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一章 徐宗
却说荆州大军在柴桑东北湓水口扎下大营,休整一夜后,次日刘景即遣民夫截断柴桑护城河的水源,以土石填充护城河。
柴桑守军当然不会眼睁睁看着护城河被荆州军填平,弓弩手躲在女墙之后,对背负土石,直趋城下的民夫、士卒展开疯狂射击。
荆州军亦不甘示弱,或登土山,攒射城头,或乘轻舸,直逼城下,每一轮齐射,都会将数以千计的箭失倾泻到柴桑城上。
柴桑守军人数虽少,却有城墙作为依托,不仅没有被荆州军压制,反而与其斗得有来有往。
刘景并未过多关注柴桑城下的战斗,因为毫无意义,柴桑靠弓弩可打不下来,他又派出一批民夫,前往柴桑以南庐山中采伐树木,修造攻城战具。
傍晚时分,昨天被刘景派往彭泽查探情况的斥候陆续返回湓口大营,向刘景汇禀彭泽情报。
彭泽守兵人数远不及柴桑,至多只有几百人,主要防备的方向是西面和北面,南面虽有守卫,却较为松懈,而东面几乎没有投入兵力防守。
彭泽守将的选择倒也不出刘景意料,毕竟彭泽兵力有限,不可能面面俱到,西面和北面由于直面荆州军,肯定要重点布防。
东面、南面属于江东腹地,自然不会投入太多的兵力。南面滨鄱阳湖,多少还会盯着点,东面背靠丹阳,就几乎不设防了。
刘景在和庞统、李严、崔钧等心腹谋臣商议后,决定事不宜迟,今天晚上就派遣一支精锐,乘船沿江而下,绕到彭泽东面,如果一切顺利,在天亮前对彭泽发起突袭,争取一战而下。
甘宁见刘景有了决定,马上主动请战道:“将军,甘宁愿亲将部曲,浮江东下,夺取彭泽。”
刘景想也没想便摇头拒绝:“兴霸乃军中大将,岂可轻出。”
刘景麾下六大将军,跟随他来到柴桑的只有韩广、甘宁二人,韩广已分兵驻守柴桑以南,眼下军中只有甘宁一位将军,夜袭本就有着极大风险,万一甘宁有个三长两短,岂不痛失一大将?届时谁来为他统帅大军?
文聘自忖为降将,身份尴尬,现在迫切需要战功证明自己,此次夜袭彭泽,他势在必得,起身对刘景道:“聘归于将军以来,寸功未建,却得将军厚待,内心常感羞愧,愿为将军夺取彭泽,以报恩遇,望将军应允。”
“嗯?”在刘景的印象中,文聘并不是那种攻城先登,陷阵却敌的勐将,所以一开始并没有考虑他,不过刘景倒也能理解他身为降将,急于立功自效的心情,想了想便答应了他的请求。
刘景随后又点将冯习,让他和文聘各将千人,奔袭彭泽。
当天黑之后,文聘、冯习及两千将士在营中饱食一顿,又饮下刘景所敬壮行酒,整甲持兵,出营至湓水口,登船出发。
目前彭蠡泽,及出江口皆掌握在荆州水军手中,文聘、冯习不必担心在水上突然遇到敌人。数十艘轻舸顺流而下,夜才过半,便已成功绕到彭泽之东。
二人寻一处背风之地登陆,留下棹卒看守船只,二人各将千人,直奔彭泽,期间派出斥候先行查探,结果和之前的情报一样,偌大城墙之上,守卫寥寥可数,简直和不设防没什么不同。
尽管彭泽防备十分松懈,但文聘、冯习谨慎起见,没有冒然靠近城下,而是躲在东郊一座山谷中,命部众抓紧时间休息恢复体力,羸兵负责制作简易云梯。
鸡鸣之时,文聘、冯习见已制成十架云梯,当即集结部众,潜出山谷。
黎明前是人睡得最熟的时候,也是最易困倦的时候,彭泽城头看不到半个守卫,荆州军将士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冲到城下。
冯习轻佻而骁勇,一向身先士卒,第一个攀梯而上,文聘亦紧随其后,爬上城头,二人部众见此,士气振奋,人人争先。
很快,数以百计的劲卒随冯习、文聘登上城墙,两人分工明确,一个带人摸进门楼,抹杀熟睡的守军,一个带头冲下城墙,斩杀门卒,打开城门。
也不知是他们运气太好,还是对手太烂,总之,直到荆州军开始不断通过城门,涌入城中,他们的行动才彻底暴露。
而此时面对超过两千人的荆州军精锐,彭泽守军纵然有心抵抗,亦无力回天。
“荆州军杀进城了、荆州军杀进城了……”一声声凄厉的叫喊声,瞬间惊醒了整个彭泽县城。
彭泽长徐宗睡梦中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陡然惊醒过来,侧耳倾听,声音由模湖逐渐变得清晰,当他听到荆州军已经杀入城中,不由脸色大变,这时也顾不上多安慰惶恐的妻子几句,匆忙披衣持剑,外出查看情况。
不久,门下主簿、贼曹相继带着人赶来官舍护卫,然而这却不能给徐宗带来任何安全感,因为就这么一会工夫,敌人已经攻入县寺,在漫天的喊杀声中,向着他这里急速逼近。
徐宗握着剑的手止不住的颤抖,他勐然发现在面对死亡威胁时,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无畏。
徐宗出身豫章冠族徐氏,其从祖徐稺,博学五经,兼通天文、历法,号称“南州高士”,州中三举茂才,郡中四察孝廉,三公府五辟,徐稺均未赴任,一生澹泊自守,深受世人敬仰。
其从父徐胤亦有贤名,华歆为豫章太守时,礼请相见,徐胤却不为所动,以患病为由拒之。
徐宗没有从祖徐稺、从父徐胤隐居不仕的节操,少以才华名动豫章,被华歆举为孝廉,之后徐宗随华歆归降于孙策,因素有名望,被孙策任命为彭泽县长。
数月前,孙权以徐盛为荡寇校尉,督柴桑、彭泽二县。徐宗对孙权的决定大为不满,徐盛区区一个流户兵子,有什么资格督他?认为孙权没有识人之明。
徐宗心中苦笑,如今看来,孙权并没有看错人,当敌临难,奋不顾身,他不如徐盛。
第四百九十二章 名士
“明廷……”主簿、贼曹掾听着官舍院外密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皆心惊胆战的望向徐宗,到底是战是降,请他速决。
“……!”徐宗板着脸,一言不发,以此掩饰内心的惶恐,可微微抖动的剑身却出卖了他。
徐宗重重叹了一口气,他终究没有舍身就义的勇气,只能用“孙权非吾君”来安慰自己。
徐宗哑着声音对左右道:“如今汉室衰陵,群雄并起,刘安南与孙讨虏虎争江隅,哪里是我们这样的人能够参与的,现在彭泽已破,就算我等抵死不降,与城俱亡,又何济于事?反而累及家人、百姓遭难,不如暂留有用之身,以图后事。”
听到徐宗这话,门下众吏全都暗松一口气,孙权对他们可没有恩惠,岂愿为他拼却性命。
接着徐宗又对主簿道:“主簿代我出去拜见刘安南部曲将,只要他们肯放过彭泽吏民,我愿亲诣刘安南,奉印绶请罪。”
“诺。”主簿领命,解下配剑,小心翼翼走出阁门,没想到立刻便被荆州军甲士团团围住,一时间长矛挟胁,白刃加颈,主簿惊骇不已,飞快说明来意,唯恐说慢了惨死在刀矛之下。
文聘、冯习已攻占县寺,彭泽县长投降与否已经不再重要,不过有彭泽县长出面安抚百姓,倒是能够尽快恢复城中秩序,二人当即答应了徐宗的投降请求。
县寺一定,文聘、冯习随之分兵四下出击,进攻城中各处,仍旧负隅顽抗的江东军守卒。
江东军守卒因为“保质制度”,家卷皆被安置在后方,面对荆州军与彭泽官吏的态度截然不同,或是拼死抵抗,或是潜逃出城,只有少部分人身陷重围,走投无路下,才会向荆州军投降。
日出时分,天色已大亮,江东军城中守卒非死既逃,趁乱混水摸鱼,打家劫舍的恶徒,也都被巡逻的荆州军士卒斩杀殆尽,悬首示众,彭泽基本恢复安定。
接下来文聘、冯习二人兵分两路,文聘继续留在彭泽,发布安民告示,维护城中稳定。冯习则带兵接管彭泽城外的津渡,为后续水军的进驻扫平障碍。
中午,文聘见彭泽已尽在掌握,不再需要徐宗,便派人将他送往柴桑湓口大营去见刘景。
刘景收到文聘、习祯送来攻克彭泽的捷报,心中很是欣喜。
彭泽紧扼豫章出江口,地理位置极其重要,刘景最担心的就是孙权的援军入据彭泽,联合南方的孙贲、太史慈等人,对己方形成夹击之势。
眼下己方先一步抢占彭泽,孙权的援军不仅失去了立足点,同时也失去了主动权。
据刘景估计,孙权的援军最快也要二三十天才能赶到豫章,如果能在孙权援军抵达前再拿下柴桑,那就最好不过了。当然,就算失败了也不打紧,反正他这一路仅为诱饵,又不是主力。
对于徐宗,刘景还是很重视的,没有将他视作俘虏,亲出大帐相迎。毕竟要想统治豫章,就必须要依靠这些右姓大族,及在地方素有声誉的名士,没有他们的支持,在豫章将寸步难行。
徐宗有无真才实学尚不清楚,但其仪表却颇为不俗,身量修长,容貌温伟,甚有风度,这卖相,倒也配得上他名士之誉。
刘景不知道的是,其实徐宗也是在历史上留下姓名的人物,其曾入许都,与孔融结交。孔融是何等高傲之人,能得他认可者,其他且不论,必然是有才之士。
只是徐宗和交州牧张津有着相同的毛病,儒生诞节,御下无方,最终张津死于部下之手,徐宗则受部下牵连而遭杀身之祸。
“彭泽长徐宗,拜见安南将军。”徐宗没有因为自己的生死操于刘景之手,而卑躬屈节,和刘景见礼,虽恭敬而无媚容,这就是所谓的名士风度吧。
刘景自己就是名士,哪会不知其意,无非是故意展现风骨,以便在他面前抬高声价罢了。
刘景引徐宗入帐中,邀其就座,亲自煮茶接待,口中说道:“我与足下临郡,足下少传家业,孤介有节,称着豫章,即便我在长沙,亦有所耳闻。今日一见,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
徐宗拱手回道:“不敢当,将军誉满天下,与将军相比,我这点微末名声又算得了什么?”
“哈哈,足下过谦了。”刘景亲为徐宗斟茶,含笑道:“此茶出于洞庭之南,产量有限,平日颇为珍惜,闻足下到来,特意拿出此茶作为招待。请饮。”
由于刘景喜饮清茶,上行下效,荆州,特别是荆南地区,官吏士民皆以饮茶为尚。
豫章郡和长沙郡比邻,这股饮茶的风气,自然也慢慢影响到了豫章,虽然仅限于上层社会。
徐宗此前也曾饮过几次清茶,但因不得其法,也没喝出什么特别滋味。这次品尝刘景亲手煮的茶,顿感唇齿留香,回味无穷,眼前不由一亮,连称好茶。
“足下喜欢就好,”刘景又笑道:“昔陈仲举(陈蕃)设榻迎足下从祖徐孺子(徐稺),今我备茶迎足下,当可稍稍追慕于前贤了。”
“陈蕃下榻”乃千古佳话,当年陈蕃任职豫章太守时,从不接待宾客,惟有徐稺前来拜访,陈蕃才特设一榻接待,徐稺离去则撤榻悬之,世人引为美谈。
两人又闲聊片刻,刘景开始回归正题,谈起此次出兵豫章的始末原由,说道:“我此次举十万之众,吊民伐罪,只诛孙贲一人,余俱不问。现彭泽已定,惟柴桑阻道,烦请足下亲至柴桑城下,对城中军民喻以利害,让他献城归降,以免受鱼池之殃。”
徐宗皱眉道:“柴桑守将徐盛,为人颇有胆勇,深为孙讨虏所重,恐非言语所能动摇。”
徐盛是什么样的人,刘景比徐宗更清楚,轻抿一口茶,道:“纵然无法说降柴桑,亦可瓦解城中守志,足下但去无妨。”
徐宗立时明了刘景的打算,随即不再多言,躬身应命。
第四百九十三章 猝遇
徐宗领了刘景的命令,从军营中出来,直趋柴桑城下。
随着徐宗的到来,柴桑东城外的荆州军接到指令,随即停止向护城河中倾倒土石,双方弓弩也因此变得稀落下来。
徐宗遥望柴桑城头,暗暗一叹,他知道劝降不仅没有成功的希望,反而有遭到羞辱的风险。
徐宗作为名士,非常爱惜羽毛,自是不愿受辱,可他一介降臣,刘景又是亲自出迎,又是煮茶接待,可谓礼遇有加,刘景既然亲自开口让他劝降柴桑守军,他又哪有拒绝的余地,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捏着鼻子应下。
徐宗站在城下,深吸一口气,纵声道:“吾乃彭泽长徐宗,徐校尉可在?请出来答话……”
柴桑城头听闻喊话的是彭泽县长徐宗,顿时引起一阵骚动,柴桑与彭泽一左一右,互成掎角之势,如今还没正式开打,彭泽就已失守,众人岂能不惊。
徐盛刚好正在东城巡视,闻讯第一时间赶到城墙上,见果然是徐宗本人,哪还不知彭泽已经失陷于敌手,一时间惊怒交加。
荆州军之前已派兵驻守柴桑南面的庐山,如今又夺取柴桑东面的彭泽,加之舟军封锁水道,柴桑这下彻底变成了一座孤城。
只听徐宗喊话道:“徐校尉,孙豫章纵容贼寇侵扰长沙,非无辜也,今刘安南兴义师,讨无道,不愿多造杀戮,此次只讨孙豫章一人,只要不助纣为虐,俱不问罪。徐校尉非孙豫章将,不受其禄,何必为其效死……”
徐盛直接打断他的话,出言嘲讽道:“足下受讨逆(孙策)、讨虏(孙权)之禄,又为何弃主从贼?现在更是主动为涂毒家乡的敌人做说客,上对不起东主之恩,下对不起百姓之望,难道足下就真的不惧江东士民的非议吗?”
徐宗被徐盛怼得满面通红,哑口无言,半晌才再度开口道:“徐校尉困守孤城,而援兵难救,终究挡不住刘安南兵锋,不如早降,刘安南必厚遇足下……”
徐盛不为所动,康慨言道:“我本流人,孙讨虏却不以我卑微,引为亲信,授以爪牙之任,刘安南即便以千金、万户侯许我,亦不及孙讨虏知遇之恩!”
“柴桑城池严固,兵精粮足,旬月之内,纵然十万之众齐攻,也休想踏进城池一步,旬月之后,孙讨虏援兵必至,届时柴桑危局自解,楚贼反有倾覆之险。望足下转告刘景,不如就此退军,不然待江东大军四面合集,就算想走都走不了了。”说到最后,徐盛倒反劝起徐宗来。
见徐盛油盐不进,徐宗转而向城上的吏士喊道:“徐校尉贪慕官爵,所以有拼死抵抗之心,诸君不过从附之人,没道理跟着他往火坑里挑,自寻死路……”
接着徐宗又许诺道:“诸君若能开城献降,刘安南必不吝重赏,官爵钱帛,唾手可得。”
徐盛环顾左右,将士虽无异动,不过徐宗的话终究对士气造成了一定的影响,徐盛心知不能再任由徐宗以言语扰乱军心,大笑道:“我柴桑将士,但有死斗之意,而无苟且之心,足下就不必多费口舌了,退去吧。”
看到徐宗仍不肯退走,徐盛厉声道:“我敬足下名望,才没有动用手段驱逐,现已仁至义尽,足下如果继续喋喋不休,乱我军心,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
言讫,徐宗示意左右张弓拔弩,对准徐宗。
徐宗心里何曾想留在这里自取其辱,他自问已尽心尽力,奈何徐盛意志坚决,不为所动,怪不得他,当即返回向刘景复命。
刘景本就没指望徐宗能够成功,自然也就谈不上失望,继续按部就班的填平护城河,修造攻城战具,为大军攻城做准备。
接下来三天,皆是如此,城东、城南护城河已被填充近半,再有五六日即可完全抹平。
攻城战具方面,除六座临冲(攻城塔)尚未完工外,其余器械皆已初具规模。
而在刘景抵达柴桑的第五天,终于有江东军前来增援柴桑。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太史慈,他在收到荆州军进犯柴桑的消息后,迅速集结兵力,而后三天急行军二百里赶到庐山附近。
太史慈止步于庐山前,他也想一口气冲到柴桑城下,然而荆州军已先一步在庐山险要处布防,他若不管不顾,直往柴桑,必被荆州军截断后路,到时就不是他救柴桑,而是要柴桑救他了。
由于彭蠡湖已经完全落入荆州军的掌握,随时可以从水上发动突袭,太史慈谨慎的命人在远离彭蠡湖的地方扎营,当然了,也不能离太远,免得取水不便。
太史慈则自将十余骑,外出侦查敌情。
巧的是韩广亦率数十骑出巡,双方于庐山下猝然相遇。
太史慈一眼就认出了对面敌将,正是刘景麾下大将韩广,因为他实在太好辨认了,一般领兵之人都不敢乘白马,以免成为众失之的,他偏偏反其道而行,骑一匹浑身如雪,无一丝杂色的白色骏马,只要不是瞎子,都能认出他是“白马将军”韩广。
韩广虽没认出太史慈,但也猜到了,能这么快赶来救援柴桑的,只有驻守海昏的太史慈。
而且此人不但身姿魁伟,不似南人,还有着一部长达尺余,又浓又密的连髯长须,听说太史慈就是“美须髯”,由此韩广推论出,此人必是太史慈无疑。
韩广绝非心慈手软之人,当初追随杨定,在长安中不知杀了多少名士豪杰,连公卿都手刃过。对于太史慈,韩广毫无惺惺相惜之意,只欲除之而后快,暗中取下三百斤强弓,搭箭便射。
只听“嘣”的一声弦响,箭失瞬间弹射而出,疾如流星一般,直奔太史慈而来。
太史慈大惊,他万万没有想到,像韩广这样享有盛名的勇士,居然一声不响,出手偷袭。
太史慈在马上刚做出躲避动作,箭失便已飞至身前,不过韩广这一箭并非冲人,而是冲着马来的,马胸立时被射个正着。
第四百九十四章 战临
太史慈胯下坐骑被射个正着,吃痛嘶鸣,人立而起,好在太史慈骑术精湛,只见他双腿紧夹马腹,手臂环住马颈,身体牢牢固定在马鞍上,即使坐骑一再暴跳,也没能将他甩下马背。
正当太史慈试图制伏坐骑时,对面箭失如疾风骤雨般袭来,坐骑又连中数箭,轰然而倒。
太史慈反应神速,在坐骑倒下前,敏捷的向侧方扑去,落地后就势一滚,避开乱箭。尽管看上去颇为狼狈,却是毫发未伤。
相比之下,左右从骑就没有太史慈这么幸运了,十八人中,有两人被箭失射中要害,当场身亡,另有数人或遭重创,或失战马,超过三分之一失去战力。
韩广及麾下数十亲信部曲,皆凉州秦、胡兵,自小以鞍马为居,射猎为业,个个弓马娴熟,失无虚发,因此仅仅一轮施射,就重创了太史慈的从骑。
太史慈自地上一跃而起,匆匆扫视左右,这些从骑不是出自青州的乡人,就是平日厚养的健儿,看到从骑死伤惨重,直气得太史慈目眦欲裂,他摘下背上的角弓,取箭入弦,开如满月,对着远处的韩广含恨射去。
韩广素知太史慈善射,对他早有防备,然而太史慈射出的箭凌厉无比,出乎韩广的意料,险些躲避不及,箭簇擦着他头盔侧面的甲片,带起一串火花,贯入一名被发羌人的胸膛之中。
太史慈见一击不中,还要开弓再射,这时一旁从骑急忙出言劝道:“都尉,如今敌众我寡,徒耗下去,于己不利,不如暂且退去。”说罢不等太史慈回应,自顾自让出坐骑,扶太史慈上马,他则与另一人同乘一马。
太史慈并非鲁莽无智之人,恨恨看了韩广一眼,拽马而走。
韩广岂能容太史慈从他面前逃走,立刻对太史慈展开追杀。
太史慈也不是一味逃跑,因为那意味着将自己的后背完全暴露给敌人,任由宰割。
尤其韩广等人所乘不是凉州大马,便是羌种良驹,奔行之间,速度极快。而太史慈及从骑所乘多为关东马,两者差距明显,根本摆脱不了韩广等人。
是以太史慈持弓失殿后,与从骑且战且退,不时兜转圈子,乃至回身反击,双方从庐山脚下,一直斗到距营地里许处。
经过一路激战,此时太史慈身边十八名从骑死亡殆尽,仅存二人。太史慈本人倒是没有大碍,虽然身中数箭,幸而铠甲精良坚固,仅仅只受了些皮肉伤。
营地一经发现太史慈遭遇敌人追杀,立即驰出百余骑赶来救援,另有数百步卒从后跟进。
眼见太史慈会合援兵后,气势汹汹的向着他杀来,韩广不禁冷哼一声,果断掉头而返。
韩广等人马快,太史慈即使拼命追击也只有吃灰的份,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逃之夭夭。
返回途中,太史慈看到战死从骑无一例外,皆无头颅,显然是被韩广作为战利品割走了,太史慈心中更加愤满,命人收敛从骑尸身,送回海昏好生安葬。
太史慈的到来不是一件小事,韩广让马周守营,亲自去了一趟湓水大营,向刘景汇报军情。
刘景得知韩广猝遇太史慈,险些将他擒杀,先是一阵惊讶,继而大呼可惜,击掌而叹道:“太史慈乃江东名将,素为孙权所仰仗,视为藩屏,豫章众将,惟有此人能让我忌惮几分,其余皆不足论,孙贲、孙辅之流不过以亲戚见用,何足道哉。公辅如能擒杀太史慈,豫章反手可定。”
韩广心里也很是遗憾,可话说回来,他已经尽力了,以数倍之兵突袭太史慈,也没能将他拿下,反而被他射杀数名健儿。
刘景听完韩广的讲述,感慨道:“太史慈素有勇名,当年救北海,战孙策,出入战场,无人能制,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刘景又问道:“公辅可曾探知,太史慈带来了多少兵马?”
韩广回道:“据探骑传回的消息,太史慈兵力在三四千人上下,至多不会超过五千人。”
刘景点点头,这与太史慈掌握的兵力数相符。现在太史慈已经上钩,接下来就看孙贲了。
入夜,太史慈派遣数名死士,从多个方向穿越刘景军防线,最终只有一人成功进入柴桑。
徐盛亲自接见了来人,闻太史慈亲率数千兵马,驻于庐山以南应援,连日来因柴桑内外断绝而悬着的心总算稍稍落下。
刘景号称十万之众,即便打个对折,也有五万兵马,仅凭太史慈显然还不够保险,徐盛问道:“孙豫章是否已派兵来援?”
徐盛作为柴桑县长,本应该称豫章太守孙贲为“府君”,但他认为自己是孙权之将,而非孙贲之臣,所以称孙贲“孙豫章”,而不称“府君”。
来人回道:“孙豫章已派出三千援兵,不日即至。”
徐盛听到孙贲只派三千援兵,面上难掩失望之色,不过孙贲这么做也无可厚非,他总要留有足够的兵力,以备不测。
接着徐盛又问了几个问题,而后亲自手书一封,让来人带回给太史慈。
且不提太史慈看过信如何。
次日,韩广自将步骑千余人,至太史慈营垒前耀武扬威。
太史慈虽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但他却生生忍下心头怒火,高挂免战牌,不理韩广挑衅。
太史慈心里很清楚,韩广绝不止眼前这点人马,之所以仅带千把人前来挑战,不过是为了将他引出营垒,太史慈岂会上当。
何况,太史慈的任务是支援柴桑,避免柴桑被刘景夺取,眼下刘景尚未攻打柴桑,自己也应按兵不动,只有刘景陷入到柴桑的泥潭中难以自拔,才是他真正出手的时候。那时想必孙权的援军也应该到了,届时三面合围,水路并攻,就算不能全歼荆州之军,亦足以将其击退。
数日后,孙贲三千援兵抵达太史慈大营,太史慈并没有因兵力倍增而妄动,仍旧坚壁不出。
又过数日,濠堑已平,器具皆备,大战在即。
第四百九十五章 铁楼
荆州军前前后后总共花了十一天时间,才将柴桑东、南两面的护城河完全填平,而这两个方向也将是荆州军的重点进攻方向。
至于柴桑西、北两面,则因为滨水之故,不方便大规模展开,只能起到牵制、辅攻的作用,填平护城河费时费力,也没有多大的用处,等到攻城时,临时赶制几座甬道、濠桥就足够用了。
包括八架临冲(攻城塔)在内的攻城器械业已准备就绪,如今万事俱备,考虑到孙权的援军正快速向柴桑赶来,不宜久拖,刘景当即下达进攻柴桑的指令。
甘宁被刘景任命为攻城督,全权负责攻城事宜,并亲督士众,由东面发起进攻,文聘、冯习、高翔诸将,则负责其他方向,一时间荆州数万水步大军,将柴桑围得水泄不通。
这十一天里,荆州军不但填平了柴桑东、南两面的护城河,又各起一座土山,高度还要超过柴桑城墙一线。
荆州军攻城的第一步,便是派出大批弓弩手登上土山,朝柴桑城头集射,压制城上守军,掩护后续部队跟进。
徐盛以勇气享誉江东,不是那种能够安然待在后方,从容指挥的人,特别是眼下困守孤城,更是必须要其本人亲临前线,与守城将士患难与共,鼓舞众心。
徐盛披甲持矛,带着数十名亲信部曲,不断往来奔走于东、南城墙,组织弓弩对城外土山上的荆州军进行反压制。
双方你来我往,交锋数合,相持不下,直到荆州军东、南两阵同时行出数以百计的飞石车。
这些飞石车高度在一丈至三丈之间,由于构造与云梯车颇像,没见过的人远远望见很容易混淆,徐盛开始就错认成了云梯车,心里还吃惊于刘景的手笔。需知云梯车可不是简易云梯,一次投入数百架,别说见,听都没听说过。
然而当数百架云梯车停于城墙数十百步远,徐盛终于反应过来,这些战具根本就不是什么云梯车,而是传闻中荆州军的攻城利器——飞石车。
刘景自造出投石机,只在酃县守城战,及攻打武陵、江陵等少量地方使用过。
除去刘景军将士,见过投石机实物的人很少,大多人云亦云,传到江东就更失真了,什么可飞数百步,声震天地,石如雹雨,无坚不摧,陷地数尺……总之就是怎么夸张怎么来。
徐盛从来都只当笑话听,不过刘景素有机巧之名,他所研制的拍杆,被黄祖学去,用以对付江东军,令江东军损失惨重。
徐盛认为飞石车纵然没有传言那般夸张,想必也是攻城利器,有备无患总无错,他根据飞石车抛石砸物的特点,极有可能对楼橹、栅墙、城门等守城设施造成破坏,因此提前收集了大量的木石。
可随着数百架飞石车开始轰鸣,一枚枚石弹带着霹雳般的啸声,砸落城头,徐盛眼皮止不住的跳动,心里既庆幸又无奈。
庆幸的是,提前准备了木石,城防设施不至于被对方飞石车一拨尽数摧毁,事后总能修补。
无奈的是,储备的木石只够修复一两次,如果对方飞石车昼夜不停攻击,等到木石耗尽,己方就只能用血肉之躯抵挡了。
有亲卫一把拽住徐盛的衣袖,劝道:“校尉,此发石车如天威,不可抗,留在城上太过危险了,还是先到城下暂避为佳。”
徐盛闻言眉毛一横,扬臂甩开亲卫,以手中长矛指其面门,厉声说道:“临战之前,我还和吏士把臂言誓:‘必与将士同生死,与城共存亡。’而今一见有危险,就背誓弃众,撤离城头,独享安宁,你让我以后还有何面目面对在城上坚守的众将士?”
话音刚落,一枚足有人头大小的石块,呼啸着砸在徐盛不远处的栅墙上,继而穿栅而过,直入地面,石块碎裂开来,霎时间,碎石、木屑四散飞射,周围守军顿时遭了殃,被扫倒一大片。
甚至有几块石子飞射向徐盛,幸好其左右亲信部曲反应及时,提前组成楯墙,挡下了碎石。
好巧不巧,又有一枚飞石袭来,落在徐盛的另一侧,这次飞石击中的是守城士卒,一连砸翻数人才落地,而被飞石砸中的士卒不是惨死,就是重伤,哀号呻吟声此起彼伏,见者无不色变。
以徐盛的胆略豪勇,看到这样的惨状,亦不免感到心寒。
“校尉,此地危险……”亲卫又想劝徐盛下城暂避。
徐盛面不改色道:“慌什么?不过是几颗石子而已。”
见周围将士心有戚戚,徐盛又道:“发石车看似威力惊人,实则毫无准度,我就算站在这里一动不动,它也未必能够砸中我。”
周围将士闻言,稍稍安定,不过心中仍是恐惧万分,发石车确实没什么准度,但架不住它数量多,石如雹雨,说不准下一刻就会落到自己的头上,这玩意的威力,简直就是催命符,众人心里哪能不惧。
连挨几轮勐砸,守城士卒不敢再轻易冒头,纷纷将身体蜷缩于城堞、栅墙下,驻守楼橹、门楼内的守卒,也因为遭到飞石车勐烈攻击,而相继撤出躲避。
在向柴桑城头倾泻了数轮石雨后,最大尺寸的飞石车开始陆续发射装满柴炭膏油的瓦罐。
仅仅片刻间,柴桑东、南城头便燃起熊熊大火,一团团黑烟直冲天宇,连远在十数里外的太史慈大营,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太史慈站在望楼上,远眺北方弥漫的浓浓黑烟,眉头深锁。
荆州军在攻打柴桑的同时,亦大加了对他的封锁力度,太史慈现在对柴桑的情况所知有限,不清楚柴桑现在是什么状况,怎么才一开打,柴桑城头就火光四起,这样下去,柴桑还怎么守?
太史慈急,徐盛只会比他更急,手忙脚乱的组织人手灭火。
如今这个时代,守城方采用火攻,焚烧攻城器械才是常态,攻城方采用火攻,则并不多见。
更别说荆州军使用飞石车这种领先时代的攻城器械发动火攻,徐盛不手忙脚乱才怪。
柴桑南面的庐山,不仅木材多,石材也多,十余天下来,荆州军收集的大小石子足有数千筐,因此荆州军完全放开手脚,飞石车从日出到日中,轰鸣不绝,大火也一直烧到中午才熄。
刘景身处军阵后方,坐于一辆有着伞盖的戎车内,当他收到前方禀报,石弹已消耗过半,便下令飞石车停止进攻,继而将象征着指挥权的麾旗交给甘宁。
甘宁郑重地接过麾旗,随即拜别刘景,乘马赶赴阵前,高举麾旗,一边巡阅诸阵,一边纵声言道:“将军任命我甘宁为攻城督,授以麾旗,总率攻城事务,诸君皆知我甘宁为人,绝非贪生未死之徒,我必与诸君携手并进,竭力致死,共拔坚城!”
“万岁……万岁……!”数万将士皆击兵楯,大声以应。
甘宁粗豪的脸上难掩飞扬之色,麾旗前指:“进攻!”
顷刻间,临冲(攻城塔)、云梯、井阑、撞车……诸般攻城器械齐齐出动,在大批甲士的拱卫下,向着柴桑城下驶去。
八座临冲(攻城塔),东、南各分得四座,似临冲(攻城塔)这等在一众攻城器械中,亦显得无比突兀的庞然巨物,第一时间就引起了柴桑守军的注意。
如果说江东方面对飞石车还能听到一鳞半爪的传闻,对临冲(攻城塔)就一无所知了。
临冲(攻城塔)对汉代人来说,完全超乎想象,很少有人能够在首次面对它时,保持镇定。
徐盛望着逐渐逼近,压迫感十足的临冲(攻城塔),强忍下内心的不安,冲左右吼道:“快取束刍油膏来,快、快……!”
之前荆州军的飞石车火攻,不但烧毁了大量的楼橹、栅墙,还烧掉了堆积在城头的束刍油膏等易燃物,这些东西本是用来对付攻城器械的,结果反而助长火势,烧到了自己的头上,最终导致城头几乎被烧成白地。
更让徐盛吐血的是,火势延及城下军营,除了束刍油膏等物,至少三成的军资、粮秣彻底化为乌有,损失可谓无比惨重。
徐盛迫不得已,只能动用县寺内的储备,此时束刍油膏等易燃物才堪堪送到城下,还要以油膏浸湿束刍、布料,制作火把、火箭,时间上已经来不及了。
“冬……冬……冬……”
临冲(攻城塔)吊桥陆续搭上城头,徐盛亲率守军将士,严阵以待,然而令他们大吃一惊的是,对面竟然冲出一群铁勐兽。
其等头戴全覆式兜鍪,面颊口鼻亦有甲片遮蔽,仅露双目,上身铠甲延及手臂,下身裙甲缀至小腿,不持楯,只持长矛大戟,以一往无前之势冲上城头。
未知才是最可怕的,眼见敌人浑身裹甲,连对方的脸都看不到,就像面对一只只铁勐兽,尚未接战,柴桑守军便已先怯七分,一经接战,登时溃不成军。
覆盖全身的袍铠,刘景早在酃县时期就造出来了,可惜由于造价太过高昂,难以普及士卒,只有司马以上才能分到此铠。
随着荆州的一统,刘景集合整个荆州的人力物力,历时一年打造出一千具袍铠,并从数万大军中选拔一千精锐组成铁楼军。
顾名思义,刘景希望他们能够像一座座可移动的铁楼一般,坚不可摧,无所不破,这次是他们首次进行实战。
效果也是出奇的好,江东军士卒明显不适应全身披甲的对手,心中本就惊慌失措,手中兵器也不知该朝何处攻击,就在犹豫中,或是被杀,或是溃退,铁楼先登轻易就占据了城头阵地。
有了铁楼先登的掩护,城下的荆州军士卒勇气大增,通过云梯源源不断登上柴桑城头,很快,东、南城墙上就聚集了数百甲士,西、北两面,荆州军亦发起羊攻,以牵制柴桑守军。
开战不久,柴桑各处就已是风雨飘摇,逼得徐盛不得不亲身搏战,以激励低落的士气。
徐盛不避失石,身先士卒的做法,确实取得了很好的效果,他出现的地方,总能击退敌军。
问题是他只有一人,险情却层出不穷,顾此而失彼,如果任由局势发展下去,柴桑必失。
果然,仅仅过去两个多时辰,柴桑守军已露出不支的迹象,防线随时都有可能崩溃。
徐盛衣衫满是血污,看上去十分狼狈,身上气势却不曾衰减半分,反而越发凌厉慑人。
徐盛见形势危急,知道不能再留手了,急令留守的五百部曲,即预备队,登城作战。
这五百部曲与后来孙权拨给他的兵马不同,皆为徐盛原从部曲,是他在吴郡时招募的青徐流民组成,训战多年,甚为精锐。
只要有这些原从部曲在,徐盛就有守住柴桑的底气,结果荆州军远比传闻中还要勇勐善战,柴桑居然连一天都顶不住,逼得徐盛只能提前亮出最终底牌。
徐盛将五百原从部曲视为底气,自有道理,其等甫一登城,便稳住了城头倾颓败坏的局势。
一番激战下来,不但与守城将士一起击退了荆州军,还乘胜摧毁了两座临冲(攻城塔)。
当然,原从部曲虽取得不俗战果,自身亦伤亡惨重,仅战死者就超过百人,重伤者数十人。
换句话说,荆州军如果继续维持这样的烈度,只要两三天时间,他们就会死得一个不剩。
一想到这里,徐盛因挫败荆州军而喜悦的心情便消散大半。
绝不能任由荆州军放手攻打柴桑,为今之计,只有派人向太史慈求援,让他主动邀战,迫使荆州军分兵,不能全力攻城。
徐盛为人心气极高,仅仅守城一天就坚持不住向太史慈求援,让太史慈、孙权怎么看他?这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可不求援,柴桑绝难守住,他死不足惜,坏了孙权的大计则百身难赎。
念及于此,徐盛当即舍下脸皮,天黑后派人出城向太史慈求援。
第四百九十六章 铁壁
太史慈深夜接到徐盛的求援信,着实大吃一惊,白天柴桑烟火四起,喊杀竟日,尽管太史慈没有亲眼目睹,亦知柴桑战事的激烈程度必然远超想象。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徐盛竟然只坚守了一天,就忍不住向他求援。
太史慈是青州东来人,徐盛则是徐州琅琊人,二人虽不同州,却是临郡,同为客居江东的北方人,加上性情也十分相投,慢慢也就结下了不俗的交情。
太史慈深知徐盛的为人,其性敦直,有胆勇,战斗从来都是临难不顾,有进无退,深得士卒之心。以其性格,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轻易开口求援。
太史慈在仔细看过徐盛的信后,神情变得凝重,一时无言。
徐盛信中详细描述了荆州军的飞石车、临冲(攻城塔)、铁楼军等。太史慈光凭想象,都不由为徐盛捏一把汗,面对荆州军层出不穷的手段,换成他守城,也未必能做得比徐盛更好。
良久,太史慈放下信,起身于帐中不住踱步,深深一叹道:“楚之战具,何以精良至此?”
感慨过后,太史慈收拾心情,眼下已近鸡鸣,事不宜迟,他先是命人传召屯、曲以上诸长,又传令火兵造饭,并取牛、酒,以飨将士。
平旦之际,将士用过早饭,秣马厉兵,太史慈留千人守卫军营,自将步骑五千,直趋庐山。
驻守城南大营的韩广、马周早就注意到了太史慈的异动,一边派人通知刘景,一边集结兵马,迎战太史慈,双方于庐山脚下,彭蠡之畔相遇。
太史慈见对面的荆州军仅数千人,与己大致相当,便从容布下方阵,以一千轻兵为前部,这些轻兵主要以山越为主,多持弓弩,脚力强劲,奔走如飞。一千战力较弱的新兵为后部。
太史慈亲自统率三千人为中军,中军由太史慈、孙贲麾下精锐组成,士卒披甲率超过六成,即使无甲者亦手持大楯,武器以刀盾、矛戟为主。这样的精锐部队,放眼整个江东也不多见。
韩广、马周并马于麾盖下,遥望太史慈布阵有方,部伍齐肃,韩广不禁赞道:“太史慈素以勇武着称,今观其布阵,轻兵在前,锐卒居中,深合兵法之要,非匹夫之雄,不可轻视……”
马周沉默的点了点头,他原本颇为开朗健谈,亦有骄豪之气,只是跛了一只脚后,令他性情大变,从此以后变得少言寡语。
韩广似早已习惯了马周的沉默,又对他说道:“子谨乃我军名将,想那刘备、关羽、张飞,皆为当世雄杰,纵横天下,少有敌手,宜城之战,子谨击走刘、关、张,全军上下,莫不叹服,呼为‘铁壁’。太史慈亦北方英豪,享有盛名,子谨可有意否?”
马周当然有意,主动请缨道:“马周愿为前部。”
韩广笑道:“好,有子谨居前督战,太史慈无能为也。待其久战无功,士卒疲惫,我亲率精骑击其侧翼,必可收到奇效。”
马周微微颔首,不再多言,立即召集部曲赶赴前阵备战。
“呜……呜……呜……”低沉的号角声骤然响彻于山野。
太史慈曾在辽东旅居多年,边地汉、胡皆以牛角为号,太史慈很喜欢牛角号雄浑苍凉的声音,是以其军中以号角代替鼓声。
前部士卒闻号而动,脚步轻快的冲向对面的荆州军方阵。
由于前部皆为轻兵,行进之中,阵型十分松散,士卒之间间隔相当大,这也导致了荆州军连射数轮箭雨,效果都很一般。
而这些轻兵则只敢远远朝荆州军阵地放箭,完全不敢与甲胃齐全的荆州军士卒近身搏战。
不过轻兵本就是用来骚扰激怒敌军的,正面作战非其所长。
可惜太史慈注定要失望了,马周已经不是那个把守市门,大字不识一个的亡命游侠,如今熟读兵书战策,岂能不知“轻兵进挑,阵而勿搏”,面对太史慈的轻兵骚扰,打定主意以不变应万变,严守阵地,不理挑衅。
眼见轻兵前后已死伤百余人,而荆州军仍旧坚守不出,太史慈知道继续纠缠下去,也不过是徒增伤亡罢了,随即召回前部轻兵,让他们退到后方休整。
接着太史慈将三千中军分为三部,次第进攻荆州军阵地。
中军不同于前部,皆为精锐,士卒持长矛大戟,如墙而进,阵列十分严密。
看到太史慈终于按耐不住,要动真格的了,马周不禁露出一抹冷笑,命左右搬来胡床,而后从容坐于胡床上,发号施令。
去年的宜城之战,刘备、关羽、张飞率数百精骑突袭,左翼全军尽溃,中军亦及及可危,紧要关头,马周据坐胡床,指挥作战,以表明死战不退之心,由是军心大振,一举击退之。
经此一战,马周不但为自己赢得铁壁之名,也被众将士呼为“胡床校尉”。随着“胡床退敌”的事迹轰传楚地,胡床自然也就成为他独有的标签,说来也怪,将士一见胡床,士气必盛。
胡床既能提升名望,又能振奋军心,没道理不用,此后马周出入战阵,必携带胡床。
经过几轮试探性的互射后,两道钢铁洪流勐烈撞击到一起,霎时间,喊杀声、惨叫声、兵甲撞击声交织成一团,直冲云霄。
马周能够击退刘备、关羽、张飞率领的数百精骑,绝非侥幸,其部曲本就是百战精兵,加上马周跛足之后,自忖威信不足以服众,治军变得极为严厉,同时又不忘养众,其部曲战斗力之强,在刘景军中数一数二。
刘、关、张都奈何不了马周,太史慈亦无例外,大军连番冲击下,马周部防线始终坚若磐石,反而江东军阵脚有些乱。
更让太史慈难以接受的是,他远远望见了据坐胡床的马周。
太史慈早就听说过马周的事迹,知道他此举并非是故意羞辱自己,可心中仍感到气愤难平。
太史慈当即不再居中指挥,亲率数十骑,驰往两阵之间,哪里战况激烈,便冲向哪里,手中角弓,箭出必中,从无虚发,一旦敌阵出现疏漏,便纵骑陵蹈之,步卒随后跟进,无往不利。
不过太史慈虽数陷敌阵,但只是局部取得突破,从整体上来看,马周部防线依然稳固。
第四百九十七章 来投
太史慈东敲一下,西敲一下,看似不着边际,实际上他这么做只是为了分散对方的注意力,使对手放松警惕,他的目标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那就是马周。
想要击败眼前的这支荆州军,就必须先击败马周。
马周因胡坐而成名,同时也被胡坐束缚住了,他绝不敢轻离胡坐后退,否则军心必丧。
在太史慈眼里,马周简直就是一个明晃晃的活靶子,只要能够杀到马周面前,太史慈就算让他一只手,都能轻松将他擒杀,届时马周无论退与不退,都难逃败局。
终于,在虚晃数枪后,马周部中间防线出现破绽,太史慈亲率百余骑,自中路强攻而入。
这次太史慈不再像之前一样浅尝辄止,攻得十分坚决,一举冲散马周部防线。太史慈跃马横戟,大呼自名,直突马周麾下。
太史慈来势甚凶,马周却连屁股都未挪动一下,横在膝上的佩刀也没出鞘,众将士见马周镇定自若,稳如磐石,心中大定,人人皆冒刃临难,奋战争先。
这大大超出了太史慈的预想,眼下他犹如深陷泥潭之中,每向前一步,都感到万般困难,就这么片刻工夫,跟着他杀入阵中的从骑,就已经伤亡三四成。
太史慈望着不远处从容据坐的马周,虎目圆睁,弯弓再箭,结果仍是被其护卫用盾牌挡下。
太史慈暗暗切齿,明明目标马周就近在迟尺,对他来说却遥不可及。他发泄似的以大戟扫飞两名敌卒,最后恨恨看了马周一眼,拨转马头,溃围而出。
太史慈撤退的决定可谓十分果断,因为韩广见他陷入围中,江东军群舞龙首,这正是他一直等待的机会,便亲率六百精骑,自阵后绕出,奔袭江东军侧翼。
如果太史慈没有及时退回来,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面对如此不利的局面,太史慈临危不变,从容应对,一边派遣轻兵,阻击荆州军的骑兵,一边组织人手,抵挡马周部的反攻。
轻兵被甲者少,尽管山越民风果劲,骁勇善战,可又哪里是韩广率领的荆州军精骑的对手。即便轻兵以骚扰为主,不曾正面相抗,无奈双方差距太大,纠缠半天,仍被击溃,四散而逃。
轻兵虽败,却给太史慈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正面战场在他的指挥下,勉强挡下了马周部的攻势。随后太史慈毫不犹豫下达撤退的命令,顷刻间后阵变前阵,徐徐而退,脱离战场。
韩广、马周自然不愿让到手的鸭子飞走,各率部追击。
然而由于太史慈亲督精锐断后,拼死抵抗,二人虽有所斩获,却未能击溃太史慈部。
望着退入营垒之中的江东军,韩广、马周皆大感可惜,尽管此战前后斩俘近千,可这点战功,又岂能满足得了他们的胃口。
然事已至此,两人只能班师回营,同时派人向刘景报捷。
太史慈主动出击,声援柴桑的举动,并没有对刘景造成影响,依然按部就班的攻打柴桑。
韩广、马周皆为他麾下大将,手中又握有重兵,对上太史慈,就算不能取胜,亦不致大败。
事情和刘景预料的一样,才至隅中,他就收到了韩广、马周的捷报。刘景笑着对左右道:“马子谨真铁壁也,前挫刘备、关羽之锋,今又折太史慈之锐,使世人知道,我荆楚亦有名将。”
与左右闲谈片刻,刘景目光重新转回到柴桑城上,只见荆州军将士,借助临冲(攻城塔)、云梯,源源不断涌上柴桑城头。
临冲(攻城塔)最大的价值就是让登城变得更加容易,往日需要消耗无数人命,才有可能爬上城头,如今临冲(攻城塔)只需靠近城墙,放下吊桥就行了。
由于临冲(攻城塔)吸引了大部分守军的注意,云梯不再是众失之的,登城风险大大降低。
二者结合,使得登城变得不再困难,加上荆州军相比柴桑守军,有着巨大的人数优势,攻城从一开始,就牢牢占据了主动。
徐盛不敢再留预备队,几乎将全部兵力都投入到战斗中,可即便如此,仍只是勉强支撑。
徐盛对守住柴桑已不抱希望,当城外的荆州军士卒拿着缴获的太史慈部军旗,在城下炫耀武功,大呼万岁,徐盛知道太史慈多半也指望不上了,心彻底凉了,只想着能多守一天算一天,至于投降,从不在他考虑之列。
午后,柴桑城头战事越发激烈,刘景暗暗摇了摇头,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今天肯定攻不下柴桑,不过守军已是强弩之末,克城之日,也就在这三五天内。
刘景才收回视线,忽然看到于征引着习祯向他这边行来,习祯身边还跟着一个身形瘦弱,却容貌严毅的青年儒生。
“将军……”高冠大袖的习祯来到刘景戎车前,长揖拜见,说道:“祯出使合肥,未能说服刘扬州,有负将军之托……”
刘景摇头道:“出使合肥,本就是一步闲棋,成则固然好,不成也无所谓,文祥不必在意。”接着目光看向习祯身边的青年儒生,问道:“此人是?”
习祯为刘景介绍道:“他乃扬州主簿盛匡盛子通,闻将军兴兵伐吴,特弃职来投。”
盛匡大礼拜见道:“会稽盛匡,拜见将军。”
刘景一听盛匡是会稽人,又姓盛,心里顿时恍然,问盛匡道:“不知盛吴郡是足下何人?”
盛匡闻言不禁双目泛红,惨然道:“正是家父。”
刘景从戎车上下来,拉着盛匡的手道:“原来是贤者之后,尊父天下名士也,孙氏兄弟迫害君主,海内闻之,无不愤慨。”
盛宪曾任吴郡太守,正是孙策、孙权的父母官,所以刘景说孙策、孙权迫害君主。此事在江东引起了很大的争议,但要说海内愤慨,就不免有些夸张了。
盛匡泣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孙氏兄弟侵占江东,杀戮无算,江东士民皆恨之,只是顾虑孙氏残暴,才隐忍不发。今将军兴义师,讨孙逆,江东士民必喜而从之……”
第四百九十八章 城破
江东士民对他的到来会不会喜而从之刘景不清楚,但他抵达豫章不过十余日,就有徐宗、盛匡两位冠姓名士归附,由此也可以看出,孙权的统治并不稳固。
说到底,还是孙氏门寒,孙策又以暴力夺取江东,难以服众,只能行杀戮手段以震慑人心。死在孙策手里的名士、豪杰,双手双脚加一起,都数不过来。
本来随着孙策被许贡门客刺杀,双方恩怨一笔勾销,孙权继位后,对江东豪族改以拉拢为主。当然,对某些不肯屈服的刺头,如盛宪,他也会毫不犹豫除掉。这种拉拢大部分,打压一小撮的策略,令孙权如愿坐稳江东。
可这里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没有外敌入侵,如今刘景率荆楚之卒,顺江而下,来攻江东,那些因孙权势大,而被迫屈服的人,还会继续安于现状吗……?
盛匡又建议道:“会稽素来富实,且又处于后方,对孙逆助益良多。盛匡不才,愿潜归会稽乡里,联络亲、故,召合山越,于东遥应将军,共讨孙逆。”
盛匡不知其父故吏妫览、戴员已被丹阳太守孙翊招揽入麾下,分掌丹阳军政,否则就不会起意潜归会稽,而是直奔丹阳了。
刘景听得眉梢一扬,不过他十分怀疑,盛匡一介书生,真的有能力在会稽搅风搅雨么?
不是他小觑盛匡,会稽虽地处偏僻,却是卧虎藏龙,文有顾雍,武有贺齐,盛匡怕是前脚刚回到乡里,后脚就有灭家之险。
事实上不止顾雍、贺齐,虞翻、朱然、朱桓等目前皆在会稽,盛匡想要单骑归会稽,与江东群英掰手腕,简直与送死无异。
而且刘景攻打江东,也需要盛匡这块招牌,岂能轻易舍弃,因此毫不犹豫拒绝了他的建议。
“子节勿急、勿急……”刘景重重拍了拍盛匡的手背,说道:“我此次浮江而来,专为讨伐恶贼孙贲,对江东并无觊觎之心,孙讨虏若能够顾全大局,彼此相安,我亦不愿与其为敌。”
刘景对江东无觊觎之心?这样的鬼话连三岁孩童都骗不了。
盛匡听出了刘景话中的意思,他当前的目标,是除掉孙贲,夺取豫章,而后坐等孙权主动上钩,并以此为借口与孙权开战。
盛匡心绪稍平,道:“将军思虑周祥,匡所不及也。”
只要能够向孙权复仇,无论等多久,他都不介意。
“子节放弃州职,渡江助义,深为可敬……”刘景先是夸赞盛匡一番,而后又道:“子节出身江东,熟知人、土,可暂居参军之职,为我东方向导。”
“诺。”盛匡俯身受命。
激烈的攻城战一直持续到日落才止,荆州军将士一次次杀上城墙,又一次次被赶了下来。
必须承认,在徐盛的带领下,柴桑守军表现得十分顽强,城墙上的楼橹、栅墙等防御设施,多被荆州军的飞石车破坏焚毁,虽事后有所修补,却也难以复原,如此条件下,柴桑守军仍能守住城墙,不得不让人佩服。
不过刘景可不会因为佩服而手下留情,接下来两天,荆州军对柴桑发起了更加勐烈的进攻。
经过连日的激战,城上人手已经严重不足,徐盛无奈之下,只能将注意打到柴桑百姓身上,驱男子登城助战,驱女子运输粮械,然而这么做只能拖延一时半刻,终究改变不了败亡的结局。
这两天太史慈也并未对柴桑见死不救,他一边派人向南昌的孙贲求援,一边不顾大军新败,士气萎靡,强行出击,结果面对韩广、马周之军,数战不利。
更令太史慈心惊的是,刘景遣水军绕到其后,袭取厉陵,厉陵位于柴桑与海昏之间,这意味着他的后路被荆州军截断了。
此时太史慈自己都身陷险境,哪里还顾得上柴桑,在固守和撤军二者间,太史慈反复权衡,最终决定暂时按兵不动。
眼下大军前战不利,后路断绝,军心动摇,一旦撤退途中被敌军追上,必然难逃大败结局。还不如固守营垒,先图自保。
第五日清晨,刘景站在柴桑城下,遥指城头,传令全军:“今日不克柴桑,绝不退兵!”
三军将士皆山呼“万岁”,声震云霄。
柴桑守军确实已是强弩之末,徐盛亦回天乏术,不到日中,荆州军就攻占了东城墙,而担任策应的西面也乘机突袭得手,东西一失,南边自然也守不住了。
“杀、杀……”徐盛披头散发,满脸血污,直如恶鬼一般,手中长矛奋力挥击,顷刻间就将围上来的五六名荆州军士卒尽数击溃。可敌人实在太多了,转眼间又涌上来七八人,杀之不尽。
左右亲卫一边苦苦抵抗,一边哀求徐盛:“校尉,如今大势已去,趁着敌军尚未发现校尉,还是赶快突围吧,一旦被敌军认出,那时再想走就走不了了。”
徐盛看着聚集在自己周围,始终不离不弃的部众,一咬牙,大声喝道:“跟我走!”说罢,徐盛一马当先,率众突围。
一时间箭失如雨,刀矛齐下,徐盛身被数创,反而锐气益壮,推锋而进,所向无敌,成功带领百余残兵败将杀出城墙。
此时城门洞开,荆州军士卒伴随着震天的喊杀声蜂拥而入。
徐盛让众人各自逃命,却无人肯走,将士皆愿与徐盛同生共死,徐盛便带着他们撤往县寺。
徐盛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选择突围,而是赶往县寺,是因为其妻妾子嗣皆在官舍内,尤其他今年刚得一子,实在不忍抛弃。
徐盛一路逃回县寺,以马车载上妻子,向西突围。
徐盛以为荆州军主攻方向在东、南两面,西边兵少,易于突围,却不知刘景对此早有防备,怎容他逃离,文聘在西城门布下重兵,以防止徐盛出逃。
距离出城只剩一步之遥,徐盛自然不愿束手就擒,率领余众拼死一搏,可惜终究寡不敌众,徐盛久战力尽,被文聘生擒。
第四百九十九章 缢杀
见柴桑已克,甘宁亦进入城中主持大局,刘景便安心的返回湓水大营,命厨兵杀猪宰牛,以酬将士。不久之后,文聘遣人来报,已生获柴桑守将徐盛。
刘景很是高兴,攻占柴桑固然可喜,擒获徐盛,才算全功。
徐盛怎么说也是三国名将,刘景心里对他还是比较重视的,立刻让文聘将人带来相见。
徐盛以忠勇闻名,孙权对他有知遇之恩,很难改弦易辙,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劝降的可能,如果不试试便杀掉,就太可惜了。
片刻后,文聘亲自押送徐盛进入刘景的中军大帐。
徐盛此刻形象十分狼狈,披发垢面,衣不遮体,文聘为防止他暴起伤人,不但解去其甲衣,更将他五花大绑,绳索直勒进肉里,血流不止,可即便如此,徐盛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帐中除了刘景外,庞统、王粲,蒋琬、李严、裴潜、徐宗、盛匡等,皆陪坐在侧。
面对帐中众人充满异样的目光,徐盛丝毫没有身为俘虏的觉悟,雄躯昂立,不屑一顾。
两名负责看押徐盛的军士见状,以矛交其颈,大声呵斥道:“将军当前,还不快快跪下!”
徐盛冷冷一哼,闭目不言。
两名军士勃然大怒,眼看将要对徐盛动粗,逼其下跪,刘景及时出面阻止,说道:“徐文向乃忠勇之人,心有雄气,士可杀而不可辱,何必为难他。”
刘景接着又对徐盛道:“柴桑之失,非足下之责,我军将士骁勇,器械精良,自起兵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足下能够抵抗五日之久,已超出我的意料。”
徐盛闻言重新睁开双眼,直视刘景,开口道:“我不过一无名之辈,尚能与刘安南周旋,江东英杰无数,名将如云,如周瑜、太史慈、孙贲、徐琨、程普、黄盖、韩当、吕范、陈武、贺齐……皆智足以御众,勇足以却敌。江东君臣同心,士民乐戴,刘安南图我江东,必败无疑!”
“足下何出此言?”刘景摇头笑道,“我此番兴兵之目的,乃为长沙百姓声讨孙贲,只诛孙贲一人,无意与孙讨虏为难。”
徐盛听罢不禁冷笑,这话骗得了谁?孙贲与孙权,乃兄弟也,休戚与共,刘景能不清楚?
刘景可不管徐盛信不信,又劝说道:“足下是徐州人,因战乱客居吴地,何必为吴人卖命,不如……”
徐盛不待刘景说完,直接开口打断他的话:“刘安南不必多言!我乃柴桑守将,今柴桑失守,有负孙讨虏之托,无有他想,唯一死以报将军,全臣节!”
见徐盛态度如此强硬,刘景自知劝说不了对方,只好递眼色给徐宗,让他再试试看。
徐宗不由苦笑,徐盛纵然沦为阶下囚,仍然意气昂扬,没有半点屈服之意,就像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劝说得了。
可刘景有命,他又不能不从,只好硬着头皮对徐盛道:“徐校尉此言差矣,江东之君,在合肥,孙讨虏擅据江东,私授印绶,非我等之君也。徐校尉抗拒义师,兵败受擒,何不就此去逆举顺,助安南将军平定东隅,来日封侯拜将,亦可期矣。”
徐盛闻言大怒,可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竟钳口不发一言。
徐盛的反应令徐宗大感意外,以为他被说动了,再接再厉道:“听说徐校尉家卷皆被截获,其中还有一个尚在襁褓中的男婴,想来他就是徐校尉之子吧?徐校尉就算自己不顾生死,也该多为家人考虑考虑……”
徐盛一时默然,他刚才之所以没有对徐宗口出恶言,就是想为儿子留一条后路。这也是他愿意来见刘景一面的原因,否则以他的刚烈性子,岂能容忍自己遭擒受辱,早就战死或自杀了。
徐盛轻声一叹道:“我徐盛无能,使柴桑陷于敌手,若是再不能守节,岂不为天下人耻笑?今日有死而已,绝不偷生,足下不必再为我费心费力了。”
徐盛与徐宗虽为同僚,却无交情,不是托孤的好人选,他目光从帐中众人脸上扫过,出言问道:“不知诸葛孔明可在?我与足下兄长素有乡谊交情……”
出乎徐盛意料的是,座者无人应答,显然诸葛亮不在帐中。
按照原定计划,此时诸葛亮应该已经从长沙出兵了,脚程快的话可能都进入豫章地界了。
刘景也懒得欺骗徐盛这个将死之人,直言相告道:“诸葛军师不在此地,他别遣数万众,出醴陵东,现在或许已攻占宜春。”
徐盛勃然色变,刘景完全没有理由欺骗他,也就是说,荆州军竟是兵分两路,攻打豫章。
由于刘景亲率水步大军,号称十万之众,顺江东下,声势浩大,他们都以为荆州军主力尽在北方,西面至多派些游兵骚扰,因此重防于北,而轻忽于西。
万万没想到,长沙居然还隐藏着数万大军,这下豫章危矣!
刘景起身对徐盛道:“足下有胆略才器,本该为国之干成,我实在不愿杀之,所以我最后再问足下一遍,可愿归降于我?”
“……”徐盛默然不语。
刘景已知其心意,忍不住叹道:“足下不必担心妻子,正所谓‘罪不及父母,祸不及妻儿’,既然足下有意将家卷托付给诸葛军师,我可先代为照顾……”
刘景确实不负仁义之名,入帐以来始终威武不屈的徐盛,终于弯下腰来,对着刘景深深一拜,而后一言不发,向帐外走去。
望着徐盛坚定离去的背影,刘景无奈地摇了摇头,对左右感叹道:“如果江东将士,人人皆如徐文向一般,谁敢轻辱?”
为表示对徐盛的敬重,刘景没有使用刀斧之刑,分其尸首,而是以绳索缢杀,留其全尸。
之后刘景派人将徐盛安葬于庐山北,可遥望柴桑。可惜其他江东军将士就没有他这么幸运了,防止瘟疫滋生,尸体被集中起来烧成枯骨,草草埋葬了事。
第五百章 败慈
柴桑陷落后,有少量溃兵突围而出,冲破荆州军的封锁,一路向南逃入太史慈营中。
太史慈早知道柴桑守不住,可仅仅只坚持了五天时间就宣告失守,还是有些超乎他的想象。
“徐文向……”太史慈心中一叹,尽管还未得到徐盛的确切消息,不过他认为徐盛逃出的希望十分渺茫,加上其为人忠勇,性情刚烈,多半已凶多吉少。
太史慈没有多少心情哀怜徐盛的不幸,他的处境也十分危险,随时都有可能步徐盛的后尘。
太史慈之所以能够在后方粮道断绝的情况下按兵不动,是因为营中尚有二十日粮,也可临时从西面的艾、西安二县征调一些米谷应急,此二县正是太史慈麾下治县,短期内不虞粮断。
但眼下柴桑已失,他就没有继续留下的理由了,必须赶在荆州军反应过来前火速撤离,以免被荆州军围住,再难脱身。
首先肯定不能向南撤退,南边的历陵已被荆州军占据,到时候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一个不好,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为今之计,只有往西走,当年他曾在艾、西二县抗击刘磐的侵扰,深得二地民心,只要能够退入艾、西二县,足可自保。
不过荆州军肯定不会轻易放他离开,最终能有多少人退入艾、西二县,还是未知之数。
太史慈乃是果决之人,既然有了决定,也不等天黑,立即召集部众,焚毁军资粮秣,命将士各背数日粮,弃营而走。
太史慈让数百羸兵带着两千余民夫往南逃,队伍多树旗帜,虚张声势,以迷惑荆州军。他本人则带着四千余部曲向西逃。
太史慈的做法,确实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可架不住荆州军兵力雄厚,分辨不出主力又何妨,两路皆派重兵追击就是了。
太史慈率部仅逃出十余里,天黑前就被荆州军骑兵从后追上,死死缠住,很快步军亦赶到,太史慈只得列阵迎战。
徐宗骑在马上,遥指太史慈左阵,对韩广道:“将军,这些敌卒被甲着少,不着鞋履,必是山越无疑。山越虽民风果劲,然军纪涣散,不耐苦战,战则蜂至,败则鸟窜,乌合之众耳。”
韩广听得频频点头,之前他数与太史慈交手,自然认得其麾下的山越兵。
只见徐宗又道:“今敌军连战连败,仓惶西逃,山越必已丧失斗志,将军可遣铁骑侧击,破之易如反掌,而后驱使其等冲击太史慈中军,一战可定也。”
韩广不由笑道:“此战若能取胜,皆赖徐参军献策之功。”
本来韩广心里对不战而降的徐宗很是看不起,像他这种有名无实的名士,韩广在长安时见多了。现在看来,徐宗并非无能之辈,胸中倒也有几分智谋。
“不敢当……”徐宗颇有自知之明,如今荆州军士气高昂,面对兵无战心的太史慈部,就算硬莽上去,都能获得胜利,他的计策最多只能算是锦上添花。
韩广随后不再多言,命高翔指挥步军正面进攻太史慈阵地。等到大战爆发后,韩广立即亲率六百精骑,绕阵而出,迂回至敌军左翼,对山越方阵发起冲锋。
韩广麾下六百铁骑,所乘皆关西良马,奔行之间,马蹄声轰隆作响,震天撼地,有若闷雷。
当先百骑,浑身皆包裹于坚盔厚铠内,只露双目,就连坐骑前半身亦披戴铁铠,人马具装,犹如一座座驰骋的钢铁战车。
后面五百骑,装备不及前者,人被襦铠,马着当胸,事实上这才是这个时代突骑的标配。
面对夹带着风雷之声席卷而来的铁骑,山越兵无不大惊失色,人人皆有弃阵亡走之念。
山越兵在之前的战斗中就吃足了荆州军铁骑的苦头,可那时总还有营垒可以作为避风港,就算被打败了也能逃回营垒自保。
现在却是在逃亡途中,面对荆州军铁骑的冲锋,他们惟一能够依靠的,就只有自己的血肉之躯及手中的兵器,两者相碰,这无异于以卵击石,山越虽蛮,却不傻,怎么可能拼死抵抗。
“轰……轰……轰……”
山越稀疏的箭失并没有对荆州军铁骑造成多少影响,直如海啸一般冲至山越阵地前,前排举楯的山越兵几乎全线崩溃,真正接战者寥寥无几,大部分人甚至都不曾抵抗,就转身而逃了。
楯阵一破,后面的弓弩手转瞬间即被奔涌而来的铁蹄吞没。
矛戟也被前方退下来的溃兵冲得阵脚大乱,失去阵型的保护,人自为战,又哪里能抵挡得住荆州军铁骑的冲撞,马蹄过处,便只留下满地的尸体与伤患。
如果这时从上空俯瞰,就能清楚的看到,山越方阵就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一般,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溃瓦解。
一举冲垮山越方阵,韩广再接再厉,率领铁骑一路驱赶山越溃兵,朝着太史慈中军杀去。
见左翼糜烂,太史慈面色铁青,韩广的手段谈不上多么高明,无奈形势比人强,他即使看穿了对方的伎俩也没用。现在惟一的期望,就是能够坚持到天黑,然后借着夜色的掩护突围。
荆州军正面攻势甚勐,太史慈暂时抽不出身,便以正在左翼的孙贲部将吴金勒阵拒之。
吴金乃孙贲麾下有数勐将,即使深陷绝境,仍有奋战斗死之心。
但他部下却和他截然相反,他们都是孙贲的部曲,家人皆在南昌,回家的愿望十分迫切,因此对太史慈不南返海昏、南昌,而西奔艾、西,深感不满。
若非太史慈治军甚严,顾虑军法,早就一哄而散了,有几分抵抗之心,也就可想而知了。
孙贲部曲先是被山越溃兵冲击,接着又遭到荆州军铁骑践踏,立时兵败如山倒。
处于阵后督战的吴金见状,怒不可遏,手持长矛接连搠杀数人,欲逼迫溃兵返身战斗。
然而平时颇为有效的手段,今日却意外失效了,吴金和督战队反倒被溃兵冲得七零八落。
荆州军铁骑顷刻间杀至,个人勇武在铁骑冲锋的煌煌大势面前显然微不足道,吴金虽勇冠贲军,面对甲骑具装,也不过是强壮些的蝼蚁罢了。
铁骑呼啸着一扫而过,吴金没能掀起半点波澜,身体被砍得如破布娃娃一般,右臂齐肘而断,头颅也被荆州军勇士割走。
太史慈没想到吴金会败得这么快,并引发了连锁反应,就连他的部曲人马都开始出现逃亡。
“大事去矣……”太史慈重重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看昏暗的天空,如果能再多坚持半个时辰,等到天色彻底黑下来,突围将更加容易,奈何天不遂人愿。
事已至此,抱怨无用,太史慈当机立断,下令全军向西突围,随后便带着数十骑往西而逃。
主将太史慈一逃,全军顿时土崩瓦解,将士惊慌失措,加上天色昏暗,也分不清东南西北,朝着一个方向埋头狂奔,盔甲、武器皆被视作累赘弃于道旁。
江东军四散而逃,但人皆有从众心理,往西逃的人无疑最多,韩广留高翔清扫战场,他则率领步骑追击。不过随着入夜,韩广不得不停下了追击的脚步。
韩广停止追击,太史慈却马不停蹄,一夜狂奔数十里,直到渡过傅易川,才松一口气。
期间不断有溃兵赶来傅易川会合,总计有八百余人,太史慈将他们重新编为一营,未免荆州军追来,太史慈不敢久留,继续西行,两日后抵达西安县。
“如果潘章还在西安县就好了……”太史慈遥望城小而坚,守备完善的西安县城,忍不住叹道。西安城固,皆潘章之功,可惜他已转任建昌长,现在的西安县长是一个不知兵的儒生。
太史慈率部进入西安后,也懒得和县长多费口舌,简单说了一下当前情况,便开始发号施令:先是关闭四面城门,许进不许出。继而清点城中人口,十五岁以上成年男子共六百余人,连同县中数十吏士,皆被编入军中。
同时太史慈又派遣亲信沿修水而上,接管艾县。
第五百零一章 彭虎
为了对抗即将到来的大敌,太史慈一时也顾不得百姓了,近乎粗暴的整合艾、西二县,殚竭民力,以赡军用,心里怀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绝全力备战。
结果左等右等,只见荆州军探骑出没,始终不见大军前来,一番准备,全做了无用功。
原来刘景接到韩广的禀报,称西安城池虽小,却十分坚固,加上太史慈勇略还要过于徐盛,攻打难度恐怕未必小于柴桑。
刘景一听,立刻偃旗息鼓,让韩广带兵返回。虽然攻打柴桑前后只用了五天时间,可士卒伤亡却超过了三千人。
这还是有攻城塔、投石机等攻城利器相助,否则伤亡至少还要再翻一倍,古时攻城的难度由此可见一斑。兵法上说攻城之法,为不得已,真可谓至理名言。
刘景之前派韩广、高翔、冯习等率军追击太史慈,两路共斩首千余级,俘虏三千余众,随太史慈逃到西安的不会超过千人。
说实话这点人马,已不足以影响大局,刘景不可能因为西安这座偏僻小县,以及数百残兵败将,而再搭进去数千将士,哪怕太史慈为江东大将,也不值得。
而且根据东边斥候传回的消息,孙权的吴地援军就快要进入豫章地界了,其舟舰数百艘,兵锋极盛,不出十天,必至柴桑。
如此强大的军势,加上领兵之人不出意外的话,必是周瑜无疑。这位可是整个江东最令刘景忌惮的人,肯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此时岂敢分心他顾。
当然,太史慈即便实力大不如前,也有能力搅风搅雨,不可不防,艾、西二县地处山区,北、西、南三面环山,刘景只需派兵分别在东面的傅易川、修水驻守,便可将太史慈堵在山谷之内,使其不能为乱。
南面亦止步于历陵,不过刘景在将刘祝、苏飞等人召回备战的同时,亦让他们摆出进攻海昏的姿态,以吸引孙贲的注意。
“将军,刘中郎、苏中郎回来了,正在门外求见。”于征走进柴桑县寺大堂向刘景禀报道。
刘景正在给江夏的黄祖写信,催促他尽快送一批军械粮谷过来,听到刘祝、苏飞归来,笑着颔首道:“快让他们进来。”
刘祝、苏飞闻召而入,二人身后还跟着一位皮肤略黑,矮壮精悍的中年人,见刘景目光威严,中年人不敢与其对视,低首拜道:“小人彭虎,拜见将军。”
“足下不必多礼,快快请起。”刘景摆足了礼贤下士的姿态,出言夸道:“足下乃鄱阳大豪,拥众过万,威震一方,我在长沙时就曾听过足下的大名,足下率众来投,必可为豫章表率。”
刘景既然有意吞并江东,自然对彭虎这等江东境内的半割据势力格外关注,早在数月前就开始派人私下联络他,以为内应。
只是彭虎前段时间被太史慈、孙贲、蒋钦等人轮番围剿,死伤惨重,不得不暂时潜伏,直到刘景大军抵达柴桑,刘祝、苏飞率兵船深入彭蠡湖,他才重新冒头。正是在他的帮助下,刘祝、苏飞二人才得以攻占历陵,截断太史慈归路。
“没想到小人的薄名,竟然能够入将军耳中……”彭虎从地上起身,面上难掩得色。
说到底,他也不过就是一个地方土豪,甚至被归入山贼水匪之列。刘景何许人也?他可是割据荆、交二州的霸主,连刘景都听过他的名声,岂能不暗自得意。
刘景笑了笑,事实上他前世就知道此人,彭虎在三国历史上只留下只言片语,这等路人甲一般的小角色,即使熟知三国历史的专家,也多半不知其人。
刘景之所以知道彭虎,是因为偶然看到一篇三国考证文,将鄱阳彭氏与金城(西平)麴氏并列。
金城(西平)麴氏堪称汉末三国时代的一朵奇葩,麴胜、麴演、麴光、麴英……从汉末开始,又历经曹操、曹丕、曹奂三世,数十年间失志不渝的反叛。
其实差不多同一时间,还有一个鄱阳彭氏,自彭虎起,其后又有彭绮、彭旦等,也是数代人前仆后继的叛乱,不过由于孙权特别能活,倒也没能为祸数代。
这两大家族一个在西北,一个在东南,在造反上可谓一时瑜亮。
因为文章观点奇特有趣,给刘景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时隔多年虽已记不清细节,但彭氏一直活动于澎湖一带,彭虎名字与澎湖谐音,所以始终记得其人。
刘景笑道:“足下不必妄自菲薄,如果不是足下引众为乡导,我军也不会如此轻易夺取历陵,论功行赏,足下当为首功。”
彭虎扯了扯嘴角,挺胸故作豪迈道:“历陵小城耳,不值得夸功,海昏,太史慈之治所也,民口殷实,今太史慈败走艾、西,海昏空虚,如此难得的良机,将军若不取之,岂不可惜?”
刘景岂能不知海昏的重要性,只是形势所迫,他将孙权吴地援军即将到来的消息告诉彭虎,后者这才恍然大悟,为何刘景执意召回刘祝、苏飞等人,不肯南取海昏。
彭虎内心不甘,试图劝说刘景改变心意,“海昏东临赣水,西接群山,乃豫章要冲,海昏一下,豫章北部皆在将军掌握。”
见刘景不为所动,彭虎咬牙道:“将军东备大敌,暂时无暇南下,不知可否抽调两千精兵,助小人一臂之力?小人必攻下海昏,献于将军。”
彭虎如果实力尚在,自己就出兵攻打海昏了。奈何前一阵跳得太欢,遭到太史慈、孙贲、蒋钦等人联合围剿,万余徒众死伤大半,如今麾下只有两三千可战之兵,这点人马自然攻不下海昏,因此只能向刘景借兵。
“哦?足下此言当真?”刘景听了彭虎的话,顿时改变了主意,周瑜大军眼看就要到了,他确实不愿分兵,可若出兵两千就能夺取海昏,他没理由不同意。
彭虎面色一喜,拍着胸膛道:“小人岂敢诳骗将军,只要将军肯出兵相助,若没能打下海昏,小人愿受责罚。”
第五百零二章 选将
见彭虎立军令状,失败甘愿受罚,刘景摆了摆手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勇于任事者本就难能可贵,若事有不顺,便动辄获咎,谁还敢尽心为我效命?”
刘景又说道:“我遣精兵两千以助足下,足下攻下海昏自然最好,失败了也无妨,可退回柴桑与我会合,待我解决了东方之敌,再挥师南下,荡平顽敌。”
彭虎并非真心归附,只是势穷才来投奔,而且只想着利用刘景以东山再起,事成即叛走。
可听了刘景这番话,亦不免大为动容,彭虎感叹道:“将军真乃当世英主也,我彭虎在江东被视为贼,却得将军倾心接纳,敢不为将军前驱,以效死力。”
刘景含笑道:“足下何必因出身而自轻呢,当初彭越曾做群盗,马武亦为流贼,结果得遇高、世二祖,终辅汉室,平定天下,书名竹帛,数百载后英名犹伟。足下何不以二人自勉?”
刘景让他以彭越、马武为榜样,这是自比高祖、世祖吗?彭虎被刘景的气度深深震慑住了。
他最多也就是想要割据鄱阳,与刘景相比,根本不足挂齿。
彭虎沉默半晌,才道:“彭越、马武皆命世英杰,小人一介凡夫,不敢奢望彭、马之功。”
刘景大笑,指着陪坐的刘祝,对彭虎道:“刘文绣少时以偷盗为业,”又一指身后护卫的于征,“于子祥早年为亡命之徒,他们的出身比之足下如何?”
彭虎再度陷入沉默,刘景继续说道:“他二人自随我起兵以来,南征北战,出生入死,立下赫赫战功,今皆官拜中郎将,为我麾下水步军大将。待日后扫清天下妖氛,入京觐见天子,何愁不能封侯拜将,书勋竹帛,比肩前人?”
“愿随将军匡扶汉室,讨平四方,以成霸业。”不止刘祝、于征,苏飞见机亦离席拜道。
如此一来,只有彭虎一人在坐,这简直就是将他架在火上烤,仓促起身,僵在原地,一时间汗流浃背,如热锅上的蚂蚁。
“诸君共勉之。”刘景轻轻颔首,对彭虎的窘迫故作不见,问道:“足下准备何时南下?”
刘景出言为彭虎解围,彭虎暗暗松了一口气,回道:“自是越快越好,小人打算明早就出发,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好,明日我便派兵船随你南下。”刘景点点头,同意了他的请求,随后又与其闲聊起来,彭虎毕竟是豫章地头蛇,从他口中能够得到很多有用的情报。
刘祝虽然不是龙丘刘氏出身,和刘景的关系却犹胜亲族,等到彭虎退下后,立刻对刘景道:“将军,我与彭虎相处多日,发现此人只是表面恭顺,实则内怀不服,将军绝不可轻信此人。”
刘景不置可否,彭虎是什么人,历史已有定论,这家伙骨子里就有反叛的基因,刘景当然不会信任这样的人。不过他却不能流露出对彭虎的怀疑,毕竟房间内还有苏飞这个降将在呢。
刘景目光看向刘祝身旁浓髭密髯,形貌威武的苏飞,问道:“足下认为彭虎其人如何?”
苏飞毫不犹豫地道:“我与刘中郎看法一样,彭虎心怀异志,只是徒众亡散,才来依附将军,眼下有求于将军,自然俯首帖耳,唯命是从,可若让他占有海昏,兼收澎湖诸县,就算不立刻反叛,怕也很难听从调令。”
对于彭虎,两人显然早有沟通,刘祝又道:“将军,两千精兵断不能交给彭虎,否则必将有去无回。将军可遣一将领兵南下,与彭虎共取海昏,若其敢有异动,则立杀之,以绝后患。”
刘景深以为然,彭虎生性狡诈,为人又颇有勇力,不是易与之辈,和他共事,若有勇无谋,则必为他所骗,反之,若有谋无勇,则很难压制他,所以领兵之人,必须要智勇兼备才行。
刘景环顾麾下众将,智勇兼备者不再少数,可大多有重任在身,不能轻出,刘景思来想去,最终将目光锁定在文聘身上。
文聘尽管新降未久,但毕竟是三国名将,刘景对他十分看重。他也不负刘景所望,自入豫章以来,夜取彭泽,从破柴桑,生擒徐盛,战功之高,仅在甘宁、韩广两大将军之下,冠绝诸将。
刘景的军事班底,早在荆南时期就已基本形成,后期加入者,很少有人能够跻身大将之列。
文聘一介降将,寸功未立,就被刘景表为中郎将,摇身一变,成为刘景军大将,诸将心中就已有所不满。
如今文聘在豫章又屡立战功,眼看着就要爬到自己的头上,诸将一时间多有牢骚之言,有些话甚至都传到了刘景耳中。
武将皆任气自负,这样的事很难避免,只要不闹得太过分从而影响军队的战斗力,刘景也懒得干预,正好借着这次机会,将文聘派往南方,独当一面。
“文仲业可否?”刘景象征性的询问刘祝、苏飞的意见。二人当然不会和刘景唱反调,皆认为文聘智勇双全,足以胜任。
刘景随即让于征召文聘前来,刘祝、苏飞亦随之告退。
不久文聘赶到,刘景招呼他入座,将自己的决定告知他。
文聘听罢,面上不露声色,内心则颇感欣喜,有机会领兵南下,独当一面,他岂会不愿,抱拳领命道:“谨遵将军之命。”
刘景对文聘直言相告道:“仲业此番南下,不但要提防敌人,更要提防身边之人,彭虎此人,不可信也,你要派人死死盯住他,一旦发现他有所不轨,我准你便宜行事,可先斩而后奏。”
文聘闻言若有所思,点点头道:“将军放心,末将知道该怎么做了。”
刘景又道:“彭虎出身草莽,多年来纵横鄱阳,为祸甚烈,军纪必定败坏。我此番举义兵,讨无道,不愿多造杀戮,海昏若下,你当约束彭虎部,不可残害百姓,枉杀无辜,尤其太史慈及部曲家卷,当一力保之。”
“诺。”
刘景又叮嘱一番,便让文聘回去准备,毕竟明早就将出发,肯定有很多事情要忙。
第五百零三章 饿虎
洭浦关,交州之名关,位于南海郡北部,坐落于秦、洭、浈三水交汇之处,为昔年南越赵佗所筑,北与荆州桂阳郡接壤,乃是楚、越东部水路通道之枢纽。
这日,一支由数百艘舟船、车马组成的水步大军,一路沿着秦水北上,进抵洭浦关前。
还没等大军派人通传,洭浦关守将就急不可待的开关放行。
开玩笑!
对面大军的统帅,可是虎踞交州,素为汉、夷所畏服,甚至能止小儿夜啼的王疆。
得罪他会有什么下场?
据传,交州牧张津连同数千支党的头颅,至今还挂在郁林郡的道旁,供人参观,以为警示。
王疆来到交州不过两年多,死在他手里的人却以数万计,交北汉、夷,谈到他无不色变,不敢直呼其名,而以“饿虎”代之。
世上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饿虎者,永远饥肠辘辘,择人而噬,暗示他性情凶勐而又残暴,为一州之所惮。
这次王疆率军大摇大摆的过境,南海太守士武连个屁也不敢放,反而又是送牛酒诣军,又是调民夫运输,一路毕恭毕敬,礼送出境。似生怕王疆以借道为名,行假道伐虢之计,突然掉转过头,灭了他的南海郡。
士武堂堂一郡太守,三位兄长皆掌大郡,权倾交州,面对王疆尚且如此卑下。
借洭浦关守将八百个胆子,也不敢生事,他现在只求王疆能痛痛快快的离开。
王疆可不知洭浦关守将内心的祈求,像对方这样的小人物,王疆根本不会放在心上,连面都懒得见,就直接将他打发了。
车船排成一字长龙,开始有条不紊的通过关口,王疆站在一艘斗舰的甲板上,对身旁一位身形清瘦,面带风霜的中年儒士说道:“邓君,过了洭浦关,就是荆州桂阳郡地界了……”
“终于回来了……”
邓姓儒士喃喃说道,一时情难自禁,险些泪洒当场,他不是别人,正是前荆州治中,邓瑗、邓芝的族父,南阳名士邓羲。
当年邓羲劝说刘表,尊奉天子,远离袁绍,勿与其结盟,无奈刘表不听,邓羲一气之下以身体有疾为由辞去荆州治中之职。适逢南阳大疫,邓氏宗族离散,他便携全家老小,迁居江东。
结果刚好碰上孙策攻略江东,时局板荡,朝不保夕,邓羲不得已只好与许靖、袁忠、桓邵等好友结伴浮海南渡,逃往交趾。
一晃邓羲已旅居交趾多年,期间不少亲朋好友皆客死荒域,他也不知自己还能否回到家乡。
随着刘景崛起荆南,跨有荆、交,他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奈何张津图谋零、桂,屡兴刀兵。
去年张津死在郁林郡,算是亲手为交州与荆南这场横跨三年的战争画上了休止符。邓羲亦心生返乡之念,只是碍于兵荒马乱,道路阻绝,始终未能成行。
潘濬的交州刺史在获得了朝廷的正式任命后,于今年初派兵遣使前往交趾,一是通知交趾太守士燮,他已得到国家的承认,让士燮不要再自行其是。二是得到刘景的指示,礼请邓羲北返。
流寄外乡多年,终于能够返乡,没等邓羲高兴多久,他的家门旋即便被接踵而来的人踏平。
避乱于交趾的北方士人何止千百,人人皆思归家乡,就算中原战乱未定,暂时回不了家,也都想离开交趾这个鬼地方。
听说安南将军刘景派兵来接邓羲,交趾的流寄士人圈顿时沸腾了,不管认不认识邓羲,皆登门拜访,恳请邓羲带上他们。
众人盛情难却,邓羲亦不忍拒绝,最终同意包括好友许靖、袁忠、桓邵在内的数十名北士,连同家卷三百余人随其北返。
如果不是队伍实在装不下了,随行人数至少要再多一两倍。
一行人跋涉数千里,一路风餐露宿,尝尽辛苦,直到八月才抵达苍梧郡。
万幸的是,不久之后,王疆率交州军万人北上荆州,让他们成功搭上了免费的顺风车。
“过去在江东,闻孙策兵至,众人皆惊慌奔逃,惟独子孝临危不惧,身自断后,直到亲疏悉皆登船,才从容而走。生死面前,子孝尚且谈笑自若,何以临近故乡,反而露出小女儿姿态?”
开口说话者是一位发须半白的儒雅老者,他就是昔日名动天下的月旦评创始者,以品评人物着称于世的汝南名士许靖。
当初韩馥、刘岱、孔伷、张邈等关东诸侯,皆为其所举,如果不是看他名望太高,杀之必失天下所望,早就被董卓砍了。
袁忠一旁抚须言道:“子孝近乡情怯,就算一时失态,也是人之常情,文休何必苛求。”
袁忠出身于名门汝南袁氏,与生活奢侈,尽失家风的袁逢、袁隗、袁绍、袁术那些人不同,袁忠这一脉,很好的继承了高祖袁安的品性风范,自曾祖袁京起,就门风清正,持身守节。
袁忠颇能守家声,曾官至沛相,以清亮着称,当初他在沛任职期间,险些将曹操给法办了。
要知道沛国曹氏本就是地方强族,又因大长秋曹腾而兴盛,族中子弟遍布朝野、天下,这样的强势家族,也就只有出身名门,为人清正的袁忠才敢招惹。
邓羲稍稍平复心情,叹道:“夫鸟飞反乡,兔走归窟,狐死首丘,各哀其所生。鸟兽都知依恋巢穴,我又岂能不思家乡。”
在场众人,谁不是离乡游子,一时皆心有戚戚焉。
邓羲随后振奋心情,他早知刘景绝非池中之物,却也没想到他短短几年时间,就取得了今日这等辉煌成就,如今快到荆州了,开始考虑为刘景挽留人才。
在场几人,许靖、袁忠、桓邵等皆德才兼备,当世伟器,朝廷征召他们,起步就是公、卿,许靖不好说,但袁忠、桓邵却与曹操有怨,当会答应留在荆州。
邓羲出言试探,袁忠、桓邵果然选择暂居襄阳,许靖则还未有最终决定,到了襄阳再说。
第五百零四章 进兵
交州水步大军顺利通过洭浦关,继续沿秦水北上,横穿浈阳县境,最终大军停于曲江县以北十余里处的一座渡口内。
邓羲等人皆是一头雾水,眼下才刚过中午,远未到休息的时候,不知大军为何停止不前。
王疆来见邓羲,面上略带歉意地道:“邓君,我还有要务在身,只能止步于此,不过邓君不必担心,我会派兵船继续护送诸君北上,荆州境内颇为安宁,少有寇盗,邓君无须担心安全。”
邓羲大感意外,心里更加疑惑了,这里有什么值得刘景不远千里,从交州调来上万大军?
他们刚从南边而来,桂阳郡内部平稳,不是自身问题,北为长沙郡,西为零陵郡,皆是刘景久营之地,士民拥戴,也不会出问题,东面……是扬州庐陵郡。
“刘景莫非要对江东用兵了?”邓羲心里暗暗吃惊。
此时刘景出兵豫章的消息尚未传开,邓羲仅凭王疆的只言片语,竟然猜到了结果。
王疆自然不会和他解释,很快就派船将邓羲等人送走,接着下令全军弃舟登陆,向东进发,三日后抵达桂阳与庐陵交界处。
台领山下,豫章水畔,此地属于偏僻地带,原本应该少有人烟才对,可此时这里却聚集了数以万计的民夫、工匠,正热火朝天的运输物资,修造舟船。
“王将军,你终于到了……”桂阳太守桓彝得知王疆终于率军到来,立刻抽身赶来相见。
桓彝在这荒郊野岭蹲了足有一个多月,面庞晒得黝黑,衣冠也不再整洁,简直和王疆印象中的判若两人,险些没认出来。
“桓桂阳辛苦了。”王疆忍不住干笑两声,随后问起正事,“不知船、资是否已经准备齐全?”
桓彝轻轻颔首道:“粮谷足够万人一月之食,舟船也已装造数百艘,随时都可以出发。”
王疆不禁感叹道:“有桓桂阳为我筹措,足食足兵,我可以安心的出兵了。”说罢,和桓彝并肩前往豫章水畔,视察地形。
没错,刘景实际上不是两路进攻豫章,而是兵分三路,同时攻打豫章、庐陵。
刘景顺江东下,为北路军;诸葛亮出长沙,为中路军;王疆率交州军万人,乘船沿豫章水而进,直攻庐陵郡,为南路军。
王疆的这条进攻路线,历史上东晋时期卢循麾下大将徐道覆曾经走过。
卢循乃卢植后代,与孙恩起兵战败,率领残兵南下占领广州。后徐道覆趁刘裕北上攻打南燕之际,说动卢循再度起兵。徐道覆十余日内便修造战舰数百,然后自豫章水而入赣水,先克庐陵,再下豫章,横扫晋军,一鼓作气杀入长江,直扑建康,直到刘裕回师,才平息卢、徐之乱。
徐道覆麾下精兵数万,或为三吴旧贼,百战余生,或为交州劲卒,骁捷善斗,加上刘裕尽起精锐,北伐南燕,以致后方空虚,这才被徐道覆钻了空子,一路势如破竹,攻占数郡。
刘景也没指望王疆能够复制徐道覆的奇迹,他对王疆的要求并不高,只要率兵攻取庐陵南部南野、赣县、雩都诸县,从南边牵制住庐陵太守孙辅即可。
王疆虽出身卑微,却素有雄志,自然不会甘心于刘景为他定下的目标。他率交州精卒万人,不远千里北上,难道就是为了攻打庐陵南部的几座偏远小县吗?
全取庐陵!斩杀孙辅!
这是王疆为自己制定的目标。
接下来王疆下令全军休整两日,同时派人快马北上长沙通知诸葛亮,第三日即挥师杀入庐陵。
却说诸葛亮率军回到长沙,会合荆南之众,屯于醴陵县。
这日王疆信使抵达军营,诸葛亮看过王疆的信后,忍不住暗松一口气,拿着信对左右笑道:“王子健终不失期……”
北面刘景连战连捷,南面王疆业已就位,诸葛亮当即下令,尽起大军,东进豫章。
眼下豫章北部,彭泽、历陵、柴桑等县先后失守,太史慈大败而逃,形势及及可危,整个豫章的注意力都放在北方,相应的,西面的防备自然就有所松懈。
此时宜春可用之兵,不会超过千人,诸葛亮率领两万步骑,突然从西面的群山中杀出。
正所谓“人到一万,无边无沿。”两万步骑大军浩浩荡荡,沿着南水北岸而行,连旗成云,精甲曜日,光照天地,军容之壮,声势之大,沿途莫不瞩目。
南水两岸土地肥沃,宜种庄稼,人口稠密,由于诸葛亮大军来得太过突然,百姓多来不及逃亡,只能躲在家中瑟瑟发抖。
不过很快他们便惊奇的发现,这支大军不但军容威武壮观,军纪也十分严明,所过之处,秋毫无犯。
豫章乃久乱之地,这十来年里就从来没有一刻安宁过,不管是官兵,还是贼寇,在豫章百姓眼里并无区别,皆一丘之貉,何曾见过这等毫不扰民的军队。
说实话,这是只有在书生讲古中,才会出现的仁义之师。
期间不止一次发生百姓举家逃亡时被大军从后追上,军民并肩而行,两两相望的尴尬场面。
诸葛亮持军整齐,鸡犬不惊,很快就赢得了南水两岸百姓的欢心,甚至有一些胆大之辈,纷纷跑到诸葛亮面前想要投军。
诸葛亮也不好寒了他们的心,将他们编为义营,等到抵达宜春城下时,义营已有三百余人。
却说宜春自得知数万敌军从西面杀来,军民相顾骇然,旋即城中大乱,百姓纷纷携家带口,出城逃往乡下,守兵不能止。
发展到最后,连县吏也开始逃亡,转眼县寺诸曹,便已十去九空。
宜春乃是剧县,历来山越横行,宗贼肆虐,非勇士无以镇守,前任县长乃孙权爱将周泰,现任县长也是一位勇士。
不过他们虽然勇勐善战,能够平息外部叛乱,却也粗鄙少文,不知收服内部人心,是以县中诸吏,皆不亲附,一旦大难临头,诸吏皆弃职而走。
第五百零五章 周凤
宜春县吏虽然争相逃亡,却也有忠于职守者,如贼曹掾周凤。不过他心里忠的可不是宜春县长孙南,而是刘景。
刘景深知孙权的威胁,一统荆州后,马上开始谋划江东,提前布置先手,宜春与长沙紧邻,自然成为了主要攻略方向。
周凤今年三十出头,强健有武艺,他本是宜春乡下土豪,后来见天下大乱,郡县不宁,内心野心勃发,便纠合门客、不法、亡命等,入山谷结寨为贼。
按照原本的历史发展,他最终也会和彭虎一样,成为豫章大贼,鼎盛时期徒众过万,肆虐郡县,后被张昭督诸将剿灭。
这个时空周凤尚未成气候,就在劫掠长沙时,被刘修击败擒获。在生与死面前,周凤毫不犹豫选择了生,刘景抽空亲自见了他一面,善加抚慰,继而将他放回,让他潜伏宜春等待召唤。
至于周凤是否真心归附,说实话刘景根本不在乎,因为本就是随手布置的一枚闲棋,不管成与不成,都不影响大局。
而周凤已经完全被刘景折服了,将这安排视为进身之阶,回到宜春后,思来想去,认为继续为贼,就算重新聚众千人,恐怕也很难发挥什么作用,便将主意打到宜春头上,若是能谋得宜春,献与刘景,必是大功一件。
周凤在宜春素有名声,愿弃贼从善,率众来归,宜春县长当然不会拒之门外。
周凤本人既有能力,手下又有一帮亡命之徒,不久便混成了贼曹掾,其利用职务之便,暗中招降纳叛,培植亲信,排除异己,现在整个贼曹从上到下都是他的人,家中亦养着上百剑客。
要知道,目前宜春城内,也就只有五百战兵。
当周凤听说刘景率荆州十万之众,顺江而下,席卷豫章北部,不禁喜出望外,他素来性急,不愿干等,近日便准备斩杀宜春县长,据城而反,遥应刘景。
然而还没等他动手,诸葛亮就率领数万大军从西面杀来,这次周凤就是惊大于喜了。
由于刘景在北方势不可挡,随时都有可能南下南昌,孙贲屡屡征调各地人马入卫南昌。宜春原本有战兵千人,也被调走一半,目前只剩五百士卒,这点兵力,根本挡不住数万荆州军。
必须赶在荆州军攻城前,先一步动手,找机会杀死县长,取得宜春的控制权,不然他之前的所有谋划,都要付之东流了。
“校事小吏,皆不可信!”宜春县长孙南望着空荡荡的县寺诸曹,面色铁青,恨恨说道。
孙南体貌魁梧,一看就是勇武不凡之辈,他是吴郡人,虽非孙氏族人,却早在孙坚时代起,就随从征伐,算是江东元老。
随在孙南身后的周凤闻言赶忙收束心神,只见孙南回过头来,问周凤道:“子云,你说,我平日待县寺诸吏如何?!”
周凤毫不迟疑,立即回道:“明廷对待下属自然极好,不说旁人,下吏原本出身群盗,蒙明廷不弃,招致门下,视若腹心,下吏必拼死以报明廷之恩。”
孙南听得感慨不已,叹道:“我自问待下面之人不薄,可如今宜春有难,他们却忘恩负义,纷纷弃我而去。子云,满县属吏,只有你是忠义之人……”
周凤一时嘿然,正要再表忠心,忽然有人来报,荆州骑兵已至数里外,不久即会兵临城下。
“楚贼来了……?”孙南不由脸色大变,他以为荆州军最快也要明日才会抵达,没想到对方派骑兵先行,提前一天到来。
幸亏他领兵多年,经验丰富,提前做了防备,紧闭西北城门,又派探骑外出侦查,不然还真有被对方偷袭得手的可能。
见周围众人脸上皆有惊惧之色,孙南故作镇定,说道:“宜春城池坚固,绝非楚贼短期可下。我已派人赶往南昌求救,只要我等可坚守数日,明府的援军便会赶到,楚贼不足虑也。”
周凤立即表态道:“下吏愿随明廷登城死战,抵御楚贼。”
众人齐声附和道:“愿随明廷登城死战,抵御楚贼……”
“好!”孙南递给周凤一个赞赏的眼神,而后大笑道:“诸君随我到北城墙以候楚贼。”
“诺。”
孙南当即率百十部曲、县吏,出县寺北门,径直往北。
途经桃里时,乘马跟随在孙南身后的周凤,突然加速来到孙南身旁,进言道:“明廷,谚云:‘军无财,士不来;军无赏,士不往。’今大敌压境,将士恐惧,须以厚赏激励士气。”
这道理孙南又岂会不知,问题是江东军制与其他地方不同,外任之将,孙权不拨军费,而是让他们就食驻守之县以养兵。宜春以一县之赋,养兵过千,平日都过得紧巴巴的,哪有余财奖赏将士。
看到孙南面有难色,周凤暗暗冷笑,抛出诱饵道:“下吏亦知明廷为人忠正,不蓄财货。下吏当年曾为盗贼,颇有赀产,这些皆是不义之财,今宜春有难,下吏愿献家财,以做军资。”
“子云此言当真?!”孙南双目圆瞪,一脸难以置信。
周凤大义凛然地道:“自然是真,区区浮财而已,明廷对下吏有知遇之恩,下吏自然要为明廷分忧。”接着一指前方的里巷,说道:“我家就在前面的桃里,明廷可随我归家取之。”
“好!”孙南大喜道:“此次若能击退楚贼,我必向孙讨虏保举你,功名富贵皆可期也。”
“多谢明廷,下吏仰慕孙讨虏久矣,只恨身份低微,不能效命麾下……”周凤一边说,一边引着孙南前往家宅。
周凤自称颇有赀产,虽是为了引诱孙南入瓮,却也非虚言,其家占地广大,纵横三进,楼阁数重,孙南见了都忍不住心生嫉妒,没想到周凤竟豪富至此。
周凤先前已派人归家报信,上百剑客皆伏于后庭墙下。
周凤领着孙南一路穿廊过院,进入后庭,打开存放财物的藏库大门,孙南定睛一眼,顿时被库中大量的宝货迷花了眼睛。
“明廷,请……”周凤只请了孙南及左右几名亲卫入内,其余人却全被挡在了门外。
对此孙南倒也能理解,毕竟是存放财物的重地,哪能让人随便进入,万一有人手脚不干净,他脸上也不好看,便没说什么。
周凤带着孙南参观,其手下则趁机关上府库大门。
听到后面响动,孙南回头一看,隐隐察觉不对,正要喝问为何关门,忽然感到脑后生风,多年浴血搏杀的经验,让他下意识侧身躲避,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利刃划过颈侧,鲜血喷涌。
孙南左手死死按住伤口,连连倒退,不敢置信地看着持刀冲他狞笑的周凤,破口大骂道:“你这狗贼!安敢噬主?!”
周凤冷笑着嘲讽道:“凭你区区一个兵子,也配当我的主人?我早已投身安南将军麾下,你的项上人头,和这座宜春城,就是我献给安南将军的大礼。”
“狗贼!安敢欺我!今日就算是死,我也要拉你垫背!”孙南意识到自己从始至终都被对方玩弄于鼓掌之间,气得双目充血,不顾一切的朝着周凤杀去。
由于是以有心算无心,就这么一会工夫,孙南的左右亲卫便已全部被杀,外面也响起了激烈的厮杀声。如今大局已定,周凤自然不会亲身犯险,他挥了挥手,示意众手下上前围杀孙南。
孙南尽管勇武过人,无奈颈部遭到重创,失血过多,战力十不存一,面对四面八方的围攻,很快便倒在血泊之中,可就算死去,其双目犹死死盯着周凤。
周凤心中不喜,让手下将其双目戳瞎,并割下其头,拿到外面示众,不降者与孙南同罪!
孙南部曲本就遭到偷袭,死伤惨重,又见孙南已死,斗志全消,皆跪地投降,只有寥寥几名忠义之士,试图夺回孙南头颅,最终寡不敌众,血溅当场。
接着周凤率众马不停蹄赶往北城门,负责看守城门的守军将士以为他们是孙南派来的援军,对他们没有半点防备。
周凤欺近后,高举孙南头颅,大呼:“孙南已死,降者不杀!”率众杀散守军,打开城门。
此时刘亮及麾下骑兵刚到不久,尚在南水北岸,与宜春隔江相望,忽然看到宜春北门洞开,一群人从城门行出,迎于道旁。
刘亮剑眉一扬,心里猜测对方是真的想要归降,还是有意引他过江,以便伏击……
不过很快他便驱散心里的杂念,一声令下,率骑过江,他有上千精骑为恃,何惧对方阴谋。
“轰隆隆……轰隆隆……”
马蹄声地动山摇,灰尘滚滚升起,上千骑兵飞驰而至,包括周凤在内,众人无不面露惊容。
江南历来少马,几乎没有成建制的骑军,第一次见到上千铁骑冲锋,内心的震撼可想而知。
刘亮此时已经确定对面没有诈,不然距离城门仅剩几十步,对方根本挡不住自己的冲锋,一口气就能直接冲进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