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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反听     举汉txt下载     举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六十六章 比箭

    在护卫们严密的保护下,蒯越一直向后退了数十步才勒马而止,有些惊魂不定的干笑道:“哈哈……刘仲达所制连弩,何其利也,今日几为其所害!”

    赖恭同样感到后怕,从旁劝道:“长史乃是一军主帅,当居于万众之中,实不该显于人前,若有万一,后果不堪设想。”

    蒯越叹道:“伯敬言之有理,是我大意了。”

    这时,那名中箭身亡的护卫尸体亦被同伴带回,蒯越不禁面露哀叹之色。此人不但是他的护卫,亦是追随他多年的门客。

    他出身大族,门客众多,当年他力主建议刘表诛杀宗贼,派遣门下所“素养者”,即有修养及才能的人,以利诱来数十宗贼,然后皆坐杀之,遂并其等部曲。

    此人虽然谈不上“素养者”,却对自己极为忠心,就这么死了,蒯越甚觉可惜,沉声道:“此人跟随我多年,尽心尽力,今战死沙场,不可让他埋骨他乡,使亲人难以祭拜,当载以上好棺柩,送归乡里。”

    “诺。”

    周围护卫听闻蒯越之言,心头皆是一暖,能够追随这样的主人,虽赴汤蹈火,死亦无辞也。

    蒯越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酃县城头,拨转马头,归入阵中。

    随后,一阵阵金鼓声中,荆州大军掉头向南而行,直至抵达一片山林地带,此地名为“归雁山”,据赖恭说,鸿雁秋季南飞,到此为止,故名归雁山。

    蒯越决定依山临水,建立营地,没办法,酃县方圆十数里内的村落,已经尽被刘景毁去,荆州军不得不从零开始修建营垒。

    蒯越命轻兵、民壮,上山入林,各伐一树,制作木栅、鹿角,充作营垒外壁,另外又让人在营外挖掘一道宽达丈余的壕堑。

    正所谓人多力量大,等到天色渐黑时,营垒已是初具规模。

    当日夜,蒯越在大帐内召集麾下诸校尉、中郎将,商讨对策。

    面对酃县这等铜墙铁壁般的坚城,云梯蚁附,是下下之策,《孙子兵法》云:“将不胜其忿而蚁附之,杀士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此攻之灾也。”

    蒯越与众将敲定了“不欲强攻”基调,霍笃率先出言道:

    “敌人有连弩,威力甚大,加之城备周详,我等堆土山、立楼橹,与之对射,恐怕很难占到便宜。”他以别部司马的身份随军南下作战,攻克临湘后,累积战功,升任为讨贼校尉。

    “不若暗凿地道……”另一名校尉冯习开口道。他和霍笃一样,也是南郡人,事实上荆州水步军,包括主帅蒯越、蔡瑁在内,大部分将领都是南郡人。

    一来南郡囊括了襄阳、江陵等地,是刘表治下的核心之地。

    二来北方的南阳、章陵二郡,以抵御中原为主,东部的江夏郡,以防备江东为主,唯有荆南本地的武陵郡,援兵数千,但武陵人在军中根本没有话语权,话语权牢牢掌握在南郡人的手中。

    冯习字休元,年约二十余岁,一张四方脸,高鼻阔嘴,目光坚毅,有一种沉稳的气度。

    与地方豪族出身的霍笃不同,冯习出自寒家,其少以豪侠著称,颇能得人死力,临湘之役,由于功高,屡屡受到提拔,乃是荆州军中最年轻的校尉之一。

    蒯越微微颔首,如果不想拿士卒性命去填酃县这个无底洞,暗凿地道确实是一个可行之法。

    督军从事邓方道:“地突虽是良法,却易被敌人察觉,不若明以冲车攻之,暗则开凿地道,两相结合,相得益彰。”

    邓方字孔山,其是南郡秭归大姓邓氏出身,为人轻财果毅,颇有威信,是以被刘表委以荆州刺史部督军从事一职。

    冲车也是能够极大降低士卒伤亡的攻城手段之一,蒯越听得连连点头,沉吟片刻后,说道:

    “邓从事之言深合我心。自明日起,全军明里修造战具、负土填壕……令敌人无暇分心他顾,暗里则挖掘地道……”

    “诺。”诸将皆起身应道。

    次日平旦,天色将亮未亮之际,荆州军将士皆已饱餐准备就绪,蒯越将全军一分为二。

    一部留在营垒,继续上山入林,采伐木材,制作冲车,以及云梯、井阑等攻城战具。

    一部在蒯越的率领下进逼酃县,在刘景军的眼皮子底下,大张旗鼓的让降卒、羸兵、民壮以囊装土,填充护城河,并堆土为山。同时,蒯越使门下精于土木之人,暗暗考察酃县周边地形,以决定挖掘地道的位置。

    刘景从多年前就开始为今日之战做准备了,光是弓弩箭矢,就储存了多达百余万支。

    因此,当荆州军的降卒、羸兵、民壮背负土囊,刚一接近酃县宽达五丈许的护城河,立刻便遭到了刘景军的疯狂打击。

    在荆州军的视野中,酃县城头忽然弦声大作,紧接着飘下一片由箭矢组成的**,耳边到处都是箭矢撕裂空气的厉啸之声。

    最可怕的是,**之中夹杂着长四尺余,粗数寸的巨大弩箭,除非是有幸躲在楯车之后,否则不管是木楯,抑或襦铠,面对这种弩箭,皆如纸糊一般脆弱不堪。而本就缺乏防护的羸兵、民壮,更是没有半点抵抗之力。

    蔡升、马周、褚方、韩广皆立于城墙之上,几人互相之间,颇有较量之心,亲自挽弓射之。

    其中以韩广为最,其不愧是出自于西凉,以善射著称,可谓是例无虚发,箭箭夺人性命。

    褚方则其次,他虽然没有韩广百步穿杨,百发百中的本领,但杀伤率也颇为客观。

    蔡升和马周相比于褚方,还要逊色一筹,毕竟他俩不同于韩广、褚方,曾为军将,二人以前只是市井游侠,精于斗剑,而不通弓马,直到近年投身军旅,才开始认真学习骑射的本领。

    不过韩广也并非没有对手,其麾下阿仆,乃是羌胡中的“射雕手”,但有所发,无不中的,箭术之精,丝毫不弱于韩广。两人便如同两台精密的杀人机器,取箭、开弓、射箭……没过多久,便相继射空了壶中箭矢。

第二百六十七章 填堑

    区雄脸色铁青的看着麾下部曲手举木楯,背负土囊,一批批的冲到酃县护城河边,又一批批的倒下。这就是降人的可悲之处,明明知道是送死的行为,也只能硬着头皮驱使部曲去做。

    区胜手杵大戟,不满地嘟囔道:“如填堑这等事,交给民夫就是,何必让我等徒劳送死。”

    区雄听得眉头一皱,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区雄妻弟宋麟更是吓了一跳,急忙对区胜道:“伯陵慎言。这话万一传入他人之耳,姐夫亦会受到牵连。”

    区胜心中犹不平道:“大丈夫征战沙场,为求功名,自当不惜此身,可像现在这样死去,实在是窝囊!”

    宋麟瞥了身旁的区雄一眼,道:“我等虽然归顺稍晚,但北方欲治荆南,必定需要我们……蒯长史不会对我等坐视不管……”

    区胜冷哼一声道:“希望如此吧。”

    宋麟猜测的没错,降卒,乃至民壮、羸兵,在蒯越眼中,都是无足轻重的消耗品,只是若他们都死光了,护城河靠谁来填?因此蒯越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城上的刘景军肆意屠戮之。

    蒯越令督军从事邓方、先登校尉冯习各督数千弓弩,直抵护城河畔,以压制城上的刘景军,尽量减少填堑士卒、民壮的伤亡。

    刘景军胜在占据地利优势,不管是城上的女墙,抑或楼橹,乃至城门之上的重阁屋宇,都能够为将士提供足够的保护。

    而荆州军胜在拥有数量优势,郊外地势开阔,绝非面积狭窄的城墙所能相比,荆州军轻易便可排出由数以千计弓弩组成的方阵,在密度上压制城上敌军。

    不过刘景虽说在投射数量上无法与荆州军相比,可别忘了,刘景军可是拥有大量的床弩、投石机,二者都是远程大杀器。

    当荆州军弓弩方阵排列严密的进抵城下,尚未发出一矢,他们的噩梦便来临了……

    酃县南侧城墙以内数十步,所有屋宇建筑皆已被拆除,形成了一片空旷地带,如今上面星罗棋布的列着数十架投石机。

    排在最后的是十人以下操作的小型投石机,越向前需要的人就越多,最前方更是出现多达上百人共同拉索的超大型投石机。

    众多身着短褐、胼手胝足的民夫列于投石机前端,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侧方的持旗吏士,紧张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攥着投石机炮索的双手全都沾满了汗水。

    “放……”

    负责各自区域的持旗吏士,由前至后,依次挥舞手中旗帜。

    “哐……哐……哐……”

    不管是几人操作的小型投石机,甚或百人操作的大型投石机,无不发出霹雳般的巨大响声。

    一枚枚大小不一的石弹,被投石机抛向天空,越过城头、越过护城河,坠入荆州军阵中。不过眨眼的工夫,就将荆州军的方阵砸得千疮百孔。

    其实投入到战斗中的投石机仅数十架而已,即使威力惊人,对荆州军也不会造成太大伤害,至少远不及弓弩造成的伤害。

    关键在于,投石机这种武器就如同拍竿一般,根本不是人力能够与之对抗的,投石机对荆州军将士起到的震慑作用,是自身伤亡的十倍、百倍……

    加上杀伤同样惊人的床弩,碰上就死、擦上就亡,荆州军士卒无不骇得肝胆俱裂,手足俱凉,有些人一时慌乱下,顾不得军法森严,转身向着后方逃去。

    “重新列阵……重新列阵……敢有后退者,斩!”邓方带着部曲在后面督战,对于溃逃者,他先是以语言令其返回队伍,若是对方对他的命令置若罔闻,他立刻便会将其当场处死。

    冯习的做法与邓方别无二致,两人皆是善待士卒,能得众心的人,但像这样的危急时刻,他们会毫不犹豫对士卒举起屠刀,所谓“慈不掌兵”,概莫如是。

    只是两人虽然暂时弹压住了士卒的骚动,可这绝非长久之计,以血肉之躯对抗飞石车、床弩这等大型战具,无异于以卵击石。最佳的应对方法,自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可惜,荆州军中并无制作飞石车的工艺,即使强行造出一些来,威力恐怕也不会很理想。

    至于床弩,之前水军倒是俘获了一些,但床弩对制作工艺、乃至材料同样有着极高的要求,旬月之内很难仿制成功。

    邓方、冯习为了安抚士卒,唯有选择拉伸队列,加大士卒之间的距离,以降低石弹、巨弩的威胁。如此一来,弓弩密度就不可避免降低了,这也没办法,两人只能“两害相较取其轻”。

    双方将士一在城上,一在城下,你来我往,喊杀震天。

    随着时间的逐渐推移,长约一里,宽达五丈的酃县护城河,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填平。

    作为代价,护城河上密密麻麻浮满了荆州军士卒、民壮的尸体,河面几乎为之淤塞。而护城河外同样尸横遍野,死伤狼藉。

    蒯越站在高耸足以俯瞰酃县的云车上,望着下方士卒、民夫伤亡惨重,哀鸿遍野的惨状,不由心有戚戚焉。同时也更加坚定了他“不欲强攻”的想法。

    酃县城防本就固若金汤,又有战具之利,强攻的代价实在太大了,除非已无计可施,万不得已,不然蒯越绝不会选择强攻。

    日落前,蒯越派出勘探酃县周围地形的门客带着几名随从归来,两人一番讨论后,决定今夜就动手挖掘地道。为了蒙蔽城中的刘景军,蒯越又从后方调来一批士卒、民夫,彻夜背土填堑,掩敌耳目。

    当然了,地道挖掘毕竟是一个大工程,动静绝不会小,想要完全瞒过刘景军也不现实,蒯越只求能够多瞒对方几日,对方知道的越晚,对己方便越有利。

    当日夜,荆州军士卒、民壮继续在城下热火朝天的填堑,暗地里则在他处暗凿地道。刘景军不知详细,在城上以鱼脂为火把,照得城墙上下亮如白昼。

第二百六十八章 地突

    荆州军人负、车载,不分昼夜,运土填堑,终于将酃县南面长一里许,宽约五丈,深一丈余的护城河彻底填平。而护城河左右两侧,亦堆砌出两座高达数丈,几可与城墙齐平的土山。

    与此同时,后方冲车、井阑等攻城战具业已初具规模,足以支撑一次大规模攻城作战。

    冲车乃是此番攻城的主力,是以蒯越令麾下弓弩手攀土山、登井阑,远射酃县城上,牵制刘景军,以尽量降低敌军对己方冲车编队的干扰。

    冲车,非常好理解,顾名思义,下置四轮,车上以经年大木为柱,前端削尖,正面及上方有大楯保护,至少需十数人推动。

    随着一阵阵激烈昂扬的鼓声,诸多冲车同时开动。

    刘景身处于三重城楼的最顶端,俯看一架架冲车逐渐逼近过来,脸上不由露出一抹冷笑。

    来自于后世的他,一直有建造包砖城墙的打算,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一直没有付诸行动。

    不过这并不代表酃县不坚固,事实上没有人比刘景更重视城防了,在修葺酃县城墙的过程中,他曾不止一次以铁锥凿墙,检验墙壁的坚固程度,结果令他非常满意。他相信即便在冲车的冲击下,酃县城墙亦可安然无恙。

    诸多冲车在井阑的拱卫下,冒着漫天的箭雨,驶过“平整”的壕堑,进抵酃县城下,冲车既可撞击城门,也可直接撞击城墙,相对来说,还是以前者居多。

    然而酃县的城门外面有一座半圆形小城,高度与城墙等齐,将酃县城门牢牢围在里面,这便是瓮城。这意味着想要撞到城门,要先攻破外面的瓮城才行。

    只有一两架冲车尝试摧毁瓮城,其余大多互相配合,对同一地段的城墙发起凶猛的撞击。

    “咚……”

    第一架冲车一往无前地撞上城墙,发出一声闷雷般的响声。

    荆州军士卒忍不住探头观望,发现撞击的效果很不理想,除了掉了几升土外,毫无损伤。

    “咚……咚……咚……”

    之后冲车陆续撞上酃县城墙,可惜结果并没有什么两样,仅仅只是让城墙多掉了一些土。

    虽然酃县城墙坚固,不怕冲车撞击,可世事无绝对,城上的刘景军当然不能作壁上观,很快,他们就发起一轮凶狠的反击。

    “放……”

    刘景军士卒以伍为单位,将一块块数尺见方的巨石从酃县城上掷下,冲车大楯、车架、车轮……只要被巨石砸中无不破碎。

    巨石在摧毁冲车的同时,也将冲车之后的荆州军士卒暴露了出来,刘景军自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弓弩打击随之倾斜而来。

    荆州军士卒匆忙还击,可惜十无一中,首先他们并非专精弓弩的士卒,其次仰攻敌人,天然就比较吃亏,当然不敌刘景军。

    巨石并不是一次性的消耗品,其中间有孔,以粗绳系之,不管是否击中冲车,城上刘景军将士拉拽绳索,便可将巨石收回。

    如果荆州军士卒有心观察,即会发现,这些巨石赫然就是日常生活中极为常见的石磨。

    “放……”

    石磨再次被抛了出来,带着猎猎风声,命中一架架冲车。

    这次由于有了一定心理准备,反应快的荆州军士卒赶忙挥出手中刀戟,试图砍断绳索。

    不过大部分都没有成功,得手者寥寥无几,一来刘景军掌握有主动权,想投就投,想收就收。二来面对泰山压顶般落下的石磨,荆州军士卒多会退缩,这一退,便失去了出手的最佳时机。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蒯越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这才过去多久?数十架冲车已经报废了六七成。更让他无奈的,是酃县城墙看上去“毫发无损”。

    从目前结果来看,想要靠冲车攻下酃县,无异于天方夜谭。

    至于井阑、土山,作用也不大,刘景在城墙上修建了大量的楼橹,几乎三步一楼、五步一橹,数量远非井阑能比。而且城门之上还有一座三重城楼,在高度上足以对井阑、土山保持优势。

    最后,井阑也相继步了冲车的后尘,或是被投石机击中,导致散架、倒塌,或是遭到火箭的密集攻击,从而引发火势蔓延。

    蒯越眼中满是失望之色,冲车、井阑、土山等攻城手段,至多只能起到骚扰的作用,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地突了。如果此法也行不通,那就只能蚁附强攻了。

    “希望不会走到这一步……”蒯越心道。然而直觉却告诉他,这一步不可避免。

    挖掘地道,绝非一两日之功,为了尽量不引起刘景军的察觉,后面几日,蒯越继续加大攻城的力度,并且不再限于冲车、井阑、土山,亦以云梯攀城接战。

    同时蒯越还在西侧开辟了第二战场,酃县西郊紧邻西湖山水,地势甚狭,无法集合大兵。因此他也没有派人填平城西的护城河,而是利用壕桥、浮桥跨越护城河,云梯也是简易的轻梯。

    蒯越没指望西边能有什么突破性进展,只要牵制住刘景一部分兵力,他就心满意足了。

    主战场不再西侧,也不再南侧,而在地下。

    就在荆州军民壮夜以继日,两条地道,齐头并进,欲从地下穿入城中时,却不知酃县城内的刘景早就发现了他们的伎俩。

    此事多赖韩广,他从军十载,始终周旋于西凉、关中等战事高发地区,经历过的战事几乎难以计数,当然也不乏攻城与守城作战。

    地突是攻城的重要手段之一,他过去曾不止一次尝试过此法,是以对此多有提防。

    预防敌人挖掘地道的方法,《墨子》中就有记载:“令陶者为罂,容四十斗以上,固幎之薄革,置井中,使聪耳者伏罂而听之,审知穴之所在,凿穴而迎之。”即每隔三十尺挖一口井,将大瓶置于井中,让听力好的人伏在瓶上,以监知敌方是否在挖掘地道,乃至具体方位。

    当初韩广提出来时,刘景想也没想,一口便答应下来,毕竟小心无大错,事实证明这件事他做对了。

第二百六十九章 医所

    刘景在询问过韩广的意见后,当即定下以火攻御敌的对策。

    他先是让士卒在城中沿着城墙挖掘出一条深堑,并派遣士卒日夜把守,同时在近左建立多间塾室,用来储存柴火、油脂,确保己方可以第一时间投火焚敌。

    刘瑍则趁机建议刘景可多备鼓风器具,风助火势,火趁风威,威力必定能够更上一层楼。

    刘景深以为然,只是收集来的皮橐有限,他让人取出武库中存放的牛皮,紧急缝制一批皮排。

    这日,负责监视地下的士卒不约而同禀报刘景,地下声响已经“近在咫尺”,敌军如果全力以赴,今夜便能挖穿入城。

    刘景得知消息后,当即令褚方守南门、马周守西门,蔡升、韩广各率精兵千人,伏于堑外,静候敌军自投罗网。

    傍晚时分,刘景在于征、陶观等人的陪同下前往医所慰问伤者,连日来战事虽说不算激烈,但仍有数以百计的人负伤、染病,刘景常常亲自前往医所巡检。

    出于种种考虑,他并未将医所建于县寺内,而是选择城西某里,贯通数间豪家邸第,作为收容伤者的地方。

    论对军队医疗保障的重视,这个时代绝对没有人能超过刘景,虽然军中医者只有二十余人,但刘景为每位医者皆配备了数人到十数人不等的随从。

    这些随从至少都接受了一年以上的外伤治疗培训,说是金创医亦不为过,因此整个医疗队伍,差不多有近两百人规模。

    刘景水步军全部加在一起,也才不到两万人,军、医比例高达一百比一,当世无出其右者。

    医所大体可分为两部分,所谓“军中最急,莫急于金创。”

    除了金创、折伤等外伤外,刘景另将染病者移至他处,双方中间有墙院相隔。

    若有士卒表现出如伤寒、疟疾、痢疾、霍乱、肺病等传染性疾病,还会单独隔离。

    即使到了一千八百多年后,医疗高度发达的现代社会,隔离也是阻断传染性疾病的主要手段之一,甚至可以把之一去掉。

    华夏自古就饱受传染性疾病的侵害,《周礼》有云:“四时皆有疠疾:春时有瘠首疾,夏时有痒疥疾,秋时有疟寒疾,冬时有嗽上气疾。”

    一旦爆发疫病,便会出现《汉书》上说的:“农商失业,食货俱废”、“富贵不得自保,贫者无以自存”的惨烈现象。

    自春秋战国以降,秦汉对传染疾病有了更多的认识与了解,而隔离,是最行之有效的办法。秦朝有专门安置传染病人的“疠迁所”,汉朝则有“庵庐”。

    桓帝时,凉州三明之一的皇甫规奉命征讨叛乱的陇右羌人,当时道路隔绝,恰值军中爆发大疫,死者十三四。皇甫规亲入庵庐探视,送药问疾,三军感悦。

    不过古人到底是古人,所谓的隔离防治,只是根据前人的经验总结而来,在刘景眼中,可谓是一张破网,漏洞百出。

    刘景对隔离防治,制定了明确的条令,不仅规范病人,亦规范医者,林林总总无虑数十条,敢有触犯者,以军法处置。

    刘景踏进医所的大门,马上便有医者送上崭新的绢布口罩。

    俗话说得好“病从口入”,反之亦然,现代人都知道,带菌唾液会导致伤口感染。因此刘景下令:医者及外来之人,皆需佩戴绢布口罩,并且每日都要清洗。

    刘景戴上绢布口罩,走入一间安置伤者的堂中,此堂面积颇广,左右各列有十余张床榻。这里的人多是身负轻伤者,重伤的人则会安置于堂后的寝室内。

    “刘君……”

    刘景的到来,令堂内伤者神情激动,几乎全都离榻而起。

    刘景面有不豫的对众人道:“我之前曾言:‘医所不拘俗礼。’诸君难道都忘记了吗?”

    一名伤者回道:“我等自然未忘刘君之言。然我等仅仅只是负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伤,无碍起卧,刘君宽恤小人,我等却不能不知尊卑,否则心中何安?”

    能够说出这番话的自然不是普通士卒,此人乃龙丘刘氏子弟,按照辈分算是刘景的族侄,名叫刘羡,目前在刘亮麾下担任屯将一职。

    刘景肃容道:“诸君身为军吏,当知法度,今日我便正式立下军规:‘医所不得妄自行礼,初犯者告诫,再犯者笞之。’”

    刘羡等伤者不禁面面相觑,愣了半天才抱拳应“诺”。

    刘景这才展颜笑道:“诸君速回床榻,不然休怪军法无情。”

    刘羡等人闻言,皆老老实实躺回榻上,刘景乃是仁义君子,素来待下以宽,可如果就此认为他无威严,那就大错特错了。

    刘景治军极严,以法御下,条令多到将士稍有不慎,就会触犯到军法的地步。就如同这次,医所行礼与否,都要立法。军中千奇百怪的法令,是将士们平日私底下讨论最多的话题之一。

    刘景与每个伤者都会说上一两句话,尽量做到不忽视一人。

    在此期间,身为医者之首的医掾始终寸步不离的陪伴在侧,刘景对他道:“足下这里若是药材将尽,当尽快告知军市掾。”

    医掾瞥了一眼身高仅五尺余,头大如斗的陶观,勉强点头。

    陶观视若无睹,这样的眼神他见过太多了,早已见怪不怪。开口道:“库中储存的药材甚多,医所但有所需,只管开口。”

    陶观说话底气这么足,自然是有原因的,刘景几年前就开始有意识的储存各种药材了,其中衡山是最主要的来源,单日磾每年都会为刘景送来海量的药材。

    当然了,单日磾也不是白送,刘景每次都会回以铜铁、布匹、盐米、陶器……总之双方互通有无,各取所需,谁也不吃亏。

    从堂中出来,刘景接下来又走访了几处,才离开医所。至于传染病人居处的庵庐,刘景没敢去,因为他对绢布防治病毒的效果,实在缺乏信心。万一不小心染上疠疾,那就悲剧了。

第二百七十章 火攻

    从医所出来时,天色已然将黑,刘景匆匆吃过晚饭后,回到城南的壕堑外,蔡升、韩广二人此刻正坐在一旁的塾内,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刘景走入塾中,随意地摆了摆手,示意二人不必多礼,出言问道:“宏超、公辅,地下现如今情况如何?”

    蔡升看了韩广一眼,回道:“自打城外的北军停止攻城后,四处地道便跟着停下来了,看来北军是打算等到深夜人静的时候,再一举破土而出,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说到最后,蔡升脸上忍不住露出讥讽的笑容。

    刘景亦不觉失笑,说道:“北军怕是注定要失望了。当他们从地下钻出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刘君所言极是。”蔡升又道:“北军一直存着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念,围城以来,表面上看攻势如潮,实则多有克制,令我空有一身力气,却无处施展,希望今晚可以放手一战。”

    刘景笑着摇头摇头。

    韩广开口道:“刘君,将士今夜注定会守到很晚,加之面临一场恶战,当加餐犒劳将士。”

    刘景颔首道:“这个自然。我已让人准备牛羊以飨将士。”

    未及入夜,胡饼、肉羹就做好了,士卒依次就餐。

    在刘景军中,胡饼已经彻底取代糗糒,成为士卒的主要干粮。

    而说到胡饼,则不得不提到一人——陶观。他或许是历史上第一个在长沙,乃至荆南地区贩卖胡饼的人。

    他这也算是为饭稻羹鱼的荆南带来了不同的饮食文化,这么一说,还颇有历史意义。

    胡饼相比于汉军传统干粮糗糒,不仅口味好,且易饱腹,储存、携带也更加方便,最重要的是制作简单,优点多不胜数。因此胡饼取糗糒而代之,成为军中干粮,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士卒以伍什为单位,围聚一团,一边吃着胡饼、饮着肉羹,一边小声交谈着。曲长、屯将们早早就警告过他们了,不得随意喧哗,以免被敌人察觉异样。

    士卒们认为上官纯属多此一举,却也只敢在心里抱怨几句。

    士卒饱餐过后,夜色渐浓,今夜繁星布满天空,绚烂夺目,明天当是一个好日子。

    在曲长、屯将们的指挥下,士卒将各个塾内的薪柴搬入壕堑,并将一桶桶油脂倒入堑中。

    看着士卒有条不紊的忙碌着,韩广对刘景道:“刘君,现在士卒皆已饱腹,接下来交给我和蔡兄即可,刘君可暂回舍中休息,不必留在这里。”

    蔡升点头附和道:“韩兄说的没错。况且,这深更半夜,乌漆嘛黑,目光所及,不过数丈之地,一旦士卒稍有疏忽,被敌人钻了空子,恐惊扰到刘君。”

    这正是韩广担心的地方,只是没有直接明言。

    刘景不禁一笑,说道:“难道在你们眼里,我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吗?”

    韩广沉声道:“古语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刘君乃是军中之主,当在后方统合将士,实不该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

    刘景摇头道:“我又不是亲冒矢石、登锋履刃,何来危险?再说,将士在前奋战,我却躲于后方,心里怎么能安心?好了,我意已决,你们不必再劝了。”

    见刘景态度坚决,蔡升、韩广相视一眼,知趣的不再多言。

    时间悠悠,转眼就到了夜半时分,死寂一般的西城,地下忽然声响大作,不久,四路齐头并进的荆州军士卒就挖进了壕堑内。

    对此,荆州军士卒皆是一脸莫名其妙,搞不懂为何酃县城中会有一条深堑,可是当他们看到堑中堆满了薪柴,以及扑面而来的油脂味,顿时面色大变,哪还不知他们的意图暴露了。

    由于城墙上灯火通明,使得下方冲出地道的荆州军士卒无所遁形,隐伏于夜色下的刘景军士卒毫不犹豫射出了手中的箭矢。

    漆黑一片的夜幕,忽然间飞射出无数的箭矢,荆州军士卒如同标靶一般被弓弩射成了刺猬。

    四条地道,就像四条不归路,荆州军士卒不断从地道里冲出,又不断中箭倒下。不过荆州军士卒虽然死伤惨重,但冲出来的人同样越来越多,壕堑内很快就挤满了荆州军士卒,他们以木楯为墙,开始尝试跃出壕堑。

    然而就在这时,一支带着火光的箭矢射入堑中,瞬间点燃了浸满油脂的薪柴。

    “咻……咻……咻……”

    第一支火箭就像是一个信号弹一样,接下来火箭密集袭来,壕堑转瞬间就变成了一片火海。

    “啊……”

    地道只能进、不能退,壕堑内的荆州军士卒挤成一团,惨遭烈火焚身,发出凄厉的惨嚎。

    刘景距离壕堑颇远,然而这样的惨叫声传入耳中,仍然让他大感不适,烈火焚身,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死法之一。

    刘景虽心有不忍,却并不后悔自己的决定,相比于敌人,他更在意自己麾下士卒的性命,火攻无疑会大大降低己方的伤亡。

    “啊……”

    荆州军士卒不甘被活活烧死,身上冒着冲天大火,跃上壕堑,在地上疯狂翻滚,试图身上之火。

    可惜这样做成功几率并不高,大多都被火焰彻底吞噬,即使侥幸捡回半条命,也会被堑外严阵以待的刘景军士卒所斩杀。

    数以百计的荆州军士卒在绝望与悲惨中被活活烧死。而壕堑内的熊熊大火,亦令地道中的荆州军士卒裹足不前。

    如果个人可以有选择,他们肯定会第一时间选择撤退,可惜后方将领却让他们在地道内原地待命,等待壕堑内的大火熄灭。荆州军士卒闻之无不怨声载道。

    壕堑内的火焰稍退,荆州军士卒无一幸存,蔡升、韩广一边派人向四个地道内投掷火把,一边派人持皮橐、皮排,将壕堑内的火焰与浓烟,吹入地道中。

    不过片刻间,地道便成为了火窟,留在地道中的荆州军士卒拼命向后退,却是寸步难行,或被烧死,或被熏死,死者枕藉。

第二百七十一章 魏延

    “呼……呼……呼……”

    一道黑影在黑暗逼仄、到处充斥着浓烟的地道中亡命。

    极度缺氧的环境下剧烈运动,加上心情惶急,令他口中如同拉风箱一般剧烈喘息,脸上也带着一抹挥之不去的焦躁之意。

    他姓魏名严,字文长,章陵郡人,今年刚刚二十出头,他十五六岁就开始游侠四方,为人勇鸷豪义,县中游侠、恶少年、轻薄子弟皆乐意追随其左右。

    不过由于他出身寒微,兼且性格矜高,不得四方豪杰看重,是以多年来始终没有什么作为。

    去年蔡瑁在荆南大败于刘景之手,据说战船折损近半,死者以万计,不过这个消息一直没有得到荆州官方的正式承认。

    可不久之后,荆州刺史部就在章陵、南阳、南郡等地公开招募士卒,遣往荆南助战,开出的条件十分优渥,算是间接印证了次消息的真实性。

    魏延就是在那时应募从军,殊不知,他的这个决定,彻底改变了自己“原本”的人生轨迹,他本来应该在明年遇到明主,因为刘景这个变数,命运大变。

    魏延并非独自一人,而是带着二十余游侠应募,并且他本人也不算无名之辈,所以一入军中,就被任命为执掌百人的屯将之位。

    和刘景军专职水军不同,这个时代基本没有正规水军,船上负责棹橹的人,虽然被称为棹卒,实际只是普通的船夫而已。

    而船上负责作战的战士,则不限于水上作战,他们平日“上岸击贼,洗足入船。”也就是“上船为水军,下船为步军。”

    因此,魏延来到荆南后,才会被抽调上岸,参与攻城作战。

    临湘之役,他表现得十分勇猛,数次作为先登,攻上城头,先后斩首极多,积功为曲长,麾下兵力达到三百余人。

    曲长之上,就是别部司马了,而别部司马之上,则是都、校尉。魏延心中不由豪气云干,随军南下酃县,准备再立战功,成为统兵上千,受人关注的大将。

    哪怕一个时辰前,他还是这样幻想着,然而很快,刘景就给了他一记当头一棒。

    他眼睁睁看着一个个同袍冲出地道,在火海中疯狂挣扎嚎叫,那一刻,魏延头皮隐隐发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逃。

    尤其当火焰、浓烟倒卷入地道时,他更是加快了逃命的速度,任何敢于挡住他道路的人,他都会毫不犹豫将其斩杀,哪怕这些人是他的手下也不例外。

    生死关头,他眼中除了自己,再容不下其他。

    急速的奔跑中,魏延越发感到呼吸困难,渐有窒息之感,就在他头昏脑涨之际,前方似有一抹亮光,在漆黑且布满浓烟的地道中若隐若现。

    “天不亡我……”魏延心中一喜,接着咬紧牙关,夹带着滚滚黑烟,一鼓作气冲出地道。

    在重见天日的那一瞬间,魏延立时双膝一软,瘫倒在地上,贪婪的呼吸着新鲜空气。

    “哈哈……我魏延活下来了……”

    魏延之后,地道中陆续又冲出数十人,还不及进入人数的十之一二,没有出来的人,自然是全部死在了里面。

    眼前这零零散散几十人,就是魏延现在手中仅存的兵力了,从掌管三百余兵的曲长,一下子掉到了队长级别,还不如从军之初,这可真是越混越回去……

    魏延恨恨地望了一眼灯火通明的酃县城头,大丈夫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今日他受到的莫大羞辱,以后必定加倍还之。

    魏延这一路死伤惨重,其他三路同样也没强到哪里去。

    总之,荆州军的地突作战计划彻彻底底失败了,代价就是,数以千计的精卒死于地道内。

    连日来攻城作战都没死这么多的精卒,由此可知蒯越此刻的心情,将会多么的糟糕。

    蒯越不禁长叹一口气,冲车、井阑、土山、地道……能试的方法都已经试过了。

    至于围城,内外条件都不允许他这么做,于内,刘表欲谋中原,催促甚急,将士离家日久,皆欲速战。

    于外,刘景水军数败荆州水军,酃县以南的湘江水面,皆在刘景水军控制内,只要刘景水军一日尚在,围城就毫无意义。

    所以,一番瞎折腾后,终究还是回到了云梯蚁附的道路上。

    “大人……”蒯祺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呼道。

    “撤吧。”蒯越摇头道。

    “诺。”

    荆州军徐徐退回后方大营,刘景军却暂时无暇庆祝胜利,待地道中彻底火熄烟散后,刘景立刻招来民夫,将四条地道中的敌人尸体运出,集中火化。

    处理完敌人的尸体后,刘景又让民夫运土掩埋地道,毕竟地道是穿城而过,如果置之不理,很容易使城墙发生塌方。

    事实上地道作战就有一法:挖至城墙下方,接着以木桩作为支柱,顶住墙基,最后烧毁木桩,从而引发城墙塌方。

    袁绍去年就是用这个方法,攻克了公孙瓒固若金汤的易京,逼得一代枭雄公孙瓒尽杀姐妹、妻子,继而引火**。

    刘景一直到鸡鸣时分,才返回舍中休息,并且只睡了两个半时辰,就重新爬起来。

    当他再次来到南城墙下,发现四条地道基本已经填好。而荆州军则紧闭营门不出。

    刘景猜测,荆州军会休整一两日,然后大举攻城。这次,就不是之前那种小打小闹了,荆州军必定会倾力强攻。

    真正的考验,就要来了。

    次日,就如刘景猜测的那般,荆州军全军出击,数以万计的步军列阵而行,民壮推着云梯、井阑、冲车等战具,尾随其后。

    荆州军前部陆续抵达酃县城下,而后部仍在源源不断行出营垒。

    刘景站在城楼之上,目光所及之处,尽为红黑之色,红是绛衣,黑是襦铠,军容极壮。

    普通人若是看到这样的场面,必定为之气夺,刘景却不以为然,他已经看穿了荆州军,只要不是天降陨石将城墙击垮,荆州军想要进入酃县,如同痴人说梦。

第二百七十二章 攻城(上)

    酃县南郊,数十架鼓车依次排开,每个鼓车上,都立着一名身躯精壮,袒胸露乳的大汉。

    他们手持两把鼓槌,双臂如同风车一般抡将起来,一下又一下撞击着身前的牛皮大鼓。

    “咚……咚……咚……”沉闷的鼓声随之响起,继而不断向外扩散,外震四野,内震心魄。

    一座座载满弓弩手的井阑闻鼓而行,每一座井阑左右及后方,都跟随着一列列弓弩方阵。

    井阑编队之后,则是云梯编队,其中既有“以大木为床,下置四轮,上立双梯”的大型云梯,亦不乏做工简便的竹制长梯。

    望着荆州军队列井然,如墙而进,酃县城头的刘景军士卒不禁屏住呼吸,心中砰然。

    褚方脸色异常平静,心里同样不泛波澜,这样的场面,过去两年间,他见过太多太多次了。

    四百步、三百步、二百步、一百五十步……

    褚方默默计算着距离,在此期间,他有条不紊的下令道:“进弩……张弦……射……”

    霎时间,酃县城墙上的弦声响成一片,一支支弩箭飞出城头,射入荆州军的人潮中。

    由于前排的荆州军士卒身披襦铠,手举大楯,是以弩箭造成的伤亡并不大,唯有床弩的巨箭,方能击穿荆州军士卒的铠甲与大楯。同时,井阑与土山上的荆州军弓弩陆续开始还击。

    褚方不为所动,下令前排弩士退后,后排弩士上前,交替射击,循环往复。此乃汉军弩阵之法,讲求的是“张而复出,射而复入,则弩不绝。”

    “哐……哐……哐……”

    投石机那木臂相撞的巨响依次响起,一颗颗飞石从城墙上的刘景军士卒头顶飞过,犹如流星雨般极速坠入荆州军方阵。

    “咚……”

    荆州军阵中一名士卒,由于在行进中将脑袋暴露于楯外,被迎面飞来的石弹击中,头颅瞬间崩裂,鲜血、脑浆撒了一地。

    这等惨烈的死状,骇得周围同袍不禁一阵骚动。不过他们能被选入前锋营,自然皆是敢战之士,是以依旧缓步而进,只是更加小心谨慎,高高举起大楯,恨不得将整个身体都缩入楯中。

    然而木楯可以有效防御弓弩,乃至巨弩的攻击,对投石机却收效甚微。尤其是数十斤重的大型石弹来袭,荆州军士卒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不要砸中自己。

    “轰……轰……轰……”

    一颗颗飞石扎入人海,每一次,都能掀起巨大的波澜。

    在硬顶着箭矢、巨箭、石弹连绵不绝的打击后,荆州军的云梯编队终于推进至酃县城下。

    荆州军士卒高高举着木楯,阻拦城上刘景军的攻击,另有士卒不断调整着云梯的位置,找到最佳的角度后,锁死车轮,并将折叠的副梯展开,搭上城头。

    冯习手中长刀一挥,成百上千的荆州军士卒持楯攀梯而上。

    荆州军攻城士卒能够用楯挡住头顶上方的箭矢,对两侧的攻击就无能为力了,纷纷中箭,如同下饺子一般从云梯上栽下。

    酃县城防完备,设有马面,即凸出于墙体数丈的墩台,可以配合正面的同袍,从左右两个方向对登城的敌军形成交叉进攻。而且三者之间的距离,是经过精心设计的,足以覆盖整片区域。

    酃县一里余宽的城墙,就是被一座座马面分割成一块块相对独立的区域,这样的区域,对任何敌人来说,都是一个噩梦。

    在付出了极大代价后,终于有荆州军士卒突破万难,爬上酃县城头,距离成功仅一步之遥。

    之前蒯越已经通告全军,第一个先登者,将会得到常人一辈子难以企及的巨大财富。

    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无数金灿灿的黄金摆在他的眼前。

    然而当他头颅探出女墙,就看到了城墙上密密麻麻,严阵以待的刘景军将士,尚未有所反应,就被一名刘景军士卒一矛捅杀。

    钱帛固然动人心,但前提是,你要有命拿。

    在他之后的士卒,或许是吸取了他的教训,也或许是经验更加丰富,由始至终都藏身于楯后,即使攀上城头,也没露头。

    不过他也同样没能成为先登,刘景军数支长矛几乎同时刺中其楯,矛上附带的巨大力量将他顶出墙体,二百斤身体自数丈高空落下,重重拍在地上,死得不能再死。

    不知经过多少次尝试,总算有荆州军士卒成功突入城上,虽然他转眼间就被刘景军将士扑杀,却也为后来者创造了机会。

    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的荆州军士卒冲上城墙,与刘景军将士展开激烈的厮杀,双方面色狰狞可怖,喊杀如朝,用矛戟、长刀互相捅杀、劈砍。

    魏延身被双铠,口中叼刀,攀爬云梯直如猿猴攀树般矫捷。

    他前天曾入地道作战,损失惨重,本不在今日先登之列,是他自己主动请求参加攻城作战。

    他现在手里仅剩下几十人,不当一屯,如果再不努力谋取战功,哪还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魏延爬到云梯顶端,双手撑墙,纵身而上,接着踩着城垛跃入城上,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此时城墙上的荆州军士卒围成圆阵,固守待援,而荆州军将士则列为偃月阵,他们利用人数上的优势,围住荆州军士卒猛攻,试图将他们彻底赶出城墙。

    魏延从地上捡起一面伤痕累累且沾满了鲜血的木楯,继而犹如疯牛一般冲出圆阵,他握紧长刀,朝下路一个横扫,缺乏腿部防护的几名刘景军士卒立时中招。

    魏延楯击、刀斩,左右开弓,不过眨眼间,就杀翻三四人。

    “杀……”

    魏延连斩数人,勇气倍增,竟然趁势杀入敌群之中。

    站在魏延身后的荆州军见状,不由士气大振,有人甚至脱离圆阵,尾随魏延而入。

    刘景站在高耸的城门楼上,城墙上的一切,事无巨细,皆收入眼中,各片区域皆保持着优势,唯有魏延那边,出现了异常,自然就引起了他的注意。

第二百七十四章 攻城(下)

    “咦?这人……”望着在己方阵中纵横决荡,所向无敌的魏延,刘景心里有些惊讶。

    以这人表现出来的勇猛程度,当不下于褚方、韩广、蔡升。

    刘景心下猜测,仿佛是要印证他的猜测一般,此时蔡升正带人飞快朝着魏延的方向移动。

    刘景眉头不由一皱,他虽然对蔡升的武艺颇有信心,但世间岂有万全之事?正所谓两虎相斗,必有一伤……

    蔡升不知刘景正在担心自己,他现在眼中只有魏延,此人斩杀己方多名士卒还在其次,最关键的是,由于他的存在,他所处的地方正在成为荆州军的突破口。

    在造成更严重的后果前,必须尽快将其解决掉。

    蔡升持刀一路突进,途中遇到的荆州军士卒大多被其左右亲信部曲出手拦下,唯有两名漏网之鱼,试图对他刀兵相向。

    蔡升冷冷一笑,霍然出手,只见一道白光瞬间闪过,两颗好大头颅,冲天而起,鲜血如瀑。

    “给我死!”穿过两具无头尸体,蔡升挥刀疾斩向魏延。

    魏延早就注意到了蔡升,毕竟其身上穿着覆盖全身的袍铠,这样的精甲,在刘景军中绝对不多,至少也是曲长才有资格拥有。而蔡升,显然不止于此。

    “斩杀此人,必是大功一件。”念及于此,魏延毫不犹豫地出刀飞劈,两人互不相让,刀锋猛然相击,迸发出一阵火花。

    “此人好大的力气……”蔡升眉头一挑,两人拼了一招后,他的右臂竟然产生了酥麻之感,不过他相信对方也定然不会好过。

    “杀!”魏延眼神一厉,口中暴喝如雷,这一次换他先出手了。其性格勇鸷,臂力绝人,出招如长江大河,滔滔而下。

    沉重若有实质的压力扑面袭来,蔡升顿时生出一种重回南阳的错觉,当年他面对甘宁时,便感受到了这种巨大的压力。

    然而蔡升已非昔日的他,自败于甘宁之手,他弃剑习刀,进境一日千里。平日切磋武艺,哪怕褚方、韩广,也无法战胜他,至于生死搏杀,则犹未可知也。

    褚方曾为孙坚部将,征讨荆南三郡叛贼时,战斗常冠军履锋。韩广则是杨定部将,为人骁锐,弓马娴熟,勇冠(杨)定军。

    蔡升与二人不分伯仲,自然也是勇冠三军级的勇士。

    面对魏延一往无前的攻势,蔡升逆势击之,每一刀都势大力沉,与魏延针锋相对。

    “铛……铛……铛……”一连串兵刃撞击声响起,两人皆攻多守少,完全是一副搏命式打法。

    蔡升身上袍铠极精,魏延虽然穿戴双铠,可四肢、脖颈等部位却缺乏防护,激战中左臂不慎被蔡升划出一道半尺长的伤口,一时并无大碍,可若是久战之下导致失血过多,就有危险了。

    魏延恨得咬牙切齿,对方也就仗着身上铠甲精良,如果没有这身袍铠,他必能斩其于刀下。

    两人一时难分胜负,但荆州军士卒却渐渐挺不住了。

    蔡升可不是只身前来,他身边带着平日厚养的数十名健儿,他们甫一加入战斗,没用多久,便攻破了荆州军的圆阵。

    圆阵一经瓦解,荆州军士卒立时被刘景军将士分割、围杀。

    魏延眼见形势危急,不敢再拖延,当即虚晃一招,骗过蔡升,而后冲入混战中的人群。

    这时蔡升再想追赶已经来不及了,他将刀身崩裂出数个缺口的长刀收入鞘中,接着用力甩了甩酸痛无比的右臂。说实话,继续战斗下去,他必将落入下风。

    这令他心中又是失落又是感慨:“世间豪杰何其之多,一介无名小卒,也能胜我半筹……”

    魏延一退,剩下的荆州军士卒在短短片刻间,不是被刘景军围攻杀死,就是被赶出城墙,能够活着回到地面的人寥寥无几。

    仿佛商量好了一样,魏延这里以失败告终,其他的突破点也陆续失守,荆州军之前所有的努力与付出,全部付之东流。

    冯习等几名担任先锋的荆州军将领,不得不接受失败的结果,率领士卒退回后方休整,眼睁睁看着别人取而代之,这对他们所有人来说,都是一种耻辱。

    先登中唯一没有退下的,是以区雄为首的长沙降卒,负土填堑有他们,先登攻城有他们,反正就是哪里有危险,就派他们往哪里去,谁让他们是降人呢?

    刚才的攻城战中,不仅区雄本人,就连区胜都没有亲自登城作战,这和乡人乡情无关,他们单纯就是怕被对面认出来。

    以他们和刘景的仇怨,一旦被认出,会有不计其数的人想杀死他们,以便向刘景邀功请赏。

    区雄、区胜虽自负勇力,却也深知双拳难敌四手的道理。

    荆州军潮水般退去后,褚方、蔡升几人马上派人救治伤员、补充箭矢、收集散落的器杖。

    未免瘟疫滋生,即使是敌人的尸体,也没有随意的抛出城外,而是运回城中,找机会火化。

    士卒们三五成群的倚靠墙壁而坐,或饮水、或假寐,抓紧时间休息,恢复体力。

    这时,刘景从城门楼中出来,在褚方、韩广、蔡升的陪同下巡视城墙。以他的身份,战斗时自然无需亲自下场,但战后他必须露面,不然就太伤军中士气了。

    对于魏延,刘景心中犹有好奇,和蔡升说道:“宏超,我之前在城门楼上,见你与一人交战,那人居然能和你斗个旗鼓相当,武艺颇为不俗。”

    蔡升点头道:“我刚才问过俘虏,他姓魏名延,是一名曲长,此人确实甚有勇力,堪称劲敌。”继而感慨道:“素闻刘表儒人,没想到手下区区一个曲长,都有这样惊人的武艺……”

    “谁?魏延?”刘景不由面露讶色,虽然《三国演义》中魏延曾与黄忠镇守长沙,但历史上魏延是以刘备的部曲起家。刘备日后驻扎地新野,正是魏延家乡。

    眼下刘备尚在袁绍处与曹操为难,直到明年才会投奔刘表,魏延这时候不该出现在长沙才对。

    随即刘景不觉失笑,从他穿越的那一刻起,历史就已经改变了,而随着他来到的时间越久,历史就被改变得越多。同自己阻止刘表统一荆州相比,魏延出现在长沙着实算不得什么大事。

    刘景笑着摇了摇头道:“此人有如此勇力,本该委以重任,如今却只担任一名小小曲长,刘荆州、蒯异度真是不识人才。”

    褚方感叹道:“刘荆州、蒯异度皆是儒雅之士,眼中岂容匹夫?纵观天下,如刘君这般诚心下士,屈节待人者,能有几人?”

    蔡升深以为然道:“褚兄此言,深得我心。昔我为游侠、马(周)子谨门吏、刘(祝)文绣偷盗、王(彊)子健商贾……

    然刘君却不以我等卑微,倾心结纳,善加培养,使得我等庸人,得以将兵众与天下豪杰争锋!大丈夫,得志如此,纵然日后身死疆场,亦死而无憾了!”

    韩广开口说道:“在下又何尝不是被刘君拔于铁官矿山之中,此恩此德,如同再造。中平、初平以来,国家多难,世人渐视凉州人如虎豹豺狼,多有非议。

    徙边荆南以来,苦难非言语所能形容,只有刘君,不以异样眼光看待我等,推心置腹,委以重任。在下一介武夫,别无长技,唯有不惜此身,以为报答。”

    刘景含笑说道:“正所谓‘宝珠蒙尘,不掩其茫;利剑覆灰,不避其锋。’你们都是有过人才能的人,因为种种原因,或埋没江湖,或多遭磨难,但我相信就算没有我,你们终有一日也会洗去蒙尘、覆灰,被人发现。”

    蔡升摇头道:“我可不信世间有人能像刘君这般待我。”

    …………

    “咚……”平静许久的城外,再度传来战鼓的轰鸣声。荆州军已经准备好发动第二轮攻势了。

    蔡升、韩广、褚方皆各归各位,整肃部伍,准备迎战,刘景又在城上待了片刻,直到荆州军正式发动进攻才返回城门楼中。

    荆州军的云梯数量,相比之前,还要有所增强,显然在刚刚休整的时候,又补充了一批。

    荆州军此番不仅加强了进攻的力度,同时亦派兵攻打西城墙。这边由马周把守,由于荆州军并未填平西侧的护城河,士卒只能抬着竹梯,经由壕桥、浮桥跨越护城河,攀梯而上。

    马周手中兵力颇为充裕,荆州军的蚁附进攻造成不了多大威胁,若非城外有荆州军的骑兵游弋于侧,他早就率兵出击了。

    西面不是双方的主要战场,是以战斗强度并不高,相比之下,南侧战况就要激烈多了。

    荆州军冒着铺天盖地的箭雨,不顾伤亡,再度冲上酃县城墙,双方就在这方寸间杀成一团。

    “杀……”

    蔡升大喝一声,一头撞进结阵猬集的敌人之中,霎时间寒光四溢,不过短短数息之间,竟然将左右杀空了,原本有些拥挤的城头,居然变得有些空旷。

    “剩下的就交给你了,如果你连这点敌人都对付不了,那我劝你还是早早让贤吧。”蔡升语气随意地对曲长道。

    “大兄你放心,若有失,你把我脑袋砍下来当蹴鞠踢。”蔡升多年前出没于临湘市井时,曲长就追随在他的左右,少说也有六七年时间了,两人甚是亲近,是以称蔡升为大兄而非官职。

    蔡升微微点了点头,接着奔赴下一处,他是市井游侠出身,为人“义”字当先,所以每每身先士卒,以身作则,每个危险的地方,都能看到他奋战的身影。

    正因为如此,士卒皆敬而爱之,愿为其效死力。

    不过褚方、韩广这两位曾以武力称于军中的人,却没有像蔡升一样冲杀在前。

    褚方当初在孙坚麾下,只是一名冲锋陷阵的猛将,后来居家八载,性情越发沉稳。

    前年他匹马入临湘,手下一度掌兵过万,平日里根本用不着他亲自出马,挥挥手,自有无数人甘为前驱,只有最危急的时刻,他才会亲自冒刃履锋,鼓舞士气。在临湘的两年间,让他渐渐有了一丝名将的气度。

    而韩广也不亲自博战,是因为他在远处射箭,效率更高,而且不是高一点半点。

    韩广箭筒中的每一支箭的箭簇,皆有污迹,这是凉州汉羌千百年交战总结出来的经验,沾染了污迹的箭,一旦射入人体,致死率大大高于普通的箭。

    “咻……咻……咻……”

    韩广身长猿臂,三百斤重弓连连开合,却一点不显吃力,一支支沾染了污迹的长箭,精准地穿过交错的人群,射中敌人。

    荆州军士卒身上的衣甲毫无用处,因为韩广每次都能射中裸露于外的面门、咽喉、大腿、膝盖等部位。

    其身旁的阿仆亦不甘示弱,两人比拼箭术,一时间斗得旗鼓相当。阿仆跟随韩广多年,对后者忠心耿耿,即使让他付出生命,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唯有比拼箭术时,不愿退让半分。

    在两人的肆意杀戮下,城头堆满了荆州军士卒的尸体。

第二百七十五章 交趾

    午后,夕阳西下,映衬出赤红的晚霞,犹如一碗血洒红了半边天。

    而天宇下方的酃县城,则正在进行着世间最残忍的事——战争。此时酃县城上城下,呈现出的完全是一副炼狱般的景象。

    “杀……”刘景军与荆州军将士个个舍身忘死,浴血奋战,喊杀声铺天盖地,震荡四野。

    从平旦至黄昏,荆州军一共发动了五次大规模进攻,战死者不计其数,尸体堆积于城下,层层叠叠,几乎令后续攀梯蚁附的荆州军士卒无处下足。

    经过一整天的苦战,荆州军士卒不管是体力,还是意志力,基本已经快要到达极限了,因此第五次进攻以士卒崩溃而告终。

    “铛……铛……铛……”与此同时,荆州军的军阵中,终于传出了鸣金收兵的信号。

    聚于酃县城下,裹足不前的荆州军士卒听到撤退的钲声,如蒙大赦,立时如潮水般退走。

    望着荆州军掉头离去,刘景当即走出城门楼,来到城墙上。

    刘景目光所及,尸体、伤者狼藉,旌旗、器杖零落,大量的鲜血将夯土染成了褐色。城外仍有不少的云梯、井阑燃着大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滚滚浓烟随风飘荡在酃县上空。

    韩广面色凝重的俯下身,双手拇指按住一名死去士卒的眼皮,几次后才让其合上双眼。这是今日以来,战死的第三名旧部。

    当年自愿追随他没入耒阳铁官为奴的旧部,共有二百八十余人,他能准确叫出每个人的名字。在耒阳矿山的几年中,由于水土不服、营养不良、没日没夜劳作等,陆续死去近百人。去年、今年几次作战,又战死十余人,而今只剩下一百七十人了。

    “刘君……”韩广看见刘景向他这边走来,起身肃拜道。

    刘景见韩广脸上带着一抹悲伤,再看看他脚边死去的士卒,哪还不知原因,叹道:“公辅,此人是你的旧部吧?”

    “是。”韩广点头道。

    “可惜了……”刘景缓缓摇了摇头道。

    韩广神色一肃,抱拳道:”我等飘零于乱世,如孤魂野鬼,饱经磨难,幸而遇到刘君,才有重新做人的机会。刘君麾之所指,我等虽万死而无憾。”

    刘景道:“公辅,你的旧部皆是天下精勇,忠心无二,等到这次击退北军后,我必定重重赏之,不让他们的鲜血白流。”

    韩广拜谢道:“多谢刘君。”

    刘景微微颔首,接着又前往褚方、蔡升的防区。两人一个衣甲干净整洁,一个衣甲破损血污,由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当然,并不能以这个评定两人优劣。

    每个人领兵风格都不尽相同,重要的是结果。就目前来看,两人无疑都是成功的。

    刘景下了城墙,没有急着返回住舍,而是先去了城西的医所。原本占地颇广的医所,随着今日一战,顿时变得拥挤起来。

    毫不夸张的说,今天的伤亡人数,比过去所有战斗加起来还要多一倍不止。所幸医所内医者众多、药材充裕,对每一名伤者都能做到及时有效的治疗。

    刘景从医所出来时,已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他回到舍中,草草吃了一口就上榻休息了。

    翌日,平旦时分,荆州军再次来袭,经过一夜的休息,荆州军士卒精力尽复,云梯、井阑、冲车等攻城战具也都得到了极大补充,排山倒海般向酃县冲来。

    …………

    前汉武帝灭南越国,设立交趾、九真、日南三郡。后来武帝在大汉国中设立十三刺史部,以五岭以南七郡为交趾刺史部。

    交趾之名,源于《礼·王制》:“南方曰蛮,雕题交趾。”

    虽然私下里,世人多称交趾为交州,但正式名称仍是交趾。

    交趾刺史部治所,位于交趾郡郡治龙编。

    龙编地处蛮荒之地,大异于中国,城中到处都是椎结徒跣,贯头左衽,绘脸凶恶的蛮人。

    要说龙编乃至交趾最有权势的人,所有人都会异口同声的回答——士燮。

    就如同当年刘表单骑入荆州,联合当地豪杰蒯越、蔡瑁、庞季等人,才坐上刺史之位。同样只身来到交趾的张津,也要依靠士燮,才能在交趾站稳脚跟。

    士燮乃交趾苍梧郡人,其祖先本是鲁国人,为避王莽之乱迁居交趾。经过前后六代人的不懈努力,到了士燮之父士赐时,成为日南太守,官居两千石。

    士燮有父亲为他铺路,少时北上,游京师太学,拜入颍川宗室名臣刘陶门下,习《左氏春秋》,先后察孝廉、举茂才。

    中平四年(公元187年),也就是孙坚被任命为长沙太守的时候,士燮亦被任命为交趾太守。

    三年前,即建安二年(公元197年),交趾刺史,名将朱儁长子朱符以乡人虞褒、刘彦之徒分作长吏,侵虐百姓,强赋于民,黄鱼一枚收稻一斛,百姓怨叛,山贼并出,攻州突郡。朱符不得已亡命海上,为夷贼侵逼而亡。

    士燮趁机上表,让三个弟弟分领合浦太守、九真太守、南海太守,加上他自己的交趾太守,交趾七郡,已占其四。

    说是上表朝廷,实际就是自作主张,从此之后,士家兄弟并为列郡,雄长一州,威尊无上。

    朱符之死,士家捞到了最大的好处,要说朱符的死,与士燮及士家完全无关,谁能相信?

    不过士家毕竟没有得到朝廷的正式承认,是以张津虽然不得不依靠他们,却并未成为傀儡。

    就比如,前一阵张津收到了朝廷的诏书,及曹操的私信,二者谈的都是一件事,命令他率兵北上,讨伐逆贼刘表。

    曹操更是在信中承诺,将荆南的零陵、桂阳二郡割让给他。零陵、桂阳与交趾北部的苍梧、郁林二郡相接,正可以连成一片。

    而且,零陵、桂阳虽被中原之人鄙弃之地,但论人口、富庶,却是比交州诸郡强出太多太多了。因此,张津当即便决定应曹操之命,北上讨伐刘表。

第二百七十六章 张津

    当年朱符强赋于民,黄鱼一枚,收稻一斛,加之交趾盛产明珠、大贝、流离、翡翠、玳瑁、犀、象之珍,收敛了惊人的财富。

    是以,朱符平日听事起居的刺史部及官舍,修建得极为豪华,屋宇无虑百间,连甍接栋,檐宇相承。内舍则合堂瓦殿,飞檐鸱尾,青琐丹墀,榱题桷椽。

    不过现在这些都便宜了张津。

    此时,头戴绛色帕巾,身着纱织长袍的张津就坐在官舍堂下,其年约四十余岁,身量中等,脸容清瘦,一部胡须长至上胸。

    他是南阳郡人,曾入大将军何进幕府,与袁绍等人结谋,策划诛杀宦官,匡扶天下。可惜最后因为董卓突然率兵入京,令他们所有的努力都付之东流。

    而这也是社稷动摇,天下大乱的开始,张津至今想来,仍是感到万分遗憾。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当年并肩作战,亲密无间的袁绍、曹操,如今竟然反目成仇,兵戎相见。不过以两人今时今日的地位,都没有丝毫退让的余地。

    中原一地,岂容二虎?

    张津身在万里之外,逍遥自在,本无疑插手二人的纷争。但曹操对他有恩,当年若非得到其首肯,他那有机会成为一州之主。加上曹操外以王命,内以重利,令张津难以拒绝。

    连日来,张津召集诸将,储备粮秣,万事俱备,只待吉时启程。而这个吉利的日子,是他经过反复占卜定下的,就在明日。

    张津不仅好《易经》、占卜,更爱《道德经》,尤其是张道陵注释的《老子五千文》及《太平洞极经》。后二者已经是道书了,虽被道人云以“宝书”,但在士人眼中,无异于歪门邪道,被斥以“邪俗之流”。尤其是中平黄巾之乱后,更是惹人非议。

    张津学道多年,以前在中原时,身居朝野内外,身边皆为儒人,因此不得不有所克制,不敢轻易表露出来。不过来到交趾后,他就不在藏着掖着了。

    从前巴蜀之地百姓信奉原始巫教,这些妖邪之辈为聚众敛财,大修淫祀,无恶不作。道人张道陵入蜀后,传以天书宝经,使得蜀地百姓不再为妖邪侵害。

    交趾之地,山川长远,习俗不齐,言语同异,民如禽兽,这里的汉蛮也多信奉巫教,比之巴蜀之地,有过之而无不及。

    张津认为汉家经学太过深奥,莫说山野蛮夷了,就是居住城市的汉人也未必听得懂。而道书入门门槛就低多了,而且也更能得到无知的汉蛮百姓接受,因此,张津为了更好的教化百姓,开始在交州内传播道经,为此不惜修改朝廷既定的法律。

    他的这个做法受到了士燮及避乱交州的北方名士的强烈反对,认为他对道经太过痴迷,以至于忘记儒家圣贤的言训,本末倒置,实在是太荒唐了。

    张津不以为然,依然故我,而今天下大乱,海内纷扰,他在交趾,可谓一方诸侯,他要做的事情,没有人能强迫他改变。

    张津舒缓而优雅地点燃案边的熏炉,袅袅烟雾从熏炉中飞出,霎时间,满屋生香。

    “咚……”

    张津双手抚上身前的古琴,一曲悠扬的《聂政刺韩王曲》顺着手指缓缓流出,壮丽而又激昂的曲调在屋舍梁间环绕。

    《聂政刺韩王曲》顾名思义,讲的是战国时聂政为报杀父之仇,刺死韩王,然后自杀的悲壮故事。它还有另一个更为人津津乐道的名字——《广陵散》。

    《聂政刺韩王曲》乃是天下奇曲,会弹者寥寥无几,当初为了得到这首世间罕见的琴曲,他用家中珍贵的藏书才换来,代价不可为不惊人。不过对于喜好弹琴的他来说,这么做非常值。

    张津面上露出满足之意,《聂政刺韩王曲》是一首大型琴曲,完整谈下来颇为不易,而且期间他没有出现一点失误,表现得十分完美,这就非常难得了。

    这时,一名头戴青巾的仆人来到门外,小声道:“使君,士府君和诸将都到正堂了。”

    张津闻言,神色从容的起身,来到门外乘车来到正堂。

    士燮和诸将都在堂外等候,士燮今年已经六十余岁了,比张津还要年长十余岁,不过他并不显老态,身材健壮,面容严毅,和如中原的士大夫没什么两样。

    相比于头戴绛色帕巾,毫无威仪的张津,士燮头戴介帻,上面冠于二梁进贤冠,身着黑色官袍,站在人群之间如鹤立鸡群。

    在场人里,文官自然是以士燮为首,而武臣则以区景为首,他是长沙豪族区氏子弟,是区雄、区胜的族兄。

    他的家中祖辈世代在交趾为武官,他十余岁就跟随父亲来到交趾,经过十余年的拼搏,他如今在交趾之地颇有威名,深得汉蛮敬服。现官居厉锋校尉一职,手下拥有上千汉蛮精兵。

    张津堪称一方名士,在朝野内外混迹多年,心智手腕都不缺,他靠着士燮坐稳交趾刺史的位置,随后为了怕被士燮架空,很快便拉拢了区景等将。

    他有朝廷大义,有正式名分,更有任命之权,至少太守、中郎将可以随意表举任命,是以可以在士燮、区景之间左右逢源。

    “使君……”见张津下车,士燮、区景等人齐齐拜道。

    张津上前搀扶士燮,后者不仅是交趾的地头蛇,更是一位有才学的长者,当予以足够的尊重,同时冲区景等将颔首道:“诸君免礼。”

    张津拉着士燮的手,一边向堂中走去,一边说道:“我率军北上后,交趾就交给足下了。”

    士燮面有忧色道:“使君,刘荆州席卷荆南,已成定局,我交趾地广人稀,蛮夷众多,远不及荆州富庶强盛。使君手中兵力,不过万余人,不过荆州军之十一,万万不可力敌。”

    张津不以为然道:“足下何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乃是奉王命讨不臣,一入零、桂,必得士民支持,届时我据零、桂以抗之,刘景升能耐我何?”

第二百七十七章 急报

    士燮见张津不听劝告,也就不再多言。

    当年他支持张津坐上交趾刺史之位,又代表交趾各方上书朝廷,建议改交趾为交州,使张津得以成为执掌一州军政的州牧。

    张津投桃报李,以州牧的身份正式任命士燮三位胞弟为合浦、南海、九真太守。

    说穿了,双方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士燮开口劝说张津,只是一尽臣下的义务,他心里巴不得后者北上,与刘表大战不休。

    毕竟,不管士燮及其家族在交州拥有多么巨大的权势与声望,但不可否认的是,张津才是交州真正的主人。张津只要在龙编一日,士燮就要屈居其下,张津离开龙编,士燮方能如意。

    张津拉着士燮的手走入正堂,雍容的坐到主位,目光扫向堂下众将,夷廖是交趾郡人、钱博是合浦郡人、卫毅是苍梧郡人,让他们平息交战境内夷乱,安定地方或许可以,率兵北上荆州,同刘表军交战就有些勉强了。

    最后张津的视线落到身材矮壮,皮肤黝黑,脸容刚毅的区景身上,后者是长沙郡人,为人亦有勇略、威望,正可以作为他北上的依靠。

    念及于此,张津对区景道:“区校尉,你乃长沙人,熟知道路,此行你当率部为先锋。”

    “诺。”区景神情肃穆地拜道。自从两年前荆州军南下,他就和家族失去了联系,家族在张羡身上压了重注,随着张羡病死、临湘陷落,如今情况恐怕不妙。因此对张津北上荆州讨伐刘表的决定,他一开始就持赞成态度,这也为张津减轻了许多压力。

    光有区景的支持可不够,张津为让众将用命,为他们画大饼道:“我等这次出兵,乃是奉天子之诏,讨伐逆贼,只要攻下零陵、桂阳二郡,孤必上表朝廷,为诸君请功,到时封侯拜将,指日可待,诸君勉之、勉之。”

    众将不由面面而视,心下稍定,齐齐下拜道:“我等愿为使君效死、愿为国家讨贼。”

    张津满意地点点头,接着他又依次点将,布置任务,直到一个时辰后,众将领命而去。

    次日全军在龙编北郊誓师之际,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雨,这让张津顿感颜面大失,今天可是他经过反复占卜才定下的吉日,这场雨无异于是在打他的脸。

    匆匆誓师后,张津率众而去,交州的路况极差,爬山涉水十余日,才抵达北面的郁林郡。

    不知是不是老天故意和他为难,进入郁林郡后,几乎无日不雨,简直令大军寸步难行,花了一个月的时间也没能走出郁林。

    …………

    郁林连雨不绝,酃县同样阴雨不断,不过这样恶劣的天气并没有阻挡荆州军的进攻。

    时下已是七月下旬,荆州军抵达酃县已有二十日,对酃县发起进攻也有十余日之久,双方激战于城头,一日更比一日惨烈。

    荆州军多日来疯狂猛攻,付出了极其巨大的伤亡,可收获却微乎其微,除了摧毁了酃县城墙上的一些楼橹外,便再无所得,酃县仍然固若金汤,牢不可破。

    这日又是以荆州军的失败而告终,蒯越一脸深沉的回到大营,将自己关在大帐内思索对策。

    不知过了多久,帐外响起从子蒯祺的声音:“大人,刚刚有人送来急报……”

    蒯越闻言心里“咯噔”一下,能称之为“急报”的必然都不是小事,立刻唤蒯祺入内,问道:“子寿,出了什么事?”

    蒯祺急告道:“我们的运粮船在衡山一带遭到数千荆蛮截杀,损失粮谷数万斛。”

    蒯越顿时为之色变,道:“我不是在衡山留了一部人马吗,难道他们没有出兵援助?”衡山乡位于临湘与酃县之间,地处要冲,而且以前又是刘景的地盘,蒯越自然要在衡山乡布置兵力。

    蒯祺道:“大人,这些荆蛮并不是一般的劫掠者,他们没有动船中一粒米,而是连同运粮船一并焚毁,等到衡山乡的人马赶来救援时,已经为时晚矣。”

    “这些荆蛮是受刘仲达指使,袭击我们的运粮船?”蒯越立时明白过来,损失数万斛粮谷,固然让他感到有些头疼,但下个月荆南就将迎来秋收,是以军中粮食暂时无忧。可如果这些荆蛮是受刘景指使,问题就严重了。

    蒯祺面色沉重地点头,接着道:“这些荆蛮在焚毁粮船后,又故意暴露行踪,引诱衡山乡的守军追击,然后在山谷险要之处埋伏,张校尉一时不察,战死当场,麾下两千士卒,亦死伤大半。”

    蒯越盛怒道:“张匡援助不及,一失也,轻寇无备,二失也,死不足惜!”

    蒯祺道:“大人息怒。而今衡山乡仅存数百败军,又无首领,自卫尚且勉强,更别提保护南北水道……大人当尽快派兵接管衡山乡。”

    蒯越沉吟一声,说道:“子寿,衡山乡万不容有失,交给别人,我不放心,只有你亲自坐镇,我才能彻底安心。”

    “诺。”蒯祺毫不迟疑地应下。

    蒯越轻轻拍了拍从子的肩膀,说道:“子寿,你也知道现在形势不利,我手中兵力不足,只能拨给你一营千人。”

    “一营足矣。”蒯祺并未抱怨兵少,轻轻点头道。一千多人,和数千荆蛮交战或许力有不逮,不过保护水道安全却足够了。

    蒯越殷殷叮嘱道:“你平日只需守在衡山乡军营即可,即使遇到荆蛮挑衅,也要有所克制,万不可学张匡,大意丧师。”

    蒯祺颔首道:“大人放心,这个我省得。”

    蒯越又道:“运粮船再来时,我会让蔡德珪派兵船北上巡逻,届时你们水陆联手,当足以应对荆蛮的觊觎。”

    这件事不宜公开,两人在帐中秘密商讨了数个时辰。

    第二日平旦,蒯祺带着一营千人,匆匆离开大营,北上渡过承水,乘坐船舰赶往衡山乡。

    蒯越目送着从子离去,视线再度转回酃县城上,刘景的后手层出不穷,拖得越久,他们就越被动。

第二百七十八章 射中

    “咚……咚……咚……”

    平旦,激昂的战鼓声如如往常一样准时敲响,荆州军推着云梯、井阑、冲车,再次向酃县城墙发起浪潮般的凶猛进攻。

    不过与往常有所不同的是,开战以来始终待在后方的蒯越,今日竟然跨马亲至酃县城下督战。

    不得不说,他的做法虽然有些冒险,可效果也是出奇的好,荆州军将士受到极大鼓舞,人人用命,个个争先。

    刘磐、黄忠也各率先登敢死,加入到攻城的浪潮中,今天也是他们第一次出现在前线,由此也能看出,蒯越真的是豁出去了,不惜让刘磐亲身犯险。

    刘磐、黄忠一经登上城头,便被褚方察觉,他眉头不觉皱了起来。蔡升曾私下和他说过,只要在战场上发现杀死祝阿的敌将,就立刻派人通知他。

    褚方心里仅稍稍犹豫了一下,就有了决定,蔡升乃是己方重将,如今战事激烈,就算告诉他也没用,他根本无法离开自己的防区。而他若是被仇恨冲昏头脑,以致因私废公,那就更糟了。所以,还是不告诉蔡升的好。

    刘磐左持刀、右撃矛,往来冲杀,连毙数名刘景军士卒,以长矛遥指远处的褚方,喝问道:“褚方小儿,还认得我否?”

    褚方一脸平静,毫无反应,如果是十年前,他面对刘磐的挑衅,或许会以最刚烈的方式回应,但现在他早已不是过去的他了,除非他有十足的把握,否则绝对不会轻身犯险。

    见褚方不作回应,其身边甲士众多,刘磐一时又冲不过去,无奈之下,唯有破口大骂道:“褚方!你这个无胆小儿!前在临湘,狼狈而逃,今日相遇,又畏战不前,枉你被传为荆南名将,今日才知,尽是虚名。”

    然而战场上杀声震天,刘磐这番话能够传入褚方耳中,十不存一,不过就算褚方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十有**也不会理会。

    褚方处在严密的保护下,即使刘磐、黄忠联手,也没办法破开重重阻碍,斩杀褚方。刘磐一度不信邪,屡次冲上去博战,屡次被击退,甚至最后一次,要不是关键时刻黄忠在旁边拽了他一把,他险些被敌方重弩射杀。

    捡回一条命的刘磐不由惊出一声冷汗,虽然他身上披着双铠,可这么近的距离,重弩足以射穿其双铠。他向黄忠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接着又骂了褚方两句,却也不敢再恃勇冒进。

    刘磐、黄忠杀不死褚方,褚方也没办法将他二人杀死或赶下城墙,双方各自率领士卒,在城墙这方寸之间杀得难解难分。

    蔡升并不知道杀死自己刎颈之交的仇人已经出现在战场,他现在正带着数十名厚养健儿,在自己所在防区四处救火。

    蔡升手中长刀闪电般劈出,白光与鲜血交相辉映,荆州军士卒捂着脖颈,无力地摊到地上。

    蔡升跨过敌人的尸体,长刀再度挥出,两杆直刺而来的长矛皆被斩断,随即电光火石间,两名敌人便步了之前同伴的后尘。

    在他的身先士卒下,这边区域的荆州军很快就被赶下城墙,蔡升连口喘息的时间都没有,就马不停蹄的奔赴下一个战场。

    相比于褚方、蔡升,韩广这边相对轻松不少,因为他麾下有骁勇善战的阿仆,有上百名汉、羌老兵,随便拿出一人,都足以担任百人将。

    因此,褚方、蔡升都只能顾及眼前,韩广却看到了城下督战的蒯越。后者就是化成灰,韩广也不会忘记,故主杨定就是被他逼杀,而自己则为了麾下士卒,以极其屈辱的方式向蒯越投降。

    韩广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蒯越所处的位置,距离城墙约百余步,这个距离……说实话,已在他射程范围内了。如果他能够站在瓮城施射,把握将会更大……

    想到这里,韩广让阿仆接管防区,他则带领数名部曲前往瓮城。这就是他相比于褚方、蔡升的优势所在,阿仆为人骁勇善战,足以当方面之任,而褚方、蔡升二人麾下则没有这种人。

    韩广持刀楯,一路穿行于城墙上,尽量避免与敌任交战,即使有敌人杀到面前,也会由左右替他挡下,只有避无可避时,才会出手。而一旦他选择出手,大多都是一个照面,就将敌人彻底斩杀。

    由于瓮城坚固异常,荆州军投入在这里的兵力十分有限,是以瓮城上的战斗相比于他处,并不算激烈。

    韩广及左右数人,如同旋风一般冲上瓮城,所过之处,敌人非死即伤。最后抵达瓮城的最前端,他伏下身趴在女墙之间,遥望城外骑在马上督战的蒯越。

    韩广并没有急于出手,毕竟一路杀过来,即使克制出手次数,体力也消耗不小,他蹲在地上,稍作休息,而后深深吸了一口气,解下背后的三百斤战弓,从箭筒中取出一支沾染了泥土污秽的长箭,搭在弓弦上徐徐拉开。

    督战从事邓方在一旁苦口婆心的劝蒯越道:“长史,这样的事,交给我做就可以了。你乃一军主帅,实不该亲身犯险。”

    蒯越微笑道:“邓从事,这话你已经说过无数次了,然而我有分寸,这个距离,已经超出弓弩的射程范围,而敌之床弩,威力虽大,却难以标准。如今开战已久,我也并没有遇到危险,这也证明了我的猜测没错。”

    邓方还要开口再劝,却见蒯越眼神突然定住,张口预言,邓瑗下意识扭头,在他反应过来前,一道黑光飞过,射入蒯越的肋部,蒯越在马上摇晃了一下,接着便翻身坠落下马。

    邓方及周围的亲卫霎时间全都被吓呆了。

    邓方率先反应过来,一跃跳下马背,连滚带爬的冲到蒯越面前,只见其甲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溢出鲜红之色。

    “长史、长史……”邓方双手小心翼翼的按住箭上的两侧,神情惊呼的呼喊道。

    “不要声张……”蒯越面色惨白的道。

第二百七十九章 连雨

    “邓从事,不要声张……”蒯越强忍着左肋传来的阵阵剧痛,低声对邓方道。

    中箭后,他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全军数万将士的安危。如果因为自己受伤而令全军陷入混乱,导致被敌人所趁,那他就真成罪人了。

    “保护长史、保护张史……”一名亲信门客终于回过神来,立刻声嘶力竭的喊道。

    周围一众护卫这时才如梦初醒,一窝蜂冲了上去,将蒯越团团护在里面。就在这时,又一支长箭如一道闪电般飞射而来,瞬间便洞穿了一名护卫的大腿。

    护卫捂腿惨叫着倒在地上,滴着鲜血的狰狞箭簇,距离蒯越仅一步之遥。这一箭显然也是冲着蒯越而来,若是没有护卫挡在前面,蒯越必会再度中箭。

    众护卫大多都是蒯越的门客部曲,为保护主人不吝性命,是以毫不犹豫的用身体堵上缺口。

    邓方大惊失色,他们所在的位置,距离酃县城墙足有百步开外。他一再劝说蒯越身为主帅,不该亲身犯险,更多是怕蒯越为床弩所伤,他从没想过,有人居然能够在这么远的距离射中蒯越,第二箭亦是险之又险。

    昔年楚有养由基者,善射;去柳叶百步而射之,百发百中。以为是夸张之言,今日方信矣。

    邓方当即和护卫一左一右将蒯越搀扶起来,急速向后退去。

    见没能一举射杀蒯越,韩广右掌狠狠地拍在女墙上,不过蒯越中箭负伤绝对加不了,这里面仍可大做文章,因此放声高呼道:“蒯越已死!”

    “蒯越已死、蒯越已死……”其左右部曲亦跟着大声喊道。

    “蒯越已死?”酃县城墙激战正酣的双方将士,闻言无不愕然,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刘景军将士下意识跟着喊起来。

    荆州军将士则士气大衰,人心惶恐,原本如潮水般的攻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弱下来。

    在敌群中肆意杀戮的刘磐、黄忠,不由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之色,蒯越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荆州军威矣!念及于此,两人同时抽身而退。

    刘景身处城门楼的最顶层,站得高看得远,从韩广离开自己的防区,出现在瓮城上时,他就猜测到了对方的意图。蒯越中箭的整个过程,他都看在眼里。

    可惜,双方距离实在是太远了,蒯越身上又穿着精良的铠甲,因此韩广未能一击致命。刘景和韩广一样,心里充满了遗憾。

    后退的过程中,每行一步,对蒯越都是一种巨大的折磨,痛得他连连倒吸冷气。听到背后刘景军传出“自己已死”的口号,蒯越一手抓住搀扶着他的邓方,急语道:“邓从事,你速戴我兜鍪、乘我马、竖我旗,在阵前督战,以定军心,迟则晚矣。”

    “诺。”邓方当即取下蒯越的兜鍪,戴在自己的头上,而后乘马执旗,掉头回到城下督战。

    蒯越乃是军中主帅,今日又于阵前督战,更是成为全军上下瞩目的焦点,城外大军亲眼看到他中箭落马者不在少数,又闻其已死,顿时引得全军骚动连连。

    所幸蒯越很快就“平安”归来,他强忍剧痛,外罩大氅,并以绢巾死死捂住伤口,又让亲卫部曲护在身前,使外人难窥虚实。荆州军将士看到主帅安然无恙,浮动的军心重新安定下来。

    安抚好军心后,蒯越立刻钻入车中,并急招医师治疗箭伤。

    荆州军前有邓方督军,后有蒯越坐镇,总算化解了一场危机。

    又一次被击退后,荆州军敲响了撤退的钲声,而且这次一反常态,没有再坚持以往平旦进攻,日落撤退的惯例,仅中午就草草结束攻城作战,返回大营。

    望着徐徐而退的荆州军,刘景缓缓摇了摇头,心里犹豫了很久,还是打消了出击的念头。

    蒯越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刘景也拿捏不准,他或许受伤了,或许没有。前者还好,如果是后者,那这次退军就是蒯越故意引诱他出击而设下的陷阱。

    这不是没有可能,蒯越强攻奈何不了他,必然会动歪脑筋。

    退一万步讲,即便蒯越受伤了,也不一定就是致命重伤,他兵力有限,出城追击,未必能占到便宜,反而将自己置于危险。

    说实话,他完全没必要冒险,他只要守在酃县,率先坚持不下去的,绝不会是他。要知道,临湘只是荆州军用武力攻克,士民人心不附,长沙诸县也大多未降,更别提南部的零陵、桂阳二郡,他在酃县拖延得越久,荆州军在长沙的处境就会变得越难,终有一日,他们会挺不住撤军。

    蒯越肩膀虚弱无力的倚靠在车厢,他目光死死盯着窗外,只见酃县瓮城始终不见打开,脸上不禁露出一抹失望之色。

    射入他右肋的箭簇已被医师取出,伤处也已敷上金疮药并包扎。不过医师告诉了他一个坏消息,箭簇沾染了脏迹,被这种污箭射伤,死亡率远超普通的箭。

    蒯越性情疏阔,对此倒是看得很淡,他现在唯一关心的,是荆州军将何去何从?

    他受创甚重,还有死亡的危险,已不再适合继续统领大军,然而如今军中包括蔡瑁、刘磐在内,并没有能够代替他的人。

    不是他小觑蔡瑁、刘磐,前者带领水军尚且连战不利,如果让他统帅全军,可想而知。刘磐则是将才,统帅数千之众或可,让他带领数万大军实在强人所难。至于邓方、赖恭,乃至从子蒯祺,更是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回到营中,蒯越第一时间召集诸将,他受伤的事,或许能够瞒住下面的士卒,但绝对瞒不住诸将。而且他现在身受重伤,行动不便,正需要诸将安抚军心,因此势必要开诚公布。

    不久,二三十位荆州军将校陆续抵达军中大帐,他们的脸上全都面色凝重,尤其邓方,他亲眼看到了蒯越受伤有多么严重。

    诸将见蒯越斜靠榻上,面色惨白,明显受伤极重,即便已经有了一定心理准备,仍是大感震惊,几名和蒯越关系密切的襄阳系将领,全都惊慌的冲到蒯越面前伏地叩拜,更有人垂泪不止。

    蒯越顿时大怒道:“放肆!我只是受了一点小伤,你们就学小女儿姿态,哭泣无度,这让我怎敢将全军的安危托付给你们?再敢如此,必以军法处置!”

    “末将知罪,长史息怒……”几名襄阳系将领闻言皆勉强抑制悲痛,起身恭顺地退到一旁。

    蒯越深深叹了一口气,对众将道:“我今日不听邓从事劝告,以主帅之身,亲临阵前督战,以致被敌人所趁,不仅自己险些身死,更让全军陷入不安,这是我之失也。此事我当写信如实禀明将军。在将军新的命令下达前,军中暂由刘中郎统领,邓从事为副,诸君从旁辅佐。”

    “诺。”刘磐此时的心情可谓是又喜又忧,统领数万大军,纵横疆场,正是他一直以来的心愿。可另一方面,他又担心自己太过年轻,难以服众,特别是在当下人心惶惶时。

    邓方和诸将亦齐齐道诺。

    蒯越接下来又对诸将一一有所交代,确保就算自己出了意外,军中也不会发生混乱。

    散会后,蒯越又派人将自己负伤的消息告知蔡军师,然后才被亲信搀扶着回到寝室休息。

    当日夜半,忽然间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直到天亮,也丝毫没有停歇之意。

    如此这样的恶劣天气,反而让蒯越松了一口气,只盼望这场雨多下几天,这样自己乃至全军,就有了更多喘息的机会。

    老天爷似乎听到了蒯越的祷告,接下来七八天,每日皆暴雨如注,荆州军大营倚山而建,算不上低洼地带,平地业已水深数尺,一时间荆州军将士人心惶惶。

    诸将乃至刘磐、邓方,皆有些顶不住士卒的巨大压力,前来求见蒯越,询问他的意见。

    经过几日的调养,蒯越虽然并没有明显好转,但伤情同样也没有恶化,说道:“现在因为连日大雨,军心浮动,如果依从了士卒的心愿,撤退时必当会造成更加严重的后果。”

    这也正是刘磐感到担心的地方,不过留在这里,同样危险不小,“可是这样的大雨持续下去,说不定会引起湘水暴涨……”

    蒯越已经深思熟虑过这个问题,想也没想回道:“荆南地方的汛期,一般在四月到七月,而按照过往,六月才是最危险的时候,七月已是汛期末尾,不会轻易发水。今年天气虽然有些反常,但是当不致酿成水患。”

    邓方皱眉道:“可是如今连雨不觉,并没有停止的迹象,过往的经验,未必管用。”

    蒯越暗暗摇头,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无法组织军队有序撤退,要知道,他们想要离开,不管是湘水抑或承水,总要渡水,一旦被刘景抓到机会,全军立刻就会崩溃。

第二百八十章 投靠

    随着蒯越陷入沉默,大帐内顿时变得寂静无声,落针可闻,诸将皆面色凝重,忧心忡忡。面对主帅创甚,大雨不绝的现状,荆州军现在已然陷入两难境地。

    退也有危险,留也有危险,一个决定,关乎数万将士生死,刘磐、邓方根本不敢轻下决定,因此才带着诸将前来求见养伤中的蒯越,请他来拿主意。

    蒯越沉默良久,方开口道:“撤军是下下之策,眼下雨势甚急,士卒浮躁,贸然撤军,无论是向东撤,还是向北撤,皆有江河横于前,水军亦不足恃,一旦被刘仲达察觉,水路夹攻,我等俱成江河鱼蟹矣。”说到这里,蒯越顿了一下,又道:“所以我的意见是,继续坚守。”

    其实刘磐也是更倾向于留下,只是害怕雨水肆虐成灾,加之下面将士躁动,所以才迟迟难以决断,如今蒯越公开表明态度,他身上的压力将大为减轻。

    刘磐心里有了决定,当即起身应命,诸将不由面面相觑,不管各自心里有何想法,皆伏拜道“诺”。

    蒯越继续给刘磐提供意见,他们的这个决定,势必会加剧将士的忧惧,未免军心动摇,必须马上颁布严令:再敢有轻言撤退惑众者,杀无赦!以正军心。

    当然了,也不能一味用猛,将士之忧亦不可忽视,当择地势高险之处另建营地,以安众心。

    刘磐听得连连点头,只觉蒯越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金玉良言。

    以前刘磐曾对蒯越颇有不满,认为他用兵过于谨慎,屡屡错失良机,并为此向叔父刘表写信言其过失。然而直到近日代其统领大军,刘磐才知道身为主帅的不易之处,不禁对自己过去的狂妄无知,而感到万分羞愧。

    可能是今日说了太多话,引起了身体不适,越往后,蒯越便咳嗽的越频繁。

    蒯越该说的其实都已说完了,只剩一些细节,刘磐见此,不敢再多做打扰,朝蒯越恭恭敬敬一拜,随后带领诸将退出大帐。

    刘磐性格雷厉风行,出来后第一时间通告全军:“近日将移营至地势高险,易守难攻之处,以避水患。”同时下达严令:“再敢有妄言撤退者,立斩!”

    数万将士听罢喜忧参半,虽然没有同意他们撤退的请求,但也算是选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至少他们不必再每日泡在水中。

    以目前的恶劣天气情况,数万将士想要转移他处绝非易事,况且一旁还有刘景军虎视眈眈。

    刘磐决定先行派遣降卒、羸兵、民壮前往高险之地修建营垒,他则勒兵防备刘景军,等到营垒初成,他再率兵转移至新营。

    …………

    滂沱的大雨中,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区雄在泥泞的山道间艰难前行,像修建营垒这样的事,自然少不了他和他的部曲。

    区胜脚步蹒跚的行走在淤泥里,一脸愤愤不平道:“这些贱奴死狗!负土填堑有我们、攻城先登有我们、修筑营垒还有我们,他们这是将我们往死里逼!”

    虽说如今雨势甚猛,声音传不出多远,但宋麟仍然神情紧张,急说道:“慎言、慎言……”

    区胜眉毛一立,大怒道:“有种他们就杀了我!”

    “够了!”区雄出言喝止道。

    “大兄……”区胜看到区雄一脸阴鸷,心有不甘的闭上嘴。

    区雄一言不发,闷头前行,待抵达目的后,他借着砍伐树木,率众深入林中,等到周围已无外人,便神色阴沉地对宋麟、区胜道:“我欲暗中投靠刘仲达,你们觉得如何?”

    “这……”宋麟、区胜闻言全都惊呆了。

    投靠刘景?要知道,他们和刘景可是有着极深的仇怨,这一点,连荆州军都有所耳闻。

    为此,在所有长沙的降将中,荆州军对他们防范是最低的。在荆州军看来,任何人谁都有可能投降刘景,唯独他们不会。

    宋麟率先反应过来,道:“姐夫此言当真?”

    区雄重重点头,一字一句道:“只要刘仲达承诺对我等捐弃前嫌,既往不咎,我便愿意做他的内应。”

    区胜忍不住说道:“刘景若是假意答应,事后反悔该怎么办?届时我等生死操于其手,还不是他想杀就杀,想剐就剐。况且,就算刘景为人大度,不再追究过往,刘宗、蔡升、马周呢?”

    毫无疑问,区胜对投靠刘景是持反对态度的,而今他们在荆州军麾下,固然被对方当做可以随意消耗的棋子,可投靠了刘景,那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区雄沉默了一下,说道:“虽然曾是敌人,但亦不得不承认,刘仲达乃信义之人,只要他亲口做出承诺,我就愿赌一次。”

    宋麟出言道:“连日大雨,不仅北军深受其害,其实对酃县伤害更大。刘仲达之所以能够对抗数万北军,始终不落下风,凭借的不外是酃县城防坚固。然而再坚固的城墙,也抵抗不住大雨的冲刷,只要这场大雨一直下个不停,不用北军发动进攻,酃县城墙自己就会出现坍塌。这样一来,刘仲达势必会失去最大的倚仗。”

    区胜顿时眼前一亮,说道:“既然如此,那还投靠刘景作甚?”

    宋麟懒得搭理他,继续说道:“我等这时选择投靠,对于刘仲达来说,无异于扶危救困。以刘仲达的为人,绝不会干出事后清算这等惹人非议的事情来。”

    宋麟的一番话,使得区雄心中仅剩的一点疑虑也消失了,他手掌用力一拍树干,道:“事不宜迟,当选一可靠之人前往酃县。”

    区雄身边之人,包括区胜在内,都是一群匹夫,根本无法胜任此事,宋麟不得不自告奋勇道:“姐夫,让我去吧,一般人面对刘仲达,恐怕未必能够应答得体。”

    区雄颔首道:“嗯,也好,你与刘仲达等人少有仇怨,他们就算知道你是代表我而来,也不会为难你。一路小心。”

    宋麟点头道:“这个我省得,姐夫你静待我的好消息。”

第二百八十一章 面见

    区胜陪在区雄身侧,目送着宋麟身影渐渐消失于后林风雨中,道:“大兄,刘景……”

    区雄眼神阴历地瞪了族弟一眼,恨声道:“再让我听到你直呼刘仲达之名,我就将你的脑袋砍下来,省得你日后因为不知尊卑,死在其他人手里,到时还要连累我跟着你一起遭殃。”

    区胜干笑两声,顿时牢牢闭上嘴巴,当起哑巴。

    却说宋麟带着一名亲信穿过后林,为了尽可能减少暴露的风险,又向西绕过一座山岭,才向北而行。

    然而即使他们已经如此小心,兼且大雨倾盆,视线不清,两人仍然险些撞上荆州军斥候。

    万幸的是,他俩及时避入山林,成功躲过了斥候的探查。

    宋麟和亲信稍作休整,接着继续步履艰难的朝着酃县行进。

    …………

    刘景一身斗笠蓑衣,在褚方的陪伴下登上南城墙视察。

    夯土城墙,坚固耐用,什么都不怕,唯独害怕雨水。

    刘景修建酃县虽然花费了极大的心血,却也改变不了土怕水的大自然规律。

    对此,刘景不是没有准备,在开战前,他特意储备了海量的草苫,即以水稻秸秆制成的草席,雨天覆盖于城墙,遮挡雨水。

    令刘景始料不及的是,这几日天气极端反常,一连下了七八天大雨,就算城墙覆盖再多层的草苫,也是无济于事。

    北面、东面城墙由于临水,敌人难以从这两个方向发动进攻,是以刘景几乎未加修缮,如今墙段已经发生部分坍塌,刘景只好让士卒用木栅暂时封住缺口。

    即使是西面、南面刘景用心修缮的墙段,也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裂痕。

    刘景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后悔,当初没有采用包砖技术修筑城墙。

    早在三年前,也就是他来到酃县的第一年,他就有了这个想法,然而随着麾下实力的飞速增长,粮秣、铠甲、武器、船舰……用钱的地方越来越多,相比之下,城墙包砖反而不是当务之急,因此最后就不了了之了。

    早知道今日,刘景当时说什么也要咬牙挤出钱来,为城墙包砖,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正当刘景对着城墙愁眉不展时,负责守卫西门的马周接到了士卒报告,斥候在郊外遇到两人,对方声称是代表荆州军中的长沙人,前来求见刘君。

    马周杂眉一扬,他第一反应就是区雄,随后便将这个想法驱除出了脑海,这想法太荒唐了。可是除了区雄外,还能有谁呢?

    想不通,马周也就不想了,见面不就知道了,他立刻让士卒把人带到他这里来。

    不久,宋麟便被士卒引领着进入马周所在的塾中,当他摘下头上的斗笠,马周立时愣住了。

    宋麟,区雄的妻弟,也算是老熟人了,昔日市井一战,他和蔡升联手突袭区雄,宋麟及四名门客阻拦,马周还砍了他一剑。

    宋麟心里亦是暗暗叫苦,遇到谁不好,怎么就偏偏遇到了马周?面上强颜欢笑道:“马君,在下这次是代表姐夫区元伯而来,求见刘君,有要事相商。”

    马周似笑非笑道:“区元伯要见刘君?这可真是稀罕事,莫非太阳要从西边出来了?”

    宋麟长揖拜道:“在下不敢戏言,真有要事与刘君相商,请马君行个方便,代为通传。”

    正所谓礼多人不怪,宋麟将姿态放得如此之低,马周也不好逼迫过甚,冷哼一声道:“若非事关刘君,我早就一剑将你斩了,岂容你在我面前啰里啰嗦。”

    马周回身取下墙上的斗笠、蓑衣,一边披戴,一边道:“你随我来,我带你去见刘君。”

    “有劳马君。”宋麟拱手道。

    刘景是在南城墙上的城门楼内接见的宋麟,经过多日大雨,夯土建造的城门楼业已饱经摧残,不似当初那般威武庄严,所幸建造用心,倒是没有出现坍塌。

    “在下宋麟,拜见刘君。”宋麟毕恭毕敬的伏地跪拜道。

    刘景心里固然已经有所猜测,可他还是忍不住问出口:“足下此次,所为何来?”

    宋麟徐徐说道:“在下姐夫区元伯,多年前曾对刘君不敬,以致被张府君徙往巴丘守江。区元伯身在巴丘之时,不免反思昔日行止,多有跋扈之处……”

    刘景不觉失笑,蔡升、马周更是大笑出声,区雄会反思自己的过错?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宋麟对此视若无睹,又道:“前年,北军倾十万之众南下,区元伯带领我等,在巴丘与北军浴血厮杀多日,奈何吴巨暗投北方,导致巴丘守军大败,我等不敌,亦不幸被北军所俘。区元伯不肯背主,被囚于巴丘长达两年,直到今年张府君病逝,区元伯才率我等归顺北军。”

    刘景微微点头,说实话,区雄有这种风骨,令他颇感意外,换成是他,他绝对做不到。

    宋麟继续道:“我等归顺北军,并非出自真心,只以为荆南大局已定,才做出这样的选择。然而没想到,刘君崛起于南方,以区区一县之地,屡挫北军,名动楚国,令我等长沙人与有荣焉。

    我等昔日与刘君有隙,乃私怨耳,和北军,则是公仇,是以在下这次代表区元伯,只要刘君承诺不计前嫌,我等愿率两千士卒归顺刘君,另有长沙士卒,我等也可代为联络。”

    刘景不禁笑道:“哦?区元伯好大的魄力,只要我一个承诺,他就不惜愿意搭上自己和麾下两千部曲的身家性命吗?”

    宋麟拜道:“我等前时无知,触怒刘君,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我等现在皆知,刘君乃是仁义君子也,言出必践,是以只需刘君一言承诺,我等便愿归之。”

    刘景扭头望向下首的蔡升、马周,二人相视一眼,皆笑道:“既然区元伯都知道私怨与公仇之别,难道我们还不如他吗。”

    刘景冲二人轻轻颔首,对宋麟道:“好,我今日就正式承诺,从前种种龌龊,一笔勾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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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汉介绍:
兴平二年(公元195年),荆州长沙少年刘景死而复生。虽为汉室宗子,祖辈亦曾官拜三公,不过时至今日家世已然衰落。且父早死、兄新丧,只留下继母、幼弟妹,寡嫂、孤兄子,妇孺盈室,家无余资,争霸?首先是生活……——————————————书友群(124965893)举汉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举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举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