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一章 冲锋
《孙子兵法》有云:“以治待乱,以静待哗,此治心者也。”以治理严整待敌之混乱,以沉着镇静待敌之喧哗,这是掌握并运用军心的方法。
政令不一,赏罚不明,谓之乱;旌旗错杂,行伍轻嚣,谓之哗,历来被视为用兵之大忌。
刘景军秉承着华夏一贯的军事传统,列堂堂之阵,缄默正容,皆无喧哗,军势巍峨如山岳。
对面的交州军,更准确的说是乌浒人,则与肃静的刘景军全然不同,他们在阵前敲击钟鼓,载歌载舞,祭祀鬼神,祈求胜利。
刘景看了两眼远处跳大神一般的乌浒人,很快便失去了兴趣,他从族弟刘亮手中接过麾旗,转交给褚方,说道:“子平,今日乃建功之秋,勉之……”
将士结阵作战,唯“明听鼓音,谨视幡麾”而已。刘景将象征主帅的麾旗授予褚方,代表着他委任褚方全权负责此战,包括左右部督韩广、蔡升在内,刘景军上下所有人都要受其节制,听其指挥,违令者——斩。
“诺。”褚方执旗肃拜道。
刘景轻轻颔首,当下不再多言,策马返回后阵。
目送刘景离去,褚方深吸一口气,传令道:“击鼓……”
“击鼓……”
“咚……咚……咚……”数十面牛皮大鼓几乎同时响起,巨大的声浪顷刻间横扫整个战场。
刘景军将士听到鼓声,一时间面色赤红,心脏狂跳,血脉喷张,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褚方亲自统领的中军,足有上万人马,他将中军分为前后两阵,每阵各五千人、一百队。
汉军的基本作战单位是五十人“队”,盖因队一级,已可排出方、圆、曲、直、锐等阵。
刘景军所列,便是横排十人,纵深五列的方阵,方阵之前,置有旗手、鼓手各一人,旗手持旌旄,鼓手持鼗鼓,两人的职责是整肃队伍,引导前进。由于旗手、鼓手身处最前端,极是危险,非胆大英勇者不能胜任。
队长处于方阵之后,负责压阵,而什长、伍长,则在方阵左右两侧把边。
如此一来,方阵四面皆有军官,士卒等于是被禁锢在方阵内。
《军法》:“伍中有不进者,伍长杀之;伍长有不进者,什长杀之;什长有不进者,队长杀之;队长有不进者,屯长杀之。”
因此除非队伍建制已经彻底崩溃瓦解,否则别说畏战不前,士卒敢稍有迟疑,都难逃一死。
先登校尉冯习高举长刀,指向交州军,喝道:“前进……”
要论对荆州军降将的了解,褚方自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他与荆州军众将鏖战两载,可谓了解极深,而冯习便是荆州军首屈一指的猛将,从其官职先登校尉就可看出,古语云:“壮士在军,攻城先登,陷阵却敌,斩将搴旗。”能够获封“先登”、“陷阵”名号的人,必属猛士。是以褚方以冯习为军之先锋。
第一列十个方阵,及第二列十个方阵,总计一千名士卒,闻冯习号令,几乎同时迈开双腿,方阵以矛楯、戟楯当先,弓弩居中,刀楯在后,如墙向前推进。
第二梯队的霍笃部,第三梯队的魏延部紧随其后……
中军一动,两翼的蔡升、韩广自然不甘落后,同时俱进。
二百五十步、二百步、一百五十步……
当方阵距离敌人阵地一百二十步时,鼓声节奏突然加快,原本徐缓而进的刘景军士卒,脚步亦随之加快,变成了快速疾行。
盖因一百二十步,已经进入六石及以上重弩的打击范围,事实上单单六石弩,射程就已经达到了一百八十步。不过这个距离,先不说杀伤力如何,想要射中人,其难度实不亚于百步穿杨。一百二十步,是汉军经过实验,制定的重弩最远施射距离。
然而预想中的箭雨并没有出现,只有零零落落的箭矢袭来,刘景军方阵前排士卒头戴兜鍪,身披襦铠,手持大楯,堪称全副武装,飞越百余步,变得软绵无力的竹矢几乎造不成伤害。
这也正常,乌浒人虽有制弩工艺,但技术远不及汉人精湛,他们制弩的材料,用的是交州盛产的棘竹,其皮甚厚,乌浒人破棘竹以作弩,长四尺余,名曰“孤弩”,射程只有百步左右。
刘景军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千载良机,一座座方阵中,弦声络绎不绝,一支支弩箭电射而出,笔直向着对面的敌阵飞去。
乌浒人不戴兜鍪,仅以粗布裹头,披甲率也不高,十中一二而已,且主要是以皮甲为主,不过他们几乎人手一面藤盾,使得刘景军的弩箭打击未能效果。
一进入百步,双方弓弩立时火力全开,刹那间弦声如霹雳,飞箭如雨集,即便以刘景军护具之精良,亦不免伤亡激增,乌浒人更不用说,伤亡远多于刘景军。
八十步、六十步、四十步……
双方战斗越发激烈,刘景军士卒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不小的伤亡,这样的环境下,哪怕性格再坚韧的人,也会倍感煎熬,然而刘景军士卒既没有发起冲锋,也没有减慢脚步,依然严格遵照鼓点的节奏,快步疾行。
士卒装备的襦铠、兜鍪、兵刃、盾牌,全部加在一起,重量几达百(汉)斤,如果从过远的地方发动冲锋,可能刚冲到敌人阵地就已筋疲力竭了,面对以逸待劳的敌人,无异于待宰羔羊。
是以经过无数前人得出的经验,步卒冲锋以二十步为最佳。
行于方阵最前方的旗手是乌浒人的重点攻击对象,已阵亡多人,不过旗手一死,马上就会出现继任者,如此反复。
“杀……”当方阵推进至二十步,旗手们无一例外高举旌旄,以楯护身,发动冲锋。
“杀……”
方阵前端的矛楯、戟楯甲士,尾随旗手之后,迎着狂风骤雨般的箭矢,冲向交州军阵地。
“杀……”弓弩手射出最后一支箭后,拔刀出鞘,紧跟矛楯、戟楯甲士脚步,杀向敌人。
第三百四十二章 陷阵
刘景军左中右三部齐头并进,当推进至敌阵二十步远,立即发起冲锋,喊杀声铺天盖地,声震四野,在宽达数里的战场上,刘景军士卒犹如一股钢铁洪流,排山倒海的涌向交州军阵地。
乌浒人生性野蛮好斗,轻生尚死,面对潮水般杀来的刘景军,他们并没有死守阵地,而是毅然决然的发动了反冲锋。
乌浒人身上衣甲简陋,手中兵器倒是花样繁多,刀、剑、矛、戟、斧、盾、弓、弩……可谓应有尽有。他们挥舞着诸般兵器,**着双足,高喊着蛮语,一往无前的迎面撞上刘景军。
双方短兵相接,绞在一起,眨眼间便有数以百计的人遭创倒下,而后面之人仍在源源不断涌上前来,加入到惨烈的战斗中。
乌浒人凭借悍不畏死的打法,不仅挡下了刘景军冲锋的脚步,更是与之战得有来有往,不落下风。然而时间一久,刘景军阵势更加严密,铠甲、武器更加精良等优势逐渐显现出来,乌浒人开始承受不住急剧攀升的伤亡,争相撤出战场,退回后方,试图依靠阵地,重新稳住阵脚。
刘景军自然不会放过这样难得的机会,尾随乌浒人之后,一路穷追猛打,如果从上空俯瞰,便可看到刘景军以五十人为一队,结成一个个锥形锐阵,片刻就将交州军阵地凿得千疮百孔。
刘景军进展最快的不是兵力最为雄厚的中军,而是蔡升统帅的右部。担任右部前锋的是甘宁,他新近投奔,急需战功证明自己,所以主动请缨担任前锋。
甘宁乃是当世猛将,战斗甫一开始,便勇冠诸将,其亲率麾下八百义从,在交州军阵中狂飙突进,所向无前,挡者披靡。
甘宁此前不受刘表重用,在南阳蹉跎多年,可这并没有磨灭他心中的志向,这些年来他专研兵法、磨练武艺、训练部伍,不曾有一刻放松,为的就是今日。
甘宁的部曲义从统一配备刀楯、竹弓,和以矛戟、强弩为主战武器的刘景军大不相同。
甘宁手持刀楯,亲出阵前,率领部曲推锋堵进,大呼酣战,当其锋者,无不应刃而倒,陷阵以来,已陆续有十余人倒在他的脚下,被其左右割走首级。
负责交州军左翼的苍梧人卫毅,见甘宁所部在阵中肆虐横行,如入无人之境,心中羞恼万分,交州军诸部之中,就属他这边形势最为不利。枉他平日自诩不凡,除了区景外,谁都不放在眼里,如今陷入这般窘迫,众将内心必定对他百般嘲笑。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要尽快做出补救,不然恐怕用不了多久,甘宁就要杀到他的面前来了。
念及于此,卫毅当即下令各部合力围剿甘宁所部,并派出麾下悍勇的夷将司马,率领五十骑,配合周围的步卒,冲突其阵。
卫毅的命令下达可谓十分及时,使得节节败退,乱不能阵的交州军及时止住颓势,阵复如初。如此一来,甘宁所部陷入重围,前进受阻,所幸马周部就在其后,让他不必担心腹背受敌。
后顾无忧,使得甘宁得以专意向前,面对四面八方蜂拥而至的敌人,甘宁勇气倍增,率领部众,左右奋击,杀伤不可胜数。
双方激战正酣时,一阵急促而又凌乱的马蹄声传入甘宁耳中,他顺声望去,只见敌阵中驰出数十骑,直奔他这边而来。
甘宁固然勇猛冠世,但血肉之躯,如何能够抵挡突骑的冲击?他毫不迟疑,立即退入阵中。
甘宁藏身于重重楯墙之后,将长刀收入鞘中,取出三百斤强弓,右臂拽弦,开弓满月,瞄准冲在最前方的一名夷人骑将。
左右部曲亦纷纷拈弓搭箭。
“射……”就在敌骑冲至近前,准备凌暴其阵时,甘宁当即松开拇指与食指,长箭顿时化作一道乌光,径直穿过人群,射入夷人骑将的左眼眶中,夷人骑将惨叫一声,从马背上折了下来。
甘宁的箭就像是信号一般,霎时间,数以百计的箭矢从各阵中飞出,射向疾驰而来的敌骑。
一轮箭雨过后,五十骑中箭落马者近半,剩下二十余骑,依然惯性的撞上甘宁的楯阵。
“砰……砰……砰……”
甘宁部以刀楯为主,缺乏矛、戟等长兵,因此在面对骑兵的冲击时,多少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他们虽列阵严谨,可还是被敌骑轻易撕开缺口,冲入阵中。
甘宁指挥士卒阻击分割敌骑的同时,手上却没闲着,他诸般武艺,样样精通,而射术尤精,其每次出手,弦无虚发,箭箭夺命,短短数息间,连毙四人。
在甘宁的指挥下,敌骑并没有坚持多久,很快就被绞杀一空。然而突骑一旦冲起来,势不可挡,哪怕交州军骑兵数量有限,也冲垮了甘宁部二阵。加上步卒趁机发难,交州军这次反击,令甘宁部出现了不小的伤亡。
甘宁的部曲,只有极少部分是在南阳招募的精勇,其余大多都是跟随他多年的蜀中旧部,毫不夸张的说,他能够轻易叫出每一个人的名字。
而今见麾下健儿多有死伤,甘宁大感痛心,一时间双目血红,就像是一头被激怒的猛虎。
“杀……”甘宁遥望敌军深处卫毅的将旗,乃脱去头上所戴兜鍪,狠狠贯之于地,瞋目大喝一声,当先大步奔入敌阵,长刀挥舞,左斫右砍,所向无敌。
甘宁亲信、部曲,紧随其后,人人殊死奋战,势如破竹,连破数阵,一路杀到卫毅面前。
“校尉,此人好生勇猛……”卫毅亲信望着长驱直入,锐猛盖世的甘宁,低声对卫毅道。
卫毅昂首傲然道:“此人确有几分勇力,非我亲自出马,不能擒杀此人。”
甘宁及所部表现出的战斗力,堪称刘景军之冠,然而卫毅乃是闻名交州的勇士,素为汉夷所畏服,他对自己的武艺有着绝对的自信,因此亲率数骑,直奔甘宁而来,打算擒贼先擒王。
第三百四十三章 斩将
竹制夷矛带着一股劲风,笔直地朝着甘宁的胸口刺来。
甘宁脱胄弃楯,仅执长刀,夷矛当胸搠至,千钧一发间,他矫捷地向右侧一让,避开矛锋,同时左手抓住矛杆,箭步上前,右手长刀一挥,乌浒勇士颈部顿时裂开,鲜血如瀑布般泻下。
甘宁不待乌浒勇士倒地,一头撞入其怀中,将其托起,以为肉盾,继而冲入敌群之中。
“杀……”一阵刀光乱舞,甘宁又连斩四五人,直到周身数步内再无敌人,才停止挥刀。
开战至今,已过去半个多时辰,甘宁身先士卒,摧锋陷阵,体力消耗极大,但他心中却感到畅快淋漓,这些年来,积压在心头的郁愤终于得到了宣泄。
甘宁举目望去,卫毅的将旗已是近在咫尺,他正准备一鼓作气,斩将搴旗,忽见旗下敌将,率数骑出阵,疾驰而来。
甘宁虽不认识卫毅,却也能够断定对方乃是敌军大将。
甘宁怀着“斩杀此将,拔得头功”的念头,收起刀,再次取出三百斤强弓,箭簇指向卫毅。
卫毅发现甘宁欲对自己突放冷箭,此刻他跨马运矛,避无可避,乃大骂道:“狗贼敢耳!”
甘宁一脸漠然,为了确保一击毙命,他放任卫毅一路突至身前数步,才射出手中利箭。
“咻!”
乌光一闪而逝,卫毅已竭力躲避,但箭簇还是贯入其左肩,伤处距离心脏,仅数寸之遥。虽幸运地避过了致命伤,可如此近的距离,箭上附带的巨大冲击力,令卫毅失去平衡,跌落下马。
见射中卫毅,甘宁立即弃弓拔刀,步履如飞的冲向卫毅。
若后者还活着,就补一刀,若死了,就割其首,总之,他的命,甘宁要定了。
卫毅连伤带摔,痛得他几乎当场晕厥过去,一时间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宛若死狗一般。
后方的亲卫部曲见状,人人神情大骇,立刻一拥而上,将卫毅从地上扶起,拼命向后退去。
“交贼哪里走!”甘宁从后奔至,单刀直入其间,霎时间寒光四射,挡在他面前的四五人同时中刀倒地,甘宁硬是凭借一己之力,在敌群中强行杀出一条血路,冲到卫毅的身前。
卫毅左肩中箭,血流如注,十成武力,最多只剩下两三成,不过在直面甘宁的威胁时,他还是从亲信手中夺来一刀护身。
下一刻,甘宁长刀已然临头,恍若一道白色匹练,卫毅强忍左肩传来的剧痛,用尽全身力气,举刀格挡,只听“铛”的一声,卫毅感觉右臂几乎完全失去了知觉,手中之刀,自然握持不住,直接掉落在了地上。
卫毅自知已是必死,深吸一口气,对着甘宁横眉大喝道:“我乃厉锋校尉卫毅!狗贼……”
话未等说完,甘宁便一刀将卫毅的头颅砍了下来。
卫毅的亲卫部曲,欲夺回卫毅头颅,此举无异于虎口夺食,甘宁盛怒之下,又连杀数人。这时甘宁的义从亦纷纷赶至,卫毅亲卫部曲抵挡不住,向后败退。
甘宁捡起卫毅脏污的脑袋,高高举过头顶,大声疾呼道:“厉锋校尉卫毅为我甘宁阵斩!”
甘宁部曲皆扬声大叫,以为呼应,接着随同甘宁一时俱进。
卫毅乃是交州著名的勇士,又是统帅左翼的大将,交州军士卒闻其被斩,莫不惊惧交加,被甘宁部一冲,立时崩溃四散。
甘宁率众直抵卫毅将旗之下,抡刀将大旗伐倒,自此完成了斩将刈旗,顺利拔得头功。
交州军营望楼上,张津忽闻卫毅被斩,左翼大乱,心下不由一凉。卫毅为人骁勇,乃是他麾下仅次于区景的大将,因此才将左翼交给他,不想开战不过才半个多时辰,他就被敌军斩杀。由此也引发了极其严重的后果,张津必须马上采取措施,否则左翼一旦发生溃败,后果不堪设想。
张津强自镇定,唤来一名侍从僮仆,吩咐道:“速去告知区景,让他派人驰援左翼。”
“诺。”侍从僮仆领命而去,骑马驰往中军,去见区景。
与此同时,区景亦做着救援左翼的准备,张津一个不通军事的文人都知道的事情,他一个戎马十数年的武将,又岂能不知?
一得到张津的口信,区景马上展开行动,左翼并不缺少兵力,只是被敌军斩将搴旗,引发士卒惶恐,陷入混乱。援军无需太多,重要的是能够稳住大局的将领,是以他让和卫毅齐名的大将夷廖,将千人赶往左翼。
区景目送夷廖远去,他虽忧心左翼,但他很快就自顾不暇了,刘景军的中军明显受到了同袍斩将夺旗的刺激,攻势突然变得猛烈起来,乌浒人几不能支。
此时刘景及诸葛亮、徐庶、赖恭、桓彝、刘亮、于征等人,正身处后方一座无名山丘上,战场事无巨细,皆可收入眼底。左中右三部,属右部进展最为顺利,自然是他们关注的焦点。
随着甘宁斩杀交州军大将卫毅,己方右翼的优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扩大,并且引发了连锁反应,中部及左部,此后也都相继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
诸葛亮感慨道:“气凌敌虏,勇冠三军,阵斩敌将,善战无前,甘兴霸真乃当世猛将也。”
赖恭忍不住叹道:“如此大将,刘荆州竟然任其在南阳蹉跎长达六年之久,真是、真是……”说到这里,赖恭连连摇头。
四年前刘景在南阳新野偶遇甘宁,一见如故,每日宴请不断,赖恭及潘濬、王粲对此感到疑惑不解,不知甘宁到底有何特殊之处,竟得刘景如此看重,甚至以伏波将军马援喻之。当初赖恭没有得到答案,如今方才恍然大悟,其他方面且不论,就单以识人而言,刘景可谓胜刘表远矣。
刘景含笑道:“俗语云:‘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说的就是甘兴霸。昔日我一见甘兴霸,便知他绝非池中之物,刘荆州却以池鱼畜之,真乃贻笑大方。”
第三百四十四章 中箭
刘亮在一旁拍马屁道:“从兄慧眼所识者,又岂止甘兴霸一人?除了大兄刘(宗)伯嗣、褚(方)子平,我等谁不是被从兄拔于微末之中?要我说,从兄识人之能,当世无人可比。”
徐庶心下颇以为然,他目前已经对刘景军有了较为深入的了解,正如刘亮所言,刘景麾下众将多寒微,即便是刘景的族弟刘亮,也曾以捕鱼为业,其余严肃狱吏、蔡升游侠、马周门卒、韩广囚徒、王彊商贾、刘祝偷盗、于征剑客、单日磾荆蛮……这不禁让徐庶想到了高祖刘邦。
《汉书》记载:“高祖起于布衣之中,性明达,好谋能听,自监门戍卒,见之如旧。”是以汉朝开国功臣多出身微贱,樊哙屠狗、周勃织薄、灌婴贩缯,娄敬挽车,夏侯婴、陈平、王陵、郦食其等皆白徒。这一点,刘景颇有高祖之风。
刘景负手而立,淡然笑道:“古人云:‘十步之间,必有茂草;十室之邑,必有俊士。’世间并不缺少人才,缺的只是发现人才的伯乐而已。”
诸葛亮颔首表示同意,引用刘景赠送给自己的《马说》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否则虽为名马,也只能祗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不以千里称也。”
刘景在年仅十七岁时,就创作出了《马说》,不得不说,其真乃神智天授,英杰盖世。
刘景闻言大笑,随后扭头看向刘亮,说道:“敌军左翼大乱,正是我等机会,子明,你立刻下山,统领骑兵,等我领命。”
“诺。”刘亮欣喜应道。酃县之战,他被安排与族兄刘修、严肃别屯酃县旧城,除了一开始偷袭荆州军营坞,斩首二百余级,焚毁一批军资,小立战功外,其余时间几乎都是作为看客。
甘宁急需战功证明自己,刘亮又何尝不是如此,因此自打开战以来,他心里就盼星星盼月亮,如今终于盼到出战的机会。
…………
夷廖自将部曲千人,赶到左翼战场,他在交州汉夷间,亦素有威名,当他打出自己的旗号,各自为战,一盘散沙的交州军士卒,顿时犹如鸟兽归巢一般,纷纷汇集于夷廖麾下。原本几近崩溃的左翼阵地及时止住了颓势。
不过甘宁是何许人也?
他可是横行一个时代的猛将,而今占据明显优势的情况下,又岂是夷廖之辈所能抗衡。
更何况,甘宁早已不是一枝独秀,蔡升在甘宁斩将夺旗后,便对刘景军右部下达了全面进攻的指令,原本处于甘宁部之后的蔡升、马周、习珍诸部,开始与甘宁部齐头并进,共乘敌阵。
蔡升同样是一位勇冠三军级的猛将,马周亦有勇力,习珍刚烈过人,夷廖固然不是庸碌之辈,但要以一敌四,却难如登天。
双方僵持不过片刻,夷廖就因四处受敌,而顾此失彼,右翼阵地又有了土崩瓦解之势。
“杀……”马周介马持矛,率领数骑,频繁冲击敌军阵地。交州军形势十分不妙,士卒士气低落,抵抗无力,马周策马肆意搠杀,不一刻便硕果累累。
“噗……”
马周宛如杀鸡一般,再度戳死一人,将骑矛从敌兵背部拔出,正准备寻找下一个目标,忽然间,他在敌阵中发现了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说熟悉,是因为这张面孔,已经深深铭刻进他的心里,每每想起,便让他咬牙切齿。说陌生,是因为他已经有五年没有见过此人了。
没错,此人便是当年害得他亡命他乡,流落至临湘成为一名市门卒的罪魁祸首。马周后来得志后,曾率数十骑返回耒阳家乡,欲寻他报仇,不过对方十分谨慎,得知马周依附刘景后,怕其报复,已提前亡命交州。
马周昔日曾暗暗立下誓言,就算左弋逃到天涯海角,他也要将其找出杀死,首级悬于耒阳城下,不如此,难消他心头之恨。
心心念念多年的仇人,竟然在战场相遇,马周几乎忍不住想要放声大笑,他乱眉飞扬,以长矛遥指,纵声吼道:“左弋狗贼!还记得我马周否?!”
马周驰骋战场多时,左弋自然早就注意到了,他清楚一旦被对方发现,自己绝对难逃一死,因此竭力躲藏,奈何人算不如天算,他终究还是被马周发现了。
左弋心里暗暗叫苦,恨不得立刻转身而逃,可惜他不敢,他因出身耒阳豪族,这些年来在交州混得风生水起,目前已是别部司马,麾下有汉夷兵七百人。他若是逃跑,其部必然一哄而散,而本就摇摇欲坠的左翼也会随之崩溃。到时候就算他能逃过马周的追杀,也逃不过张津的清算。
不过以左翼目前的形势,溃败是迟早的事,他不必与马周死战到底,只需周旋片刻即可。
左弋心一横,反骂道:“锻锡奴儿!汝公左弋在此!当初让你侥幸逃过一劫,今日必斩你狗头!”马周家族世代锻铁为业,是以左弋骂其是锻锡奴儿。
“好!好!好!”马周不由气急而笑,当即不再逞口舌之利,集结部曲,对左弋所在阵地发起猛烈进攻,他本人更是率数骑履锋陷阵,誓要亲手斩杀左弋。
眼见马周率众攻破阵地,接着一路长驱直入,士卒皆辟易不能当,顷刻间便已杀至面前,左弋直骇得肝胆俱裂,这时他再也顾不上张津的惩罚,转身就逃。
正所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左弋一逃,其部亦溃,甚至波及了整个左翼。
马周大怒,边追边骂道:“左弋狗贼!哪里逃?!”此刻他身上集矢如猬,由此可知他为杀左弋,简直是不管不顾。幸好他所穿袍铠乃是当今天下最为坚固的铠甲,因此并无大碍。
马周纵马一路践踏溃兵,冲破阻碍,追上左弋,长矛举起,正待一矛将其搠死,这时,左侧突然飞来一支流矢,直接射中了他的左脚踝,霎时血流如注。
第三百四十五章 骑兵
“啊!”马周忍不住惨叫一声,五官几乎扭曲成一团,身体在马上一阵摇晃,幸亏有高桥马鞍,才没有跌落马下。其左脚踝被一支短小弩箭射穿,鲜血转眼就将袜履染得一片腥红。
马周身上所穿袍铠,乃是刘景亲自授意制造,相比于时下缺乏对下半身保护的襦铠,袍铠下置甲裙,一直延至膝下小腿,防护力之强,当时无出其右,马周先前身中七八箭,皆无大碍,即是证明。袍铠甲片覆盖全身,唯一没有防护的地方,便是双足。
“司马……”亲卫部曲从后赶到,立刻将马周团团护住。
“这伤……”亲卫部曲见马周脚踝为弩箭射穿,血流不止,无不大惊失色,皆道:“司马伤势如此之重,片刻不能耽误,当尽快返回后方,请军医医治。”
箭伤痛彻入骨,令马周双目赤红,几欲夺眶而出,望着仓皇逃窜的左弋,马周心中恨极,切齿道:“区区小伤,何足道哉。今日我必斩左弋狗贼!”说罢,马周用手扯下绛衣一角,草草包扎一番,接着不顾亲卫部曲一再恳求劝告,执意追击左弋。
亲卫部曲无奈,只好紧紧护住马周,为他扫平前路障碍。
马周伤在左足,骑马需夹紧马腹,是以身下之马每一次奔腾,对他都是一个巨大的折磨。而且他的伤是贯穿伤,普通包扎根本止不住血,没追出多远,他便感到浑身乏力,头晕目眩。
马周毅力惊人,昔日张仲景以针线为其缝合伤口时,一声未吭,而今同样如此,硬是凭借着超强的毅力,再度追上左弋。
左弋大骇之下,脚下拌蒜,一头栽倒地上,手中之刀也摔飞了。
“左弋狗贼!受死!”马周用尽全身力气,刺出长矛,左弋试图捡起掉落地上的刀,却是未等触及,就被矛锋刺穿颈部。
马周用力过猛,加之力气耗尽,倒栽葱似的折下马背,幸而亲卫眼疾手快,险险将他抱住。
马周大仇得报,心神一松,旋即陷入昏迷之中。
亲卫部曲迅速割下左弋头颅,护着马周向后方退去。
此时交州军左翼已经全线崩溃,战场到处都是弃甲曳兵,亡命奔逃的溃兵。交州军左翼防线本就危如累卵,瓦解在即,而左弋及其所部溃逃,则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蔡升不理小鱼小虾,一心认准夷廖,紧咬不放,穷追猛打,誓要将其一举歼之,正在紧要关头,忽闻马周负伤,蔡升心中不由一惊,两人相识于微贱,情谊深厚,犹若兄弟。早在从军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然而当蔡升看到马周身负重伤,陷入昏迷,面无人色,内心还是感到极为悲痛。
送走马周后,蔡升一腔怒火,全部宣泄在了夷廖身上,攻势相比先前,更加凶猛。
与此同时,刘景军方向忽然传来震耳欲聋的急鼓声,接着便是密集如雷的马蹄声……
刘景在交州军左翼全线溃败之际,终于祭出了骑兵这一杀手锏。
两营一千四百名骑兵,在刘亮的率领下,徐徐驰出阵地,匀速慢跑接近战场。
和步兵一样,骑兵作战前也分三步,即徐行、疾行、冲锋。
三百步徐行、一百二十步疾行,两者并无区别,只有在最后冲锋上,有所不同,步兵由于受限于体力、速度等因素,为了达到最佳效果,只有进抵敌阵二十步时,才会发起冲锋。而马的奔跑速度远在人之上,一般在三十步,甚至四十步即发起冲锋。
骑兵同样以五十人为作战编队,横排十骑,纵深五列,前有持幢一人、持鼓一人,队长居后。
得益于刘表的“遗馈”,刘景军骑兵有马铠百具、马甲三百具。刘亮以铠马为前锋,甲马次之,无甲在后,轻骑位居两翼。
刘亮的任务,并非交州军左翼的溃兵,这些交给己方右部步卒即可,杀鸡焉用牛刀。刘景交代他的任务是,配合褚方的前军,从侧翼攻击交州军的中军。
一百二十步,骑兵开始由徐行转为疾行,马匹大踏步前进,马蹄声顿时变得密集起来。
交州军固然也有骑兵,但都是一些身形矮小的南中马,且分散于众将手中,不成规模。
刘景军马匹则是刘表十年间搜刮关中流民,剿杀凉州叛将所得,皆是体躯高大的北方马。
千余骑列阵而进,尘土飞扬间,骏马奔腾,长矛如林,玄甲曜日,交州军士卒见者无不面如土色,胆颤心寒。
四十步,冲锋……
“轰隆隆……轰隆隆……”
“并肩、立楯,弓弩准备……”区景不知何时,已移至左侧,他心里非常清楚,一旦让对方骑兵撕开缺口,杀入阵中,交州军必将全军崩溃,沦为俎上之肉。
四十步,转瞬即至……
“轰……轰……轰……”
数以百计的骑兵径直撞上交州军的楯墙矛林,然而真正敢于以血肉之躯抵挡的人少之又少,交州军士卒大多尚未接战,便或主动,或下意识避开,由此刘景军骑兵轻易便冲入了交州军阵中,所过之处,皆波开浪裂。
区景满嘴苦涩,他并没有怪罪士卒一触即溃,不敢对抗,他戎马十余年,也没有见过真正的骑兵冲锋,他虽躲在后面,亦能感受到骑兵的恐怖,何况是前线的士卒。
刘亮尚未冲锋时,便看到了区景的将旗,是以杀入阵中后,立刻向着区景直冲而来。
区景部曲皆为精锐,远胜于交州军普通士卒,但在甲骑的冲击下,也就只是多坚持了片刻,最终仍没有逃过溃败的下场。
期间区景毫不犹豫的放弃了将旗,带着数名亲信弃军而逃。
刘亮扑了一个空,虽然没能擒杀交州军的大将,不过夺旗也算是大功一件,念及于此,刘亮一刀砍倒了区景的将旗。
而随着区景的逃亡,以及将旗的倒塌,加之腹背受敌,交州军中军立时崩溃,争相逃命。
第三百四十六章 青绶
交州军左翼、中军相继崩溃,右翼独木难支,很快就步左翼、中军后尘,溃兵们遭到刘景军追杀,慌不择路下,倒冲后阵。
原本还算严整的后阵,顷刻间就被冲得七零八落,刘景军士卒则趁机尾随溃兵之后,猛攻交州军后阵。
刘景军连战连胜,士气高炽,勇毅倍增,现今挟大胜之威,攻动摇之阵,自然是所向披靡。交州军后阵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瓦解,纵然韩、白复生,恐怕也难以挽回败势。
区景逃回后阵,仅略加观望形势,便知败局已定,当即再次弃军而逃,直入后方营垒。
这时张津同样意识到大势已去,迅速下了望楼,招来车舆,随时准备逃跑。正惊恐万分,六神无主之际,张津忽然看到区景,立时如同看到亲人一般,不待区景下马,便急不可耐地道:“区都督,眼下危矣!危矣!快、快护送我离开……”
区景翻身下马,抱拳重重道了一声“诺”。说实话,他现在并没有卖主求荣的心思,和忠诚无关,单纯是因为利益不够大。
而今刘景胜利在望,志得意满,他即便擒拿张津归降,也不会受到刘景太大重视。
相反,张津乃是交州之主,他倘若能够护送张津回到交趾,张津兵败势穷,威信大损,为了稳固根基,日后必然会更加倚重他。到时候,他在交州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可比在刘景麾下当一员偏裨强出太多了。
当然了,能够逃回交州,自然最好,如果实在逃不掉,他会毫不犹豫的绑了张津,向刘景投降,相信凭借此功,加上从弟区雄说情,绝不会有性命之忧。
后路不绝,自当一搏。
区景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张津身侧,一边将他扶上车舆,一边慷慨壮烈地道:“使君勿忧,且上车,我区景就算豁出性命,也要将使君安全护送回交趾。”
张津心中大为感动,叹道:“卿真忠臣也。”旋即又道:“牧若能回到交州,必不负卿。”
事不宜迟,区景急将数十骑,护送张津车舆出营。
此时交州军后阵已经被刘景军攻破,一时兵败如山倒,溃兵如潮水一般,争相逃入营垒,辕门转眼间就被堵得水泄不通。区景不得已,只好破开一侧营栅,向南逃去。
现在战场到处都是溃兵,可张津、区景一行足有数十骑,分外惹眼,一经出现,就被刘亮察觉,不过他并不知道张津就在其中,仅遣三百轻骑追之。
“杀!”魏延手持长刀,大呼奋进,勇不可挡。
自归降以来,刘景待他十分亲厚,虽然没有升他的官职,仍领别部司马,却拨给他精兵千余,待遇不下荆州军大将冯习、高翔、霍笃等人。魏延怎能不感激涕零,心里暗暗发誓,必以一身才力,回报刘景殊遇之恩。
他此战被安排在中军,位居冯习、霍笃之后,排在第三,等到他出战时,刚好刘亮率骑兵进攻交州军侧翼。因此魏延先攻乌浒人阵地,接着又连破中军、后阵,最后一直攻入交州军大营,当真是横扫千军如卷席。
魏延此战功劳已然不小,不过他却并没有就此满足,早在进攻交州军后阵时,他就盯上了一个人,此人头戴缣巾,须髯甚美,当是交州军的大人物无疑。此后魏延一路追着对方冲入交州军营垒,于混战中将其杀死。
原本魏延也曾考虑过生擒此人,然而对方抵抗激烈,导致魏延部曲死伤多人,魏延心下大怒,当即不再留手,亲自率众杀到对方面前,一刀将其斩杀。
看着对方腰间挂着一条青色绶带,绶带上系着一个绶囊,魏延脸色稍霁,青色绶带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佩戴的,吏秩比二千石、两千石、中两千石,才有资格佩戴银印青绶。
魏延摘下绶囊,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放着一块方形龟纽银印,龟纽覆圆甲,上施环级,龟首前伸,活灵活现。
魏延少时曾读过《急就篇》之类的启蒙教材,是以此印印文四个篆字,他除了第一个字不认识,其他三个字都认识。
“某林大守……”魏延心中默默念道。大守即太守,也就是说,此人是交州某郡的太守。
情知自己斩获了一条大鱼,魏延心情大好,随后他看到霍峻率众经过,立刻招呼道:“霍兄,我刚刚斩杀一人,缴获一印,你来帮我看看。”两人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虽然没什么深交,倒也能够聊上几句。
霍峻出身南郡大族,文化绝非魏延可比,他接过银印一看,便说道:“此乃郁林太守印。”霍峻接着又道:“郁林郡隶属交州,出零陵郡东南为(交州)苍梧郡,西南即为郁林郡。”
“原来如此。”魏延恍然大悟道,“多谢霍兄为我解惑。”
霍峻将银印还给魏延,道:“此人当是目前为止,我方斩获的敌军官职最高者。恭喜魏兄。”霍峻面上露出羡慕之色。
之前甘宁、蔡升曾分别斩杀卫毅、夷廖,不过二人虽是交州军大将,官职却不高,仅为校尉行中郎将,比两千石而已,不及两千石郁林太守。除非后面有人能擒杀交州牧张津,否则即便再获一太守,也只是与魏延持平。
相比之下,霍峻此战却并没有捞到多少功劳,其中最大的原因是他所处的位置过于靠后。
而交州军实力不济,开战仅仅两个时辰就败了,害得他根本没有表现的机会,只能跟随大军,追杀溃兵,吃些残羹剩饭。
魏延大笑道:“刘君深器延,今斩一青绶,聊以报之。”
霍峻抱拳道:“魏兄陷阵、斩将,功劳甚大,全军能够与魏兄相比者,不过两三人。在下却是功劳微寡,还需要努力一番。”说罢,霍峻辞别魏延,率领麾下部曲杀向交州军营垒深处。
魏延目送霍峻远去,忽然,他感到阳光有些刺眼,扭头望向东方,此刻骄阳正当空。
第三百四十七章 郁林
“你说什么?!”
某座无名山丘上,刘景在听了于征的禀报后,霍然色变。原本因战胜交州军分外感喜悦的心情,立刻蒙上了一层阴影。
诸葛亮、徐庶、赖恭、桓彝等人,亦忍不住面面相觑。
于征肃容道:“马子谨被流矢射中左足,伤势严重,已陷入昏迷,军医正在为其取箭止血。不过军医直言,马子谨的情况十分不妙,或有生命危险……”
刘景二话不说,转身就走,眼下战场已经进入最后收尾阶段,兼且褚方手持他的麾旗,节制诸将,无需他亲自坐镇指挥。
从山上下来,刘景让人牵来赤冀,骑上急驰往后方的医舍,也就是他设立的野战医院。
刘景赶到医舍时,包括军医掾在内,军中最好的几名金疮医、折伤医仍在帐中为马周治疗。
刘景不好进去打扰众医,只得暂时候在帐外,他招来马周亲卫,问起始末。当他得知马周是因为追击昔日仇家左弋,才被流矢射中,接着又不顾劝阻,执意继续追击,直至杀死左弋方止。
刘景心中气极,他清楚两人之间的恩怨,当初他还曾以“昔日淮阴受胯下之辱,日后功成名就,未尝杀人泄愤”为由,劝马周不要执着于复仇。如韩信般生当封侯,死当庙食,方为大丈夫。可惜马周并没有听进去。
后来马周返乡寻仇,左弋则提前收到消息,逃亡交州,本以为双方天各一方,日后难有交集,没想到最后还是相遇了。
不久,军医掾从帐中出来,一脸沉重,刘景心里立时“咯噔”一下,急问道:“子谨如何?”
军医掾回道:“马君创伤极重,又耽搁了治疗,血流不止,我等所能做的,不过是为其取箭、止血、敷药,最终马君能不能活下来,唯有听天由命了。”
刘景不满道:“什么叫听天由命?用最好的金疮药、最好的金疮医,一定要救活子谨。”
军医掾犹豫了一下,如实说道:“马君左足为弩箭贯穿,就算活下来,也会变成跛足。”
刘景闻言顿时愣在当场,以马周刚烈的性格,在成为瘸子,和就此死去之间,他肯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
刘景当即走入帐中,来到病榻前,此刻马周正安静的躺在上面,其乱眉平抚,锐目闭合,脸色惨白,再无一丝桀骜之气。
刘景心中一叹,马周是第一个投入他门下的人,比蔡升更早,刘景亦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能够成为自己的吕蒙、潘璋……
奈何天意弄人,奈何……
不过只要马周能够活下来,刘景就不会放弃他,跛足算什么,孙膑断足,犹能纵横天下,名垂青史。他的族兄刘修独臂,现在不也成为了他的左膀右臂吗。
刘景扭头对静立一旁的军医掾道:“子谨伤重,不宜久留野外,尽快将他送入泉陵城中。”
“诺。”军医掾应道。
刘景再次重申道:“想尽一切办法,一定要救活子谨。”
“诺。”军医掾心中一叹。
…………
双方大战始于平旦之末,日出之初(5点),隅中(9点)不久大战便进入了尾声,接下来,刘景军步骑向南追击溃兵数十里,黄昏(19点)方归。
最后统计战果,刘景军此战斩首三千余级,俘虏六千,斩俘近万,毫不夸张的说,这一战直接打残了交州军,而己方伤亡不过两千余人,可谓大获全胜,可惜未能抓到张津,稍显不美。
刘景连夜召集众将开会,商讨下一步行动,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张津带着交州兵杀进零陵,蹂躏郡县,掠夺百姓。他身为零陵太守,仅仅击败交州军还不够,必须要乘胜追击,反攻入交州,狠狠报复回来。
不过刘景并没有进攻交州州部,交趾郡龙编县的打算,交趾郡乃是士燮的地盘,其三位胞弟亦分别担任合浦、九真、南海太守,交州七郡有其四,士家占据交州半壁江山,是交州名副其实的土皇帝,远非张津能比。
刘景兵进交趾,必然会与士燮这个交州土皇帝发生冲突,张津未除,又树大敌,这不符合他的利益,对他有百害而无一利。
何况,龙编位于后世的越南境内,距离泉陵足有数千里之遥,一来一回,仅花在路上的时间,就要五六个月,更别说还要打仗,一年都未必回得来。且刘景并不是后顾无忧,他现在刚刚据有荆南三郡,根基远谈不上稳固,更有刘表在北方虎视眈眈,他若南下交趾,荆南必乱。
交趾郡太过遥远,与零陵郡比邻的苍梧、郁林二郡,自然就成为了刘景的目标。苍梧郡是交州数一数二的大郡,人口远胜郁林郡,但也正因如此,苍梧郡注定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另外苍梧太守史璜乃是桂阳名士,其家族世代在交州为官,其人亦有贤德之名,深得交州汉夷欢心。此次他因是桂阳人,身份敏感,并没有响应张津号召,刘景出兵苍梧,师出无名。
相比之下,进攻郁林郡难度就小多了,其太守已经在战场上被魏延杀死,如今郁林无主,刘景派军进入郁林郡,说不定兵不血刃就能够接管全郡。
与众将一番商议后,刘景最终决定派遣今日并未参战的族兄刘宗率水军五千、步卒五千,明日一早,举军南下。
此战刘景让他率领水军,在后压阵,刘宗心里多少有些不快,他虽是水军主帅,却也不是不能统领步军,作为刘景军的二号人物,他感觉自己受到了忽视。如今刘景让他率水步一万,南下交州,刘宗总算释怀。
刘亮请求率骑兵随刘宗南下,刘景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今天一场不算激烈的战斗,就丧马百匹,令他心痛不已,荆南不产良马,死一匹就少一匹,根本无从补充。郁林郡乃不毛之地,北马深入其中,届时能回来一半都是老天保佑,他可折腾不起。
第三百四十八章 南下
次日,刘景送走刘宗的一万水步大军,随后命人将交州军阵亡将士尸体运入山谷,焚烧得髑髅数千枚,共冢葬于东山脚下。
死人好处理,活人就难了。
酃县之战,刘景俘获荆州军超过三万人,之后固然招降了步骑、棹卒万余人,但仍有近半被收押,此次又抓了六千交州兵,俘虏人数高达两万人。
这些俘虏,杀又不得,放又不得,以最低标准日食五升米计算,每月最少也要吃掉三万斛米,一年就是三十六万斛米。
刘景短期内尚不必为粮食担心,酃县早在几百年前就是楚国粮仓,他这几年北至衡山,南至钟水、平阳二乡,大兴水力、加固堤坝、劝民农桑、开辟荒地、安置流民,积米数十万斛。而长沙南部诸县及零陵、桂阳二郡今年虽然遭遇水灾,但因为之前承平多年,仓库颇有存储。
刘景目前拥有的粮食,足够全军三万余人及两万俘虏吃上大半年,可总不能白白养着俘虏。
各地矿山冶坊倒是可以收容一部分,却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刘景思来想去,也只能想到一个解决办法,那便是屯田。
长沙,尤其是长沙北部地区,经过连年战乱,百姓亡散,屋宇荒虚,田畴芜旷,目前无主之地比比皆是,这些都是长沙百姓经营多年的良田,一旦修起芜废,加以耕耘,见效快、收益高,这可远比开垦荒地强多了。
劳作之余,再从俘虏中选拔精壮,加以训练,便可成为刘景军的预备队,如此一来,既解决了俘虏问题,又增加了粮食,更多了兵员,可谓一箭三雕。具体细节,还需要与众臣商议。
午后,刘景返回泉陵太守舍中,未等进门,就看到赖恭与嫂子赖慈、侄儿刘群坐在堂中闲聊,三人见到他,皆起身相迎。
刘景在刘表军南下之际,派人将嫂子赖慈和侄儿刘群送回零陵家乡暂避,没想到她们躲过了荆州军,却又遇上了交州军。万幸的是,交州军尚未兵临城下,刘巴、蒋琬便已将其母子二人,连同赖氏亲眷接入泉陵城中。
“仲达……”赖慈素衣高髻,淖约温婉,笑意盈盈道。她此前最担心的就是季叔刘景与兄长赖恭兵戎相见,她不希望看到他们中有任何一人受到伤害。现在好了,兄长赖恭投入季叔麾下,她日后再也不用为此担心了。
刘景举步迈入堂中,先与赖恭见礼,继而问候嫂子赖慈。
望着戎服革履,高视阔步,甚有威重的刘景,赖慈心中不禁感慨万千,季叔当年曾被迫下地耕种,然而仅仅过了五年,他便乘势而起,北破刘表,南走张津,成为荆南当之无愧的霸主。
赖慈素知季叔志向远大,她亦对季叔寄予厚望,却也没有想到他这么快就能取得如此成就。
不过在为季叔高兴的同时,赖慈同样也有些担心,乱世之中,黎民百姓固然生存不易,可一方诸侯也不是安全无忧,势大如袁术,亦落得身名俱灭;强横如孙策,亦不免死于非命。季叔未来的道路,必定布满险阻。
“大人……”刘群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他今年已经十岁,再过一个多月,就将年满十一,其从小聪颖过人,现已粗读《孝经》《论语》《诗》《礼》,不能再视其为无知孺子。
刘群昨日偷偷背着母亲,跑到城头观看两军对垒,虽然由于距离太远,看不真切,可那如雷的战鼓声、冲天的喊杀声,仍令他感到热血沸腾。他发现相比于经书,自己更向往沙场。
刘景不知侄儿心思,问道:“虎头,近来可曾认真读书?”
刘群点头回道:“交州军一度围攻泉陵甚急,雨注城中,阿母为了安全起见,极少让我出门,平日里唯有待在舍中读书,自觉近来学业颇有长进。”
刘景笑着打趣道:“你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吧。”
刘景落座后,询问赖慈道:“嫂子,目前荆南已经恢复安定,再无纷扰,你是打算带着虎头继续留在泉陵小住一段时间,还是打算返回临湘?”
赖慈毫不犹豫地答道:“我和虎头已在泉陵居住四个多月,如今道路恢复通畅,自当尽快返回临湘,侍奉阿姑。”
刘景颔首道:“好,我这就派兵船,护送你们回临湘。”
刘群问道:“大人你呢?”
刘景道:“零陵南部洮阳、零陵、始安诸县,曾失陷于张津之手,贼寇、蛮夷也趁机兴风作浪,劫掠乡邑,我过几日将率兵南下,抚慰诸县,震慑不轨,安定地方。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或许能赶在正旦前回到临湘。”
刘景率兵南下,当然不止这一个原因,他的最终目的地,是零陵郡最南端的始安县,出始安东南,便是交州苍梧郡,出始安西南,则是交州郁林郡。
刘景驻军始安,既可为刘宗后援,使后者放心大胆进攻郁林郡,同时对苍梧郡也是一个极大的震慑,避免其救援郁林郡。
刘群闻言面色一暗,才与叔父大人团聚,便又要分别数月。
…………
两日后,刘景将嫂子赖慈、侄儿刘群送上舟船,让她们跟随桓彝的桂阳兵船一道北返。
桓彝乃是桂阳太守,不能久不在郡,而今张津已败,刘景自然也就不再留他。
又过两日,刘景让韩广、刘亮率步骑数千,留守泉陵,刘景自将水步万人,沿湘水南下。
刘景虽然当了近一年的零陵太守,但并没有实际统治过零陵,不知零陵吏民对他的态度如何,所以此番南下,他特意带上了刘巴。刘巴本就是零陵名士,郡中大吏,后来又被刘景托以郡事,权力几乎与太守无异,在零陵吏民间有着极高的威信,有他在,刘景此行当会轻松不少。
果然,刘景军一路南下,途经洮阳、零陵,直至始安,各地吏民不说箪食壶浆以迎也差不多。贼寇、蛮夷亦畏惧刘景兵威,纷纷隐匿。
第三百四十九章 玺书
刘景率军抵达始安时,已是十一月下旬。
始安,即后世的桂林,刘景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始安县东北就是大名鼎鼎的灵渠。
这条秦始皇开凿的人工运河,直到现代还在发挥重要作用,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运河之一。
目前正值冬天,零陵已进入枯水期,大船难以通行。刘宗此前便将大船全部留在了湘水,刘景亦是如此,改乘轻舟通过灵渠,进入漓水,最终抵达始安。
此时刘宗已经一路追着张津杀入郁林郡境内,并于十一月月底,占领郁林郡北部潭中县。
随后刘宗在潭中县休整数日后,继续向南方进军,桂林、中溜,直至郁林郡治布山。
张津、区景一路亡命奔逃,惶惶如丧家之犬,现今他们身边仅剩下两三千残兵败将,根本不敢稍有停留,以免被刘宗追上。
郁林太守已死在战场,张津打着交州牧的名号率军进入郡治布山,第一时间将仓中粮食搜刮一空,而后便再次落荒而逃。张津这样的行为,着实令布山吏民感到寒心,因此当刘宗率军抵达布山时,没有受到丝毫抵抗。
刘宗在进驻布山后,便停下了前进的脚步,因为郁林郡地域虽广,可大多都是不毛之地,真正算得上核心的也就郡治布山及周边阿林、中溜、桂林诸县。
眼下除了阿林外,其余几县,包括郡治布山在内皆已落入刘宗之手,他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尽快掌握布山诸县,掌握了这几个县,就等于掌握了郁林郡。
却说刘景来到始安后,为配合刘宗在郁林郡的军事行动,出于礼貌,当然也不乏警告之意,给苍梧太守史璜写了一封信,让人快马加鞭送往苍梧郡治广信。
事实上刘景多虑了,或许是久在交州蛮荒之地为官,又或许是年纪渐渐大了,总之近些年来,史璜身体每况愈下,诸多疾病缠身,这也是他之前没有响应张津北上号召的一个重要原因。
历史上史璜在三四年后病死,接替他太守之位的人正是吴巨,不过这种情况绝不会发生了,吴巨早已死在刘景之手。
以史璜当下的身体情况,根本无暇理会外事,就算想管,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十二月中,史璜回信刘景,表示无意介入他和张津的纷争。
同日有临湘信使来到始安,禀报刘景,刘瑍从许都回来了。且信使还带来了一封天子玺书。
刘景召集众将,命人当众宣读:“荆南之地,山川习远,上恩不宣,下义壅隔,知逆贼刘表,遣军侵逼南土,国方有难,未及南顾。闻长沙酃县长,行零陵太守刘景,忠孝彰著,忧国忘家,乃率荆南吏人义士,婴城固守,大破表军,张扬国威,功效尤著。今奉以印绶,拜安远将军,领零陵太守,董督荆南四郡,封汉昌亭侯,邑五百户……”
刘景听到最后,眉毛不禁扬起,四者之中,他最不在意汉昌亭侯,除了每年能够收到十万八万钱的税外,再无实际好处。
零陵太守则是意料之中,他本就被张羡表举为零陵太守,且实际控制零陵,加之汉代三互法规避原则,刘景身为长沙郡人,不能担任长沙太守,同理,他也不能担任荆州牧。零陵是荆南四郡仅次于长沙的大郡,曹操自然也就让他继续担任零陵太守。
刘景最在意的是安远将军,及董督荆南四郡。
前者让他有了名正言顺统领军队的资格,后者则让他有了名正言顺统治荆南四郡的资格。
最后这一点尤为重要,需知,孙权现今固然据有江东五郡,但他的官职只是讨虏将军,领会稽太守。也就是说,他的行政权力范围仅限于会稽郡内,并没有统治江东其他四郡的资格。
由于名不正言不顺,加上年轻无威信,江东豪杰、山越,甚至是孙氏子弟,多不服孙权。孙权继位八年,内忧不绝,直到赢得举世瞩目的赤壁之战,才算完全坐稳了江东之主的位子。
刘景从一开始就避免了这样的麻烦,他若是没有董督荆南四郡的身份,恐怕也会落得和孙权一样的下场,光是整合荆南就需要几年时间,届时再北伐刘表,逐鹿中原,黄花菜都凉了。
曹操赏赐如此之厚,当然不是没有原因,一来刘景确实是在曹操危难关头,帮了他大忙,牢牢牵制住了刘表大军,让他能够不以南方为忧,专意应对袁绍。
二来曹操希望刘景能够整合荆南势力,继续与刘表相斗,令刘表疲于应付内乱,无力北顾。
三来则是欲加恩厚,以悦远人。将刘景树立为榜样,增加朝廷影响,使南方豪杰归心正朔。
当然还有四五六七……只是都不及这三个原因重要。
除了厚赏刘景,曹操也认可了桓彝的桂阳太守,并在荀彧的举荐下,拜刘瑍为长沙太守。原本刘景推荐的人选是赖恭,然而刘瑍实在太过精彩绝艳,一入许都,便得荀彧青睐,就连天子亦生出爱才之心,试图挽留。最终长沙太守由赖恭变为了刘瑍。
唯有武陵郡,其太守乃是宗室出身的刘叡,虽然刘景举报他出兵相助刘表,侵略荆南,助纣为虐,建议以刘宗代之,可惜曹操和荀彧并没有同意他的建议。
“恭喜将军,贺喜将军……”众人齐齐下拜,向刘景祝贺。
由于以前缺乏名分,武将们多称刘景为“刘君”;刘巴、蒋琬等零陵郡吏则称刘景为“府君”;桓阶等外臣则称刘景为“零陵”;刘宗、诸葛亮等族人、挚友,直呼刘景表字“仲达”。
而今不论文武亲友,皆改口称刘景为“将军”,从今以后,双方便彻底定下了君臣名义。
“诸君不必多礼。”刘景右手上托,示意众人起身,继而忍不住发出感慨道:“封侯拜将,光宗耀祖,此丈夫之志也。今日我能如愿以偿,非我一人之功,皆赖诸君文武相佐。”
“将军英杰盖世,实至名归……”
第三百五十章 归来
天子玺书一至,刘景从今以后再也不是刘表、张津口中的私署零陵太守,而是正式获得国家承认,董督荆南四郡的安远将军。
刘景一时间归心似箭,眼下已是十二月中旬,加之刘宗已占领郁林郡治布山,南方的军事行动将暂时告一段落,刘景收到天子玺书的次日,便拔营北返。
沿途郡县吏民显然也知道了刘景封侯拜将,总领荆南的消息,相比于之前,更显恭顺。
七八日后,刘景重返泉陵,他下船后,第一时间入城看望马周。他离开泉陵南下时,马周已昏迷数日,始终不见转醒,刘景心中不禁有些悲观,所幸不久之后,马周就醒了过来。众医皆叹其毅力惊人,这样严重的伤势,换成其他人早就一命呜呼了。
“子谨……”刘景徐步走进寝室,便看到马周倚靠床榻,翻阅书卷,经过一个多月的悉心治疗,他已经恢复不少,只是因为失血过多,导致脸色略差。
“刘君……”马周急忙放下书,他左足伤重,难以起身相迎,只得正对刘景,以军礼肃拜。
刘景快步上前,扶着马周,让他重新躺下:“子谨你脚部有伤,不必多礼,快些躺好。”接着刘景坐到床榻边,拉着马周的手,问道:“子谨,你的伤势如何了?”
“好多了。”马周一脸暗淡地回道。他已从军医那里知道,自己左足即便伤愈,也难以恢复如初,也就是说,他成了跛子。
刘景轻轻拍了拍马周以示安慰,看到床边的书籍,转移话题道:“子谨你在看什么书?”马周、蔡升昔日混迹于临湘市井时,大字不识一个,后来二人在刘景的劝导下,才开始发奋读书。
“《左传》。”马周说道,“刘君想必也知道,我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负伤以来,整日躺在床榻,只好看些书打发时间。”
刘景颔首道:“《左传》好,这些年来,我读了不下十遍,然而每次再看,仍旧有所得。”
马周皱着乱眉道:“《左传》虽为经典,可里面人物太多,文字也比较晦涩难懂,我看得云里雾里,很是吃力。”
刘景笑道:“我家中有大儒贾逹注解的《左传解诂》,待回到临湘,我让人拿给你。”
“多谢刘君……”马周先是谢道,接着又道:“对了,还未恭喜刘君,封侯拜将……只是马周日后再不能为刘君前驱。”说到最后,马周一脸苦闷。
刘景叹息道:“若是没有你们在前方舍生忘死,摧坚陷敌,我又怎么会有今日的成就呢?”继而又道:“子谨不必太过气馁,当年我从兄刘(修)元德随州里征讨南阳黄巾,痛失一臂,此后居家多年。我在请其出山时,曾对其言:‘昔日孙膑断足,犹能纵横天下,名垂青史。从兄何必介怀断臂?’今日,我将这句话同样赠与你,勉之。”
马周叹道:“大兄出身名门,熟读兵法,并非粗鄙武夫,纵然断臂,亦无影响,而我……”
刘景借机道:“既然你知道自己的缺点,何不以从兄为榜样,从现在开始改变。”
马周一脸茫然地问道:“刘君,我真的行吗?”
“不试过,又怎知行不行。”为了让马周振作起来,刘景向他做出保证道:“等你伤愈,我会让你继续带领原来的部曲。”
“刘君待我马周,何其之厚。”马周感动得热泪盈眶。
刘景微笑道:“所以你要努力多读书,日后统领部伍,为我扫平四方之敌,以作回报。”
“诺。”马周重重应道。
刘景一直待了一个多时辰才离开,翌日,大军启程继续北返,刘巴、蒋琬亦随军北上。
日后的安远将军府,将成为统治荆南四郡的中枢,历史证明了,刘巴、蒋琬二人皆有宰相之才,刘景自然不可能继续将他们留在零陵,安远将军府才是他们发挥才能的地方。
刘景之前曾和侄儿刘群说,预计会在正旦前归来,不过正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刘景在南边多耽搁了一些时日,当他率领舰队回到临湘时,已是建安六年(公元201年)的正月初五。
刘景刚从船上下来,就看到迎接他的人群中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他脸上不禁露出惊喜之色,立刻上前道:“大兄,你何时来的长沙?”
潘濬回道:“我于腊月二十八抵达临湘。仲达,我以疾辞去州职,不及还家,便直接前来投奔你,不知你可愿收留我?”
刘景大笑道:“不提你我私交,大兄乃荆楚首屈一指的才俊之士,我岂有不欢迎之理?”
潘濬朗笑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刘景又与潘濬寒暄两句,视线转向刘瑍,他已经是朝廷正式任命的长沙太守,按理来说当率领长沙众吏,但他却并没有和长沙众吏站在一处。他回到临湘后,曾明确表示在刘景回来前,不会接任长沙太守,因此他目前仍以刘景的主记自居。
刘景揽住刘瑍的手臂,道:“文朗,此番你甘冒奇险,北上许都,代我向天子贡职请功,使我有了治理荆南四郡之名,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才好。”
“我自己不是也捞到了长沙太守的好处吗。”刘瑍开过玩笑后,和刘景解释原委道:“此非我愿也,我曾向荀令君推荐赖君,奈何为荀令君所拒,荀令君又举荐我,我虽推辞,但别无继任人选,最后只能答应。”
刘景含笑道:“荀令君素有识人之明,酷爱提携才俊,其见到文朗风仪、才具皆超群拔俗,自然会生出提携之心。”
刘瑍对荀彧亦是感到十分佩服,忍不住赞叹道:“荀令君真乃社稷重器也!我有生以来,见过的儒生士子,不计其数,无一人可与其比肩。”
刘景道:“我虽从未见过荀令君,亦知他乃国之股肱,只恨天各一方,无缘相见。”
刘瑍随后肃容道:“仲达,你可知道,北方两大诸侯,已经分出胜负了。官渡一役,袁本初败了,十万大军,全军覆没。”
第三百五十一章 班底
官渡之战乃三国三大战役之一,是决定曹、袁谁为北方霸主的关键性战役,刘景作为熟知三国历史的人,自然早已知晓结果,因此面上并未流露出惊讶之色,仍是泰然自若,气定神闲。
刘瑍对刘景的识量与城府深感佩服,要知道,曹操、袁绍乃是当今天下最强大的两个诸侯,曹操据有兖、豫、青、徐四州,及司隶、荆州、扬州部分地盘,袁绍据有冀、幽、青、并四州,两人地盘加在一起,天下十分有其七。他们之间的胜者,桓、文之业可期,甚至席卷天下,鼎定山河也未可知。
正因如此,听闻曹操、袁绍二人分出胜负,包括刘瑍在内,众人无不形于颜色,难以自持。
而刘景却不为所动,单凭这份定力,天下便少有人能及。
刘景笑道:“河北乃世祖龙兴之地,成业之基,袁本初据而有之,遂西定黑山,东平齐、鲁,北灭公孙,广有四州,兵多粮足,胡骑千群,大有兼并天下之志;曹孟德起于徒步之中,兴于危难之际,用兵之能,当世无双。自迎天子于洛阳,即官于许都,西屠李傕、南戮袁术,东禽吕布,一统中原后,乃欲加威信于四海。两人皆为当世人杰,实力旗鼓相当,谁胜都不意外。”
刘景顿了一下又道:“不过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袁本初根基雄厚,又素有人望,河北士民皆受其恩德,纵然丧师十万,亦不致灭亡。曹孟德想要夺取河北,实非易事,两人势必还会有一番龙争虎斗。”
刘瑍俊美的脸庞难掩惊愕,他虽未亲临前线,但在许都亦能看出许多问题,比如曹操兵力匮乏,粮食短缺,又比如各地叛乱不断,遥应袁绍,许都上下,人心惶惶,一日数惊。
曹操在如此艰难的处境下,居然能一举击败袁绍,可以说颇有几分侥幸,短期内当无力跨越黄河。袁绍得到喘息之机,未尝不能重整旗鼓,卷土重来。
然而这是刘瑍在许都亲历后,才得出的结论,刘景远在江南,单凭一鳞半爪的消息,和自己的推测,就得出了和他相同的结论,机虑简直如同神人一般。
北津渡口十分喧闹,不是谈话的地方,刘景暂时止住谈兴,随后他行至桓阶、刘康、成绩等长沙郡吏面前,与之寒暄,最后一手拉着潘濬,一手拉着刘瑍,登上长沙郡府备好的车舆。
从零陵始安至长沙临湘,水路千余里,费时二十余日,刘景一路旅途劳累,颇有几分疲惫,刘景直接返回郡府太守舍中。
邓瑗收到丈夫归来的消息,抱着儿子刘旂候于门口,长沙刚刚结束兵乱天灾,民众穷困,刘景屡次三番公开号召吏民节俭,邓瑗身为刘景妻子,当然要为表率,一身素服,发无美饰。不过邓瑗天生丽质,即便没有丽装盛饰衬托,依然美丽非常。
车轮辘辘,驶入太守舍院中,邓瑗见随行车辆人员甚多,刘景当是有事要与众人商谈,她赶忙命婢女、僮仆搬出坐榻,烧水煮茶,招待宾客。
“少君……”刘景眼眸带笑,声音分外柔和。接着他迫不及待从邓瑗手中接过虎头虎脑的儿子,抱在怀中,逗弄一番。这一刻,他不再是威震荆、交,雄霸江南的安远将军,单纯只是一个离家多时,心念妻儿的丈夫。
邓瑗嫣然一笑道:“恭喜夫君,年仅二十二即封侯拜将,本朝开国以后,当属罕见……”
刘景含笑道:“皆赖将士用命,奋勇杀敌,方有今日之功。”说罢,他怀抱儿子,手挽妻子,步履从容地走入堂中,坐于主位。跟随他进来的人共有八人,分别是刘瑍、潘濬、诸葛亮、徐庶、桓阶、刘巴、蒋琬、赖恭。
刘景招他们前来,自然有用意,这里面刘瑍已是长沙太守,且不提,其余七人,将会成为他安远将军府的核心班底。
要说这套班底有什么特点,那就是年轻,七人中,赖恭是年纪最长者,也才三十五六而已,桓阶其次,仅三十二三岁,徐庶则刚满三十,剩下潘濬、刘巴、蒋琬、诸葛亮皆不满三十,最小的诸葛亮更是只有二十一岁。
年长有年长的好处,年轻则有年轻的好处,正所谓“有志不在年高”,世祖光武中兴汉室时,功臣也都十分年轻,大将军耿弇只有二十三岁,司徒邓禹也才二十四岁,其余三十岁上下者比比皆是。
何况,七人皆名垂青史,其中诸葛亮、蒋琬、刘巴、桓阶四人,或成为丞相,或官至尚书令,乃是当之无愧的国之宰辅。潘濬、徐庶、赖恭亦身居高位。这套班底,莫说区区荆南之地,就算管理一国,也绰绰有余。
待众人礼毕落座,刘景缓缓开口道:“刘表无故兴兵,使荆南陷入连年动乱,以致郡县疏离,不闻上命,各自为政。承蒙国家信任,不以我年轻才浅,委以方面之任。如今当务之急,是尽快成立安远将军府,兼摄诸郡,恢复政令,安定人心。”
刘景目光转向桓阶,说道:“桓君乃我长沙名士,昔日不惜甘冒危险,只身入襄阳求见刘荆州,请求收敛故主孙文台尸骸,忠义之名,播于四海。前后居长沙功曹十载,执掌郡府,匡政理务,治理之才,无出其右。今我欲以桓君为安远将军府左长史,总率府事……”
长史乃将军所置长吏,本朝文以右为尊,武以左为尊,左长史便是安远将军府最高属吏。
“在下不敢当,请将军收回成命。”桓阶起身离席,拜道。“刘(巴)子初才能、名望,全都在我之上,且将军与表军对峙于湘耒之时,刘子初身处后方,收租调米,丰给军资,令将士不患衣食,得以专心杀敌。后张津举交州之众而来,刘子初又率吏士固守泉陵月余,使将军可以从容应对。在下无功无劳,有何资格位居刘子初之上?”
桓阶非常有自知之明,在刘景崛起的过程中,他几乎没出过什么力,而刘巴则肩刘景萧何之任,功绩极大,他万万不能居刘巴之上,否则必定引起非议。
其实刘景也属意刘巴为左长史,长沙乃荆南中心,他考虑到桓阶在长沙有着无与伦比的影响力,才提议桓阶出任左长史。
既然桓阶自己主动拒绝,刘景也就顺势同意了,退而求其次,让桓阶担任右长史。
长史之后,则是司马,这个司马,不是领兵作战的军司马、别部司马,而是掌将军府军事,相当于后世的参谋长角色。
刘景以潘濬为左司马、以徐庶为右司马。又以诸葛亮为军师,蒋琬为主簿。
最后是赖恭,刘景原本向朝廷推荐他担任长沙太守,毕竟长沙太守这个位置太过重要,必须是自己人才行,赖恭算是他半个老师,又是嫂子赖慈的兄长,由他担任长沙太守再合适不过。
无奈阴差阳错下,刘瑍取代他成为长沙太守,刘景为了“补偿”赖恭,表举他为比两千石正议校尉,日后与安远将军府左长史刘巴、右长史桓阶、左司马潘濬、右司马徐庶、军师诸葛亮、主簿蒋琬共秉荆南政事。
除了长史、司马、军师、主簿外,刘景还会设置主记、参军、门下督等职位,更有意成立诸曹,将荆南诸郡之权,全部收归于安远将军府。
若是他真的这么做了,等同于开府,而安远将军,只是杂号将军,是没有资格开府治事的,除非得到朝廷的允许。
不过一来他以安远将军,董督荆南四郡,有兼管政事的权力。二来现在已是乱世,没有几人会继续墨守成规,孙权如今的官职是讨虏将军,领会稽太守,连个董督江东的资格都没有,还不如刘景,不也设曹治事。
具体事宜,留待明天召开朝政时,与群臣再行讨论。
之后刘景将话题引向北方,刘瑍从途经西鄂,重逢杜袭讲起,再到入许都,将自己的所见所闻,事无巨细,一一道来。
刘景之前就已从诸葛亮那里得知,杜袭目前就在南阳宛城以北的西鄂县当县长,西鄂处于曹操、刘表夹缝之间,不用想也知道,必是兵荒马乱,残破不堪。听刘瑍所言,果然如此。
刘景忍不住感叹道:“大兄乃颍川名士,弱冠即闻于郡中,才器过人,实乃国士也。颍川人如荀文若、钟元常等,在朝中颇为得志,何以不见重用?大兄若来投奔,我必视以股肱。”
可惜这注定不会发生,杜袭志在成为国家良辅,平理天下,根本不可能弃朝廷,而就外藩,哪怕两人有着深厚的情谊。
刘景摇了摇头,日后两人注定将成为敌人,只希望,到时候两人不会对决沙场,兵戎相见。
接着又听刘瑍谈起荀彧,其言语中流露出深深的敬意,刘瑍性情高傲,他在长沙居住多年,能称得上朋友的屈指可数,一般人根本入不了他的法眼,以致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否则以他北方士子的身份,也不至于多年后,仍然寂寂无名,不为人知。他对荀彧如此推崇,由此可以想象荀彧的人格魅力,究竟有多大。
刘景心里对荀彧亦是充满敬佩,在满是豺狼当道,人面兽心、毫无廉耻的乱世,一个能够坚持本心、理想、信念,而不被名利驱使的人,是多么的难得。
当曹操流露出称公之意时,荀彧回道:“本兴义兵以匡朝宁国,秉忠贞之诚,守退让之实;君子爱人以德,不宜如此。”虽千载之后,读之犹令人动容。
当他说出这句话时,不知是否预料到自己的结局……
随后刘瑍又谈到了天子,有些话无法明说,但他心里对天子的评价,显然并不太高。
人臣谈论天子,且无好话,终究不妥,刘景不动声色地结束了这个话题,将话题转向别处。
众人聊着聊着,桓阶突然提到益州,不久之前,益州爆发了内乱。
第三百五十二章 尊卑
征东中郎将赵韪乃是益州巴西大族出身,当年在洛阳九卿大司农下任太仓令,刘焉谋求益州牧,他亦弃官随刘焉返还巴蜀,乃是刘焉身边的元老。
刘焉长子左中郎将刘范,次子治书御史刘诞,与马腾谋诛逆贼李傕不成,俱死于王事,可谓惨烈,刘焉痛失二子,时又遭天火焚城,不久便痈疽发背而卒。
按照长幼有序,刘焉死后,本该三子刘瑁继位,但赵韪等人贪图幼子刘璋温仁,共同上表朝廷,请以刘璋为益州刺史。
由于此前刘焉对益州豪强大姓多有打压,是以其死后,地方豪杰多叛,这其中就包括甘宁。
赵韪被刘璋任命为征东中郎将,率军大败沈弥、娄发、甘宁等益州叛将,并乘胜东击刘表这个真正的幕后主使。
事后刘璋令赵韪屯兵朐忍,防备刘表,赵韪心中渐渐滋生不满,他有拥立、平叛两件大功,若不是他,刘璋岂能有今日?
结果刘璋毫无感恩之心,反而有了“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之意,直接将他丢在边境,远离中枢,任由他自生自灭。
去年秋,赵韪闻刘表数万大军尽皆覆没于荆南,实力大损,自觉再无后顾之忧,便以东伐刘表为由,从刘璋处骗来大批米谷、军资、钱帛,随后联合益州豪强大姓,起兵反叛刘璋。
一时间,巴郡、蜀郡、广汉、犍为诸郡烽火四起,赵韪一路所向披靡,据传其已率军杀至成都,只是目前尚未有结果。
桓阶谈及益州之事,刘景听得津津有味,刘璋或许是三国群雄之中,最没有野心的一个,因此自然也就容易受到忽视,刘景对他早年事迹颇为陌生。
不过有一点他可以确定,这场益州内部争斗,刘璋将会成为最终的胜利者。
刘景欲一统荆州,逐鹿中原,相比于觊觎荆州,包藏祸心的孙权,同为宗室,且胸无大志的刘璋才是他潜在的盟友。
话说益州陷入内乱,最高兴的莫过于刘表,也是他运气好,去年军败之际,北面之敌曹操正与袁绍决于河南;东面之敌孙策打猎之际遇刺身亡;西面之敌刘璋又遭遇大将赵韪叛乱。三者一时皆无力插手荆州,否则刘表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轻松”。
不久之后,众人鉴于刘景舟车劳顿,不宜过多打扰,纷纷告退,刘景单独留下潘濬,邀其进入后室,同坐一榻,饮茶叙旧。
“将军……”潘濬开口道。
刘景摆了摆手,说道:“大兄,你我情谊深厚,不比他人,私下里唤我‘仲达’即可。”
潘濬师从于海内大儒宋忠,对礼法极为看重,正色道:“《春秋》之义:“诸父昆弟无所不臣。”纵然从父兄弟,也要恪守尊卑,不应因私情而损害上下位序,失去君臣的正道。何况我一外人呢?臣字君,非礼也。”
看着潘濬一脸严肃的模样,刘景忍不住苦笑道:“孔明如此,大兄亦是如此,唉……”
潘濬没有接话,而是另道:“将军奉王命董督荆南四郡,而今长沙、零陵、桂阳三地悉归麾下,唯有武陵郡不肯屈服,将军宜当尽早规之,彻底统一荆南。如此方能专心一意,将湘、衡之众,鼓行而北,临江陵、定襄阳,全据荆楚,以济大事。”
刘景暗暗点头,肃容道:“正要向大兄请教。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武陵郡乃大兄家乡所在,对于武陵郡的情况,大兄必定是了如指掌。”
潘濬倒也没谦虚,颔首道:“我虽离家多年,但却常与族中昆弟通信,因此对家乡之事还算了解。那我就为将军说一说吧:
武陵太守刘叡出身宗室,其人博览书传,兼通术艺,堪为名士。前些年受刘荆州之命,搜集前人天文众占,作《荆州占》,去年书成,一时轰动襄阳。
不过比起学问,他治郡的能力就差远了。其儒人也,素无威略,荆蛮时有袭扰,竟不能制,且政令多阙,士民颇怨之。将军只需遣水步万人,沿沅水西进,一两月间,必可克捷。”
潘濬最后又补充道:“进伐武陵,宜早不宜迟。去年刘荆州数万精锐,皆为将军所没,襄阳一度兵不满万,至我南下时,军势稍复,却也只是固守有余罢了。将军应趁着刘荆州无力南顾,尽早出兵武陵,以绝后患。”
刘景也想尽早拔除武陵这颗钉子,然而士卒不是机器,而是一个个有血有肉的人,从去年七月开始,这半年来,士卒几经奔波,连番大战,早已疲惫不堪,这时冒然兴兵,绝非上策。
刘景计划让士卒休整半年,等到下半年,再出兵攻打武陵。
潘濬亦知策疲兵、入敌境,非完计也,他本也没打算让刘景立刻出兵,刘景将时间定在半年后,他认为这个时间点刚刚好,两人可谓是不谋而合。
刘景笑道:“届时大兄当为我西道主人,护军西进,枭刘叡,定武陵,内安百姓,外抚荆蛮,使大江以南,五岭以北,四郡之地,尽为我有,之后便可举兵北伐,与刘景升一决雌雄。”
“诺。”潘濬郑重道。
刘景转而笑问道:“大兄,老师的身体还好吗?”
“老师身体安好……”
两人时隔多年,再次相见,有着说不完的话,直至夜半才睡下。
次日,刘景在郡府正堂召集文武,组建安远将军府。
而安远将军府成立后的当务之急,便是对众将论功行赏。
当年吴汉、耿弇等初劝世祖光武即帝位,光武辞让,前后数四,耿纯进言道:“天下英雄喁喁,冀有所望。如不从议者,或各归求主,无为从公也。”
这话放在刘景身上,也是一样的道理。
众将跟随刘景出生入死,接连打败荆、交二州之众,为刘景立下汗马功劳,如今刘景受封安远将军,董督荆南四郡,已有向朝廷表举将、校之权,自当尽快封赏众将,否则岂不令人寒心?
第三百五十三章
刘景在成立军队之初,就建立了远超时代的计功制度,登城,夺舟,验伤,破阵、斩将……
是以安远将军府固然才刚刚成立,可他们的工作量却也并不大,需要做的仅仅是归纳总结。
刘景麾下众将,要论功绩,毫无疑问是族兄刘宗最高。
三年前,长沙军巴丘防线被荆州军攻破,刘宗将水步两千余人,南下酃县投奔刘景。当时刘景全部家底也只有五千人马,也就是说,刘宗的兵力几乎占到了刘景兵力总数的三分之一。
尤其是刘宗沿途收编了一部分长沙水军,有艨艟十艘,斗舰七艘,舸船数十艘,棹卒千余人,实力还在刘景的船队之上。
刘宗由此也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刘景的水军统帅,并在之后与蔡瑁的荆州水军交手中,三战三捷,近来又率军攻占交州郁林郡,功绩之大,众将无人可比。
论功行赏,刘宗必然要排在第一位,刘景早有决定,表刘宗为绥军中郎将,领武陵太守。
刘宗虽然打下了交州郁林郡,但他本人却无意留下,而刘景显然也不会将自己的族兄兼大将仍在郁林郡这个不毛之地。
荆南四郡,长沙(刘瑍)、零陵(刘景)、桂阳(桓彝)皆已有主,只有武陵未定。不过刘宗要想成为真正的武陵太守,日后还需要自己亲自率军夺取。
至于郁林太守的人选,刘景考虑了许久,迟迟难以决定。
首先郁林新克,人心不附,其次地处蛮荒,汉少夷多,其三与交州牧张津乃是死敌,可谓内忧外患,综合以上种种,郁林太守必须是武将,且要有一定智谋,否则不足以应对复杂形势。
目前符合条件,且功劳足以胜任太守者,只有族兄刘修、韩广、王彊、褚方四人。
刘修、韩广一为宗族肺腑,一为北方人,率先被排除,实际只剩下王彊、褚方两个人选。
王彊有预言水患,收复临湘的显赫战功,褚方亦不惶多让,前有保卫酃县,后有持麾督众、大破交州军,双方不分伯仲。
然而王彊相比褚方,有一个明显的优势,那就是其家族乃商贾之家,世代经营交州,其本人也曾数次南下交州,对于交州的情况十分了解。刘景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才下定决心,表王彊为抚南中郎将,领郁林太守。
当然,刘景只是董督荆南四郡的安远将军,按理来说并无资格表举交州郁林太守,不过说是表举,其实也就是做做样子,他可没打算真派人去许都请示。
任命一经下达,正如刘景所料,引起了不小的争议。
没办法,商贾在汉代地位极为低下,当年公孙瓒重用贩缯李移子、贾人乐何等人,就遭到了北方士人的非议和讥讽。
而王彊一个商贾出身的匹夫,竟然一跃成为一郡太守,与士族出身的桓彝、宗室出身的刘瑍、刘宗,乃至刘景并列。
所幸郁林太守只是刘景私署,郁林亦为不毛之地,加之刘景威信极高,虽然私下议论纷纷,却也没人公开反对。
韩广过去曾被天子拜为建武将军,刘景没资格表举将军,便以其为建武中郎将。
族兄刘修和褚方也分别被任命为督军中郎将、折冲中郎将。
至此,刘景麾下已有五大中郎将,分别是绥军中郎将刘宗、督军中郎将刘修、抚南中郎将王彊、折冲中郎将褚方、建武中郎将韩广,刘景麾下战将数十员,得拜中郎将者,唯此五人。
倒不是刘景吝啬,要知道黄盖、韩当二将服侍了孙氏三代人,十余年来,舍生忘死,先登陷阵,劳苦功高,可直到孙权继位之初,也才只是校尉而已。
有资格担任中郎将者如周瑜、程普、吕范等人,或镇守一方,或坐镇中枢,皆为江东大将。
王彊原为长沙北部都尉,巴丘(县)长,统领水军据守云梦、江、湘,防备大江北岸的刘表军。刘景如今改以副将凌江校尉刘祝接任巴丘长,统摄水军。
刘景又以族弟刘亮、蔡升为骑都尉,甘宁为荡寇校尉、魏延为陷阵校尉、于征为武卫校尉、习珍为奋威校尉、区雄为破贼校尉、阿仆为骁武校尉……陈进、黄武(刘宗将)也并为校尉。
单日磾之前率衡山部民归附,就已被刘景任命为长沙西部都尉,这次只赏赐他一笔钱帛。
同样没能升职的还有冯习、高翔、霍笃等部分荆州降将,他们在荆州军时就已是校尉,刘景自然不可能升他们为中郎将,不过刘景对他们重新任命了一遍。
刘景也没忘记马周,他伤及左足,已经难以恢复如初,可刘景还是拜其为辅义校尉。
正所谓“怀仁辅义,而天下悦”,辅义这个名称,看上去就比所谓的先登、陷阵、荡寇、破贼之类的文雅许多。其深层次的含义,是希望马周能够沉下心来,多读兵书,成为像族兄刘修那样,不恃勇力,亦可为辅翼的人。刘景良苦用心,可见一斑。
刘承,刘宗胞弟,刘景族兄,师从大儒颍容,这些年来辅佐刘宗,负责水军后勤,称得上是文武双全,刘景任命其为酃县长,将自己的根据地交给了他。
而酃县丞严肃,则被刘景升为零陵郡丞。刘景虽为零陵太守,但他肯定不会到任,以前都是交由刘巴、蒋琬治事,如今二人皆已入安远将军府,刘景便让严肃以郡丞的身份总领郡事。
刘景对严肃的能力毫无怀疑,他过去名为酃县丞,实则与酃县长无异,刘景更多时候是把握大方向,具体事务皆交给严肃。
在酃县执政四年,严肃再也不是那个临湘市井无足轻重的狱吏,而是成为了治政严猛,以法督下,铁面无私的能吏。
至此,刘景麾下文武众臣,皆获得封赏。
接下来,刘景开始从长沙郡府招募能吏,充任安远将军府。不数日,安远将军府府吏便超过了百人。而安远将军府负责的第二件事,则是屯田。
第三百五十四章 屯田
曹操之所以大兴屯田,是因为中原诸侯混战连年,导致人口大幅锐减,田地荒芜,粮食奇缺,军民皆乏食,已经严重制约了曹军的发展,因此曹操才设置田官,聚民屯田,恢复生产。
而荆南地区地广人稀,水网发达,土腴沃壤,也没有历经中原那样持续长达十余年的动荡,只需要轻徭薄赋,劝民农桑,很快就能积稻盈仓,衣食无忧。
所以刘景一开始就没考虑过民屯,若非两万荆、交军俘虏无处安置,他甚至都不打算军屯。
刘景划定的屯田区域,以长沙郡治临湘为.asxs.,沿湘水而北,一直到罗县、益阳,全长约二百里。再向北就是巴丘了,因太过靠近前线,不再适合屯田。
由于屯田皆在长沙境内,长沙郡府早在去年初冬时,就担负起了屯田的前期准备工作,如耕牛、农具、稻种、土地等等。
目前长沙郡府掌握的耕牛,足有三千头,可耕田二十万亩。这些耕牛大多都是缴获自交州军,荆州军也贡献了一千余头。
农具方面,刘景在荆南战事刚一结束,便下令酃县、茶陵等地冶坊,乃至耒阳铁官,不再只专注于制造铠甲、武器,而是分出部分精力赶制农具。眼下长沙府库中的农具数量十分可观。
至于稻种,长沙除了自身的储备外,零陵和桂阳又分别支援了五万石,已足够屯田之用。
土地则最为麻烦,首先检核无主之地,就是一项耗时耗力的大工程,前后花了近两个月。
自三年前长沙北部地区沦陷于荆州军之手,罗县、益阳长期脱离长沙郡府,以致地方豪强、大姓渐渐坐大,无主之地多被其等侵占,长沙郡府检核土地,不可避免受到他们的百般阻挠。
所幸检核无主之地一事由桓阶亲自主持,在搞定郡城临湘的土地后,他于去年腊月与刘修领兵北上,并调王彊、刘祝率部南下,双方会合于罗县城下,一时间战舰密布江上,甲士枕戈击楫,罗县豪强、大姓人人自危。
桓阶并没有对罗县豪强、大姓大开杀戒,当时刘景尚在零陵,长沙作为后方绝不能生乱。
桓阶乃召集罗县豪强、大姓于县寺,其执掌长沙郡府十余载,名望素著,外有强军为恃,恩威并济下,罗县豪强、大姓尽皆屈服,无一人敢于违逆其意。
桓阶深知“话不说死,事不做绝”的道理,在收回无主之地的同时,也给罗县豪强、大姓留出了一部分利益,使双方“皆大欢喜”——至少表面上如此。
有罗县做榜样,益阳豪强、大姓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虽有长沙郡府帮忙解决了屯田前期准备工作,但安远将军府的任务却一点也不轻松。
屯田是集体作业,土地自然是越集中效率越高,而无主之地,大多零零碎碎,分布于各地,安远将军府的首要任务,是在春耕到来前,将土地集中起来。
这就需要与百姓交换土地,此事说来容易,做来难,田有肥沃贫瘠之分,有道近道远之别,在交换土地的过程中,必然会引起大量纠纷,且还要提防官吏中饱私囊,大姓趁机牟利。
此事刘景交由桓阶全权负责,相信凭借他在长沙的崇高威望,足以震慑宵小之徒。
在桓阶的统筹下,屯田准备工作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两万荆、交军俘虏这个冬天同样也没闲着,在刘景军士卒的看押下,治屋宇、筑堤坝、修桥梁、铺道路……忙得不可开交。
…………
建安六年(公元201年)的正月转眼间便过去了大半,这日王彊率领兵船,风尘仆仆的回到临湘,当他踏进安远将军府(长沙郡府)便坐,看到刘景的那一刻,心情再次变得激动起来,以致阴鸷的脸容都显得明朗许多。
去年刘景在巴丘设县,任命他为巴丘县长,使他一跃成为众将之中,第一个获封百里之宰的人。当时王彊的心情,便如同现在一般激动。要知道古代一个子、男之国,其地也不过百里而已,与今之一县相仿佛,这要是放在古代,他已是一方诸侯了。
如果说县长之位,他心里还曾有过几分期待,那么太守之位,他却是连做梦都不敢奢望。哪怕刘景不重出身,用人唯才。
没办法,谁让他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商贾,就连浪荡闾里、市井的游侠,都能将他远远甩开,追随刘景左右,未来或许可以做到将军,但绝对做不了太守。
王彊显然低估了刘景的魄力,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竟然在现实之中发生了……
说实话,巴丘虽然刚刚设县,可它的领土范围极大,控三江(湘水、澧水、沅水)、拥洞庭,沃野数百里,论潜力,丝毫不下于长沙郡治临湘以及酃县。
巴丘的战略地位更是毋庸置疑,若是做个比喻的话,巴丘之于荆南,便如同江陵之于荆北,乃重中之重,不容有失。
相比之下,郁林便乏善可陈了,然而不管怎么说,郁林即使再差,也终究是郡,王彊成为郁林太守,便意味着他打破了两千石的壁垒,相信只要做出一番成绩,必定顺理成章转任他郡。
“小人王彊,拜见将军……”王彊额头触地,大礼拜道。
刘景失笑道:“子健,你已经是两千石太守了,就该有两千石太守的样子,不可再自称‘小人’,否则岂不让人笑话?”
王彊毕恭毕敬地道:“小人乃将军拔于微寒,无论官至何职,在将军面前,都是小人。”
刘景暗暗摇了摇头,别看王彊在他面前如此温驯,在外面却是另外一副样子,在军中士卒眼中,其治军酷烈,威重令行;在巴丘吏民眼中,其独断专行,威形喧赫,可谓人人畏之如虎。
刘景绕案而出,将王彊从地上扶起,笑着说道:“子健,你不仅有军事才能,亦有治理之才,郁林郡交予你手,我十分放心。”
第三百五十五章 立春
王彊垂眉低首道:“将军赞誉过矣,小人愧不敢当。”
“子健不必谦虚,”刘景摆摆手道,“你在统领水军的同时,又分心监领巴丘,只用了短短四个月,就使巴丘县从无到有,欣欣向荣,这样的本事,绝非一介武夫能够做到,依我看来,子健足以称得上才备文武了。”
王彊沉声道:“小人受将军殊遇,委以百里之任,自知鄙朴无才干,唯有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以不负将军之托。”
“你呀……”刘景笑着摇了摇头,拉王彊入座,两人身前书案铺着一张绢制地图,王彊仔细一看,正是交州郁林郡地图。
刘景指着地图对王彊道:“子健,眼下刘伯嗣已占领潭中、桂林、中溜、阿林,郡治布山诸县,这也是郁林的膏腴之地。你到任后,当以稳固现有领土为主,切不可急于扩张……”
刘景如此叮嘱当然是有原因的,从地图上看,郁林郡犹如一个不规则的“正三角形”,而刘景方占据的潭中、桂林、中溜、阿林,郡治布山诸县,由北至南,几乎都在一条直线上,仅占郁林郡一隅。郡城布山以西,直至交趾郡东北部,足足上千里的广袤土地,皆属郁林郡范畴。
当然了,相比于刘景方占据的精华之地,郁林郡中西部几乎称得上是不毛之地。
那里蛮夷众多,难于治理,长吏之设,虽有若无。三十一年前,郁林太守谷永曾招降十余万乌浒人内附,皆受冠带,开置七县,可惜没过几年,乌浒人便纷纷叛去。与其费力不讨好的出兵占领,不如将这上千里的广袤土地,当做和张津的缓冲地带。
“诺……”王彊肃容应道。刘景的战略是北向,南方肯定以求稳为主,他对此早有所料。
交州地接南海,盛产珍珠、香药、犀角、象牙、孔雀、鹦鹉、珊瑚、琉璃、玳瑁、翡翠……种种奇珍,皆被中国人视若宝物。然而郁林郡位于交州北部,远离海岸,并不出产这些珍玩。
然而刘景知道,郁林出产甘蔗,甘蔗能制糖,汉代只有饴糖,而不知蔗糖。制糖的工艺并不复杂,只要有足够的甘蔗原料,便可源源不断的产出蔗糖。
乱世之中,百姓食不果腹,蔗糖的销路必然大受影响,不过这并不包括安定的交州,和富庶的益州。刘景可用蔗糖,换取交州的珍玩、益州的蜀锦。二者即便在乱世,亦是财富的象征。
这也是刘景选择商贾出身的王彊做郁林太守的重要原因之一。
听到刘景让他在郁林境内广种甘蔗,王彊纵然城府深沉,喜怒不形于色,亦不免一脸懵然,不知刘景用意何在。
刘景娓娓说道:“甘蔗能制糖,而糖如盐,味甘似蜜……”日后从种植到制糖,再到销售,皆离不开王彊,刘景将自己的想法,原原本本,全部告知于他。
王彊听罢,对蔗糖算是有了一个大致的概念,心中固然还有疑惑,却也不再是一头雾水。
随后刘景又拉着王彊详说许久,不知不觉间已近日落,王彊见刘景再无其他吩咐,便起身离席,向刘景提出告退。
刘景挽着王彊的手臂,一边送其出门,一边说道:“对了,子健,还有最后一事,你到了郁林郡后,当命人入深山多多采伐良木,以为船材,留之后用。”
王彊闻言一怔,虽然郁、南之水横穿郁林郡全境,但却并不与交趾郡接通。换句话说,若要对张津用兵,水军用处有限。
储存船材,不是针对张津,那又是针对谁?莫非是为日后进攻苍梧、南海二郡做准备?问题是,二郡值得如此大费周折吗?
刘景并未多做解释,只是让其依命行事。
王彊当即钳口,应诺而去。
两日后,刘景亲至北津渡口,送别王彊。
之后不久,立春来临。
正所谓“一年之计在于春”,汉代重视农桑,视为国策,皇帝以及地方长吏,向来有行春耕之礼的传统,立春之日,刘景率领安远将军府属吏,出城行春。
刘景车驾一路鸣钟、作乐,前呼后拥,光耀无比,百姓见者,皆伏于道路两旁。
这倒不是刘景喜好排场,此乃汉家法度,《令》曰:“郡国守相劝民始耕,如仪。诸行出入皆鸣钟,皆作乐。”唯有境内出现灾眚,方才不鸣钟,不作乐。
刘景车驾停于田边,百姓立时蜂拥而至,一时间观者如堵。
刘景从车上下来,向四周百姓招手致意,从躬耕养客,到市井为吏,再到出任长吏,直至成为荆南霸主,他对百姓的态度始终如一,从未改变。相比于高高在上的张羡,平易近人的刘景无疑更得长沙百姓拥戴。
刘巴不由对左右道:“《孟子》曰:‘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这句话的意思是:欲得天下,必得民众;欲得民众,必得民心。“将军得民心如此,何愁大事不济?”
众人闻言皆点头附和。
刘景来到道旁,脱去鞋履,亲自扶持犁辕,下地耕种,和其他地方长吏,在田边随便掘几下土,摆摆样子全然不同。
安远将军府众吏,如刘巴、桓阶、潘濬、蒋琬、赖恭等人,皆出身荆南著姓望族,几乎从未下过地,唯有诸葛亮、徐庶两个北方流寄士人有些耕锄经验。特别是诸葛亮,去年带着弟弟诸葛均及几位从弟,躬耕于隆中。
“此物真乃便民、利民之器也。”诸葛亮虽然早已知晓曲辕犁的功效,但仍是赞不绝口。
汉代的直辕犁,使用单牛耦犁效率不高,大户人家多以二牛抬杠法进行耦犁。而曲辕犁的效率,远胜于直辕犁。另外曲辕犁犁架小而轻,操作便捷,转向灵活,且增加了犁评、犁建,可适应深耕、浅耕等不同的环境。
总而言之,曲辕犁是一件成熟到近乎完美的农具,很难想象它是由一个人在短期内创造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