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一章 慰问
腊月初的临湘,天气时阴时雨,既潮湿又阴冷,即便人们身上裹着内絮丝绵的复衣,以毛为表的裘服,仍难挡刺骨的寒意。
“嗒、嗒、嗒……”
两名头戴赤帻,身着黑袍的雄壮骑吏,高举旌旄,并排行于巷道。两名导骑之后,是二十名手执棨戟的骑士。骑士之后,则是五十名持矛戟、刀楯、弓弩的步卒,分居两侧,将一辆皂盖朱轓的华贵轺车护卫于中央。
轺车轮声辘辘,碾过泥泞的道路,留下两道深深的辙痕。
由上好豫章木制成的车厢,将冬雨隔绝在了车外,但车中依旧湿寒侵人,刘景、邓瑗夫妇二人不得不借助怀炉驱寒。
二人此次出行,是因年关将近,慰问鳏寡孤独。《礼记》曰:“少而无父者谓之孤,老而无子者谓之独,老而无妻者谓之鳏,老而无夫者谓之寡。”此四者,乃是天下间最穷苦无依者。
刘景前世便是公职人员,对此可谓是驾轻就熟。
而邓瑗天性仁善,爱恤下民,早在酃县之时,就常常跟随刘景慰问穷苦。加之其执掌慈幼居多年,令长沙境内几无啼饥之童,在长沙士民心中有着极高的地位。刘景曾和邓瑗开玩笑说,百姓们爱戴她,更甚于自己。
轺车最终停于一栋简陋低矮的茅草屋前,屋主人是一名年近六旬,患有肿足病的孤寡老人,其本有二子,却先后战死沙场,儿媳亦改嫁,十分孤苦可怜。
屋主人而今正束手站在家门口,神情既紧张又惶恐。
荆南百姓,只知刘景,不闻天子。
刘景亲自登门慰问,若非有官吏事先告知,在门内束手而迎即可,他早就出门跪迎了。
屋主人甫一见到刘景、邓瑗,未等二人走近,便迫不及待的下拜,依照官吏所教言道:“小、小人拜见将军、夫人……”
刘景立即快步上前,将屋主人搀扶起来,道:“老翁年高,且腿部有疾,不必多礼。”接着紧紧握住其粗糙冻裂的手,一边走进屋子,一边嘘寒问暖。
屋主人连感动带激动,没说几句,就落下泪来。
刘景哀其孤苦,二子殉义,握手交谈良久才起身离开,临别之际,刘景赠以钱布、米肉、薪炭等,使屋主人免于饥寒之忧。
接下来刘景、邓瑗又马不停蹄走访五六家,直至午后方归。
刘景奔波大半日,略感疲惫,回到官舍,还没来得及喝口茶,就接到了江东使者到来的消息。
刘景手指轻轻敲击书案,一脸玩味,“才坐领江东不过一年半,这就开始跃跃欲试了吗。”
孙权的目的,并不难猜。历史证明了,孙权对荆州有着极大的野心,就算没有刘景,他也会在不久之后举兵攻打荆州。
双方结盟,共同对付刘表,符合刘景的利益,他没道理不答应,至于是否会引狼入室……
历史上孙权多次领军攻打江夏,虽然每次都能取得大胜,却难以彻底覆灭黄祖。直到赤壁前夕,甘宁来投,将黄祖的底细全部泄露给孙权,孙权这才成功击杀黄祖,但也没能全取江夏。
历时多年,数次兴兵,却只夺取江夏数县之地,一方面说明了黄祖、刘表绝非易与之辈,另一方面也说明了孙权的不济。
当然,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每次孙权领军出征,江东后院都会起火,山越、豪杰、黄巾……只要见有机可乘,马上就会发动叛乱。
宝鼎年间(公元266年),当时东吴立国已近四十年,居然还被山越一路打到国都建业三十里处,江东内忧之深,由此可见一斑。
因此,刘景毫不担心引狼入室,受后方掣肘,孙权根本打不下江夏,更勿提与其争夺荆州。
退一万步讲,就算因为有刘景这个变数,使孙权提前灭掉黄祖,占领江夏,根基不稳的他在短期内也无力与刘景争夺荆州。
不怕说句自大的话,或许等到自己击败刘表,全据荆州,孙权都未必能够彻底整合江东五郡。
四日后,诸葛亮督统大军归来,其等自七月出征武陵,耗时近半年,总算赶在年末归来。
刘景亲至北津相迎,看着葛巾素袍,却甚有威仪的诸葛亮,刘景欣慰地笑了笑,他之所以不将诸葛亮留在身边,而是派往武陵,便是存有历练他的考虑。
而诸葛亮亦不负刘景的期望,破五溪蛮,正是出自他的计谋。
出于明年北伐刘表的考虑,在攻克武陵后,刘景下令暂缓对五溪蛮的围剿,改为以抚为主。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完全停止军事行动,九月,诸葛亮亲率精锐及单日磾部,深入不毛,大破五溪蛮余众,并恢复义陵县,前后不过八十日,即凯旋而归。
义陵县乃西汉武陵郡郡治,东汉初废弃,并入辰阳县。在原本的历史中,直到唐高宗时期,才在义陵原址建县,诸葛亮将这一进程,生生提前了四百余年。
刘景虽不知其中详细,但在汉室风雨飘摇的时代,还能收复失地,无疑是一项非凡的壮举。
此前族兄刘宗等人,私下都认为刘景对诸葛亮恩宠过甚,心里多有不满,但刘景自认对诸葛亮的任用,还是比较谨慎的。
当年面对年仅二十二岁,仗策来投的邓禹,光武帝刘秀立即就将其提拔成为麾下第一人,邓禹内则献计进贤,外则领兵击贼。次年,即二十三岁,便以将军持节身份,督军入关中,犹如高祖之韩信,当方面之任。
事后诸葛亮来看,刘秀当时明显有些操之过急了,邓禹虽深负才略,但到底太过年轻,经验不足,难以应对关中错中复杂的局面,以致最终功败垂成。
有了邓禹的前车之鉴,刘景虽深知诸葛亮才能绝世,却也没有像刘秀那样拔苗助长。
诸葛亮去年来投,刘景让其随军南下征讨张津,积累军事经验。今年初成立安远将军府,拜其为军师,参与荆南政事。七月出兵武陵,以其为督军,并初掌兵,战绩斐然。
诸葛亮每步都走得极稳。
刘景坚信照这样走下去,不用几年,诸葛亮即可内治民事,外平天下。
第三百七十二章 召见
刘景拉着诸葛亮的手,道:“当年伏波将军马援南平骆越、北击乌桓、西屠羌种,兵锋所至,四夷束手,唯独征讨五溪蛮失利,以致马革裹尸,令人嗟叹。孔明献奇计,大破五溪蛮,又亲自率军深入不毛,灭其余孽,并收复义陵失地,使辰阳以东,重归国家,功绩足以封侯。可惜如今天下纷扰,道路阻绝,难以赴京朝觐天子,为你请功。”
“将军赞誉太过,亮愧不敢当。”诸葛亮摇头道:“现在的五溪蛮,早已不复昔日兴盛气象。且此番应刘叡之邀出兵者,不过是五溪蛮中的一小部分,深山穷谷之中,不服者犹众,眼下仅是粗定而已。我的功劳,远没有到可以封侯的地步。”
“孔明何必谦虚……”刘景笑道。诸葛亮所言倒也不假,五溪蛮相比百年前,虽然已经有所衰落,但实力依然不可小觑。
历史上彻底解决五溪蛮之患的人是潘濬,其与东吴大将吕岱率领五万大军,花费数年时间,斩俘数万人,令五溪蛮从此一蹶不振,武陵得以恢复清宁。
诸葛亮念及车中的鲁肃,对刘景道:“江东使者鲁子敬,现在就在我的车中,将军要见他吗?”诸葛亮与鲁肃同为徐州人,又都是当世俊杰,经过多日相处,彼此惺惺相惜,已结为好友。
刘景早知来的是鲁肃,心里对这位深具战略眼光的江东英豪亦颇感好奇,当即点头称好。
“在下下邳鲁肃,拜见刘将军。”鲁肃步履沉稳的来到刘景面前,深深一拜,言道。
刘景含笑道:“足下不必多礼。”鲁肃体貌魁奇,气度过人,给他的第一印象颇佳。
刘景上下端详鲁肃时,鲁肃亦在暗暗打量刘景,其身量甚高,容貌俊伟,额头丰隆宽阔,目中似有精光,浑身散发着一股慑人的威严,令人不敢直视。
刘景略与鲁肃交谈几句,见后者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之色,说道:“足下自江东而来,长途跋涉数千里,此刻必然已经身心俱惫,不妨先入馆舍休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谈不迟。”
鲁肃长揖应诺,一来他确实深感疲惫,二来结盟这等大事,并不适合见面就提,必须要在正式场合,郑重提出才不致失礼。
刘景让主簿蒋琬负责招待鲁肃,带其前往馆舍歇息,刘景则继续慰劳凯旋而归的将士。
翌日,刘景在正堂召集麾下文武,而后命人传唤鲁肃。
当鲁肃踏进正堂大门的一刻,霎时间便有数十道目光同时落在他的身上,若是换做一般人,必然会感到如芒在背,鲁肃却显得分外从容,只见他不紧不慢的走进堂中,施礼拜见。
刘景起身绕案而出,牵着鲁肃的手来到众臣面前,为他介绍道:“堂中之人,皆为我荆南俊士英杰,我来为足下引见,军师诸葛孔明,主簿蒋公琰你已认识,这是我的左长史,刘子初,这是我的右长史,桓伯绪……”
鲁肃正容道:“久仰二君高名……”
说来刘巴和桓阶,都或多或少与江东孙氏有关,桓阶自不用说,其当初不顾危险,只身入襄阳,面见刘表,索回故主孙坚尸首,海内莫不赞其忠义。
而刘巴之父,故江夏太守刘祥,当年与孙坚关系甚为密切,因此受池鱼之殃,而死于非命。
“这是右司马徐元直,这是参军邓伯苗,这是正议校尉赖伯敬……”刘景依次介绍道。之后转向另一边,开始介绍武将,“这是折冲中郎将褚子平……”
褚方亦为孙坚旧部,如果其母不遭遇变故,此刻他怕是已与黄盖、韩当等辈同列。
不过黄盖、韩当虽为孙氏旧臣,辅佐三世,可官职却并不高,仅为校尉而已。褚方在刘景麾下,却已是位高权重的中郎将,正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鲁肃与荆南文武一一见礼,虽然仅是走马观花,亦觉刘景麾下人才济济,不过若真论起人才,他私以为荆南是比不上江东的。
荆南、江东皆位于长江以南,境内士少蛮多,文学不昌,素被中原所鄙夷,两地都谈不上人才鼎盛。但随着天下大乱,中原士民竞相南渡,江东获益甚大,而今掌权者,如张昭、周瑜、张纮、秦松、吕范等,甚至包括鲁肃在内,都不是江东本地人。
相比之下,因为有刘表挡在北方,截流北士,荆南获益就要小多了。这从荆南掌权者,多为荆南本地人,就可看出一二。
鲁肃昂扬立于堂中,款款而谈,他并没有一上来就提结盟,而是从双方渊源开始谈起:“昔长沙贼区星聚众万余人,攻围城邑,声势浩大,孙(坚)破虏至长沙,旬月之间,即斩星首。又有周朝、郭石,起于零、桂,与区星遥相呼应,孙破虏率军越境讨平之,三郡肃然。”
“后董卓乱国,孙破虏将荆南之众,北上勤王,陵蹈中原,董卓不敌,鼠窜而逃。可恨袁绍、刘表,于后掣肘,致使孙破虏功亏一篑,未能挽救社稷。孙破虏为人忠烈,志存报国,声冠中夏,最后竟死于小人之手!”
“刘表其人,表面忠厚,实则心怀不轨。张长沙久在荆南,施政宽和,甚得江、湘心,刘表内心深忌之,为此不惜大动兵戈,侵略长沙,围攻连年。”
“建安四年(公元199年),孙(策)讨逆初定江东,即奉天子之诏,与曹公、刘益州共讨刘表,以解长沙之围。孙讨逆亲自领军,大破黄祖于沙羡,因后方山越异动,不得不暂时撤军。孙讨逆平定叛乱后,本准备再度出兵,救援长沙,不想却在外出时遇刺,英年而陨。”
“幸而有刘将军,在张长沙病逝,临湘陷落之时,不畏强暴,将三郡义勇之士,婴城固守,尽灭表军,收复长沙。”
“孙(权)讨虏在江东,听闻此消息,倍感鼓舞,欲与刘将军结盟,共伐刘表。”
第三百七十三章 盟约
鲁肃不愧是三国时代最杰出的外交家之一,能言善辩,口才了得,其以情义着手,大谈孙坚安定荆南之功,及孙策救援长沙之义,消除荆南众人的戒备之心,从而拉近彼此的关系。
接着又将矛头指向刘表,控诉其谋害孙坚,侵凌荆南,乃是双方共同的敌人,最后顺理成章的提出结盟共讨刘表。
刘景虽然已决定明年北伐刘表,但出于谨慎,他并未公开,眼下知情者不过寥寥数人而已。
因此当荆南文武听闻江东欲与己方结盟,共伐刘表,一时间众人神态各异,或喜或忧,交头接耳,窃窃私议,整个大堂,响起一片嗡嗡之声。
刘景端坐主位,目光环视堂中,轻轻咳了一声,堂中霎时一静,文武正襟危坐,不再私语。
看到这一幕,鲁肃神情略显凝重,文人有傲骨,武夫负桀气,可在刘景面前,不管是名士,抑或猛将,莫不肃敬恭顺,不敢稍有逾礼,由此可知刘景威重。
说实话,这等威信,就算是孙策在世时,亦有所不及,更勿提年轻无威望的孙权。
没办法,孙策以一旅之众,而攻占江东;刘景亦以一城之地,而全据荆南,论武功,刘景并不比孙策逊色半分。
而刘景出身宗室公家,却远非孙氏这等寒门可比。且刘景本人德才兼备,名著楚地,乃荆州士之冠冕,这又是孙策拍马难及。
刘景自身几乎没有短板,是一名近乎完美的主君,昔日光武帝刘秀,至多也就如此罢了。
这也就不怪鲁肃、周瑜,心里对刘景忌惮甚深。毕竟,在他们看来,刘表虚有其表,刘璋暗弱无能,有他们筹谋辅佐,异日孙权必能兼并二者,全据长江,一统南方,建立帝业……
可惜,去年刘景突然崛起于荆南,打破了他们的如意算盘。
鲁肃、周瑜私下讨论时,都认为江东绝不能对荆州刘景、刘表之争,抱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之心。否则稍有疏忽,使刘景统一荆州,必为江东大患。
最佳的应对之法,是主动出击,夺取江东上游的江夏郡。届时不管荆州形势如何,江夏在手,进可谋取荆州,退可保全江东,无不自如。这才有了鲁肃“联合刘景,共伐刘表”的建议。
刘景见堂中安静下来,目光炯然的看向鲁肃,缓缓开口道:“孙讨虏要和我结盟,共同对付刘镇南?足下可知,我与刘镇南之间,并无私怨,甚至早年曾受其恩惠,被举为茂才。”
刘景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道:“我之所以起兵抵抗刘镇南,一是为故主张长沙报仇,二是不忍见荆南百姓饱受战乱之苦。之前出兵武陵,也是因为天子拜我为安远将军,董督荆南四郡,乃职权所在。”
刘景最后说道:“刘镇南是天子正式任命的荆州牧,而我为零陵太守,为其臣属,若率兵过江,进攻荆北,不管于公于私,都授人以柄,遭人非议。”
鲁肃心中早有腹案,不慌不忙道:“刘将军自言曾受刘表恩惠,然此乃小恩小惠,相比于国家兴废,不足道也。刘表身为汉室之胄,不思挽救社稷于水火,内则妄兴刀兵,残害忠良,外则勾结袁绍,与国家为难。前年朝廷下诏孙(策)讨逆,直斥刘表为‘逆贼’,诏命孙讨逆与曹公并力击贼。刘将军举兵伐之,不仅无过,反而有功于国家。”
其实天子之前给刘景的诏书,也直呼刘表为“逆贼”,当然这多半不是天子自己的意思,而是出自曹操的授意。
不过不管是谁的意思,总之有了这份天子诏书,刘景便可以理直气壮的攻打刘表,而不必背负以下犯上,忘恩负义等骂名。
刘景故作为难状,这时就轮到诸葛亮登场了,只见他长身而起,出列慷慨言道:“将军素有兴复汉室之心,澄清四海之志,然荆南地处偏僻,远离中原,不足以展将军胸中抱负。”
“荆州北及汉、沔,利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沃野千里,土壤膏腴,谷稼殷积,实乃用武之国,足以济大事。刘镇南年事已高,没有救济天下之心,只有割据苟全之念,其为荆州之主,非国家之福也。”
“将军不妨取而代之,统合南北,以为济世之资。届时将军驱荆楚之众出南阳,孙讨虏将吴越之兵出淮泗,勤王许都,觐见天子,汉室复兴,指日可待!”
当然,诸葛亮不会天真的认为孙权是一个心怀社稷的忠义之人,这都是说给鲁肃的场面话。
鲁肃、周瑜能够意识到的问题,诸葛亮自然不可能意识不到,解决刘表后,双方必定反目。
刘巴、桓阶与诸葛亮一样,都是荆南的最高决策层,亦是为数不多知道刘景北伐计划的人,与江东结盟,符合自身的利益,二人自然也都投了赞成票。
诸葛亮、刘巴、桓阶先后表态,无异于风向标,一时间,众人纷纷跟进。而一众武将更是群情激昂,极力赞成,无一例外,恨不得立刻与刘表开战才好。
刘景见麾下文武众口一词,只好勉为其难地点头,叹道:“刘镇南宗室长者,入主荆州以来,虽有侵扰荆南之失,然其内平寇盗,外御流贼,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境内晏然,使荆州成为乱世之中难得的一方乐土。若非为了国家大义,实不忍伐之。”
鲁肃出言道:“昔日隗嚣雍容风议,亦有长者之誉,其虎踞凉州,刑政修举,兵甲富盛,三辅耆老士大夫争相归附。可惜不识时务,坐论西伯,终不免败亡。刘表,犹今之隗嚣也。”
“足下强辩,有仪、秦之风。”刘景苦笑摇头。之后不再矫情,本就是为了人设,正所谓过犹不及,演的太过就显得虚伪了。
随后双方正式敲定盟约:明年三月,同时举兵,刘景主攻南郡,孙权兵进江夏,一人一郡,瓜分荆北,谁也不吃亏。
第三百七十四章 围攻
成功缔结盟约后,刘景即于正堂之内,大摆宴席庆祝。
由于今年荆南获得大丰收,仓有蓄积,民有余储,不再以粮食为患,因此刘景也就顺应民意,取消了禁酒令。
不过乱世之中,粮食乃是最重要的物资,没有之一。而荆南下湿,士民好酒,荆南各郡每年用于酿酒所费米谷多达百万斛。
荆南眼下虽已解除粮荒,但说不定未来哪一天,就会再次爆发去年那般波及数郡的水患,刘景不能不居安思危。
为了抑制荆南嗜酒的风气,以节约粮食,刘景以身作则,几乎很少举办大型酒会,希冀起到上行下效的效果,今日为庆祝双方结盟,才算破例一次。
鲁肃得知后,感慨不已,酒是圣物,也是毒药,昔仪狄善制酒,献与大禹,大禹饮后觉得酒甚甘美,却从此疏远仪狄而绝旨酒,并称:“后世必有以酒亡其国者。”后果不出其所料,夏桀、商纣皆因耽溺酒色而亡国。
刘景既不嗜酒,也不好色,据闻他只有一妻邓氏,而别无妾室,深有世祖之风。世祖光武不喜饮酒,贵为天下之主,后宫却只有原配阴丽华,及联姻的郭圣通,无宠的许美人三人而已。
与刘景接触越久,鲁肃心里便越发敬佩,同时也越发忌惮。
江东日后若想有所作为,刘景是不得不跨越的一道难关。一想到未来将要面对刘景这样的对手,鲁肃心情便感到万分沉重。
“江东,真的有胜算吗?”
不久宴会正式开始,刘景当先举杯邀饮,鲁肃暂时按下心事,端起杯中清酒,一饮而尽。
所谓清酒,即过滤了酒糟的酒,相比于色泽深重,纯度较低的浊酒,清酒明澈清香,纯度更高。
酒水顺喉而入,鲁肃眼眸顿时一亮,只觉润滑无比,十分甘醇,鲁肃亦是好酒之人,生平遍尝美酒,却没有一种比得上此酒。
鲁肃忍不住问身旁的诸葛亮:“孔明,此酒甚是甘美,这是你们荆南所产的美酒吗?”
诸葛亮颔首道:“没错,此乃酃酒,以酃湖之水,经秘法酿制而成,是荆南最好的美酒。”
鲁肃盛赞道:“世人云:‘酒言宜成醪、苍梧清之属。’想来就算是名传天下的苍梧清酒,也未必比得上此酒吧?”
诸葛亮颔首道:“苍梧清酒虽妙,但酃酒的酿酒之法,并非沿袭前代之法,而是另辟蹊径,是以远非苍梧清酒所能比。”
“原来如此。”鲁肃不禁感叹道:“从前楚国求酒于赵,以鲁酒薄而攻之,不想如今楚地竟酿出足以冠绝天下的好酒。”
继而又道:“待我返回江东时,定要多带几坛回去,好使江东上下,皆可一尝如此美酒。”
诸葛亮笑道:“此事包在我身上,必让子敬满载而归。”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刘景持酒来到鲁肃面前,与鲁肃对饮一杯,而后拉着他的手问道:“子敬,孙(权)讨虏继位江东不久,声名尚未远扬,不知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与其兄孙(策)讨逆相比如何?”
左右闻言,皆聚焦鲁肃。
鲁肃略一沉吟,娓娓说道:“讨虏形貌奇伟,骨体不恒,有大贵之表。为人聪明仁惠,敬贤礼士,继位虽短,江表英豪咸归附之。讨逆临终时把手与语曰:‘举江东之众,决机于两陈之间,与天下争衡,卿不如我;举贤任能,各尽其心,以保江东,我不如卿。’大致如此。”
“恐怕不尽然吧。”刘巴在一旁出言驳道,“故庐江太守李术,孙讨逆旧将也,据守淮南,为江东外藩,而孙讨虏举兵攻杀之;故吴郡太守盛(宪)孝章,乃江东名士,器量雅伟,名望素著,而孙讨虏无故残害之,如此作为,似非英明之主。”
刘巴之父刘祥虽和孙坚有旧,但刘巴和孙氏却没什么交情,加之其性格清尚简傲,看不上孙氏这等寒门出身,以军功起家者,是以言辞显得颇不客气。
鲁肃对此早有心理准备,指望双方一团和气根本不现实,只见他不慌不忙道:“足下身在远方,未知详情。李术虽小有功绩,可他在讨逆身殒后,不尊江东号令,招降纳叛,阴怀异志;盛宪自恃名望,对讨逆、讨虏多有不敬,后更交通外敌,心怀不轨,二人之死,非讨虏无容人之量,实乃二人自招祸端!”
“李术卑劣小人,以下犯上,谋害州长,死不足惜。”刘景惋惜道:“只是盛孝章海内高士,孔(融)北海亦与之友善,其死于非命,殊为可惜。”
鲁肃毫不示弱的反击道:“蒯(越)异度才略兼人,名著南州,乃荆楚奇士英豪也。而亡于刘将军之手,亦为憾事。”
刘景一时嘿然,赖恭出言道:“蒯异度乃是死于两军对垒,而盛孝章却是因名重而遭冤杀,足下岂能一概而论?”
“不然。”鲁肃安然自若道:“自古以来,危机多出自于内,是以《左传》曰:‘唯圣人能外内无患,自非圣人,必有内忧。’当初世祖光武以圣德灵威,龙兴凤举,起于河北,鞭笞天下,群雄无不就擒,却有彭宠叛于幽州,邓奉起于南阳,一时竟不能制,几败社稷。盛宪素有虚名,而阴怀贰心,若不除之,异日讨虏西征刘表,盛宪必叛。”
邓芝开口讽道:“孙讨虏因猜忌杀盛孝章,与昔日孙(坚)破虏借讨伐董卓之名,以“坐无所知”杀荆州刺史王叡,可谓是如出一辙,真不愧是父子。”
鲁肃勃然大怒道:“破虏忠勤汉室,声冠中夏;讨虏继位江东,安定黎庶,不知足下有何功于世?”
眼见麾下群臣几对鲁肃展开围攻之势,如今双方已经结盟,这么做无疑十分失礼,刘景急忙给诸葛亮、桓阶使了一个眼色。二人心领神会,立刻开口岔开话题,以缓和双方紧张的气氛。
接下来,双方不再剑拔弩张,宴会再度恢复欢快的气氛。
第三百七十五章 返回
以后世之法酿造的酃酒度数颇高,鲁肃固然酒量不浅,却也架不住荆南群臣车轮战,最后被灌得酩酊大醉,抬回馆舍。
接下来几日,刘景再未举行酒会,随着新年的临近,正是事务繁忙的时候,但每天不管多忙,他都会抽出一些时间,召见鲁肃,纵论时事,畅谈天下。
鲁肃不仅是三国时代最杰出的外交家,也是最杰出的战略家之一,虽然《榻上策》相较于《隆中对》过于粗糙,不够严谨,亦为三国时代不可多得的战略规划,直指帝王之业,孙权将其比作邓禹之于光武,由此可知。
原本鲁肃心气甚高,自认对天下大势了然于胸,然而与刘景几番交谈后,让他深深意识到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
鲁肃早就听说刘景智略超世,机虑如神,不过他觉得刘景身处偏远的荆南,对天下的见解必然不如他,没想到事情正相反,刘景对天下的见解远在他之上。
鲁肃除了感叹刘景神略计较,生于天心,还能说什么呢?
这日,来到临湘已有八天的鲁肃,正式向刘景提出告辞。
得知鲁肃要走,刘景忍不住出言挽留道:“子敬何必急着走,你之前不是已经派人回江东报信了吗,再有几天就是正旦了,不如等过了正旦再走。”
鲁肃婉言拒绝道:“多谢将军盛情挽留,但讨虏还在江东日夜期盼我的消息,且眼下距离双方约定出兵之日,只剩三个月,时间颇为紧迫,实在耽误不得。”
刘景紧握鲁肃的手,迟迟不愿松开,口中道:“子敬胸怀大志,思度弘远,才兼文武,王佐之才也。让我知道,江东除了张(昭)子布、周(瑜)公瑾外,还有子敬这等奇士英杰。”
“多谢将军盛誉。”鲁肃郑重拜谢道。
刘景不单是荆南的霸主,也是荆州士之冠冕,他这番话若是传回江东,鲁肃必定身价倍增。
届时恐怕就连张昭,亦不敢再对其肆意诋毁,毕竟鲁肃是刘景亲评的“王佐之才”,再继续针对他,不免有嫉贤妒能之嫌。
刘景又叹道:“只恨不能与子敬共襄大事。”
鲁肃心中亦是一叹,刘景汉室贵胄,器度宏深,志在天下,文武双全,德才兼备,同符世祖,是一位近乎完美的乱世英主。奈何他已委身江东,孙权待他甚厚,不但器重有加,更赐其宅邸财物,令他身家富拟其旧。孙权以国士遇之,他自然要以国士报之,舍此之外,再无他想。
鲁肃再度拜谢,而后言道:“方今汉室陵迟,豺狼当道,讨虏与将军皆心存王室,今已结为同盟,日后自当携手共进,诛灭无道,以宁社稷。在下虽不在将军麾下,又有什么分别呢?”
鲁肃这番话,怕是连他自己都不信,刘景摇了摇头,“希望如子敬所言。”随后取出竹纸,亲自研墨,给孙权写信。
鲁肃目不转睛地看着刘景埋首挥毫,江东善书法的人不少,其中又以二张为魁,张昭能隶书,张纮善篆书。不过鲁肃私以为,二者皆不如刘景,刘景之字结体方正,雍容典雅,恢宏如宫殿庙堂一般,令人一见难忘。
同样难忘的还有竹纸,鲁肃连日来出入官寺,自然发现了在荆南,竹纸竟已取代竹简,成为官方公文的主要书写材料。
听说这种色泽泛黄,厚实柔韧的纸,是由刘景发明。竹子质地坚硬,刘景居然能用以造纸,简直是匪夷所思。鲁肃特意向刘景求了一些,准备带回江东。
刘景写好信后,交于鲁肃,并在午后设宴为鲁肃送别。
翌日,刘景不顾寒雨,坚持出城相送鲁肃,这般礼遇,使鲁肃心中感动万分,一再称谢。
临别之际,刘景道:“希望不久之后,能与孙讨虏会于汉沔,到时再与子敬把酒言欢。”
鲁肃郑重道诺,接着又和诸葛亮、徐庶等人一一拜别。
此番出使长沙,鲁肃结识了颇多荆南才俊,其中与诸葛亮、徐庶关系最为要好,其次是蒋琬。蒋琬是刘景的(主簿)大管家,将代表后者,礼送他出境。
鲁肃和蒋琬并肩登上荆南方面为其提供的大客舟,在刘景、诸葛亮等人的目送下驶向北方。
数天后,鲁肃在长沙、豫章二郡交界处与蒋琬分别,独自踏上返回江东的道路。
相比于来时,回程一路顺流,鲁肃仅仅用了一个月时间,就回到吴郡。此时已是建安七年(公元202年)的正月末,西征刘表之期,日益临近,分布在江东各地的水、步大军,正源源不断朝着吴郡北方的丹徒汇聚而来。
鲁肃眼见出兵在即,立刻加快速度,自丹徒登陆,兼程而行,火速回归吴县,面见孙权。
孙权一见鲁肃归来,迫不及待的拉着后者询问。
鲁肃将在长沙的所见所闻,事无巨细,一一道来,刘景其人,乃是重中之重,鲁肃对刘景评价极高,称其英杰盖世,有世祖之风。鲁肃本意是要引起孙权足够的重视,不想此举却令孙权心生不快,质问道:“子敬是要效仿马援,说服我归降刘景吗?”
当年隗嚣派遣马援奉书洛阳,马援见到世祖光武后,深为其所折服,返回凉州后,盛赞光武肖似高祖,有贤达之风,帝王之相,并力劝隗嚣遣子入质。
鲁肃自然知道这个典故,心知自己对刘景赞誉过高,必然是让孙权心生误会了,急忙道:“肃乃一介凡才,却得将军殊遇,委以腹心,视为谋主,怎敢不竭尽辅佐之力,以图报效?之所以对刘安远多有美言,是因为刘安远确实是当世英杰,远胜刘表、刘璋之流,是将军一统南方的最大阻碍,将军不能不防。”
“是我误会子敬了。”孙权急忙上前拉住鲁肃的手,诚恳地道:“子敬乃是我的邓禹,若子敬弃我而去,日后无人为我出谋划策,建立大业,是以才有所失态。”
第三百七十六章 出征
听到孙权将他比作邓禹,鲁肃不禁动容道:“肃虽无子胥、屈原的才干,却也心慕他们的忠贞,既已决定辅佐将军共图王霸之业,便绝不会改投他人。”
不过之后,鲁肃顾及孙权,不再称颂刘景其人,而是改赞荆南之政。
刘景主政荆南以来,实行了诸多惠民政策,零陵、桂阳、武陵三地鲁肃未曾去过且不提,仅就长沙而言,百姓近年连遭兵祸水溢,刘景亦屡屡用兵,按理来说,长沙百姓本该生活困苦,可他一路行来,途经多县,发觉长沙百姓居然少有面带菜色者。
昔大禹遭十年水,成汤遇七年旱,而天下无菜色。刘景治民虽不及古之圣君,亦值得称道,与之相比,江东不免相形见绌。
孙权摆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可神色却越来越深沉,不悦之色,几乎掩盖不住。在他看来,鲁肃赞美荆南之政,比赞美刘景本人,更让他感到不快。
鲁肃接着又聊起荆南之军,以及荆南诸才俊,足足说了一个多时辰,直到日入时分才离去。
送走鲁肃,孙权独自坐于昏暗的室中,眉头深锁,心情沉重。
刘景起于市井,以一县之地而尽有荆南四郡,自非寻常之辈,孙权心里不可谓不重视,但令他没想到的是,鲁肃仅仅去了一趟长沙,就被刘景彻底折服了。
孙权心里甚至一度发生了动摇,联手刘景,共同对付刘表,真的是一个正确选择吗?
不过孙权很快就摒除了这个念头,江夏乃江东西方门户,黄祖又是其杀父仇人,无论于公于私,他都要攻占江夏。就像鲁肃所言,此事宜早不宜迟,若是作壁上观,等到荆州分出胜负,他再想夺取江夏,则为时晚矣。
再说,此刻江东大军尽集于丹徒,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双方约定三月共同举兵,但丹徒距离江夏足有千余里之遥,即使乘船,也需要近一个月时间,因此孙权二月便要出发。
动身之前,孙权拜别母亲吴氏。
吴夫人今年四十余岁,五官典雅,风韵犹存,雍容守礼,投足举手之间透着一股贵气。与寒门出身的夫君孙坚不同,吴夫人出身于吴郡吴氏,是正儿八经的士族之家,其父官至丹阳太守。
本来以孙坚的出身,绝无机会娶到吴氏之女,当年孙坚求婚,被吴氏族人视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也没想,一口拒绝。但吴夫人念及父亲早逝,加之孙坚为人强狠狡诈,拒婚恐为宗族遭致祸端,遂主动委身于孙坚。
吴夫人出身士族,从小饱读诗书,智略权谲,不逊于男子。
孙策平定江东之时,对地方名豪妄加诛杀,吴夫人认为孙策过于残暴,为此忧心不已,常常利用自己特殊的身份劝导孙策,甚至不惜以投井相威胁,许多江东士大夫,都因其而得活。
可惜,吴夫人做了这么多努力,孙策最终还是死在了故吴郡太守许贡小子与门客之手。
孙权继位后,吴夫人更是主动现身台前,帮助孙权治理军国大事,每当有重要事务,朝廷表文、诸郡调令,实际上都是吴夫人吩咐张昭、张纮草创撰作。
此番与刘景结盟,孙权也是率先取得了吴夫人的支持,并由吴夫人出面安抚张昭等人,不然事情绝不会这么顺利。
“咳咳……”吴夫人与孙权话别时,不时低头咳嗽几声。
孙权脸上布满了担忧之色,母亲入春后突然染病,至今已一月有余,始终不见好转。“阿母,我听说虞(翻)仲翔不仅精于易术占卜,亦兼通医术,不如我将他招来,为阿母看病。”
吴夫人闻言面露不豫,责道:“虞仲翔博学洽闻,才兼文武,乃国士也,昔日汝兄视为萧何。前年汝从兄孙暠见你年轻,恐不能统事,欲取会稽自立,是虞仲翔化解了这场萧墙之祸。这些年刘(馥)扬州举茂才,朝廷召为侍御史,曹公辟司空掾,虞仲翔皆不应。你应当亲自延请虞仲翔,任寄股肱,托以国事,怎能因为我生病,就随意招之?”说罢,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孙权见状,立刻伏跪于母亲身侧,乖乖认错道:“是儿失言了,阿母不要动气,身体要紧。”
吴夫人心中一叹,这一个多月来,她看了无数名医,吃了无数药方,病情非但不见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她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恐怕是活不久了。
吴夫人并不怕死,她忧虑的是孙权,所幸江东还有张昭、周瑜这等股肱之臣,就算她死了,在张昭、周瑜等人的辅佐下,孙权也足以坐稳江东之位。
孙权对此亦有所揣测,只是心中的恐惧让他不敢深想,离去前,他对着母亲重重一叩首,口中道:“阿母,我这次前往江夏,一定会亲手斩下黄祖的头颅,以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
“勉之……”吴夫人轻轻叹了一声。作为一个接连失去了夫君与长子的女人,她不想再次经历这种痛苦,与报仇相比,她更希望孙权能够平安归来。
孙权长身而起,目光望向侍立在母亲身旁的三弟孙翊,孙翊今年十九岁,其骁悍果烈,喜怒快意,甚有孙策之风。正因为如此,当年孙策遇刺,张昭等人皆属意孙翊继位,是孙策力排众议,将自己的印绶交给了孙权。
孙权挽着孙翊的手道:“我走之后,这个家就交给你了。”
“是。”孙翊用力点点头。
孙权拍了拍孙翊的肩膀,又摸了摸四弟孙匡,幼妹孙氏的头,转身大步流星的迈出家门。
张昭、周瑜、朱治等人送行,望着孙权车驾渐渐远去,张昭对左右叹道:“讨虏继位不久,本该暂弃兵事,与民休息,今冒然西征,恐非益事。”
“讨虏出兵之际,长史何必说这些丧气话。”周瑜含笑道:“今江东良将尽出,讨虏此番西征,纵然不能取得大胜,亦不致战败。”
第三百七十七章 再孕
周瑜所言,绝非无的放矢,此番西征,孙权麾下可谓是猛将如云,其中大致可分为三类:
第一类是孙坚之旧部,如荡寇中郎将程普、武锋校尉黄盖、先登校尉韩当等。程普乃诸将长者,战功最著,黄盖深有谋略,韩当骁勇无比。
第二类是孙策之旧部,如征虏中郎将吕范、督五校陈武、扬武都尉董袭、破贼校尉凌操等。吕范乃中国士大夫,陈武、董袭、凌操皆江东虎将,善战无前。
第三类则是孙权准备培养的亲信,如讨虏将军府吏鲁肃、胡综,宜春长周泰,别部司马潘璋、吕蒙、徐盛等。他们或是孙权的“潜邸”之臣,或是在孙策时代就已崭露头角,但地位还相对较低,被孙权收为心腹。
当然也少不了孙权的亲戚宗人,如平虏将军徐琨、威寇中郎将孙河。孙河是孙坚族子,和徐琨一样,早年随孙坚征战四方,后随孙策平定江东,出为良将,入为腹心,战功累累。
这些人大多都参与了三年前孙策进攻江夏,大破黄祖一战,再征江夏,可谓是轻车熟路,因此周瑜才敢放言,此番西进,纵然不能取胜,亦不致战败。
“希望如此吧。”张昭暗暗摇头。他心里还是不看好此行。
朱治开口道:“大军尽出,国中空虚,必有宵小之辈心生觊觎,我等当为将军守好门庭。”
朱治是最早追随孙坚的江东士大夫,论资历,远在张昭、周瑜之上,且为孙权举主,在江东地位极高。今年初被孙权表举为吴郡太守,行扶义将军,以娄、由拳、无锡、毗陵四县奉邑。
太守、将军、食县,不管哪一种,都已达到了当前江东人臣所能达到的极致,放眼整个江东,只有朱治及孙权的舅父,丹阳太守,行扬武将军吴景同时兼而有之。要知道,周瑜直到去世,也才只是偏将军。
张昭、周瑜闻言皆点了点头,大本营吴郡有他们亲自镇守,或许出不了什么乱子,可丹阳、会稽二郡就不好说了。至于豫章、庐陵二郡,自有孙贲、孙辅兄弟去头疼,轮不到他们操心。
孙权率军北至丹徒,并在宽达三四十里的辽阔江面上大阅三军,之后浩浩荡荡开赴江夏。
就在孙权举兵向西之际,身在临湘的刘景却是喜从天降,时隔四年后,妻子邓瑗再度有孕。
刘景得知消息的那一刻,一时失态,抱起邓瑗足足转了三圈,由此可知他内心的喜悦之情。
两人的第二个孩子本不该这么晚到来,只是邓瑗曾为父亲邓攸守孝三年(二十五个月),刘景又领军四处征战,两人直到去年正月才重新团聚,不到一年就造人成功,效率不可谓不快。
“阿父、阿母,我要做兄长了吗?”刘旂在旁仰起小脸,满怀期待地问道。其今年已经四岁,高近四尺,丰颐宽额,眉目疏朗,简直就是刘景的缩小版。
刘景将儿子揽入怀中,笑道:“没错,阿央就要做兄长了,阿央想要弟弟,还是妹妹?”
或许是周边缺少同龄人,生长环境过于孤独,最近几个月,刘旂一直吵着要弟弟妹妹,如今总算得偿所愿了。刘旂在弟弟和妹妹间纠结了好一会,才下定决心道:“想要弟弟。”
看着儿子一脸纠结的模样,刘景、邓瑗不禁相视而笑。
刘景此次北伐刘表,短则三五个月,长则逾年,或许直到邓瑗生产,他都未必能够赶回,刘景利用出兵前最后的闲暇,整日陪伴在邓瑗身旁,稍作弥补。
二月中,刘景于北津举行誓师,并作檄文,痛斥刘表于外勾结袁绍,对抗国家,于内妄兴刀兵,残害荆南。刘表看似仁义君子,实则心胸狭窄,嫉贤妒能,南阳邓(羲)子孝,劝其勿与袁绍结盟,反被刘表逼得远走他乡;南阳刘望之,以正言直谏著称,竟被刘表无故杀害……
为了显示自己是正义的一方,刘景在檄文中对刘表展开了全方位的猛烈抨击,将刘表描述成一个所为不轨,包藏奸心之徒。
当然,刘景檄文中提及的事皆有现实依据,并非凭空捏造。
最后,刘景展示天子诏书,诏书中直斥刘表为“逆贼”,彻底坐实了己方北伐的正义性。
誓师结束后,刘景站在北津渡口,一手拉着刘巴,一手拉着桓阶,肃容道:“当年高祖留萧何镇关中,终成山东之业;世祖以寇恂守河内,得建河北之基。今长沙,犹高祖之关中、世祖之河内也,而二君,便是我的萧何、寇恂,我今北上击贼,长沙就托付给二君了。”
刘巴、桓阶相视一眼,皆下拜道:“必不负将军之重托。”
刘景点点头,该交代的事之前早就已经交代好了,不必赘言,接着他又来到族兄刘修面前,叮嘱一番。
刘修方严持重,有大将之风,刘景每次领军出征,都会让他留守,这次也不例外。
他也是七位中郎将中,唯二不随刘景北上者,另一人是兼任郁林太守的王彊,后者的任务是严防交州牧张津。
张津经过前年冬那场近乎全军覆没的大败,已然元气大伤,实力大减,不过他若是得知刘景倾巢北上,就算一时无力入侵荆南,也会找机会收复郁林郡。
眼下刘景没有多余的兵力支援王彊,暂时只能靠他自己了。所幸交趾远在数千里外,张津得知消息至少也是三四个月后了,郁林短期内不会有什么危险。
同样兼任武陵太守的刘宗,则将随刘景北伐,武陵郡由左司马潘濬暂代,功曹廖立为辅。另外长沙西部都尉单日磾去年收编了一部分五溪蛮俘虏,加上自己的衡山部众,编为五部,驻扎于沅陵、辰阳间,监视五溪诸蛮。
而零陵、桂阳二郡,有严肃、桓彝坐镇,刘景又以习珍为零陵都尉,区雄为桂阳都尉,足可令刘景高枕无忧,无复南顾。
最后,在长沙臣民的欢送下,刘景登上座舰,扬帆北去。
第三百七十八章 策反
二月下,刘景与刘宗、刘祝会师于巴丘,一时间水上舟舰蔽江,岸上云辎遮路,精甲耀日,朱旗绛天,水步军三万四千余众,汇聚一堂,军容甚为壮观。
这三万四千余众,是刘景这些年来纠合的精锐,以原从部曲为基础,此后又相继收编了张羡部众,及荆州降卒,乃是刘景纵横荆南无敌的最大倚仗。
当然,刘景坐拥五郡,兵力绝不止于此,荆南四郡及郁林郡,各有数千郡兵,合计不下两万之众。只是郡兵战力低下,只能守备地方,难以驱使破敌。
即便日后北伐兵力捉襟见肘,需要从后方调派兵力,刘景首先考虑的也不会是郡兵,而是那军屯的两万荆、交降卒。
负责两万荆、交降卒的正是善于治军的族兄刘修,哪怕眼下正值农忙时节,他也没有放松军事训练,只要刘景有需要,随时可抽调出五千人北上支援。
刘景在巴丘稍作休息,而后命刘祝率数千水军留守巴丘,刘景自将水步三万,出征江陵。
望着舰队渐渐远去,刘祝心中一叹,相比于留守巴丘,他更想追随刘景左右,摧敌建功。
身为水军三将之一,刘宗、王彊皆已升任中郎将,并拜为太守,而他至今仍只是凌江校尉,领巴丘县长,心中岂能不急?
不过他也知道巴丘的重要性,巴丘乃是荆南的北面门户,堪比江陵之于荆北。而且从荆南四郡征集来的军资、粮谷,皆屯集于此,不容有失。刘景命他留守巴丘,正是对他的最大信任。
…………
刘景舰队从巴丘出发不久,孙权亦率军出柴桑,进伐江夏。
刘景举兵三万,孙权亦不惶多让,如此大规模的军事行动,根本无法隐瞒,南郡、江夏第一时间将情报传回襄阳。
刘表得知刘景、孙权同时大举来犯,不禁大惊失色。
他此前也曾猜测过二人有可能联合起来对付他,可考虑到孙权继位时日尚浅,威信不足,暂时应无暇西顾,刘景也需要一定时间整合荆南,便没有在意。
如今,最坏的状况出现了!
刘表入主荆州十余载,只有在最开始面对袁术、孙坚时,被对方攻入腹地南郡,形势一度危矣,之后不管是曹操,抑或孙策,都无法对他构成致命威胁。
时隔十年后,荆州再一次面临生死存亡,稍有不慎,便会落得基业尽毁,身名俱灭的下场。
刘表不敢迟疑,紧急召集镇南将军府及州部群臣商议对策。
群臣闻听消息,尽皆色变。
荆州近些年北挡曹操,东拒孙策,皆丧军以万计,前年更是在荆南损失了数万精锐,不算黄祖,刘表当时手中能够调动的直属兵力,甚至不满两万。
两年来刘表多次征募荆楚、关中之众,时至今日,总兵力堪堪恢复至五万人规模,然而由于新兵过多,战力堪忧。
而今刘景、孙权各将数万虎狼之徒,来势汹汹,荆州面对其一,尚不敢言必胜,更何况同时面对二者,众人无不忧惧万分。
主簿蒯良强自镇定,率先打破沉寂:“江陵乃郡旧治,城高墙厚,易守难攻。刘(琦)南郡前年奉将军之命,南下江陵,修缮城防,整饬士众,为战守备。今江陵城中甲士万余,谷支一年,上下同心,婴城拒战,刘景虽善用兵,亦无能为也。”
蒯良顿了一下,接着又道:“黄(祖)江夏勇而有谋,乃我楚之名将,镇守江夏近十载,百姓归附,吏士信服。昔日以孙策之骁勇,尽举江东之众而来,黄江夏犹能拒之,不失寸土。孙权孺子,用兵远不及孙策,黄江夏必能一举击退江东之敌。”
蒯良的一番言论,并没有减轻众人的忧虑,刘景、孙权岂是那么容易对付的?特别是刘景。
要知道,即使面对横扫中原无敌手的曹操,己方也能够与之有来有往,不落下风。可面对刘景,己方却是惨败连连,无一胜绩,刘景简直就是己方的克星。
治中庞季开口道:“主簿言之有理,刘南郡、黄江夏依托长江之险,坚城之固,足以御敌。且刘景、孙权并非后顾无忧,荆南有蛮夷之扰,江东有山越为乱。将军可派遣使者,阴渡武陵、豫章,以财物、印绶诱荆蛮、山越反叛,荆南、江东之兵若闻后方生乱,定然军心大乱,届时刘景、孙权唯有撤军一途。”
刘表不禁点了点头,庞季的建议可比蒯良实际多了,至少他提出了一个行之有效的办法。
对于策反,刘表可谓是得心应手,当年刘焉死后,他立刻派别驾刘阖入蜀,策反了甘宁、沈弥等将,后来讨伐荆南,又让蒯越策反了张羡麾下大将吴巨。
这次策反的对象是荆蛮、山越等蛮夷,看似难度很大,实则不然。武陵郡过去一直是刘表的地盘,和当地五溪诸蛮多有联络。而豫章郡,黄祖早在诸葛玄时代就开始对其渗透了,随着孙策一统江东,黄祖更是加大了渗透的力度,对豫章郡境内的山越等势力称得上知之甚详。
別驾刘先等人随后也纷纷赞成此议,策反这种事,代价小,收益大,成了固然好,就算没成,对己方也没什么损失。
此事刘表便交由庞季负责。
庞季为人沉毅有智谋,当年刘表初入荆州时,襄阳为江夏人张虎、陈生占据,庞季与蒯越策马入襄阳,以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张虎、陈生献城归降。
策反交给刘先、蒯良这等儒人雅士,多半无所成,只有庞季这等智勇兼备之人,方能胜任。
“诺。”庞季欣然领命。
刘表侄子,中郎将张允出言道:“刘景、孙权挟众跨江而来,江陵、江夏危如累卵,策反固为良策,却需要时间,此远水难救近火也。刘南郡、黄江夏一日数书,请求援兵,我们是否要应其等所请,派兵支援?”
有人提议道:“刘(备)豫州,中国之名将,将军之肺腑也,不如让其统军南下……”
“不可!”刘先、庞季等人皆大惊反对。
第三百七十九章 屈服
“不可!”
有人提议让刘备领军南下,对付刘景、孙权,未等说完,便被刘先、庞季等人出言打断。
庞季肃容言道:“刘豫州乃当世人杰,素有雄才大志,甚得众心,实非久居人下者。如今将军以其镇守新野,以备曹公,大敌在侧,刘豫州自然无暇他顾。使其领兵南下讨伐刘景、孙权,则无异于放虎入山林也。”
刘先点头附和道:“没错。刘豫州,枭雄也,不可入内,入内必为害,还望将军明察。”
刘表心里当然想借用刘备的武力,以解当前困境,但他心里更清楚,自己驾驭不住刘备。
刘备和张绣之流全然不同,来投还不到半年,就令荆州豪杰竞相归附,刘表既惊且疑,深感忧虑,在他眼皮底下,尚且如此,若放其南下,那还了得?
再说,刘备若南下,谁来为他抵挡曹操?
曹操在前年初冬的官渡一战中,几乎全歼了袁绍十万兵马,不过袁绍逃回河北后,收合徒众,肃平叛乱,实力依然不容小觑,曹操暂时无力进图河北。
目前双方正处于僵持之中,此时曹操若闻荆州遭到刘景、孙权联手围攻,刘表敢肯定,曹操绝不会放过这样的良机,定会派兵南下,趁火打劫。毕竟当今天下,能让曹操心中有所忌惮者,除了袁绍,也就只有他了。
刘表开口道:“刘景、孙权虽兵众势盛,犹可当也,而曹孟德,方为孤之大敌,刘玄德身负抵御北方重任,不可轻动。”
群臣闻言,心情沉重万分,面对刘景、孙权,荆州犹有一搏之力,可若曹操也举兵来攻,荆州十有**难逃倾覆的结局。
从事中郎韩嵩心中不由冷冷一笑,当初他和邓羲等人极力劝谏刘表,身为宗室,当尊奉国家,远离袁绍,勿与其结盟,可惜刘表不听。刘表如果听从他们的劝告,何至于有今日之忧?
念及于此,韩嵩进言道:“将军之虑,也是嵩之忧。曹公感国家之危败,愍百姓之苦毒,奉天子以伐叛,今破袁绍,定东夏,威信著于四海,实不可力敌也。”
韩嵩仿佛没有看到刘表越来越深沉的脸色,继续说道:“今荆州危在旦夕,将军应当立刻断绝与袁绍往来,遣子入许都,面见天子、曹公,表明心迹,消除芥蒂,化干戈为玉帛。日后将军与曹公,便犹如昔日周公、太公辅佐周成王一般,一左一右,拱天子而维之,天下犹不足定,况刘景、孙权之徒乎?!”
刘表眉头深锁,群臣亦默然,只有韩嵩的声音在堂中回荡。
当韩嵩说完,堂中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众人目光全都聚焦于刘表身上,等待他的决定。
刘表看着堂下群臣,心中不觉有些悲凉,这些人皆为他的心腹之臣,但他们此刻心里十有**皆赞同韩嵩的提议,真正一心为他着想者,可谓寥寥无几。
更可悲的是,刘表现在也不得不慎重考虑韩嵩的提议。
刘表沉思良久,有了决定。他自诩长者,生平最重名声,背弃盟约,必会为人非议,累及名声。眼下远未到穷途末路之时,他不愿背盟,不过为了摆脱当前的困境,他愿向曹操“示好”。
“从事一席话,令孤如梦方醒。”刘表叹道:“孤与曹孟德,本无仇怨,昔日更曾联手击袁术、孙坚。双方反目,也是从曹孟德无故兴兵南阳开始,非孤之意。若双方能够尽弃前嫌,重修旧好,此亦国家之福也。”
刘表先是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随后问韩嵩道:“不知从事可愿为孤使者,入许都职贡?”
刘表绝口不提遣子入质,他迫于形势,不得不向曹操屈服,但遣子入质等同于向曹操投降,这已经突破他的心理底线了。
刘表既无意背离袁绍,也不愿遣子入质,令韩嵩心里稍稍有些失望,不过刘表到底还是做出了关键性的改变,韩嵩躬身领命道:“嵩愿为将军诣许。”
对此,刘先、庞季、蒯良等重臣无一反对,只有刘表次子刘琮、侄子张允等数人面有疑虑。
刘表暗暗摇了摇头,将话题重新引回援助江陵、江夏一事,这才是眼下的当务之急。
刘备乃至北方章陵、南阳之兵,皆不能动,唯有出动襄阳之兵。而今襄阳有兵两万,至多可抽调万人,再多襄阳也将不稳。
荆州被中国称为荆蛮,绝非无因,襄阳与南都南阳看似仅一水之隔,然其境内,却生活着大量的蛮夷,尤以夷水一带为多。襄阳若是兵少,不足以震慑蛮夷,尤其当前有外敌入侵时。
经过一番商议后,刘表最终决定以侄子张允,大将王威,各将五千人南下增援刘琦、黄祖。
…………
刘景、孙权同时举兵来犯的消息,犹如旋风一般迅速席卷整个荆北。身在新野的刘备,自然也听说了这个消息,以致连日来巡视诸营,都有些心不在焉。
当年刘备投靠陶谦时,陶谦直接赠送他四千骁勇善战的丹阳兵。刘表不及陶谦大方,只给了他三千以关中流民组成的新卒。不过刘备却也并无不满,加上原有部曲近千人,编为四营,严行部勒,详申军律,日夜操练。
数日后,刘备接到刘表的来信,打开一看,不禁又惊又怒。
刘表不仅没有派他南下之意,反而欲与曹操握手言和。虽然刘表信中一再解释,这只是权宜之计,并非真的屈服于曹操,但依然令刘备失望透顶。
这时,一员雄壮威猛,髯须虬结的虎将长身而起,迫不及待地问道:“将军,刘荆州此番来信,可是要请我等南下助其破敌?”此人正是刘备麾下,堪与关羽并驾齐驱的大将张飞。
刘备摇了摇头,将信递给麾下文武传看。
张飞性格暴躁,看了信立刻气得暴跳如雷,道:“枉我一直以为,刘荆州数抗曹操,乃当世英雄,不想其人竟如此不济!”
刘备叹道:“翼德,慎言。”
张飞心犹不能平,继续宣泄道:“区区刘景、孙权,何足为虑?刘荆州若以将军为将,届时我与大兄(关羽)充任前锋,破荆南、江东之众,易于反掌,何须向曹操俯首求饶?!”
关羽抚须颔首,深以为然。
他和张飞随刘备纵横中原十余载,会尽天下英雄,闯出赫赫威名,被世人誉为“万人敌”。
似孙策、刘景这等乳臭未干的小子,在中原根本不会有立足之地,只有在荒芜的江南,才有崛起之机。在关羽看来,就是南方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至于孙权,坐享其成之辈,关羽都不屑言之。
刘景也好,孙权也罢,关羽、张飞根本不放在眼里,使二人各领一军,莫说退敌,便是反夺其荆南、江东基业,亦未可知。
刘备不禁慨然长叹,张飞之言,直说到了他的心坎里,刘表舍近而求远,何其不智!
张飞负气道:“刘荆州今日俯首曹操,明日便会出卖将军。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卷了南阳的关中流民,出武关,入三辅。以将军的名望,加上我等为爪牙,何愁不能打下一片基业?”
三辅即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也就是狭义上的关中。目前三辅仅名义上归附曹操,司隶校尉钟繇,将治所设在函谷关以东的洛阳,三辅实际上的统治者是韩遂、马腾等关中诸将。
刘备想都没想,一口拒绝了张飞的建议,关中诸将内部固然纷争不断,如一盘散沙,可一旦有外人入侵,他们必定会停止内斗,联合起来,一致对外。以刘备的实力,不足以在关中立足。
况且,刘表现今正处于危难关头,刘备向来以仁义立世,这时背弃刘表,对他有害无益。
刘备而今只能寄希望于刘表真的只是与曹操虚与委蛇,这种生死操于他人之手的感觉,令他心情十分郁闷,示意众人退下,刘备独坐室中,拧眉沉思。
第三百八十章 津乡
建安七年(公元202年),三月十日,晴。
刘景一身戎装,站在楼船座舰最顶层的爵室中,遥望长江北岸,映入其眼帘的,是犹如绿色海洋般,一眼望不到边的麦田。
荆南气候潮湿多雨,农作物以稻为主,只有长沙、武陵郡等少数几个地方种麦,且规模不大。
江陵地处汉江平原,土地肥沃,水源充沛,气候宜人,不仅适合种稻,同样也适合种麦。
与春种秋收的禾稻相比,小麦秋冬种之,至明年夏季乃熟,横跨近一年时间,故云宿麦。
小麦收获的季节,在五六月间,不过如果急需粮食,可以提前至四月收割。
也就是说,最早下个月起,刘景军就可以“因粮于敌”了。
这一点非常重要,《孙子兵法》云:“国之贫于师者远输,远输则百姓贫。”国家之所以因作战而贫困,是由于军队远征,不得不进行长途运输。长途运输必然导致百姓贫穷。
刘景之军虽有水利之便,可从荆南运粮,仍然损耗惊人,能够因粮于敌,自然最好不过。
刘景身后除了诸葛亮、徐庶、蒋琬、邓芝等僚属,冯习、高翔、霍笃、霍峻等将也赫然在列。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出身南郡,对南郡事了如指掌,刘景此番北伐,势必要重用他们,以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刘景伸手指向长江北岸,问左右道:“此地就是昔日岑彭讨伐田戎的津乡吧?”
岑彭在云台二十八将中排名第六,中兴诸将唯有岑彭、冯异建方面之号。邓禹本也有机会,可惜最终兵败关中,功亏一篑。
而田戎则是当时盘踞于南郡夷陵、江陵一带的割据者,如果没读过《东观汉记》,即便是南郡当地人,多半也不知其人。
冯习、高翔此刻就一脸茫然,霍峻却是熟读《东观汉记》,回道:“将军博闻强记。昔年岑彭于此大破田戎,斩获数万人。经此一战,国家威德得以播于江南,长沙至交趾皆传檄而定。”
刘景摇了摇头道:“田戎不过是一介匹夫,可面对挥师南下的汉军,明知不敌,犹敢奋身一搏。而刘琦、蔡瑁二人,坐拥强兵,明知我到来,却龟缩江陵,不敢迎战,还不如田戎。”
津乡位于江陵县东,刘景大军至津乡,刘琦、蔡瑁必然早已知晓,可江陵却毫无动静,显然二人已打定主意死守不出。
霍峻沉声道:“《兵法》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刘琦、蔡瑁固守江陵不出,反而对我军不利。”
刘景轻轻颔首,江陵乃是荆楚名城,城高墙厚,易守难攻。三国时期江陵曾发生过两次著名的大战:第一次是在赤壁之战后,周瑜挟赤壁大胜之威,乘势进军江陵,足足攻打了一年时间,才迫使守将曹仁弃城北归。
第二次是在夷陵之战后,曹丕恐孙权兼并蜀汉,遣曹真、夏侯尚、张郃等将攻打江陵。这一战又打了半年多,最终曹军无功而返,守将朱然由是名震敌国。
江陵之坚固,由此可知。不过城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却是人,似糜芳这等不知忠信,贪生怕死之徒,坐拥江陵坚城,却开门降敌,卒为天下所笑。
刘琦、蔡瑁虽说没有曹仁、朱然的本事,可他们却是刘表的长子、妹夫,与刘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断不会献城归降。
刘景只能采取强攻,他虽研制出了飞石车(投石机)、连弩(床弩),又有“临冲刘君车”(攻城塔)这等秘密武器,可想要攻下江陵,仍非一件易事。
所幸刘景可以借鉴历史上周瑜攻打江陵的方法:其一是“绝北道”,派兵北上袭扰,挡住北方的援兵。其二是“取夷陵“,占据长江上游,切断西方的支援,使江陵彻底沦为一座孤城,进而瓦解守军的意志,最后发动全面进攻,一举攻占江陵。
刘景军拥有战舰数百,骑兵千余,而蔡瑁率领的荆州水军,近年来三次败于刘景之手,两度全军覆没,而今别说江陵,便是襄阳也凑不出一支能与刘景水军匹敌的舰队。骑兵情况大致与水军相同,刘表多年积攒的千余匹战马,全都白白便宜了刘景,现在刘表麾下满打满算也就三四百骑,还比不上客军刘备。
刘景军在水军和骑兵两个方面,比起刘表军占有绝对的优势,不管是绝北道,还是取夷陵,皆可进退自如。相信最终取得的效果,也绝不会逊于周瑜。
刘景下令道:“既然刘琦、蔡瑁主动放弃长江天险,龟缩江陵不出,任由我们上岸,那我们也别辜负了对方的一番好意,传我命令:登陆津乡。”
“诺。”文武皆肃拜而道。
除了津乡的渡口外,刘景又命水军于江中洲上另立营坞。
长江江陵、枝江段,东至津乡,西至上明,长达百余里的江面上,其中有九十九洲。
当然了,所谓九十九州,只是概数,实则只多不少。
这些江中之洲,大小不一,最大者名曰“百里洲”,洲上有居民城池,桑田甘果,枝江县的县治,便设于此洲之上。
历史上孙权就曾让孙盛督万人驻扎于百里洲,建立围坞,作为江陵外援。
刘景让水军立营处,并不在百里洲,而是江陵近左的大洲。
率先登陆津乡渡口的是刘景军骑兵,斥候骑兵甫一上岸,便分别驰往东、西、北三个方向。
一支正规军中,骑兵是不可或缺的一环,军中可以没有驰强敌,乱大众的精锐突骑,但一定要有一支斥候骑兵。
斥候骑兵能够起到的作用非常、非常巨大,如警戒、巡逻、侦查、报信、勾通……等等。
毫不夸张的说,骑兵斥候就是步兵的眼睛,若是没有骑兵斥候,步兵与瞎子无异。
骑兵之后,步军亦开始源源不断登陆。
津乡人口过万,颇为富庶,津乡百姓事先听闻荆南军将来,虽然刘景素有“仁义爱民”之名,可津乡百姓却不敢信以为真,纷纷携家带口,或是躲入县城江陵,或是避入豪族坞堡,不但乡野之人逃亡大半,便是居住在乡邑内的百姓,也是十去六七。
面对来势汹汹的刘景军,津乡吏民第一时间举城投降,刘景军兵不血刃就占领了津乡乡邑。
不久,刘景在一干文武的拱卫下离船登岸,进入津乡乡邑。
刘琦、蔡瑁并肩站在江陵的东面城墙上,望着数十艘游弋于江上,肆无忌惮的刘景水军战舰,两人皆是气得脸色铁青。
目前江陵有大小船只百余艘,看似数量不少,其实大多都是不堪战斗的轻舟走舸,楼船、斗舰、艨艟等重楼大舰寥寥无几,实力还不及刘景水军的偏师。
因此刘琦、蔡瑁及江陵军民,只能眼睁睁看着刘景水军在城外耀武扬威,而毫无办法。
刘琦与刘表十分相像,身躯高大,容貌温伟,须眉茂美,出镇江陵一年多,总领军政大权,让他身上少了一份浮华,多了一份威严,越发与刘表肖似了。
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刘琦收回视线,转身望去,却是之前派往当阳的使者回来了。
使者快步行至刘琦、蔡瑁面前,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双手奉上,口中言道:“府君、军师,这是张中郎的回信。”
张中郎即中郎将张允,刘表数日前让他率领五千人南下支援江陵,目前他已带兵进驻江陵以北百余里的当阳县。
说来刘琦和蔡瑁、张允的关系皆不睦,甚至可以称得上恶劣。诸子中,由于他最像刘表,因此最得刘表喜爱。然而随着蔡瑁将侄女嫁给二弟刘琮后,一切都变了,蔡瑁和继母蔡氏一外一内,屡屡在刘表面前诋毁他,而褒赞刘琮。刘表初时不听,却架不住蔡氏兄妹日夜不停的诋毁,刘表便慢慢改变了态度,对刘琮日趋宠爱,对他则日渐疏远。
而张允虽是他的外弟,但张允与刘琮年龄相仿,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十分亲密,平日没少帮着刘琮,同他作对。
过去,刘琦心中常恨二人,只是刘景突然崛起,危及荆州基业,他只能暂时抛弃私怨,这一年多来,倒也与蔡瑁相安无事。
刘琦打开信笺,匆匆扫了一眼,眉头便忍不住皱了起来。
张允此前已经向他解释过,不来江陵的原因,他认为江陵有甲士万余,谷支一年,足以自守。他这五千人,进驻江陵,不仅作用不大,反而会自陷于重围。与其如此,还不如驻守当阳,既可为江陵外援,亦可起到襄阳屏障的作用,可谓一举两得。
对此刘琦自然心有不喜,谁会嫌弃自己手中的兵太多呢?
不过张允取得了父亲刘表的同意,刘琦也不好多说什么。
但他觉得五千人驻守当阳,有些太过浪费了,让张允分他两千人守江陵,这要求并不过分,没想到竟被张允拒绝了。
第三百八十一章 江陵
张允拒绝分兵增援江陵,令刘琦大为光火。
而今江陵城中有兵一万两千余人,固守江陵有余,反击则稍显不足。要知道,守城最忌死守,张允如果能分他两千兵力,他便有余力遣一军别屯城外,与江陵互为犄角,使刘景军攻城时投鼠忌器,不敢放手攻打江陵。
可恨道理已经和张允讲得明明白白,后者仍推脱不肯分兵,刘琦心中的愤怒可想而知。
蔡瑁同样对张允心有埋怨,虽然二人私交不俗,张允不分兵亦有其道理,可他和刘琦早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事关自身安危,他自然站在刘琦这一边。
正在这时,城外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刘琦、蔡瑁循声望去,只见一支二三十骑组成的刘景军斥候,正向江陵疾驰而来。
刘景军斥候并没有直冲城下,而是停于百余步外,对着江陵城指指点点,随后刘景军斥候一分为二,一部分继续留在原地,另一部分则绕城向北而去。
没过多久,又有一支刘景军骑兵向着江陵而来,这次足有三四百骑之多,其等铠甲器杖精良,当真是人如虎,马如龙。
刘琦看得心中滴血,不仅是因为这支骑兵本就是他们的,更睹物思人,令他想起了死去的从弟刘磐。
刘磐骁勇善战,乃是不可多得的猛将,且和他情谊深厚,本是他最大的臂助,却战死于荆南,刘琦每每念起,便痛彻心扉。
刘亮勒马驻于一箭之地外,观望江陵城头,见其上守备森严,颇有章法,暗暗点了点头。
刘琦乃是公子,不通军事,这城防十有**是蔡瑁的部署,没想到面对己方屡战屡败,平庸无能的蔡瑁,倒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守起城来,似模似样。
刘亮翻身下马,按照原定计划,从怀中取出《讨刘表檄书》,大声诵读道:“安远将军、董督荆南四郡(刘)景,奉王命告荆北诸郡、将校:‘盖闻祸福无门,惟人所召。见机而作,不处凶危,上圣之明也。……夫刘表,自以为宗室,包藏奸心,勾结袁绍,抗拒国家……’”
刘亮每读一句,左右皆应,向城大呼,不但江陵城头的将士听得一清二楚,便是居于江陵城东的士民,也能听清大概。
这篇檄文乃是刘景和群臣共同的杰作,将刘表过去所有“黑点”全部挖了出来,抨击之狠,连蔡瑁都不禁为之愕然,更勿提身为刘表之子的刘琦了。
“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一向沉稳的刘琦直气得面容狰狞,当着儿子的面骂老子,世间最恶毒之事,莫过于此。
“昔日刘景未及弱冠,大人不顾内外非议,一意举为茂才。刘景非但不念恩情,反而以怨报德,世间怎有如此无耻之人!”刘琦越说越冒火,红着眼睛对身旁的蔡瑁道:“军师,你速遣步骑精锐,出城夷灭这些贼子!”
蔡瑁见刘琦怒气冲天,几乎失去理智,出言劝道:“对方当众宣读檄文,毁谤将军,便是要故意激怒南郡,诱我军自弃坚城,与之野战,南郡万万不可中敌人的奸计。”
刘琦闻言渐渐冷静下来,然心中犹愤愤不平,道:“难道就这么坐视贼子侮辱大人吗?!”
“正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蔡瑁冷静地道:“当年太公为项羽所执,为逼高祖臣服,声言欲烹之,高祖反言‘幸分一杯羹’。南郡若能暂忍一时之气,固守江陵,阻遏南贼,还怕没有雪耻的机会吗。”
刘琦长叹一声,道:“军师所言甚是。今日之辱,暂且记下,来日必十倍百倍报之。”
刘亮一连念了三遍檄文,嗓子都快喊哑了,可江陵守军仍然“无动于衷”,毫无出击之意。
显然,“激将法”并没有取得成效,刘亮不禁面露失望之色。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就连己方登陆北岸之际,对方都不敢出击,又怎会因一篇檄文而上当。
约一刻钟后,刘景军前锋出现在江陵守军的视野内,尘土飞扬间,军阵如泰山压顶一般推进过来,人数当不少于五六千人。
刘琦不由暗自庆幸,幸好刚才听从了蔡瑁的劝告,没有贸然出击,否则一旦被刘景军骑兵缠住,必被敌军围杀于城外。而若不愿舍弃城外之兵,继续派兵出城救援,则是正中刘景下怀。
率领这支前锋队伍的正是武锋中郎将蔡升,刘景并不在其中,他此刻正在津乡乡邑内,接受吏民持牛酒米谷拜见、劳遗。
直到中午,大军皆已上岸,刘景才亲率大军前往江陵城下。
霍峻稍稍落后刘景半个马身,遥指远处的江陵城,为刘景解说道:“将军,此为新江陵城,乃百年前所建。原江陵城在邑北十里,如今名‘纪南城’,亦是昔日楚国国都‘郢’。”
刘景饶有兴致地点点头,道:“原来如此。若非仲邈介绍,我还以为这里便是楚之郢都。”
霍峻又道:“新江陵城规模虽不及原江陵城,但地势更佳,且城高墙厚,守备完善,实有金城之固,强攻乃是下下之策。”
“哦?”刘景笑问道:“那依仲邈之见,该当如何?”
霍峻显然早有准备,略一沉吟道:“江陵以西,大江两岸,计有枝江、夷道、佷山、夷陵、秭归、巫六县,这些地方大多山险夷众,比不上江陵、襄阳等地富庶,犹有民口不下二十万众,加之处于上游,对江陵助益甚大。将军可遣一军溯江而上,袭取西部诸县,以断江陵外援。”
刘景并未向霍峻透露“西取竟陵”的计划,不过霍峻本就是枝江人,熟知南郡西部风土,为人又素有谋略,他能够想到这一点,并不是什么稀奇之事。
刘景笑道:“我亦有此意,你我也算是英雄所见略同了。”
霍峻抱拳道:“原来将军心中早有成算……”
刘景道:“仲邈,你出身枝江大族,对山川城池多有了解,异日西行,你当为军之前锋。”
“诺。”霍峻沉声应道。
第三百八十二章 西进
刘景军水步三万大军,尽集于江陵城东、南,一时间旌甲耀目,舟舰满江。
正所谓“人到一万,无边无沿。”阵列于江陵东郊的刘景军步骑多达两万余人,铺陈开来,扯地连天,向东一眼望不到边。
荆南之军军势如此之盛,不但令江陵城头的守军惴惴不安,便是刘琦、蔡瑁亦暗暗吃惊。
他们在此之前曾推测过刘景的兵力,可到头来还是低估了对方。刘景据有荆南还不到两年,就已能够发动三万以上大军出境作战,这证明其实力已不弱于刘表,刘琦、蔡瑁心里不惊才怪。
刘景水步大军在江陵城下耀武扬威时,后方也没闲着,“主垒壁之事”的垒尉正带领数以万计的民夫,在江陵东部之津乡,北部之纪南两地修建营垒。
刘景军的垒尉,人人都有一本手册,上面记述着建营流程,自划地始,而后凿沟、设障、立栅……垒尉必须严格按照手册章程行事,违者将受到军法严惩。
正是靠着这样的建营手册,刘景军仅仅用了半天时间,便建起了自东而北,连绵十余里,齐整如一的军营。
接下来几日,刘景军围绕着江陵城深挖壕堑,一副准备长期围困的架势。
同时,刘景派出斥候,探查江陵周边,尤其是北面,乌扶邑、麦城,斥候一路北上,直至当阳。刘景虽不知张允在当阳,但当阳位于江陵、襄阳之间,乃南郡南北水路要冲,用屁股想也知道刘表必在当阳设有重兵。
三月十六日,负责探查北方的斥候返回津乡大营,坐实了刘景的猜测,当阳确有重兵把守。
为防备当阳兵从后袭扰,刘景稍稍加强了北边的防守,之后便暂时不再关注当阳,甚至江陵也不是他当下关注的重点……
当夜,津乡乡寺内灯火通明,诸葛亮、徐庶、蒋琬、邓芝等刘景心腹僚属皆在,此外还有甘宁、黄忠、魏延、霍峻、霍笃等五名领兵大将,他们拥簇着刘景,站在两幅绢制地图前。这两幅绢制地图,分别是《南郡西部地形图》及《南郡城邑图》。
在探查完江陵周边后,刘景即决定以军师诸葛亮督军,中郎将甘宁为大将,率黄忠、魏延、霍峻、霍笃四校尉,将水步军五千,西取江陵上游六县。
诸葛亮自不用说,他可谓是刘景日后抗衡曹操的最大倚仗。
刘景对自己有着清楚的认识,因为前世经历,熟知历史等,他或许会是一名合格的主君,但却非军事天才,至少无法与三国唯二的军事家曹操比肩。
刘景麾下有能力抗衡曹操的,只有诸葛亮。为了让诸葛亮尽快成长起来,似这种独当一面的机会,刘景根本不做他想,诸葛亮必是首选。
用甘宁为将,是因为历史上周瑜顿挫江陵城下时,便是其向周瑜献计先取夷陵,断江陵西援,这也成为了南郡之战的转折点。甘宁是最适合的领军人选。
四大校尉中,黄忠、魏延勇冠三军,可重要性却不及霍峻、霍笃兄弟,二人出身枝江,而大军西进的第一站,就是枝江县。
霍峻主动向在场众人介绍起家乡枝江的情况:“枝江之名,源于境内江汜枝分,东入大江,故称枝江。枝江县县治设于江中的百里洲上,百里洲因周围百里而得名,亦谓之中州。”
“百里洲上虽能种植桑田瓜果,却不足以自给,且县治城小墙低,难以守备。大军登陆百里洲之日,我族游说于内,枝江吏民必举城归附。”
霍峻敢这么说,自然有原因,早在刘景军抵达江陵之初,霍氏兄弟便奉刘景之命,派人悄悄潜回枝江,联络族人。
霍氏乃枝江大族,出任县职者不在少数,甚至就连县中大吏廷(五官)掾,亦为霍氏族人。
枝江既不能守,又有霍氏为内应,除了投降,别无他路。
刘景微微点了点头,而后手指地图上夷陵的位置,对诸葛亮、甘宁等人道:“此番西进,重在夷陵。正所谓兵贵神速,夺取枝江后,不可久留,应趁着上游诸县无备,迅速溯江西进,攻占夷陵。夷陵一下,分兵把守峡口,即可立于不败之地。届时不管是回师夷道、佷山,还是进军秭归、巫县,无不遂意。”
所谓的峡口,也就是三峡夷陵峡之口,三峡西起益州鱼复,经巫县、秭归,至夷陵为止,长达七百里,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极其险恶。
由于刘表素与刘璋不睦,因此靠近益州的巫县、秭归设有一支数千人的驻军,以备西方。刘景军扼住夷陵峡口,巫县、秭归之兵立刻便会成为瓮中之鳖。
诸葛亮对三峡的了解,全部来自于书籍、地图,甘宁则不然,当年他兵败益州,走入荆州,横穿七百里三峡,纵然过去了八年之久,至今仍记忆犹新。
离家八载,甘宁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家乡,心中对刘璋可谓恨到了极点。让他稍感欣慰的是,亲手将他赶出益州的赵韪,也没能逃过兔死狗烹的下场。
刘景对甘宁了解甚深,特别告诫他道:“我们当前之敌,乃是刘表,刘表未除前,不宜另树大敌,异日入峡,若是遇到蜀军,尽量不要与之发生冲突。”
甘宁一脸桀骜地道:“那若是蜀军主动攻击我等呢?”
刘景反问道:“你认为可能么?”
甘宁一时哑然。
历时大半年,波及半个益州的赵韪之乱才过去一年,这一战令益州元气大伤,刘璋正忙着休养生息,哪顾得上荆州。
刘景之后又与诸葛亮、甘宁等人商议良久,直到人定时分才散会。
次日,霍笃、霍峻兄弟为前锋,将轻舟千人,先行出发。诸葛亮、甘宁率水步四千,大小舟舰百余艘,尾随其后。
此时长江已为刘景军内湖,江陵无寸板入江,几乎与瞎子无异,是以刘景军西进,刘琦、蔡瑁完全被蒙在鼓里,毫不知情。
第三百八十三章 李严
霍笃、霍峻轻舟疾进,两日而至百里洲,而此时诸葛亮、甘宁的主力舰队,尚在数十里外,还需小半日才能抵达。
霍笃、霍峻立功心切,也不等后面的诸葛亮、甘宁会合,径自登陆百里洲,一路奔袭,杀至城下。刘景军突然神兵天降,枝江全无防备,兼有霍氏为内应,兵不血刃便夺取了枝江县城。
枝江县长是中庐廖氏子弟,其族世代为沔南冠族,他本人亦受刘表恩惠,虽然无力抵抗刘景军,却也不愿归降,乃弃印绶而走。枝江县长为官清廉,蔚有善政,士民皆爱之,霍笃、霍峻不敢阻拦,任他带着家眷离去。
傍晚时分,诸葛亮、甘宁率领的主力舰队终于抵达百里洲。
霍笃、霍峻族兄,廷掾霍瑞,率枝江吏民,迎于渡口。
诸葛亮当众宣读《讨刘表檄文》,表明己方出兵的正义性,对霍瑞等人去逆举顺,多加赞赏。
此番兵不血刃占领枝江,霍瑞功劳不小,自然不能轻易打发了事,使对方寒心。诸葛亮除了让他暂领枝江县事,还会为他向刘景请功,以他的功绩,虽难企百里侯之位,县丞则可期。
霍瑞喜不自胜,连连拜谢。以他的出身,想要由吏入官,亦非易事,族弟霍笃、霍峻变节,更是几乎堵死了他的上升之路。为此,他心中不无抱怨,却不想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如今反而因二人,而得以步入官途。
眼见天色逐渐变得暗淡,诸葛亮不再多言,随枝江吏民进入城中,甘宁则与将士夜宿舟上。
次日,诸葛亮留五百人守百里洲,而后率领舰队继续西上。
…………
夷道因境内夷水而得名,县治位于江之南岸,北枕大江,与夷陵对界。
时值三月下旬,春耕已经进入最后关头,夷道县长李严几乎每日都会带着门下诸吏巡视田间,劝督农功。
李严今年才二十五岁,已为一县之尊,可谓年少有为。
他是南阳郡人,少时为郡吏,以才干知名,其为人自矜,用性深克,苟利其身,因此乡里谚曰:“难可狎,李鳞甲。”意指他性情严峻,如同动物的鳞甲一样,难于接近。
刘表十分看重李严的才华,之前让他在诸郡县供职,去年更是直接提拔他为夷道县长,那时,他才刚满二十四岁,是刘表治下最年轻的百里侯之一。
这日李严渡江来到北岸,巡行至女观山下,忽闻山上有人疾声大呼,李严仔细一听,顿时脸色大变。当他气喘吁吁的登上女观山山顶,亲眼看到东方江面上,一支规模庞大的舰队衔尾连旗而来,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李严前几日才接到刘景军入侵南郡,进围江陵的消息,本以为刘景军重心放在江陵,暂时不会波及到自己,然而他猜错了,刘景军竟然这么快就杀来了。
“南、南贼,是南贼舟军……”左右皆大惊失色,更有人一把拉住李严的衣袖,急劝道:“南贼来势汹汹,明廷身系一县之安危,此时不宜滞留于外,请明廷速速回城,迟则晚矣!”
李严自然也知道此理,当即不再逗留,带领门下诸吏匆匆下山,奔至渡口,乘船南渡。
李严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可惜终究还是晚了一步,渡船刚刚行至江心,便被刘景军的数艘斥候船截住归路。
李严被门下诸吏紧紧护在中间,可这并不能给他带来哪怕一丝安全感,刘景军斥候虽不着甲,却有重弩,一旦对方展开攻击,自己顷刻间就会被射成刺猬。
李严面色沉深如水,可持剑的手却微微颤抖,证明他远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镇定,在生与死面前,没有人能无动于衷。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时,李严门下一吏,心中恐惧到极点,突然丢弃手中之剑,纵身一跃,试图跳江逃生,然而尚在半空中,就被刘景军斥候乱箭射杀。
李严一怔,唯恐对方收不住手,大开杀戒,急忙开口道:“住手!我乃夷道长李严,你们擒我即大功一件,不要伤及他人。”说罢收剑入鞘,以示顺服。
门下诸吏暗松一口气,李严若是执意不降,他们只能以死相随,可能活着,谁又愿意死呢。
刘景军斥候闻言无不大喜,他们早就盯上李严一行人了,没办法,他们身上的吏袍实在太过惹眼,想不注意都难。却也未想到夷道县长就在其中,正如李严所说,这可是大功一件。
李严乃是主动投降,又是一县之尊,刘景军斥候并没有对他捆绑,只是收走了他的佩剑。
诸葛亮与甘宁正在座舰中商讨事情,忽然有人来报,前方斥候擒获了夷道县长李严,两人不禁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两人原本制定的作战计划是,略过夷道及内陆的佷山,直扑夷陵,一战定全坤。然而计划却赶不上变化,谁能想到夷道县长竟然会自己送上门来。
甘宁道:“这个李严,我在南阳时和他有过交往,此人人如其名,为人严刻,甚有才干,乃是南阳年轻一代中的俊士。”
诸葛亮颔首道:“李严之名,我亦有所耳闻。”李严颇得刘表器重,他自然也听说过其人。
不久,李严被带入爵室,见室中端坐二人,一人年约二十出头,戴葛巾,衣素袍,手持折扇,姿容甚伟,正含笑看着他;一人年约三十余岁,著武弁,着戎装,脸容粗豪,气势不凡。
李严一眼认出了后者,正是曾在他家乡南阳待了六年之久的蜀将甘宁甘兴霸,两人虽无深交,却也有过数面之会。
诸葛亮收拢折扇,起身道:“足下乃楚之才俊,声闻汉沔,我在襄阳求学时,常闻足下高名。在下琅琊诸葛亮,字孔明,现为安远将军军师。这是振威中郎将甘宁甘兴霸,足下与其乃是旧识,我就不多做介绍了。”
李严从容回礼道:“在下南阳李严,见过足下。”接着又与甘宁见礼。
第三百八十四章 招揽
李严为人孤傲、自矜,表面与甘宁寒暄叙旧,实则心里根本看不起甘宁这等粗暴好杀的武夫。只有诸葛亮这等东州士族出身的人,才能得到他的正视。
不过在此之前,他从未听过诸葛亮之名,他二十岁后,就开始在各郡县供职,诸葛亮则在襄阳求学,两人完全没有交集。
让李严感到诧异的是,诸葛亮实在太年轻了,他二十四岁出任一县之长,就已经算是年轻有为了,可诸葛亮明显比他还年轻,却被刘景拜为军师。
对比一下刘表的军师蔡瑁,便不难得出诸葛亮在刘景军中的地位。李严看到的亦是如此,甘宁虽然贵为中郎将,可两人间占主导地位的,却是诸葛亮。
“此人莫非真有经天纬地之才,安邦定国之智,所以才不受年龄所限,被刘景破格提拔……”李严心里暗自揣测道。
诸葛亮邀请李严入座,出言赞道:“自入夷道县界以来,见两岸阡陌交通,田壑纵横,百姓躬耕,勤于庄稼,不同于他处,虽未窥全豹,亦知夷道县长,定是一位有治民之才的能吏。”
“不敢当……”李严面露苦笑,其少习申、韩之法,为政严刻,且凡事喜欢亲力亲为,才将夷道治理得得井井有条。然而坏就坏在亲力亲为这点上,他若老实待在城中,岂有今日之祸。
“足下不必自谦……”诸葛亮笑道。之后随着不断的交谈,诸葛亮心中对李严也越发欣赏。
荆南土地之广袤,不逊于荆北,可若以人才而论,则逊色远矣,似李严这等年轻俊杰,放眼整个荆南,也是寥寥无几。
诸葛亮欲为刘景招揽贤才,道:“安远将军乃高祖苗裔,心系社稷,顺应民心,仗义而起,平定荆南,虽窦融保河西,无以过之,国家以为外藩。今安远将军奉王命讨不庭,自将水步军五万,进围江陵,命我率一万偏师西进。枝江已不战而降,足下又为我所擒,夷道眼下群龙无首,不出意外,必步枝江后尘。”
李严嘿然,何止是他一人被擒,功曹、主簿、贼曹等门下吏也一并成擒,现在夷道城中做主的是县丞和廷掾,二人皆非智勇之人,绝没胆子抵抗刘景军。
诸葛亮又道:“以足下之智,应不难猜出我接下来的目的。”
李严沉声道:“足下准备袭取夷陵,以断江陵上游之援。”
诸葛亮颔首笑道:“我将荆南之众,取竟陵,定三峡;孙讨虏率江东之兵,攻江夏,讨黄祖。如此一来,江陵失两翼之援,孤悬于外,百姓惶恐,守军丧志,以安远将军之英勇明断,用兵如神,攻克江陵,指日可待。”
事情当然不会像诸葛亮所说这般容易,诸葛亮率领偏师夺取南郡西部诸县,固然对己方大不利,然而只要江陵能够击退刘景,诸葛亮便只能放弃诸县,乖乖退走,届时西方传檄可定。
至于东边,当年以孙策之勇,都没能奈何得了黄祖,孙权就更不行了,此番必定无功而返。
不过李严并没有出言反驳诸葛亮,而是选择了沉默。
身为阶下囚,就要有阶下囚的觉悟,他本就无意刘表尽忠死节,反驳诸葛亮,落其颜面,除了逞口舌之利,于他有何益?
甘宁看出诸葛亮有招揽李严之心,出言劝道:“昔马援答世祖云:‘当今之世,非但君择臣,臣亦择君。’安远将军出身宗室,英才盖世,秉忠信、行仁义,四方名士豪杰,莫不归德,若水之归海也。足下才略过人,乃荆楚之俊杰,何不弃逆归顺,辅佐将军以成王霸之业。”
李严眉头深锁,迟迟不语。
诸葛亮见李严没有直接拒绝,心知有戏,立刻趁热打铁道:“昔观丁父,鄀国之俘也,楚武王以为军帅,遂克州、蓼二国,使随、唐臣服,大启群蛮;彭仲爽,申国之俘也,楚文王以为令尹,变申、息二国为属县,使陈、蔡来朝,封畛于汝。此二人,俱为荆楚之先贤也,虽初为阶下囚,后皆得擢用,成为楚国名臣,足下何不效仿二贤?”
鄀国和申国,都在李严的家乡南阳郡境内,诸葛亮举观丁父、彭仲爽为例,再合适不过。
李严脸色变换不定,最后化为一声长叹,开口说道:“在下受刘荆州恩遇,而今外出被擒,本应尽节,以全名声。不想二君竟会看上我这凡庸之人,以马援、观丁父、彭仲爽喻之,免死已为万幸,不敢奢求其他。”
诸葛亮抚掌大笑道:“正方英才伟士,足可担大任,将军若知正方归心,必定大喜过望。”
甘宁亦点头附和。
李严既然已经归顺,心里便不再多纠结,与诸葛亮、甘宁谈起如今夷道的情况,接着以老母在城中为由,自请入夷道劝降。
城中之人虽未必敢去惊扰母亲,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母亲真被吓出个三长两短,到时候他百死莫赎。
诸葛亮笑问道:“正方这是要如冯异故事吗?”
当年云台二十八将之一的冯异为王莽郡掾,据守父城,以抗更始。后冯异外出,被世祖光武麾下军士所擒,当时冯异老母在城中,请求光武放他回去,安顿老母,之后必献城而降。光武痛快的放行,而冯异也没有辜负光武的这份信任,由此也成就了一段史上难得的君臣佳话。
李严轻轻点了点头,而后问道:“军师可愿放我回去?”
诸葛亮淡笑道:“这有何不可,未免令母担忧,正方这就回去吧,我在此静候正方佳音。”
李严郑重拜谢道:“必不负军师所望。”
“正方不必多礼。”诸葛亮上前扶起李严,与甘宁一起送他出门,目送其乘船远去。
甘宁问道:“军师真的不担心吗?”
诸葛亮笑着摇头道:“正方绝不是言而无信之人。”况且,就算李严假意投降,又能如何?以他的实力,根本影响不了局势,只会自绝于人。
第三百八十五章 夷陵
诸葛亮不但放归李严,甚至就连其门下功曹、主簿、贼曹等人也一并放走,着实气魄惊人,纵然自矜如李严,亦对诸葛亮深感佩服。换成他,未必敢如此。
当然,李严也确实是真心归附,他年纪轻轻,就已成为夷道县长,看似前途无量,可事实却非如此。未来五年,即而立之年前,他的极限就是转任万户大县,做个千石县令,想要跨入两千石门槛,却是难如登天。
这是因为刘表乃是依靠南郡士族的鼎力支持,才成为荆州之主,作为回报,十余年来南郡士族遍布内外,掌握要职,权倾荆楚。而刘表本人,也不是一个能够破格提拔人才的英主。李严一个南阳人,不熬个十年八年,根本别想企及两千石之位。
不是李严诅咒故主,面对强势崛起的刘景,刘表疲于招架,颓势尽显,莫说十年八年,两三年内覆灭,都不是什么意外事。
刘景这边则不同,作为新兴势力,充满机遇,荆南的两千石太守,算上刘景本人在内,皆在三十岁以下,无一人超过而立。
刘景英才盖世,有鞭笞天下之志,总揽英雄,求贤若渴,李严相信凭借自己的才能,必会受到刘景的器重,远比在刘表手下,要有前途得多。夷道,就是李严为刘景准备的见面礼之一。
李严带着门下诸吏匆匆赶回夷道县城,此时夷道城中已然得知刘景大军来袭,城门紧闭,大小吏士蜂拥城头,严阵以待。
远远望见李严一行人,城头立刻有人高呼道:“是明廷,明廷回来了……”
“还有纲纪……”
“快开门……”
李严性情严刻,号为“李鳞甲”,夷道上下,无不畏之,代领县事的县丞尚未发话,守门吏就自顾自打开城门,恭迎李严,由此可知李严往日积威之深。
李严面容威严的步入城中,第一时间便让贼曹接管城防,又询问门下吏,得知其母尚不知他外出被俘,李严心下大安,乃召县丞、廷掾等人入县寺议事。
李严坐于正堂主位,直接开门见山道:“安远将军之名,想必诸君皆有耳闻。昔周文王不忍白骨暴露于荒野,周武王不以天下易一人之命,故能获天地之应,克商如林之旅。今安远将军奉天子之命,将荆南之军,跨江北来,所过之处,秋毫无犯,民皆感化,真乃仁义之师也。我有意举城归顺,诸君以为如何?”
堂下之人,无一反对,从李严回到夷道的那一刻起,城中便再无其他声音,就算是同为命官的县丞,也只有俯首听命的份。
李严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率领诸吏,出城北迎接刘景军。
夷道县城建于夷水右岸的层岩之上,因此别名“岩邑”,刘景军舰队溯江而来,直抵城下。
诸葛亮在众多甲士的护卫下登岸,行至李严面前。李严不等诸葛亮开口,先是深深一拜,继而道:“军师,在下幸不辱命,特率夷道吏民,恭迎义师。”
诸葛亮拉着李严的手,笑道:“正方果有冯异之风……”
诸葛亮的赞誉让李严颇为受用,云台二十八将中,得建方面之号者,也就冯异、岑彭二人而已。嗟呼,大丈夫,当如是也。
不过与冯异崇让谦逊不同,李严为人极有野心,他是先被俘,之后才献城归降,谈不上有多大功劳,因此他打起了夷水上游佷山县的主意,准备夺取佷山,以作为自己的进身之阶。
李严向诸葛亮进言道:“军师,夷道以西,夷水上游,尚有佷山县,南郡、巴郡蛮五大姓:巴氏、樊氏、瞫氏、相氏、郑氏,皆出于佷山。其地群山环绕,道路艰险,加之蛮夷不服王化,大军西讨,非一日之功。”
“哦?”诸葛亮心知李严这么说,必有对策,虚心询问道:“不知正方有何高见?”
一如诸葛亮所料,李严不疾不徐地道:“佷山地处偏远,消息闭塞,必不知我军消息。军师可假我五百精兵,我佯装战败,借口寻求庇护,以骗开城门,如此便可兵不血刃夺取佷山。”
“善。”诸葛亮听罢拊手道,“五百精兵足矣?”
“足矣。”李严用力一点头,兵少才能显示出他的不凡来。
诸葛亮又问道:“正方打算何时出发?”
李严回道:“此事宜早不宜迟,最好今日就出发。”
诸葛亮叹道:“正方辛苦,功成之日,我必为正方请功。”
为伪装成败兵,刘景军五百精锐皆弃重甲,仅持刀弩,跟随李严,乘坐轻舟,逆夷水而上。
佷山虽西通巴蜀,南接武陵,然深处内陆,民少蛮多,说实话,对如今的刘景军而言,无关痛痒,真正重要的,是夷陵。
诸葛亮自然不会舍本逐末,因佷山而停止进军夷陵的脚步。次日,诸葛亮便让甘宁率领三千人,北取夷陵,他则将千人坐镇夷道,以为甘宁、李严后援。
夷陵乃是南郡西部之中心,其西扼三峡,东控江陵,南有荆门(山)、虎牙(山)之险,由于二山隔江对峙,形成天然江关,地势极其险要,历史上这里曾发生过无数次大战,如秦、楚荆门之战、公孙述浮桥拒汉等。
不过由于刘景军来得实在太过迅速,夷陵根本来不及反应,刘景军毫无阻碍的通过了这处天险,长驱直入,杀至夷陵。
刘景军突然兵临城下,夷陵城中几乎为之大乱,所幸夷陵不仅有县长主持大局,亦有屯兵将领,因此很快就稳定住了局面。
眼见夷陵一副据城死守的架势,自甘宁以下,诸将皆面露喜色,因为只有打仗,才有建功的机会。刘景军西行以来,所过诸县皆降,尚未发生一战,若是夷陵也降,他们上哪捞取战功?
甘宁率军登岸,在夷陵之南安营扎寨,修造战具,准备攻城。
两日后,李严成功夺取佷山,诸葛亮当即以其监二县事,自将千人北上,与甘宁会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