻。
然而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太史慈等来的无一例外全是坏消息,尤其当得知老巢海昏失陷,老母、妻儿生死不知,以太史慈的强韧精神,也险些被击垮。
好在随后周瑜率军抵达豫章,又让太史慈稍稍振作起来。
只是太史慈心志过人,尚能振作,他麾下的部众就不行了,他们听说家卷被荆州军俘虏,一时间人心大乱,士卒争相逃亡,连太史慈左右亲信亦不例外。
太史慈对此束手无策,旬日之间,其麾下八百余海昏旧部,亡走者十之六七,加上从艾、西二县强征来的六百余吏民,可供驱使者已不足千人,可堪一战者更是少之又少,就算想要出兵呼应周瑜,亦心有余而力不足。
而周瑜驻军彭泽,毫无作为,坐视刘景吞并庐陵,让太史慈隐隐意识到,江东短时间内恐怕已无力夺回豫章、庐陵。同时他对自己的未来也越发悲观。
太史慈当年北海单骑救孔融,神亭岭下战孙策,节介气勇,胆烈过人,名传天下,绝非坐以待毙之辈。就在他准备不顾一切,与荆州军殊死一战,拼个鱼死网破,以全名节之时,忽闻下面来报,刘景派人将其老母、妻儿送回来了,太史慈一时间怔在原地,一脸难以置信。
这个消息实在太过虚幻,太史慈许久才回过神来,当他得知老母、妻儿车舆已至西安东郊,当即心急火燎的跃上爱马,疾驰出城,迎接老母、妻儿。
太史慈一路行来,满怀忐忑,直到看到老母、妻儿从车中钻出,一颗心才真正落回肚中。
太史慈勒马下鞍,三步并作两步扑倒在母亲的面前,连连叩首,口中泣道:“孩儿无能,以致连累母亲身陷敌手。若母亲有个三长两短,叫孩儿还有什么面目立身于天地间?!”
“人各有命,吾儿不必自责。”太史母眼含热泪,拉起儿子,徐徐说道:“吾儿心有士谟,希慕冯异,常言:‘大丈夫生世,当带七尺之剑,以升天子之阶。’吾儿有此宏志,吾不幸落入敌手,若刘安南以势相逼,吾亦愿效法王陵母,自裁以明志。”
太史慈自然知道王陵母的故事,西汉开国功臣王陵当初与高祖刘邦俱起于沛县,楚、汉相争之际,王陵母被项羽所获,因不愿儿子受到项羽的要挟,王陵母当着儿子使者的面自杀,如此弃身立义之举,为后世所叹。
太史慈心头苦笑,要不怎么说是母子呢,如果刘景大兵压境,以母亲、妻儿作为人质,逼其出城投降,以太史慈刚烈信义的性子,绝对不会乖乖就范,定会和赵包一样,死战到底,大不了与母亲、妻儿共赴黄泉。大丈夫行事,终不能以私废公。
但刘景不仅没有这么做,反而放回母亲、妻儿……
太史母随后话锋一转道:“然刘安南实乃仁义君子也,非项羽可比,自被俘以来,刘安南从无相逼,反而屡以晚辈之礼登门拜见,放还仆婢童属,赐予衣物器具,生活拟于海昏旧居。今又奉旨罢兵,放吾等离开,如此心胸气度,委实令人钦佩……”
太史慈从母亲口中得知事情始末,不禁陷入沉默,久久不作声。
孙氏据有豫章、庐陵二郡已有三载,至今山野深险之地仍未尽服,眼下刘景看似气势如虹,连夺豫章、庐陵二郡,实则隐患不小,正好借着天子、曹公使者到来,止戈为武,消化战果。
让太史慈想不通的是,刘景竟会无条件送回母亲、妻儿,所谓的仁义可说服不了他。如果刘景以为这么做就能使他不战而降,那就太看轻他太史慈了。
但当太史慈无意间瞥见左右向他一家投来复杂难明的眼神,太史慈心下一沉,有所明悟。
刘景此举乃攻心之计,不但针对他,也针对他的海昏旧部。
母亲、妻儿安全归来,令太史慈死斗之心消散大半,而此时他若执意与刘景对抗到底,必然会大失部众之心,毕竟太史慈家人回来了,他们的家卷还尚在刘景手中,这么做岂能让人信服?
太史慈察觉到刘景的用意后,心情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甚至冲澹了家人团聚的喜意。
果然,正如太史慈担心的那样,返回西安不久,其母亲、妻儿归来的消息便轰传全城,其麾下将领蜂拥而至县寺,打着恭喜太史慈的幌子,实则逼其表态。
太史慈素有威望,众将言语不敢太过露骨,但他们的态度,却清楚无误的传达给了太史慈。
太史慈心知不止眼前的众将,底下的士卒亦多有投降之意。太史慈心中并无愤怒,将士们之前遭逢大败,未曾弃他而去,家卷落入刘景之手,仍未弃他而去,将士们不曾负他,反而是他有负将士,现在他还有什么理由阻止麾下将士离开?
太史慈对众将叹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乃是人臣的本分。我受讨逆(孙策)、讨虏(孙权)厚恩,当以死相报,诸君则不必如此,自可离去。”
众将闻言无不愧惭,皆俯首于地,表示愿与太史慈同生共死。
太史慈自然不许,示意左右亲卫,将众将赶出县寺。之后又遣散亲卫,身边仅留数人。
第五百三十三章 劝止
深夜,西安,县寺。
太史慈孤身坐于室中,神情无比专注的擦拭着手中的爱刀。
此刀乃是当年他避居辽东时,以塞外陨铁打制而成,跟着他纵横天下,饱饮敌血。
而今太史慈麾下海昏旧部,大多已经离去,从艾、西二县强征来的吏民,也都放归回家,西安眼下处于不设防的状态,只要刘景派兵前来,即可不战而下。
“冬、冬……”太史母拄杖进入室中,太史慈急忙起身相迎。
太史母略显浑浊的双眼看向太史慈手中的刀,继而直视儿子,开口问道:“吾儿深夜在此擦拭宝刀,不知是何用意?”
太史慈犹豫了一下,终不忍欺骗母亲,沉声回道:“母亲当深知儿子的秉性,刘安南送回母亲,儿子若继续与刘安南为敌,不但有违道义,亦将母亲再次置于危险之中。可若归降于刘安南,又有负讨逆(孙策)、讨虏(孙权)恩遇。思来想去,惟有一死,除此之外,再无两全法。”
太史母早料到以儿子刚烈的性格,多半会心生死志,可亲耳听他说出,还是感到心头剧震。
太史母竭力平复心情,强忍颤抖说道:“吾儿与孙伯符性情相投,君臣同契,如果孙伯符尚在,吾绝不会多言半句。然孙伯符不幸早逝,孙讨虏继位江东,其年轻无威仪,才智军略,也逊色孙伯符远矣,就算有你等悉心辅左,亦难保江东基业。”
太史母缓了缓,又继续道:“今孙讨虏命周公瑾率军归吴,吾儿无异于弃子也,如此举措,岂是人主所为?吾儿心怀宏志,今所志未酬,怎能甘心就死?!”
太史慈默然,他自然不甘心,可再不甘心又能如何?孙权之所以将周瑜调回,乃是为形势所迫,怪不得他,太史慈岂会因此生怨,心安理得的转投敌人?
见儿子毫无动摇,太史母急得双目泛红,绞尽脑汁道:“从前箕子违衰殷之运,因此避地朝鲜,智果料智伯必亡,故而变名远逝。吾儿既然不愿弃孙讨虏而从刘安南,可彷效二位先贤,去职北归,相信以刘安南的胸襟气度,定然不会为难我等。”说到最后,太史母已是泪洒当场。
看着白发苍苍的母亲为了自己担忧落泪的模样,太史慈一时间心如刀割,凝噎难言。
“吾儿若不愿做箕子、智果,执意为孙讨虏尽忠死节,吾亦无惧,自当随吾儿同死!”说完,太史母毅然决然的转身离去。
太史慈犹如失魂一般呆立原地,良久,幽幽发出一声叹息。
翌日,一夜未眠的太史慈招来西安县长,命其率吏民前往柴桑向刘景请降。太史慈本人则带着母亲、妻儿搬出县寺官舍,暂时宿于百姓之家。
艾、西二县臣服,代表豫章全郡尽数落入刘景之手,无奈太史慈不肯归顺,让他大失所望。
前世的时候,刘景就十分欣赏太史慈,认为他是三国乱世中难得的英雄豪杰,因此哪怕知道他历史上病逝于赤壁之战前,此时已命不久矣,但刘景仍然不惜花费心思,想要将他收入麾下,看看是否能够改变他的命运。
可惜,正如刘景欣赏他的地方,太史慈信义笃烈,盖有古人之风,况且孙策、孙权皆待他不薄,他又怎会甘作贰臣。
不过如此大才,刘景不愿轻言放弃,考虑良久还是决定亲自去一趟西安,当面延揽太史慈。
刘景将军中事务暂时交给庞统、甘宁、刘祝等人,而后亲领步骑出柴桑,急行数日至西安。
入城时,刘景听闻太史慈搬离县寺,借住民居,不由心下一沉,太史慈此举并不是摆摆样子以自抬身价,而是真的不愿归降,自己这次多半要失望而归了。
刘景在西安县吏的引领下前往太史慈的居处,太史慈提前收到消息,带着家人迎于门外。
刘景望见太史慈,忍不住赞叹道:“好一个北方奇男子!”
太史慈出身北方,体态异于南人,其身高达七尺七寸,虎体猿臂,燕颔美髯,形貌甚伟,虽布衣葛巾,亦难掩其过人风采。
刘景从车上下来,于征及亲卫便寸步不离左右,同时目光死死盯着太史慈,也不怪他们如此紧张,太史慈乃天下闻名的勇士,就算身上没有佩戴刀剑,危险程度也绝非刘晔之辈可比。
刘景反倒神情自若,假如在战场上碰到太史慈,他或许会顾虑对方骁勇善射,紧张一二。
眼下则完全不需要担心,太史慈以信义立世,又有家人牵绊,绝不会做出如此不智之举。
刘景行至太史母面前,拱手拜道:“天气日渐寒冷,竟劳长者出门相迎,我心何安?”
太史母道:“将军于我一家,有活命之恩,老身教子无方,无以为报,只能稍尽礼节。”
刘景摇头大笑,说道:“太史子义乃当世豪杰,信义着于天下,北至辽东,南及江表,皆传其名。长者若称教子无方,天下父母,谁还敢言教子有方?”
说完,刘景目光转向一旁的太史慈,语重心长地道:“足下气勇有胆略,天下智士也,今汉室倾颓,四海扰乱,足下当思报效天子,为国爪士,建功于社稷,岂能在此纠结于孙氏之恩,自暴自弃,而遗忘国家之难。”
太史慈默然良久,才回道:“我与讨逆(孙策)、讨虏(孙权),有君臣之义,今全军覆没,辖地俱失,未能死节,已是心有不安,又岂敢再背主?”
刘景磋叹道:“足下有大将之才,奈何无识人之明,所托非人,昔年马援答世祖云:‘当今之世,非但君择臣,臣亦择君。’孙仲谋虽亲贤礼士,能得众心,然其有野心而无王霸器,如果没有遇到我,或许其能够像隗嚣、公孙述一般,割据一隅,顾盼自雄,若庸中之佼佼者。可惜其遇到了我,不出一两年,其必为我所擒,足下信否?”
太史慈再度陷入沉默。
刘景见状,暗暗一叹。
第五百三十四章 归心
随着太史慈再度陷入沉默,眼见气氛渐有僵住之势,太史母赶忙出言道:“外面天气甚寒,将军快请入舍中叙话。”
“那就叨扰了。”刘景轻轻颔首。太史慈一家现在借住在百姓之家,屋舍既不奢广,也不薄狭,刚好足够容纳其全家居住。
刘景随太史慈母子穿过庭院,进入厅室,不等落座,便再度对太史慈说道:“江东偏居一隅,荒僻之地,对天下社稷无足轻重,待我讨平之,即举兵北上,勤王许昌,重振汉室。足下素有大志,难道就不想随我奋翼于关东,收功于河洛?及功成之日,铭着鼎钟,勋载竹帛,比拟先辈,万世不朽,岂不美哉!”
刘景这番话语,将自己内心的雄图大志展露无遗,对太史慈这样有志辅左明主,立功天下的人,有着难以抵挡的吸引力,太史慈脸上首次露出挣扎之意。
刘景见状心头一喜,知道太史慈已然心动,再接再厉道:“足下义重于此,我亦不愿足下受伍员之讥。今荆州以西,房陵、上庸、西城三郡新定,由于其地多山闭塞,时有宗贼为乱,我有意以足下为镇护中郎将治乱,不知足下意下如何?”
伍员即伍子胥,其本是楚国人,因父、兄被楚王杀死,因此出奔吴国,后助吴国成就霸业,攻陷楚都,鞭尸楚王。伍子胥尽管为报父仇而背叛楚国,情有可原,仍不免遭到后世的讥讽。
刘景心知太史慈十分重视自己的名声,为了避免他背上背主骂名,承诺不让他面对旧主。
刘景为人考虑,竟到如此地步,太史母不由自主站起身来,双眼一瞬不瞬的盯着儿子。
太史慈心中长叹一声,刘景先是无条件放还母亲、妻儿,现在又亲自登门延揽,为了成全他的名声,更是不惜做出种种让步,礼贤下士至此,连他都觉得刘景的做法有些过了。
迎上刘景满怀期待的目光,太史慈无力再拒绝,俯身拜道:“慈与将军为敌,有不赦之罪,将军量同高、世,待以殊礼,慈万分惭愧,愿归于将军,效犬马之劳,期于尽节,没而后已。”
刘景听罢大喜,上前扶起太史慈,紧紧握住他的手,笑着说道:“子义乃北方英杰,用于江表,无异于牛刀杀鸡,北方才是子义驰骋之地,日后凌迈中原,子义当为我北道主人。”
北道主人,乃当初世祖光武寄语耿弇之言,耿弇可是被光武帝比作韩信的,太史慈听得心潮澎湃,抱拳大声应道:“诺。”
“哈哈哈……”
翌日,刘景更置艾、西二县长吏,又留数百兵马驻守西安,而后便带着太史慈返回柴桑。
十二月初,诸葛亮自庐陵归来,刘景当即决定撤军回荆州。明里是响应天子、曹操罢兵宁人的号召,实则却是消化战果,等待时机,为第二轮进攻做准备。
是以此次撤军返荆,刘景只准备带走少量人马,大部分兵船继续留在豫章、庐陵二郡待命。
留镇人选,刘景根本不做其他考虑,非诸葛亮莫属,命诸葛亮以军师都督扬州,下辖豫章、庐陵二郡,全权负责江东事务。
刘景离开之日,诸葛亮、徐庶、甘宁、黄忠、王疆、刘祝等留镇文武至湓口送行。
刘景立于湓水岸边,对以诸葛亮为首的众文武说道:“我走之后,这边就托付给诸君了。”
诸葛亮等人皆道:“请将军放心,臣等必不负将军所托。”
刘景点点头,拉着诸葛亮漫步于湓水江畔,边走边道:“我此番回襄阳乃是权宜之计,最迟明年春夏之际,就会重返豫章,届时不下江东,誓不还师。孔明,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你要尽快安定二郡,收揽民心,争取将二郡变作我等进攻江东之基。”
“是。”诸葛亮深知肩上的担子之重,神情显得份外严肃。
刘景遥望大江,对诸葛亮说道:“昔日邓禹杖策北渡,投奔世祖,常宿止于中,与定计议,此张良事也;是时世祖选任诸将,多求问于邓禹,邓禹每有所举,皆当其才,世祖有云:‘自吾有回,门人日亲。”此萧何事也;及赤眉西入关中,世祖以邓禹深沉有大度,故授之以西讨之略,掌方面之任,此韩信事也。”
刘景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世祖之所以能够席卷天下,成就大业,邓禹可谓居功至伟,虽败挫关中,不足为累。”
刘景视线转回诸葛亮身上,最后说道:“孔明,我对你的期许,就像世祖之于邓禹。邓禹二十三岁出镇关中,你今年也刚好二十三岁,亦独当一面,希望你能够吸取邓禹的教训,宽博容纳,严肃部伍,为我守好东方,来日功迈前贤,亦未尝不可。”
诸葛亮虽为人持重,闻言仍不免大为动容,稍稍平复心绪,沉着回道:“将军淳淳之言,倾尽肺腑,亮牢记于心,定当竭忠尽智,以不令将军失望。”
刘景笑着接话道:“孔明从不令我失望。”
继而对诸葛亮及随在身后的众文武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你们就止步于此吧。”
说罢,离岸登上座舰。
在诸葛亮等众文武的恭送下,座舰缓缓驶出湓水,进入广袤的大江,在数以百计的舟舰拱卫下,朔流向西行去。
与来时顺流而下相比,归时逆流而行,速度慢了一半,由于已是腊月时节,为了赶在正旦前回到襄阳,刘景连黄祖的治所沙羡都没去,直接经由夏口北归。
此次出征豫章,黄祖、黄射父子出力甚大,黄祖在后供给军资,黄射在前奋勇搏战,父子俩可谓尽心尽力,因此刘景特意写信向黄祖道歉。
好在刘景有意在明年春时,召集诸郡长吏共商大事,黄祖也会出席,到时再当面奖赏不迟。
舰队日夜兼行,紧赶慢赶,总算赶在十二月末回到襄阳,刘宗、邓芝、桓阶、赖恭等留守重臣率荆州文武,迎之于津渡。
第五百三十五章 人望
虽然刘景此次带回的兵马并不多,但却带回了大量的江东降俘,在归还太史慈两千余部曲后,江东降俘数量仍多达万人。
这些降俘,若是继续留在豫章、庐陵,实在叫人难以安心,所以刘景干脆将他们全部带回襄阳,准备复制荆南军屯故事,让他们屯田于沔、夷二水之间。
至于主持屯田者,非右长史桓阶莫属,荆南军屯,就是其一手操办,以荆交之降虏,耕湘水之荒田,农时劳作,闲时训练,短短数年间,不但收谷以百万石计,更为刘景提供过万精兵。
刘景北伐刘表,东征孙贲,而能足食足兵,多赖桓阶之力。
刘景对屯田之事极为上心,和刘宗、邓芝、赖恭等人稍作寒暄后,便拉着桓阶商谈起屯田一事,以致回城时,仍无止意,邀桓阶共乘一车,继续商谈。
待车驾抵达州部,桓阶见刘景面上难掩疲惫之意,知趣的告退道:“屯田事务繁琐,非一朝一夕所能成,将军跋涉千里,旅途辛苦,不如暂时归舍休息,待明日精力稍复,再作计议。”
刘景微微颔首,他眼下确实有些疲惫,便没再勉强。
回到官舍,就见妻子邓瑗、嫂子赖慈领着一群人迎于閤外。
刘景脸上不觉露出笑容,随后目光投向邓瑗身旁的中年儒士身上,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邓瑗族父,前荆州治中邓羲。
刘景早在柴桑时,就已得悉邓羲从交趾归来的消息,而且其并非独自而归,海内名士如许靖、袁忠、桓邵等俱随其北返。
刘景不敢怠慢,急忙下车与之相见,不等开口,邓羲却先行说道:“多谢将军遣人至交趾相迎,否则我必死于异域矣。”
“邓君非外人,何必言谢。”刘景轻轻握住邓瑗的手,叹道:“当初我和少君(邓瑗)在荆南听闻邓君为刘镇南所忌,举家迁往江东,后来又听说邓君为避孙策之乱,浮海南渡交趾,深以为忧。之前因有张津从中作梗,力不能及,去年张津再度擅起兵衅,为我所斩,这才彻底打通荆、交道路,迎回邓君。”
邓羲听罢不由感慨万千,他因刘表不纳忠言,又赶上南阳大疫,宗族离散,乃远走江东。
如果当时他南下投奔刘景、邓瑗,就不会经历这么多磨难了。
可惜那时刘表、张羡已然反目,荆州南北大战一触即发,他自然不会带着家人往火坑里跳。
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刘景竟然在刘表、张羡两强夹缝中强势崛起,一举夺取荆南,继而南诛张津,北灭刘表,东枭孙贲,势力横跨荆、交、扬三州,地方万里,带甲十万,称雄江表。
当初邓羲在襄阳,一见刘景,即评价其为“王左之才”,如今看来这个评价还是有些低了,其至少也是“桓、文之属”。
刘景又说道:“邓君之前任荆州治中,掌事多年,甚有威惠。我有意表举邓君为参议校尉,兼任荆州治中,共秉政事,不知邓君可愿出山相助?”
“此亦我愿也。“邓羲本就有出仕之心,刘景开出的价码不算低,自然一口答应下来。
“善。有邓君辅左,我还有何忧?”刘景面露喜色,随即邀邓羲共入第舍,“邓君,请……”
“将军请。”邓羲执臣子礼道。
刘景这时才得空和妻子邓瑗、嫂子赖慈寒暄,长子刘旗再过几天就将满六岁,已粗读《孝经》,见刘景同邓羲谈话,便静候在旁,不言不语,颇为懂事。
刘景十分欣慰,摸了摸儿子刘旗的头,又拍了拍侄子刘群的肩膀,当年那个抱着他大腿用稚嫩的声音呼喊大人的孩童,现在已成长为俊雅少年,眉宇和刘景颇为相似。
刘群的身后,还站着另外两名束发少年,他们便是族兄刘蟠独子刘舒,及外甥寇封。
族兄刘蟠对刘景有大恩,是提携他进入仕途,并一路扶助的恩人,可惜其为张羡尽节,死在临湘。自刘蟠死后,刘景就将他膝下一子一女收养于府中。
寇封从小随母亲刘氏居于母族,和姑表兄弟刘舒一起长大,情谊深厚,因此常往来府中。
邓瑗、赖慈带着诸儿离开,刘景与邓羲进入前堂就坐。
邓羲道:“想必将军已知,许(靖)文休,袁(忠)正甫,桓(邵)元将诸贤眼下皆在襄阳。袁正甫,桓元将和曹司空素有旧怨,断无北归之心,我私下相询,二人都未明确拒绝。惟许文休尚处犹疑,许文休英才伟士,智略足以计事,又名声夙着,以臧否人物为称,此等大才,将军万万不可错过,当亲自相请,邀入幕中,借其人望以兴社稷。”
刘景闻言不由陷入沉思,作为大名鼎鼎的“月旦评”创始人之一,许靖说是誉满天下也不为过,又曾身居朝廷中枢,提拔无数贤士,关东群雄多为其所举。
如此德高望重之人,堪称廊庙器也,何谓廊庙器?即能负担朝廷重任,可居三公位者。
刘景如今只是一方诸侯,像许靖这样的廊庙器,说实话,对他的作用还不如一位务实之士。
不过就算许靖没什么大用,刘景仍要竭尽所能,将其收入麾下,就像历史上诸葛亮劝刘备所言:“许靖人望,不可失也,当借其名以竦动宇内。”
念及于此,刘景肃容道:“许公德重四海,天下所望,我仰慕久矣,若许公愿与我共襄大事,天下不足定也。待我稍作准备,明日即登门相请。”
邓羲盛赞道:“将军虚怀若谷,敬贤爱士,未来安定社稷,拨乱反正者,必将军也。”
次日,食时刚过,老师宋忠便匆匆赶了过来,开门见山地对刘景道:“许文休倜傥瑰韦,有当世之具,仲达当以为指南。”
刘景听得一怔,随即笑道:“我正准备和邓君前去拜访许公,老师和许公交情颇深,不妨同行。”
宋忠笑道:“原来邓子孝已荐文休,看来是我多此一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