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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反听     举汉txt下载     举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五十一章 周岁

    零陵郡治泉陵坐落于湘、深二水间,周围环以群山,延以林麓,风景十分秀丽。

    由于泉陵“北扼荆湘,南控百粤”,战略地位十分重要。

    前汉时,百粤未服,汉军在泉陵及潇水流域一度驻扎了九支大军,数百年前修建的军事城邑,至今犹存。

    泉陵虽然因为气候多雨潮湿,难以修筑夯土墙垣,只能编木为城,但泉陵的城郭面积却不小,周回可达十里,在荆南四郡之中,规模仅次于长沙郡治临湘。

    刘景在刘巴等郡吏的拥簇下,泉陵百姓的夹道欢迎下,入主郡府,并第一时间在正堂召开朝会,接受郡府百吏及泉陵士民朝拜。

    《谷梁传》有云:“古者有四民:有士民,有商民,有农民,有工民。”

    士民是士,而非平头百姓,说白了,他们就是泉陵大族的代表,对刘景这个新任零陵太守表示支持。

    赖氏世居零陵,诗书传家,名声显赫,乃是零陵首屈一指的大族,而且赖氏与刘景渊源颇深,这次自然也派了子弟前来。

    此人名叫赖盛,年纪和刘景相仿,约二十出头,按照辈分算,他比赖恭、赖慈低了一辈,他的身上并没有这个年纪本该有的浮躁,言行举止,颇为沉稳。

    刘景与赖盛一番交谈,颇为满意,亦知赖氏派他前来的目的,当即便将他召入门下为书佐。其他大族子弟只要有心出仕的,刘景也都痛快的召入门下。

    刘景另外又以蒋琬为主记,主记全称主记室,主要负责记录文书、催督期会,在太守门下五吏中,仅位居功曹、主簿之下,乃郡府寥寥可数的大吏之一。

    刘景不会在零陵久留,而且他未来也多半不会亲自坐镇零陵。是以,他打算让蒋琬和主簿刘巴、功曹陶彰共掌郡事。

    至于五官掾、督邮等非嫡系大吏,则统统踢出权力核心。

    如此一来,负责主持郡府事务的三人,有两个算是他的人,足以确保他对零陵的控制。

    最后,刘景自然没有忘记刘巴,刘巴前前后后对刘景帮助甚多,虽然他说一心为公,不求回报,刘景却不能不有所表示,不然外人必会认为他苛待功臣。

    除了让刘巴继续以主簿的身份监郡事外,刘景又命其为泉陵县令,主掌零陵郡治泉陵。刘巴一开始推辞不受,却架不住刘景一再坚持,最终只能答应下来。

    由于荆州军借着张羡刚死,人心不稳,向临湘发起进攻,临湘的形势现在一天比一天危急,刘景不敢在泉陵久留,只待了三天,便准备返回酃县。

    直到这时,零陵吏民才终于安下心来,刘景之前曾承诺不会让他们卷入战火,但说实话,零陵吏民心里对此将信将疑。如今刘景已经成功入主零陵,他这时如果自食其言,执意要将零陵拖下水,谁也拿他没办法。所幸刘景果然不负其名,言出必践。

    刘景站在泉陵城北的渡口,一手拉着刘巴,一手拉着蒋琬,说道:“子初、公琰,我走之后,零陵就交给你们了。”

    “必不负府君之托。”刘巴、蒋琬皆郑重回道。

    刘景道:“自得知张府君病卒的消息,北军便一改过去‘围而不攻’的策略,同时从三个方向对临湘发起猛烈进攻。现今临湘人心浮动,士气低落,面对北军的强攻,如何能够抵抗?临湘陷落,只剩下时间的问题。临湘一下,酃县首当其冲。”

    蒋琬沉吟了一声道:“张长沙在世时,北军围攻临湘,连年不克,府君素知兵,曾以弱克强,大败荆州水军,更在张长沙之上。况且,酃县虽小,却城防完备,在下有生以来,从未见过如此坚城。异日北军南下,府君依托酃县,必能顺利击退北军。”

    刘景听得一笑,说道:“闻公琰之言,不觉信心倍增。古有名将田单,以一城而敌一国,今人亦不当让古人专美于前。”

    刘巴、蒋琬忍不住相视一眼,他们二人都是饱学之士,又岂能不知田单其人其事。

    当年五国攻齐,燕国名将乐毅率兵攻占齐国国都临淄,接着半年间连下齐国七十余城,齐国仅剩下莒县、即墨两座孤城。

    田单被城中吏民推为即墨城守,率众与齐军交战数年,乐毅强攻不克,改为围困策略。后田单以火牛阵大破燕军,并且成功收复七十余城,尽复齐国国土。

    刘景以田单自比,表达的可不仅仅想要击退刘表军那么简单,他是想要将刘表军逐回江北,收复长沙。

    刘巴不禁感慨道:“府君才器兼人,心中亦有宏志,必能逐走北方之敌,收复长沙大邦。届时据守荆南,进可为齐桓、晋文,退亦不失窦融、鲍永之功。”

    “子初之言,深得我心。”刘景轻轻颔首道。

    齐桓、晋文自不用说,乃是春秋五霸。窦融、鲍永则是西汉末年时期人,在面对光武帝时,窦融献出河西五郡、鲍永放弃并州,可谓是“识时务”的典范。

    刘景与刘巴、蒋琬二人作别后,又对相送的零陵士民挥手致意,而后登船离去。

    望着庞大的战舰相轧而行,蜂拥向北,刘巴微微皱起眉头,问身边的蒋琬道:“公琰,你认为府君有没有能力击退北军?”他之前的样子都是做给刘景看的,心里对未来并非充满信心。

    蒋琬重重颔首道:“府君必胜。”

    刘巴瞥了蒋琬一眼,点点头,不再多言。

    相比来时,归程就快多了,舰队顺流而行,速度几乎快了一倍,短短三四日就回到了酃县,而此时,正好进入二月仲春。

    二月,有了天子“衣带诏”的借口,袁绍正式对外发布讨伐曹操檄文,指控曹操“豺狼野心,潜包祸谋,乃欲挠折栋梁,孤弱汉室,除忠害良,专为枭雄。”

    三月,在覆灭公孙瓒,休整近一年后,袁绍终于出兵了,其率兵进驻黎阳,派大将颜良跨越黄河,进围东郡白马,决定中原霸主的官渡之战,正式爆发。

    而进入到三月,临湘被荆州军围攻了一个多月后,已经变得岌岌可危,随时都有可能陷落。

    刘景一边加紧时间备战,一边让刘祝将临湘的情报从三日一次,改为一日一次,确保他能在第一时间了解到临湘的最新情况。

    三月十日,刘旂周岁。

    如今这样的形势下,实在不适合大肆为儿子举办周岁宴,刘景当日在家中设宴为儿子庆祝周岁,参与者并无外人,只有刘、邓两家,而且邓氏尚在丧期,不能食酒肉,食物一切从简。

    江南风俗:“儿期一岁,为制新衣。盥洗装饰,男则用弓矢纸笔,女则刀尺针缕,并加饮食之物,及珍宝服玩,置之儿前,观其发意所取,以验贪廉愚智,名之为‘试儿’。”而后世则称之为“抓周。”

    宴上,刘、邓两家人齐聚一堂,其乐融融,在他们共同的关注下,刘旂被婢女阿姝抱出。

    他今日穿着一身崭新的绛紫色锦衣,素绢袜、绿丝履,胖乎乎的小脸上挂着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当他看到满地的“宝物”后,立时就被吸引住了视线。

    “要、要……”刘旂目光直勾勾盯着宝物,小身子在阿姝怀中不住挣扎,想要下地去捡宝物。

    在刘景的示意下,阿姝俯身放下刘旂,刘旂摇摇晃晃走了两步,可能是觉得这样走太慢了,便俯身跪在地上,“噌噌噌”向着琳琅满目的宝物飞快爬去。

    刘旂爬到光彩夺目的南海奇珍面前,他对明珠、翡翠、玳瑁之类的小东西不感兴趣,他先是要举起一株二尺多高的珊瑚,接着又对象牙、犀角产生了兴趣。

    看着邓瑗一脸紧张与严肃的样子,刘景不觉感到好笑,说道:“少君不必太过在意,一岁小儿,根本分不清这些东西的具体含义,自然是专挑漂亮的事物。我不是和你说过吗,我小时候,就在众目睽睽治下,选了小食,并且险些当场吃下,令我父在同僚、朋友面前大失颜面,我如今也没成为只知享乐的人。”

    邓瑗皱起的眉毛稍稍抚平,道:“所谓‘试儿’,固然不准,但我也想阿央讨一个吉利。”

    正在这时,刘旂终于放弃了和象牙、犀角较劲,略过一叠叠精致的食物,捡起一支毛笔,并在地上比划了几下,他每次去父亲书房,都能看到父亲拿着它。刘旂一手紧紧攥着毛笔,一手又去拿起一枚官印,抱在怀中。

    刘景对邓瑗笑道:“阿央一手毛笔,一手官印,这次你满意了吧?”

    邓瑗欣慰地笑了笑,当即令婢女阿姝重新抱起刘旂,结束这场“试儿”。

    如果不及时喊停,说不定刘旂又会像之前放弃象牙、犀角一样,放弃毛笔、官印,“试儿”的目的,是讨个吉利,既然目的达到了,就该果断终止。当然,如果刘旂第二次选的仍是不好的东西,“试儿”还得继续下去,直到选出满意的东西为止。

    接下来,就轮到刘、邓两家长辈,为刘旂送上周岁礼物。

    刘旂最喜欢的东西,是舅舅邓朗礼物,一面镶金铜镜,这也引起了大家善意的哄笑,皆言此子长大后必是一个爱美之人。

    宴会一直持续到午后,刘景站在自家门外,送行邓氏,却发现刘瑍步履徐缓,翩翩而来,其虽处红尘之中,却有出尘之气,里巷往来之人,莫不驻足瞩目。

    刘景对刘瑍的到来有些惊讶,两人相识也有快五年了,后者主动找他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过来,刘景可不会认为他是专程为儿子道贺而来,开口问道:“文朗,你这是?”

    刘瑍面上有着一抹化解不开的忧愁,颔首道:“进去说。”

    刘景当即不再多言,领着他一路穿廊过院,进入后庭书室,一边让婢女准备茶具,一边邀刘瑍入座,说道:“文朗面有愁云,莫非出了什么事情不成?”刘景猜测与其母刘氏有关,也只有其母,才能让阔达通脱,潇洒不拘的刘瑍如此哀愁。

    刘瑍轻轻一叹,黯然道:“你也知道,我从小就寄情于山水之间,惟愿做个悠然自得的田舍翁,无心仕途,而母亲大人,恨我心无志气,将刘家复兴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了文始身上。自文始夭折以来,母亲大人既哀丧子之痛,又恨刘家复兴无望,常常自责没有尽到责任,异日魂归九泉,亦无颜面对刘氏列祖列宗,是以两个月来,整日以泪洗面,在下苦苦相劝,却毫无作用,昨日更是卧榻难起。”

    刘景心中一动,试探道:“文朗的意思,是想让我去你家劝慰令母吗?”

    刘瑍缓缓摇头道:“母亲大人乃是心病,绝非外人三言两语所能劝解。只有我,才能彻底解开母亲大人的心结。”

    “文朗是说……”刘景顿时眼睛一亮,隐隐猜到他的意图,却不敢置信。

    刘瑍叹道:“如果我不做出改变,母亲大人恐怕会心病成疾,一病不起,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为了让母亲大人重新看到希望,我决定出仕,这次来,就是想向仲达你讨一个职位。”

    刘景立时双目圆瞪,虽然已经有了一些心理准备,可是听到刘瑍亲口说出,仍然忍不住大喜过望,他立刻跳起身,来到刘瑍身边,拉着他的手道:“文朗,你知道我等你这句话,等了多久吗?”

    见刘景神情喜悦,刘瑍不由苦笑道:“仲达你先别高兴得太早,我虽然出仕,可你知道,我这人不喜俗务,厌恶繁琐……”

    刘景打断他的话道:“这有何难?酃县、长沙九县,乃至零陵郡,你看中哪个职位,随你挑选。”

    刘瑍皱眉想了想,说道:“我不能离开酃县,就在你的门下为吏吧。”

    以刘瑍之才,当然不能做一个小吏,刘景沉思一下,当即决定让主簿郭商为其挪位子,说道:“那你就做我的主簿吧。”

第二百五十二章 战死

    听到刘景有意让他担任主簿一职,刘瑍不禁皱起眉头,主簿乃是县君之近臣,县寺的大管家,主要是帮助县君“匡政理务,拾遗补阙”,工作最是繁琐,以他的为人性格,根本不适合这个位置,立即摇头拒绝道:“仲达之意不妥。主簿乃是县寺最为重要的职位,非思敏才捷、行慎言谨之辈不能胜任,这并非我之所长也,不如让我担任主记吧。”

    主记主要负责记录文书等事,工作相比主簿就要轻松多了,正适合不耐俗务的他。

    目前酃县政事皆出于县丞严肃,功曹谷瑁、主簿陶商为辅。刘景本来的意思,是让刘瑍担任主簿,俗事则尽付于功曹谷瑁。

    既然刘瑍主动提出担任主记,刘景自然一口答应下来。

    由于刘瑍心里记挂着病倒的母亲,事情一定下来,不等煮茶水沸,他便向刘景提出了告辞。

    得知刘母病倒的消息,刘景又岂能视而不见,他立刻命人准备礼物,乘车随刘瑍去其家,看望刘母。

    就像刘瑍所言,刘母患的乃是心病,当她听到屋舍外有响动,知道刘瑍外出归来,马上翻过身去,背对门窗,默默流泪。

    刘景跟着刘瑍进入寝室,见刘母以背示人,说道:“夫人睡了吗?景闻夫人身体不适,特意前来看望。”

    刘母悄悄擦干眼泪,起身道:“是仲达来了……”

    刘景看到刘母的模样,心里大吃一惊,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刘母头发白了大半,形容虚弱憔悴,看上去苍老了十岁不止。难怪刘瑍如此焦急忧愁,甚至不惜改变自己坚如金石的隐逸之心。

    刘母只与刘景说话,对刘瑍却是不理不睬,刘瑍心中叹了一口气,来到床榻边伏地道:“母亲大人,我已经决定出仕了。”

    刘母惊疑的瞥了刘瑍一眼,再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自己的儿子了,刘瑍从小就与众不同,虽然才华超群,却缺乏上进之心、无意仕途之路,一心要做隐士。所以,忽然听到他改变心意,决定出仕,一时间竟有些不敢置信。

    刘景出言道:“适才文朗来我家,提出出仕之请,我已经答应了文朗,委以主记之职。”

    刘瑍接着说道:“所以请母亲快快好起来,只有这样,儿子才能安心赴任。”

    刘母忍不住再次垂泪道:“你终于知道上进了,这样就算我现在马上死去,也能瞑目矣。”

    “请母亲慎言。”刘瑍重重一叩首道。又道:“儿子出仕后,平日居于吏舍,只有休沐才能归家,日后难以服侍母亲于左右,希望母亲千万要保重身体。”

    刘母摆手道:“你只管去,勿念老身。”

    刘景见室内气氛缓和下来,趁机向刘母送上礼物,并且一直待到傍晚时分才告辞而去。

    次日,刘瑍只身来到县寺,他花了整整一天时间,阅读大量文牍,对酃县总算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然而刘景并非单纯的酃县长,他还兼摄长沙九县,入守零陵,麾下水步军数以万计。除了零陵郡以外,其他皆要兼管。

    刘瑍将不重要且繁芜的事情,交给下面的书佐、小吏,他只负责重要事务,表面上看是当起了甩手掌柜,实则深达政宜,身为上位者,弘大体即可。

    不过寥寥数日,刘瑍将所有事情管理得井井有条,大别于从前,自县丞严肃、功曹谷瑁、主簿陶商以下,百吏莫不敬服。

    …………

    南面的城墙,如今已经变得满目疮痍,其中靠近北侧的一段墙垣,甚至发生了塌陷,被长沙将士以木料材栅堵住缺口。

    城墙之上,双方士卒互相厮杀成一团,死尸、伤者横七竖八铺满城墙,伤者不是被踩踏致死,就是被敌人补刀所杀,只有寥寥无几的人会被同伴救走。

    面对潮水一般不断冲上城头的荆州军,长沙士卒渐渐感到不支,节节败退,这样的不利形势下,使得才回到后方休息不久的褚方,不得不再次回到第一线。

    褚方的袍铠早已在之前频繁的战斗中彻底毁去,他现在身穿着双具襦铠,又令皮铁匠缝制披膊、甲裙,跟精良的袍铠肯定比不了,但也勉强算是全身甲。

    “杀……”褚方身躯不甚高大,却声如雷霆,其纵身跃入敌群之中,持长戟左右横击,挡者非死即伤。

    褚方左右从者数十人,乃是褚方从数以万计的长沙士卒中选出的勇敢之士,跟随褚方突击敌军,无不奋勇争先,以一当十。

    随着褚方重新回到战场,长沙将士不由士气大振,本来摇摇欲坠的防线再度变得稳固起来。

    临湘城外,蒯越立身于一座高达数丈的云车上,望着城墙再次僵持的战局,狠狠一拍凭栏。又是这个褚方,东面城墙危急,他去东面;南面城墙危急,他来南面,哪里都有他。本来临湘早就该破了,就是因为此人从中作梗,才使得战事仍在进行。如今每拖延一刻,都有无数人死去,念及于此,蒯越心中越发愤恨。

    “长史,褚子平不除,临湘难下。”刘磐脸容刚毅,再一次向蒯越请战道:“褚子平如今久战之下,必定筋疲力尽,此时我若率众冲上城头,必能一战将其杀死,此人一死,临湘必克。”

    去年末,孙策入侵江夏,大败黄祖,甚至将他从兄刘虎都斩了。今年初,他奉刘表之命,北上驰援,率骑兵反攻入豫章郡,纵横于于艾、西安诸县间,孙策不得不派太史慈督诸将共拒之。

    刘磐率军与太史慈大战数场,没有占到便宜,却也不曾吃亏。其时孙策退回江东,加之张羡病死,他又被紧急调回临湘。

    听到刘磐再次请战,蒯越不再像以前那样坚决的拒绝,而是陷入思考之中。

    别看他表面风光,实则刘表对他已经心生不满,他率领数万大军,围攻临湘,居然连年不克。张羡活着的时候,刘表对此还能勉强忍受,毕竟张羡深得人心,攻打临湘绝非易事,可如今张羡都死了两个多月,临湘仍然没有攻下,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若非怕军心动摇,导致功亏一篑,刘表说不定现在已经换将了。

    蒯越心里反复权衡一番,自知不能再拖下去,终是咬牙同意,叮嘱道:“褚子平绝非易与之辈,刘中郎小心为上。”

    “长史静待我的好消息就是。”刘磐脸上流露出自信的神情,他面对孙策、太史慈这等名扬四海的豪杰,都浑然不惧,区区一个褚方,何足道哉?更何况自己是以逸击劳,若是这样都拿不下这个褚方,他干脆自刎算了。

    刘磐从云车上下来,一员身躯雄武,相貌严毅的骑将向他投来问询的眼神。刘磐不禁爽朗大笑,说道:“长史已允,汉升,随我登城。”

    此人乃是他的副将,名叫黄忠黄汉升,南阳郡人,其人勇猛善战,乃是天下一等一的猛将。刘磐之所以与太史慈对战不落下风,除了他个人骁勇外,黄忠的勇武也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因素。

    “诺。”黄忠心中一震,欣喜应道。

    刘磐遥望临湘城墙,对黄忠道:“汉升,大功就在眼前,你我共勉之。”

    黄忠重重一点头,说道:“南下经年,至今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功绩,若是就这么两手空空的返回襄阳,岂不被人笑话死?今日,我誓拔头功。”

    刘磐壮之,哈哈大笑道:“头功亦我之愿也,不能相让。”

    接着,两人各选百人,人皆两铠,弃楯,但持长刀、矛戟,直趋临湘城下。

    此时荆州军战况越发不利,士卒不断被长沙军赶下城头,运气好的还能顺着云梯逃脱,更多的人被直接挤下数丈高的城墙,即便侥幸没有摔死,也免不了折手折脚,身受重伤的下场。

    面对如此局面,刘磐、黄忠毫无惧色,甘冒矢石,身先士卒,分别带头沿着云梯冲上城墙。

    刘磐虽然身披双铠,身手却极为敏捷,他从残破的女墙间穿过,手中两刃矛猛然搠出。

    一名长沙兵无从躲避,咽喉被明亮的矛锋刺个正着,接着又贯穿后方一人,才止住去势。

    一连搠杀两人,刘磐面不改色,用力拔出两刃矛,旋即左右劈砍。所谓两刃矛,即铗之两旁皆利其刃,既能刺,亦可劈斩。

    黄忠则是持着一把环首长刀,其刀身长四尺余,赤红如血,也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因为杀人过多,长年累月下沉积所致。

    黄忠双手持血刀,左劈右砍,其刀锋锐不可挡,所过之处,无不肢首乱飞,哀鸿遍地,简直就是杀人如割草。

    在刘磐和黄忠的率领下,两百名身披重铠的士卒直接将势不可挡的长沙军硬生生顶了回去。

    而城下的荆州军众将则趁着这个机会,重新组织兵力,然后再次向临湘城头发动新一轮攻势。

    身被数创,浑身浴血的祝阿不住大口大口喘息,虽然他现在连站立都有些吃力,但他握刀的手依然很稳,因为他有六根手指。

    祝阿自认豪杰,可他到底是偷盗出身,武艺在市井游侠中,或许还算比较出众,放到战场,不说泯灭于众人,也远谈不上出类拔萃,比之褚方这等猛将差远了,这一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所以,当他看到刘祝、黄忠冲着他杀来,不禁暗暗吞咽口水,这两人一来到城上,就一举扭转了局势。褚方在他眼中,乃天下少有的猛将,而这两人,表现出来的勇猛,绝不下于褚方,可想而知他现在的压力有多大了。

    “大兄,这两人不可敌,速走……”青年一脸慌乱,一把揽住祝阿,想要拖着他离开。

    “走?我们能去哪?”祝阿苦笑着摇头道:“我昔日不过是市井一偷盗,后来弃盗为赌,也终究是上不得台面,只能一辈子待在市井混迹,然而承蒙府君不弃,拔我为别部司马,此恩此德,我只能以死报之。”

    “可如今府君已死……”见大兄似有赴死之心,青年急道。

    “府君虽死,恩情未还。你们不欠府君恩情,可走,我不行。”祝阿平平无情的脸上,充满了坚毅之色,这两年来,他虽然每日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可这却是他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候。他宁愿死在战场,也不想再回到市井,这个他从心底厌恶的地方。

    青年满脸苦涩,他是孤儿,自幼被祝阿抚养长大,离开祝阿,天下虽大,他又能去哪里呢?

    “死就死吧!”青年紧了紧手中之刀,与祝阿并肩而立。

    祝阿冲着青年笑了笑,而后迎着如同铁猛兽一般冲来的刘磐、黄忠,举刀大喝道:“我乃别部司马祝阿……”

    黄忠可没有兴趣知道眼前这个蝼蚁是谁,他眼中只有褚方,敢有挡路者,只有,死!

    一道血光划过,只听“呯”的一声,祝阿手中之刀从中断为两截,其颈部亦浮现一道血痕。接着不等他倒下,身体便被迎面冲来的黄忠撞飞出去。

    青年目眦欲裂,然而下一刻,他便被刘磐长矛刺入眼眶,贯脑而死。

    祝阿和青年,在黄忠、刘磐眼中,不过是路边的小石子,随脚踢开,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褚方,双方已然相距不远。

    褚方脸上神色极其凝重,早在黄忠、刘磐刚刚登上城墙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两人,毕竟,他们在城墙上所向无敌,挡者披靡,想不注意都难。而两人显然是冲着他来的。

    “荆州军竟然有如此猛将,为何之前从未露面?”褚方心中大感疑惑,不过现在这些已经无所谓了。这两人都是勇冠一军的猛将,即便是他全盛时期,也没有把握能够战胜其中一人,他现在已经筋疲力尽,面对两人的围攻,他活下来的几率几乎为零。

    “避其锋芒?”褚方望着再次源源不断爬上城墙的荆州军,他若是退走,长沙将士必定崩溃,他断然不会这么做。

第二百五十三章 突围

    “杀……”

    黄忠、刘磐浑身浴血,冒刃衔锋,二人一刀一矛,率众在密集的长沙守军之中冲杀,两人每一次出手,都伴随着无数的兵刃碎片,以及鲜血残肢,没有人可以抵挡住他们的雷霆一击。

    面对黄忠、刘磐的步步逼近,一股浓烈血腥的杀意扑面袭来,令褚方遍体生寒,自知与二人交战,必死无疑,然而他担心自己一退,防线恐怕会立刻崩溃。

    就在他陷入进退两难之际,长沙将士却是先一步崩溃了。

    经过长达两个月的激战,长沙守军早就已经到达极限了,当他们发觉敌人越打越多,身边的同袍则越来越少,长久的压力下,大脑中某一根弦突然崩断,崩溃,也就成为理所当然的事情。

    先是一个、两个、三个……最后引发长沙守军整体崩溃。

    众多溃兵慌不择路,将褚方挤撞得连连倒退,这时左右顺势裹挟着他,跟随溃兵一起逃。

    “罢了……”褚方心里重重一叹。此战之败,与他无关,而是大势如此,非人力能够扭转。他这两年来尽心竭力、守卫临湘,也算不负张羡昔日对他的恩惠。

    眼见褚方逃跑,即将煮熟的鸭子飞走了,刘磐顿时怒不可遏,纵声叱道:“褚方小儿,妄你是长沙名将,竟然临阵而逃,可敢停下与我决一死战?!”

    喝骂间,刘磐手中两刃矛舞成风车一般,扫荡前方的长沙溃兵。奈何溃兵实在太多了,简直是杀不胜杀,只能眼睁睁看着褚方夹在人潮中消失于城头。

    混乱中,褚方根本没有听清刘磐说什么,即便听清了,他也不会理会。从城墙上下来,褚方聚拢左右三十余人,快速来到马厩,取得马匹,然后赶往郡府。

    当褚方纵马冲入郡府时,东、北城墙也相继失守了,这也预示着临湘彻底落于敌手。

    此时郡府乱成一团,郡吏神情惶恐,四散而逃。

    褚方逆流而行,一路快马加鞭,直抵正堂下。

    衣冠甚伟的张怿,此刻却面色苍白,神情萧索地坐在榻上。

    郡府数百吏,一朝散去,而今仅剩二十余人,站在足以容纳数百人的正堂,颇显空旷。

    桓阶暗叹一声,再度开口道:“府君,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张怿仍然不语,如今这个时候,他没有勇气收集残兵,据守郡府,负隅顽抗。因此桓阶便建·议他趁着临湘新破,北军放松之际,突围而走,投奔刘景。

    先不说能不能在数万北军的眼皮底下成功逃走,他对刘景素无好感,寄人篱下就已经够可悲了,还要寄于自己所讨厌的人,与其这般窝囊的活着,还不如投降刘表,是生是死,听天由命。

    张怿迟迟不言,桓阶心中不由越发焦虑,正要再劝,忽然听到堂外传来一阵密集的马蹄声。

    堂中众人不由面面相觑,难不成北军这么快就杀来了?

    不久,褚方的身影步入堂中,抱拳对张怿道:“临湘已陷,事不可为,府君可随我突围。”

    桓阶没想到褚方竟能平安归来,面上顿时大喜,急对张怿道:“褚都尉当年便能单身匹马,突破万众,冲入临湘,而今自然也能突围而走,府君无忧矣。”

    张怿缓缓摇了摇头,说道:“就算成功逃出临湘,投奔刘仲达,又能如何呢?临湘乃荆南第一坚城,尚不能挡住北军兵锋,其他地方就更不可能抵挡了。我已决定,向北军请降。”

    桓阶、褚方皆是不敢置信地看向张怿,桓阶愠怒道:“府君欲向北军投降?难道府君忘记了,先府君是怎么死的了?”

    张怿双拳紧攥,咬牙说道:“两军对垒,生死有命。况且,我父亲乃是因病去世,并非死于北军之手,二者不能混淆。”

    桓阶闻言,只觉从里到外,一片冰冷,摇头道:“既然府君心意如此,在下就不再多言。在下虽然职位卑下,内心却颇知忠义二字,断然不会降于北军。府君珍重,在下告退。”说罢,桓阶大袖一甩,毅然决然的离去。

    张羡对褚方有恩惠,张怿可没有,见他竟然如此不堪,褚方心里大加鄙夷,懒得再和他废话,仅拱了拱手,便告辞而去。

    堂中二十余郡吏,超过半数都随桓阶离去。贼曹成绩犹豫了一下,终是没有跨出那一步。

    褚方行出正堂大门,问桓阶道:“桓君接下来有何打算?”

    桓阶回道:“我会暂时先躲藏起来,等待时机。”

    “桓君小心。”褚方抱拳道。

    “这里是临湘,我一心躲避,北军绝难找到我。”桓阶又道:“倒是褚都尉,突围绝非易事,一路千万小心。”

    “告辞……”褚方点点头,当即翻身上马,带着三十余骑出郡府,直奔临湘西门而去。

    由于临湘城西濒临湘水,不便展开作战,是以荆州军将进攻重心放在了南、北、东三个方向,而西侧只布置了少量兵力,以监视为主,乃突围的最佳选择。

    能够想到这一点的不止褚方一人,不管是溃兵,还是临湘百姓,都争先恐后的逃往城西。

    此时临湘西郭门已然洞开,荆州军却寥寥无几,一来这里不是进攻重点,二来士卒都跑去郡府瓜分财物,三来便是围师必阙,如果不给临湘兵民留一点活路,只会令他们困兽犹斗。

    褚方率三十余骑冲出西郭门,一路南下。如今荆州军大半已经入城,但城外仍有不少游骑、步军,更别提湘水上的水军。

    褚方无意和荆州军纠缠,能不交战尽量不交战,即便非战不可,也是边打边走。

    褚方或举戟突前,或持弓殿后,率领骑队一路与敌军几经交战,甚至有几次险些被敌人围住,直到奔出十数里才算脱险。而随他一同冲出者,仅余二十骑。

    褚方骑在马上,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黑烟滚滚的临湘,轻轻一踢马腹,向着南方远去。

    …………

    蒯越策马行于临湘街巷,自前年八月南下以来,历时一年有余,终于踏平了临湘。时间比他预想的还要漫长得多,若非张羡突然病故,恐怕再给他半年时间,他都未必有把握拿下临湘。

    不管如何,临湘总算打下来了,他身上一直以来背负的沉重压力,终于能够稍稍有所缓解。

    就在蒯越沉思间,有人来报:“禀报长史,伪长沙太守张怿,率长沙吏士于府门外请降。”

    蒯越英伟的脸上露出惊讶之色,张怿居然向他投降?这可真是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他想过张怿可能死守郡府,顽抗到底,也想过他乘此突围,乃至自杀,就是没想过投降。

    蒯越当即加快行进速度,果然见到张怿率领十余名身着黑色吏袍的郡吏,跪迎于郡府门外。

    蒯越心里虽然鄙夷张怿其人,但也不得不承认,此人投降,可瓦解长沙士民的抵抗之心,对他们接下来的统治有百利而无一害。

    蒯越下马来到张怿面前,问道:“足下就是张长沙吗?”

    张怿恭恭敬敬拜道:“在下正是张怿,曾为临湘令,因父亲病故,才被长沙士民举为长沙太守,然而此事尚未得到朝廷认可,是以不敢当‘长沙’之称。”

    蒯越目光扫过张怿身后诸吏,微讶道:“为何不见桓伯绪?”蒯越认识桓阶,当年后者曾只身入襄阳,讨回故主孙坚的尸首,然而他并未在人群中看到桓阶的身影。

    张怿回道:“城破之后,桓功曹就离开郡府,不知去向。”

    蒯越心里暗叹,桓阶终究是心志坚定,不为所屈,又问张怿道:“除桓伯绪外,我又闻五官掾刘元龙,其祖乃是司空刘公,为人才气不凡,乃长沙名士,昔日曾受故司徒黄公所辟,因见董卓祸乱天下,遂亓官还家,与桓伯绪同为长沙之冠,不知何在?”

    张怿回道:“刘君已经在上个月患病去世。”

    蒯越忍不住“啊”了一声,抚掌而叹道:“此等才士,本该报效国家,扬名天下,却死于江南不闻之地,可惜、可惜……”

    张怿默然,死者何止刘蟠,这一战,可谓是直接把长沙打残了,长沙郡府三大吏,功曹桓阶隐匿、五官掾刘磐病故、督邮李永战死,三大吏尚且如此,门下、诸曹吏,死者之众可想而知。如今他身边大吏,仅剩下贼曹成绩一人。

    …………

    蔡升由于驻扎之地醴陵距离临湘最近,是以时刻关注着临湘局势,当褚方一进入醴陵地界,蔡升就已得知他的消息。

    两人虽然互相闻名已久,却从未见过面,两人匆匆见过礼后,不等蔡升发问,褚方就迫不及待地道:“蔡兄,速速派人通知刘君,临湘已落。”

    蔡升面色凝重地点点头,而后问道:“不知褚兄是否认识别部司马祝阿?”

    褚方眉头微微一皱,说道:“自然认识。不知你和他是?”他和祝阿的关系,颇为一般,因为此人出身市井,涉足偷盗、赌博,褚方颇为不喜其人。因此哪怕知道他和刘景渊源颇深,褚方也没有和他多交往。

    蔡升道:“我们相识于市井,乃是刎颈之交。”

    褚方不由叹息一声,说道:“祝司马已经战死,这是我亲眼所见,就在城破当日。”

    蔡升闻言立时色变,双目直视褚方,如剑一般锋利,良久,才稳定情绪,抱拳拜道:“还请褚兄告诉在下,祝兄是怎么死的。”

    褚方不屑隐瞒,如实相告道:“他是被北军一名大将所斩,那人本来是冲着我来的,祝司马正好挡在路上,被其所斩。”

    蔡升当然不会因此而迁怒褚方,又问道:“褚兄可知那人姓名?”

    褚方摇头道:“我亦是首次见到其人。不过我虽不知他性命,但他骁勇善战,纵横战场间,如入无人之境,必非无名之辈。”

    蔡升听得眉锋一挑,又问道:“不知那人比之褚兄如何?”

    褚方沉默了一瞬,回道:“我不入也。”

    蔡升大感意外,要知道,好武之人,即便明知不敌,一般也不肯轻易服输,更何况是褚方这种勇冠一地的勇士,对方到底有多强?才能让褚方甘拜下风?

    不过就算对方再强,蔡升也不会放弃为祝阿报仇之心,刎颈之交可不是随便说说,愿意为对方豁出性命,才是真正的刎颈之交。

    褚方见蔡升脸上神色,便知道他心里所想,然而不是他小看蔡升,他若是与那员敌将相遇,十有**会死于对方之手。这不是他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对方确实有这样的实力。

    蔡升勉强收拾心情,邀褚方回到醴陵,另一边,他亲笔写了一封有关临湘情报的书信,派人快马加鞭赶往酃县,交给刘景。

    数日后,书信摆在了刘景的书案上。

    说实话,临湘的陷落时间和他估计的差不多,他在一月份时就曾推断,临湘绝对挺不过三月,事情果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

    最令刘景开心的,莫过于褚方的平安归来,这位出身于长沙,得到孙坚看中的猛将,刘景深怕他如历史一般死在临湘。

    所幸因为他的出现,褚方的命运也跟着改变了,刘景相信,他未来一定能够大放光彩。

    临湘作为长沙的郡治,恰好处于长沙之中,临湘一下,刘景兼摄的九县除了大本营酃县外,其他的县都处于荆州军的攻击下。

    刘景现在的实力虽然已经今非昔比,但也没有到可以和荆州军正面抗衡的地步。他如果将力量分散开来,必定会被荆州军各个击破,只有将力量聚于酃县,才有获胜的希望,这是他一早就决定的计划,绝不会轻易更改。

    所以刘景第一时间给蔡升回信,让他率众退出醴陵,同时也尽量将愿意跟随的百姓迁走。

    为了避免荆州军发起突袭,刘景令刘宗、王彊率水军北上与驻扎于衡山乡的刘祝会合,一同前往醴陵水域,为蔡升保驾护航。

第二百五十四章 后续

    “文绣……”蔡升面色沉重的拍了拍刘祝的肩膀,说道:“告诉你一个坏消息,祝兄、祝兄……战死在了临湘。”

    刘祝一下船,就听到噩耗,整个人顿时如遭雷击,愣在当场,眼泪就像决堤一般涌出眼眶。

    刘祝本是南阳郡人,少时跟随父母躲避战乱,流落至长沙。然而没过多久,其父母便双双病死,他也成为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

    由于他年纪尚小,没有能力养活自己,只能在市中以乞讨为生,每天过着食不果腹的生活。

    若不是祝阿收留他,以他当时的年纪,根本没有能力在市井长久的生存下去,说不定哪一天就会饿死、病死、被人打死……

    祝阿对他不仅有养育之恩,更有活命之恩,刘祝早已视其为父兄一般的存在,突然接到他战死的消息,一时悲痛不能自已。

    半晌,刘祝强忍心中悲痛,收泪询问蔡升,当他得知祝阿乃是被荆州军一名大将所杀,心里当即发誓要为祝阿报仇雪恨。

    刘宗也为祝阿的死感到惋惜,两人过去曾合作开设长乐居,有金钱往来,不过因为两人身份差距过大,关系并不算密切,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见面。

    王彊则对祝阿的死毫无触动,要知道,当年他在长乐居可是输得几乎倾家荡产,以至于被迫去借高利贷,险些丢掉性命。

    “足下就是褚子平吧?”刘宗目光落到蔡升身旁的褚方身上,众人中,只有他和褚方素未谋面。褚方身高约七尺三寸,这身高其实已经不算矮了,毕竟,光武帝刘秀也才七尺三寸。然而与他的勇名相比,却稍稍有些不符,容貌也略显平常,并无出奇之处,唯有身体强壮,异于常人。

    “正是。”褚方颔首道。

    刘宗道:“足下乃我长沙数一数二的豪杰,足下大名,我尚在总角之时,便已有所耳闻。足下事母至孝,多年来几乎从不离开酃县,我常为没有机会结识足下而感到遗憾,今日总算是得偿所愿。”

    褚方道:“足下之名,我亦闻之久矣。足下少时孤身于外,散财报父仇,乡人莫不敬服。”

    刘宗又道:“足下不但孝勇无双,忠义亦无双,为报张府君恩情,单身北上,冲破敌围入临湘,长沙上下,莫不瞩目。”

    褚方慨然道:“这不算什么,大丈夫自当有仇必报、有恩必偿,如此而已。”

    “善。”刘宗击掌赞道,“大丈夫正该如此。”

    接着,刘宗视线转回蔡升身上,开口问道:“蔡兄,不知你这里准备的怎么样了?”

    蔡升回道:“一切皆已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出发。”

    刘宗又问道:“蔡兄这几日可曾发现北军的踪迹?”

    “有。”蔡升点头道,“但都是小股的探马,并没有发现大队人马的踪影。”

    “这样最好。”刘宗说道:“事不宜迟,蔡兄这就回去发动百姓,准备启程吧。此番仲达将能够征调到的所有船只都派来了,按照之前定好的计划,妇孺老弱乘船,青壮则徒步而行。”

    “好。”蔡升也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立即回转醴陵。

    刘宗令刘祝、王彊留下,运送百姓,他则率领舰队继续北上,监视北军。

    不出一个时辰,便有不计其数的醴陵百姓,拖家带口而至。

    所谓“一年之计在于春。”三月正值春耕之时,醴陵百姓却是无心耕种,纷纷举家逃亡,选择留下的人,连一半都不到。

    就在刘景迁徙醴陵百姓之时,远在襄阳的刘表接到了临湘陷落的消息。

    “恭喜将军、贺喜将军……”別驾刘先、治中庞季、主簿蒯良等大吏纷纷向刘表道贺。

    刘表心中不由长舒一口气。虽然距离彻底平定荆南还早,因为南边还有一个十分棘手的刘景。但打下长沙郡治临湘,无疑是向前跨越了一大步,只要再解决了刘景,荆南便可传檄而定。

    而解决刘景,并不一定非要武力,招降也不失为上选。只要刘景同意归降,他甚至愿意让他担任一郡太守。当然了,这么做肯定会让蔡瑁心有不满,可这却是最快平定荆南的方法,到时候刘表只能暂时让妻弟受些委屈。

    想到这里,刘表出言对众吏道:“前年长沙不辄,敢作乱违,孤不得已,举兵讨逆除暴,如今张羡已死、临湘已下,唯酃县刘仲达尚未臣服,孤不忍长沙百姓继续遭受兵祸、离乱之苦,因此打算派人招降刘景,如何?”

    堂下众吏不由面面相视,招降刘景倒是一个不错的办法,刘表昔日曾举荐刘景为茂才,虽然后者没有接受,却也算有旧。现在张羡死了,刘景已经没有再战的理由,说不定真有可能归降。

    刘先开口说道:“刘仲达少时曾寄居于赖伯敬府邸,两家更有姻亲之谊,目下赖伯敬正好就在临湘,可令他试探其心。”刘先是零陵郡人,心里非常欣赏刘景,自然对此议极力赞成。

    庞季皱眉道:“张羡病死前,为安定内部,举其为零陵太守,我们如果不能拿出相等的条件,恐怕刘仲达不会轻易归顺。”

    刘表淡淡说道:“张羡尚有如此魄力,孤岂能不如?”

    蒯良开口说道:“招降不是不行,然刘仲达,乃英杰也,在荆南影响极大,招降成功后,绝不能让他继续留在荆南。”

    “这个自然。”刘表轻轻颔首道,将刘景留在荆南,无异于养虎为患,恐怕用不了几年,他就会变成第二个张羡,甚至比张羡更加难以对付。刘表为刘景准备的职位是章陵太守。

    自张绣举众投降曹操后,章陵郡便成为了刘表的北方门户,刘景有文武才,刘表让他为自己抵御曹操,而且章陵就在襄阳近左,方便监管,可谓是一举两得。

    只是,本朝桓帝时,朝议以州郡相党,人情比周,乃制“三互法”,不仅实行籍贯回避,婚姻之家也在回避之列,刘景的妻子邓瑗是章陵郡治新野人,按照法规,刘景不能担任章陵太守。

    如今天下大乱,诸侯各自为政,但仍然执行三互法回避原则,不过刘表却是一个例外,他让南郡人蔡瑁担任南郡太守,江夏人黄祖担任江夏太守。刘景只是婚姻之家,自然就更不在意了。

    刘表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后,众吏顿时全都陷入沉默。之前章陵太守乃是蒯越,可他常年领军在外,不能理事,刘表便让黄祖之子黄射为章陵太守。黄氏父子一时俱为太守,权势冠于荆州。

    去年末,黄射随其父黄祖,与孙策战于沙羡,大败仅以身免。而今刘表欲以刘景代替黄射,并无不妥。不过此事刘表做决定就够了,他们不方便多言。

    既然堂下众吏都没有意见,刘表当即就决定了。

    为庆祝攻下临湘,刘表在正堂大宴群臣,欢乐竟日。

    然而对刘表来说,近期的好消息还不止于此,四月中,孙策被刺身亡的消息传回了襄阳。

    荆州从上到下,全都惊疑不定,而刘表甚至都没有再做验证,直接断言这个消息是真的。

    其父孙坚当年为袁术驱使,与他争夺荆州,孙坚甚能用兵,一度逼得他困守襄阳,但就是在这样大好的局面下,孙坚竟然单马而行,被埋伏于旁的黄祖军士射杀,一举改变了战局,此后袁术再也无法和他相抗,很快就被赶出南阳。

    而今,孙策又在行猎时被刺客刺杀,父子二人何其相像也。

    孙坚、孙策父子,固然骁勇善战,却都是轻佻果躁之人,无一例外都死在了小人之手。

    如今北方曹操与袁绍决战于黄河,南方临湘已下,东方孙策被刺身亡,暂时无忧矣。可以说刘表一改去年三面皆不利的状况,三个方向都出现了转折。

    如此一来,刘表对招降刘景,更加有信心,除非后者一心寻死,否则肯定会率众归降。

    四月,袁绍大将颜良围攻白马甚急,东郡太守刘延告于曹操。曹操亲自率军北上,他采用谋士荀攸声东击西之计,引兵至延津,伪装渡河攻袁绍后方,袁绍果然分兵延津。

    曹操乃乘机率轻骑,派张辽、关羽为前锋,急趋白马。

    关羽一马当先,冲进万军之中斩杀颜良,并斩首而还。曹军遂全军出击,大败袁军。

    曹操解除白马之围后,迁徙百姓向西而退,袁绍不甘失败,派遣大将文丑、刘备追击曹军。

    时曹军兵少,曹操操兵少,令士卒解鞍放马,并故意将辎重丢弃道旁。袁军果然中计,纷纷争抢财物。曹操突然下令反攻,再次大败袁军,斩杀大将文丑。

    颜良、文丑皆为河北名将,却被一战而战,袁军士气大挫。

    不过袁绍虽然开战不利,但兵力相比曹操,仍然占有不小优势,也达成了越过黄河的战略目标,双方再次进入相持阶段。

    河南尹,中牟。

    曹操如今挟天子以令诸侯,威名传遍天下,世人未闻其面,多以为他是一位有姿貌威容的人,然而事实正相反,曹操身高不过七尺,肌肤微黑,细眼长髯,并无仪容。

    曹操刚从前线战场退下来,河南尹夏侯惇便告知他一好一坏两个消息。

    好消息是,孙策被人刺杀身亡,之前郭嘉就曾断言,孙策“轻而无备,性急少谋,乃匹夫之勇耳,他日必死于小人。”然而曹操哪怕深知郭嘉之谋,似这种“预言”,他心里也是不太相信,没想到真被郭嘉一语料中了。

    孙策继其父孙坚之勇武,不过几年间,便席卷江东,曹操曾感慨“猘儿难与争锋也。”令子曹彰,娶孙策从兄孙贲之女,同时将自己的侄女,嫁给孙策之弟孙匡。

    然而孙策心怀异志,非所谓的联姻所能阻挡,当曹操和袁绍对峙于黄河之际,他听闻孙策正在江东厉兵秣马,有袭击许都之意,曹操为此忧心不已,现在听说他被刺身亡,终于可以松口气。

    而坏消息是,刘表经过两年征伐,终于攻下了长沙郡治临湘,曹操虽然听过刘景之名,但并不了解其人,区区一个小县县长,还入不了他的法眼。他可不会认为刘景能够阻挡刘表大军,在他看来,张羡已死,临湘已落,刘表统一荆南已是势不可挡。

    刘表素与袁绍同心,一旦刘表平定荆南,将兵力调回北方,配合袁绍,从后袭击许都,后果简直不堪设想。袁绍、刘表都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强大诸侯,曹操对付其中一人,已颇感吃力,同时让他面对两人,必败无疑。

    夏侯惇出言道:“孟德,南阳张子云昔日在京师,曾与孟德并肩携手,匡扶社稷,如今张子云虽虽临荒域,不得到场本朝,亦国家之藩镇,足以为外援也。”

    夏侯惇今年四十余岁,其身躯高大健硕,头戴梁冠,身着官袍,容貌不俗,可其左目却缠着厚厚的绢布。他的左目,是当年与吕布交战时被流矢射中,他能够捡回一条性命,已是万幸。

    然而他本是姿容出众的人,突然间瞎了一只眼睛,这让他每次照镜子时都会气急败坏,将镜子摔落在地上。军中吏士偷偷呼为“盲夏侯”,他心中愤怒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听到夏侯惇的话,曹操心中一动,说实话,真要论起交情,袁绍和张津的关系更加亲密。

    所幸,张津和刘表的关系一般,加上曹操如今早已今非昔比,奉天子以令不臣,手握封拜之权,只要以天子的诏书,加上割让一部分利益,不怕张津不就范。退一万步讲,就算张津对他置之不理,他也没有什么损失。

    夏侯惇又道:“另外亦可诏令孙贲出兵。”孙贲之女嫁给了曹操之子曹彰,两人乃是姻亲关系,如今孙贲担任豫章太守一职,就在长沙之侧。

    曹操当即决定,下诏“授孙贲以长沙,业张津以零、桂。”务必不能让刘表一统荆南。

第二百五十五章 说客

    对于要不要招降刘景,荆州军的两位主帅发生了严重分歧。

    蒯越力主招降,以他目前得到的情报来看,刘景的实力近年来急剧膨胀,已经不弱于张羡多少。除非刘表大幅增兵,不然的话,以荆州军目前的兵力,恐怕又将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

    相比之下,招降刘景,无疑是统一荆南代价最小的办法,哪怕给予其高官厚禄也十分划算。

    蔡瑁坚决反对招降刘景,去年那一仗,他惨败在刘景之手,非但兵船折损近半,宗族昆弟也死了六人,心中一直深以为耻。

    招降刘景,将置他于何地?届时他必会为襄阳士民所嘲笑,唯有杀死刘景,他才能重新建立威信、才能告慰族中兄弟……

    刘景必须死!这就是蔡瑁心底唯一的想法。

    然而随着刘表的命令下达,两人的争执结束了。

    蔡瑁心中气急,偏偏发作不得,只能拂袖而去,以示不满。

    蒯越无视蔡瑁的无礼,立刻写了一封书信,连同刘表的信笺一同交给赖恭,令其即刻南下。

    赖恭当即收拾行装,乘船前往酃县。经过去年的那场大战,荆州水军可谓元气大伤,只能龟缩于临湘方寸之间,时至今日,也没有完全恢复元气,临湘以南,彻底成为了刘景水军的天下。

    赖恭船只才出临湘百里,就遇到了刘景水军的斥候赤马舟。

    为避免引起误会,从而遭到对方攻击,赖恭急忙说明此行意图,之后有了赤马舟在前为引导,一路总算是平安无事。

    船只越向南行,逃难的百姓就越多,举家乃至举族,向南迁徙,看得赖恭心中叹息不已。

    他实在不希望这样的场面,也在家乡零陵上演一遍。

    刘景如今乃是荆南唯一可以对抗荆州军的势力,零陵、桂阳二郡都在观望,只要能够说服刘景,荆南顷刻间便会重归太平。

    对于此行,赖恭心里还是比较乐观的,刘表为了招降刘景,不惜拿出章陵付之,可谓是诚意十足。需知刘景今年才二十二岁,从古至今,二十出头能够成为一郡太守者,堪称凤毛麟角。

    至于刘景现在头上顶着的零陵太守头衔,赖恭根本没当回事。张羡自己也只是长沙太守,有什么资格任命他人为太守?

    在荆州,只有荆州牧刘表,才有任免太守的资格。

    就在赖恭满怀信心南下之际,刘景为全力备战荆州军,将驻扎在外面的诸将全部调回酃县。

    其中诸将兵力以族兄刘修最强,他过去除了自己的本部人马,还兼管着吴巨旧部九百余人,加上一年来又在昭陵、连道招募了一些,如今麾下兵力一举突破两千人大关。

    其次是刘亮,他的驻地乃是较为安定富足的茶陵、攸县、容陵三县,是以兵力扩充至一千六百人。

    接下来是蔡升,他的驻地醴陵靠近临湘,因此得到刘景的授意,兵力扩充至一千三百余人。马周镇守安城,内防豪强,外御豫章贼,兵力亦达一千两百人。

    刘宗、韩广二人部曲也各有千余人。

    加上严肃手中的酃县县兵七百人,刘景麾下步卒总计达到了九千余人。固然不及荆州军的三分之一,用来守城却绰绰有余。

    另外褚方归来,其原来部曲目前在刘亮手中,刘亮过去曾为褚方侍从,深受其恩,本欲归还其部曲,刘景却出面制止了,而将刘修兼管的吴巨部交给褚方。

    对此,褚方并没有表现出不满之情,欣然接受了。

    当初他为报张羡昔日恩惠,执意北上,虽然有着十足的理由,但终究是有负刘景,因此不管刘景做什么,褚方都毫无怨言。

    接到赖恭前来酃县的消息,刘景第一时间通知了嫂子赖慈。

    赖慈忍不住喜出望外,她和兄长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了,最近的一次,还是五年前丈夫去世之际,那时她沉寂在丧夫的沉痛哀思中,心中哪有兄妹重逢的喜悦。这次终于有机会好好聚一聚,以表对兄长的思念之情。

    赖恭抵达之日,刘景、邓瑗陪同嫂子赖慈、侄儿刘群,迎之于酃县城外的湘水渡口。

    邓瑗尚在守孝期,如果是其他人,自然不必亲至前来,但赖恭乃是刘景、邓瑗婚礼的纳彩之人,是以邓瑗才破例前来。

    博带褒衣,革履危冠的赖恭甫一登岸,便看到妹妹赖慈牵着外甥刘群,眼中带泪的看着他。

    赖恭亦不免眼睛酸涩,加快脚步来到赖慈面前,从上到下仔细端详一番。见其高髻丽容,衣饰精细,知道妹妹已经渐渐走出丧夫的伤痛,心中很是为她感到高兴,不禁发出感慨道:“为兄今已年届四旬,近来两鬓始白,而漓姬还是如从前一般美丽。”

    赖慈拭泪微窘道:“兄长何以一见面就打趣我?”

    “此皆为兄肺腑之言,何来打趣一说?”赖恭笑着摇了摇头,继而又看向外甥刘群,十岁的刘群完美继承了父母身上的优良基因,姿容清隽,目若朗星,文质彬彬。赖恭对外甥甚是满意,出言问道:“虎头,还识得我这位舅父吗?”

    “岂能不识舅父?”刘群当即下拜道:“外甥刘群,拜见舅父。”

    “哈哈,虎头不必多礼。”赖恭将刘群搀扶起来。

    直到这时,刘景、邓瑗才上前与赖恭见礼:“赖君……”

    赖恭看着身姿峻拔,容貌俊伟,甚有威仪的刘景,心情十分复杂。当年刘景少年游学襄阳,曾寄居其家两载,赖恭自问已经完全看穿刘景这个人,断定他未来必定碌碌无为,难有成就。

    然而谁知两人再次见面,刘景已经成为荆州士之冠冕,以德行、才华名著荆楚。而这一次见面,刘景更是成为可以左右荆南走势的人,荆州牧刘表不得不拿出一郡,以笼络之。这让赖恭心里怎能不为此而感慨万千呢?

    赖恭收整心情,看着刘景和邓瑗站在一起,直如璧人,感叹道:“时间过得何其快也,为仲达登邓氏之门纳彩,还恍如昨日,听说你们已经诞下子嗣了?”

    刘景含笑回道:“是,子名刘旂,上个月才过期岁。”

    “甚好、甚好……”赖恭不住点头。

    “赖君,这里人多眼杂,不是谈话的地方,”刘景抬手一指身后的车马,说道:“在下已为赖君备好车马,请上车。”

    赖恭轻轻颔首,上了马车,除了几名随从外,其余人皆留于船上,未免里面潜伏别有用心之人,刘景派人在外围密切监视。

    随着马车距离酃县越来越近,赖恭的神色亦越发严肃,他之前就曾听闻,酃县虽小,却被刘景建得如铜墙铁壁一般,如今一见,更在传言之上。

    凭着这座坚城,怕是只要五千兵力,就足以敌十倍之敌,令荆州军撞得头破血流。

    赖恭对此次之行,忽然不再如先前那般自信。这座城池,绝非一时半刻所能修建,刘景早在几年前,就在为荆州军的南下做准备了,其人之谋何其深也!

    刘景回到家中,立刻设宴款待舟车劳顿的赖恭。

    席上,赖恭曾想谈及此行的目的,却被刘景以“赖君初至,今日只言私情,不言公事,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为由阻止了。

    赖恭一时摸不清楚刘景的态度,只能暂时作罢。

    次日,赖恭正准备去找刘景,却被告知刘景突然遇到紧急要事,南下钟水、平阳二乡了。

    赖恭经过打探后得知,钟水、平阳二乡位于酃县以南百里,刘景一来一回,至少也要数日。赖恭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刘景此举明显是在拖延时间,这个态度,可不像是要归附的样子。

    赖恭自知急也没用,勉强压下心头忧烦,整日陪伴妹妹赖慈身侧,教导外甥刘群读书。

    一连五日,刘景总算姗姗归来,赖恭强忍着心头怒火,冷哼一声道:“仲达何以不告而别?徒留客人在家,岂不失礼?”

    刘景神态从容不迫,微笑着施礼道:“在下非是故意怠慢赖君,实是遇到了颇为棘手的事,才会不告而别,请赖君见谅。”

    刘景的这番说辞,赖恭是一个字也不信,直接开门见山道:“我这次来,是奉将军之命,拜仲达为章陵太守。”言讫,从怀中取出刘表和蒯越的亲笔书信,交到刘景手中。

    “哦?”刘景闻言微微扬起眉毛,不得不承认,刘表为了招降他,确实表现出了足够的诚意。毕竟,刘表治下一共也才有南郡、章陵、江夏、武陵,以及一部分南阳,满打满算才也四个半郡,虽然章陵是其中最小的。

    刘景不紧不慢的拆开刘表的书信,粗粗读了一遍。

    刘表的信上,不外是言及当年如何如何欣赏其才,对他未能接受茂才感到遗憾云云。

    接着话锋一转,谈到荆南百姓的惨状,表现出一副悲天悯人的姿态,声称不想看到荆南的百姓继续遭受战乱之苦。

    最后又是对刘景猛夸一番,不仅夸他德才兼备,更深得荆南百姓之心,欲拜其为章陵太守。

    刘景不觉失笑,刘表这是想要用荆南百姓强行把他架起来?

    刘景又打开蒯越的信,由于两人素不相识,信里面大多都是没有什么营养的赞誉、褒奖之言,刘景几乎是一目十行看完。

    将蒯越的信放下,刘景重新抬起头,对赖恭笑道:“将军对我的赏识之心,对荆南百姓的悲悯之心,在下已经尽知矣。”

    赖恭问道:“仲达应否?”

    刘景轻轻摇头道:“将军欲拜我为章陵太守,在下感激不尽,但是章陵新野乃在下妻族所在,此举恐怕有违国家法度。”

    赖恭道:“桓帝时朝廷怕‘州郡相党,人情比周’,才始立‘三互法’。然而‘三互法’禁忌过于严密,往往‘禁忌转密,选用艰难。’导致幽、冀二州长吏‘久缺不补’。将军正是知道三互法的弊病,才不禁之。”

    “赖君此言差矣。”刘景语气不疾不徐地道:“国家立下法度,不管有无弊病,我等都要严格遵守,即使刘将军亦不例外,不然置国家威严于何地?”

    赖恭听到刘景这么说,立刻便知道他是对章陵太守这个职位不甚满意,心中暗暗吃惊,这却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皱眉问道:“仲达是不愿为章陵太守吗?”

    刘景笑道:“非不愿,实不敢也,国家法度,不敢有违。”

    赖恭反问道:“那依仲达你的意思呢?”

    刘景道:“在下生于斯、长于斯,不愿离开荆南故土。前时张长沙举在下为零陵太守,刘将军不妨因循之,有在下镇守荆南,刘将军可以高枕无忧矣。”

    赖恭看着刘景,久久无语,如果刘表真的这么做了,无异于杀狼养虎,刘表根本不会同意这个条件。

    半晌,赖恭叹道:“仲达这是强人所难。”

    刘景一脸平静地道:“赖君,这就是在下的条件。”

    赖恭苦苦相劝道:“仲达,你可知道,一旦你拒绝了将军,荆南立刻就会战火重燃。不要以为你去年小挫荆州水军,便以为将军可欺,而今水军不但尽复,更胜从前。将军一声令下,荆州十万水步大军,顷刻间便会兵临城下,到时仲达悔之晚矣。”

    刘景失笑道:“赖君这话,只能骗骗无知愚夫愚妇,却是骗不了在下。若北军舟师实力尽复,何以不敢踏出临湘一步?况且将军名为荆州牧,治下不过江北寥寥数郡,其北有曹孟德、西有刘季玉、东有孙氏,三面皆需重兵守卫,南下之兵,何来十万之众?依我看,五万都未必有。”

    赖恭道:“纵使只有五万,亦非仲达所能当也。”

    “不然。”刘景驳道:“北军士卒离家日久,必思乡严重,连战经年,必厌战严重,加之江北之人不服南方水土,军中必胜疫病。正所谓‘强弩之末,力不能入鲁缟。’北军看似强大,实则不堪一击,赖君来时,当见过酃县城防,北军若是敢来,必败无疑。”

第二百五十六章 争执

    看着刘景潇洒从容,侃侃而谈的样子,简直就是视荆州牧刘表与数万荆州军如无物,何其狷介狂妄也,刘景之“自负”,赖恭今日算是彻底领教了。

    如果刘景以为靠着酃县及麾下万余水步军,就能够抵挡荆州大军的脚步,那就大错特错了。

    刘表之所以招揽他,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想尽快平定荆南,以便将兵力调回北方,介入袁绍、曹操之争。一旦招揽失败,以今时今日的局势,刘表断然不会再容忍围困张羡、连年不下的情况发生,定会不惜代价,力争在最短时间内将其覆灭。

    刘景脸上笑容依旧,又对赖恭道:“当然,在下与刘将军一样,亦不想轻起兵戈,使荆南郡县残破,百姓流离失所。所以,请赖君回去后如实禀明刘将军,望他能以大局为重、百姓为重……权以在下为零陵太守。到时候,在下必定代替将军绥我荆衡,抚慰万民,令江湘重归太平。”

    赖恭苦笑道:“仲达,你心里应该很清楚,将军是绝对不会答应你这个要求的。”

    刘景徐徐道:“赖君又非刘将军本人,怎知刘将军不会同意?”

    赖恭毫不犹豫地回道:“就算将军出于仁慈之心同意你的要求,我等臣下亦会全力止之。”

    刘景扬眉道:“既然如此,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请赖君回去转告刘将军与蒯长史,在下将三郡之众,于酃县恭候北军。”

    赖恭高高皱起眉头,问道:“仲达当真要一意孤行?”

    “这岂是在下一意孤行?”刘景道:“章陵远在汉沔以北,在下应刘将军之命,孤身北上,到时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生死操控于他人之手。”

    赖恭连忙说道:“仲达多心了,将军乃是仁厚长者,岂会做出这等事情来?”

    刘景道:“昔年刘将军只身入荆州,以荆州刺史名义招诱豪强,诸豪强不疑有他,前来赴宴,刘将军却使人于坐上尽杀五十余人,令席间血流成河,随后又吞并其等部曲,如此作为,未见刘将军有何仁厚长者之风。”

    赖恭听得一愣,没想到刘景会拿这件事做文章,随即为刘表辩解道:“彼等皆为地方宗贼,上则劫掠郡县、下则侵害小民,实乃地方一大患也,刘将军收捕而斩之,实是为民除害,大快人心。而仲达乃是荆州士冠,名动楚国,刘将军亦爱仲达之才,只会委以重任,安能害之?”

    “将军或许没有此心,蔡瑁却必有此意。”刘景冷笑道,“蔡瑁为人骄傲自喜,心胸狭窄,我听闻蔡瑁自败于我手,屡屡扬言要杀我以雪耻。蔡瑁之姐,乃刘将军继室,蔡瑁于外、蔡氏于内,日夜诋毁,我安能活命?”

    赖恭勉强道:“将军绝非听信谗言之人。”

    赖恭这话连他自己都觉得底气不是很足,因为他非常清楚蔡瑁对刘景的怨恨,亦知以蔡瑁的为人心性,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而蔡瑁及其姐蔡氏,对刘表的影响力无需赘言,他们整日在刘表身边说其坏话,可以想见,刘景的结局绝对不会好。

    丢掉性命倒不至于,然而刘表为了安抚蔡瑁、蔡氏,必然也不会再重用刘景。所谓的章陵太守,刘表一言即可免去。刘景日后或许只能待在刘表幕府,如王粲一般,做个“御用文人”。

    赖恭自觉刘景已经将话直接挑明了,两人终究是有着密切的关系,他不好再劝其“自投罗网”,只能暗暗叹息一声,说道:“仲达之忧,我已尽知,我回去后当尽力为你陈说。只是,此事成功的希望,怕是微乎其微。”

    “那就有劳赖君了。”刘景从容笑道:“事成固然好,不成亦无妨,在下勒兵以待答复。”

    赖恭忍不住苦笑摇头,刘景态度如此强硬,全无半点回旋余地,不用多久,荆南必会战火重燃。

    “既然公事谈完了,赖君与嫂子兄妹久别重逢,不妨在酃县多待几日。”刘景神色平静地道。仿佛之前谈论的都是不值得记挂在心的小事,并非涉及到荆州千千万万人生死的大事。

    赖恭立刻摇头拒绝道:“将军与蒯长史皆在期盼我的消息,重任在身,岂敢顾及私情,我准备明日就启程返回临湘。”

    刘景先前已经故意拖延五日,是以这次痛快的放行,说道:“既然赖君心意已决,在下就不多做挽留了,午后当设宴为赖君践行。”

    赖恭点点头,并无推辞。

    刘景随后离家前往县寺,赖慈见兄长独坐后堂,面色深沉,走进来问道:“事情不顺利?”

    在刘景离开的这五天时间里,赖恭已经将此行的目的告诉了赖慈。刘景向来对赖慈非常尊重,赖恭本意是让妹妹从旁劝说刘景,不曾想刘景心意如此坚决。

    “仲达拒绝了将军的招揽。”赖恭脸色无比凝重道:“漓姬,酃县用不了多久便会成为两军战场,你不能继续留在酃县了,可带着虎头回零陵家乡暂避。”

    赖慈想也不想道:“此事我需要和仲达商量一下,对于虎头,仲达比我还要爱护,他绝不会让虎头置身于危险之中。”

    赖恭犹豫了一下,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漓姬,如今伯明去世已有五载,虎头业已长大明事,你是否有再嫁之意?”

    赖慈缓慢而又坚定地摇头道:“伯明虽逝去已久,但我心中,仍然牵挂着他,从未有一刻忘怀。‘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葛生》之言,便是我的心意。”

    赖恭眼见妹妹痴情不悔,心中深深叹息一声,不复再言。

    刘景下午从外面归来,在家中大摆宴席,并广邀酃县士吏数十人,一齐为赖恭践行。

    席间,刘景端着酒杯对赖恭道:“赖君,希望你我再见之日,不是兵戎相见之时。”

    赖恭摇头道:“天下不如意之事,恒十居七八,奈何?”

    次日,赖恭乘船北归。

    赖恭这一次南下,几乎一无所成,刘景张口索要零陵太守之职,别说一向仇视他的蔡瑁,即便是蒯越听了,也是连连摇头。

    蔡瑁一脸讽刺地道:“我早就说过了,刘景小儿仗着自己有几分才干,心怀异志,绝难顺服。偏偏你们对我的话不以为然,非要做这徒劳无益之事。”

    蒯越瞥了蔡瑁一眼,说道:“此事还需将军最后定夺。”

    蔡瑁建言道:“禀告将军,一来一回,至少还要十日八日,依我之见,不如立刻集合水步骑数万之众,兼程南下,刘景小儿以为我等正在等候将军指令,必然无备,当可一战而下酃县。”

    刘磐认为蔡瑁这个建议不错,当即出言道:“我率骑为前锋,刘景军马匹甚少,步卒不过是待宰羔羊而已。我以骑击之,胜则席卷,不胜亦可从容而退。”

    “不妥。”蒯越直接否决了蔡瑁的意见,刘景对赖恭说的话并非妄言,反而一言切中要害。

    荆州军士卒离家日久,连战经年,又不服南方水土,军中疫病横生,早就已是强弩之末。

    而攻下临湘后,士卒心里始终憋着的一股气也泄了,强行驱使他们南下作战,无异于以疲惫虚弱之兵,击以逸待劳之卒,一个不好,甚至有可能一战而崩。

    以蒯越的估计,荆州军最好一直休整到八、九月份,秋收之后,再出兵为佳。

    一来是让士卒有半年的时间休养生息,恢复元气。二来则是秋收之际,可以收割长沙南部诸县稻谷,以敌资养己方兵马。

    然而问题是,蒯越虽是荆州军的主帅,可是他却没有决定权。刘表恐怕没有耐心等待那么久,加上蔡瑁、刘磐等“主战派”,势必会加速刘表出兵的决定。蒯越只希望这个时间越晚越好。

    蔡瑁眉头紧锁的看着蒯越,不满道:“为何不可?”

    蒯越说道:“临湘以南的水面全部都是刘仲达的水军,恐怕我等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监控之中,恐怕我等刚刚出军营,便已经被对方发现了。”

    蔡瑁立刻反驳道:“不然。临湘至酃县,湘水水道蜿蜒曲折,衡山渔歌有云:‘帆随湘转,望衡九面’。我当初就是吃了不明地理的亏,才导致败于刘景小儿之手。我等以步骑为主力,兼程南下,对方若是走水路,速度远远不及我们,而若是改走陆路,岂能逃过刘中郎的骑兵追击?”

    刘磐颔首道:“刘景军中马匹应该不多,而且多半都是一些不善驰骋的南中矮马,不值一提。”

    蔡瑁、刘磐一唱一和,蒯越却不为所动,说道:“总之,我以为现在绝非南下的最佳时机,一切还是等将军来定夺吧。”

    蔡瑁顿时急了,说道:“《孙子兵法》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春秋》之义:‘大夫出疆,有可以安社稷、存万民,专之可以。’将军授蒯兄以国家重任、专事之权,如今有破敌之良机,当此之时,蒯兄可以迟疑不决?”

    蒯越不为所动,说道:“正因为我受将军之重托,才需慎之又慎。为将者,可以无果决,不能不谨慎。《孙子兵法》云:‘以正合,以奇胜’。我等兵力,十倍于敌,以强凌弱,自当养精蓄锐,士饱马腾,以泰山压顶之势击败敌人,何以舍弃自己的优势,轻易犯险?给予敌人可乘之机?”

    蔡瑁气急败坏道:“临湘之所以连年不下,皆蒯长史过于谨慎,如今还要再重演一次吗?”

    蒯越愠怒道:“莫非蔡军师忘记了自己当初执意南下了?我屡屡相劝,你何曾听过半句?你败军而归,我可有讥讽过你?反而一再向将军为你求情。”

    蔡瑁不禁老脸一红,他刚才是真的气糊涂,有些口不择言了,急忙向蒯越道歉:“是我情绪激荡,言语有失,蒯兄息怒。”

    “总之,一切由将军定夺。”说罢,蒯越拂袖而去。

    蔡瑁一脸铁青,亦含怒离去,只留下刘磐和赖恭相顾无言。

    数日后,刘景的亲笔信笺摆在了刘表的书案前。

    刘表匆匆观罢,几乎生出要将书信撕碎的冲动,可是看到信上笔画凝重,大气磅礴,堂皇如宫室殿堂一般的楷书,终是忍住了心中的冲动,不忍毁之。

    刘景此儿,他自问对其已经仁至义尽,然而他却屡屡拂其心意,而今更是隐隐流露出割据荆南之心,实在令刘表内心痛恨不已。

    对于刘景的要求,刘表断然没有应允之理,别说他目前形势良好,除了荆南外,其他三面皆暂时无忧,就算是外部不宁,他也决不能容忍荆南出现第二个张羡。

    除了刘景的书信外,蒯越、蔡瑁、刘磐都给他写了信。而蒯越的信,看得刘表直皱眉头,蒯越在信中详细说明了目前荆州军的困难之处,并强调全军至少要休整半年,才堪一战。

    这已经不是蒯越第一次这么说了,自打攻克林向后,蒯越隔三差五就给刘表写信,诉军中之难。刘表认为如今军中肯定有困难,但却未必如蒯越说的那般。

    如果不是有妻弟蔡瑁、侄子刘磐,刘表真要以为蒯越有什么别的心思了。

    刘表又翻开蔡瑁、刘磐的信,二人的信中全都或明或暗的提及蒯越用兵过于谨慎一事。

    刘表当即召集镇南将军府与荆州刺史部文武吏开会,商议荆州军到底该何时南下。

    会上,文武吏各抒己见,迟迟争论不出结果,反而吵得刘表头痛欲裂,最后他不得不独断专行,下令蒯越,再给全军一个月时间,必须在五月出兵。

    蒯越接到刘表的信,不禁苦笑,信送到他手上的时候,已经不满一个月了,从攻下临湘算起,士卒满打满算才得到三个月的休息时间,可以想象,一旦他将消息公布,必然会引来士卒的极大不满,既然蔡瑁一意南下,这个消息就让他发好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

    刘景知道刘表绝不会答应他的要求,他本来也没指望刘表答应,送走赖恭后,刘景继续战争前的准备工作。

    其中任务最艰巨的,无疑便是北方难民的安置,因为酃县不久之后就会成为战场,是以北方难民不能留在酃县县城附近,要么沿着承水向西进入零陵郡,要么沿着耒水向南进入桂阳郡。

    至于酃县的大后方钟水、平阳二乡,则主要收容酃县本地人,加上这几年陆续安置了数万难民,人口直接逼近了十万大关。

    刘景以零陵太守的名义,令零陵诸县收留长沙难民,几乎没有人敢违逆他的命令。

    桂阳那边就不行了,从郡府到诸县,纷纷以各种理由推脱,只有耒阳在尽力接收难民。这还是因为他和桓彝有着特殊关系。

    对此,刘景也是无可奈何,要不是如今形势不允许,他都想直接派兵强行送桓彝上任了。

    刘和整日跟着桓彝奔走县中,安置难民,一直忙到五月份,入境的难民日渐减少,刘和便向桓彝提出请辞,准备返回酃县。

    此事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刘和早就有回酃县的打算,只是先前请示没有得到刘景的同意,才不得不暂时按下心思。桓彝问道:“仲达知道吗?”

    刘和缓缓摇头道:“兄长不知情,这是我自己做的决定。”

    桓彝面有迟疑道:“仲达曾与我写信谈及,大战一起,便将母、妹送来,你这时回去……”

    刘和不慌不忙道:“桓师和兄长乃是莫逆之交,必会善待母、妹,我在与不在,都一样。”

    桓彝轻轻颔首,说道:“正好明日铁官有一批铠甲、兵器,将要运往靁县,你明日可随船同行。”

    刘和点头称“是”,接着下拜道:“自弟子去年拜入桓师门下,攻读《左传》,虽然限于自身愚钝,亦感学识大有长进,桓师敦敦教诲,弟子必定铭记于心,终生不忘。”

    桓彝正色道:“文义虽非博士之才,然当今天下大乱,四海土崩,白首穷经,于国家何用?不过……《左传》有益我辈,文义平日不妨多多讽诵。仲达虽然读书不求甚解,可是这些年来却始终手不释卷,文义当效之。”

    “诺。”刘和郑重应道。

    傍晚下职,刘和应邀前往官舍,与桓彝一家人共进晚餐。次日,刘和与宋锦收拾行囊,时隔一年有余,踏上返家之途。

    刘和此番回家由于是自作主张,没有提前通知家人,所以当张氏坐在家中,对儿子心心念念的时候,猛然看到儿子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当场便愣住了。

    “阿母,儿子回来了……”刘和径直来到母亲案前,俯身拜道。他从小到大,从未与母亲分离,这一次一走就是一年有余,一时情难自禁,落下泪来。

    “阿若……”张氏急忙而起,险些撞翻身前案几,她奔至儿子面前,一把将其拥入怀中,涕泣如雨,一张傅粉的圆脸,顷刻间就冲刷出一道道泪痕。

    刘饶得到奴婢禀报,匆匆赶来堂中,扑到刘和的身上,“阿兄、阿兄,你回来了……呜呜呜……”

    母子三人半天才收泪,张氏上下不住打量刘和,束发之年,正是身高长得最快的时候,一别载余,儿子身高窜了一大截,之前还和她相仿,而今已有近七尺,恍如大丈夫,缣巾青袍,身佩长剑,英姿飒爽,愈发与亡夫肖似,张氏是越看越觉欢喜。

    欢喜过后,张氏心中不禁生出疑惑,问儿子道:“对了,阿若,你怎么回来了?是仲达让你回来的吗?”

    “是我自己决定要回来的。”刘和小心翼翼道:“如今北军南下在即,兄长处境颇为艰难,我在耒阳,每每念及于此,便再无心思读书,因此作别桓师北归,欲助兄长一臂之力。”

    “混账!”张氏闻言立时勃然大怒,她没想到儿子胆子居然如此之大,大战一起,死者千万,连刘景都未必能够保证安全,更何况他人。训道:“这事是你一个黄口孺子能够参与的吗?”

    刘和在外历练一年有余,早已不是过去那个在母亲面前唯唯诺诺的少年了,他辩道:“在阿母眼中,我仍是一个黄口孺子,可阿母当知,我在耒阳已经出仕,桓师亦赞我才力足恃。我就算不能上阵杀敌,亦可留在阿兄身边,为他端茶倒水。”

    张氏微微一怔,眼前的这一幕,似乎似曾相识,不是指儿子的话语,而是他的神态……

    张氏想了想,终于恍然大悟,原来儿子此时的神态,竟与当年游学归来的刘景有三分相似。

    张氏心中大喜,她对刘景的感情十分复杂,但毋庸置疑的是,刘景乃是她平生以来见过的最为出色的人,儿子哪怕只与他有三分相似,张氏便心满意足了。

    当然了,心中喜归喜,这并不能改变张氏的想法,她仍是不赞成儿子留在酃县,置身险地。

    日落时,刘景带着邓瑗、刘旂归家,刘景并没有责怪刘和自作主张,揽着他的手臂笑道:“阿若隐然有大丈夫的气象了。”

    刘和小声道:“阿兄,你不会怪我不听你的劝告吧?”

    刘景摇头道:“你有你的想法,为兄岂能见怪。不过,我还是要说,你真的不该回来。”

    张氏在一旁冷笑道:“如何?我就说仲达必然和我一样。”

    见刘和着急欲言,刘景抬手阻止,又道:“阿若别急,听我把话说完。你的事情,公长来信多有谈及,他也认为你不适合继续留在他身边研读经书。但是,你同样也不适合在我身边,此战结束后,我会对你有所安排。”

    刘和迟疑了一下,点头道:“好,我听阿兄的。”

    张氏暗暗一叹,她口水都说干了,亦不能令刘和改变心意,而刘景却是三言两语就解决了。

    此事一了,家中气氛顿时就轻松起来,刘和一把抱过刘旂,不住逗弄,让他喊自己“叔父”,他离家时,刘旂才满月不久,如今已经可以满地跑了。

    刘和没抱多久,便被刘饶劈手夺走,刘旂也乐得投入姑姑的怀抱,“咯咯”笑个不停。

    看着眼前温馨的一幕,大大舒缓了刘景近来的疲惫之心。

    次日,单日磾带着十几名亲信,风尘仆仆的赶到酃县。

    “翁叔,坐。”

    刘景早知道单日磾到来的消息,特意抽出半天时间招待他。

    单日磾束发锦衣,气度深沉,单看外表,与汉人士子无异,任谁也不会猜到他是一名荆蛮。

    单日磾落座后道:“刘君,荆州军这次绝不再只是水军难么简单,临湘既已陷落,荆州军后顾无忧,此番必定会倾巢而出。”

    刘景颔首道:“没错,加之有了前车之鉴,对方一路南下,定会加强戒备,我兵力不及对方,只能依靠酃县城防与之对抗。”

    单日磾沉声道:“我的本寨加上盟友,虽可召集五千勇士,然而刘君当知,盘瓠子孙世代居于山野,无法长期在外作战。”

    “这个我知道。”刘景点点头,对此他颇为理解,他一开始就没打算召荆蛮守城,这么做的效果,恐怕未必会比直接招募民夫强多少。“此战我的兵力足以应对,无需你派兵支援。”

    单日磾唯恐刘景误会他不愿出兵相助,连忙道:“刘君,我并非推脱——这样,我自率一千勇士,与刘君携手迎敌。”

    刘景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翁叔,你我相似于微末,难道我还不相信你吗。”说到这里,刘景顿了一下,又道:“我说的乃是实情,你这一千人,于我而言,并无多大帮助。”

    “那刘君的意思是……”单日磾隐隐意识到刘景别有打算。

    刘景笑着道:“荆州军南下必众,粮草辎重,虽然可就地解决一部分,但大半还是需要后方供给。我要你率领你的手下儿郎,劫掠湘水上的辎重船只。”

    单日磾登时眼前一亮,抚掌道:“这个主意甚好。我率勇士出没于衡山近左,下水劫掠、上岸归家,如此一来,勇士不必担心离家太远,又有利可图,必然踊跃参战,五千人悉数可至。”

    刘景见单日磾神情兴奋的模样,出言劝告道:“荆州军或许一开始无备,让你轻易得手,然而你不可轻敌大意,视荆州军如待宰羔羊,荆州军吃过几次亏后,必会将你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十有**便会设伏诱你入网,所以,你只有在有万全的把握下,才可以出手。”

    单日磾虽是荆蛮,却读过兵书,也算是知兵之人,至少在衡山荆蛮之中,所向无敌。他听到刘景的劝告,略一思考,便知道该怎么做了,点头道:“刘君言之有理,我会像对付虎狼一样,对付荆州军,绝不会疏忽大意。”

    刘景点点头,温声道:“总之,宁可毫无收获,亦不可冒然行事。”

    单日磾心中温暖至极,刘景如果只是想利用他,根本不会和他说这些,只有将他视为真正的朋友,才会不厌其烦的提醒他。

    接着单日磾在酃县小住数日,直到五月底,才返回衡山。

    随着六月的临近,刘祝情报传回的越来越频繁,相应的,临湘的荆州军动作亦越来越频繁,正应了荆州军六月南下的传言。

    事已至此,刘景让刘和带着邓瑗、刘旂、继母张氏、妹妹刘饶前往耒阳投奔桓彝。

    刘景之所以不将妻儿送往零陵,是因为相比于心思复杂的零陵诸吏,他更信任桓彝,两人乃是真正的莫逆之交,而且后者手中有一支由耒阳铁官徒组成的营兵,足以保护妻儿的安全。

    而嫂子赖慈并没有同行,她带着儿子刘群返回了零陵家乡。

    除了自己的家人外,龙丘刘氏,及邓氏族人,则被刘景安排迁往钟水、平阳二乡。

    原本人员稠密的酃县近郊,亦变得空空荡荡,不管心里愿不愿意,百姓皆被刘景迁走。

    六月,开始几天,蔡瑁尚可忍耐,可是一连过了十余日,始终不见动静,心急之下,便直闯蒯越的住地,问道:“蒯长史,将军有言,六月发兵,而今六月即将过半,士气复振,粮草充足,为何迟迟不发兵?”

    蒯越面色平静地回道:“将军言六月,又未具体说时日,我为军中主帅,便以我为准。”

    蔡瑁问道:“那蒯长史认为何时出兵为宜?”

    蒯越答道:“暂时未定。”

    蔡瑁急道:“蒯长史可知,你每拖延一日,刘景小儿的实力便强上一分,昔日他以区区一县之地,竟聚兵万人,而今据有一郡之地,兵力又该有多少?如果放任他发展,后果不堪设想。”

    蔡瑁的担忧,蒯越岂能不知,然而他现在只能是两害相较取其轻,既然刘景仓促难下,自然是要凝聚更加强大的力量。

    蔡瑁怒而离去,次日带着刘磐一同来见蒯越,蒯越依然不为所动,越日,蔡瑁带着十余将前来。这些人离家外出日久,心里耐心早就被磨光了,被蔡瑁一通唆使,便齐聚于蒯越府邸。

    面对众人滔滔,蒯越心中一叹,自知无法再推诿,不然他的主帅威信都要动摇了。

    蒯越当即下令,明日,即六月十五日发兵南下。

    翌日,蒯越在临湘南郊,聚集水步五万大军,举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誓师大会。

    完毕后,蔡瑁水军率先出发,经过一年多的修养,荆州水军船舰刚刚恢复到曾经的数量,然而棹卒、战士却远不及从前,他们这些人不是败军,便是新卒,战斗力根本无从谈起。

    相比之下,荆州步军就强大多了。前年荆州军南下,蒯越所将步军三万人,这两年多有战损,也屡次补充,剩余两万八千人,加上近来收编的四千长沙兵,总兵力达到了三万两千人。

    另外还有一千余骑军,虽然影响不了大局,但是在刘磐的率领下,也足以发挥重要的作用。

第二百五十八章 送礼

    迷蒙的烟雨中,荆州军的队伍宛如一条巨龙,沿着湘水东岸,蜿蜒南行。

    马车轮声辘辘,在泥泞的道路中艰难行进,蒯越坐在车中,被颠簸得心乱意乱。

    荆南不比江北,素来多雨少晴,而六月正值汛期,几乎无日不雨,对行军造成了极大不便。

    蒯越心里始终认为,**月份,才是出兵的最佳时机,不仅能够收割长沙诸县稻谷,以充军资,亦可避开大雨季节。

    可惜,刘表急于平定荆南,而蔡瑁则出于个人私怨,全都主张尽快出兵,蒯越孤掌难鸣,即使心里再不情愿,也只能妥协。

    马车的帷帐忽然大开,伴随着风雨,蒯祺钻入车中,其摘下头上斗笠、解去身上蓑衣,说道:“大人,今天天黑前即可抵达衡山乡,一过衡山乡,酃县就不远了,三日可至。不过……”

    “不过什么?”蒯越问道。

    蒯祺说道:“据探骑回报,衡山乡邑中不仅空无一人,就连邑中屋舍也都尽数毁去了。”

    蒯越点点头,倒也没有太过意外,在醴陵刘景亦是这么做的,只是不像在衡山乡这么彻底。说道:“看来刘仲达是做好了与我军长期作战的准备。”

    蒯祺皱眉道:“此战的关键,在于步军,更在于水军,蔡军师若能击败刘仲达的水军,我等便可进退自如,反之……”

    这也正是蒯越担心的地方,相比于自己麾下的步军,他对蔡瑁的水军就没有那么充足的信心了。

    据蔡瑁描述,刘景的战舰装有一种大型战具,如发石车一般,近距离发石攻击,当者立碎。荆州水军前部便是覆灭于此。

    遗憾的是,蔡瑁只远远见到过实物,而与之交战过的水军将士,也只能描述个大概原理,是以荆州军难以仿制这种武器。

    当然了,这一年蔡瑁也没闲着,他根据对方武器的原理,制作了长岐木,以为应对之策。

    岐代表着分叉之意,长岐木即顶端有分叉的长木杆,安装于船首,用来格挡对方的巨石攻击。因为尚未交手,具体效果还不得而知,却也聊胜于无。

    毕竟之前一战输得太惨了,水军前部几被全歼,死者无虑数千人,将士无不大感畏惧。

    因此,蒯越对蔡瑁的要求是,利用己方兵船数量上的优势,压制住对方的水军就行了,不必非要追求击败对手。

    然而蔡瑁未必会如其所愿,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复仇的想法。

    蔡瑁并非一个愚蠢之人,相反,他才智出众,不然也不会担任刘表的镇南将军军师一职。奈何其出身豪家,性情骄矜,平生少有挫折,以致对惨败于刘景之手,心里始终耿耿于怀。

    也许只有击败刘景,一雪前耻,他才能彻底放下执念。

    “唉……”蒯越心底深深一叹,说道:“希望蔡军师能够知耻而后勇吧……”

    …………

    荆州军的后方,区雄骑在一匹青色健马,督促部曲行进,右肩一阵阵的疼痛令他焦躁不已。

    当年他因交州贵客在市中被市吏逮捕,自感颜面大失,一怒之下,率领数十门客冲入市中,当众鞭笞市吏,以泄心头之愤。

    之后他没有听从妻弟宋麟的劝告,迅速离开市井,这个决定,令他每每回想起来便悔恨不已,奈何这个世上没有后悔药。

    面对初出茅庐的刘景,他根本没有将其放在眼里,哪曾想到,这是一头蛟龙,区雄为自己的轻视付出了极其惨痛的代价。

    刘景一声令下,一市之人,皆对其拔刃相向。他右肩之伤,便是被蔡升所创,蔡升当初下手颇为阴狠,不仅贯穿其肩,更是狠狠剜了一剑。

    如今每到阴天下雨,区雄的肩膀便会隐隐作痛,而荆南之地,常年阴雨,在巴丘守江的日子里,伤痛时刻提醒他复仇。

    后来荆州军南下,击破巴丘大营,区雄亦被荆州军所俘,但他一开始却并未归顺,一来张羡对他有恩,二来区氏与张羡可谓休戚与共。区雄颇引以为傲,他认为自己比吴巨强多了,至少没有干出吃里扒外的事情来。

    直到今年初,张羡病逝,区雄才算正式投入荆州军麾下。

    对于刘景,区雄心情极为复杂,他内心对其仍有极大恨意,可另一方面,他亦对其人深感佩服,可惜双方已经无回转余地。

    只要有机会,区雄不介意亲自斩下其头,以作为进身之阶。

    …………

    随着荆州军的日益临近,刘景召集众将,做最后的安排。

    刘景自率刘亮、蔡升、褚方、韩广四部,合计约五千人,共守酃县。

    族兄刘修同马周、严肃部,合计三千人,守酃县旧城,与刘景隔着湘江形成掎角之势。

    另外刘宗、刘祝、王彊率领水军,驻于湘水西岸的营坞。

    正在这时,刘景忽然听到外面有人禀报,荆州军派出使者,前来求见。

    刘景面露不解,心道:“这个时候,对方还派人来干什么?”刘景猜不出对方的意图,却也不介意见见,示意将人带进来。

    不久,荆州军使者怀抱两个漆盒走入室中,冲刘景稍稍躬身,说道:“在下奉蔡军师之命,将此礼盒送给足下及刘伯嗣。”

    两个漆盒上面,分别写着刘景、刘宗之名,蔡瑁的用意再明显不过了,此二盒便是为二人头颅所准备。

    正所谓“主辱臣死”,室中诸将纷纷大怒,刘宗更是气得拔刀出鞘。

    使者来时便已抱有必死之心,是以面对众将,不改颜色。

    刘景倒是未曾生气,劝刘宗道:“从兄息怒,此事乃蔡瑁所为,与此人无关,《春秋》之义:‘杀使非礼也’。从兄若含恨杀之,岂不知正中蔡瑁心意?”

    刘宗闻言面色稍霁,将刀缓缓收入鞘中,恨恨道:“蔡瑁竖子,今日之辱,他日我必十倍报之。”

    刘景让于征取来使者手中的漆盒,饶有兴致的把玩。

    不难看出,二盒采用了上好的木料,而且上面黑红之漆明显髹饰了多层,做工十分精良,倒是不负蔡瑁豪奢之名。

第二百五十九章

    便坐之内,刘景神色悠然地把玩着精致的漆盒,蔡瑁可真是神助攻,只要看看室中诸将愤怒的样子就知道了,还有什么比这激励效果更好?刘景笑着对使者道:“这份礼物我收下了。不管是我的头颅,亦或是蔡瑁的头颅,总归有用到它的一天。”

    使者没有接刘景的话,知趣的告辞,他虽是抱着必死之心前来,但能活,谁又愿意死呢?

    刘宗心中犹气愤难平,大骂道:“区区手下败将,也敢作祟,来日我定亲自斩下蔡瑁的狗头,置于盒中,每日赏玩。”

    刘景闻言颇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到自己的族兄还有这般变态喜好,摇头道:“蔡瑁,一介小丑耳,不值得从兄如此动怒。”

    刘宗一脸阴沉地道:“我可不如仲达豁达,我历来是’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

    刘祝、王彊亦开口道:“古语云:‘君忧臣劳,君辱臣死。’蔡瑁如此侮辱刘君,我等如果不能洗刷今日之辱,还有何颜面立于刘君左右?”

    其余众将也都争相表态。

    刘景抬起双手,室中瞬间恢复安静,随后其缓缓起身,微笑说道:“对于此战,我之前有八分胜算,如今,则有十分矣。自古凡‘恃国家之大、矜民人之众,欲见威于敌者,谓之骄兵,骄兵者必灭。’蔡瑁即如此,其性情骄豪,刚愎自用,北军以此人为帅,岂有不败之理?”

    “明廷所言极是,蔡瑁不足为虑。”褚方出言道。他现在的官职是长沙北部都尉、罗县令,早已非刘景的直属部下,可他仍然称呼刘景为“明廷”,以臣下自居。“不过……蒯异度却是楚之人杰,有统、御之能,明廷不可轻忽。”在场所有人中,褚方应该是最有发言权的人,毕竟他在临湘和蒯越对抗了一年多。

    刘景轻轻颔首道:“我亦知蒯异度才智过人,十倍于蔡瑁,绝不会轻视他。只是以我观之,蒯异度长于智略,短于攻战,而酃县城乃是我花费数载苦功修建,城防如铜墙铁壁一般,坚不可摧,麾下更有无数良将精卒,蒯异度就算本事再大也没用。”

    蔡升、马周、韩广纷纷慷慨言道:“只要有我等在一日,北军便休想踏入酃县一步。”

    刘景欣慰地点点头,又道:“我等抵御蒯越自是不难,但想要击退荆州军,却实非易事。因此,此战水军乃是关键,水军若能获胜,我方便可立于不败之地,而敌人,则必会进退失据。”

    刘宗自信满满地道:“今水军楼船、斗舰,皆列装拍竿、床弩,可谓远近皆宜,何况我等还有地利优势,可以得到岸上的支援,荆州水军绝非我等敌手。”

    刘祝、王彊同样表现得信心十足。

    刘景暗暗点头,由于酃县城东紧邻湘水,他在这一侧安置了数以百计的投石机,足以覆盖大半个湘江水面,相信到时候一定会给蔡瑁一个巨大的惊喜。

    接着刘景看向刘修,说道:“从兄,旧城就交给你了。”守城最忌讳死守,所以他让刘修、刘亮、严肃率三千余人守酃县旧城,与新城隔江,成掎角之势。论险要,旧城并不比新城逊色多少,刘景当初之所以搬走,是因为这里地势低洼,十年九涝。

    刘修重重一颔首,他的任务是尽可能牵扯荆州军的兵力,使荆州军不能放手进攻刘景。

    酃县旧城的位置颇为敏感,如果荆州军放任不管,一意攻打刘景,刘修不仅可以向西渡过湘水,从背后突袭荆州军,更能向北渡过耒水,切断荆州军后路。因此荆州军若想免除后顾之忧,至少需要在两个方向布防。

    刘亮显得有些闷闷不乐,酃县旧城这里固然重要,却非主战场,根本没什么立功表现的机会,他还是更想跟随刘景左右,与荆州军痛痛快快战上一场,可惜刘景无情地拒绝了他的请求。

    刘景对其视而不见,又交代了几件事,随后宣布散会。

    诸将三三两两离去,直到房中仅剩下刘景、刘瑍二人。

    刘景问道:“文朗,你真的不准备离开吗?”由于刘景麾下兵力还算充足,用不着酃县诸吏参战,因此诸吏大多避往平阳、钟水二乡,留下者寥寥无几,刘瑍就是其中之一,这也是最令刘景感到意外的人。

    刘瑍无奈道:“你之前不是问过了吗,怎么还问?”

    刘景不解道:“你一向最忌繁芜,而世间最繁芜的事情,莫过于战争,我实在想不明白你为何选择留下?”

    刘瑍道:“我固然不耐繁芜,可我是你的主簿,是你的心腹近臣,哪有危急关头,主簿抛弃县君逃跑的?事情传扬出去,我还不得被人笑话死。”

    刘景想想也是,刘瑍固然“特立独行”,却也没有脱离这个时代士人的作风,即将名声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

    同样选择留下的,还有陶观,他如今已经出任军市市掾长达一年有余,期间因为他的形象问题,发生多次风波,所幸他都平安无事的挺过来了,其中的酸甜苦辣,外人委实难以想象。

    比如,他现在身为军市市掾,乃是刘景军水步两万人的大管家,称得上是刘景麾下数得着的人物了,可是刘景召开会议,他却没有资格入席。

    刘景不是没有隐晦的和人提过,想让陶观参加会议,毕竟,陶观现在手中掌握着军需资源,绝对有资格列席。但此举却遭到了族兄刘宗、刘修,县丞严肃、主簿刘瑍在内,文武一致反对,他们现在或主动、或被动,慢慢接受了陶观的身份,然而这并不代表他们能够接受自己与陶观同席而坐,实在是不成体统。

    其实这话都已经说轻了,君不见昔日以孔子之仁,亦有诛侏儒之举,他们这些豪族、士子,岂能和侏儒同席而坐,这简直与故意羞辱他们没什么两样。

    对此刘景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作罢。

第二百六十章

    六月末,荆州军的前锋部队抵达酃县北,湘、耒、承三水交汇之处,与酃县隔江遥遥相望。

    荆州军军纪松弛,士卒多有脱离队伍者,或脱胄解甲、或卧于地面、或临河小解,肆无忌惮的挑衅江对岸的刘景军将士。

    刘景此时便与诸将站在酃县的北城墙上,居高临下眺望江对岸的荆州军,神色平静而从容。

    其头上戴着甲札式拼接兜鍪,足以覆盖头部、面颊、颈项,身上则披着连缀式鱼鳞袍铠,躯体、四肢皆在甲衣保护之下,全身只有双手、双脚裸露于外,可谓是武装到了牙齿。

    蔡升身被精甲,器宇轩昂,站在刘景身后一步,眼见荆州军丑态毕露,面色深沉地道:“刘君,不如趁着北军新至,阵脚未稳之际,渡河击之,北军自恃强大,必以为我们不敢出击。”

    “不可。”刘瑍立刻出言反对,“蒯异度乃是深中足智,善于计略之辈,这说不定是他故意露出的破绽,实则已设下埋伏,引诱我等入网。何况现今敌强我弱,冒然出击,胜则不足致胜,败则将士震恐,愿明廷三思。”

    刘景想了想,双方这一战,绝非一时半刻所能结束,注定是一场漫长且艰苦的战斗。如此一来,自己手中每一分力量都显得十分宝贵,实在没有必要冒险。

    刘景缓缓道:“文朗的担忧不无道理,现在不宜轻举妄动,免得给敌人以可乘之机。酃县城防固若金汤,牢不可破,我们当据守酃县,以不变应万变。”

    就在刘景等人谈论敌人时,敌人又何尝不是在谈论他们。

    距离荆州军前锋营以北数里的一座茂密丛林中,刘磐、黄忠率领步骑四千余人,静静地隐伏于内,其用以不言自明。

    刘磐倚树箕踞而坐,兜鍪、兵器放置一旁,一边啃着干硬粗粝的糗糒,一边问黄忠道:“汉升,你说刘仲达会不会上钩?”

    姿貌雄伟的黄忠沉声道:“我对刘仲达了解不多,从去年与蔡军师那一战来看,他敢于离开酃县,北上百余里设伏,当是一位敢于行险之人,或许会上钩。”

    刘磐三两口吞下糗糒,随手拍去手中的糗糒残渣,说道:“最好是刘仲达自己亲自率军前来,只要解决了他,莫说酃县,零陵、桂阳二郡亦可传檄而定。”

    黄忠摇头道:“刘仲达以才、德著于荆楚,虽胸有韬略,却非履锋蹈刃之人,似这种两军短兵相接,他多半不会亲来。”

    刘磐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痴心妄想了,道:“刘仲达不来,褚子平也可,上次在临湘被他逃过一劫,这次我必斩其于刀下。”

    褚方为人孝勇、忠义,即便是敌人,黄忠心里对他亦不免充满敬意,说道:“褚子平是一个义士,可惜他与张长沙、刘仲达牵连甚深,不能归顺将军。”

    刘磐瞥了黄忠一眼,摇头道:“除非刘仲达聚众而降,不然褚子平绝难顺服。”

    黄忠叹道:“他若死在荆南,就太可惜了。”

    刘磐默然无语,他和黄忠所处的位置不同,看待问题自然也就不同,他是刘表的侄子,是荆州的统治者之一,不管身为敌人的褚方多么人才难得,他都不会心存一丝怜悯,必杀之而后快。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转眼时间从上午来到午后,刘磐和黄忠苦等两个时辰,前方却始终不见“动静”,毫无疑问,他们的打算落空了,刘景没有上钩。

    刘磐无奈,只能率军与前部会合,此时前部将士正在耒水北岸修筑营垒。

    虽然知道刘景军前来偷袭的几率不大,但刘磐为了有备无患,还是让黄忠领一部兵马,人不解甲、马不卸鞍,随时待命。

    直到傍晚,酃县城中的刘景军仍然没有动静,倒是期间刘景水军有所行动,数十艘大小船舰游弋于湘、耒二水间。所幸荆州军的营垒距离耒水尚有一段距离,加之刘景水军无意上岸,仅仅只是起到了骚扰、震慑的作用,并没有给荆州军造成多少麻烦。

    次日,数万荆州水步军浩浩荡荡而至,水军船舰舳舻相连,帆樯如云,铺天盖地,而陆军则宛若一条钢铁巨龙,旌旗蔽日,矛戟成林,望之不觉令人胆寒。

    蒯越安然地坐在车中,他昨日就知道自己的计划落空了,心里虽有些小小失望,但也仅此而已,如果刘景这么容易对付,就不会让刘表和他大感头痛了。

    蒯越抵达耒水河畔营垒,并没有立刻展开行动,而是决定全军休整两日,大军长途跋涉数百里,历经十余日,总要给将士一个喘息之机。

    将士安心休息,蒯越却不愿枯坐营中,他在刘磐、黄忠及骑兵的护卫下,四处考察地形。

    在出兵前,蒯越就已经几乎翻烂了荆南的地形图,酃县自然是重点中的重点,然而地图即使画得再精细,也终究有不及的地方,还是要亲自实地考察一番。

    酃县新城,北倚承水,西临湘水,乃是一个不规则的长方形,其上锐下宽,直如一把利剑。

    由于承水、湘水乃酃县天然的护城河,酃县北、东两侧均不可攻,而酃县之西,则是一片湖泊,因在城西,故称之为“西湖”。也就是说,西侧地势狭窄,亦难以布置重兵,只有酃县南侧,地势开阔,可以全力施为。

    而想要到达酃县之南,有两条路,最简单的方法无疑便是从湘水登岸,但这有一个前提,就是刘景水军不能为害。

    这意味着荆州军必须要在短时间内击败刘景水军,哪怕以蔡瑁的自负亦不敢夸下如此海口。

    第二条路,则是横渡酃县北面的承水,然后再绕到酃县之南,虽然过程有些麻烦,且有被刘景军半渡而击的危险。

    蒯越更倾向于第二条路,当然,他不会贸然采取行动,他准备先看看水军的情况再说。不然蔡瑁万一被刘景水军击败,他和他的大军立成瓮中之鳖。

第二百六十一章 水战(上)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蒯越跑遍了湘、耒、承诸水,甚至有一次为了近距离考察酃县城周边地势,不惜犯险,向西横渡湘水,亲自丈量承水两岸,结果在归来时卒遇刘景水军。

    幸亏蔡瑁及时派出船舰,逼退刘景水军,才使得蒯越转危为安。

    刘景水军并非针对蒯越,而是针对整个荆州军,这两天,刘宗不断派遣轻舟走舸,日夜不停骚扰,令荆州军不得安宁。

    蔡瑁本就报仇心切,又被刘景水军连番骚扰,内心更加愤怒。

    第三日平旦,天色尚未明朗之际,荆州水军的营坞内便传来一阵雷鸣般的鼓声。

    “咚……咚……咚……”

    已经饱餐一顿的荆州水军棹夫、战士,听闻鼓声皆就船,整持橹棹、兵器,数以百计的大小船舰排列有序,以次出发。

    蒯越和蔡瑁并肩站在岸边,虽知有些话后者未必爱听,可他还是忍不住出言叮嘱道:“这一战,旨在检验长岐木的效果,而非与敌决战,需得掌握分寸,不可冒进浪战。另外,尽可能多俘获几艘有拍石的敌舰,以便于日后模仿,使利器为我所用。”

    蔡瑁闻言心里十分不悦,以前攻张羡时,蒯越从来不会对他多嘴,二人一主步军、一主水军,互不干涉。如今蒯越打破“规矩”,明显是因为他曾败于刘景之手,对他缺乏信心。

    蔡瑁一脸不耐地道:“这些话我岂能不知?何须蒯长史来说?蒯长史安心看我破敌就是。”

    心知蔡瑁没听进去,蒯越暗暗摇头,道:“德珪当知,你现在仍是有罪之身,将军英明,没有因战败而惩罚你,而是谕以昔日荀林父、孟明视故事,希冀你能知耻后勇,戴罪立功。德珪,不要辜负将军对你的期许。”

    想到刘表,蔡瑁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稍稍得到遏制,如果再败,他就真的再无颜回襄阳了。

    “蒯长史留步,安心看我破敌。”蔡瑁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重复之前说过的话,而后转身登上望之若山的楼船大舰。

    蒯越高大的身躯坚立不动,目视着蔡瑁的身影隐于船中。

    荆州水军船舰众多,当船舰全部驶出营坞,天色已然大亮。

    而驻扎在十数里外的刘景水军,显然早有所准备,几乎与荆州水军不分先后的出现在湘水。

    酃县段的湘水水面宽约两百丈,与动辄上千丈的长江相比,自然是相形见绌,但容纳两支规模庞大的舰队却也不显拥挤。

    今日西南风颇为强劲,是以刘景水军不但顺水,亦顺风,可即便拥有双重优势,刘景水军也没有采取主动出击的策略,而是沉碇石于酃县城以南数里江面,耐心等待荆州水军来战。

    原因其实很简单,北上作战,他们的对手就不仅仅是荆州水军了,还要时刻受到岸边步军弓弩的威胁。反之,引敌南下来战,则会得到酃县同袍的帮助,白痴都知道该怎么选择。

    双方遥遥对峙了近半个时辰,望见刘景水军不慌不忙,稳坐钓鱼台,蔡瑁自知再拖下去也是无济于事,便让人擂响座舰的战鼓。

    “咚……咚……咚……”

    震天般的鼓声一响,负责统领荆州水军前部的蔡和,立即下令麾下战舰收起碇石,划动棹橹,溯流向南,迎战刘景水军。

    途经酃县东侧城墙时,荆州水军前部士卒精神紧绷,身在大舰者,则隐于女墙、战棚之后,身处小船者,则隐伏大楯之下。

    “射……”死一般寂静的酃县城头,突然响起一声暴喝。

    霎时间,数以百计的弓弩箭矢飞出城头,密集地落入荆州水军的舰队中。

    可惜双方距离不下百步,五石以下的轻弩很难对荆州水军士卒造成威胁,只有五石以上的重弩及重弓,才能有效杀伤敌人。而真正能给予敌人沉重打击的,是城头的床弩及城下的投石机。

    “射……”

    伴随着一声命令,城墙上排列整齐的数十张床弩以次咆哮,四尺余长的巨箭眨眼间就跨越了上百步距离,轻易便贯穿了楯牌,甚至亦可钉入女墙、战棚。

    一轮床弩打击过后,城下数十架轻重不一的投石机也陆续奏鸣,数斤到十数斤不等的石弹,夹带着霹雳般的响声,飞越城头,犹如流星雨般砸向荆州水军。

    “轰……轰……轰……”

    轻舟、走舸等小船被石弹砸中,立时便会船覆人亡,即使是艨艟、斗舰等大船,甚或水上当之无愧的巨无霸楼船,也难逃重创,乃至沉没的下场。

    经历过去年那一战的荆州水军老兵,有一定应对投石机的经验,知道这时乱跑只会死得更快,他们强自镇定,争相躲在船舷底下,环抱身体,一动不动。

    而新卒却毫无经验,看着石弹呼啸而至,无不神情大骇,不由自主便要起身躲避,而往往他们就算能够侥幸躲过石弹的攻击,随后多半也会被流矢射杀。

    “轰……”

    蔡和的楼船座舰被一枚十斤的石弹击中,船身顿时发生剧烈的摇晃,躲在楼船第一层庐室中的蔡和向前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他这时万万不敢露头,只让亲随出去看看楼船的受损情况。

    不久亲随归来,告知楼船只是甲板被击穿一个洞,并没有漏水,造成的影响不大。

    蔡和暗松一口气,没事就好,若是尚未接战,就逼得自己更换座舰,那可就太晦气了。

    不过蔡和这里虽然躲过一劫,距离他不远的另一艘楼船就比较倒霉了,接连被三枚石弹砸中,其中一枚击穿了船体。

    滔滔江水涌入船中,棹卒大多还来不及逃走,就被卷入水中。大量的江水令船身慢慢发生倾斜,甲板上的战士争相弃船逃命,更有性急者,直接翻出船舷,跳入水中。

    和这艘楼船一样命运的,还有另外**艘艨艟、斗舰,至于轻舟、走舸,覆者难以计数。

    双方尚未正式交战,荆州水军前部便遭到了不轻的损失。

第二百六十二章 水战(下)

    “轰……轰……轰……”

    面对连绵不绝的石弹、巨弩、箭矢打击,荆州水军兵船损毁巨大,死伤狼藉,且因为船上缺乏大型战具,能用于反击的手段着实不多,只有强弓重弩而已。

    然而双方之间足有百步距离,刘景军又高据城墙之上,荆州水军将士仰攻,可谓百无一中。

    这样被动挨打的局面,气得蔡瑁脸色铁青,却又满心无奈。

    为此,他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兵船,抵近湘水西岸,近距离攻击酃县城墙上的刘景军。

    但这个方法在一定程度上压制了刘景军的弓弩投射,却无法压制投石机、床弩等大型战具。

    不过总归令刘景军有所收敛,无法再肆无忌惮的攻击。当蔡瑁率中军通过酃县时,蔡和的前军已开始与刘景水军接战。

    相比于刘祝、王彊,刘宗还是更信任自己的老部下陈进、黄武,是以命二人为前锋,刘宗自领中军,刘祝、王彊则为左右翼,而胞弟刘承则负责殿后。

    两支舰队的前锋以轻舟、走舸略作试探后,便冲撞到一起。

    “放……”

    刘景水军战舰一根根长达四五丈的巨大拍竿,携带着巨石轰然拍向敌舰。然而去年大战时当者立碎,无往不利的拍竿,这次却没能取得理想中的效果。

    十余支拍竿,大半都被敌舰船首带着分叉的横木拦住,不仅未能砸中敌舰,反而因受力点落在木杆上,使拍竿多有折断。

    荆州水军将士本来心中十分惶恐畏惧,毕竟他们虽然大多没有亲眼见过拍竿的威力,但去年荆州水军前部上百艘船舰,数千将士之所以全军覆没,皆因拍竿之故,他们心中岂能不怕?

    见拍竿不能为害,荆州水军将士立刻士气大振,他们所忌者,唯拍竿而已,如今拍竿失去作用,他们更有何虑?真刀真枪的交战,他们可不怕刘景水军。

    而刘景水军将士则大惊失色,由于拍竿取得的成绩实在太过辉煌,水军上至刘宗、下至棹夫,都对拍竿有一种近乎盲目的自信,认为己方有了拍竿,荆州水军便犹如俎上之肉,任由宰割。现实却给了他们当头一棒。

    事实上刘宗之前就注意到了荆州水军船首安装的长岐木,心中虽有所猜测,却并未重视。

    “杀……”

    荆州水军的一些将领见士气可用,当即率领士卒一路冲上敌舰,与刘景军展开激烈的厮杀。

    蔡升看到自己制作的长岐木收到了奇效,不禁大喜过望,立即下令全军加速行进,尽快与前军会合,共击刘景水军。

    刘景水军将士初时一阵惊慌大乱,面对敌人的猛攻,数舰相继易手,幸亏陈进、黄武都是勇毅之辈,当此艰难之时,亲冒矢石登临前线,及时止住了颓势。

    重新稳住阵脚,刘景水军将士很快便发现,长岐木并非是万能的,首先它是木质,若被拍竿的巨石砸中,立刻变成粉碎。其次,它只安装在船首,船的两侧及后方则没有长岐木保护。

    己方完全可以从此着手,再有,己方楼船和某些大型斗舰,不仅船首,两侧亦置有拍竿,只要冲入敌群,便可左右拍击,尽情发挥拍竿的强大威力。

    想通这一点后,陈进和黄武相约,各率数艘大舰,一往无前地杀进密密麻麻的敌舰之中。

    “轰……轰……轰……”

    各舰两端的辘护急剧转动,拍竿失去束缚,极速下落,敌舰楼室、甲板、船舷,只要被巨石砸中,立刻就会沦为一片废墟。人面对拍竿就更加无能为力了,被直接拍死还算幸运,就怕拍中却不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王彊处于全军的左翼,从交战的那一刻起,他就密切关注着前方的战局,当他接到前军传回的情报,得知荆州水军制作长岐木以拒拍竿,沉思片刻,便果断率领麾下战舰斜插向中路。

    刘宗心中对王彊自作主张,先斩后奏的行为颇感不满,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从侧方发起进攻,可最大化削弱长岐木的作用,这的确是目前最佳的应对之法。

    刘宗强忍心头不快,命令右翼的刘祝配合王彊行动,使左右翼如同两把大钳一般钳向中路。

    刘宗的钳击战术十分成功,说到底,长岐木便如同军阵前面的鹿角一样,固然可以起到一定的防护作用,但它只能作为战场的辅助,相反,拍竿才是能够决定一场战争胜负的利器。

    蔡和前军遭到刘景水军三面围攻,只能防守正面的长岐木效用大减,战场到处都是拍竿的轰鸣声,以及人船惨烈的呜吟声。

    危急关头,蔡瑁的中军抵达战场,其利用兵船数量上的优势,让麾下舰队排成一列列横队,密布整个江面,使刘景水军无法从侧翼攻击,从正面发起强攻。

    荆州水军兵力占有优势,而刘景水军则有拍竿,双方大体相当,再次陷入激烈的缠斗中。

    大战一直持续到中午,荆州水军率先鸣金后退,刘宗此战没有占到太大的便宜,不甘敌人就此退走,一路追至酃县方止。而沉寂已久的酃县东城墙上,再次飞出漫天的石弹、箭矢。

    荆州水军又以十余艘大舰沉没为代价,退回耒水北岸营坞。

    自此,这场水战正式落幕。

    刘景军楼船、斗舰、艨艟等大舰沉没、被俘三十余艘,小船难以计数。而荆州水军损失的大舰则高达六十余艘,双方交换比将近二比一。

    此战看似刘景水军占了便宜,实则不然,荆州水军背靠整个荆州,可以得到后方源源不断的援助。而刘景水军则只能靠自己,虽然之前刘景已在钟水、平阳二乡储存了一批造船木料,可是相比于对手,还是远远不及。

    况且,只有高大若山的楼船,才能发挥出拍竿的威力,可惜刘景这边并无制作楼船的工艺,只能扩大斗舰,以作权宜之计。

    然而不管怎么说,这一战算是胜利了,成功击退了荆州水军。

第二百六十三章 突袭

    酃县以南的湘江水面并没有随着荆州水军的退走而恢复平静,作为胜利的一方,刘景水军理所当然获得了打扫战场的权利。

    搜救落水者、打捞尸体、看押俘虏、收集武器、盔甲,清缴船舰、物资……一桩一桩,一件件,皆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刘宗站在楼船的甲板上,目光久久凝视北方,那是荆州水军离去的方向,此时他的脸上,就如同头顶的天空一样乌云密布。

    己方以损失三十三艘大舰为代价,击沉敌大舰三十一艘,俘获亦超过三十艘,其中有五艘楼船。如果只计较船舰,此战己方得失大体持平,战力未损,如此战果,完全称得上是大获全胜。

    然而同去年一比,差距就体现出来了,去年己方大舰损毁不过十七八艘,却成功击沉敌大舰三十余艘,俘获大舰五十余艘。

    原本刘宗内心还在期待能够复制去年那一场大胜,因为他知道,此战过后,拍竿就再也不是己方的秘密武器了。

    过去的一年中,为了保住拍竿的秘密,刘景、刘宗拆卸了大部分战舰的拍竿,只保留很少一部分,而且这些拍竿平日也皆以绛布蒙盖,使外人难窥究竟。日常训练也会移至酃县后方的钟水、平阳二乡。

    为的,便是今日。

    岂料蔡瑁竟然想出了长岐木这等足以对抗拍竿的方法,使得刘景水军未能取得预期的战果。

    当荆州水军仿制出拍竿时,刘景水军便会彻底失去优势。

    接下来,拼的就是谁的兵船更多、谁的后劲更足……

    当然了,从长远来看,或许对刘景水军不利,但就目前而言,刘景水军兵船数量上相比于荆州水军,还稍稍占优一些。

    短期内,刘景水军即使无法获胜,也不必担心战败。

    让刘宗感到郁闷的,是己方彻底失去了击垮对手的机会。

    刘宗的目光遥遥望向酃县城,下面,就看刘景的了。

    …………

    蔡瑁率领舰队回到耒水北岸的营坞,此番他俘获了楼船两艘、斗舰七艘,共计九艘装有拍竿的大舰,倒霉的是其中一艘楼船在返回时被酃县的飞石击沉。

    蒯越、刘磐、赖恭等人全都第一时间赶到营坞的岸边,他们对水军此战的损失并不关心,他们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拍竿上。

    当他们亲眼见到一艘废弃的大舰,仅仅挨了两记拍击,就发生严重漏水,沉入了江底,面上无不露出震惊之色。

    同时众人也稍稍能够理解蔡瑁的苦衷,这种天威般的水战利器,岂是人力所能够匹敌?

    蒯越亲自登上楼船大舰,一边研究拍竿的长杆、巨石、辘护、绳索……一边对蔡瑁道:“此物倒是与桔槔颇有几分相似。”

    “我也认为二者当有关联。”蔡瑁轻轻颔首,接着又说道:“另外几艘船上多有连弩,据俘虏说,这连弩亦是刘景所作,称为‘床弩’,威力极是不俗。”

    汉代习惯将大型弩称为‘连弩’,《汉书·艺文志》兵技巧中,便记录有《望远连弩射法具》十五篇,专门教授连弩射法。

    蒯越不由感慨道:“拍竿、连弩、飞石车……刘仲达之巧,几可比拟古之鲁班、墨翟,近世张衡了,当代无出其右者。”

    蔡瑁得意地道:“刘景小儿就算再巧又如何?到头来其器还不是为我所用,待过几日,我操其器而伐之,不知刘景小儿会不会对此追悔莫及,哈哈……”

    赖恭很是看不惯蔡瑁的骄狂之态,忍不住暗讽道:“刘仲达既能作出拍竿,谁又知不会作出其他东西来?蔡军师还是谨慎一些为好,免得重蹈去年覆辙。”

    “嗯?”蔡瑁顿时收起笑容,这话可是有些刺耳了。

    眼看两人将掀起口舌之争,蒯越赶忙开口道:“德珪,我看这拍竿制作并不难,如果连夜赶工,不用几日便可装置舰上。”

    蔡瑁闻言面色稍缓,斜睨赖恭一眼,说道:“此物携带巨石,上下拍击,势大力猛,若是用之于小船,必定导致倾覆,只能装置在楼船、斗舰等大舰上。”

    “原来如此。”蒯越点头道。

    之后两日,蒯越、蔡瑁驱使荆州军士卒、民夫,伐木、采石,赶制出一批拍竿,威力比起刘景军的拍竿,仅仅稍逊半筹,足堪一用,自此二人心中大定。

    第三日,在蔡瑁水军的掩护下,蒯越率军西渡湘水,继而令麾下三万余步骑军,以营为单位,横列于承水北岸,准备渡河。

    刘景站在酃县城墙的西北角,眺望承水对岸,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边的荆州军。

    蒯越的做法倒是与官渡之战的袁绍颇为相似,利用自己巨大的兵力优势,尽可能拉长阵线。而兵力相对弱小的曹操,为了阻拦袁绍渡河,不得不硬着头皮“分营与相当”,结果就是“连战不利”。若非最后许攸将袁绍卖了,曹操奇袭乌巢得手,双方真不好说谁能获得最终的胜利。

    目前酃县城中只有五千兵,还不到荆州军的六分之一,比之曹操、袁绍之间的差距还大。曹操之所以拼死堵在官渡,是因为后方的许都一马平川,无险可守,一旦被袁绍突破就全完了。

    刘景则没有这个担心,酃县城防是他花费数年苦工亲手打造而成,为的就是今日。是以,他无意出兵阻击荆州军渡河,而是准备大大方方放他们进来。酃县,将成为他们所有人的噩梦。

    虽然酃县暂无动静,可蒯越为了稳妥起见,还是让数支营兵,各自间隔数里,同时渡河。

    荆州军士卒在将领的率领下,踩着由车轮、船板等物拼凑而成的简易浮桥,冲上承水南岸。

    时间飞快流逝,当数以千计的士卒登上南岸,并站稳阵脚,蒯越这才彻底相信刘景真的没打算派兵阻截。忧心尽去,蒯越立刻下令全军各做浮桥渡河。

    刘景这边悄无声息,刘宗却率领舰队北上,在湘、耒、承三水之间,与荆州水军展开激战。

    而今双方大舰皆有拍竿,他们不约而同的放弃了过往大汉朝水上流行的弓弩远射,近乎粗暴的撞在一起,而后互相猛烈拍击。一时间,天地间到处充斥着巨石拍中木料、江水的巨大轰鸣。

    荆州步军开始横渡承水,水军亦打得不可开交,酃县旧城中的刘修见有机可乘,果断让严肃留守城中,他则和刘亮各募三百“敢战”,全员身被重铠,手持刀楯,出城东、渡耒水,接着迂回向耒水北端的荆州水军营坞。

    “杀……”

    刘亮披戴盔甲,身姿矫健,奔跑迅捷,宛若一头黑色的豹子,他一马当先,率领数百敢战之士拔除鹿角,突入营坞,见人便砍,逢人便杀,所向无敌。

    刘亮双臂长及近膝,蔡升曾说他是天生练武的料子,不管刀、剑、弓,皆可事半功倍。事实也是如此,刘亮习武一年,就能在战场上亲斩一名勇武的荆蛮,现今刚满二十,习武五载,昔日教他剑术的马周早已非其敌手。

    水上激烈的战斗吸引了荆州军全部的注意力,他们根本没想到背后居然会冒出来一股敌人来,措手不及下,顿时死伤惨重。

第二百六十四章 再胜

    “杀……”

    刘亮在荆州军的营垒中一路横冲直撞,手中长刀化作一道道银色匹练,横扫一切,左右披靡,短短片刻间就斩杀六七人。

    在他身先士卒下,数百敢战之士勇气倍增,一往无前。

    而荆州军士卒可谓是“人在营中坐,祸从天上来”,没想到敌人竟然破营而入,忽遭突袭,顿时崩溃,四散奔逃。

    不时有荆州军将领站出来,试图收拢散乱之兵,组成防线。

    然而刘亮的突袭速度实在太快了,往往荆州军将士刚刚摆好阵势,就被刘亮率众一击击破,随后便是尾随溃兵疯狂砍杀。

    一连四五次,皆是如此,直杀得荆州军狼奔豕突,溃不成军,几乎将营坞的前营整个击穿。

    刘修因单臂之故,又不以武艺见长,是以并未像刘亮一样冲锋在前,他带着百余部曲缀于后,一边补刀割首,一边四下放火。

    不一刻,营坞中便燃起熊熊大火,黑烟直冲天际,几有与乌云合拢之势,莫说“近在咫尺”的蔡瑁及荆州水军,就连十数里开外的蒯越都看得甚是真切。

    望着营坞方向火光冲天,浓烟滚滚,蒯越剑眉皱成一团,而今刘景实力或许不及昔日张羡,但论用兵,却是强出太多太多。

    就在己方数万大军大举渡河,即将兵临城下之际,刘景居然敢派兵袭击其后,简直是胆大包天。正因为谁都没想到他会这么做,才被他偷袭得手。

    蒯祺在一旁神情严肃地问道:“大人,要不要派兵回援?”

    蒯越拧眉沉思,刘景手中兵力有限,他肯定将大部分兵力都集中于酃县,能够用于偷营的基本不会超过一两千,再多,就很难保证行动的隐蔽性了。

    以营坞中现有的兵力,足以击退来犯之敌,不过正所谓世事无绝对,为了保险起见,蒯越还是让蒯祺督三营兵,火速回援,而他则继续指挥士卒横渡承水。

    营坞遭到敌人袭击,逼得蒯越都不得不派兵回援,江上的荆州水军将士更是人人惊惶不安,士气大衰。如此难得的良机,刘宗、刘祝、王彊岂会放过,一时俱进,攻得荆州水军阵脚大乱。

    在顺利点燃营坞的一处粮仓后,刘修决定见好就收,今日取得的战果已经远远超过预想。

    眼下荆州军渐渐回过神来,而外军也必会回援,如果现在还不果断退走,酱油被敌军包围的危险,届时再想脱身就难了。

    “撤……”刘修纵声喊道。

    刘亮充耳不闻,挥刀对着脚下的敌人一阵乱刀猛斫,直到彻底将其杀死,心中的怒火才消了一些。

    此人乃是荆州军的军司马,刚才混战中,险些被他以大黄弩偷袭得手,幸亏亲近部曲舍命相救,刘亮才算躲过一劫。

    此举却是彻底激怒了刘亮,他奋身冲入敌群之中,军司马大惧,欲避其锋。而刘亮誓要杀死此人,否则决不罢休,紧追不舍,最后杀散其左右,将其击杀。

    “子明,撤……”刘修再度催促道。

    刘亮恨恨地冲着敌人的尸体吐了一口血痰,接着带领麾下敢战之士与刘修会合,迅速撤离荆州军营坞,只留下满地的狼藉。

    荆州军将士大多惊魂未定,只追出营外里许就放弃了追赶。

    最终刘修、刘亮成功渡过跨耒水,回到酃县旧城。此战他二人各募三百敢战,总计六百人,突袭荆州军营坞得手,共斩首二百余级,并焚毁物资无数,而己方伤亡不过六七十人而已。

    “万岁……万岁……”刘修、刘亮率众得胜归来,士卒心情畅快,高呼庆祝。

    “万岁……万岁……”酃县旧城中的刘景军将士亦深受感染,争相附和。

    严肃亲自迎于城下,说道:“恭喜二位,旗开得胜。”

    刘修微微颔首道:“此战破北军之营,枭首两百余级,烧毁粮秣、军资甚巨,足以令北军心下惊骇,不敢再忽视我等。”

    “痛快,这一仗打得真是痛快……”刘亮哈哈大笑道,“本以为被从兄发配到此处,难有建功的机会,却是没想到,陆地上的头功反而被我抢到。可惜,这样的机会再难出现了。”

    刘修暗暗点头,有了今日的教训,北军必定会提高警惕,加强戒备,他们日后再想偷袭,难度将成倍增加,甚至若是轻敌大意,还有落入敌方陷阱的危险。

    不过他们本来就是偏师,主要任务是牵制荆州军的兵力,这么看来,他们的目的达成了。

    刘景一直站在酃县北城墙,并游走于两端,一会看看北军渡河,一会看看江上激战,自然第一时间注意到了河对岸的情况。

    刘修、刘亮率众偷营,并非出自于他的授意,但此事他们在之前的会议上曾经讨论过。刘景给了刘修便宜行事的权力,如今看来,效果出奇的好。

    随着刘修、刘亮的退去,营坞中的火光亦渐渐熄灭,刘景的目光重新转回湘、耒、承水间。

    刘宗抓住荆州水军后院起火,心神不定的良机,果断加大进攻力度,双方顿时由势均力敌变成了西风压倒东风,荆州水军面对刘景水军的猛攻,节节败退。

    担任荆州水军前锋的蔡和一度遭到陈进、黄武的围攻,旗舰亦失陷于敌手,蔡和最后不得不放弃旗舰,改乘轻舸逃走。

    蔡和弃船而逃,更要命的是,途中意外被流矢射中,坠入书中,荆州水军前部无人指挥,立即陷入大乱。刘宗、刘祝、王彊借机击溃荆州水军前部,击沉、俘虏大舰无数。

    当蔡瑁反应过来,亲临第一线压阵时,大局已定,无力回天,只能接受战不利的结果,令舰队脱离战场,徐徐退回营坞。

    刘宗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决定见好就收。自开战以来,他率水军两度迎战荆州水军,两战两捷。以前蔡瑁心中最恨刘景,其次刘宗,因此才有送二人木盒之举,如今恐怕刘宗在他心中的“地位”已能与刘景并驾齐驱。

第二百六十五章 兵临

    蔡瑁带着舰队狼狈的逃回耒水营坞,他本以为这次有了拍竿,就算无法击败刘景水军,至少也能保持势均力敌,之后他便可依靠后方源源不断的支援,慢慢压倒对方,直至彻底将其剿灭。

    可惜,先是营坞遭到突袭,使得水军将士人心惶惶,军无战心,接着蔡和中箭落水,导致前部舰队无人指挥,诸船各自为战,遂再次败于刘景水军。

    蔡瑁怒不可遏,这已经是短短数日间的第二场败仗了。

    他自认为此战之败,非自己之罪,皆因他人之失,是以一回到营坞,就立刻让人将留守的校尉抓起来,也不听对方辩解,直接将其推出营门外斩首示众。

    期间蒯祺几次想要为对方求情,奈何蔡瑁正在气头上,如何能听得进去?坚持处死了留守校尉。

    瞧见留守校尉血淋淋的头颅挂上营门,蒯祺暗地里不住摇头。

    不久,回归的将士传报,他们在撤退时救起了落水的蔡和。

    蔡瑁一开始,真是杀蔡和的心都有了,不过这仅仅只是一闪而逝的念头,蔡和可不是无足道哉的留守校尉,自从去年蔡中战死后,蔡和已成为他最为倚重的族人,若杀之岂不是自断臂膀?

    “军师……”蔡和虚弱无力地躺在船室的床榻上,见到蔡瑁走进来,欲挣扎起身。他身上的箭伤颇重,又在江中泡了许久,可以说已经去了大半条命,能够被己方士卒救起,实属万幸。

    蔡瑁眼看族弟如此凄惨的模样,心中的怒气顿时消了不少,上前止住蔡和,温言安慰一番。

    蔡和之伤,需要悉心调养,非数月不能痊愈,加上两次大败,兵船折损了三分之一还多。未来很长一段时间,荆州水军都无力再战,只能龟缩营坞死守。

    蔡瑁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刘表能够尽快为他补充兵船。

    …………

    水军再次获得大胜,令刘景带着愉悦的心情转移至南侧城墙,在众将的拥簇下,走入城门之上的三重阁楼屋宇,顺窗远眺城外。

    此时,数以千计的荆州军聚集于酃县南郊,不断向城头的刘景军将士做出种种挑衅之举。

    列于刘景左右的蔡升、马周、褚方、韩广,皆目光炯炯的看着他。统帅水军的刘宗,乃至守酃县旧城的刘修,皆有斩获,唯有他们,至今寸功为立。

    眼下敌军大部尚未到来,前军初抵城下,立足未稳,将士骄横,正可出城击之,以挫其锐。

    刘景知道诸将心中所想,然而有一句话叫“过犹不及”,今天他们已经让荆州军连吃了两次大亏,对方主帅乃是深中足智的蒯越,岂能不吸取教训?如果因为接连的成功便轻视敌人,那么距离失败也就为时不远了。

    刘景笑谓左右道:“诸君稍安勿躁。荆州军举兵数万而来,有吞并零、桂之念,所虑者,唯我等而已。诸君日后多得是立功的机会,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众将闻言,心中稍定。

    随着红日逐渐偏斜,越来越多的荆州军渡过承水,抵达临湘西、南郊,一时间城外荆州军军阵排列森严,人头攒动,无边无际,旌旗蔽夺日光,鼓角响彻四野,军威震慑人心。

    蒯越骑在一匹黑色骏马上,在众多侍卫的拥簇下,来到阵前,看着近乎武装到牙齿的酃县城防,瓮城、阁楼、女墙、马面、楼橹,乃至城墙边角都设有角楼,虽然他面上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实则内心已然掀起滔天巨浪。

    但凡亲眼见过酃县的人,都言辞凿凿的说酃县城防之坚固,天下罕见,就连赖恭亦是这般说辞。然而即使一百个人异口同声,也远不如亲眼所见来得震撼。

    酃县之坚固,远超蒯越想象,“这样一座固若金汤的城池,要填多少人命进去才能攻下来?一万?两万?……”念及于此,蒯越心里不禁长叹了一口气。

    甚至就连一向自认骁勇的刘磐,脸上也露出无比凝重之色,对身旁的副将黄忠道:“汉升,我走过数州之地,从未见过这等坚固之城,此城攻取之难,更在临湘之上,立功非易事也。”

    黄忠稳稳坐在马上,面容沉静地说道:“这却正合我心意,攻取越难,功劳便越大,非如此,不足以在将军面前扬我名。”

    刘磐能够理解黄忠的心情,当今天下大乱,群雄竞逐,即使一介匹夫,亦有机会名扬四海。

    黄忠为人勇毅过人,冠绝三军,乃是天下一等一的猛将,自然怀有以武才扬名之心。

    只是刘表儒人也,相比于纯粹的武将,他更信任蒯越、蔡瑁、文聘等大族子弟,他认为只有这样的人,才有资格统领大军,因此黄忠一直未尽其用。

    刘磐摇了摇头道:“可惜刘景乃是一介文人,轻易不会出现在城上,难以突袭将其击杀。”说到这里,他不免对当日在临湘,未能击斩褚方而深感遗憾。如果成功了,刘景立失一大助力。

    两人说话间,酃县城头忽然射出三支巨箭,转瞬间飞越二百余步距离,其中两支因为力尽,坠落地上,未能造成威胁。最后一支则射中了蒯越的一名护卫。

    看着距离自己仅数步之遥的护卫被弩箭射中胸口,命丧当场,就算蒯越为人深中足智,英姿魁杰,亦忍不住骇然色变。

    “保护长史、保护长史……”蒯越的护卫多为蒯氏子弟及部曲门客,第一时间将蒯越保护在中央,并飞快向后退去。

    “可惜!可惜!……”站在城门阁楼屋宇中的刘景连连抚掌叹道。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就再也不会出现了。

    亲自操持三架床弩射击的蔡升也是遗憾地直拍弩臂,虽然事先就没抱什么希望,可眼见弩箭距离目标仅“毫厘之间”,心中还是大感遗憾。若真的成功射杀了蒯越,城下的荆州军立刻便会陷入大乱,届时全军出击,说不定一战就能彻底击垮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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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平二年(公元195年),荆州长沙少年刘景死而复生。虽为汉室宗子,祖辈亦曾官拜三公,不过时至今日家世已然衰落。且父早死、兄新丧,只留下继母、幼弟妹,寡嫂、孤兄子,妇孺盈室,家无余资,争霸?首先是生活……——————————————书友群(124965893)举汉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举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举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