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六章 面曹
三月下,河南尹,中牟县。
时隔一年有余,曹操重归官渡故地,虽然已经过去许久,可战场仍然横陈着累累白骨,无人收敛,风中似乎有无数的亡魂在呜咽、在嘶喊、在悲号……
曹操心中充满怜悯之情,但他却并不后悔当初的选择,就算重新来过,他依旧会毫不犹豫下令将七万余袁军士卒全部坑杀。
官渡袁绍势大,一时间四方瓦解,远近顾望,只有颍川郡忠于职守,丁壮荷戈,老弱负粮。
然而光靠颍川一地,根本不足以供养全军,奇袭乌巢前,军中仅剩一月之粮。他连自己的军队都快要养活不起了,突然多出七万余张嘴,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除了坑杀,他别无选择。
曹操深深叹息一声,随后命军士收集战场遗骸,集中掩埋。
官渡一役,曹操几乎全歼了袁绍的十万大军,不过他也并不像对外宣传的那般大获全胜,自身同样死伤惨重,元气大伤。
战后,他一直忙于清剿袁军残余势力,次年先入陈留,破袁绍仓亭之军,将袁军全部赶回河北。再征汝南,击刘备及黄巾余孽,将刘备彻底逐出汝南。
今年自正月开始,曹操先是驻军家乡沛国谯县,接着北上陈留浚仪,最后西入河南尹中牟,三个月来,足迹遍布豫州、兖州、司隶三地,一路清剿贼寇,震慑不轨,肃宁地方。至此,才算彻底消除了官渡之战的影响。
这还是获胜的情况下,曹操实在不敢想象,官渡之战若是败了,自己将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曹操心中对袁绍,可谓是忌惮到了极点,至今都没做好进军冀州的准备。不过近日北方有消息传来,袁绍自败归河北后,常感愤愧,今年更是发病呕血,或许就此一病不起,亦未可知。
曹操的好消息,还不止于此,南边的刘表,近来遭到刘景、孙权联手围攻,内外交困下,不得不一改过去敌视的态度,派遣使者前来许都向他表示顺服。
一北一南,两个心腹大患同时出现状况,曹操原本崎岖的前路,忽然变得光明起来,似乎剪灭群桀,重整山河,指日可待。
就在曹操信马由缰,想得入神之际,背后忽然传来一把无比浑厚的声音:“明公,中牟有人来报,刘表使者已至……”
说话之人身长八尺余,腰大十围,容貌雄毅,正是与曹操出入同行,不离左右的虎将许褚。
曹操回过神来,道:“听文若说,刘表的使者乃是南阳韩嵩韩德高,此人向以正直见称,为人甚有德操,名著汉、沔,乃楚国之望。”
接着又失笑道:“文若书信前脚才到,韩嵩后脚便追了过来,看来荆州形势确实不太妙。既然来了,那就回去见一见吧。”
“诺。”许褚抱拳应道。
曹操随即弃马乘车,返回中牟,于县寺之中接见韩嵩,在座者除了荀攸、郭嘉、贾诩、董昭等心腹谋臣外,还有司隶校尉钟繇,河南尹夏侯惇等人。
韩嵩峨冠大袖,气质儒雅,从容施礼道:“在下镇南将军府从事中郎韩嵩,拜见明公。”
曹操并没有给韩嵩丝毫好脸色,一上来就对刘表横加指责:“袁氏兄弟,一者刻玺于北方,一者称号于淮南,俱为国之大贼!刘景升身为宗室,不思报国,反而奉袁本初为盟主,屡与国家为敌。而今遭刘安远、孙讨虏夹攻,腹背受敌,内外交困,危在旦夕,又恐孤率六军南下,这才假惺惺派遣足下来许职贡。”
曹操冷笑道:“足下认为,孤会答应刘景升之请吗?”
韩嵩神色从容地道:“刘镇南与袁本初结盟时,明公亦受命于袁本初,刘镇南虽不肯背盟,亦未废职贡,终不失信义之道。”
曹操被韩嵩当面揭了老底,几欲恼羞成怒,韩嵩却是一脸沉着,继续说道:“昔日齐桓公贯泽之会,有忧中国之心,不召而至者数国,及葵丘自矜,叛者九国。人心所归,惟道与义。今明公奉天子,兴霸业,继桓、文之功,岂能不引以为鉴?”
曹操闻言脸色稍霁。
韩嵩又道:“刘镇南与明公过去虽有纷争,然而今日派在下前来,亦是出于真心。明公拒之,恐令四方失望,远人寒心。”
曹操怒而笑道:“哦?依足下之意,对于刘景升的‘好意’,孤是非接受不可了?”
韩嵩摇头道:“在下只是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到底如何选择,还在明公自己。”
曹操并不急于做决定,反而问起韩嵩避居荆州的王鉨,“对了,足下可认识汝南王君子文?”
曹操姿貌短小,又是阉宦之后,年轻时不被士人所重,为此他“卑辞厚礼”,前往汝南求见许劭,以期获得“品评”,奈何许劭却看不上他,屡次将他拒之门外。曹操怒极“伺隙胁”,许劭才惧而给出:“子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的评语。
其境遇之难,由此可知。王鉨以及太尉桥玄,是为数不多对曹操另眼相看的人。
时过境迁,曹操如今已成为雄霸中原的霸主,而王鉨则年过六旬,垂垂老矣,桥玄更是早已身故多年。两个月前,曹操率军途经桥玄家乡梁国时,曾派遣使者以太牢之礼,祭祀桥玄。
见曹操顾左右而言他,韩嵩自知急也没用,回道:“王君中国之名士,我辈之楷模,岂能不识?王君久居武陵,此前与我等多有书信往来,不过去年刘仲达夺取武陵后,便断了联系。”
曹操忍不住叹息道:“天子都许后,曾遣使者南下,征王君为尚书,可惜王君无意仕途,加上疾病缠身,没有应命。也不知日后是否还有再见之期!”
韩嵩默然,他想到了自己的同乡好友邓羲,他因不满刘表联袁抗曹,一气之下举家迁往江东,至今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曹操之后又问了几位故人,便以韩嵩远来辛苦为由,让其暂回馆舍休息。
第三百八十七章 夏口
“诸君对此如何看?”
韩嵩退下后,曹操看向自己的心腹谋臣们,目光最终锁定在荀攸、贾诩二人身上。
当初荀攸在董卓死后,曾以“巴蜀险固,人民殷盛”,求为蜀郡太守,但因刘焉、刘表交恶,道路断绝,因而滞留荆州数年。
而贾诩之前则依附于南阳张绣,与刘表多有往来。论及对刘表的了解,众人无出二者之右。
荀攸今年四十六岁,作为曹操的谋主,其外貌敦厚古朴,并无出奇之处,曹操评价其:“外愚内智,外怯内勇,外弱内强,智可及,愚不可及。”
贾诩年长荀攸十岁,今年已经五十六岁,面容清癯,双目狭长,或许是智者的通病,其颔下胡须已经花白大半。
荀攸率先出言道:“刘表素无王霸之略,入主荆州十余载,只知坐保江汉间,而无四方之志。今刘景崛起于内,孙权觊觎于外,刘表自保尚且艰难,已难与明公争锋。夫建大事者,不忌小怨,眼下刘表势穷来归,明公不妨纳之,以示天下。”
贾诩亦颔首赞同道:“军师言之有理。明公欲加威德于四海,允刘表之请,有益无害。且刘表此刻腹背受敌,岌岌可危,明公若发兵大举进攻,刘表纵然以刘备拒之,亦难逃败亡的结局。只是这却未必对明公有利。”
“这是为何?”曹操问道。
贾诩答道:“袁绍虽败,犹据四州之地,带甲十万,今北方未定,明公便举兵南下,或可尽收南阳之地,却无法占有汉沔以南。孙权继位不久,内部未肃,大军出征在外,江东不日必乱。最终得利者,不外刘备、刘景二人。”
说到刘景时,贾诩下意识皱起眉头,相比于江东的孙权,他们对荆南的刘景更加陌生,这是因为朝廷的势力与江东接壤,与荆南则隔着刘表,他们对刘景的认识,全部来自于传言,还是那种转了不知几手的传言。
贾诩继续说道:“刘备乃明公宿敌,有雄才而得人心,若使其重复昔日徐州故事,必为明公心腹大患。但更可虑的,却是刘景。此人以一城起家,摧刘表于鼎盛,而尽有荆南四郡。传闻此人龙章凤姿,神智天授,百家博览,政事文辩,用兵韬略,无一不精,盖有世祖之风。使其一统荆州,恐危害不下于袁绍,从此南方不复为国家所有矣。”
贾诩这一番言论,令室中众人,皆陷入沉思。
“去年张交州遣使至许都,告刘景派兵入侵交州,占领郁林,由此观之,刘景绝非如其自己所言,忠心为国,而是心怀异志,明公不可不防。”
开口说话之人,乃是军祭酒郭嘉,他是曹操心腹谋臣中年纪最轻者,今年才三十三岁。其五官英俊,气质脱俗,风仪甚佳,只是身体略显单薄。
“孙权亦然。”郭嘉又道,“过去明公专意北方,无暇南顾。而今明公大破袁绍,仗威东夏,则可稍顾南方。刘景、孙权,皆有胞弟,明公不如趁此机会,让二人遣弟入许都为质。”
钟繇、董昭、夏侯惇等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曹操也认为郭嘉的提议不错,刘景、孙权遣弟入质最好,就算拒绝,对他也没什么损失。
曹操随后又与众谋臣商讨许久,最后定下决策,即内纳刘表归顺,外令刘景、孙权入质,而后陈兵于汝(南)、颍(川)之间,静观刘表、刘景、孙权三方争斗,从而坐收渔翁之利。
…………
三月下,江夏郡,夏口。
夏口,即汉水入长江之口,由于汉、沔同源,又称汉口、沔口。
夏口南临高山,三方阻水,易守难攻,乃楚、吴水路之要道,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此时夏口东北方向十数里外,正有一支数百艘大小船舰组成的舟军,舳舻相继,覆江而来。
这支舰队,正是孙权率领的江东大军,和诸葛亮的偏师情况类似,自入江夏以来,他们途经蕲春、鄂县、邾县等处,几乎没有遭到抵抗,进展十分顺利。
不过孙权知道,这并不是黄祖畏惧江东军,而是有意收缩防线,不出意外,夏口,就是黄祖选定的双方决战之地。因为一旦通过夏口,就可乘船直达黄祖的治所沙羡城下,所以黄祖必会在夏口设下重兵阻击江东军。
前方斥候的回报,也证实了孙权的猜测,黄祖以两艘庞然巨舰,横截河面,扼守夏口,其上甲士林立,不下千人。
孙权当即命平虏将军徐琨为前部督,率军前军舟舰,进讨夏口,他则亲率中军继之。
徐琨收到孙权的指令,立刻指挥前军,杀向十余里外的夏口。
不过由于夏口水道狭窄,舟舰难以展开,若是挤在一处,则有被敌人火攻的危险。因此徐琨并没有大举来攻,而是仅派出数艘艨艟、斗舰,试探进攻。
挟守沔口的庞然巨舰上,千名黄祖军士卒皆披重甲,持强弩,待江东军舟舰临近,他们立刻扣动弩机,一时间飞矢雨下。
江东军的第一波试探性进攻,甚至都没能靠近黄祖军巨舰,就以失败而告终。
徐琨倒也没有动怒,本来他就存有试探之意,如今已经大致了解敌军的情况,他当即以破贼校尉凌操为前锋,再攻之。
凌操乃是孙策旧将,吴郡余杭人,少时轻侠有胆气,后孙策崛起于江东,凌操带着数百游侠投其麾下,每战斗,常先登冠军,可谓江东屈指可数的猛将。
凌操作战勇猛,不避箭矢,亲自驾舟冲在最前方。江东军士卒无不勇气倍增,人人奋进,数十艘舟舰衔尾杀来。
然而这次,不但两艘庞然巨舰射来漫天的箭雨,两侧山崖上,亦同时落下石块及火把。
原来黄祖军在两侧山崖,亦伏有重兵,顷刻间,江东军舟舰,或是被石块击毁,或是被火把引燃,加上前面弩箭交错,攻势如潮,即便以凌操之勇,亦无可奈何,败下阵来。
第三百八十八章 突破
江东军的第二波攻势,以猛将凌操为前锋,投入了大量兵船,可仍然以失败告终,徐琨终于有些坐不住了,不再安然居中指挥,命座舰直接开至前线。
凌操见状,亲登徐琨座舰请罪,他之前身先士卒,冲杀在前,身中五六箭,幸亏身披双铠,才不致受伤,却也十分狼狈。
凌操沉声道:“将军,敌人横于夏口的两艘大舰,乃是以棕榈大缆,系石为碇,只需切断大缆,敌舰便会不攻自破。刚才我本已冲至敌舰下,不想祖军狡诈,竟然在两侧山崖设伏,我等一时无备,才被祖军击败。”
“希望将军能够给我戴罪立功的机会,这次有了防备,定会一举成功。”凌操随后一脸狠厉地道,“若是再败,愿受军法处置!”
“好……”徐琨抚掌道,“这次,我让董元代与你俱为前锋,希望你二人可以齐心协力,打开缺口,为大军扫清障碍。”
董元代即扬武都尉董袭,其乃会稽余姚人,身长八尺,勇力过人,同为孙策旧将。当年山阴宿贼黄龙罗、周勃聚党数千人,董袭随孙策讨之,所向无当,阵斩二贼,威震吴(郡)、会(稽)。
“诺。”凌操抱拳领命,然而神情却有些不快,他是游侠出身,向来义形于色,徐琨派董袭同行,明显是对他信心不足。
徐琨故作不见,目光望向夏口两侧山崖,黄祖军埋伏于两山间,居高临下,肆意攻击,而己方却只能被动挨打,至于由陆路攻山,费时费力,亦不可取。所幸只要顺利突破夏口,山上的黄祖军就会不战自溃。
不久,董袭乘大舸船赶来,与凌操会合,在震耳欲聋的鼓声中,再度杀向夏口。
凌操有戴罪立功之心,董袭却并无谦让成全之意,在其厉声呵叱下,棹夫无不竭力,使得其座船从一开始就快凌操一步,直到接敌前,凌操也没能追上。凌操落在后面,气得咬牙切齿,只能将气撒在棹夫、士卒身上。
“咚……咚……咚……”
拳头乃至头颅大小的石块,
接连不断砸入江中,激起一道道水花,董袭昂立船头,顷刻间就被江水打湿了衣甲,船上士卒神情大骇,可董袭却不为所动,最终船如其人,带着一往无前之势,穿过石雨,杀至敌舰前。
“咻……咻……咻……”
董袭英勇无畏之举,明显震慑到了巨舰上的黄祖军将士,才入射程,就迫不及待朝其射箭。
这次董袭没再托大,伏于楯后,左右部曲亲卫亦举楯掩护。
董袭所乘大舸船虽然也称得上大船,可同对面黄祖军的庞然巨舰相比,却是小巫见大巫,直接撞上去,无异于以卵击石。
因此最后数十步距离,董袭有意放缓速度,不过即便如此,两舰相撞的巨大冲击,仍是让双方将士立足不稳,东横西倒。
董袭从甲板上爬起身,立刻组织敢死,冒着对面飞蝗般袭来的箭矢,以钩、拒勾住敌舰。董袭则亲率十余亲厚健儿,冲至敌舰下碇之处,一刀砍断大榄。
没有碇石固定船身,黄祖军巨舰顿时被江水冲得横流。
正当董袭准备再接再厉,解决另一艘巨舰时,凌操从后赶到,抢在他之前,砍断巨舰大榄。
至此,黄祖军两艘巨舰皆失碇石,再也无法横截江面,挟守夏口,面对汹涌而至的江东军,两艘巨舰毫不犹豫的掉头而逃。
董袭、凌操自然不愿就此罢手,驾驶舟舰,紧追不舍。徐琨见已成功突破夏口,一面派人禀报孙权,一面统率前军跟进。
身处后方的孙权收到战报,不由开怀大笑道:“夏口既破,锻锡老贼,无能为也!”
锻锡老贼,指的正是江夏太守黄祖,因为其早年冶铁为业,是以被孙权骂作“锻锡老贼”。
鲁肃点点头,亦以为然,说道:“夏口失守,黄祖再无险可恃,只能选择在江上与我军一决雌雄,黄祖兵、船皆不如我军,正面对决,必败无疑。我军破其舟师,乘胜包围沙羡,克之,则顺势席卷江夏,进窥襄阳,不克,亦可从容退走,以夏口为界,与黄祖分治东西。日后黄祖再难威胁江东,而我军则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无不自由。”
孙权听得心潮澎湃,江夏东西,便是以夏口为分界线,哪怕此次无法消灭黄祖,夺取江夏,保住夏口以东,亦足以自喜。
要知道,强如其兄孙策,也没能夺取江夏寸土,而他第一次出征,就能一举占领江夏半壁,这必定会极大提升他的威望。少年继位的他,最缺的就是威望。
却说董袭、凌操率领前部船只,一路溯江而上,追击落荒而逃的敌舰,然而刚刚出夏口不久,便看到远处江面上,密密麻麻排列着数以百计的黄祖军战舰。
先前断榄之功被董袭抢走了一半,凌操心中颇感不忿,这次自然不愿再“相让”,为拔得头功,当即便驾船径直冲向敌军。
董袭亦不甘示弱,紧随凌操之后,前部其他舟舰受二将激励,即便面对数十倍的敌人,亦毫无惧色,各个奋勇争先。
当然,他们并非自寻死路,此时徐琨的前军舰队,已源源不断驶出夏口,并在徐琨的指挥下,以五船为一编队,列阵江中。只待凌操、董袭等人冲乱黄祖水军阵势,便发起全面进攻。
“这是何物?”随着双方越来越近,凌操眉头渐渐皱起,刚才离得尚远,没有看清,敌军的大舰船首,装有如同船桅一般的大竿,约五六十尺高,上端置有巨石,凌操虽然是第一次见到此物,却也不难猜出其功用。
凌操当年曾随孙策征讨江夏,那时黄祖水军并无此物。
对面突然乱矢来袭,凌操暂时按下心头的不安,一边避于楯后,一边组织还击。
鉴于敌舰巨大,且有神秘武器,凌操不敢直撄其锋,准备从侧方接舷。不想敌舰两侧,亦置有大竿巨石,对着凌操船舰,猛然拍下……
第三百八十九章 战死
黄祖军大将邓龙立于拍竿之下,望着对面船上,位居士卒先的凌操,眼中露出刻骨的仇恨。
当年孙策入侵江夏,邓龙作为黄祖先锋,奉命前拒孙策,而江东军的先锋,正是凌操。
凌操乃是江东屈指可数的猛将,勇不可当,邓龙率领的前锋舟舰很快便被杀得溃不成军,其本人更是险些被凌操生擒,幸亏左右拼死相救,才得以逃脱。
对此,邓龙一直引以为耻,今日终于有机会一雪前耻了。
邓龙亲操拍竿,待凌操船只靠近过来,看准时机,果断放开绳索,发动攻击,巨石夹带着历啸之声,轰然拍落。
凌操也早就注意到了邓龙,然而此时他前后左右都是人,面对当头砸来的巨石,根本无从躲闪,只能下意识举楯抵挡,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巨石击碎牛皮楯,重重轰在他的胸口。
拍竿犹如天威一般,一击过后,甲板上立时哀嚎四起,一片狼藉,而被拍竿正面击中的凌操,毫无悬念的毙命当场。
凌操身上的双层铁铠没有起到半点作用,其胸口直接被巨石轰得凹陷,当左右亲卫奋力将他救出时,凌操已经停止了呼吸。
拍竿的优势,在于出其不意,在于临敌第一击,毕竟拍竿威力惊人,但攻速慢,目标大,很容易被对手针对。邓龙没想到一击就成功砸死了凌操,大喜回望,挥刀大吼道:“杀、杀……获凌操首级者,赏钱十万……”
黄祖军士卒闻言,无不踊跃,争相杀上敌船。
原本斗志昂扬,奋勇争先的江东军士卒,则因主将凌操之死而陷入慌乱,面对黄祖军凶猛的进攻,抵挡不住,节节败退,而不愿后退的勇士,全都被砍掉了脑袋,成为敌人的战功。
凌操亲卫虽然舍命相护,奈何寡不敌众,转瞬间就被一拥而上的黄祖军士卒屠戮殆尽,凌操的首级,亦送至邓龙的面前。
邓龙拎起凌操的头颅,见其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忍不住得意洋洋,大笑道:“昔为你所破,今杀你雪耻,何其快哉!”
接着邓龙举头过顶,高呼道:“贼将凌操已授首!”
“贼将凌操已授首……”左右皆扬声大叫,以为呼应,不一会就传遍了整个战场。
凌操并非无名之辈,相反,两军将士,皆闻其威名,得知凌操战死,黄祖军无不欢呼雀跃,江东军则个个如丧考妣。
董袭业已与敌接战,不过他运气不错,躲过了拍竿的第一轮攻击,并且迅速组织敢死,攀上敌舰,亲以刀斧砍断拍竿。
然而董袭的做法,几乎是不可复制的,其他的前锋舟舰,被拍竿直接拍沉者,绝不在少数,即便逃过一劫,也会方寸大乱,根本挡不住黄祖军后面的进攻。
董袭听到凌操战死的消息时,正率领敢死进攻敌舰最后的据点——楼室,大惊之下,立刻环顾战场。这时他才猛然发现,己方的前锋舟舰不仅没有冲乱黄祖军,反而正在被黄祖军不断围杀,加上凌操战死,形势已经到了万分危急的时刻。
董袭虽勇猛冠军,却非莽夫之流,当初孙策死后,孙权统事,吴夫人担忧孙权无法保安江东,曾问策于张昭、董袭,是时董袭慷慨陈词,认为孙氏兼有地利、人和,江东无忧,众人皆壮其言。
因此董袭见势不妙,立即放弃进攻,果断退回自己的座舰。无奈他的行动还是晚了一步,黄祖军已提前封死了他的后路。
远处观战的徐琨亦大感震惊,黄祖军竟然掌握有如此水战利器,而他们却毫不知情。
《兵法》云:“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而今江东军的情况,便是“知己而不知彼”,徐琨一时间进退失据,左右为难。
首先肯定不能撤退,夏口水道狭窄,其上又有伏兵,撤退必会引发恐慌,黄祖军顺江而下,从后掩杀,后果不堪设想。
对方掌握有水战利器,主动进攻似乎也不可取,无奈徐琨却不得不这么做,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前锋被敌人围歼,这将会对己方士气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徐琨一边派人向后方的孙权禀明情况,一边发起进攻。
“可惜今日无风,否则以火船攻之,倒不失为对策……”徐琨凝望战场,暗暗叹息道。
“杀……”董袭手中长刀左劈右砍,几乎从不落空,看似勇猛无比,然而连战之下,精疲力竭的他,早已是强弩之末,如今只是靠着过人的毅力在支撑。
他的脚边,层层叠叠躺满了敌人的尸体,有他所杀,有亲卫所杀,不过战到现在,他身边的亲卫业已所剩无几。当他的亲卫全部死光,就该轮到他了。
黄祖军士卒根本不给董袭喘息之机,犹如潮水般汹涌袭来,不将董袭彻底吞没,决不罢休。
董袭奋起余勇,再斩二人,代价是左肩中了一矛,深可入骨,这一矛,近乎废了他的左臂。而他身边的最后一名亲卫,亦被敌卒围攻杀死。
至此,董袭两翼再无保护,彻底暴露于敌前。
这时黄祖军士卒反倒不急于进攻,而是围着董袭指指点点,脸上皆带着敬畏之色。
董袭此时的形象极其惨烈,其单膝跪地,衣甲上插满了箭矢,犹如刺猬一般,周身利刃之伤,亦不下二十处,甲胄早已破烂不堪,鲜血不断从伤处溢出,哪怕是敌人,亦不免心生敬意。
不过敬佩归敬佩,这并不妨碍黄祖军士卒想要杀死董袭,他们再度迈开步子,逼近过来。
董袭利用这最后的喘息之机,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在他看来,与其像凌操那样,脑袋成为他人的玩物,他宁愿便宜了江中的鱼虾。
随着敌卒迫近,董袭突然暴起,一刀捅死一名敌卒,并以其身体为盾,向前撞去。左右敌人的刀矛,如雨点般落在他的肩背,他却不管不顾,埋头前冲,直到双脚踏空,笔直坠入江中。
第三百九十章 责备
董袭身上穿着两层铠甲,重逾百斤,加之伤重濒死,身体坠落江中,立时便沉了下去。
眼见煮熟的鸭子飞走了,黄祖军士卒自然心有不甘,竞相驾舟入水打捞,可惜却毫无所获。
黄祖军士卒只能以矛挑着董袭兜鍪,宣称“董袭已授首。”
凌操开战不久即被黄祖军杀死,一直是董袭在独撑大局,而今董袭坠江而死,让本就四分五裂,各自为战的江东军前锋将士,彻底丧胆,纷纷逃离战场。
眼见前锋溃不成军,徐琨心中又惊又怒,他没想到前锋舰队居然败得如此之快,快到不等他率前军赶到,就被敌人击溃。
更让徐琨痛心的是,连丧凌操、董袭二将,正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二人皆为江东大将,向来被孙策、孙权兄弟所倚重,而今俱死,他都不知该如何向孙权交代才好。
不过他们的死,并非毫无价值,至少让徐琨知道了,在敌军拥有拍竿这等水战利器的情况下,不宜以大舰与之正面对垒。
凌操、董袭率领的前锋乃江东军精锐,所乘多重楼大舰,然而大舰行动迟缓,目标巨大,面对敌军的拍竿简直就是活靶子。
有了前面血淋淋的经验教训,徐琨改以轻舟走舸为前拒,夹以蒙冲斗舰,楼船大舰居后。
这么做固然令江东军失去水上优势,却也最大程度降低了拍竿的威胁。
事实证明,徐琨想出的应敌之策颇有成效,双方一经交战,江东军便利用船小机动灵活的特点,以五船为一编队,围着黄祖军大舰,发起一**进攻。
而黄祖军将士惊愕的发现,之前大发神威的拍竿,似乎一下子失去了作用。
没办法,拍竿只能直线攻击,江东军小船有意避开正面,不断四处游弋,拍竿便很难奏效了,即使偶尔成功,也不过是击毁一条舢板小舟,杀伤数人,对江东军来说可谓无关痛痒。
江东军以小船迎战黄祖军大舰,本是以卵击石,但江东军凭借士卒精锐,一时间竟不落下风。
只是徐琨却高兴不起来,水上战斗,别无他术,说白了,不过是大船胜小船,多船胜寡船。
江东军以小搏大,本就处于劣势,而夏口水道狭小,其上又有黄祖军伏兵,是以江东军空有兵船优势,却难以发挥。
也就是说,江东军目前正在以“小船战大船,寡船战多船”,之所以未露颓势,全凭将士用命,可这却不是长久之计……
孙权坐在楼船座舰的甲板上,听着前线不断传回的战报,面色阴沉如水,先前攻克夏口,他都已经开始幻想胜利了,没想到不久之后,形势突然急转直下。
黄祖水军居然有一种发石利器,不管是斗舰、艨艟,抑或楼船,当之无不立碎。
前锋突击不成,反为黄祖水军所败,凌操、董袭二人亦凶多吉少。如今徐琨正率领前军与敌作战,形势同样不容乐观。
这时,孙权就是再后知后觉,也发现了黄祖的险恶用心,后者根本就没打算死守夏口,其目的,竟然是想要利用夏口狭窄的地形,一口吃掉己方的前军。
“锻锡老贼……”孙权恨得咬牙切齿,他一脚踩进了黄祖的陷阱,陷入到了极其不利的境地,只能不断调遣兵船,通过狭隘而又危险的夏口,支援徐琨。
孙权自己也知道这种添油战术,实非良策,可一时也别无他法,由陆路支援风险太高了,毕竟身处敌境,冒然上岸,一旦被黄祖军伏击,后果不堪设想。
眼下被动的局面,皆因“拍竿”之故,若是黄祖军没有拍竿这等水战利器,任你有什么诡计陷阱,江东军自可以力破之。
孙权满心疑惑,黄祖乃刘表下属,黄祖有这种发石战具,想必刘表定然也有,可既然有如此利器,为何面对刘景水军时,却一败再败?
还是说,这种发石战具,根本就是来源于刘景军?这也解释了刘景为何总能以弱胜强。
念及于此,孙权不由扭头看向身旁的鲁肃,这才发现,后者脸色惨淡,心神不属。
孙权见鲁肃有些失态,心中一凉,忍不住问道:“子敬,你可在长沙见过这种发石战具?”
孙权猜测的没错,鲁肃确实在出使长沙时,在刘景军战舰上见过拍竿,当然,那时拍竿皆以绛布蒙之,外人难窥虚实。
当时他出于好奇,特意问了诸葛亮,只是后者并未详答,既然对方无意相告,鲁肃也不好再窥探盟友的机密,只能作罢。
在鲁肃看来,这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是以回到江东后并没有和孙权说起,本来他都已经忘记了,直到今日……
面对孙权的询问,鲁肃脸色阴晴不定,暗暗叹了一口气,选择如实相告。
孙权听罢,又气又急,起身不住来回踱步,口中责备道:“子敬,你是何等聪明之人,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反而犯起了糊涂!刘景以绛布蒙之,可谓是欲盖弥彰,不正是说明了此物的重要。你即便顾及盟友,亦可命人私下打探,怎能轻易放弃!”
鲁肃离坐伏拜于甲板,向孙权请罪。但对于孙权的指责,他心里并不认同,他认为自己唯一的错误,就是没有告知孙权。
至于窥探、窃取盟友机密,他是一个性情磊落,心有壮节的大丈夫,根本不屑做这种事。
况且,与荆南结盟,对江东至关重要,任何有可能影响到双方结盟的事,都不是他一个人所能决定的。
如果他自作主张,导致结盟失败,孙权会不怪罪他?到时怕是杀了他的心都有了。
孙权将如今的被动,归罪于鲁肃,不过他很快就顾不上埋怨,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从前线传回,他持续调派兵船,赶赴前线支援,也没能挽救大局,鏖战良久,前军已有不支之相。
现在,孙权面临一个严峻的问题:是继续增兵,死战到底,还是放弃夏口,就此退走?
第三百九十一章 大败
在进退之间,孙权犹豫不决,其实他心里十分清楚,他现在已经无力翻盘,继续打下去,也不过是徒增伤亡罢了。
可若就此退兵,等于是放弃了前线上万将士,如此巨大的损失,是孙权所无法接受的。
而且,之前征讨庐江李术,孙权只是名义上的统帅,这次才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领兵作战,如果大败而归,将会对他的威信造成非常大的打击。那些隐伏江东各地的山越、豪杰、黄巾……必定趁机掀起叛乱。
届时,为平息各地叛乱,他势必要更加倚重父兄旧臣,自己掌权的计划,将大幅延后,甚至就此沦为傀儡也不是不可能。
是以,此战绝不能败。
当然,孙权也不奢望取胜,只要能够击退黄祖军,“全身而退”,他就心满意足了。
心中有了决定,孙权即刻命族兄、威寇中郎将孙河率兵船赶赴前线,支援徐琨。
孙河服侍孙氏父子三代,出为前驱,入为腹心,乃族中大将,他接到孙权的命令后,以最快的速度组织兵船,赶赴战场。
孙河行动不可谓不快,可当他来到前线,即使有了一定心理准备,还是忍不住大吃一惊,只见黄祖水军乘流而进,以无可阻挡之势横扫前军,几乎凿穿中路。己方之所以还未全盘崩溃,是因为主帅徐琨死战不退。
徐琨此时的处境十分不妙,其座舰被黄祖水军团团包围,一时间险象迭生,岌岌可危。
孙河与徐琨皆是少时便追随孙坚左右,二人不仅年龄相近,且志趣相投,情谊甚笃,不管于公于私,他都不能坐视其败亡,当即便率众杀入重围,解救徐琨。
“哈哈哈哈……”见水军一路长驱直入,势如破竹,已然胜利在望,黄祖不由抚须长笑。
黄祖体躯魁梧,相貌堂堂,其早年以打铁为业,后周旋于军旅,因此虽年近六旬,身体依旧十分硬朗,并无老态。
黄祖对甲板上的众人笑道:“我之前常常耻笑蔡德珪,统帅一国水军,面对刘景小儿连战连败,一世英名尽毁。今日见拍竿逞威,方知蔡德珪败得不冤。”
黄射颔首道:“拍竿确实是水战无上利器。我军有此利器,破江东之军,易如反掌。”
黄射乃黄祖长子,官拜章陵太守,要知道刘表名为荆州牧,实际上满打满算也就控制四五个郡,而黄氏父子俱为太守,其势之盛,整个荆州无出其右者。
“我军必胜、我军必胜……”这次说话者并不是人,而是一只彩羽赤喙,灵气逼人的鹦鹉。
这只鹦鹉,是前些年一位商人献于黄射,后黄射又转献给父亲,青州名士祢衡曾为其作《鹦鹉赋》,至今在楚地广为流传。
而今鹦鹉犹在,祢衡却已死,其为人才高,可惜失之骄狂,连曹操、刘表都不放在眼里,数侮慢之,终死于黄祖之手。
鹦鹉一开口,自黄祖以下,甲板上的众人尽皆大笑。
这时,忽见大批江东军舟舰,自夏口冲出,加入战场,试图扭转败局。黄祖一边摇头,一边嗤笑道:“孙权小儿这是不甘心失败,还要作垂死挣扎。”
区区前军,完全不能满足黄祖的胃口,若孙权这时果断撤军,他还真拿对方没办法,所幸孙权并无退走之意,这正合他意。
黄射亦摇头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乃用兵之大忌,孙权与其父兄相比,真乃豚犬耳。”
对于儿子的话,黄祖心里深以为然,随即传令都督苏飞、陈就,命他们尽快击破当前之敌,而后挟大胜之威,反攻夏口,争取一鼓作气荡平江东之军。
黄祖军都督苏飞身处于一艘雕镂彩画,庞大若山的巨型楼船上,船首尾及两侧共设有六座拍竿,这可不是摆设,自开战以来,已先后击毁四艘江东军战舰。
苏飞年近不惑,面容粗犷,浓髭密髯,形貌威武。其少为游侠,见天下大乱,聚客千余家,自为党帅。后投入黄祖麾下,十余年来鞍前马后,出生入死,战功显赫,乃黄祖军二号人物。
苏飞按剑而立,一脸沉深,在他的指挥下,江东军前军主帅徐琨已成瓮中之鳖,眼看就要将其擒杀,不想孙河突然杀到,几乎凭借一己之力救出了徐琨。
不过苏飞并未因此而气馁,虽然让徐琨逃过一劫,但却不足以改变战场大势,胜利的天平,仍在不断向己方这边倾斜。
不久,黄祖的命令传来,苏飞亲自雷鼓助威,另一位都督陈就亦亲临前线,不避矢石,在二人的鼓舞下,黄祖军将士人人踊跃,向江东军发起最后的猛攻。
孙河救出徐琨后,二人使尽了浑身解数,才成功摆脱黄祖军的围追堵截。可惜黄祖军根本不给他们喘息的时间,面对黄祖军的猛攻,江东军节节败退,江面上到处都是江东军的舟船残骸及将士尸体,场面惨不忍睹。
率先崩溃的是江东军的前军将士,他们先攻夏口,再战黄祖水军,连连大战,早已筋疲力尽。
更要命的是,他们根本看不到获胜的希望,面对一场必败的战斗,江东军前军将士终于支撑不住,纷纷掉头而逃。
前线将士溃逃很快就引发了连锁反应,越来越多的江东军舟舰开始掉头而逃,徐琨、孙河竭力阻拦,然而水上不比陆地,基本无法有效制止士卒溃逃。
当后方孙河带来的舟舰也加入到逃亡的队伍,徐琨、孙河心知大势已去,无力回天,暗自叹息一声,任由士卒裹挟而逃。
然而江东军想要逃离战场,并非易事,夏口水道狭窄,江东军将士惊慌失措,蜂拥至夏口,立时便将夏口堵得水泄不通。
这时夏口两侧山崖上的黄祖军将士乘机放火,江东军舟船首尾相接,顷刻间便延烧成一团。如此一来,夏口更加难以通行。
徐琨、孙河因为撤退较晚,落在后面,自然被堵死了归路。前方道路阻绝,后方敌人又至,逼不得已,二人只好放弃座舰,登陆南岸,改走陆路脱身。
绝境之下,江东军将士各谋生路,有随徐琨、孙河登岸者,亦不乏向黄祖军投降者。
在黄祖军舟舰的疯狂攻击下,江东军成功逃上南岸者,仅两千余人。只是江东军将士还没来得及庆幸大难不死,西南山林之中,忽然杀出数千敌军。
这支伏兵,正是前些日刘表派来支援黄祖的援军。
江东军将士骇得肝胆俱裂,他们先前为了方便逃生,弓弩等远兵、矛戟等长兵大多都被丢弃了,甚至有些人连刀都扔了。
而来袭之敌,皆重弩长矛,与之交战,绝对有死无生,江东军士卒不等敌人临近,便一哄而散,向东、北两个方向逃去。
“杀……”中郎将王威举刀大吼道,“江东之人无故侵犯州县,残害百姓,罪行累累,实乃豺狼也,绝不能放他们离开!”
“杀……杀尽江东之人……”数千士卒同仇敌忾,如惊涛骇浪般扑向四散而逃的江东军。
望着排山倒海杀来的敌人,孙河惨然一笑,对身旁的徐琨道:“子玉,我留下断后,你速北归。”
他刚才弃船登岸时,被黄祖军流矢射中右腿,伤势颇为严重,基本已经没有脱身的希望,与其仓皇逃跑,被敌人追上杀死,还不如主动留下断后。
“伯海……”徐琨不忍丢下孙河,独自逃生。他之前身陷重围,命悬一线,皆赖孙河舍身相救,才得以保全性命,要断后,也该他来才是。
孙河叹道:“子玉不必介怀,我腿部负伤,已经走不掉了,你却不一样。此次征讨江夏不利,江东必生祸端,你要守在讨虏身边,助他度过难关。”说完,冲着徐琨大喝道:“走!”
“伯海……”徐琨深深看了孙河一眼,咬牙转身离去。
孙河亲卫部曲及自愿断后者三百余人,树楯执刀,结为圆阵,死死挡在荆州军的面前。
孙河等人皆已萌生死志,战力倍增,不过荆州军人数却是十倍于他们,不久之后,这支残军便被荆州军彻底淹没。
第三百九十二章 落幕
“败了、败了……”
前线溃败的江东军舟舰疯狂涌入夏口,夏口水道本就地势狭窄,且上有埋伏,后有追兵,最终能够顺利逃回者,十无二三。
眼见败归的将士魂飞胆丧,惊慌之下,不顾军令,径直冲击中军,混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来,孙权不由心如死灰。
他赌输了,彻彻底底的输了,向前线增兵不仅没能挽回败局,还赔上了族兄孙河及数千将士,一时间孙权心中悔恨交加。
站在孙权身后的鲁肃此刻心急如焚,几次张口欲言,可顾及到孙权因拍竿一事对他颇有怨愤,只得频对胡综、周泰使眼色。
胡综弱冠之年,褒衣大袖,风姿潇洒;周泰年近三旬,体如熊虎,威武异常。
二人皆为孙权“潜邸”之臣,胡综与孙权有总角之好,十四岁起便和后者一起读书。周泰则对孙权有救命之恩,当年孙权为数千山贼所围,周泰舍命护卫,身被十二创,力保孙权脱险。
胡综心领神会,来到孙权身侧,小声进言道:“将军,今前部受挫,军心已乱,难以再战,不如暂时退守,以避锋芒。”
周泰上前一步,抱拳说道:“末将愿率部曲断后,掩护大军撤退,还请将军恩准。”
孙权看了看胡综,又看了看周泰,忍不住悲叹道:“此番进军江夏,本欲为父报仇,以告慰其在天之灵,不想竟遭此挫败,我还有何颜面回去见江东父老?”
“胜负乃兵家常事,将军何必介怀?况且……”胡综正色道:“《兵法》云:‘知己而不知彼,一胜一负。’贼军船上有发石利器,我等不备,方有此败,非战之罪也。”
说到这,胡综顿了一下? 又道:“我江东兵船? 远胜贼军,黄祖所恃者,不过发石利器耳。将军日后可遣谍人伺探? 或以重金收买敌将? 待我军掌握此器,届时破江夏贼易如反掌。”
孙权闻言面上悲意稍敛? 瞥了鲁肃一眼,下令道:“传我命令,后军变前军,以次撤退? 左不得至右? 右不得至左,前后不得易。违令者——斩!”
“诺。”众人齐声应道。
“将军……”周泰想要留下断后,可刚一开口,就被孙权抬手阻止,断后任务极其危险? 甚至可以说是九死一生,孙权视其为嫡系,岂能轻易就这么舍弃。
“幼平,我属意让陈(武)子烈率部断后,你就留在我身边,护卫我的安全吧。”
周泰虽然一脸失望之色,却也没有再说什么。他是九江人,而陈武是庐江人,两人皆属淮南,陈武乃淮南远近闻名的勇士,且其麾下有五部人马,皆庐江乡人。庐江人性情躁劲,风气果决,视死如归,陈武督之,所向无前,为孙策打下江东,立下赫赫战功,实非周泰所能比拟。
面对如此艰险的任务,陈武毫无惧色,一边组织防线,一边收拢溃兵,掩护大军有序撤离。
陈武效法之前江夏军的做法,以数艘大舰横截江面,鉴于敌人船上有发石利器,陈武乃选敢死数百,驾驶火船,反攻敌军,成功将敌人堵在夏口之内,遏制敌人追击的脚步。
双方激战一个多时辰,大军已成功撤退,任务完成,陈武正打算抽身而走,这时徐琨带领数百残兵败将,自南岸步行而归。
陈武救下徐琨等人,并再一次击退江夏军的进攻后,飞速撤离。江夏军自然不愿就此罢手,在后穷追不舍。
接下来几日,江夏军追江东军于邾、鄂间,两战两捷,斩获颇丰,并顺利收复邾、鄂二县。
不久蕲春、下雉二县士民闻讯,亦斩杀江东长吏,举城反正。至此,江东夺取的江夏东部四县,全部宣告失守。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江东军一路逃窜之际,孙权忽然接到后方来报,豫章、庐陵、丹阳三郡皆反。
孙权登时眼前一黑,心里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其率大军西取江夏,导致国中空虚,而今江东五郡,反了三个。
江东众文武此时亦不知所措,唯有鲁肃不改颜色,开口言道:“将军,今三郡反者,皆山越、寇盗之流,其等虽侵凌郡县,却难以动摇江东根基。将军可命周瑜往丹阳,太史慈赴庐陵,将军自率大军,还定豫章,三郡之乱,旬月可定。”
鲁肃一番言论,令孙权大乱的心稍稍镇定下来。
鲁肃又道:“黄祖老贼才是我等真正的威胁,若让江夏贼军冲入江东,与国中叛贼联手,内外勾结,后果不堪设想。是以,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也要将黄祖老贼击败,使其不敢东顾。”
徐琨在一旁听得连连点头,亦道:“昔日以邓禹、冯异用兵之明,也因轻敌追击,而败于赤眉流贼之手。江夏贼军连战得利,黄祖必生骄纵轻敌之心,如今正是我等反击之时。”
接着徐琨主动请命道:“我愿率敢死,反攻贼军,为将军免除后顾之忧。此战不成功,便成仁!”
“子玉……”孙权眉头紧锁,欲言又止。徐琨之前能够脱险,令他喜出望外,他实在不愿徐琨再以身犯险。
徐琨伏拜道:“我辜负了将军的厚望,兵败夏口,损兵折将,幸赖孙(河)伯海舍命断后,方才免于一死。自归来后,将军不曾有一言责备,可我心却实在难安——还望将军成全。”
孙权上前扶起徐琨,紧紧握住后者的手,略有动情地道:“外兄决心如此,我自无不应之理。只是,二兄乃是我的左膀右臂,如今从兄(孙河)不幸战死,外兄万万不能再有所闪失,否则我日后将无所依。”
“诺。”徐琨重重应道。
翌日,天公作美,大起东风,徐琨于日落之际率众逆击江夏军。江夏军无备,徐琨乘风纵火,激战至天黑。天黑后拍竿效用大减,江东军兵精将勇的优势渐渐发挥出来,不久即击溃江夏军,削其都督陈就、大将张硕以下数千人,黄祖率军狼狈而逃。
虽然获得了胜利,可这一战完全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加之天色已黑,视线不清,徐琨无力追击,扩大战果。
孙权身在后方,急得就像热锅上蚂蚁一般,当前线捷报传回,他不禁长舒一口气,众文武也都纷纷开怀,互相庆祝。
这一战若是再败,江东基业必将危矣,所幸徐琨不负众望,成功击败了江夏贼军。
如此一来,他们便可从容返回江东,应对叛乱。三郡叛乱,在他们看来,不过是疥癞之疾,或许一时难治,却不足以致命。
至此,江夏之战落幕,孙权兴师动众,进攻江夏,不仅没有讨到丝毫便宜,反而落得损兵折将的下场。自孙河、凌操、董袭以下,仅战死的将、校就多达十余人,兵卒死亡过万,船舰损毁数百,损失可谓是极其惨重。
当然,黄祖也没好到哪里去,兵船同样损失过半。这一战,双方两败俱伤,没有赢家。
…………
刘景对江东军撤军一事毫无所知,此时其仍驻军于江陵,而诸葛亮、甘宁则正兵围夷陵。
夷陵县长站在城头,望着城外部伍整齐,肃然而立的刘景军,虽红日高悬,亦不由心惊胆寒。
刘景军数日前进抵夷陵,修造战具,今日终于要开始攻城了。
这时一把粗重宏大的声音响起:“夷陵何必惊慌,我前几天不是已经派人分别前往秭归、江陵、襄阳等处求援,我等只需坚守十天半月,援军必至。”
说话之人年约二十余岁,身长七尺余,虎目方口,容貌挺特,尤其说话,声若洪钟。此人便是夷陵守将,荡寇校尉辅匡。
“守个十天半月?说得轻巧……”夷陵县长心里没好气地道。城外的刘景军,少说也有五千之众。而辅匡麾下,只有七百余兵,加上夷陵县吏士百余人,满打满算,也凑不齐千人。
况且,刘景军兵甲精良,一看就是精锐之师,岂是己方这不满千人的乌合之众所能抵抗?
“咚……咚……咚……”
沉闷若雷的鼓声响起,夷陵县长见刘景军攻城在即,心中大惧,急忙对辅匡道:“辅校尉,在下不通兵事,留在城头无济于事,就先行告退了,夷陵城防,就全部拜托辅校尉了。”
辅匡鄙夷其贪生怕死,用鼻音“嗯”了一声。如此无礼之举,令夷陵县长大为光火,可他自知理亏,只得强忍怒意离去。
望着对方背影消失于城头,辅匡狠狠吐了一口唾沫,暗骂道:“无胆鼠辈!”
继而对左右道:“南贼来袭,沿途诸县,纷纷陷落,投奔贼军者,多不胜数。我受刘将军厚恩,必当以死相报,你们却不必如此。若不愿随我奋战,可取我项上人头,向南贼请降,如此则性命可保,富贵可得。”
麾下部曲皆神情激动,纷纷嚷道:“校尉何出此言?我等誓与校尉同生共死,绝无二心。”
夷陵吏士也都争相表态。
“好!”辅匡抚掌道。“既然诸君不肯杀我求荣,那便随我坚守夷陵,等待援军。我前几日已派人向将军求援,相信援军不日便至,届时敌人退走,我等皆会获得将军厚赏。如援军不至,而形势危急,诸君就把我绑了,出城归降,亦不失富贵。”
辅匡一番话,说得极是诚恳,无论是麾下部曲,抑或夷陵吏士,无不感动万分,皆道:“愿随校尉坚守义节,杀贼建功。”
与此同时,城外的刘景军正式对夷陵发动进攻。
刘景军仗着兵力上的优势,从东、北两个方向同时进攻。
由于时间有限,像临冲刘君车(攻城塔)这种机械武器的集大成者,复合巨型攻城战具,费时费力,根本不是短时间能够建造。因此刘景军所用的攻城器械,皆为常规的井阑、云梯、冲车、发石车等。
北面乃偏军,诸葛亮、甘宁以黄忠为将,而东面主力军,甘宁不顾诸葛亮的一再劝阻,自领攻城督,甘宁虽为一军统帅,但其天性勇猛,粗暴好杀,是以不喜居中指挥。甘宁亲临第一线,手执枹鼓,激励士气,率领士卒向夷陵城下进发。
夷陵兵力不多,箭雨规模无法有效压制刘景军,刘景军士卒训练有素,高举盾牌,快速推进至护城河下,数座由木板拼凑而成的壕桥,横于护城河上。
率先通过壕桥的是冲车,接着是一架架各式云梯,而诸多井阑、发石车则留在护城河外,配合弓弩方阵,不断向夷陵城头倾泻矢、石,以掩护先登攻城。
魏延力压霍笃,成为刘景军先登大将,作为军中仅次于甘宁、黄忠的猛将,这个结果也在情理之中。
至于霍峻,诸葛亮数日前便派他率领五百士卒,奔袭夷陵西北方向的峡口。
峡口扼守三峡,乃是巫山、秭归通往夷陵的必经之路,只要控制住峡口,巫山、秭归之兵便难出三峡半步。用五百兵以绝西方之忧,自然是万分划算。
一架架云梯搭上夷陵城头,刘景军先登战士手持大楯,刀藏楯中,沿梯腾踊而上。
魏延身为大将,自不能甘居人后,当然也不能过于显眼,以免成为众矢之的,其混杂于士卒间,“悄然”攀上夷陵城头。
“杀……杀……杀……”
此时双方士卒已经杀成一团,魏延纵身跃上城头,也不分敌我,直接持楯向着前方人群撞去。
魏延膂力过人,这一楯击竟一下子撞倒了四五个人,魏延趁着敌人扑跌地上,晕头转向之际,收起刀落,连斩二人。
与此同时,魏延左右亲卫亦登上城墙,拱卫左右。这使得魏延不必再担心两侧的威胁,只需一心向前即可,其所过之处,肢首横飞,鲜血四溅,挡者披靡。
魏延骁勇无敌,如虎入羊群一般,十分惹眼,辅匡自然不可能看不到。
辅匡心知如此勇士,对己方士气伤害极大,绝不能放任不管,当即便带着部曲朝魏延杀来。
第三百九十三章 破城
魏延凶神恶煞,大呼向前,手中长刀左劈右砍,无人能挡。在他的带领下,越来越多的刘景军士卒冲上城头,奋勇厮杀。
关键时刻,辅匡带着部曲亲卫杀了过来,双方狠狠撞在一起,于方寸间亡命搏杀,反复拉锯。
双方每倒下一人,后面立刻便有人补上位置,短短片刻间,地上便躺满了死者、伤员,令双方将士几无立锥之地。
辅匡为人粗强,可他绝非恃勇斗狠之徒,他出身襄阳大族,熟读兵书战策,是以他虽然武艺不俗,却没有冲在前方,与魏延捉对厮杀,而是躲在后面,指挥部曲作战。
然而魏延实在太过勇猛,在他不知疲倦的反复冲击下,夷陵守军渐渐不支,防线不再严密。魏延抓住机会,一鼓作气,杀入其阵,挥刀朝着辅匡斩去。
面对来势汹汹的魏延,辅匡怡然不惧,举刀迎战。
“铛!”
双方刀刃猛烈相击。
魏延登城以来,斩杀无数,单身突阵,直取敌首,气势攀至巅峰,只是几经厮杀,体力消耗甚大,辅匡亦非易与之辈,双方初次交手,竟是不分伯仲。
“杀……”魏延双目圆瞪,暴吼一声,再次挥刀砍向辅匡。
“铛!铛!铛!……”
二人如同两头发疯的公牛一般,毫不退缩,激烈碰撞。
十余回合下来,辅匡终究不敌魏延? 身中数刀,败下阵来,所幸其身披双铠? 防护甚坚,所受伤势并不严重。
辅匡自知非魏延敌手? 心生退走之念,魏延见他要逃? 怒不可遏? 咆哮连连,奈何辅匡左右亲卫甚是忠勇? 为掩护辅匡脱身? 死死挡在魏延面前。
魏延几番突击? 直杀得手足酸软,仍是不能冲破阻碍。感到力气不济,魏延亦暂时从前线战场退下,靠着女墙休息。
对于未能斩杀辅匡? 魏延心中不免大感遗憾,不过这本来就是锦上添花的事? 他的任务是“先登”,此时夷陵城墙多处皆已被刘景军先登占据,城下士卒正源源不断通过云梯登上城墙。
霍笃翻身跃上城头,见魏延倚墙而立? 喘息甚急,不由笑道:“恭喜魏兄,夺下先登之功,后面就交给我好了。”说罢,霍笃便率领部曲,直扑敌人。
魏延登时大急,区区先登之功,如何能满足他的胃口,当即也顾不得休息,再次投身战场。
魏延过去只是新野一游侠,辅匡不知其人,霍笃则不然,其乃南郡豪杰,辅匡没少与他打交道,一见到后者,当即瞋目大骂道:“霍笃!你枉为南郡豪杰!食刘将军之禄,却不能尽忠职守,反而背主投敌,反戈相向,你还有何面目立于天地间?!”
霍笃被辅匡骂得面红耳赤,恼怒不已,偏偏无法还口,不管他有一千个理由、一万个理由,都改变不了他贰臣的身份。
霍笃心中恨极,誓要斩杀辅匡,以雪其辱。
辅匡之前面对魏延一人,已是大感吃力,如今又来一个霍笃,辅匡一时间左支右捂,疲于应对,渐有力不从心之感。
而城墙多处防线,也先后失守,刘景军占领的据点越来越多,甚至有连成一片的趋势。
眼见形势危急,辅匡满腹苦涩,就算今日能够成功击退刘景军,损失也必然惨重,明天呢?后天呢?……
本以为吏士同心,婴城固守,足以抵挡刘景军十天半月,如今看来,这个想法委实可笑。
“城破了、城破了……”
忽然北方传来阵阵大呼。
“北城门失守了?”辅匡闻言大吃一惊,不敢置信地望向北方。那边的刘景军只是一支偏军,而他留的兵力并不少,按理来说,北面的压力要远小于他这里,怎么会这么快就失守了?
北城门失守的消息,立时压垮了夷陵守军紧绷的神经,将士斗志全消,争相而逃。
刘景军在后面紧追不舍,肆意砍杀,自古战场伤亡,大部分皆来自于溃败,而非正面对抗。
数百夷陵守军一窝蜂涌向通道,立时便将通道堵得水泄不通,随着刘景军的逼近,为了活命,后方士卒不惜对身前同袍挥刀,硬是杀出一条血路。
辅匡落在后面,见士卒为求活命,自相残杀,不禁满心悲凉,他对左右部曲道:“你等取我首级,向南贼献降,足以保命。”
部曲皆慷慨激昂道:“我等愿与校尉共存亡!”
辅匡环顾众人,大声道:“好!便让南贼看看,我南郡不唯有霍笃这等背主贰臣,亦有忠义之士。诸君,随杀我……”
“杀……”部曲皆应道。
辅匡率部曲二十人于绝境下亡命反击,利用刘景军轻忽心理,一举击溃数倍之敌。
辅匡、霍笃互视对方为必杀目标,双方嘶吼着杀成一团。
辅匡只攻不守,浴血厮杀,不可谓不勇,无奈双方人数差距太大,辅匡左右尽死,其身中二戟、五矛、十余刀,力竭而亡。
在原本的历史上,辅匡乃蜀汉重臣,官至右将军,要知道,在他之前担任右将军的可是关羽、诸葛亮、高翔,由此可知他在蜀汉的地位。
站在辅匡破损不堪的尸体前,霍笃此时心中再无一丝怨气,只剩满心的佩服。对左右道:“此辈皆忠义之士,不可轻辱之,将他们合葬一处吧。”
“诺。”
随着辅匡的战死,夷陵的抵抗便宣告结束了,夷陵东城门大开,诸葛亮与甘宁俱入城中。
北面的情况,不仅辅匡感到诧异,就连诸葛亮也十分意外,他入城后立刻找来黄忠细问,才知黄忠身先士卒,亲登城墙,成功斩杀守将司马。守将司马一死,守军立时群龙无首,很快便被黄忠率众彻底击溃。
虽然黄忠说得轻描淡写,但诸葛亮却知道,也就是黄忠这等绝世猛将,换了旁人,绝难做到。难怪刘景对黄忠重视有加,如今看来,刘景果然有识人之明。
当日昏时,霍峻派人回报诸葛亮,已顺利夺取峡口。
诸葛亮放下心来,西方至此无忧矣,他的目光,转向东方。
第三百九十四章 夜袭
夷陵地理位置实在太过重要,敌人若知夷陵被围,绝不会坐视不管,问题是,援军将从何来?江陵?当阳?襄阳?……
在出兵之前,诸葛亮和刘景、徐庶、蒋琬、邓芝等人有过讨论。
他们最希望当阳出兵,如能引出张允,歼灭其军,反占当阳,便可截断襄阳与江陵的联系,到时候刘景就能够毫无顾忌的收取包括江陵在内的南部十县。
其次是江陵,若刘琦、蔡瑁派兵救援夷陵,自身必将陷入兵力不足的窘境,届时无疑会大大降低刘景夺取江陵的难度。
最后是襄阳,只能起到削弱刘表的作用,对当下战局帮助不大。
而不管敌人最终如何选择,他们都有应对之策。
诸葛亮按下心思,一面派人通知刘景,汇报战果,一边分遣斥候,巡视四方,侦察敌情。
…………
刘景军围困江陵已有近一个月之久,却始终没有攻城,对江陵的封锁也远谈不上严密,是以辅匡派出的使者借着夜幕掩护,顺利的突破了刘景军防线,进入江陵城中。
诸葛亮、甘宁一路连破数县,动静不小,刘琦、蔡瑁不可能毫不知情,如今夷陵使者前来求援,算是坐实了此前的传闻。
难怪刘景一直不打江陵,原来是在暗地里谋划夷陵。
不得不说,刘景此举可谓是一举击中了他们的要害,本来江陵、当阳防线,兵精粮足,固若金汤,他们只需静等刘景来攻即可。谁知刘景另辟蹊径,西取夷陵,攻其必救,化被动为主动。
“辅校尉忠义刚烈,誓死不降,然夷陵城中兵不满千,难敌荆南虎狼之师? 请府君、军师出兵相救? 迟则晚矣。”夷陵使者面见刘琦、蔡瑁,连连叩首? 用力之猛? 额头都磕青了。
刘琦与蔡瑁相视一眼,面有难色地道:“足下涉险而来,应不难看出? 城外南贼兵力之盛? 我等自保尚且艰难? 实在没有余力援救夷陵。”
夷陵使者知道刘琦所言不假,可他身负任务,只能硬起头皮? 一再哀求。
刘琦面上渐露不耐? 对夷陵使者道:“张中郎目前正率领五千人马驻扎于北面的当阳? 你不如去他那里求援。”
蔡瑁不由皱眉道:“张中郎扼守当阳,未可轻动。”
刘琦叹道:“当阳重要? 夷陵就不重要了?我等为南贼所围? 无力救援。而襄阳城中仅剩万余兵? 再抽调兵力南下? 必将不稳。军师? 你说,现今除了当阳,还有哪里能派出援军?”
“……”蔡瑁一时无言以对。
刘琦又道:“进攻夷陵的南贼偏师仅数千人,张中郎完全可以留两千人守城,派三千人驰援夷陵,南贼兵少,久攻不下,见援军至,必会惊走。”
蔡瑁这次没有再反对,因为这已是现阶段最好的办法了。
接下来刘琦、蔡瑁又事无巨细的询问夷陵使者刘景军情况,直到夜浓,使者才入舍歇息。
次日鸡鸣时分,使者潜出江陵,跋涉百余里,进入当阳。
对于夷陵使者,张允一度怀疑其是刘景的人,目的是骗他出城,直到对方取出辅匡、刘琦的信笺,张允才算彻底放下怀疑。
张允看完刘琦的信后,陷入沉思,危急时刻,刘琦暂时放下了对他的私怨,言辞十分诚恳。
并且刘琦向他保证,他若愿出兵救援夷陵,刘琦和蔡瑁会配合他的行动,出城进攻刘景军军营,以吸引对方的注意力。
刘琦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张允自然没理由不答应,毕竟双方乃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这时再因私而废公,无异于自寻死路。
张允当即召唤诸将,并于次日亲率三千人驰援夷陵。
却不知,他的一举一动,皆在刘景军谍人、斥候的注视下。
事实上夷陵使者尚未进入江陵时,就已被刘景军盯上,他之所以没有被抓,只不过是刘景想放长线钓大鱼。
如今,收网的时候到了,当张允率军横渡沮水,赶赴夷陵之际,刘景命蔡升率三千精锐,出纪南大营,奔赴当阳。又命刘亮率两营骑士,驰往夷陵,配合诸葛亮、甘宁,围歼张允。
当阳兵少,势必会多遣斥候,监视南方,蔡升未免被当阳斥候察觉,特意率军偷渡麦城,迂回至南漳水以西,再向东至当阳。
蔡升此举果然起到了瞒天过海的效果,一路有惊无险的到达当阳。攻城宜早不宜迟,每拖延一刻,都有暴露的风险,蔡升指挥将士伐木,紧急赶制了一批云梯,当夜便对当阳发起突袭。
当阳外紧内松,除了南面城墙,其他城墙守夜的士卒都不多,良久都不见士卒巡视城头。毕竟多日来,刘景军一直未有动作,他们也就渐渐放松下来。
蔡升见当阳防卫不严,放下心来,为以防万一,他又分遣千人,从北面登城。
之后蔡升大手一挥,士卒前后互搭肩膀,潜渡护城河。
待数百人成功来到当阳城下,竖起云梯,蔡升再按耐不住,快速渡过护城河,攀援而上。
第一批登城者皆为精锐中的精锐,个个身手敏捷,悄无声息间,便杀了七、八个守卒。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声,打破了当阳的寂静。
虽然泄露了行迹,不过此刻登上城头者已不下百人,以当阳守军的反应速度,短时间内绝难反扑,不出意外,大局定矣。
蔡升纵声吼道:“张允已死,当阳已破,降者免死……”
“张允已死,当阳已破,降者免死……”数千刘景军士卒共呼应,声震当阳,城中军民无不从梦中惊醒,神情大惧。
蔡升对左右道:“随我夺取城门。”
“诺。”
蔡升左举火把,右持长刀,率领数十皂衣玄甲勇士,顺梯而下,沿途所见当阳守军,很多都是衣衫不整,两手空空,惊慌失措,少有敢上前阻拦者。
直到打开城门,蔡升的刀竟然奇迹般未沾一滴血。当城外的刘景军士卒涌入城中,当阳守军顽抗者寥寥,大多选择投降。
第三百九十五章 悲凉
宿于当阳馆舍的王粲被一阵阵惊天的喊杀声惊醒,他起身披衣,推开窗户,遥望城西。
此时夜色极浓,根本看不清具体情况,只有络绎不绝的喊杀声,回荡在当阳城的上空。
“主人、不好了……”两名僮仆慌手慌脚的撞门而入。
“慌什么。”王粲回头斥道。
感到恐慌的不只是他的僮仆,整个馆舍都已乱成一团,尤其当城门失守的消息传来,这让原本就混乱不堪的馆舍变得更加不可收拾,相比之下,王粲从始至终都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袭城者,当是刘景军无疑,以他和刘景的关系,绝无危险,甚至心里还隐隐有一丝喜意。
至于他为何会出现在此,他乃是奉刘表之命,为张允传达救援夷陵的指令,只是他抵达当阳时,张允已经先一步离开。
王粲难得走出那个让他郁郁不得志的襄阳,便暂在当阳住下。
发觉城中厮杀逐渐平息,王粲合上窗,对身后侍立的二仆道:“没事了,回房,继续睡。”
“诺。”二仆心中惊叹主人的淡定,惴惴不安的退下。
王粲重新躺回榻上,一时间思绪万千,他之前认为刘表或许进取不足,但稳守有余,毕竟如曹操、袁术、孙坚、孙策等一干当世雄杰,都奈何不得荆州。孙权举江东之众而来,亦落得丧师数万,大败而逃的下场。
刘景虽然强势崛起于南方,可想要吞并荆北,可谓难矣。然而刘景跨江以来,驻军江陵,西取夷陵,突袭当阳,手段之高超,刘表简直被玩弄于鼓掌之上。这不禁让他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的判断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王粲卧于榻上,辗转反侧之际,蔡升率兵直入县寺,自县令以下,百余官吏皆一网成擒。
接着,蔡升派兵巡视全城,平息骚乱。同时通告全城,让百姓安心待在家中,敢有外出者,皆视为贼人,格杀勿论。
刘景军奔走半宿? 直到次日平旦? 当阳才彻底安定下来。
蔡升一天一夜未合眼,才睡两个时辰? 就被叫起? 头脑一时昏昏沉沉,可当他看着木片上写着“山阳王粲再拜,问起居? 字仲宣”? 登时清醒过来。
昔日他随刘景北上迎亲? 与王粲有过多日接触,对这位身材瘦小,容貌鄙陋? 却才华盖世的中原名士印象深刻。也知道刘景对王粲极为重视? 因此不敢怠慢? 简单梳洗一番,便赶往前堂。
“王君……”
“足下别来无恙……”王粲一边含笑还礼? 一边打量起武弁戎装? 潇洒倜傥的蔡升。
当年蔡升只是刘景身边一介剑客护卫? 不值一提? 若非王粲有过目不忘之能? 早就将他忘了。如今蔡升却已是今非昔比,数年来追随刘景纵横荆南,威震楚地,就连刘表都闻其威名。
“王君何故在此?”蔡升邀王粲入座,好奇地问道。
王粲也未隐瞒,悉数告知对方。
蔡升听罢笑道:“夷陵现已被诸葛军师攻克,张允此时前往夷陵,无异于自投罗网。”
张允前脚离开,蔡升后脚就到了,王粲哪还不知刘景西取夷陵,是为将张允引出,却也没想到这么快就攻下了夷陵。尤其让他感到意外的是,领军之人竟是诸葛亮。
王粲感慨道:“我素知孔明才略过人,乃天下奇才,但世间又有几人敢让年仅二十出头的他当方面之任?仲达好魄力。”
诸葛亮投奔刘景还不到两年时间,不仅出任军师要职,现今更当方面之任,再想想自己的怀才不遇,王粲一时间百感交集。
当初刘景席卷荆南,他不是没有考虑过南下投奔刘景,只是荆南下湿,瘴气滋生,丈夫早夭,他身体一向不好,冒然南下,染病的概率极大,是以只能作罢。
蔡升笑道:“将军识人之鉴,当世无双,如我这等市井闾里之徒,都能受到将军的重用,更何况是诸葛军师这等人杰。”
王粲闻言轻轻点了点头。
蔡升又道:“将军自与王君分别,返回长沙,每次举办酒宴,皆为王君设虚坐。常言:‘王仲宣国士也,空有惊世才华,却不得重用,甚是可惜。’”
王粲长叹道:“世间知我王粲者,刘仲达是也。”
蔡升提议道:“王君与将军情谊甚笃,阔别多年,必然极为想念,眼下将军就在江陵,不如我送王君南下,与将军相见。”
“这……”王粲面露难色,他的家人目前皆在襄阳城中,刘表若是知道他转投刘景,必会祸及家人,刘表或许碍于他的名声,不敢将事情做绝,但死罪可免,活罪却难逃。要王粲抛妻弃子,投奔刘景,他实在做不到。
蔡升见王粲不愿,道:“既然王君心有顾忌,在下也不敢强求,只是适才谈话,王君已得知我方不少秘密,没有得到将军的允许,在下万万不敢放走王君,所以只好请王君暂住当阳。”
“这个自然。”王粲暗松一口气。以他对刘景的了解,后者知道他的情况,十有**会放他回襄阳,绝不会让他为难。
两人又聊了片刻,王粲起身告辞,并自愿与被俘的当阳县令、丞同住一舍,免得日后回到襄阳,没有人证,难辨清白。
却说张允率军渡过沮水,又行十余里,进入夷陵县境。
然而不久之后,派出的斥候就传回“夷陵已被南贼占领”的噩耗,张允不由大惊失色。
夷陵若是未失,他在外遥应,尚有几分把握逼退刘景军,而今夷陵已失,他等于是孤军奋战,想要以寡击众,击败敌军,夺回夷陵,简直比登天还难。
张允没有一丝犹豫,当即下令撤退。张允不可谓不果断,无奈诸葛亮以有心算无心,张允根本没有逃脱的可能,纵然其等一路亡命狂奔,仍被刘景军追上。
张允望着前方宽阔的沮水,又看了看后方正在列阵的刘景军,顿时心凉了半截,不过他亦不愿束手待毙,急吼道:“列阵、迎敌……列阵、迎敌……”
甘宁乘骑一匹黑色骏马,以鞭遥指对面,冷笑道:“背水结阵,乃是兵家大忌,张允小儿落入死地,还想继续负隅顽抗,莫非以为自己是韩信复生吗。”
黄忠洪声道:“中郎,敌军逃亡良久,心气大衰,趁其等立足未稳,阵列不齐,可一战而定,末将请为先登,必破其众。”
不等甘宁开口,魏延在旁急道:“黄校尉之前攻打夷陵,已立下大功,这次就让给我吧。”
黄忠哪肯相让,一口回绝。
看着黄忠、魏延争论不休,甘宁同样心痒难耐,只是他身为一军统帅,却也不好和手下争功,开声道:“别吵了,你们二人,并为先登,共破敌阵。”
黄忠、魏延相视一眼,齐声道“诺。”之后二人各归阵地,亲援枹鼓,率士卒突击敌阵。
双方的兵力大致相当,皆为三千人左右,然而双方的斗志,却天差地别,面对如狼似虎,疾冲而来的刘景军,张允军士卒远发弓弩尚可,一旦近身肉搏,立刻便落入下风。
“杀……”黄忠、魏延披甲执锐,为士卒先,在二人的带领下,刘景军先登无不以一当十,张允军阵列本就不严,如何能抵挡两位无双猛将的突袭,一个又一个的方阵被冲得支离破碎。
张允虽然熟读兵法,可他本身却非智勇之将,只是因为刘表外甥的身份而成为领兵大将,担任副将可能没什么问题,可若要其独挡一面,就显得不足了。
就像现在,身处逆境之中,张允彻底陷入慌乱,根本想不出有效的应对之法。
张允麾下本就新卒多,老兵少,又摊上这么一位无能的统帅,面对数量相当的对手,被打得节节败退,毫无还手之力。
更要命的是,他们的背后就是沮水,无甲者还好,若是身披重铠,一旦落入水中,再善泳的人,也免不了溺亡的下场。
黄忠、魏延二人,犹如两道利箭一般,分别从两个方向朝着张允杀来,所过之处,波开浪裂,不可阻挡。张允下意识吞了一口唾沫,眼中惧意几乎溢出。
就在这时,风中隐隐传来震动声,张允下意识扭头看向南方,很快他就知道震动的来源,那是骑兵,大股的骑兵……
“轰隆隆……轰隆隆……”
黑压压数以千计身披重铠,手持刀矟的骑士自南驰入战场,刘景军士卒欢呼不已,可黄忠、魏延却面有不悦,骑兵这是来与他们争功的,这让他们怎能高兴得起来。黄忠、魏延收回视线,加速杀向张允,必须赶在骑兵之前,斩杀张允,抢下首功。
刘亮见敌军师老兵疲,几不能支,当即也不停下整顿,而是直接向张允军侧翼发动冲锋。
本就行将崩溃的张允军士卒,面对上千甲骑的全速冲锋,根本不敢与之相抗,双方未等接战,侧翼的张允军士卒便一哄而散。
“杀……”刘亮率众马踏敌阵,追击溃卒,手中长刀左劈右砍,马前之敌,悉数被他斩杀。
他的目标,同样是张允。
黄忠、魏延、刘亮不知道的是,张允的将旗虽然仍高悬于战场,可他早在刘亮抵达战场的那一刻,就带着数名亲卫,弃军而逃了,此时其已成功通过沮水之桥,逃到东岸,成功脱险。
也亏得他当机立断,若是再迟疑片刻,全军崩溃,士卒争渡,届时他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黄忠、魏延、刘亮三人几乎同时杀到张允的军旗下,然而却是不见张允踪影,三人忍不住面面相觑。
刘亮气急败坏道:“张允鼠辈,何其无胆!”他数日间行数百里,几乎是以一日百里的速度赶到战场,结果却什么功劳也没捞到,这让他怎能不气。
黄忠、魏延同样也很遗憾未竟全功,不过毕竟他们正面击溃了敌军,却是比刘亮强多了。
刘亮随后将气撒到了张允军士卒身上,立刻投降还好,稍慢一步,便被其斩杀当场。
最终张允军三千士卒,战死、降者多达两千余人,能够如张允一般逃脱者不过二三百人。
张允与数名亲卫,不惜马力,日夜兼程,回到当阳,正当他们准备渡过漳水时,忽闻当阳陷落,张允立时惊骇欲绝。
其实他在路上已经隐隐有所担忧,但他在当阳城中留有两千兵卒,足以抵挡万人进攻,而刘景若是调动上万兵力,很难不被江陵察觉,刘琦、蔡瑁定会竭力阻止,因此张允不断在心里安慰自己,当阳必然无忧。
张允打破脑袋也想不通当阳是怎么丢的,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断了渡河之念,沿漳水北上,经由编县回到襄阳。
看着伏跪在地得张允,刘表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张允并不是擅自行动,他亦派遣王粲命张允救援夷陵,只是王粲抵达当阳时,张允已经先行出发。所以要真论起张允战败失城的责任,他也逃不掉。
其实近来他心情甚佳,黄祖成功击败孙权,虽不像他自己在信中所说的那样斩俘数万,楼船千艘,但杀敌过万,却是无疑。
至于黄祖同样损失惨重,刘表却根本不放在心上。
经此一败,加之江东大乱,孙权至少两三年内不敢再觊觎荆州,如此一来,东部压力大减,他就可以专心对付刘景了。
没想到还没高兴多久,就接连接到当阳、夷陵陷落的消息。尤其是当阳的失陷,等于切断了他和江陵方面的联系,自然也失去了对当阳以南十县的控制权。
“大人,我等皆中了刘景狗贼的奸计了……”张允自知此次罪责极大,而刘表亦非心狠之人,因此连连叩首,涕泗横流,以求得到刘表的宽恕。
刘表确实不是一个能对亲人狠下杀手的人,特别是这几年来侄子刘虎、刘磐接连战死沙场,令刘表屡屡白发人送黑发人,一见张允痛哭流涕的模样,刘表心中没有怒意,只有悲凉。
第三百九十六章 怒吼
当阳处于襄阳、江陵之间,沟通南北,位置至关重要,不容有失,只是目前襄阳城中仅剩万余兵,就算调回驰援黄祖的王威部五千人马,也不到两万。 虽然知道夺回当阳的希望不大,但刘表还是在王威部归来后,拼凑万人,以王威为正,张允为副,督军南下攻打当阳。 蔡升率三千人据城而守,荆州军连攻二十日,至五月中旬,当阳仍旧固若金汤,而荆州军死伤无数,士气低落,无心再战,王威、张允乃乘夜撤军。 五月十八日,刘景亲至津乡渡口,迎接诸葛亮等人的归来。 此时距离诸葛亮等人攻下夷陵,击败张允,已过去一月有余。 在覆灭张允之军后,诸葛亮不久即率军入三峡,以秋风扫落叶之势连克秭归、巫县二县。 至此,江陵以西枝江、夷道、佷山、夷陵、秭归、巫县六县,悉归刘景所有。 算上当阳,以及刘景新近占领的华容,南郡南部十县,刘景已得八县,只有江陵及地处偏远,且紧邻江夏的州陵尚未拿下。 诸葛亮、甘宁一登岸,刘景立刻迫不及待的上前,挽起二人的手,笑道:“孔明,兴霸,你们辛苦了,我已命人在津乡大营准备酒食,飨劳将士……”说罢,刘景望向诸葛亮身后一人。 此人身量高挑,长方脸,两腮无肉,腮骨刀削般直下,眼神锐利,鼻梁有势,予人强势之感。不出意外,当是李严无疑。 果然,诸葛亮为刘景介绍道:“将军,这位便是夷道长李严李正方。李正方明于方略,才干超群,实乃荆楚之俊杰。” 李严伏拜道:“李严拜见将军。” “正方不必多礼。”刘景含笑扶起李严。 历史上李严曾先后侍奉刘表、刘璋、刘备,数易其主,却能越混越好,从一介微末小吏最终混成与诸葛亮并列的托孤大臣,绝对算得上三国难得的人才。 只是此人有才无德,先是怂恿诸葛亮受九锡,进爵称王,接着又不愿北伐,反而请求割让益州东部五郡作巴州,自领巴州刺史。最后更是在诸葛亮北伐时拼命扯后腿,致使四伐大好局面下功亏一篑。为人处世,失败到连乡人都不愿接近。 不过刘景并不会因此就不予重用,其麾下已经有了和李严同传的魏延、廖立,以及尚未长大的寇(刘)封,不差李严一人。 刘景有十足的自信压制他们,使他们安于职守,施展才能,而不敢像历史上那般恣意妄为。 “正方吏能之名,我亦有所耳闻。”刘景问李严道:“不知正方可愿入我将军府为参军?” 李严肃容答道:“承蒙将军看重,严愿为参军。” 参军即参军事,本参谋军务之称,只是将军府的属吏。而李严则是执掌一方的百里侯,由夷道县长改任参军,看似降职,实则不然。参军位卑,却是刘景心腹,实非小小县长所能比。 刘景简单为李严介绍了一下将军府众人,如同为参军的邓芝,主簿蒋琬,右司马徐庶等。 之后刘景又分别对黄忠、魏延、霍笃等将嘉勉一番。至于霍峻,则被诸葛亮留在了夷陵。 返回营地时,刘景让诸葛亮与自己共乘一车,以显尊贵。 路上,刘景对诸葛亮道:“蔡宏超昨日来信,荆州军久攻当阳不下,日前已乘夜撤围北返。” 诸葛亮对此并无意外,蔡升乃刘景帐下大将,前年仅以两三千孤军,便生生将万余交州大军挡在泉陵城下长达两个月之久。今当阳城中兵精粮足,后方又有强援,纵然刘表万人来攻,到头来也只能是铩羽而归。 诸葛亮问道:“不知江夏那边情况如何?”眼下西、北皆已无忧,唯一的顾虑就只剩东边了。他在夷陵时,与刘景书信不绝,已经知道黄祖击败了江东军。 见诸葛亮提及江夏,刘景面露古怪之色,道:“我近日刚刚得到确切消息,黄祖本来在夏口大破江东军,可他之后却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盲目追击,疏于防备,反为江东军所败。”说到这,刘景笑着摇了摇头:“此战黄祖虽说重创了江东军,自身亦伤亡惨重,已不足为虑。” “双方两败俱伤?”诸葛亮略显诧异,这个结果着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刘景颔首道:“没错,江陵如今已经彻底沦为孤城。我军渡江已来,虽连克八县,可江陵一日不下,我等便一日如无根浮萍。眼下当阳之围已除,你亦率军归来,是时候攻打江陵了。” 自三月兴兵以来,刘景驻军江陵城下已近七十日,如今攻城战具已毕、壕堑已平、土山已起……万事俱备,只待其一声令下,便可对江陵展开全面进攻。 诸葛亮点点头,己方之前四处出击,都是为夺取江陵做准备,现在时机已经成熟,自当着手攻打江陵,毕其功于一役。 午后,刘景大宴三军将士,次日即正式对江陵发起进攻。 刘景本人亲将主力坐镇东方,以甘宁为升城督,主持攻城。又命褚方从北面进攻江陵,韩广从西面进攻江陵,刘宗则率水军在南,游弋江面,往来巡视。 刘景和诸葛亮并肩站在一辆高耸的云车上,瞰临江陵城中。 江陵东城墙上,密密麻麻遍布数十座楼橹,这东西,便如同古代的碉堡,当年刘景在修建酃县城防时,便建了大量的楼橹,给刘表军造成了巨大的杀伤。 这次轮到刘景军了,不过刘景对此却不太担心,他的军中,可是有着楼橹的克星——投石机。 只见刘景眼前,星罗密布罗列着数以百计大小不一的投石机,大量的民夫手推鹿车,川流不息,将一筐筐石弹送至战场。 自刘琦、蔡瑁以下,江陵守军,无不面露惧色。江陵城中也有投石机,只是数量十分有限,根本无法与刘景军匹敌。 “放……” 随着刘景一声令下,三个方向,数百架投石机同时发出震天的怒吼。
第三百九十七章 攻城(1)
不同于刘琦,蔡瑁可是真正领教过刘景军飞石车厉害的人,当初不管是他的水军,抑或蒯越的步军,都吃足了苦头。
蔡瑁心里很清楚,若是放任不管,他们苦心经营年余的江陵城防,必将遭到毁灭性破坏。
在缺少反制手段的情况下,最有效的应对之策,便是重金招募敢死,出城将飞石车捣毁。
可问题是,刘景军的飞石车实在太多了,西、北两个方向,飞石车数量便在百架以上,东面,即正面战场,飞石车更是超过两百架,想要在刘景军重重护卫下,将数以百计的飞石车摧毁,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况且,之前为配合张允救援夷陵的行动,蔡瑁曾派遣三千精锐突袭刘景军纪南大营,结果对方早有准备,三千精锐遭到伏击,最终逃回者不过数百人。
要知道江陵一共也只有一万两千人马,一战折损近四分之一兵力,现今城中兵不满万,蔡瑁哪有底气再冒险。若再损失几千兵力,届时就算将刘景军的飞石车全部毁去,也守不住江陵。
蔡瑁权衡再三,终是放弃了出击的打算,为避免无谓的伤亡,其在城上仅留少量士卒,其余大部分人,皆暂时避入城中。
蔡瑁的决定可谓十分果断,士卒才退出城墙不久,城外的刘景军飞石车便开始发出轰鸣……
刹那间,数斤至数十斤不等的石弹,从一架架飞石车中弹出,夹带着令人心惊胆寒的历啸声,以雷霆之势射向江陵城。
“轰……轰……轰……”
石弹密集地落入江陵城头,城门楼因为目标巨大,首当其冲,如同陨石雨般的石弹,不一刻就将雕梁画栋,宏伟壮观的城门楼砸得千疮百孔,破败不堪。
不过城门楼板屋数重,大而坚固,绝非一时半刻能够彻底摧毁。而城上众多的楼橹就不同了,根本挡不住漫天的石弹雨。
蔡瑁、刘琦站在百步外,望着一座座自己费心费力修建的楼橹,尚未发挥作用,便轰然倒塌,化为废墟,心里无不滴血。
面对飞石车的攻击,木质的城门楼与楼橹不堪一击,即便是土质的马面、女墙,因厚度不足,亦难以承受持续不断的攻击。
土木建筑,尚且难以保全,遑论血肉之躯,留在城上的守军只能将身体死死缩在女墙之后,并默默祈祷不要被飞石砸中。
诸葛亮与刘景并肩立于云车之上,感叹道:“飞石车真乃攻方之幸,守方之大不幸也。”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看到这种飞石摧城的场面,去年在攻打武陵郡治临沅时,刘景军就曾动用上百架飞石车攻城,但此刻诸葛亮心中仍是感到十分震撼。
飞石车大约诞生于春秋战国时期,只是由于实用性欠佳,数百年来始终未能得到重视。前些年刘景在研制拍竿时,顺便将飞石车鼓捣出来,并加以改进,使其实用性有了质的飞跃。
《墨子·备城门》云:“凡守围城之法,城厚以高;壕池深以广;楼撕修;守备缮利。”
楼橹与城墙、护城河并列,乃是最为重要的城防设施之一,每每予攻城方以巨大杀伤,堪称攻城者的噩梦,如今在飞石车面前,却显得脆弱不堪。
刘景也很满意飞石车取得的效果,但他认为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目前最轻型的飞石车,射程也只有百步上下,而重型飞石车,射程更是只有数十步远。
并且极耗人力,此番进攻江陵,刘景军动用飞石车约五百架,单单操作者就高达两万人,此外还有运送石弹的民夫,护卫安全的士卒……
其实这都不是什么致命缺点,现有的飞石车已经完全能够满足需要,不过刘景到底是现代人,见识远胜古人,并未故步自封,对飞石车的改进从未停止。
正因为刘景的坚持,目前飞石车无论是射程、威力……相比最开始都已有了巨大的提升。
在围困江陵的两个多月时间里,刘景调集上万民夫开山采石,储备了大量的石弹,因此飞石车的轰鸣声,从日出一直持续到日落,直到入夜方止,次日一早,则又再度轰鸣起来。
两天时间,刘景军总计向江陵城投射出数以万计的石弹,巍峨壮观的城门楼早已不复存在,楼橹亦十不存一,马面、女墙等设施同样遭到极大破坏,城上城下,尽是乱石,几无立锥之地。
正所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两日间江陵守军死伤近五百人,这还是蔡瑁提前将主力撤入城中,不然伤亡将会更大。
见江陵城防工事毁坏殆尽,刘景当即下令全面攻城,数千弓弩之士第一时间登临土山,居高临下,雨射城头,压制守军。
刘景军堆砌的土山,高度略高于城墙,而低于城门楼、楼橹,然而江陵的城门楼及楼橹俱已毁,虽然蔡瑁、刘琦在昨日夜里紧急建造一批楼橹,可对偌大的江陵来说,也只是杯水车薪。
成功压制住江陵城上的守军后,刘景军的攻坚部队开始向城下进发,云梯、井阑、撞车、临冲(攻城塔)……一时俱进。
“这、这是何物?!”刘琦看着数十人共推而行的临冲直逼而来,登时呆立当场,和当初武陵太守刘叡的反应如出一辙。
刘琦入主江陵一年有余,自问早已不是当初襄阳城中那个不知军事的公子,可他对眼前之物却一无所知,心中充满恐惧。
蔡瑁亦大惊失色,一开始他还以为此物是放大版的井阑、箭楼,直到它们碾过被填平的护城河,直抵城下,他才明白过来,这根本不是什么井阑、箭楼,而是能够直接攀附城墙的战具。
蔡瑁不禁打了一个冷战,他强忍惧意,失声吼道:“快!放火箭、放火箭……烧了它……”
城上的守军将士纷纷惊醒过来,点燃缠着油脂的箭矢,引弓射向令他们惊恐万分的临冲。
临冲虽大而迟缓,却外蒙以生牛皮,不惧火箭,江陵守军见状,脸上莫不露出绝望之色。
第三百九十八章 攻城(2)
临冲(攻城塔)乃古典时代机械武器的集大成者,高六丈,阔二丈,分为上中下三层,内藏甲士,外蔽皮革,重量超过万斤,需要数十人共推而行,十余座临冲同时横压过来,对江陵守军造成的冲击可想而知。
历史上以“吕公车”之名出现在中国战场上的攻城塔,甫一露面,便骇得守方“满城皆哭”。
江陵守军虽然没被吓哭,却也陷入了极大的恐慌之中,尤其是当他们发现射出的火箭对这些庞然大物根本不起作用的时候。
传统的攻城武器云梯,缺乏防护功能,士卒在攀爬的过程中,时刻面临着头上箭矢、巨木、礧石、沸水的威胁,想要成功爬上城墙,绝对是九死一生。
相比之下,临冲就有保障多了,在攻城前,士卒躲在其内,敌人难以伤其分毫。攻城时也远比云梯便捷,士卒无需攀爬数丈高的城墙,直接跨过吊桥即可。
因此当十余座临冲陆续到达江陵东城墙下,并徐徐落下吊桥,立刻便有数以百计的刘景军甲士蜂拥而出,杀入城头。
过去需要付出极大代价,才有机会登上城墙,现在刘景军借助临冲,轻而易举就成功了。
江陵守军此前从未见过临冲这种大规模投送兵力的方式,措手不及下,阵地接连失守。
眼见刘景军源源不断杀上城头,十余处同时告急,蔡瑁不由心急如焚,先是飞石车,再是这种攻城利器,南贼战具,何其之利也,江陵,真的能守住吗?
当年襄阳遭到袁术、孙坚联军围攻,形势岌岌可危,随时有覆灭之祸,他都没有像今天这般动摇过。其实这也怪不得他,面对巧思堪比鲁班、墨翟的刘景,谁又有自信一定能够守住城池?
尽管心中有些悲观,但蔡瑁却也不愿坐以待毙,蔡瑁瞥了一眼慌乱无措的刘琦,暗暗摇头,平日里刘琦倒是颇有几分其父的雍容气度,可到了危急之时,却表现得如此不济,终究是虎父犬子。
蔡瑁对刘琦道:“南贼仰赖战具之利,攻势甚猛,必须要尽快遏制住其势,不然后果不堪设想。”说罢,蔡瑁亲率亲卫部曲,游走各地,指挥士众作战。
蔡瑁虽无良将之才,可也绝非无能之辈,至少在笼络人心方面,颇有过人之处,其出身名门,家世豪富,为人轻财而好施舍,因此极得军中之心。
守军将士见蔡瑁不避矢石,亲临战阵,不由士气大振,人人奋勇争先,殊死搏战。
“杀……”黄忠手持宝刀赤血,于城墙之上横冲直撞,疯狂搏杀,赤血刀下,无一合之敌,所有阻挡他前进的敌人,最后都变成了他脚下的尸体。
战前,为了向刘景表忠心,冯习、高翔、霍笃、魏延等原荆州军将领纷纷自请为先登,黄忠自然也不例外,刘景几乎没做考虑,便将先登重任交给了黄忠。
黄忠是众降将中最晚归顺者,却最得刘景看重,众将无不嫉妒万分,黄忠亦有感刘景之信重,誓要先登破敌,拔得头功。
黄忠一记横扫千军,斩断三支长戟,持戟者亦纷纷吐血倒地,黄忠顾不上补刀,趁机冲入缺口,挥刀斩向一名重盔厚甲者。
此人身上穿着精致的鱼鳞甲,且左右有亲卫保护,至少是个别部司马。黄忠早就盯上他了,一路杀来,就是为取其首级。
黄忠猜测没错,此人的确是一名别部司马,负责其所在地段的防御。面对势如猛虎的黄忠,其与亲卫舍身迎战,奈何黄忠乃世间无双猛将,根本不是区区数人能够匹敌,不过数息工夫,他们便尽数成为黄忠刀下亡魂。
黄忠割下敌将之首,系于腰间,口中气喘如牛,厮杀良久,以他的体力也感到有些吃紧。
“杀啊……”
守军并没有因为别部司马被杀而畏战不前,他们很快便再度合聚,向黄忠发起疯狂进攻。
黄忠亦惊讶于敌军的韧性,不得不中断休息,挺刀再战。
哪怕体力不在巅峰,黄忠依然勇猛无敌,赤血刀暗红的刀光在人群中熠熠生辉,顷刻间,便连斩六七人,杀人如同割草。
可黄忠再勇猛,也架不住敌人不惜性命相搏,黄忠每杀一人,对方马上便补上一人,甚至两人、三人……城墙上本就空间有限,守军利用人数上的巨大优势,犹如一张慢慢收紧的大网,不断压缩黄忠的活动空间。
当黄忠再无闪转腾挪的余地,左右伤亡开始剧增,其本人也接连被敌人刀戟击中,好在身上袍铠十分坚固,才不致重伤。
黄忠不解敌人为何如此悍不畏死,直到他在人丛中看到了蔡瑁的身影,方才恍然大悟。
黄忠心中一动,江陵虽是刘琦做主,可蔡瑁才是关键,若能够将其杀死,江陵可不攻自破。
奈何两人之间隔着无数的敌人,想要突破重重阻碍,击杀蔡瑁,纵使霸王复生也难办到。
明知希望不大,但黄忠却不愿就此放弃,他集结数十名先登死士,冒险一搏,结果陷入重围,数十名先登死士便已十不存一,黄忠也险些被敌人围杀。
幸而后续援兵及时赶到,黄忠才得以脱险,随后敌军乘机大举反攻,黄忠率众死守阵地,经过反复多轮的拉锯,终是未能挽回败局,被敌人赶下城墙。
黄忠回到地面,心中不胜愤懑,抓紧时间休息,待体力稍有恢复,便重新率众登城。不久后,黄忠再度被守军击退。
黄忠的情况,便是刘景军整体的缩影,将士们不断杀上城墙,又不断被敌人赶下。
这也正常,江陵带甲超过万人,临冲兵力投送能力虽然远远强于云梯,但和城上的守军相比,人数仍然处于绝对的劣势。
激昂的战鼓声响彻竟日,刘景军自旦至日昳,对江陵城发起无数轮猛攻,当刘景军鸣金收兵时,江陵城上城下,双方士卒尸体枕藉,血液交融,不分彼此。
第三百九十九章 攻城(3)
眼下正值仲夏时节,尽管太阳已经落山,但天色依然明亮。
“铛、铛、铛……”伴随着阵阵清亮的钲声,刘景军停止攻城,转而有条不紊的撤离战场。
见刘景军鸣金收兵,站在城头的蔡瑁不由长舒一口气,环顾四下,目光所及尽是一片狼藉。
双方激战一整日,刘景军伤亡惨重,江陵守军亦死伤甚巨,若往后皆如今日一般,不出半个月,江陵就再无可用之兵了。
当然,这般不计代价的进攻,刘景亦难持久。
开战后便一直躲在后方安全地带的刘琦,这时终于出现在城头,抚慰将士,鼓舞军心。
同时数以万计的民夫被驱赶上城墙,搬抬尸体,救护伤员,回收兵甲,箭矢、杂物……
刘琦来到蔡瑁面前,道:“军师,辛苦了。”接着望向城外,见刘景军撤退时队列严整,旗帜不乱,秩序井然,不禁叹道:“荆南之众真乃天下强兵也,若能为大人所用,何惧北方。”
蔡瑁嘿然,荆南人当初在张羡麾下时,可不是如今这般模样。而这正是刘景的可怕之处。
刘琦扭头问身侧的蔡瑁道:“军师,经过今日一战,以你观之,可有把握坚守一两个月?”
此前刘表试图派兵夺回当阳,重新打通襄阳、江陵的道路,结果大军久攻当阳不下,败归襄阳,短时间内已然无力救援江陵,他们现在只能靠自己,至少要坚守一两个月,才能等来襄阳的援兵。
蔡瑁眉头紧锁,叹道:“刘景小儿跨江而来时,我有信心坚守一年,开战之前,我认为可守三个月,今日一战后,我认为,能守住一个月已是万幸。”
刘琦闻言,脸色顿时变得极是难看,忧道:“只有一个月的话,援兵未必能够赶得来。”
蔡瑁道:“我等外无救援,坐困孤城,加之南贼攻具甚精,将士骁勇,一个月时间已是极限。”继而叹惜道:“南贼军资粮谷,尽在巴丘,而巴丘又为荆南之门户,若黄江夏能够溯江而上,袭取巴丘,以胁长沙,刘景军必定撤围退军。”
听蔡瑁提起黄祖,刘琦立刻气不打一处来,黄祖击败孙权后,本该见好就收,可他却被胜利冲昏头脑,盲目追击,结果反为孙权所败,而今躲在江夏当缩头乌龟,半点忙都帮不上,刘琦杀了这个老贼的心都有了。
蔡瑁心里又何尝不恨,两人一时相顾无言。
刘景回到津乡大营,立刻传唤诸将,召开军议。
会上,身为新人的李严,积极建言献策,表现得十分活跃。
刘景亦采纳了他挖掘地道的建议,江陵城高墙厚,储粮丰足,甲士过万,非短期内所能攻克,地道确实不失为一个办法。
甘宁则提议招募敢死,夜袭江陵,刘景稍作考虑就同意了。他也没奢望靠夜袭攻下江陵,只要能够起到疲敌的效果即可。
入夜后,甘宁、黄忠、魏延率三百敢死,披甲衔枚,抗抬云梯,绕至西面城墙发起突袭。
之所以选择这边,是因为江陵东、北城墙分别对应刘景的津乡、纪南两座大营,守备甚严,相比之下,西城墙则略显松懈。
甘宁、黄忠、魏延各将百人,由上中下三路同时登城,守军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三人当即借着浓浓夜色,在城上纵横决荡,大开杀戒,各击杀数十人。
西城墙上一片大乱,喊杀声铺天盖地,席卷全城,江陵士民无不大骇,一时间满城亮起火光,与天上的繁星遥相辉映。
西城守将陈生紧急集结士众,赶到城上杀敌,然而甘宁、黄忠、魏延等人早已撤离,此时城上只有无数的守军尸体及伤者。
陈生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不久,蔡瑁亦匆匆赶到,当他得知就这么一会工夫,刘景军竟杀戮己方过百,并从容撤走,心中立时掀起滔天怒火,而身为西城守将的陈生自然成为他发泄的对象,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陈生面红耳赤,羞愧难当,伏地向蔡瑁请罪,确实是他疏于防范,才给了敌人以可乘之机。
陈生乃军中大将,如今正值用人之际,蔡瑁倒也不会真以军法惩治他,骂他一通,怒意已消,便轻轻放过,让其戴罪立功。
蔡瑁前脚才离开西城墙,甘宁等人后脚又杀了回来,蔡瑁掉头而返,却见甘宁等人并未再登城,而是在城下鼓噪不休。
此时夜色已深,蔡瑁恐外面有埋伏,没敢派兵出城击之,只让将士站在城头,以弓弩驱赶。
甘宁随即率众消失于夜幕中,半个时辰后又现身城北,同样在城下鼓噪,俄而又出现在城东,扰得江陵守军将士整夜不得安宁,直到平旦时分,天色渐明,众人耳根才终于清静下来。
可惜没过多久,刘景军便倾巢而出,再度向江陵发动起猛攻。
无数刘景军甲士冒着矢石之雨,杀上城墙,与守军舍命相杀,金铁交鸣声、兵刃入骨声、凄厉惨叫声互相交织,连成一片,共同谱奏出世间最残酷的乐章。
太阳东升西落,循环往复,而刘景军,每天也在机械的重复着同样的事情——攻城。
转眼五月已经进入尾声,刘景军猛攻十日,江陵始终屹立不倒,期间甘宁、褚方、韩广等督军大将,相继率众登城,浴血博战,结果依旧未能攻下江陵。
十天下来,士卒伤亡高达六千余人,占到了全军总人数的五分之一,刘景早知江陵不易攻取,可看着如此惨烈的伤亡人数,仍不免感到触目惊心。
夜间,刘景与诸葛亮同榻就寝,谈及伤亡,不禁叹道:“《兵法》上说:‘上兵伐谋,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真可谓至理名言。”投石机、攻城塔,即便拥有古典时代最为先进的攻城器械,可想要打下一座坚城,依然无比困难。
诸葛亮道:“我等虽有所死伤,但将军坐拥整个荆南,可随时补充兵力,而江陵孤城死地,无处补充兵力,近来江陵已显颓势,克城之日,为期不远矣。”
“希望如此吧……”
第四百章 大雨
今年江陵的梅雨季来得稍有些晚,直到五月中旬,才开始陆续下雨,且雨势一直不大。然而进入六月,江陵的天仿佛塌了一般,暴雨倾盆而下,数日不止。
突如其来的大雨,迫使刘景军不得不暂时停止攻城。不过正所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无法可设,刘景倒也不至于怨天尤人,将士攻城多日,伤亡惨重,身心俱疲,趁机休养一番也好。
江陵守军确实受惠于这场大雨,才得以有了喘息之机。
与刘景军城头血战十余日,伤亡固然惊人,但这还不是最让蔡瑁担心的。
最让他担心的是,南贼围困江陵已有近三个月之久,持续的围困,令城中疾疫滋生,初时仅在百姓间传播,近来士众亦纷纷染疫,泄下流肿,凋伤无数,如今城中堪战之兵,仅剩五千人。
若非这场及时的大雨,恐怕不用十天半月,江陵便会失守。
蔡瑁现在只能祈祷这场雨,能够下得久一些,最好一直下到襄阳的援兵赶来为止。
…………
六月,交趾,龙编。
前年张津率军北上谋取零、桂,不想偷鸡不成蚀把米,泉陵一役,一败涂地,万余大军最后只逃回两三千人,就连自己治下的郁林郡,也被刘景抢夺走。
更要命的是,交州各地的夷僚、豪杰听说他战败的消息,顿失敬畏之心,竞相发起叛乱,交州一时间内外交困,风雨飘摇。
张津并非无能之人,他乃南阳名士,曾是大将军何进及袁绍的幕宾,当初和刘表一样,都是单身赴任,成为一方诸侯,由此可知其心智手腕。
因此张津回到龙编后,立刻向士燮诚恳道歉,请后者助他安定人心,接着又派区景、钱博镇压叛乱的夷僚、豪杰,只花了数月时间,就重新稳固了统治。
之后张津对刘景任命的郁林太守王彊视而不见,一心招抚夷越、流民,治军理政。
张津表面上对北方不闻不问,其实心里常有复仇之念,无奈刘景大势已成,仅凭他一己之力,绝非对方敌手,唯有暂时蛰伏,以待时机。
刘景为人野心勃勃,日后必定北上与刘表争夺荆州,届时他就有机会一雪前耻了。
五月时,有传言刘景不久前联合江东孙权,北上攻打刘表。
张津闻讯大喜,当即派遣亲信前往北方查探事情真伪,六月初亲信归来,证实传言为真。
张津再按耐不住,急招士燮、区景等文武商讨。
士燮今日休沐在家,大置酒会,宴请宾朋,受邀者一部分是交趾本地名流,另一部分则是避乱交州的北方名士,如许靖、袁徽、桓邵、邓羲等。
许靖字文休,汝南平舆人,大名鼎鼎的月旦评创始者,以品评人物著称于世,其名望虽不及从弟许邵许子将,亦有重名于天下。当年韩馥、刘岱、孔伷、张邈等关东诸侯,皆为其所举。
袁徽出身陈郡袁氏,陈郡袁氏盛隆不及汝南袁氏,但清誉却过之,袁徽一如家风,谦恭仁谨,清虚豁达,乃清高之士。
桓邵出身沛国桓氏,是大儒桓荣之后,亦为中国名士,他与曹操同乡,却看不起后者,多有谩辱之语,后曹操崛起,桓邵怕遭到报复,举家逃亡交州。
邓羲自不用多介绍,其乃刘景妻子邓瑗的从父,曾出任刘表治中,因刘表不听其建言,一气之下远走江东,后来与许靖等人结伴,浮涉沧海,南至交州。
士燮高冠博带,气度雍容,宴上频频举杯邀饮,他今年已经六十六岁高龄,依然腰不弯,背不驼,体态健朗,能饮酒数斗。
正当宾主酒酣耳热之际,张津使者到来。
士燮停酒会,罢歌舞,静静听使者讲明来意,接着又询问了几句,便猜出了张津的心思。
士燮老家苍梧郡,与荆南桂阳郡相邻,对于刘景出兵的消息,他比张津知道得更早,之所以不向张津透露,就是怕他再兴刀兵。可惜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唉!交州又要重起战火了……”士燮心中一叹,他们兄弟四人,割据四郡,雄霸交州,威尊无上,宛如皇帝一般,张津与刘景开战,他们又岂能置身事外?这并不符合他们的利益。
士燮满心忧烦,缓缓起身,对众宾客道:“使君有急事相招,仆不得不往,今日未能尽兴,改日仆再设宴向诸君赔罪……”
言讫,士燮别过宾朋,乘车前往州部。
士燮的车舆通体涂有赤漆,装饰华丽异常,其出行,笳箫鼓吹,车骑满道,道中蛮夷、百姓见士燮车驾,无不避让,如此威势,就连交州牧张津也比不上。
士燮是最晚抵达的人,此时州部堂中已经聚满了交州文武。
“士府君……”堂中众人,见士燮到来,无不起身行礼。
士燮为人贤厚,谦虚下士,一一还礼。
不久,头戴绛帕,身着纱袍的张津从后舍转出,直接开门见山的道:“孤前年奉诏命以收零、桂,刘景小儿不仅抗拒王命,更举兵来攻,孤为其所败,郁林郡也被刘景小儿乘机强占。孤威严扫地,几沦为州中笑柄。”
说到这,张津目光扫过堂下众人,道:“近日孤收到确切消息,刘景小儿倾巢而出,跨江北上与刘表争利,如此良机,万不可错过,孤当亲率三军,收复郁林失地,再取零、桂二郡。”
堂中文武,一时尽默。文臣不愿打仗,而武臣,则是彻底被刘景军杀怕了。
士燮见堂中众人皆缄口不言,只好亲自起身劝道:“使君,前岁大败,使得将士凋敝,国中多叛,几至倾覆,如今国中虽稍有恢复,但郡县依旧虚弱,不堪驱使。零、桂外郡,郁林穷鄙,实在不值得使君大动干戈。”
张津面露不豫,右手一挥,道:“先不说零、桂,孤身为交州之主,若是连一个郁林郡也号令不得,还有何威信可言?士君不必再劝,孤意已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