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一章 吐血
刘表虽已年近六旬,但其身量高峻,容貌温伟,头戴峨冠,身着褒衣,气质儒雅,风仪甚佳,然而此刻他却是风度全无,捧着书信的右手不可抑制的颤抖着,脸色先红、又白、再转青,如同变色龙一般不断变化。
良久,刘表面部逐渐显露狰狞之色,狠狠将信摔在身前书案上,喊道:“蒯异度误我!蔡德珪误我!”话音一落,刘表感到喉咙一甜,竟不由喷出一口血来,霎时间染红了胸前衣襟。这口心头血,仿佛一下子抽干了他身上的力气,直愣愣向后倒去。
“大人……”
“将军……”
“使君……”
室中刘表长子刘琦,別驾刘先、治中庞季、主簿蒯良等,见刘表吐血而倒,无不大惊失色,连滚带爬的冲向刘表。
“大人……大人……”
刘琦天性慈孝,一把抱起刘表,看着面无人色的父亲,眼泪瞬间如洪水决堤般涌出眼眶。
蒯良亦忍不住垂泪,不过他虽有心忧刘表之意,但更多的却是哀叹于族弟蒯越、族子蒯祺的不幸。
蒯越乃是襄阳蒯氏一族当之无愧的冠冕,襄阳蒯氏之所以近年崛起于荆楚之地,和蒯越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而蒯祺则是新一代子弟中最杰出的人物。
而今蒯越自刎而死,蒯祺生死未卜,蒯氏刚刚有兴盛之象,尚未盛极,便要衰败了吗?蒯良一时间心如刀割,难以自持。
刘琦为刘表一遍遍抚胸顺气,终于令他心气稍通,看着围聚过来,神色惊慌的众吏,强让刘琦将他扶起,缓缓说道:“孤不要紧,只是卒闻大军败绩,一时气急攻心,诸君不必忧虑。”
“请将军万望保重身体……”刘先、庞季、蒯良等人稍稍松了一口气,虽然刘表这么说可能是为安众人之心,不过他能够重新坐起,说明并没有伤及心脉。
刘表叹道:“张羡表面仁义,实则藏奸,于江湘间施恩小惠,邀买人心。前年其举长沙、零、桂三郡而叛,一时间荆南局势糜烂,几不为国家所有矣。
是时,州部议者皆以为忧,唯有蒯异度认为长沙不辄,敢作乱违,不得人心,举州中之兵,上征下战,除之不难。后蒯异度领兵南下,果然诛张羡、克临湘,平定荆南,指日可待。
今孤已在襄阳为蒯异度备下封赏,只待他得胜归来,何以如此不慎,败于小生之手,致使三军尽没?!”说道这里,刘表胸腹间再度剧烈起伏,喘息亦急。
“大人身体要紧,勿要动怒……”刘琦满脸焦急的拜请道。
刘先、庞季等人亦从旁劝道。
刘表不断摇头,面露悲哀之色,继续说道:“当年长平、即墨之战,赵国、燕国之所以大败,皆因二国君王昏庸无道,听信谗言,临阵换掉良将廉颇、乐毅,启用庸将赵括、骑劫,这才给了白起、田单以可乘之机。
而孤授蒯异度倾州之兵、专事之权,信任有加,从无怀疑,蒯异度为人深中足智,用兵有方,外无掣肘,内拥盛兵,他到底为什么会落败?!”
室中众人一时皆默然。
半晌,蒯良见刘表面上怒意有所消减,不由出言为族弟辩解道:“回将军,我军之败,乃败在天灾,此非人力所能抗拒。”
刘表不满蒯良之言,这明显是替蒯越推卸责任,愠怒道:“古往今来,从未闻有水患能倾覆一国之军,何以偏偏被我们遇上?我军之败,虽有天灾所累,难道就没有**吗?!”
刘琦出言道:“我水军楼船、艨艟、斗舰数百艘,实力更在刘景水军之上。洪水来袭,步军平地扎营,为洪水所没,还可以解释得通,可水军呢?为何也惨败于刘景水军之手?以致抛弃为洪水所困的步军,仓皇北逃。
蔡德珪目前驻于巴丘,其自言尚有战船近百艘,此必非实情,依儿之见,蔡德珪至多不过数十船耳,不及昔日十分之一。”刘琦最后下论断道:“此战蔡德珪之过,更甚于蒯异度。”
蔡瑁乃是二弟刘琮一党,刘琦趁机狠狠踩了他一脚,最好是将他踩到地底,永世不得翻身。
刘琦的一番话,成功将刘表的注意力从蒯越身上,转移到了蔡瑁身上,他瞥了別驾刘先一眼,叹道:“始宗误我啊!”
刘先脸上不可避免露出尴尬之色,去年蔡瑁初次败于刘景之手,刘表当时曾流露出将蔡瑁调回襄阳,以从子刘虎代之。当然了,刘表之所以这么说,更多的是摆出“有过必罚,不避姻亲”的姿态,未必真会这么做。
刘先以“昔日荀林父大败于郧,晋侯仍让他官居原位;孟明视兵败于崤,秦伯不撤他的官职。所以晋景兼并赤狄,秦穆称霸西戎。”为由阻止刘表换将。
自古更换主将,便是兵家大忌,史书上类似的教训比比皆是,刘先的建议应该说并没有什么问题,更是给了刘表一个台阶下,可是现在看来,问题就大了。
刘先心中一叹,这口黑锅,不管他愿不愿意,他都背定了,当即下拜向刘表请罪道:“将军,下吏身为众吏之首,谏言有失,导致军败,愿受责罚。”
刘表摇了摇头,他虽对刘先有所埋怨,但也知道这并不是刘先一人的责任。说到底,还是他太过倚重蔡瑁,没能当机立断换掉他,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庞季开口道:“现今蔡德珪在巴丘,势单力孤,恐怕坚持不了多久,我们是否要派援军?”
巴丘乃是他们在长沙的最后一处据点,一旦失守,就意味着他们彻底退出了长沙,过去两年的付出全部付之流水。
蒯良不赞成向巴丘增派援军,在他看来,讨伐荆南的军事行动已经彻底失败了,继续增派援军,除了增加损失,毫无意义。“此番军败,南郡损失最重,无力支援巴丘,而江夏需要防备孙氏,武陵则要监视五溪蛮,都不可轻动,哪还有援军可以抽调?”
第三百一十二章 心意
蒯良的话一点没错,南征军主要是以南郡、章陵、南阳三郡组建,其中又以南郡为最,目前只有襄阳及防备刘璋的巫县尚有驻军,其他地方再无可用之兵。
江夏郡的情况未必比南郡强出多少,去年末孙策进伐江夏,上表称:“获黄祖妻息男女七人,斩刘虎、韩晞以下二万余级,赴水溺者一万余口,船六千余艘。”当然了,破贼文书,旧以一为十,孙策无疑夸大了自己的战功,可江夏也确实精锐尽丧,元气大伤。此时让黄祖派兵增援巴丘,不免有些强人所难。
而荆南的武陵郡本就汉少蛮多,之前已派遣三千汉兵随军征战,再抽调兵力,少了无济于事,多了连自身亦会出现不稳。
总之,目前刘表已是无兵可派,强制调兵,必会引发连锁反应,甚至可能危及自己的统治。
可如果就此放弃巴丘,让刘景小生得志,刘表又颇不甘心。
然则再不甘心又能如何?
他现在需要担心的,是南征失败的消息传出后,曹操正在忙于应对袁绍,或许无暇南顾,但江东孙氏、巴蜀刘璋呢?他们会不会由此生出觊觎之心?
刘表沉默良久,叹道:“告诉蔡德珪,孤已无兵可派,其能守则守,不能守便退回江北。”刘表虽是这么说,可蔡瑁倘若真的轻易放弃巴丘,其必追述其前时连战连败之罪,重重惩之。
庞季道:“将军,刘仲达此番赖天时相助,方才侥幸获胜,今虽得志,实力却有限。且其仅是张羡伪举零陵太守,‘名不正,言不顺’,何以统领三郡?
张羡举三郡而叛,犯上作乱,其子张怿继之,将军屠临湘、擒张怿,但囚禁而已,未曾杀戮,可谓仁矣。下吏素闻张怿与刘景不睦,不若将张怿放归南方,使二人相斗。待时机成熟,将军再兴大军,荆南一举可定也。”
庞季的这番建言,令室中众人眼前皆是一亮,虽然张怿必然斗不过刘景,可只要能够给后者添乱就行了,此事对他们有百利而无一害,何乐而不为呢?
刘先、蒯良、刘琦几人先后表示赞同,刘表也认为此计可行,说道:“先将张怿移除牢狱,暂时安置于都亭之中,待过几日,孤亲自接见。”
“诺。”
不久,医曹几位良医赶到,众吏不敢继续打扰,齐齐告退。
众吏离开后,室中仅剩刘表、刘琦父子及医者,刘表不再强撑,气色顿时大衰,身心萎靡。
“大人……”刘琦大惊失色道。
刘表无力地摆了摆手,说道:“为父没事,不必紧张。”
为刘表看病的几位医者,皆为州中良医,他们在仔细检查了刘表的身体后,得出了一致的结论,为首者代表其他医者说道:“使君心肺本就有疾,今日乍闻噩耗,气急攻心,才导致呕血,我等开几副汤药,使君每日按时服用,身体当可无大碍。”
未等刘表、刘琦松一口气,便听医者又道:“不过……使君心肺之疾,目前药石难以彻底根除,只能平日多加养护。再有,使君日后切不可像今天这般大动肝火,否则身体必为所累,到时候药石多半亦无用矣。”
刘表叹道:“孤亦不想激愤满胸,国家多难,如之奈何?”
医者劝道:“使君安危,关乎荆楚万民,非一人之事,望使君能保重身体,使百姓安心。”
刘表听得心有触动,轻轻点头道:“卿之言,孤记下了。”
众医告退后,刘表拉住刘琦的手,说道:“伯玮,此番丧军数万,诸将凋零,蔡德珪亦难堪大用,为父环顾左右,竟找不出一个可以坐镇南方的人……”
刘琦听出父亲想让自己接手南方,他虽心有不愿,可眼下从兄刘虎、从弟刘磐相继战死,父亲除了自己,还能依靠谁呢?
刘琦主动开口道:“儿愿为大人分忧,亲自南下江陵,整合诸军,南御刘景、西备刘璋,使大人不以西、南为忧。”
“真我佳儿也。”刘表面上露出欣慰之色,拍了拍长子的手,说道:“为父表你为南郡太守,即日率兵前往江陵。”
“诺。”刘琦领命道。
…………
南征大军全军覆没,蒯越自刎而死的消息,如同惊涛骇浪一般,瞬间便席卷了整个襄阳。
去年蔡瑁水军大败,死伤万计,就已经在襄阳引起了强烈的大地震,而今南征大军竟然全军覆没,造成的轰动可想而知。上至官吏,下至小民,莫不议论纷纷。
与刘景关系密切的潘濬毫无疑问再次成为了众人的焦点。好不容易挨到下职,潘濬不敢再回吏舍,立刻告假归家,并闭门谢客,告诫门仆,谁也不见。
不过这个谁也不见也是相对而言,王粲就畅通无阻的走进潘家,见到了坐在书室,心绪不宁的潘濬。
王粲身体瘦弱矮小,偏偏穿着宽大的褒衣,显得颇为滑稽,然而他却神色从容,气质翩然。
王粲笑道:“承明,我就猜你一定会躲回家中,是以直奔你家而来,果然被我猜对了。”
潘濬起身相迎,苦笑道:“若是留在吏舍,只怕难有片刻安宁,唯有回家中暂避纷扰。”
王粲落座后击掌赞道:“刘仲达以一县之地,而覆一国之军,虽古之田单,何以过之?”
王粲现在虽然依附于刘表,但马援曾有言:“乱世非但君择臣,臣亦择君矣。”刘表以刀笔吏视之,王粲自然也对他没什么忠心可言。甚至看到刘表倒霉,王粲心里油然生出一丝快意。
潘濬见王粲容颜喜悦,倒也稍稍能够理解对方的心情,王粲十来岁便名动长安,被大儒蔡邕誉为“有异才”,闻其登门拜访,倒履相迎,礼之甚重。而就是这样一位大才,刘表却不肯重用,只让他写些文赋以娱人。换成是潘濬,他也会心怀不满。
潘濬感叹道:“刘仲达少年时,仅是中人之姿,并没有显露特殊之处,待其年长,竟然百家博览,政事文辩,用兵韬略,楚国无匹,真乃有世祖之风!”
世祖光武早时亦未显露过人之处,一度埋首田间,操弄锄禾,常常被其兄刘縯取笑胸无大志,就像高祖的二兄刘仲一样没出息。结果没过几年,光武乘势一朝而起,十数年间即扫平天下,囊括四海,中兴汉室。
王粲笑道:“今刘仲达一战定鼎三郡,据有江南,凭江自恃,刘牧已无能为也。承明,你和刘仲达既是同门,又是知己,你若南下投奔刘仲达,必受其重用,岂不好过在此碌碌无为?”
潘濬闻言一阵默然,王粲可谓一语中的,说中了他的心事。
他是荆南武陵郡人,为此还曾设想帮助刘景夺取武陵郡,拔除刘表在大江以南的最后一颗钉子,使刘景全据荆南四郡之地。
但他并非没有顾虑,王粲说他在襄阳碌碌无为,乃是夸张之言。事实上他颇受刘表重用,二十余岁就已是州部从事了。
因此,他若是背叛刘表,投敌南方,必定会背上骂名。
不过潘濬虽有疑虑,仍然决定投奔刘景,原因很简单,他在刘表帐下,三五年都未必能够成为一县之长,而若投奔刘景,马上就能成为百里之宰,三五年后,未尝不能坐到太守之位。相信任何人都该知道如何选择。
当然了,如今正处在风口浪尖上,潘濬绝不会轻举妄动,待过几个月,局势逐渐平稳下来,他再找机会以疾辞职“返乡”。
潘濬相信王粲不会出卖自己,可为了小心起见,并未向他吐露心声,说道:“在下虽有刘仲达有旧,然使君亦待我不薄,我现在心乱如麻,难下决定。”
王粲是何等聪明之人,一眼就看穿了潘濬的心思,笑着摇头道:“承明之言,多有不实。”
潘濬面不改色地回道:“王君的指责,在下不敢认。”
王粲笑而不语,却也不再逼他,正所谓祸从口出,当前敏感时期,谨慎一点没什么不对。
潘濬反问道:“不知王君可否想过南下?之前刘仲达与我通信,常常赞叹王君有王佐之才,亦惋惜王君不受重用,只恨自己官职低微,难于共事。王君若愿赴江南,刘仲达必礼重之至。”
王粲不由失笑道:“承明还说自己心意未定,这还没投奔刘仲达,就开始迫不及待为他招揽我,承明不嫌操之过急吗?”
接着王粲摇头婉拒了潘濬的招揽,道:“荆南乃下湿之地,自古瘴气滋生,丈夫早夭,我从小身体孱弱,前往长沙,恐怕用不了几个月便会一命呜呼。”
潘濬叹息道:“王君有王佐之才,本该辅佐明君,匡扶天下,如今却困顿沔南,志向难伸,真是令人痛惜。”
王粲嘿然无语,他虽不得重用,但襄阳好歹也是乱世的地方净土。眼下北方局势混乱,南方瘴疫横行,皆非善地,他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刘景早日北上。
第三百一十三章 隆中
因为南征军全军覆没,蒯越自刎而死的消息,如今的襄阳宛如一座巨大的风暴之眼,南北衣冠,贩夫走卒,皆舆论滔滔。
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从襄阳西郭门驶出,一路向着西北而去。车中坐着两人,一人疏巾单衣,体躯健朗,容貌严毅。一人高冠锦袍,丰姿俊爽,器宇轩昂。
两人不是别人,正是诸葛亮的好友,徐庶、崔钧。
徐庶出身单家,虽小有财产,但如今天下大乱,马匹已非钱财所能买到,这辆马车,乃是属于崔钧所有。崔钧家族乃是北州首屈一指的豪门著姓,其曾祖崔骃、祖父崔盘、父亲崔烈、从父崔寔并为名士,著于天下。
两人在城中听闻消息,立刻结伴前往襄阳西北十数里外的隆中,去见好友诸葛亮。
诸葛亮今年二十及冠,年初离开学校,带着家人搬到隆中,过起耕读闲适的生活。
马车虽舒适性远不及牛车,可速度却比牛车快多了,没用多久,便顺利抵达隆中诸葛家。
诸葛家宅邸依山傍水,有三间屋地,诸葛亮夫妻住一间,其弟诸葛均住一间,最后一间住的是诸葛亮叔父诸葛玄的妻、子。
徐庶、崔钧和诸葛亮相识多年,交情匪浅,两人三天连头就往诸葛亮家中跑,因此出入颇为随便,直接入室中来找诸葛亮。
“徐君、崔君……”听到堂中响动,一名布衣椎髻的妇人从内室行出,她见到徐庶、崔钧二人,从容施礼问候。
此女即诸葛亮之妻、沔南名士黄承彦之女,黄月英。她虽头发枯涩,姿容鄙陋,可神色详妍,气质脱俗,令人过目难忘。
黄月英固然没有精致美丽的容颜,但她饱读经书,贤良淑德,乃是古之钟离春一般的奇女子。徐庶、崔钧心中对黄月英颇有敬意,不敢怠慢,急忙还礼,而后问道:“孔明不在家吗?”
黄月英神情自若的回道:“葛郎正在乐山上读书。”
所谓乐山就是诸葛家旁边的一座山岭,徐庶、崔钧都知道诸葛亮喜欢登乐山读书。
两人相视一眼,当即向黄月英告辞,前往乐山寻找诸葛亮。
两人刚行至山脚,便听闻一阵延绵不绝的历啸,在山谷间久久回荡。不用多说,这必是诸葛亮的啸声无疑。诸葛亮好为《梁甫吟》,以酷爱引吭长啸,常常坐于乐山山巅,巨石之上,抱膝长啸,声闻数里,远近皆知。
徐庶、崔钧一路爬上乐山山顶,便看到诸葛亮背身坐于一方大青石上,面朝山崖,长啸不绝。
“孔明……”徐庶、崔钧大步来到诸葛亮身后,齐声呼道。
诸葛亮闻言转过身来,露出俊伟无比的面容,配上他高达八尺的身躯,真乃昂扬大丈夫也,徐庶、崔钧无不相形见绌。
诸葛亮看着二位好友联袂而来,不由笑着打趣道:“州平、元直,你们又来我这讨酒了?”
他这么说,自然是有原由的,今年他和其弟诸葛均一共耕种了二百亩地,收获也算颇丰,近来妻子黄月英酿了一些酒,引得徐庶、崔钧屡屡前来打秋风。当然,他们更多的是喜欢和诸葛亮欢聚畅谈,而非贪图酒水。
徐庶和崔钧相视而笑,徐庶开口道:“哈哈,孔明,你猜对了,我们确实是来讨酒喝的。不过,我们也绝不白白喝你的酒,我们这次可是带来一个惊天消息,你听到后一定会乖乖拿出家中美酒,任由我们享用。”
“哦?”诸葛亮闻言剑眉一扬,问道:“是何惊天消息?”
徐庶答道:“事关南方。”
南方之事,必是涉及刘景,诸葛亮心中不由一动,猜测道:“莫非刘仲达击退了荆州军?”
由于他长年累月在徐庶、崔钧耳边念叨,二人心里颇偏向刘景,若消息对刘景不利,他们来见自己绝不会表现得这般轻松。
崔钧感叹道:“何止是击退,刘仲达于酃县城下,借助水患一战全歼荆州征南大军,蒯异度自刎而死,蔡德珪只身北逃。”
“什么?!”诸葛亮顿时被这个惊人的消息震得呆立当场。
看着诸葛亮瞠目结舌的模样,徐庶、崔钧二人忍不住开怀大笑,他们刚刚得知这个消息时,和诸葛亮此时的反应如出一辙。
诸葛亮虽是他们之中年纪最小的,然其人素有匡扶天下之志,每每自比管仲、乐毅,徐庶、崔钧和诸葛亮相识多年,从未见过他露出这样的神情。
诸葛亮急催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快和我说说……”
徐庶、崔钧看过了诸葛亮的笑话后,便你一言我一语,将了解到的情况悉数告知于他。
诸葛亮听罢消化许久,才开口说道:“蒯章陵深中足智,英姿魁杰,乃楚之豪杰名将,没想到竟然落得兵败身死的下场。”
由于其大姐嫁于蒯祺,诸葛亮平日和襄阳蒯氏往来颇多,亦与蒯越有数面之缘,深为其才略魁杰所叹服。
因此诸葛亮得知刘景在张羡病死,临湘陷落后,妄图以一县之力对抗一国之军,而且这个一国之军乃是由蒯越统领。
即便诸葛亮深信刘景文武才略,更在蒯越之上,可双方实力却有若天地之差,非一人之智所能扭转,很是为刘景感到担心。
刘景在包括他在内,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况下,完成了足以同即墨之战相媲美的辉煌胜利。
诸葛亮在为刘景高兴的同时,亦自感汗颜。
当年他不理解刘景明明出身宗室之门、仕宦之家,又有贤德之名、非凡之才,为何执意出任市中小吏,混迹污水之地。
他认为刘景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居家养名,等待日后一飞冲天之机。他现在就是这么做的,隐居隆中,耕读自娱,以待时机。
然而刘景却是走出了一条惊世之路:其十七为市吏,十八为长沙郡主簿,十九举孝廉、为酃县长,二十二拜零陵太守,今灭北军、揽三郡,割据荆南,与刘表划江而治,分庭抗礼。
第三百一十四章 贤妻
“仲达……”诸葛亮站在大青之上,极目眺望南方。
刘景强势崛起于南方,对诸葛亮内心触动极大,甚至动摇了他隐居隆中,以待时机之心。
诸葛亮素知刘景心怀大志,如今据有荆南,自当雄飞,内心很是为好友感到高兴。
诸葛亮平日饮酒极有节制,此刻亦不禁想要一醉方休。随后三人结伴下山,便如徐庶先前之言,诸葛亮取出家中美酒,与崔钧、徐庶开怀畅饮,不加节制。
三人皆是酒量过人之辈,从日中一直喝到黄昏,崔钧率先不胜酒力,醉倒于食案下,被诸葛亮、徐庶扶入偏室休息。
诸葛亮、徐庶之后也停杯不再多饮,并肩站在庭院当中,一边散发酒气,一边随意闲话。
徐庶在与诸葛亮谈及刘景时,心里十分羡慕对方少年得志,二十二岁就成为一方诸侯。
徐庶感叹万千地道:“我少时游侠,年十八时替好友报雠,为不让人认出,以白涂面,披头散发,结果还是被郡吏抓获。当时我被郡吏绑在车上,游行市中,期间狼狈无以形容。幸得诸友解救才逃过一死。从此以后,我不再游侠,而是折节学问。
初平中(公元191年),颍川纷扰不断,我和(石韬)广元南下襄阳避祸,至今竟已有九载。孔子曰:‘三十而立。’我今年已二十九岁,眼看而立之年,却仍然一事无成。”
诸葛亮听罢若有所思,问道:“元直是动了出仕的心思吗?”
“是。”徐庶颔首承认道,“不瞒孔明,我当年放弃舞刀弄戟,更换疏巾单衣时,便立志而立之年,当有所成就,如今期限将近,心中不免惶然。”
诸葛亮看着心情低落的好友,又问道:“元直属意于谁?许都?荆州?还是……”
徐庶苦笑道:“我乃寒门出身,又无名望,不管是北归许都,甚或效命襄阳,都难以得到重用。我埋头苦读《诗》《书》《申》《韩》十余载,博通儒、法,若位只小吏,何以甘心?”
诸葛亮一听好友这话,哪还不知他的意图,说道:“元直是想要南下投奔刘仲达?”
徐庶说道:“我虽与刘仲达素未谋面,但孔明不是常言:‘刘仲达出身宗室,名达天下,却有古君子之风,上能结交四海名士,下能延揽市井豪杰。’若刘仲达果真如孔明所言,不重出身,只重才能,我自当奔之。”
“刘仲达明智而忠信,宽厚而爱人,尊贤而重士,皆我所见,断然无假。”随后诸葛亮又道:“元直岂不闻刘仲达所作《侠客行》?他不正是借着此诗自比信陵君吗,元直更有何虑?”
徐庶心中大定,问诸葛亮道:“孔明,你难道就没想过南下投奔刘仲达吗?以刘仲达对你的重视,千石之位唾手可得。”
徐庶作为诸葛亮的好友,非常清楚刘景对诸葛亮的重视,到了何等夸张的地步。在荆州南北大战爆发前,刘景几乎每隔一两个月,就会与诸葛亮通信,而且每次都会送来大量的礼物,从亲手所写字帖,到南海珍玩奇物,应有尽有。如果不是刘景已经结婚,徐庶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对诸葛亮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
诸葛亮眉头不觉皱起,叹道:“我已在襄阳彻底扎根,不比元直,来去自容。”
诸葛亮大姐嫁于襄阳蒯氏,二姐加入襄阳庞氏,本人则娶了襄阳黄氏之女。而借由妻子,诸葛亮又与襄阳蔡氏及刘表成为姻亲,他已是彻底融入了襄阳士族群体。是以心中虽有投奔刘景之意,但他现在很难一走了之。
徐庶直言道:“刘荆州既无王霸之才,亦非拨乱之主,且年近六旬,垂垂老矣,便如同秉烛之光。而刘仲达宽博容纳,计虑如神,胸怀大志,今以弱冠之龄,纵横湘、衡,据有荆南,相比刘荆州,如日出之阳。二者该如何选择,孔明岂能不知?”
诸葛亮道:“我正是知道刘荆州非人主,才选择隐居在此,以待时机。”
“刘仲达不就是你说的‘时机’吗?何用等待?”徐庶又道:“难道你真要等到刘仲达北上襄阳之时,才做投靠吗?”
诸葛亮无言以对。
…………
天黑前,崔钧从沉睡中醒来,不顾诸葛亮的挽留,执意返回襄阳,徐庶亦随其一同离开。
送走好友,诸葛亮回到堂中,久坐不起,思虑徐庶之言。
黄月英特意为诸葛亮煮了一锅茶汤,让他服用解酒。
诸葛亮端着茶汤前往书室,拿出《汉书》翻看,可由于心神不宁,半个晚上下来,连个《萧何曹参转》都没看完全。
人定时分,诸葛亮合书入寝室休息,其反常的表现,黄月英自然不会看不出,可夫君既然没有对她明言,她亦不好多问。
诸葛亮躺在床榻上,不停转辗反侧,始终难以入睡,为了不打扰到妻子休息,他起身披上衣服,来到室外,凭栏而立,对着夜空高悬的明月,怔怔出神。
不久,身后响起细碎的脚步声,诸葛亮回头看着妻子,说道:“月英,是我将你吵醒了?”
黄月英轻轻摇头,主动问道:“葛郎因何整晚心神不宁?”
诸葛亮没有敷衍了之,而是将自己的心事全部说给妻子听。
黄月英虽无出众美好的相貌,却有不逊男子的才能,诸葛亮遇到事情,常常与妻子商量。诸葛亮很庆幸当初自己答应黄承彦之请,娶黄月英为妻,相比于床笫间讨人欢心的娇妻,诸葛亮更喜欢能够分享心事的知己。
黄月英听罢心中了然,不忙不忙问夫君道:“葛郎与刘君少年结识,互相了解,葛郎认为刘君是什么样的人?有无振兴社稷之心、匡扶天下之能?”
诸葛亮毫不犹豫地点头道:“有。”
黄月英又道:“葛郎与刘君情同羊左,亲密无间,虽远隔千里,大江为阻,犹念彼此。刘君若闻葛郎来投,是否会重用?”
“会。”诸葛亮再次点头道。
黄月英随即面露不解地道:“既然如此,那葛郎还有什么疑虑?”
诸葛亮犹豫道:“我与襄阳牵连过深,是以心中疑虑。”
黄月英正色道:“邓禹少与世祖光武结识于太学,甚相亲近,后邓禹归家,虽时隔多年,分离日久,闻光武受命出抚河北,邓禹只身杖策北渡,追及于邺下。当时,光武无寸土之地、无一餐之食,邓禹可曾犹豫过?”
诸葛亮热泪盈眶,愧不能言。
黄月英又道:“刘君之于葛郎,恩情犹过世祖之于邓禹,今刘君据有江南,地方千里,户口百万,心中正在期盼着葛郎,而葛郎却坐在家中犹豫不决。”
诸葛亮终是忍不住潸然泪下,说道:“月英之言,字字剖心,直令我无地自容。”
黄月英问道:“葛郎现在心里有决定了吗?”
诸葛亮颔首道:“我当南下投奔刘仲达。”
黄月英道:“《诗经》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妾今已为葛家妇,自当跟随葛郎奔赴江南。”
诸葛亮道:“能够娶到月英如此佳妻,乃亮之幸也。”
黄月英道:“这也是妾之心声。”
第三百一十五章 甘宁
诸葛亮虽已决定举家南下投奔刘景,但他毕竟和襄阳有着极深的牵连,加上现在南边局势尚未稳定,还需要耐心等上一段时间。
南下的理由也不难找,由于刘表政令不明,非英明之主,很多来到荆州避乱的中原士子都选择隐居不出,更有一些极端者,干脆一路南下,隐居荆南之地。
颍川杜袭如此、陈国颍容如此、汝南和洽如此……
杜袭自不用多说,昔日在长沙与刘景、诸葛亮皆交情深厚。
颍容是豫州陈国人,乃是太尉杨赐亲传弟子,其人博学多通,善治《春秋左传》,灵帝时见天下无道,郡举孝廉、州辟、公车征,皆不应命。后避乱荆州,聚徒千余人,隐居武陵郡。刘景族兄、刘宗胞弟刘承就曾前往武陵,拜入颍容门下学习。
和洽是豫州汝南郡人,灵帝时被举为孝廉,并受到大将军何进征召,但都被他婉言谢绝。袁绍、刘表皆礼遇之,和洽却认为他们不足依赖,遂南渡武陵郡。
诸葛亮亦打算以此为说辞,与徐庶结伴南下武陵郡隐居。
当然,谁都不是傻子,诸葛亮和刘景的特殊关系,在襄阳士族圈里乃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况且,诸葛亮今年才刚刚在隆中安家,当此敏感之时,忽然决定南下武陵郡,其中没有鬼才怪。
不过知道归知道,却也没有人捅破,更没有人阻止。当年张汤奏颜异“腹诽”之罪,滑天下之大稽,总不能怀疑诸葛亮有投靠刘景之意,就不让他南下吧?世间没有这样的道理。
…………
章陵郡,新野县,淯水。
一艘雕刻涂纹,装饰精美的舸船停于淯水河心,船头青色帏盖之下,盘膝坐着一人,垂钓为乐,其年约三十余岁,身高七尺余,头戴武帻,身被锦衣,双目炯炯有神,一脸湖海豪气,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甘宁甘兴霸。
不一刻,鱼儿咬钩,水泛波澜,甘宁见状一拽,一条硕大肥美,重达十数斤的鲤鱼跃水而出,摔落在甲板上,不断翻腾跳跃,似乎想要摆脱鱼钩,逃回水中。
甘宁大手一把抓住鲤鱼,随手将它丢入身旁的鱼篓之中,其钓鱼技术极为高超,仅仅不过半天时间,就钓起了二十余条大鱼,两个鱼篓已经全部装满了。
甘宁有此出神入化的钓鱼技术,并不是什么奇怪之事,如果你整日无所事事,连钓六年鱼,你也能有甘宁这样的钓鱼本事。
没错,自从他于巴蜀起兵反抗刘璋失败,带领八百僮客避入荆州,已经过去六年之久。
这六年,他就像是被刘表彻底遗忘了一般,又或许,是刘表心里根本就看不上他这等“粗人”,总之,甘宁始终不受重用,困顿于南阳,郁郁不得志。
甘宁少年时游侠巴蜀,横行无忌,长大后乃折节向学,颇读诸子,乃是天下一等一的豪杰,为人开爽有计略,有纵横天下之能,亦有建功立业之心。
这样一头本该尽情翱翔于天宇的雄鹰,却折翼囚于牢笼,几年来,甘宁曾抱怨过、不甘过、愤怒过……如今心中只有抑郁,以及深埋在抑郁之下的怒火。
这股被极力压制的怒火,异日一旦爆发,足以焚毁任何人。
历史上,甘宁在荆州蹉跎十数年后,冲入江东,这股怒火终于彻底释放出来,他面斥张昭、硬刚凌统、结怨孙皎,甚至连孙权的命令也时有违抗,所信服者,唯有周瑜、吕蒙而已,因为只有二人,能够真正的包容他。
眼见即将日落,鱼篓业已装满,甘宁当即起身,正准备下令回返,忽然看到一艘赤马疾速驶来。
“大兄……大兄……”
双方尚相隔十数丈远,轻舸上赤帻单衣的甘曜便扬声高呼,甘宁眉毛微扬,他能够听出族弟的喊声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喜意。
待赤马抵近大舸船,甘曜未等登船,便迫不及待地对甘宁说道:“大兄,有大喜事!荆州十万南征大军,尽被刘君所灭!”
“啪”的一声,手中鱼竿掉落了在甲板上,而甘宁浑然不觉,他一脸惊愕的看着船下的甘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甘曜身手敏捷地爬上大舸船,大步来到甘宁面前,将刚刚得到的情报,一五一十告知甘宁。
甘宁听完又惊又喜,不住在甲板上左右徘徊。
四年前,刘景北上南阳,迎娶新野邓氏之女,两人偶然结识于淯水之上。刘景虽为名士雅流,却不以身份为意,颇能折节下士,因此两人遂结为好友。
刘景返回长沙后,心里犹记挂着他,不到两年时间,来信竟达十余次之多,并且屡屡馈赠其钱财。可惜随着荆州南北之战爆发,双方就此断了联系。
甘宁去年闻刘景率军大破蔡瑁的荆州水军,高兴得欢饮竟日。
在他看来,蔡瑁只是仗着出身于望族,又进妹于刘表,才占据高位,统领水军,其本人并没有出众的才能。然不可否认的是,其麾下水军之强,天下无出其右者,刘景能够以弱胜强,破其兵舰,着实令甘宁刮目相看。
如今闻其以一县之地,尽灭荆州举国之兵,相比之下,去年击败蔡瑁又变得微不足道了,对刘景,甘宁心中唯有深深敬服。
甘曜开口劝道:“刘君素重大兄才略,昔日临别之时,以伏波将军马援许之,眼下刘君扬威于荆南,大兄何不南下投奔?”
甘宁沉寂多年的内心,此刻早已是波涛汹涌,他极力抑制激动之情,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走,我们先回去再说。”
“诺。”甘曜抱拳道。
甘宁乘船返回驻地,立刻召集麾下屯将、曲长,告知他们近期可能南下的决定。
当然,为了安全起见,他并没有直言投奔刘景。
接着,他借此番荆州南征大军全军覆没,刘表兵力捉襟见肘,上书刘表,慷慨陈词,自请率军南下,镇守江陵,抵御刘景。
刘表准其请。
第三百一十六章 禁酒
豫章郡,南昌。
豫章太守孙贲看着手中的书信,刚毅的脸容上,眉头紧锁。
他的父亲孙羌是孙坚之兄,很早就去世了,当时孙贲尚未成年,而其弟孙辅更只是一个婴孩。孙贲独自抚养幼弟,建立名望,长大后为郡中督邮、守长。
孙坚于长沙举义兵,孙贲去职投奔叔父,并在孙坚战死后统摄其部众,扶送灵柩,归于江东,后依附袁术,征战江淮。
建安二年(公元197年),孙策已立足于江东,而袁术则在淮南寿春称帝,置公卿百官,郊祀天地。孙贲心知袁术必败,当即抛妻弃子,独自逃回江东。
接下来几年,孙贲跟随孙策征战江东各地,去年末,讨江夏黄祖归来,适逢扬州牧刘繇病逝,豫章太守华歆亦降,孙贲被孙策任命为豫章太守,继而又分豫章郡南部为庐陵郡,以孙贲之弟孙辅为庐陵太守。江东一共也才有吴郡、丹阳、会稽、豫章、庐陵五个郡而已,孙贲、孙辅兄弟就占了两个,可谓权倾江东。
孙贲手中之信是宜春长周泰派人送来的,其地与长沙醴陵接壤,近日收到情报,刘景于酃县城下大败荆州军,并乘胜收复了临湘。原本以为荆南大局已定,谁知竟然发生了惊天大逆转。
孙贲先是震惊不已,接着便感到深为惋惜,刘景借天时获得胜利,本身实力有限,不足为虑,他和胞弟孙辅各领一军,出宜春、庐陵,西入长沙,刘景必然抵挡不住,届时刘景一败,零陵、桂阳二郡可传檄而定。
之前曹操见张羡败亡,为免刘表调军北还,急忙割零陵、桂阳给张津,割长沙给孙贲。
孙贲之女嫁于曹操之子曹彰为妻,二人乃是姻亲关系。孙贲手中握有“亲家”曹操拜他为长沙太守,讨伐刘表的诏命,因此他入主长沙,可谓名正言顺。可惜,他现在根本动弹不得。
四个月前,孙策在外出打猎时遇刺身亡,孙权受命继位。
叔父孙静长子孙暠,欺孙权年幼,欲乘机自立,图谋会稽,后被富春长虞翻劝退,总算是避免了一场孙氏内讧。
而江对岸,孙策所置庐江太守李术,亦不尊孙权号令,招降纳叛,阴怀异志。
至于江东本土深险之地,山越盗贼多如牛毛,黄巾余孽亦遍布郡县,加上孙策在世时,对地方名士、豪杰多有诛杀,暗中怀恨者不知凡几,眼下的江东,只能用“内忧外患”四字来形容。
这样的形势下,孙权根本不可能同意孙贲出兵长沙之请。
况且,豫章、庐陵并不安稳,相反,由于二郡今年才平定,堪称江东最混乱之地,很多地方都只是名义臣服而已。
只要知道,除了孙贲、孙辅兄弟外,周瑜、太史慈这两位孙策最倚重的大将,之前皆驻扎在二郡,后孙策遇刺身亡,周瑜将兵赴丧,而太史慈仍留于豫章。
或许孙贲、孙辅前脚刚入长沙,豫章、庐陵后脚就反叛了。
不过孙贲依然为此大感遗憾,因为错过了这个机会,日后恐怕再也没有机会染指长沙了。
甚至,刘景有一日还会成为江东的劲敌,亦未可知。
孙贲心中一叹。
…………
刘景入主长沙之日,于郡府正堂大宴临湘官吏、士民,会者多达一千余人,这样的盛况,也只有每年正旦朝贺时才会出现。
刘景是主君,大部分时间颔首即可,只有遇到亲信故人,才会浅尝即止,是以直到入夜时分,宴会曲终人散,才微有醉意。
郡府便坐中灯火辉煌,亮如白昼,刘景为了显示近亲之意,拉着桓阶同坐一席,促膝而谈。
“桓君,我还记得,昔日在郡府时,常与从兄、桓君、公长相聚吏舍,秉烛夜谈,乐此不疲。”接着刘景脸上露出感伤之色,又说道:“这几年长沙兵祸连连,动荡不休,更让我怀念过去的美好时光,可惜从兄不幸染病,魂归九泉,再不能相聚!”
桓阶和刘蟠同僚日久,私交甚笃,闻言亦难掩悲伤,感慨道:“刘元龙对零陵甚是看重,每每说道零陵是能够兴旺家族的人。当年零陵与区元伯不睦,刘元龙为保护零陵,当面与府君抗礼,我等再坐者,莫不瞠目结舌。后来零陵出为酃县长,府君左右,或有小人因妒出言非谤,幸得刘元龙拼命回护,才没有让小人阴谋得逞。”
刘景叹道:“从兄对我的恩情之重,无以复加。当初我因兄丧归家,一度出没田垄,维持生计,是从兄念我家境困顿,小有才干,将我荐入郡府为吏。
若没有从兄一路扶持,我未必能有今日的成就。可是从兄却从不求回报,即使临终之前,写信将家人后事托付给我,亦嘱咐我不要对其子过分宠爱,当与族中其他子弟一视同仁。”
桓阶直言道:“零陵全歼北敌,收复长沙,名扬天下,这就是对刘元龙最大的回报。刘元龙泉下有知,必定欣慰不已。”
刘景默然颔首。
桓阶见状,果断结束这个话题,随后另起话题引到政事上,当前最紧迫的事,无过于洪灾。
长沙诸县,以临湘、酃县受灾最为严重,这两处一个是长沙郡城,一个是刘景经营多年的地盘,乃是现在长沙人口最多的两个县,差不多占了长沙总人口近半。所幸其他县不像临湘、酃县濒临湘水,情况不算严重。
桓阶给出的建议,是尽快调集长沙南部茶陵、容陵、攸县、安城,及昭陵、连道诸县粮谷,以赈临湘、酃县二地灾情。
刘景一口答应下来。
桓阶犹豫了一下,才道:“零陵,今年长沙水患、兵戈不断,郡中必定缺粮,古语云:‘王者以民人为天,而民人以食为天。’一旦发生饥荒,后果不堪设想。长沙人素好饮酒,每年用于酿酒米谷,不少于百万斛,依我之见,零陵不妨颁布法令,禁酒节粮一载,以渡难关。”
第三百一十七章 祭祖
刘景听到桓阶建议“禁酒节粮”,脸上不由露出古怪之色,他今日入主长沙大宴长沙官吏、士民,虽说“有礼之会,无酒不行”,可置办这样一场上千人的酒会,不知要浪费多少粮食。
继而心中不觉感慨良多,他之前已经决定禁赌,现在连酒也要禁了吗。
刘景前期靠着长乐居和醉乡居,短短两三年间,摄取了数以千万计的钱财,这让他得以安心发展,收买人心,培植势力,而不必担心财用不足。
现在,刘景由创业者变成了守业者,长乐居和醉乡居也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尤其是败坏民间风气的长乐居,自然免不了要被他如敝履般抛弃。
刘景开口道:“昔唐尧遭九年之水,而人有十载之蓄,因此不以为害,这是圣王治国有方。眼下长沙天灾**不断,百姓家中无一年之储,确实应如桓君建议,禁酒节粮,以渡难关。”
说到这里,刘景顿了一下,又道:“长沙、零陵、桂阳地界相通,素来一体,若只在长沙禁酒,恐零、桂之人贪图酒酤之利,取米酿酒,贩卖长沙,如此就失去了禁酒的初衷。不如三郡皆颁布禁酒令,彻底杜绝隐患。”
桓阶点头,长沙、零陵、桂阳如今全都听从刘景的号令,三郡肯定要保持步调一致。
随后两人讨论起禁酒的尺度,汉代历来有禁酒的传统,大抵是遇到天灾**,粮食紧张时,朝廷就会发布禁酒令。而当粮食丰收时,禁酒令也会随之解除。
两人根据前人的经验,制定了极为严格的惩罚措施:家有藏酒,及三人以上无故群饮者,将遭到“罚万钱”的处罚;敢私自酿酒者,则直接处以极刑。
商议好禁酒令的条陈,桓阶见天色已经不早,向刘景说出了心中的最后一件事:“年初时,府君表举零陵和公长执掌零、桂,不过由于府君去世仓促,加上当时临湘遭到北军围困,是以未能派人前往许都请示。”
刘景不由嘿然,张羡这也太敷衍了,甭管许都朝廷同不同意,好歹也该派个人去知会一声。
说实话,也就是他,本人有名望、有实力,才能以一个空头名义据有零陵,乃至荆南三郡,换成别人,根本不可能。
就如桓彝,若非刘景,他哪有机会入主桂阳。
桓阶又道:“当下曹公与袁本初相持官渡,自古举事而不本于义,未有不败者也。故齐桓公率诸侯以尊周天子,晋文公逐叔带以纳周襄王。
而今袁本初却反其道而行之,刘景升身为宗室,反与其结盟,对抗国家,此二人皆自取其祸,败亡之日,为时不远矣。
零陵高祖之苗裔,心存国家,顺应民心,仗义而起,覆灭表军,兼有荆南,《诗经》有云:‘大启尔宇,为周室辅。’零陵对国家的功绩,虽窦融保河西,何以过之?此时宜遣使诣许都,表忠贞之心,获大义之名……”
刘景对桓阶的建议并没有意外,之前他就曾劝张羡派使者前往许都。不过从历史上来看,桓阶并不是一个汉臣,他深得曹操、曹丕的信任,曹丕甚至还说过要将儿子托付给他。因此听到他这番说辞,不免觉得反差。
刘景按下心思道:“桓君与我的主记刘文朗可谓是英雄所见略同,昨夜刘文朗便建议我当尽快供职许都,并自请为使者。我已答应其请,只待长沙局势稍缓,就让他动身前往许都。”
“原来如此。”桓阶笑道,“刘文朗乃是中原奇士,我虽然与他接触不多,亦知其有异才,只是因为本人不慕名利,所以才不为人所知。也只有零陵凭借多年私交,才能将他请出山。”
刘景点头道:“文朗为人疏通而有章法,弘于大体,深达政宜,出仕以来,对我助益极大。”
两人又聊了片刻,桓阶起身告辞,刘景亦返回太守舍中。
刘景以前担任过张羡的主簿,身为门下吏,他时常出入太守院舍,倒也称得上轻车熟路。
长沙郡吏对刘景的到来早有准备,原来韩玄所用器具皆已更换,不至于让人忌讳。唯一留下来的,是韩玄的个人藏书。
韩玄出身南阳大族,其收藏的书籍极为丰富,不过大多都是经书,刘景对此兴趣寥寥,随便找了本杂书看了一会便睡下了。
正所谓:“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翌日清早,刘景率刘修、刘亮等同族二十余人,携三牲返回龙丘刘氏祖坟祭拜。
龙丘刘氏族人大部分都已经南下投奔刘景,但仍然有不少人选择留在家乡,尤其是年长者,是以祖坟始终有人打理。
刘邕、刘蟠父子死后,刘景虽然尚未出任族长,但包括留守长者在内,都视其为族长。
刘景也不推让,率一众族人入祠堂举行繁琐的墓祭仪式。刘景穿越来的前两年,皆参与了族中祭祖活动,因此对流程无比熟悉,加上有族中长辈在旁帮衬,总算是有惊无险的顺利完成。
刘景从祠堂出来,又来到山腰刘氏祖坟,为自己的曾祖、祖父、父亲、兄长等人扫墓。最后,他来到了刘蟠的坟前。
当初刘蟠病死后,只能暂时安葬于临湘城内,后来临湘被北军占领,等待局势稳定后,桓阶便秘密使人取出刘蟠尸骨,移入刘氏祖坟,令好友得以安息。
桓阶请人为刘蟠立了墓碑,上面刻有刘蟠的生平事迹,字体方正,大气磅礴:“君讳蟠,字元龙,长沙临湘人也。君瑰伟大度,黄中通理,博物多识。为郡五官,赋政造次,德化宣行,千里称平。辟司徒公府……”
刘景手中轻抚着粗粝的墓碑,上面写了刘蟠的平生事迹,眼中温热,却终是没有落下泪来。他前世乃是孤儿,在孤独中长大,尝尽人间冷暖,小时候就已经将一辈子的眼泪,全都哭完了。
祭祖归来,刘景回到郡府,稍作休息,便召见了蒯祺。
第三百一十八章 放归
祭祖归来,刘景回到郡府,稍作休息后,研墨执笔疾书,等写好两封信,让人将蒯祺带来。
蒯祺虽然不像叔父蒯越那般雄姿魁杰,亦有七尺六寸之高,一张国字脸,五官颇为出众。不过被囚于地牢数日,直令他脸色惨白,气息虚浮,风度不再。
对于蒯祺这位诸葛亮的大姐夫,襄阳年青一代中的佼佼者,刘景表现出了足够的尊重,起身相迎道:“足下就是蒯子寿吧,过去孔明与我通信时,常常提到足下之名,赞许足下乃俊彦之士,襄阳少有人能够相比。”
蒯祺看着刘景,心思复杂到了极点,两人有“杀父之仇”,他本该恨其入骨,不死不休。
可双方各为其主,何况蒯越乃是自刎而死,刘景事后也没有辱其尸体,而是为蒯越备衣冠、棺椁,派人送回他的手中,可惜他却未能保住叔父的尸身。
刘景擒获他后,明知双方仇怨极深,绝难有回旋余地,仍旧没有痛下杀手,反而礼待有加。蒯祺真不知该如何面对刘景。
见蒯祺杵在原地,沉默不语,刘景自顾自说道:“令叔父蒯君,智计过人,英姿魁杰,乃楚地人杰,我们双方虽为敌人,我内心亦对蒯君深感敬佩。”
蒯祺仍旧不发一言。
刘景继续说道:“我之前既然决定归还令叔父蒯君及刘磐尸身,就断然不会反悔,足下今日即可扶送二人棺木北归。”
蒯祺进门后已经打定主意不对刘景做任何回应,这是他现在唯一能表达自己态度的方式。然而刘景的话,直接让他破功了,面带惊疑地道:“刘君肯放我回襄阳?”
刘景颔首道:“大丈夫一诺千金,我说的话,自然算数。”
蒯祺直视刘景良久,方叹道:“常闻刘君有仁义之名,孔明亦赞不绝口,之前心中尚有狐疑,如今信服矣。”继而俯身下拜道:“在下自幼失怙,乃是被叔父大人抚养成人,在下并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唯愿将叔父大人送归故里,安葬祖坟,令家人后代可以年年祭拜。刘君成全之恩,在下永世不忘。”
刘景从书案上取出两封信,交给蒯祺道:“这里有两封信,一封是写给刘荆州,一封是写给孔明的,还请足下替我转交。”
“必为刘君送达。”蒯祺收下信笺,同时心中不免感慨,刘景对妻弟诸葛亮真是重视有加,他在襄阳朋友旧故无数,却唯独牵挂诸葛亮,让他代为传信。
刘景又道:“足下北归,必然要经过巴丘,我听说蔡德珪弃临湘而逃后,带着千许残兵败将据守巴丘,妄图负隅顽抗。足下到了巴丘,不妨告诉蔡德珪,我不日即亲率兵船,北上巴丘。蔡德珪自与我交手,战则必败,三度奔逃,如果我率军到达时,他仍没有退走,我相信他绝对不会再有第四次逃脱的机会了!”
蒯祺沉默了一下,刘景言语未免过于骄狂,不过如果是别人,他或许还会与刘景抗辩一番,可蔡瑁,他心里亦深恶其人,点头道:“我会将刘君的话如实转告蔡军师。”
刘景主动问道:“足下打算何时启程?我好让人准备船只。”
蒯祺大礼下拜道:“叔父大人已过世多日,实不宜久拖,最好马上起行,烦请刘君安排。”
刘景颔首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多留足下了。”
蒯祺再拜道:“刘君,在下告退。”言讫,徐徐退出便坐。
刘景坐回座位,缓缓摇头,他知道自己施与的恩惠,并不能彻底消除蒯祺心中的恨意。但他本来也没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只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就行了,至于蒯祺,他根本不在意。
午后,刘景在王彊的陪伴下,取出了封存的潘钦家产,仅金、银、钱、布匹,就折钱高达两千余万。不过经过长达两年的战乱,虽然没有让长沙退回到以物易物时代,可铜钱的购买力却已经是大不如前,金、银也出现了一定的贬值,唯有与民生息息相关的布匹,价格不降反升。
而粮食的价格,涨幅最为夸张,潘家仓中有米谷八千余石,足够五千兵众,近一月之食。
这且不算,潘钦外面还借贷了四五千斛米。钱财就更多了,不计利息,也高达两千余万。
刘景自然不打算再讨要这些钱粮,他让人在郡府门口击鼓聚民,历数潘钦之罪。
王彊这些天可没闲着,四处收集潘钦的罪状,潘钦死后,百姓自然不再有所顾忌,一桩桩,一件件,简直罄竹难书,能够定死罪的,就有数十条之多。
之后,刘景当众烧了所有借契,贷了潘钦钱米的百姓连日来私下议论滔滔,认为以刘君之仁德,必然不会追讨这些外贷。
不过毕竟是事关自身利益,见刘景真的将借契全部销毁,百姓大喜过望,一瞬间爆发出的巨大欢呼声,几乎要将天地震翻。
刘景见状,对桓阶感叹道:“我过去常听说,闾里乡野有三害:子钱家、豪强、小吏。其中又以子钱家手段最为酷烈,动辄破家散族,今日见百姓欣喜至此,让我不能不有所思量,子钱家实乃民间之至患,皆可杀!”
桓阶闻言吓了一跳,急忙出言劝道:“零陵息怒。子钱家虽有害人之迹,亦不乏助人之举,零陵若将其等全部诛杀,百姓日后遇到不便之处,该向何人求助?没有了子钱家,届时百姓死者怕是如今的十倍、百倍……”
刘景自然不会胡杀一气,有资格成为子钱家的,至少也是大贾、豪族,同时也不乏衣冠、著姓,“放贷收息”历来不被视为恶行,毕竟战国时贵如四君子之一的孟尝君,也大放高利贷。
刘景沉声道:“桓君说的不无道理,但子钱家亦不能不加以限制,不然百姓必为其所累。我欲颁布法令,对子钱家利息定额,违者定罪,桓君认为如何?”
桓阶听得一怔,说实话,他心里还是觉得刘景有些过于小题大做了,高利贷对于统治者来说,连癣疥之疾都算不上,甚至反而会帮助稳定民间。高利贷自古就存在,未来也不会杜绝。
但刘景既然提出了,桓阶自然也不会反对,点头道:“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
限制高利贷一事还要再做研究,比如利息的规定、处罚的尺度……绝非一时半刻能成。
禁酒令却是拟定好了,当日,刘景就对外发布了禁酒令:“爵无高低,民无贵贱,皆不得私自酿酒,违令者——弃市。”
禁酒令一出,临湘上下,一片哗然。
虽然今年爆发洪水,导致临湘百姓大多欠收,可到底也有一些收获,酒乃日常所需,大家或多或少都会酿些,这还是普通家庭,豪族、大姓半点不受影响,毕竟“无酒不成礼仪”,他们对酒水的需求,远远超过百姓。
豪族、大姓不敢公开指责刘景,可私下却牢骚满腹,更有一些胆大之人,对法令不以为然,依旧自酿酒水,我行我素。
直到有大姓子弟,被贼曹抓获,定罪弃市,并且立即执行,头颅悬于市门,自此临湘上下,莫不肃然,再无敢犯者。
第三百一十九章 还礼
汉末三国堪称中国历史上最黑暗的时代之一,除了战乱、瘟疫外,饥荒也是令神州萧条,生灵涂炭的一大杀手,是以不惟魏、蜀、吴三方,就连一介武夫吕布,也知道禁酒节粮的道理。
刘景颁布的禁酒令,虽然远比汉代严格,和刘备一比,就不算什么了。历史上刘备在入主益州后,适逢大旱,下令禁酒,其严格程度,以致到了百姓家中藏有酿酒器具,都要判刑的地步。
由此留下了一段历史佳话:简雍与刘备乘车同游,忽然指着路边一对男女,告知刘备他们将要行淫,何不将他们抓起来?刘备问他何以知道?简雍答曰他们有行淫的器具,与私藏酿酒器具者等同。刘备恍然大笑,便就此放过了藏有酿酒器具的百姓。
是以,刘景不顾临湘上下反对,坚定不移的执行禁酒令,敢有犯者,不论亲疏,皆重惩之。
同时,鉴于临湘、酃县几县受灾情况较为严重,刘景大手一挥,免除了几县今年的租赋。
租即田租,也就是十税一的土地税。赋即人头税,包括成人税“算赋”一百二十钱,儿童税“口钱”二十三钱。
其他受灾较轻的县,刘景也没有忘记,同样给予了“算赋减半,口钱全免”的优惠政策。
事实上刘景早就看口钱不顺眼了,汉代统治者连儿童都不放过,更有甚者将七岁的起征点,降至一岁。婴孩落地即算一岁,也就是说,百姓从出生起就开始交税。在他看来,汉代统治者简直是没有下限,无耻至极。
他在酃县时,几乎每年都会找各种理由免除口钱。当然了,口钱乃是国家制定的赋税,他虽为百里之宰,亦无权力免除。所以他一般会从其他地方挪钱弥补,一文不少的上交长沙郡府。
乱世之中,人口最为宝贵,人口越多,能够征到的赋税就越多,能够招募的兵力也就越多。为了多多鼓励百姓生育,刘景已经决定日后治下彻底废除口钱。
刘景免除今年租赋的决定一出,临湘上下立时一片欢腾,这可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实惠,直接就将禁酒令的风头压了下去。
刘景认为长沙,乃至荆南局势已定,因此入主临湘后,一直专心于政事,连日来颁布了多项法令,直让人目不暇接。
然而很快现实就给了他当头一棒,先是收到刘祝进攻巴丘蔡瑁受阻,被迫退回罗县的消息。继而又接到刘宗、严肃急报,称交州牧张津率领兵马直入零陵,号称受到天子诏命,讨伐逆贼刘表,董督零陵、桂阳二郡。
刘景看着摆在面前的两封信,皱眉微微皱起,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书案一角。
事实上张津北上零陵,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历史上张津就“与荆州牧刘表为隙,兵弱敌强,岁岁兴军。”以致“诸将厌患,”最终被麾下部将所杀。
张津虽是中原名士,但他并没有统兵之能,麾下也是大量充斥蛮将夷兵,远不如刘表军精锐。如今刘宗、严肃已先遣褚方、蔡升、习珍率三千人驰援泉陵,料来张津短期内也掀不起什么波浪,刘景暂时不必理会,他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尽快收复巴丘,将刘表军彻底赶出长沙。
为此,刘景留族兄刘修与桓阶坐镇临湘,他则亲率刘亮、王彊、韩广、区雄等人,乘船北上与罗县的刘祝会合,兵进巴丘。
…………
“子寿……”看着神色憔悴,风尘仆仆的蒯祺,蔡瑁脸上不禁露出尴尬之色。他也不是第一次弃友军而逃了。第一次,他放弃了习珍及其余众,第二次,他更是抛弃了数万荆州军将士,蒯祺、韩玄只能排到第三。
蒯祺此番能够平安无事的归来,着实有些出乎蔡瑁的意料,问道:“刘景小儿怎会放过你?”
蒯祺强忍心头怒意,说道:“刘仲达素来敬佩叔父为人,又念在与刘中郎同为高祖苗裔,言‘鸟飞反故乡,狐死必首丘,何况人乎?’不忍他们埋骨他乡,特让我护送北归,葬于祖茔。”
蔡瑁听得一脸荒谬,刘景虚伪诈巧,向以仁义自居,送还蒯越、刘磐尸首倒也说得通。可问题是,刘景怎么会放过蒯祺?要知道,两人可是有杀父之仇,换了蔡瑁,必斩之以绝后患。
蒯祺又说道:“对了,刘仲达称前时收到蔡军师礼物,由于战事紧急,未能及时还礼,这次正好托我转交给蔡军师,聊表歉意。”说罢,便让人从船上抬下一口棺椁,直送到蔡瑁面前。
蔡瑁闻言脸色不由铁青一片,看到棺材板上刻着自己的名字,更是双目赤红,几欲喷火,怒道:“刘景小儿!欺我太甚!”
眼见蔡瑁丑态毕露,蒯祺心中不觉冷笑,明明是他战前赠送刘景、刘宗木盒,率先挑起争端,如今被对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就觉得受不了了?
蒯祺最后说道:“刘仲达不日即会率领兵船前来,他说军师此前三次逃脱,可谓幸矣。这次军师若妄图据守巴丘,负隅顽抗,必无第四次逃脱的机会。”
蔡瑁气得鼻孔冒烟,大骂道:“刘景小狗!狂妄自负!几次胜利不过是仗着有几分诈巧和天时相助,竟敢如此轻薄于我,我蔡瑁必与你势不两立!”
蒯祺懒得继续和蔡瑁虚与委蛇,当日就离开了巴丘,顺江而下,直奔江夏沙羡而去,准备经由汉水,北归襄阳。
而蔡瑁别看上蹿下跳,一副要和刘景死战到底的模样,事实上当他探得刘景率领兵船一路北上,直奔巴丘而来。连刘景的面都还未见,便一把火烧了巴丘营坞,带着余众逆江而上,逃回江陵。
刘景率众抵达巴丘,看着烧成废墟的巴丘营坞,不由一阵无语,他以为蔡瑁至少会稍稍抵抗一下呢,没想到他竟如此不济,这已经是他第四次逃跑了,以后干脆改名叫“蔡跑跑”算了。
第三百二十章 来投
蒯祺一路护送蒯越、刘磐灵柩,顺江而下,至江夏沙羡,转入汉水流域。
与此同时,一支由三四十艘大小舸船组成的船队,与蒯祺的舟船交错而过,驶入大江。
这支舰队,正是向刘表自请镇守江陵的甘宁及其八百义从。
望着浩瀚无涯的江面,滚滚江水,浩浩荡荡,向东奔流不息,在南阳蹉跎了长达六年之久的甘宁,心胸不由为之一舒。
他是益州巴郡临江人,听名字就知道,临江乃是依江而建。甘宁从小长在江边,昔年招合轻薄少年,藏匿亡命,从横郡中,出行之时步则陈车骑,水则连轻舟,威风八面,吏民皆畏之。
如今甘宁再度回到江上,当真有一种“龙入江河,虎归山林”之感。
甘宁舰队出江夏郡界,一路溯流而西,经过多日航行,于九月五日抵达巴丘水域。
其实甘宁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去江陵,此时的江陵由刘表长子刘琦亲自坐镇。刘表为了稳住江北局势,同时也为了防备刘景趁机北上,几乎将襄阳可用之兵全部调往江陵,现在江陵城中兵马即使不过万,也有七八千。凭他手下这八百来人,几十条船,根本没机会兴风作浪,怕是刚一入江陵,转眼就被人兼并。
不过他也不愿两手空空的去见刘景,所以自然就打起了巴丘的主意。巴丘乃是刘表军在长沙的最后一个据点,自己若是能够夺取巴丘,作为见面礼,想来一定会让刘景大喜过望。
然而正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甘宁尚未接近巴丘,就被一支由十数艘艨艟、斗舰组成的刘景军舰队堵在江心,双方一时间剑拔弩张,大战几乎一触即发。
甘宁心中大感惊讶,刘景军怎么会出现在长江上,难道他们已经收复巴丘了?
为了避免发生冲突,甘宁声称自己乃是刘君故人,巴郡甘宁甘兴霸,在北方听闻刘君消息,特地不远千里,率众来投。
刘景军舰队中认识甘宁者不在少数,更有人亲眼目睹了甘宁与蔡升那一场甲板大战,至今念念不忘,时常以为谈资。
毕竟当时蔡升乃长沙豪杰,以剑术称绝临湘,在此之前,还从未有过败绩。而今蔡升更是今非昔比,与褚方、韩广并列,乃刘景麾下三大虎将之一,之前亲斩荆州军督军从事邓方。甘宁能够击败蔡升,可知其勇武。
甘宁只身登上刘景军船舰,询问现今巴丘的情况,果然证实了他先前的猜测,刘景军已收复巴丘,他的计划彻底落空了。
甘宁遗憾地摇了摇头,随后得知刘景就在巴丘,心下稍稍振奋,当即随船前往巴丘营地。
此刻刘景正在众将的陪伴下巡视新营地。巴丘扼控江、湘,地理位置极其重要,虽然被蔡瑁付之一炬,他却不能放弃这处战略要地。因此八月末夺回巴丘后,他立刻征调周边民众,连同麾下数千将士,重新选址,修建营坞,时至今日已是初具规模。
甘宁可谓来的颇是时候,如果再晚一日,刘景便返回临湘了。
而今他身边水步军合计不过数千人,收复巴丘、全据长沙已经是极限了,暂时无力跨江北上。何况南边还有一个张津,心怀不轨,觊觎零、桂。他势必不能久在巴丘,需得尽快回到临湘。
刘景闻甘宁不远千里,率众来投,欣喜若狂,急忙带着众将奔赴渡口,迎接甘宁。
“哈哈,兴霸……”刘景缣巾绒衣,姿容英伟,甚有威仪,一路健步如飞,来到甘宁面前,握住他的手大笑道:“我刚才还和刘(祝)文绣、刘(亮)子明说起兴霸,不信你大可问他们。”
看着刘景脸上热情洋溢的笑容,再联想不久前面见刘表时,后者脸上那矜持虚假的笑容,对比何其明显,甘宁大为感动,笑问道:“不知刘君说我什么?”
刘祝含笑回道:“刘君和我等说:‘北方旧故若闻我音讯,率先来投者,必是甘兴霸。’”
“没错。”刘亮在一旁颔首道。
甘宁听罢不禁感叹道:“知我甘宁者,刘君是也!”
刘景用力握紧甘宁的手,笑道:“兴霸勇而有谋,文武兼资,乃是天下一等一的豪杰,可笑刘荆州竟然以凡人视之。倘若刘荆州以兴霸为大将,取代蔡瑁之流,我要获胜,绝非易事。”
此时甘宁心中只有“士为知己者死”一个念头,舍此之外,再无其他。说道:“刘君言重了。刘君英才盖世,秉忠信、行仁义,荆南百姓,皆乐效死命。反观刘表,外拒国家,内除忠良,既无深谋远虑,亦无容人之量,更兼任用蔡瑁等小人为将,其败早已注定,岂人力所能改?”
刘景听得哈哈大笑,随后为甘宁介绍身边众将:“刘(祝)文绣、刘(亮)子明你早已认识,自不用我多做介绍,这是王彊王子健,这是韩广韩公辅……”
王彊其貌不扬,性情阴沉,并不显眼,而韩广则身长八尺,容貌魁伟,威风凛凛。
甘宁未敢小觑王彊,听刘景的介绍,此人勇鸷而有智计,屡建奇功,功冠诸将。而韩广竟是凉州军出身,官至建威将军。
“蔡(升)宏超、马(周)子谨没有随我北上,目前皆在南方……”刘景简单的和甘宁说了一下眼下南方的情况。
甘宁听得又惊又喜,由于刘景崛起速度太快,或许可以借助名望将荆南三郡收入囊中,但却绝无北上的实力。
因此,甘宁还担心投奔刘景后,一时没有用武之地,如今得知交州牧张津欲夺零、桂,与刘景为难,不由大喜,恨不得立刻为刘景南下斩杀张津。
刘景对甘宁的到来很是高兴,为后者设宴接风,可惜刘景已经颁布了禁酒令,连军中也不例外,正所谓“无酒不成宴”,缺少美酒,终究有些不美。
甘宁乃是豪杰,素喜饮酒,其船中便有美酒,不过他见刘景意志坚决,当即作罢。
第三百二十一章 浏阳
刘景并没有因为甘宁的到来而改变原定行程,次日,他以王彊为长沙北部都尉,并将巴丘设置为县,拜王彊守巴丘县长。王彊凭借着此前冠于诸将的战功,成为刘景任命的第一个百里侯。
刘景又以刘祝为凌江校尉。与王彊共守巴丘,扼控长江、湘水、洞庭,西御江陵刘琦,东备江夏黄祖。刘景自己则率领包括甘宁在内的大部人马返回临湘。
除此之外,刘瑍也留在了巴丘,他准备这两日便北上许都。当然了,名义上是中原士子避居江南,见天下初定,北上归乡。
刘景舰队一路南返,刚刚到达罗县,就接到了张津的书信。
这封信洋洋洒洒数千字,各种博引旁征,文采斐然,实则都是没有意义的废话,总结成一句话,就是向刘景讨要零陵、桂阳二郡。张津在信的最后威胁道,他写完这封信,即日便会率军北上泉陵,静候刘景的佳音。
这张津怕是得了失心疯吧?刘景脸上露出讥讽之色,刘表花费十年时间才聚拢起的数万精锐,和他作对亦不免落得全军覆没的下场,他张津凭什么?凭他从交州带出的那群乌合之众吗?
刘景满心不屑,直接将信丢到一边。
零陵、桂阳二郡乃是他的禁脔,他断然不会拱手让给张津。而张津信上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想必也不会甘心无功而返,如此一来,双方必有一战。
不过眼下刘景初定长沙,张津则是劳师远征,显然时间拖得越久,对刘景越有利,所以他准备先晾张津一阵再说。
又过数日,刘景顺利回到临湘,有桓阶和族兄刘修坐镇,临湘颇为平稳,并无波折。
让刘景惊喜的是,桓彝派人将他全家送回来了。
刘景甚至没有踏入郡府,便匆匆返回龙丘刘氏坞。这次不但他的家人,龙丘刘氏族人归来者,亦不在少数,冷清了两年多的刘氏坞,重新变得热闹起来。
“母亲大人……”刘景回到家中,入堂拜见继母张氏。
“仲达辛苦了,不必多礼。”张氏笑得合不拢嘴,她做梦也没想到,继子刘景有一天竟然能够成为荆南之主,一方诸侯。
刘和在边上出言问道:“阿兄,我听说你率军北上进攻蔡瑁,收复巴丘,一切可还顺利?”
刘景微笑颔首道:“我已夺回巴丘,尽复长沙之地。”
刘和明显松了一口气,道:“这就好,北方一定,阿兄就可以腾出手来全力对付张津。”
刘饶一脸娇憨地拍刘景马屁道:“阿兄用兵如神,百战百胜,张津哪里是阿兄敌手。”
刘景听得哑然失笑,接着目光转向妻子邓瑗和儿子刘旂。
邓瑗已经除孝,其本就姿容姝丽,换上明艳之衣,戴上精美之饰,立时变得光彩照人。
刘景来到妻子身边,一把将儿子刘旂抱起,不想此次分别数月,小家伙已经不和他亲近了,不停挣扎,口中连喊“阿母”,欲挣脱刘景怀抱。
刘景哄了好半天,才勉强让小家伙安静下来,不再挣扎,不由对邓瑗“抱怨”道:“北军十万之众,未尝让我感到棘手,不意制一小儿,却如此之难。”
邓瑗才思敏捷,心念一转,含笑回道:“虎父怎么能有彘子呢?刘郎心怀仁义,为保护荆南百姓,不畏强暴,以弱抗强,力挫大敌,阿央颇有刘郎之风。”
刘景闻言哈哈大笑,说道:“少君说的没错,‘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我刘景的儿子,必然也是蛟龙。”
刘景留在家中和家人吃过晚饭,便准备带着妻儿返回临湘。
让他意外的是,邓瑗从寝室出来,赫然换了一身朴素衣袍,坠马髻上也是空空荡荡,当真称得上“衣无文绣,饰无珠玉。”
邓瑗出身天下一等一的豪门望族——南阳邓氏,从小锦衣玉食,喜好绮奢,除了孝期,刘景何曾见过这样简朴的妻子,不解地问道:“少君这是何故?”
邓瑗回答道:“刘郎初定荆南,长沙此前连遭兵祸,又遇水患,百姓大多生活艰难,我作为刘郎的妻子,若以盛饰丽服示人,百姓心里该如何想?”
刘景恍然大悟,继而感慨道:“少君真是我的贤内助啊。”
邓瑗道:“这只是我分内之事,并不值得特别赞许。”
刘景摇头道:“不然。少君衣饰乃是自己的物品,穿戴并无不妥,只是为了我,才不得不收入箧匣,这怎么能不赞许呢?”
刘饶在一旁腆着脸道:“二嫂,你那些玉饰宝珠若是不戴了,可以送我。”
邓瑗美目瞥了刘饶一眼,点头道:“好。”随即便让婢女阿姝取来几盒首饰,送给刘饶。
刘饶喜滋滋抱在怀中,看得刘景、刘和嘿然无语。
站在自家门外的大槐树下,眼见刘景即将离去,刘和终是忍不住道出憋在心里已久的事:“阿兄,当初我要留在酃县和你并肩作战,被你拒绝,你说战后对我有所安排……”
刘景笑了笑,亏得刘和能忍到现在,说道:“此事我自然没忘。阿若,你自从去年拜在桓公长门下,又入耒阳县寺为吏,一年多来成长极大。既然你无心专研学问,而有入仕之心,我自然会给你一个机会。临湘东部的浏阳乡,依山傍水,土地肥沃,人口稠密,我欲在此设县,你可暂代县长之任。”
刘和今年十六岁,虽然孙权十五岁就举孝廉、担任阳羡县长,但刘景到底不是孙策那样单纯靠武力夺取基业的人,他更看重名声,换言之,他更要脸。如果直接让年仅十六岁,且名声不显的弟弟刘和担任百里之宰,不免落人话柄。而新置一县,作为刘和仕途起步,压力就要小得多。
说实话刘和心里略感意外,出任一县之长本就在他的预料之中,只不过没想到刘景会让他去新置之县,所幸浏阳离家更近,不至于远走他乡,因此欣然接受。
第三百二十二章 马鞍
一艘舸船溯江而西,张怿站在舸船的甲板上,纵目眺望江南,随着离“家”越来越近,他的心情激动中亦不免有些忐忑。
他虽是南阳人,但由于张羡在荆南为官超过二十载,他作为长子,从小跟在张羡身边,人生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荆南度过。相比于南阳,荆南才是他的家。
今年春末之际,临湘城破,张津因及时率众请降,总算是保住了一条性命。
然而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半年来,张怿大部分时间都被关在囚笼,对于从小锦衣玉食的他来说,可谓是吃足了苦头。心里最大的期盼,就是向以宽厚长者形象示人的刘表,有一日能够饶恕他,放他回南阳家乡。
不过世事有时候就是这么离奇,最终救他脱离苦牢的,竟然是刘景这个他素来厌恶的人。
刘景得天相助,一战尽灭荆州十万大军,并乘势席卷荆南三郡。刘表为了遏制刘景的崛起之势,不得不将他从牢中放出,待以上宾之礼,放归长沙。
张怿知道自己成为了刘表制衡刘景的棋子,可他不在乎,再差也不会差过暗无天日的地牢。
何况重返长沙,是他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他父亲对荆南百姓素有恩德,又是刘景的故主和举主,而他则是长沙人共同推举的长沙太守,即使刘景对他心有成见,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当然,张怿并不是白痴,如今刘景虎踞荆南,势头正盛,不但不能与他发生冲突,还要恭顺有加,以坐稳长沙太守之位。
正思量间,张怿忽见远处江面驶来三艘艨艟战舰……
…………
王彊这几日一直在忙碌巴丘置县一事,军事方面几乎全部交由刘祝负责,当他接到来报,得知张怿归来,立刻放下手边的事,火急火燎赶回巴丘营坞。
王彊大步流星走入营地,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一见到刘祝,便问道:“张怿人呢?”
刘祝苦笑道:“在舍中休息。”
王彊眼中闪过一道厉色,右手忍不住按在了腰间的刀环上。
刘祝凤眼一凝,低声道:“子健,你可别乱来。”
王彊眉头深锁,责备道:“文绣,你为何要将他迎入营中?你应该在外面直接杀了他。”
刘祝苦笑道:“张怿是被刘表兵船送来的,要杀张怿,就要将刘表那几十上百人也一并杀了,你觉得有成功的可能吗?”
王彊默然,若是在陆上,或可凭借人数上的优势,将这几十上百人全部杀死。但在江上,却绝无可能,必有漏网之鱼。事情一旦泄露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王彊皱眉道:“难道真要将他送回临湘,给刘君添乱?刘表的人不是已经走了吗。不如护送他南下时,在路上将他毒死。”
刘祝摇头道:“这意图就太明显了,不可取。”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王彊愠怒道:“总不能什么也不做吧?!”
刘祝叹道:“这已经不是你我能够干预的事情了。强行插手,只会陷刘君于不利境地。”
王彊目光阴鸷地瞥了张怿所在的营舍一眼,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去见他了,免得看到他后压不住心头之火,一刀将他砍死。”说罢,拂袖而去。
留下刘祝一个头两个大。
…………
临湘,平乡。
“咯哒咯哒咯哒……”
伴随着一阵富有节奏的马蹄声,刘景纶巾戎服,英姿勃勃,骑乘赤冀,沿着浏水河畔纵情驰骋,刘亮、甘宁、韩广、于征几人,亦各乘良马,尾随其后。
“希律律……”
一路驰骋不知多久,刘景兴致稍退,急勒缰绳,赤冀不由鸣叫,前蹄一翻,几乎人立而起。
换做以前,刘景自然不敢如此莽撞,现在他不仅这么做了,而且人马合一,稳如泰山,就像是一名从小长在马背上的老手。
这自然不是他的骑术短时间内突飞猛进,原因是他胯下的高桥马鞍,提供了足够的稳定。
刘亮、韩广、于征几人见刘景停了下来,纷纷勒马而止。
刘亮同样来了一个人马合一,动作比刘景还要舒展潇洒,他猿臂一拉缰绳,调转马头,对刘景道:“从兄,这高桥马鞍真乃马上利器,在我看来其在马上的作用,不下于拍竿之于水上。”
“没错……”韩广深以为然地颔首附和,他是凉州陇西人,马匹在其家乡,就像舟船在荆南一般普通,因此也感触更深。
边地的汉军,向来喜欢招募羌、胡义从作为骑兵,原因很简单,从小精于骑术的汉人数量有限,而从无到有,培养一名合格的汉人骑兵,成本高得惊人,至少要以年为单位,招募羌、胡义从就简单多了,给足奖赏即可。
而有了高桥马鞍,训练成本大幅降低,日后培养合格的骑兵将更加容易。
事实上北方已经出现了高桥马鞍的雏形,当然,也仅仅只是雏形,比起刘景设计的成熟高桥马鞍,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韩广身手敏捷地从马背上跳下,一边抬起爱马后蹄,露出乌黑的u型蹄铁,一边说道:“不止高桥马鞍,马蹄铁亦为马中利器,刘君巧思,直如神人!”
马蹄的蹄甲就像人的指甲一样,时间久了容易出现磨损,必须加以护理,早在数百年前,汉人就开始为马蹄削蹄、刻蹄等。不过这终究是治标不治本,刘景别出心裁,为马穿上铁履,一举解决了困扰人们千百年的难题。
韩广这一刻对刘景佩服得五体投地,就像拍竿彻底改变了水战一样,高桥马鞍和马蹄铁,也必将对骑兵产生深远的影响。
听着几人极尽赞美之词,刘景笑着摇了摇头,这还只是高桥马鞍和马蹄铁,若是再发明出马镫,他们怕是更要马屁如潮了。
荆州历来缺少良马,刘表花了整整十年时间,收刮关中流民,剿灭凉州诸将,才搜刮来的一千三百匹战马,而今全部落入了刘景的手中。加上他原本就有百余匹战马,共计一千四百余匹,刘景分作左右二营,使族弟刘亮和韩广各领一营。
虽然托刘表的福,让刘景不费吹灰之力,就拥有了成建制的骑兵,但荆南地处偏远,周围并没有盛产良马之地,战马死一匹就少一匹,根本无处补充。
因此,为了尽可能减少战马的损耗,刘景发明出了马蹄铁。同时为了增强己方骑兵的战力,他又发明出了高桥马鞍。
不过马镫,则不能急于一时,至少也要掌握了战马产地,骑兵也有了一定规模,才能发明出来,不然就徒为他人做嫁衣了。
刘景昨日收到了酃县刘宗、严肃的报告,目前张津已率众直逼泉陵而来,据褚方、蔡升的估计,对方兵力当不超过两万人。
刘景一听张津兵力不过万把人,心彻底放回了肚里。眼下褚方、蔡升、习珍率领三千人进驻泉陵,连同零陵郡兵两千余人,总兵力达到五千余人,以张津的实力,短期内绝难攻下泉陵。
刘景决定继续晾着他,等到时机成熟之际,亲自率精锐南下,给予张津致命一击,到时候骑兵将会扮演至关重要的角色,一定会给张津一个天大的惊喜。
第三百二十三章 为寿
刘景连日来埋首案牍,勤于政务,今日难得外出,策马浏水,饱览沿岸山水风光,心情甚是舒畅,不过随着他重返临湘,好心情顿时被破坏得一干二净。
原因无他,张怿回来了……
刘景前两天已经接到王彊、刘祝的书信,因此对张怿的归来倒并无意外。
他只是觉得当初临湘城破后,张怿既没有选择死战到底,也没有选择突围而逃,而是率长沙郡吏向荆州军投降。这样的行为,无疑是主动放弃了长沙,既然如此,他还回来干什么?现在的长沙,乃是自己一手夺回,跟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心里不快归不快,刘景至少表面上还是要展现出一副欢迎的态度,谁让他是张羡的故吏呢。
然而让他感到有些意外的是,张怿并没有出现在郡府正堂、便坐这两处代表太守听事秉政的地方,而是在桓阶、成绩等郡府大吏的陪同下,暂时落脚于功曹。
“刘零陵,你回来了……”看到刘景大步流星的走进门,张怿急忙起身相迎,其容貌出众,风仪不俗,肖似乃父张羡。
室中桓阶、成绩等郡中大吏亦纷纷离席行礼,称呼各异,如桓阶等人,尚未认刘景为主,是以唤其为“刘零陵”,而成绩等投身刘景门下者,行臣下之礼,唤其为“刘君”。
刘景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对张怿道:“足下能够从襄阳顺利脱身,着实可喜可贺。”
室中众人,哪个不是人精,一听刘景称张怿为“足下”,而非“张长沙”,都不由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刘景显然并不认可张怿的长沙太守,某些心思灵巧的人,不自觉的开始远离张怿。
张怿笑容一僵,强忍心头不快,说道:“此番在下能从襄阳脱身,全都是刘零陵的功劳,在下虽身处襄阳地牢之中,亦能听到刘零陵的威名。据说刘荆州得知南下大军全军覆没后,气得口吐鲜血,晕厥倒地。在下离开襄阳前,曾与刘荆州有过一次见面,据在下观察,刘荆州气色不佳,传言应该不假。”
“哦?”刘景不觉扬起眉毛,同样的话,甘宁也和他说过,看来这一战确实让刘表元气大伤。不过这也正常,毕竟他已是年近六旬的老人了。历史上,刘表死于赤壁之战同年,也就是公元208年,这一世由于有自己这个变数,他未必还能活那么久。
刘景含笑道:“足下安全归来,我当在郡府正堂为足下设宴庆祝。只是长沙之前连遭兵祸,又逢洪灾,我和桓君已经对外颁布禁酒令,正所谓‘太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已有数人死于法令之下,我等身为法令的制定者,自然不能有违,否则何以服众?因此只能以水代酒了。”
张怿闻言不禁一愣,他下意识看了桓阶一眼,见后者轻轻颔首,才知道刘景不是故意羞辱他,但自古“百礼之会,非酒不行。”以水代酒?这也太荒唐了。
张怿暗暗摇头,回道:“在下没有异议,全凭刘零陵做主。”
刘景点了点头,功曹不是待客之地,他一边让人准备宴会,一边邀请张怿前往便坐。
相比于功曹,张怿对便坐无疑更加熟悉,其父张羡在这间屋子执掌长沙,乃至零、桂长达十年之久,他本人也曾听事数月。
虽然器具皆已非昔日之物,但室中布置、格局仍旧没变。张怿目光环顾左右,最后定格在了正北方向,正对大门的主位。
“咳咳……”桓阶在旁边轻轻咳嗽两声。
张怿立时回过神来,说道:“在下在襄阳地牢时,每每梦回此地,如今真的回来,心里一时竟不免有疑在梦中之感。”接着,张怿主动让出了主位,和桓阶一并坐于下首。
看着表现得恭顺有加的张怿,刘景坐在主位,一脸玩味。两人过去关系非常一般,甚至隐隐有些敌对,他这般极力巴结自己,目的并不难猜,无非是想要重新坐回长沙太守之位。而只有得到自己的首肯,他才有机会。
刘景暗暗摇头,张怿这样的想法实在太过天真了,长沙太守这么重要的位置,他怎么可能交给一个不受自己控制的人呢?
刘景漫不经心的和张怿聊着,不知不觉间,太阳西斜,傍晚将至,正堂之内僮客川流不息,数以百计的食案已是列满菜肴。
对于张怿的归来,刘景并没有对外大肆声张,参加宴会者,仅限于郡府众吏,以及刘景麾下众将。并且,宴上不仅无酒,食物也远谈不上丰盛。
当然,刘景的借口是长沙刚刚经历天灾**,百姓生活困苦,我等官吏,应该尽量简朴,为临湘上下做表率。
过去张羡在任时,长沙郡府有八百余吏,而如今,经历多次战乱后,长沙郡府仅剩不到三百人,加上刘景麾下大小将领,勉强过了三百之数,正堂广大,三班人齐聚一堂,颇显空旷。
刘景和张怿并肩坐在主位,刘景在左,张怿在右。
刘景从落座后,就一言不发,而张怿见他不言,也不好率先开口,频频扭头回顾,而下面众人,就跟不敢轻易出声了。
眼见正堂气氛有凝结之势,张怿忍不住对刘景道:“刘零陵何不举杯为寿?”
刘景瞥了张怿一眼,说道:“足下今日乃是主角,我若先言,不免有喧宾夺主之嫌,还是足下县言。”
张怿推辞了一下,见刘景仍然不为所动,只好硬着头皮端起酒杯,起身说道:“诸君,刘荆州不思为国尽忠,反而枉自兴兵荆南,家父不屈其意,奋起反抗,周旋两载,使北军难有寸许之功,奈何家父日夜操劳,不幸染病去世。在下继承家父遗志,继续与北军周旋,可惜临湘被围经年,已是油尽灯枯,城陷之际,在下为保全临湘百姓不受北军侵害,不得已率众向北军请降。这半年来,在下深陷襄阳牢笼,心中牵挂者,便是长沙士民。而今幸得刘君相助,方才逃过大难,成功归来。长沙近年多难,刘君已颁布禁酒令,因此今日只能以水代酒,诸君请满饮此杯。”
张怿举杯为寿,避席伏地者仅桓阶等数十人,不到在场者三分之一,其余人等皆端坐不动。
第三百二十四章 膝席
张怿起身为寿,正堂中参加宴会者超过三百人,仅桓阶等数十人避席伏拜,不到堂中总人数的三分之一,而以成绩为首的大部分郡吏,仅“膝席”而已。
所谓膝席,即上身直立,膝盖着席,乃是对敬酒者表示尊敬的礼仪,不过相比于避席且伏拜,就显得不那么尊重了。成绩等人显然已不将张怿视为府君。
膝席虽说礼节稍欠,令人难堪,但勉强还算说得过去,刘景麾下众将表现得更加过分,在张怿敬酒前后,始终交头接耳,谈笑风生,简直视张怿如无物。
张怿面色涨得通红,正所谓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他早料到自己已今非昔比,可这样的现实,还是有些出乎了他的意料。
瞥了一眼僵在原地,神情尴尬的张怿,刘景拿起身侧的环首刀,以刀鞘用力敲了敲食案一角,板着脸训斥众将道:“张君为寿,你们怎敢如此喧哗失礼?还不快些收声,向张君道歉。”
听到刘景的斥责,众将一改先前轻狂之状,向刘景、张怿谢罪,之后人人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正堂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刘景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扭头对张怿诚恳地道歉道:“他们都是一些不知礼仪的武夫,如有失礼之处,还望足下勿怪。”
张怿牵扯着嘴角强笑道:“正是仰赖此辈用命,才得以收复长沙,区区小节,不足挂齿。”
刘景颔首道:“足下所言极是,虽说《春秋》之义:‘功在元帅,罪在首恶。’可世人将功劳归于我一人,岂不大谬?”
接着,刘景手持耳杯站起身,扬声说道:“诸君,先府君为人宽仁,有德于民,荆南三郡自上而下,莫不受其恩惠……”
刘景滔滔不绝的赞颂张羡,事实上他从进入临湘的那一刻起,就在外人面前反复不停谈及张羡,以示不忘这位故主。这么做的好处显而易见,可以让他更加容易的接收张羡的政治遗产。
至于张怿,刘景只在最后简单说了几句无足轻重的客套话,便示意再坐者“饮满举白。”
堂下三百人,全部轰然离席,伏拜于地上,与刚才张怿敬酒时的场面,简直有如天地之差。
“足下请……”刘景最后举杯向张怿致敬,接着饮下耳杯中热气腾腾的茶水。
张怿亦饮下杯中茶水,就如同他此刻的心情,满是苦涩。
为寿之后,宴会就算正式开始了,《周礼》有云;“以乐侑食。”宴会之中,不能无歌舞。《盐铁论》曾提到:“富者钟鼓舞乐,歌儿数曹;中者鸣竿调瑟,郑舞赵讴。”像刘景这般数百人汇聚一堂的宴会更是隆重。
然而刘景近来极力抑制奢靡现象,提倡节俭风气,因此舞姬开场只跳了几段舞就退下了。
加之宴上只有清水茶汤,这场为张怿举办的接风宴仅仅持续了一个时辰,便草草结束了,与动辄欢饮竟日的酒会相比,可谓寒酸至极。
目前刘景及其妻子已经入住郡府太守舍,张怿自然不能再住进来,刘景将他安排在城中一处宅邸。
说来这里还是其妾兄潘钦的产业,不过两人已经没有关系了,当初临湘危急时,潘钦举家出逃,气得张怿险些杀了潘氏,加之后者无子,便将其逐出家门。
桓阶在送走张怿后,第一时间赶来便坐面见刘景。
由于刘景只是零陵太守,而桓阶是长沙功曹,双方并无统属关系,因此桓阶一直没有对刘景行臣下之礼。但桓阶内心早已视其为君,只等刘景取得许都朝廷的正式承认,以定君臣之义。
桓阶并不是一个迂腐的人,张怿虽是他的故主,然而其并非英明之主,比起文武双全,雄才盖世的刘景,仿佛云泥之别。
何况当下的荆南三郡,要说最有权势的人,除了刘景外,就要数他们桓氏兄弟了,他以长沙功曹的身份执掌长沙一郡大小事务,胞弟桓彝更是出任桂阳太守,荆南三郡有两郡政出桓氏。
可以说,桓氏乃是刘景统治荆南最大的获利者之一。
是以在刘景和张怿之间,桓阶毫不犹豫站在刘景这一边。
刘景对此一清二楚,他从未把张怿当做威胁,只是觉得有些“碍眼”罢了。伟人曾经有言:“枪杆子里出政权。”现今荆南兵权皆在其手中,又兼负有名望,张羡若在世,他或许还会忌惮几分,张怿则根本不足为虑。
当然,对桓阶信任归信任,刘景最终还是决定让族子刘康出任长沙主簿,和桓阶共掌郡事。
刘康辈分比刘景低了一辈,年龄却长数岁,曾担任过决曹史一职,也就是主管郡中司法的副官,乃是过去龙丘刘氏子弟中,职位仅次于刘景、刘蟠的人。
不过他算不得刘氏官府第三号人物,刘宗胞弟刘承虽然只担任功曹吏,可他是名士弟子,显支出身,非刘康所能比。
前年荆州南北战争爆发,刘康亦弃职南下投奔刘景,两年来在酃县遍历诸职,任劳任怨,此次归来,刘景势必要予以重用。
刘康乃是法家门徒,性格严谨,处事公允,倒也适合干“匡政理务,拾遗补阙”的差事。
桓阶执掌长沙府事超过十年,自然认识刘康,甚至后者从入职到升职,无不经过他的首肯,对刘景的任命他没有任何异议。
两人在便坐中一直聊到入夜才罢,期间两人极少谈到张怿,主要说的都是郡中政事。而不提张怿,恰恰说明了两人的态度。
接下来几日,刘景和桓阶对张怿不闻不问,就像是彻底将他遗忘了一般。
张怿在妾兄潘钦的宅邸中住了两天,终是按耐不住,欲前往郡府求见刘景,结果还没等踏出家门,就被守卫在外面的甲士以“未得上面命令”为由阻拦。
张怿这才意识到自己遭到了刘景软禁,一时间不由怒火中烧,可他又不敢将火发泄出来,只能默默返回寝室独自生闷气。
第三百二十五章 泉陵
刘景之所以软禁张怿,是因为他现在缺少名义,他这个零陵太守还是其父张羡表举的。张怿若当面向他索要长沙,他除了“耍无赖”,根本没有理由拒绝。
唯一的解决办法,是刘瑍去许都取得天子诏命,令他能够名正言顺的统领荆南,届时他自然会将张怿放出来,甚至会给他个一官半职,以示不忘旧恩。
历史上刘璋长子刘循在雒城抵抗刘备军长达一年之久,庞统就是在进攻雒城时中箭身亡,代价不可谓不惨重,可刘备在夺取益州后,仍旧任用刘循为官。
论胸襟气度,刘景不敢说超过刘备,但想来也不会逊色太多,作为一个有着现代灵魂的人,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对待故主之子,没必要过于苛待。
当然这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张怿有自知之明,他如果图谋不轨,刘景可不会大度的放过他。
在软禁张怿的第三天,一支由众多舸船组成,规模无比庞大的船队自南向北抵达临湘。船上拉载的人,几乎都是绾发椎髻,衣着斑斓,赤臂赤足的荆蛮。
这些荆蛮正是跟随单日磾走出衡山的部民,共计五千余户,近三万众,堪比一县人口。
数万人迁徙,绝非一件易事,光是统一意见,单日磾就花去了大半个月时间。自家寨民,他可以做到一言而决,然而同盟那里,就不可避免处处碰壁了。
毕竟荆蛮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衡山山谷之中,要他们离开熟悉的环境,迁往陌生的汉人城邑,不免有些强人所难。
为此单日磾明里好言劝说,暗里威胁恐吓,甚至不惜动用非常手段,才使得大部分盟友勉为其难答应其请。接下来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荆蛮只需跟随单日磾走出衡山,自有舟船接应。
刘景得知单日磾率众抵达临湘,立刻放下手边的政务,亲自前往北津渡口迎接。
束发青衫,面无髯须,恍若汉人的单日磾见到刘景后,一脸歉意地道:“刘君,我失言了。我之前曾夸下海口,能为刘君招来部民五万,胜兵万人。而今仅招来不到三万部民……”
刘景听罢不以为意,他真正看重的是汉化极深的单日磾,而非质野不逊,语言有异的荆蛮。
“翁叔不必自责,”刘景拉起单日磾粗糙的大手,半开玩笑地说道:“三万已经不少了,再多我恐怕就养活不起了。”
单日磾道:“虽未能如约,不过亦可为刘君供兵五千。”
刘景听得直摇头,五千余户,不到三万口人,却要供兵五千,等于是户出一人,民兵比例接近五比一,荆蛮固然是全民皆兵,但这个比例还是有些太过夸张了,只适合山林狩猎,战斗力根本无从保证。
刘景对单日磾道:“翁叔没有必要如此穷民备武,民、兵保持在十比一即可。”
他眼下并不缺少兵力,不算麾下水步军万余人,仅近期归顺的荆州军将士,就超过了万人,加上区雄的两千余长沙兵,人数并不比他本部人马少多少,使得其麾下总兵力已达三万之巨。
可惜荆州降军暂时还无法驱之作战,相反还要分出一部分兵力加以提防,否则他早就挥军南下,以众凌寡,讨伐张津了。何苦像现在这样,眼睁睁看着张津率兵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直抵泉陵城下。
单日磾岂能不知穷兵之害,他这么说只是为了在刘景面前显能而已,一脸正色道:“我的部众,日后皆为刘君治下子民,刘君说怎么做,就怎么做。”
刘景笑道:“我上个月回到临湘,便马上通知宁乡那边,目前屋舍已建好一部分,足以为你们遮风挡雨,不致风餐露宿。”
“多谢刘君……”单日磾没想到刘景会考虑得这么周全,心中十分感动,急忙拜谢刘景。而后问道:“对了,刘君,我听说交州牧张津趁着刘君抵御荆州军之际,率兵侵犯零陵?”
刘景颔首道:“你也听说了吗,确有其事。”
“不知刘君打算何时出兵征讨张津?”单日磾脸上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情。
他前时听从刘景之计,屡屡出没于湘水,劫掠荆州军往来辎重船只,并成功诱伏衡山乡的荆州驻军,一战斩首千余级,领兵校尉亦被他亲手以弩射杀,在后方为刘景立下了赫赫战功。
但他并不满足于此,像刘景这样对异族完全没有成见的人,古往今来能有几人?他现在一心追随刘景,建功立业,以期待有一日达到,乃至超越金日磾的功绩。所以他闻战则喜,只恨荆南局势日渐平稳,如今张津自动送上门来,简直让他喜不自胜。
刘景笑问道:“怎么,听翁叔之言,想要为我讨伐张津吗?”
单日磾重重点头道:“这个自然,为刘君分忧,乃臣下之责。”他现今已是刘景表举的长沙西部都尉,因此以臣下自居。
“好。”刘景抚掌笑道:“待我领兵南下之日,翁叔可率族中精锐与我同行。”
“诺。”单日磾抱拳道。
…………
九月中的泉陵,天空蔚蓝如海,白云徜徉期间,地上的洪水业已完全退去,湘、深二水重新变得清绿如碧,逶迤缘城而过,依山傍水的泉陵,当真美不胜收。
然而站在东山上的张津,却无暇欣赏泉陵的美景,他率军抵达泉陵已有数日,以刘巴为首的零陵郡吏紧闭城门,拒绝对话。
而泉陵虽然如传言一般编木为城,却也并非全无守备,并且他发现泉陵居然有余力在湘水北岸分营驻扎,可知兵力颇为充裕。经过一番打探张津才知,原来是刘景不久前派来了数千援军。
一想到刘景,张津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之前给刘景写了一封信,正常来说早就该收到回信,可现实却是他什么也没收到。张津哪还不知刘景是在故意拖延时间,根本无心谈判。他一边命人赶制攻城战具,一边再度给刘景写了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