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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反听     举汉txt下载     举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二十一章

    眼看着楼船座舰的庐室、帆樯,乃至船舷、甲板,纷纷燃烧起来,蔡瑁不得不痛苦的做出弃船的决定,甚至狼狈到连爵室、舱内的财物也来不及带走。

    蔡瑁通过一条临时搭建的木板,来到另一艘楼船上。不过这里也未必安全,随时会有被延烧的危险,为了安全起见,他又连换数船,最终来到一艘靠近南岸,火势烧不到,火箭也射不到的楼船上。

    此时,楼船座舰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篝火,黑烟滚滚,直冲天宇。然而可怕的是,船上至今仍有人,不时便可看到浑身冒火的士卒,惨叫着从船上跳下。

    没办法,楼船座舰上棹卒、战士超过三百人,而安全的下船方法无非就那么几种,面对熊熊大火,很难及时有序的撤走。

    “刘景小儿……!”蔡瑁脸庞带着浓烟熏过的痕迹,显得又黑又脏,上面布满狰狞之色。

    相比于士卒,他心里更在意自己的座舰,即便是强大的长沙水军,也没能伤到它一片木板,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毁在这里。

    除了楼船座舰外,另外还有二三十艘大小船舰,正被大火吞噬,并且火势不断向四周蔓延。

    期间山岭上的火箭、火矛也从未停止,令荆州军将士叫苦不迭。因为山岭高达百丈以上,纵然有心反击,也无能为力。这种只能被动挨打,却难以还手,对荆州军士气的打击不言而喻。

    蔡瑁双目赤红,咬牙切齿道:“好个刘景小儿!难怪敢在江上正面拦截我的舰队,原来是招纳了荆蛮,以为助力。”

    蔡和出言建议道:“军师,此处山岭极为陡峭,难以攀爬,不如让后军选择平坦之处登陆,绕袭荆蛮之后。”他亦是襄阳蔡氏子弟,不过他投军时间比蔡中稍晚一些,而今仅为别部司马。

    蔡瑁气愤归气愤,却并未失去理智,点了点头,认可了蔡和的建议。然而就在这时,南岸忽然传来一阵鼓声,蔡瑁心里顿时“咯噔”一下,猛地回头望去。

    南岸的丘陵背后,密林深箐的丛林中,伴随着整齐的鼓点声,行出一队队头戴兜鍪,脚蹬草履,身上或着绛衣、或披襦铠,手持刀楯、矛楯、弓弩的士卒。队列从西到东,宽度足有两里。

    蔡瑁与蔡和不由面面相觑,皆是从对方脸上看到了震惊,以及隐藏在震惊之后的一抹戒惧。

    不怪两人如此大惊失色,即使是最最保守的估计,对方亦在三千人以上,可能有四千,也可能有五千。而且,从对方士卒依旗鼓整齐行进来看,他们绝非是一群乌合之众,或者荆蛮之流。

    “刘景小儿……”

    蔡瑁一时间内心显得异常焦虑,先是实力强大的水军,继而是凶恶难缠的荆蛮,现在又冒出数千训练有素的步卒,这让他有一种捅了马蜂窝的感觉。

    刘景的底牌,未免有点太多了!蔡瑁甚至怀疑,对方手里说不定还留有后手。

    同时,蔡瑁心里也是十分不解,刘景区区一个不满万户的小县长,麾下怎么可能拥有这么多的兵力?就算如之前吴巨所说一般,收编了一部分长沙的残兵败将,也不该有如此规模才对。

    不久,更震撼的一幕出现了,敌军阵列间,突然出现数量众多的大型战具,从外观上不难看出,这是飞石车和大型弩,其下皆装置车轮,被士卒推行而走。

    蔡瑁过去曾听说过陈球在零陵时制作巨弩杀敌的传奇事迹,哪曾想荆南不但有巨弩,还有飞石车,简直是重新刷新了蔡瑁对荆南的认知。只是奇怪的是,为何临湘城中没有这两样东西?

    要么,就是这两样东西只是花架子,中看不中用,要么,就是张羡根本不知有这两样东西。

    蔡瑁内心有太多太多的疑问,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如今前路被堵,又遭夹击,如果不能尽快做出应对,后果不堪想象……他可不想灰溜溜的回临湘。

    蔡瑁不再迟疑,当即下令,舰队船只横亘江面,首尾相接,连成一座座浮桥,接着命蔡和、习珍、吴巨三人,率领部曲抢占南岸,组成阵地,迎击敌军。最后,派人传令后军,尽快择地登陆,从侧翼对敌军发起进攻。

    这时,刘景军前部已经接近南岸,在延绵两里的阵地,鹿角置于最前端,作为第一道防线。

    鹿角之后,是手持矛楯的精锐甲士,以二十五人排成横队,纵深两列,正好是一个“队”,手持鼓、旗之卒站在队列最前方,而队率位于队后压阵。

    队与队之间,虽有间隔,却可视为一阵,即正面五十人,纵深两列,即百人之“屯”。

    不管是百人屯,抑或五十人队,已经基本能够演练所有阵型,所以在汉代军队中,队、屯有着十分重要的地位。

    事实上不止汉代,从春秋战国,一直到明清时代,队、屯一级虽然名称叫法各不相同,但对一支军队至关重要。在乱世,队一级足以进入诸侯的法眼,而屯一级,则可进入国家的视线。

    屯与屯之间,则相距较远,从西到东,延袤两里。矛楯之后,则是弩兵方阵,人数同样是以二十五人为列,但是纵深却远超矛楯,足有四排,而在弩兵与弩兵方阵之间,则夹杂着少量弓手方阵。

    刘景由于灵魂乃是来自于现代,知道弓的威力,其实是在弩之上的。弩的优势在于可快速成军,哪怕一个普通的农夫,只要稍稍经过几个月的训练,就能够成为一名合格的弩手。

    弓则不行,要想培养一名合格的弓手,需要以年为单位。而两者的威力,也正好与训练时间成正比。

    可惜荆南地区并没有习弓的传统,倒是无论汉蛮,都以弩为长,所以刘景即使知道弓的威力更大,但是想要练出合格的弓箭手,也不是仓促之间就能够成功的。不过韩广的一百八十余名部曲,皆擅长弓马。

第二百二十二章 习珍

    汉军列阵而战,并不是士卒互相肩并肩,猬集一处,士卒每人占地二步,即所谓卒间容卒。一个横队十人,纵深五排的五十人“队”,占地二十步,而两队之间,亦间隔二十步,即所谓队间容队,“屯”亦是此理。

    留有间隔的目的,在于实现“抽叠法”,所谓抽叠,就是交替的意思。汉军布阵,前后队、屯方阵呈棋盘格形式布置,战时各个梯队之间可相互交替轮战,以解决前线士卒战斗疲劳损伤的问题,这就是所谓的“抽叠法”。

    事实上“抽叠法”不仅适用于阵战,也同样适用于撤退之时,不过这对士卒的素质要求极高,必须保持阵型,徐徐而退,只有精锐部队才能使用。否则一旦遭到敌军的骚扰攻击,从而引发士卒恐慌,阵型将会瞬间崩溃。

    在宽度长达两里的战场,刘景军在第一线布置了整整一千五百人,即十五个屯,分为左、中、右三部。

    这一千五百人,乃是刘修、蔡升营兵,说是二营,其实就是过去的蔡升别部司马营,由于刘景有意养私兵,几年中屡次授意扩军,整个别部营人数高达一千五百余人,后来被他一分为二。

    之所以将他们放在第一线,是因为他们成军最早、训练最久,也曾打过豫章流贼,堪为刘景军精锐,战斗力颇有保障。加上刘修、蔡升二人请战意愿极其强烈,刘景没有理由拒绝他们。

    在刘修、蔡升之后,则是马周、韩广营,同样是十五个屯,一千五百人,分为左中右三部。

    而刘景和刘亮,率领十屯千人,位居最后。

    这便是刘景军的布置,全军五营四千人,排成前、中、后三列,每列又分左、中、右三部,组成八阵迎敌。

    刘景策马登上一座丘陵,居高临下遥望战场,其周围甲士环立,将其护在中央。

    于征和刘亮落在刘景身后两步远,相比于沉稳有度的于征,刘亮就显得轻佻多了,百无聊赖地甩动着手中马鞭,脸上不乏急躁不豫之色,明显是对刘景把他留在后方,感到有些不痛快。

    刘景纵然不回头,也知道刘亮此时的模样。

    刘亮是一个奇才,这一点毋庸置疑,但他毕竟才十八岁,又是第一次以将领的身份征战,刘景为谨慎起见,将他留在后军。而且这个决定也得到了刘修的赞同,两人都觉得这么做最稳妥。

    刘修,是刘景任命的此战统帅,他也是第一次亲自指挥数千之众,心情振奋的同时,亦感到肩上责任重大,他单臂驭马驻于阵后,面容严毅,目光凛然。

    此时荆州军虽然尚未登陆,但双方弓弩已经开始交锋。

    刘景军前排矛楯甲士,皆单膝跪地,也就是“踞”,以免妨碍后方的弩兵方阵施射。

    刘景军阵中的弩兵方阵,所持之弩多为五石以上的蹶张重弩,可以轻松射出一百五十步远,即使三石轻弩,亦可射出一百二十步远。

    也就是说,刘景军弩兵列阵于南岸,重弩的射程差不多足以覆盖半个湘江。

    而北岸山岭的荆蛮亦在持续发动攻击,他们因为有地势之利,射程还在对岸的刘景军之上。

    如此一来,江上几乎不存在死角,荆州军就是在这样恶劣的形势下,发起了登陆作战。

    刘景之前在考察地形时就想到了这个问题,所以选择的这处战场,并不适合大船停靠。

    荆州军依照蔡瑁的命令,以大舰相接,连成浮桥,可是却难以抵岸,士卒还要换乘小船。

    在此期间,刘景军的箭矢一**袭来,荆州军还没有摸到岸边,就付出了十分惨重的代价。

    除了如飞蝗般的弩箭,更有令荆州军将士畏惧的火箭。

    刘景军的阵地前,以凉州人为代表的弓箭方阵,士卒搭上缠着油脂布料的长箭,一名士卒手持火炬,从左至右,依次点燃。

    “放……”

    羌胡阿仆身高八尺余,体壮如山,随着他的一声令下,火箭瞬间离弦,如同流星火雨一般飞往湘江。由于箭杆缠有油布,又被引燃,火箭通常难以射远,不过此时荆州军的船舰距离南岸甚近,倒也无需担心射程的问题。

    “放……”

    短短片刻工夫,第二轮火箭就冲上了天空,接下来是第三轮、第四轮……

    由此便可以看出弓箭的可怕,这还是因为火箭多了一道点火的工序,若是换成普通弓箭,速度还能再加快一倍不止。

    因为荆州军船舰相连,一船着火,前后皆遭殃,为本就困难重重的登陆,更添了几分艰辛。

    蔡瑁一脸铁青,他所谓“连船成桥”的登陆之法,算是彻底失败了,不但没有达成目的,反而为对方火攻创造了便利。

    这个刘景,仿佛是他的克星一般,开战以来,他就感到处处吃瘪,没有一处能逞心如意。

    望着岸上阵列森严的刘景军,蔡瑁心里不由对此战的结果生出了悲观之意。除非前军的蔡和能够尽快击溃对手,从而回援,与后军从两翼,配合他夹击刘景军,不然此战难胜。

    别部司马习珍立身于一座楼船的船首,眼见麾下部曲前仆后继,却一批批倒在登陆的途中,他此刻的心情,此刻的心情,与蔡瑁如出一辙,年轻而英朗的脸上,充满了对此战的忧虑。

    习珍是襄阳大族习氏子弟,祖上乃本朝初期的襄阳侯习郁,其追随光武帝刘秀,累建功勋,历官黄门侍郎、侍中后拜为大鸿胪,录其前后功,封为襄阳侯。

    习氏至今仍然生活在襄阳城南十四里的襄阳侯邑城内。

    习氏乃是正正经经,以经学传家的士族,作为嫡系子弟,不走仕途,却选择从军的习珍,在****内,无疑是一个异数。

    若是放在几十年前,习珍必会被族中子弟所轻,认为其投身军旅,乃是自贱其身,然而如今已是大乱之世,大家族已经慢慢改变了态度,当然,接受归接受,兵子在家族中却是没有什么发言权。

第二百二十三章 溃败

    自襄阳侯习郁开始,百余年间,习氏已经发展成为襄阳的名门望族,新一代亦是人才辈出,最出名的莫过于习珍族弟习桢,其人有风流,善谈论,名著襄阳,仅屈居襄阳庞氏的庞统之下。

    另外又有习承业,为人博学有才,未来前途同样不可限量,被誉为是能够兴旺习氏一族的人。

    习珍作为习氏嫡系子弟,其实他完全可以走二人的道路,即用心读书,等到积累足够的学问,便与世代联姻的襄阳大族蒯氏、黄氏、庞氏、向氏、杨氏等互相品评,以达到扬名的目的。有意仕途者,就加入刘表幕府,暂时无意仕途,就继续居家养名。

    可是习珍却没有这么做,不是因为他学问不够,而是因为他少年时代正好经历了黄巾之乱,而且随着他年龄的增长,天下并没有重归太平,反而日渐纷扰。

    直至董卓废立天子,祸乱天下,关东州郡纷纷招募兵马,讨伐董卓,习珍就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弃笔从戎,投身军旅。

    习珍目光猛然一凝,只见南岸敌阵中,数十架飞石车依次奏响,机发之时声震天地,连成一片,一时间,重达数十斤的石弹被飞石车的长臂高高甩向天空,继而如流星雨般朝湘水飞来。

    “轰……轰……轰……”

    石弹呼啸着接连砸在江面上,人若是被砸中,不管身上甲胄多么精良,都必死无疑。小舟中之立碎,就算是楼船大舰,连续挨上几记石弹也有沉没的危险。

    “嗖……”

    一枚石弹从习珍的头顶飞过,只听“咔嚓”一声,偌大的楼船庐室直接就被石弹击穿,随后里面便响起了士卒的惨叫声。

    不久,又有一枚石弹从习珍的身侧飞过,笔直轰入水中,劲力之猛,竟然将不远处一艘载满士卒的轻舸直接掀个底朝天。,

    习珍心里一紧,面上却不改颜色,不过这却把身边亲随吓坏了,急忙劝道:“校尉,敌人飞石车好生厉害,你站在甲板上太危险了,何不暂时避让……”

    面对亲随的劝诫,习珍无动于衷,坚持不肯离开甲板半步,道:“我奉军师之命,率部登陆击敌,而今不能身先士卒,心中已是万分惭愧,要是身处后方,犹畏矢石,岂不寒了士众之心?更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可是……”亲随还要再劝。

    “没有可是!”习珍神情肃然,斩钉截铁道,“我意已决,勿要再言。”

    事实上习珍并非是个例,另外同样受蔡瑁指派登陆的蔡和、吴巨,一个是蔡瑁的族弟,一个是变节的贰臣,也都亲冒矢石指挥士卒,他就更不可能退缩了。

    此处湘江宽度不过百余丈,荆州水军舰队又密布江上,是以投石机的命中率非常惊人,顷刻间便砸毁了十余艘大小船舰。

    刘景站在远处丘上眺望江免,对投石机的效果甚至满意,这些投石机皆属于大型投石机,需要四五十人共同操作,可以发射出二三十斤的石弹,威力极大。

    投石机的原理并不难,制作也相对简单,有上万民夫可供刘景驱使,就地取材,一天就能轻松制作出数以百计的投石机。

    只是,制作投石机容易,石弹却不易获得,由于此次针对的目标是木质船舰,对石弹的要求不高,稍加打磨即可,但采石在古代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正是受制于石弹的数量,所以刘景只准备了七十余架投石机。不过现在看来,就是这七十余架投石机,也取得了不俗的战果。

    刘景现今身处中军,亦不忘关注水军那边的战况,探骑不断传回前线的战报,当他得知刘宗已经率领舰队从中央突破,以拍竿拍毁对方大舰十余艘,甚至逼得蔡中两度更换旗舰,照这样发展下去,胜利是迟早的事情。

    刘景听得心情畅快,只要水军一胜,此战基本就算是十拿九稳了,蔡瑁再无翻盘的希望。

    同时,刘景也没忘关注另一侧,也就是荆州水军的后军,对于那边,他也有准备后手。即在北方的湘水支流涞水藏了数十艘载满油脂薪柴的轻舸,这支小分队由王彊率领,一旦发现对方有登岸之意,就立刻发动轻舸,以火船攻其后军船舰,尽量为己方争取更多的时间。

    眼下的湘水之上,到处都是流矢、火箭、飞石……船舰或沦为废墟、或燃起大火、或倾覆沉没,死尸伤者,更是浮满江面。

    这样的局面下,情报传递速度远不如陆地便捷,不过蔡瑁还是陆续接到了前军作战不利的消息。

    蔡瑁一脸阴沉,久久无语,他并没有盲目迁怒于蔡中,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族弟虽非大将之才,却也是一员良将,覆灭长沙水军,他作为水军前部功劳不小。

    双方兵船相差无几的情况下,他居然被对方打得连换座舰,甚至不得不向自己请求援手,由此便可知对方的厉害之处。

    蔡瑁还得到了一个重要信息,蔡中之所以不敌,皆因对方船上安装了一个置有巨石的木杆,无论是艨艟、斗舰甚或楼船,被巨石拍中没有不碎裂沉没的。

    蔡瑁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飞石车,他和中军正饱受其苦。传信之人称这是一种石头固定于木杆,能够反复使用的飞石车。

    先是巨弩,然后是飞石车,现在又出现一种新武器,刘景军中必有善于制作大型战具的人。

    然而现在这已不是重点,重点是,蔡中绝不能败,否则,不但他前中后三面夹击刘景军的意图彻底破产,还会反被对方水路夹击。

    蔡瑁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他第一次觉得失败距离自己是如此之近。

    就在这时,蔡和、习珍、吴巨三方士卒在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后,相继登上南岸,有了立足之处,三方士卒几乎同时组成楯墙,掩护后面的同袍登陆。

    “放……”

    令旗舞动间,刘景军阵内,数十架蓄势待发的床弩同时发出咆哮,能够抵御角弓、蹶张攻击的楯墙,在面对粗大异常的床弩之箭时,立刻就成了纸糊的一般。

    “轰……”

    床弩之箭带着尖厉之音飞射而来,持楯的荆州军士卒霎时间便如同天雨散花般向后跌去。

    床弩之箭不仅轻易击穿了楯墙,更是连续贯穿两名隐藏在楯后的荆州军士卒。

    床弩的威力甚为惊人,仅仅一轮攻击,就令楯阵千疮百孔,支离破碎,密集如雨的弩箭紧随而至,荆州军士卒仿佛被割的麦子一样,成批成批的倒地。

    吴巨部曲皆为长沙人,与乡人刀兵相向,本就战意不坚,如今出现较大伤亡,立刻为之崩溃,弃阵而去。

    这种临阵逃跑的行为,将后背毫无保留的暴露出来,如此难得的机会,刘景军可不会放过,弩阵交替射击,连绵不绝。

    “啊……”

    “别杀我……”

    “我们是同乡……”

    吴巨部曲一边溃逃,一边喊道,似乎想要利用乡情打动刘景军,可惜背后袭来的弩箭却并没有因为他们的喊话而有所放缓。

    如飞蝗一般的弩箭铺天盖地,横扫前方所有事物。最终,吴巨部曲能够逃回船上的不足十分之一,大部分都死在了途中。

    本来看到吴巨部曲溃散而逃,蔡和、习珍部士卒亦不免产生些许动摇,不过随后吴巨部就以生命为代价,对他们做出了最现实的警告。二部士卒心中庆幸不已,幸亏没有临阵逃跑,不然他们也会落得对方一样的下场。

    此刻吴巨感到战场双方的视线似乎都聚焦到了自己身上,这眼神简直比刀子还要锋利,他就仿佛赤身**,承受凌迟之刑。强烈的羞耻感令他几乎难以承受,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吴巨羞愤难当,盛怒之下,将带头逃跑的几人全部处死,其中有一人还是他的家奴出身。

    接着,为了挽回颜面,也是为了鼓舞低落的士气,他不惜犯险,持刀楯,亲自率领部曲登陆。

第二百二十四章 勇悍

    历史上对吴巨的评价是“武夫轻悍”、“有勇略”,评价固然是有褒有贬,却也说明了他是一个以勇悍著称于世的“健者”。

    是以他断然不能容忍自己沦为战场双方的笑柄,他当即决定亲自出马,率领麾下重新杀上南岸,找回丢失的颜面。

    为了确保此次万无一失,吴巨特意在自己麾下近两千人中,以重金招募“敢死”百人,加上自己平日“亲爱”百余人,合计二百余人,分乘轻舸小舟,杀向南岸,吴巨本人亦在其中。

    见吴巨甘冒危险,身先士卒,原本惶惶不安的部曲们皆定下心来,重新鼓起勇气,跟随吴巨之后,再一次向南岸发起冲锋。

    随着吴巨部的卷土重来,刘景军右部再次刮起箭矢暴风雨。

    五石以上的蹶张重弩射程在一百五十步开外,这意味着从一开始吴巨部就在弩箭射程之内。

    不过蹶张重弩虽然射程很远,可一旦超过百步,威力将直线下降,至多只能起到骚扰的作用,要想确保弓弩的有效杀伤力,必须在百步之内施射才行。

    吴巨与“亲爱”、“敢死”皆重衣两铠,手持橹楯,伏于船中,一路冒着漫天飞来的箭矢,进抵岸边。

    “快、快、快……冲上去,结圆阵……”吴巨伏在楯后,面色涨得通红,扯着嗓子嘶喊道。

    “亲爱”乃平日厚养之健儿,“敢死”则是悍不畏死之徒,闻吴巨之言纷纷从轻舸上跳下,一边举着大楯抵挡箭雨的攻击,一边踩着松软的土地奋力前行。

    “嘣……”

    刘景军阵中的床弩再度咆哮起来,长达四尺余,粗有五六寸的硕大弩箭,带着破空的尖啸飞射而来,橹楯、铠甲、身体……洞穿一切事物。

    令吴巨庆幸的是,床弩威力巨大,准度却一般,在他的指挥下,“亲爱”、“敢死”去河岸数十步,组成一个弧形圆阵。面对床弩、蹶张、角弓的狂暴攻击,死死钉在阵地,半步不肯退。待稳住阵脚后,他们毫不迟疑,举起弓弩对刘景军展开还击。

    双方你来我往,箭矢丛飞。

    在他们不顾伤亡的掩护下,成百上千的吴巨部曲开始登陆。

    蔡和、习珍本来心里还有些看不起吴巨,认为他名过其实,御下无方,没想到他竟然知耻而后勇,亲自率众冲上南岸。

    对方身为贰臣,尚且有如此决心勇气,他们继续躲在后方,岂不是成了胆怯之人?两人几乎是不约而同的前往南岸阵地。

    不过相比吴巨,两人动作还是慢了,当他们踏上南岸,吴巨已开始率众向刘景军发起进攻。

    吴巨并没有带领麾下部曲一窝蜂的冲击刘景军严密的军阵,这样做无异于送死。他将部曲以队,即五十人为限,排出十余个锥行之阵,分别冲向刘景军。

    《孙膑兵法》有云:“锥行之阵者,所以决绝也。”孙膑认为:锥行之阵的前锋必须锐利,两翼必须锋利,这样的锥行之阵才可以突破敌阵,截断敌军。

    古往今来,不管是步军,抑或骑兵,进攻时多是采用锥行之阵,当然这并不绝对。华夏历来推崇“兵无常势,水无常形。”阵是死的,人是活的,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才是用兵高手。

    “噗、噗、噗……”

    锋利的箭簇密集地钉入蒙着牛皮的大楯,发出一声声闷响。

    面对铺天盖地的飞矢,冲在最前面的“亲爱”、“敢死”,纵然穿着两副铠甲,更有大楯护身,依旧免不了倒在冲锋途中。

    “射……射……”

    吴巨被护在锥行阵的中央,高举手中刀楯,纵声大喝道。

    十几个不停向前移动的锥行阵内,以弓弩还击,不停向刘景军倾泻箭矢,前排伏地的士卒由于披甲持楯,伤亡不大,后方缺乏防具保护的弩兵则伤亡不小。

    没办法,刘景比起刘表、张羡,根基太过浅薄,直到前年才拥有属于自己的冶坊,去年才接管耒阳铁官,就算拼尽全力,如今也只有一千八百具铠甲。

    不提水军、骑兵,刘景麾下仅步卒便有四千人,远、近各占一半,千余具铠甲,近战尚且不够分,哪有多余的分给弩兵。

    十几个锥行阵陆续杀至刘景军面前,不过他们和刘景军之间,尚有最后一道障碍——鹿角。

    吴巨“亲爱”、“敢死”一手持橹楯,一手持刀斧,大步冲出队列,疯狂劈砍鹿角,欲将鹿角劈断拔除,清出道路。

    刘景军的士卒自不会让他们轻易得手,长矛犹如一条条噬人的毒蛇,从严密的楯墙中刺出。

    “咚……咚……咚……”

    吴巨“亲爱”、“敢死”各个悍不畏死,以橹楯硬顶刘景军的长矛,手中刀斧不停砍伐鹿角。即使遮拦不住,被长矛捅杀,后面也会有人马上顶替上来,继续前面同伴未完的任务。

    在数十上百人前仆后继下,鹿角终于被拔出,双方之间,再无阻隔,一瞬间,双方士卒猛烈相撞,兵器碰撞声、骨肉撕裂声、厮杀呐喊声、痛苦惨叫声……各种各样的声音交汇到一起。

    当锥行之阵经过反复拉锯,终于嵌入刘景军阵内,吴巨如同苏醒的火山一般,瞬间爆发了。

    他自恃身具两铠,直接弃橹楯不用,左持手戟,右持长刀,纵身跃入敌群,三四支长矛同时迎面刺来,他以手戟娴熟的勾住长矛,同时飞身撞了过去,右手刀光一闪,便贯穿一人咽喉。

    正所谓“一寸短一寸险”,吴巨利用近身优势,戟刺刀砍,又杀两人。然而身处敌阵,人只会越杀越多,转眼间,吴巨前方及左右两侧,到处都是矛影。

    不过吴巨也不是孤军奋战,被他甩在身后的亲信部曲很快追上来,牢牢护住他的左右。

    吴巨压力不由骤减,再度发威,在他的率领下,部曲人人舍命博战,所向无敌。

    这一幕,皆被刘景看在眼中,其实早在吴巨登岸的那一刻起,他就关注了。

    对于吴巨如此勇悍,既是意外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第二百二十五章 死

    吴巨好歹也算是三国一方小诸侯,刘景前世便知道其人,今世亦知其乃名冠长沙的豪杰,曾助张羡平定吴人苏代之乱。

    不过刘景第一次与吴巨见面时,后者已是执掌长沙府事的主簿,之后又为罗县县令,兼长沙北部都尉,期间一直没有什么作为。直至长沙南北之战爆发,他在里面扮演了很不光彩的角色,背弃故主张羡,转而投奔刘表。

    所以他在刘景的印象中,仅仅是一个性格卑劣的庸人。

    但正所谓盛名之下无虚士,吴巨能在未来开创出一番事业,当然不会是无能之辈,不提其他,单是他的勇武便足以自恃。在他的带领下,士卒人人气势如虹,奋勇争先,一往无前。

    他的勇武不仅激励着自己麾下的士卒,同时也激励了习珍、蔡和部,很快二部也分别向刘景军发起冲锋,双方全面接战,顷刻间杀得肢首乱飞,尸横遍野。

    注意到吴巨的不止刘景一人,还有身处前线的刘修、蔡升,仅凭“一己之力”,就将整条防线冲击得摇摇欲坠,想不注意都难。

    蔡升手按刀柄,对刘修道:“大兄,吴巨此人颇有勇力,若是放任不管,必将后患无穷,不如我过去斩了他。”其身上穿着长度延至小腿的全身铠,甲片不但覆盖肩膀、手臂,就连颈部都被甲片包裹得严严实实,整个人几乎密不透风,宛如一个铁人。

    刘修早年在战场因恃勇冒进,而丢掉一条手臂,颓废十数年,因此他一向不推崇武力。可吴巨勇悍难制,又不能放任不管,除了蔡升的提议,他一时也没什么办法,犹豫了一下道:“宏超,吴巨和他的部曲可不是豫章流贼能比,你千万不能大意。”

    蔡升从容而又自信地笑道:“大兄放心,我已看破吴巨虚实,此人虽勇,却非我的对手。”

    刘修觉得蔡升有些轻敌,却也没有说什么,他和蔡升认识已有多年,知道他性格便是如此。

    等到蔡升亲率数十部曲直奔吴巨而去,刘修收起视线,转向其他方向,习珍、蔡和部的进展虽不及吴巨,却也不能小觑。

    如今登陆的荆州军士卒,差不多已有两三千人,而且士卒人数还在源源不断增加。

    己方前军仅一千五百人,面对倍于自己的敌人,或能坚持一时,但势必难以持久。刘修当即令中军马周、韩广部前来支援。

    却说蔡升身披重铠,手持刀楯,出现在战场最前沿。自从三年前在南阳惨败于甘宁之手,他便弃剑,改练刀、矛、弓诸艺,由于刀与剑多有共通之处,是以他刀术进境极快。而今若再与甘宁对垒,不敢言胜,但也定然不会再像当年那般一败涂地。

    蔡升凝视战场,眼下己方矛楯方阵被吴巨部十余个锥行之阵冲击得支离破碎,岌岌可危,弩兵方阵更是被杀得溃不成军。

    他当即二话不说,箭步而上,持楯撞入敌群,只听“砰砰”几声闷响,蔡升以牛皮楯顶住了敌人交丛而落的矛、戟攻击,手中长刀倏起,寒光一抹,三根矛、戟立时从中断为两截。

    不等敌人回过神来,蔡升趁机欺身而上,手腕灵巧一转,长刀飞旋,从左至右,接连划开三人脖颈。鲜血如泉水般涌出,三人捂着颈部,无力地躺倒地上。

    蔡升从三人身上大步跨过,仗着坚甲厚楯,再次朝敌人撞去,一阵刺耳的金铁碰撞声,他长刀斜撩,一刀便斫断敌人右臂,并顺势将其半颗头颅砍下。

    短短片刻工夫,已有四人死在蔡升手里,吴巨花费重金招募的“敢死”,在他面前几无还手之力,似只有束手待宰的份。

    蔡升连斩四人,气势更盛,左手握楯,右手执刀,所过之处,敌人非死即溃,很少有能敌其三招两式者。

    士卒见蔡升大发神威,挡者披靡,不禁欢欣鼓舞,士气立时暴涨,纷纷聚集到他的麾下。蔡升率领士卒连续击破敌军的锥行阵,径直朝着吴巨的方位杀去。

    吴巨自然也看到了蔡升,后者表现出来的高超武艺,倒也不负其打遍长沙无敌手的名声。吴巨自恃勇武,亦不敢怠慢,悄然退下战场,隐于亲信部曲之后,一边恢复体力,一边静候蔡升。

    “大兄,蔡宏超素以剑术闻于长沙,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万不能大意。”吴崇脸上神情十分严肃。其亦是长沙吴氏子弟,为人有臂力,作战向来十分英勇,现今任曲长一职,麾下掌管数百人。

    吴巨轻轻颔首,心里颇是认同。

    “小人倒是不觉得他有什么了不得,一会且看小人将其斩杀。”张承面有不服道。他乃是吴巨家奴出身,因为人忠勇,被吴巨任命为亲卫屯长。

    张承的自信不是没有由来,吴巨“亲爱”百余人,都是费尽心机招揽到的勇士,而张承能将所有人压服,自非易与之辈。

    三人谈话间,蔡升大步流星奔来,刀光穿梭于敌群之中,如狂风扫落叶一般荡平面前之敌。

    蔡升不断逼近吴巨,气势如虹,纵声大喝道:“我乃蔡宏超……叛贼吴巨,还不快快受死!”

    “叛贼吴巨,还不快快受死……”跟随蔡升之后的麾下部曲皆大声喊道。

    正所谓主辱臣死,面对蔡升的挑衅,吴巨尚未有所回应,却惹恼了一旁的张承,破口大骂道:“蔡升狗贼!安敢辱我主人,拿命来!”言讫,擎矛突刺蔡升。

    “铛!”

    蔡升直接丢弃木楯,双手持刀奋力一斩,刀光直如一道银色匹练,无比精准地斩在戟刃上,戟头受不住力,猛地砸入地面。

    张承骇然色变,蔡升却是不给他反应的时间,一个箭步跨到他身前,兜头便是一刀。

    张承仓促间难以收回大戟应敌,无奈之下唯有弃戟而退,蔡升得势不饶人,跟上又是一刀。

    这时张承佩刀只拔出大半,面对蔡升的追击,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绝望的发出一声嚎叫。

    “呛!”

    就在张承认为自己必死无疑时,一柄战刀斜刺里飞出,将蔡升势在必得的一刀挡了下来,出手者正是吴崇。

    不过蔡升反应速度极快,马上飞起一脚,重重踹在张承胸口,将其踹得吐血飞出。

    蔡升旋即转身轮刀,与再度出手的吴崇狠狠对了一记,一时间刀刃迸发出一片耀眼的火花。

    两人臂力几乎不相上下,但蔡升不管是反应,抑或刀法,都远在吴崇之上,因此他迅速抢占先机,霎时间攻势如潮水一般展开,杀得吴崇连连后退。

    蔡升左右部曲战况也颇为顺利,他们仗着局部人数优势,推进速度甚至比蔡升还要快一线。

    吴崇一退再退,不停以刀楯格挡,暗暗叫苦不迭,他早知道蔡升不好对付,内心对他极为重视,可到头来还是低估了对方。

    吴崇只是靠着有楯护身,又以守为主,才能勉强保持不败,不然也就是几刀的事。

    “死!”关键时刻,一直隐于后方的吴巨突然出手,一时间刀光如虹,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斩向蔡升。

    “吴贼,你终于肯出来了。”蔡升朗笑一声,挥刀而上。

    然而吴巨的长刀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的杀招乃是手戟,就在两人对刀之际,他左手戟隐蔽而又快速地刺向蔡升的腰腹。

    却不知蔡升这招也是一个幌子,他向旁边一跃,闪开手戟,正好落到吴崇面前,长刀疾挥,快逾闪电。

    吴崇刚刚砍杀一名敌卒,正准备配合吴巨,夹攻蔡升,对蔡升的突袭全无准备,一怔之下,便被刀光抹了脖颈,霎时间,鲜血喷涌,头颅凌空。

    “孟高……”族弟被斩于眼前,吴巨双目立刻变得赤红如血,一边猛扑过来,一边怒吼道:“蔡升狗贼,给我死!!!”

    “既然你如此不舍,我这就送你下去陪他。”蔡升冷冷一笑,挺刀直面迎击。

    “铛、铛、铛……”

    两人皆是勇冠长沙的豪杰,抵近厮杀,毫不相让,刀光交错间,金铁交鸣声不绝于耳。

    经过十数合交锋,蔡升终于抓住机会,将吴巨手戟斫断,并顺势在其腿上留下一道一尺长的伤口。

    吴巨踉跄着后退,心中一阵惶恐,经过一番交手,他已知道自己绝非蔡升敌手,如今腿部一伤,再战下去,自己必死无疑。

    “主人,这里由我们挡着,你速速撤离……”张承带着几名“亲爱”挡在吴巨身前,脸上尽是痛苦之色,他之前被蔡升一脚至少踹断了几根骨头,现在每一次呼吸,对他都是一种巨大的折磨,战斗力早已是十不存一。

    “……!”吴巨始终一言不发,深深看了蔡升一眼,转身一瘸一拐的离开。

    蔡升岂会放虎归山,如苍鹰般扑向张承等人,然而这几人皆心存死志,招招都是以命换命之法,蔡升仓促间竟拿不下他们。

    正当吴巨行将走远,一道乌光从蔡升身侧飞过,穿过密集的人从,笔直钻入吴巨后脑。

第二百二十六章 火攻

    随着荆州军登陆的士卒越来越多,刘景军前军承受的压力也越来越大,是以韩广接到刘修的命令,立即率部上前支援。

    韩广骑着一匹没有半点杂色的白马,身被精良袍铠,腰挂一张雕弓,手执一杆大矟,姿容魁伟,器宇轩昂,在他的指挥下,士卒迅速抵达战场,与敌接战。

    他一马当先冲在前面,由于其乘白马,便如同黑夜中的火炬一般,格外引人注目,吴巨部士卒见他衣甲马匹,便知他不是一个普通之辈,皆欲杀其立功。

    然而韩广乃是勇冠(杨)定军的猛将,自然不是浪得虚名之辈,远则左右驰射,近则刀矟俱发,连殪**人,杀敌如杀鸡一般容易,敌人无不为之胆寒。

    一路冲入战场深处,正好看到吴巨不敌蔡升,落荒而逃,韩广当即弓开如满月,视野内到处都是攒动的身影,不断交错,空隙出现、闭合往往就在一瞬间。

    韩广精神高度集中,当空隙再一次出现,他果然松开手指,利箭顿时脱弦而出,瞬间穿过密集的人群,正中吴巨后脑。其头上所戴兜鍪丝毫没能起到作用,如纸糊一般被箭簇射穿。吴巨身体一僵,直愣愣摔在地上。

    “都尉、都尉……”

    这一箭实在太快了,恍如流行坠地,以至于吴巨左右亲卫根本来不及阻挡。

    亲卫们一脸惊慌的抱起吴巨,却发现后者面色惨淡,双目无神,已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蔡升被张承等四五人拼死缠住,即将煮熟的鸭子飞走了,他心里当然不甘心,一直分出一部分精力在吴巨身上,亲眼目睹其被一箭射杀,不禁面露愕然。

    “都尉……”张承几人亦察觉吴巨中箭倒下,直骇得面无人色。

    “好厉害的箭术……是谁?”蔡升心里刚刚生出这个念头,身侧便又接连飞出两箭,将张承及另一人射杀。蔡升不及多想,趁机将剩下几人逐一击杀。

    扫清眼前敌人,蔡升回首望去,便见银鞍白马,擐甲执弓的韩广策马而来,冲其颔首笑道:“蔡兄不会怪我多此一举吧?”

    果然,蔡升之前就有所预料,这并不难猜,若论刘景军中最擅长弓箭者,莫过于凉州人,而其中又以韩广、阿仆为佼佼者,据说两人昔日都曾射落过大雕,这种人在北方边地胡汉之中有个共同称谓:“射雕手。”

    虽然心里有些遗憾,但蔡升却也没理由责怪韩广“抢人头”,毕竟是他没能留下吴巨,若非韩广,吴巨多半能够逃出生天。

    蔡升冲韩广点点头,说道:“幸好韩兄出手及时,险些让吴巨逃了。韩兄速取吴巨首级。”继而深吸一口气,纵声大吼道:“吴巨已死,降者不杀……”

    “吴巨死了?”周围刘景军士卒闻言皆是一愣,大感意外。

    吴巨成名已有十数年,乃是与褚方齐名的豪杰,在长沙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刘宗、蔡升这些长沙后起之秀,与之相比,名望终究是稍逊一筹。

    开战以来,吴巨表现得极其勇猛,率部横行战场,所向无前,令刘景军吃足了苦头,没想到他竟然就这么轻易栽了……

    “吴巨已死,降者不杀……”刘景军士卒全都跟着喊起来。

    吴巨部曲闻言则失魂落魄,如丧考妣,十层战力立时去了五层,加之韩广部士卒正从后方源源不断杀来,战场形势急转直下,因此就算两名吴巨别部司马竭力约束,也无法阻止士卒恐慌。

    “杀吴巨者,陇西韩公辅也……”当韩广杀散吴巨亲卫,取其首级,纵马传首于战阵之间,顿时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吴巨部士卒再无心恋战,或转身奔逃、或跪地请降,别部司马虽斩走者,而不能制止。

    此时正是趁机扩大战果的好机会,蔡升、韩广同时率部追击,一路追杀溃卒,收拢降兵。

    “吴巨死了……?”刘景脸上忍不住露出惊讶之色,这真是太让人意外了。吴巨是死在他手里的第一位三国历史人物,令他油然生出一种改变历史的快感。

    巴丘之所以大败,皆因吴巨暗中投敌,张羡与长沙士民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刘景今日将其杀死,绝对算得上是“为民除害”了。而他在长沙士民中的声望,也势必会更上一层楼。

    “韩广……”刘景细细咀嚼着这个本该淹没于历史中的名字,韩广能够击杀吴巨,倒也合情合理,毕竟他可是勇冠(杨)定军的猛将。只要看看另外两个同时期被冠以“勇冠三军”的凉州人:庞德、胡车儿,便可知一二。史载:庞德勇冠(马)腾军,胡车儿勇冠(张)绣军。

    最令刘景欣赏的是,韩广并非是一个满脑子肌肉的武夫,他知兵法,有谋略,乃大将之才。

    可也正因为韩广勇略过人,非池中之物,刘景现在的身份低位,驾驭起来颇有些吃力。所幸韩广并不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加上刘景对其有救命之恩,所以到目前为止,双方相处颇为融洽。

    刘亮眼睛发亮,认为自己的机会来了,迫不及待地开口道:“从兄,吴巨贼子一死,荆州军定然人心浮动,士气大衰,我等何不借此机会,大举反攻,必可一举将敌人全部赶回水中。”

    “现在还不是时候,再等等。”刘景摇头否决了刘亮的建议。吴巨部虽然已经溃败,但习珍、蔡和部却暂时未露败相,后军是他的预备队,只有在出现一锤定音的机会,或者陷入危机之时,他才会考虑动使用预备队。

    “还要等……”刘亮剑眉紧锁,有一下没一下地挥着马鞭,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正如刘景所言,习珍、蔡和部并没有跟着吴巨部一起溃逃,反而有意加强了攻势,刘修和马周本想借着吴巨之死起势,一举击溃他们,却被生生顶了回去。

    哪怕刨除吴巨部两千人,荆州军的实力也在刘景军之上,水上源源不断的援兵就是他们的底气。

    不过习珍、蔡和已经看出,刘景军士卒颇为精锐,以己方现有之兵力,几乎无法击败对手。唯一的希望就是前军、后军从陆上驰援,配合他们,三面夹击刘景军,才有几分胜算。

    “你说什么?”蔡瑁双目猩红,脸部狰狞,看上去就像一头择人而噬的野兽。

    “……”传信之人汗流浃背,颤颤发抖,不能作答。

    …………

    湘水支流,涞水。

    王彊站在一艘小船的甲板上,脸色阴沉的望着西北方向。

    他的身后,是数十艘载满易燃之物,蓄势待发的舸船。

    水军驾驭火船冲击敌舰,和步军先登、陷阵差不多,完全是把脑袋别在裤带腰上,危险性极高,必须拿出真金白银,才会有士卒愿意豁出性命,搏他一把。

    士卒要拿命搏,他王彊又何尝不是?

    其实他不必如此拼命,是他自己主动担下任务,主持火船固然无比危险,却也更容易立功。

    而最根本的原因,是刘宗不待见他,他也不知道什么地方得罪了刘宗,以致常常遭其忽视。他自知与刘宗身份差距巨大,心里就算有再大火也只能忍着。

    他若是继续留在水军舰队,此战刘宗十有**会让他在后方带辎重运输船。

    他为人颇具野心,岂会甘心碌碌无为,是以才果断的揽下火攻任务。

    不久,探马回报,荆州军后军开始登岸了。

    “成败在此一举!”王彊一脸阴鸷地下令道:“出发……”

    数十艘轻舸顺流而行,数里距离转眼即至,由涞入湘,便可见荆州军大舰成群,遍布江岸。

    “点火……”王彊沉声道。

    舸船中载着的皆是油脂、薪柴等依然之物,沾火即燃。

    荆州军士卒正在登陆,加之没料到背后竟然会出现敌人,可谓是半点防备也无,等他们反应过来,再想拦截,已经晚了。

    数十艘被熊熊烈火笼罩的舸船,径直冲入荆州军舰队之中。

第二百二十七章 斩首

    刘景步军虽阵斩吴巨,大破其部,却远远谈不上胜利,而水军的战斗则已然接近尾声。

    经过一个多时辰的激战,湘水之上到处都是舟船的碎片残骸,旗鼓、器仗、尸体遮蔽江面。

    荆州水军前部数以百计的战舰,不是沉没江底,就是被俘投降,只剩十余船仍在负隅顽抗。

    “轰、轰、轰……”

    几根硕大无朋的拍竿夹带风雷之声落下,将一艘严重漏水,船体倾斜的斗舰彻底摧毁击沉。

    “万岁……”刘景水军将士齐齐欢呼,声震天地。

    身处座舰爵室中的刘宗,脸上亦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拍竿的威力毋庸置疑,尤其是它首次出现在战场上,对手仓促间根本找不出应对之法。他此战能以较轻的代价近乎全歼势均力敌的对手,拍竿可谓居功至伟。

    不过他发现,拍竿看似能够反复使用,但现实情况是,木杆、石块都远谈不上坚固耐用,一场大战下来,据他目测,拍竿差不多毁坏了三四成。要知道,并不是所有拍竿都参与了战斗,因此这个比例不免有些高。

    他倒也没有太过揪心,拍竿毕竟是一个新事物,从工艺到材料,还有很多可以改进的地方。

    伴随着突然高涨的喊杀声,刘宗注意力重新转回战场,己方兵船开始对猬集江心,困兽犹斗的十余敌舰发起最后的进攻。

    黄武双手拄刀而立,对身边部曲恨恨道:“蔡中这小竖,简直就像一个老鼠,开战以来,已经三度更换座舰,害得阿公屡次扑空。这次蔡中总算是逃无可逃了,他的首级,必须由我亲自摘下,绝不能让陈伯登抢先了。”他和陈进相识多年,乃刎颈之交,但这并不妨碍两人争夺头功。

    “诺。”众部曲肃拜应命。

    棹卒们接到指令,喊着号子,奋力划动橹棹,中间遇到敌舰,亦毫无停顿,直奔蔡中座舰。

    抵近之后,船上士卒纷纷以钩拒钩住敌舰,钩拒又名钩强,形制有些类似于后世的钩镰枪,水战之时用来钩、拒敌舰,《墨子》记载:“(鲁班)自鲁南游楚,焉始为舟战之器,作为钩强之备,退者钩之,进者强之。”

    “快、快……”黄武见陈进已经先他一步登上蔡中座舰,唯恐头功被抢,连连催促道。

    木板刚刚搭好,黄武立刻冲了上去,三步并作两步跃入蔡中座舰,此时甲板上已经乱成一团,双方士卒挥舞兵器,贴身肉搏,喊杀声铺天盖地,直冲云霄。

    “杀!”黄武身高不足七尺,却腰带十围,气力壮猛,他抡起长刀大劈大砍,挡者披靡,前进不过七八步,已斩首三级。

    只是随着不断深入,难度也在呈几何级增长,顷刻间,他便连挨一刀一戟,所幸他身上所穿铠甲甚为精良,并无大碍。

    黄武如此拼命自然是有原因的,陈进正在快速逼近蔡中,除非他愿意将功劳拱手相让于对方,不然肯定要奋身一搏。

    蔡中身体无力地靠在楼室墙壁上,他头部之前曾遭到重创,流了很多血,如今不但身体乏力,头部也有强烈的眩晕之感,只能通过咬舌提振精神。

    瞥见板肋虬髯,形貌魁梧的陈进直奔他而来,蔡中眼中充满忌惮之意,此人虽是无名之辈,却骁勇异常,自登船以来,死于其手者需要两只手才能数过来。

    接着,他又瞥了一眼正在快速接近的黄武,这也是一位猛将,他先前差点死在这人手里。

    全盛时期面对二人,他或有一搏之力,现今……

    “大丈夫马革裹尸,总好过老死病榻。”蔡中紧了紧手中之刀,他早就有了战败身死的准备,对方掌握着拍竿这样的水战利器,自己又岂有不败之理?

    陈进以刀身格开直刺而来的长矛,纵步逼近一名敌卒,横刀一划,干净利落的切断其喉咙,至此,他和蔡中之间再无阻碍。

    “足下便是荆州军的前锋蔡中吧,我乃长沙陈伯登也,足下到了九泉之下,千万不要忘记……”言讫,陈进挥刀疾速杀至。

    “一介无名之辈,也敢口出狂言。”蔡中闻言大怒,有一种虎落平阳被犬欺之感,他再怎么说也是荆州水军数得着的大将,就算是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岂能沦为无名小卒的垫脚石?

    蔡中本来都快站不稳了,心情愤怒之下,竟感到体内又有了力气,和身边仅剩的两名亲卫,一齐出手,欲拼死将陈进斩杀。

    陈进并非孤军奋战,他只需专注对付蔡和,两名亲卫转眼间就被紧随陈进而来的汹涌人潮吞没。若非陈进执意要亲斩蔡和,后者亦难幸免。

    “铛!铛!铛!……”

    一连串尖锐刺耳的刀刃交鸣声,蔡中在愤怒的驱使下,只攻不守,身上连中四刀,衣甲鲜血淋漓,犹然死战不退。

    付出如此代价,蔡中也不是没有收获,陈进也被他斩了一刀,伤口深可入骨。可惜他终究不在健康状态,不然这一刀就算不能杀死陈进,也能将其重创。

    “伯登,你没事吧?”黄武飞速赶来,见陈进被蔡中击退并负伤,着实吓了一跳。

    “没事……”陈进摇头道,“先杀了他再说。”

    “好……”黄武二话不说,借着冲势,抬手便是一记大力劈砍。陈进强忍伤痛,配合他突其胸部。

    蔡中举刀欲挡黄武劈砍,却不想黄武力量惊人,直接压着他的刀砍入肩膀。这时陈进之刀亦捅入其腹。

    蔡中惨叫声不绝于耳,黄武刀锋一转,直接将其头切了下来,总算让其彻底安静下来,而后炫耀似的在陈进面前晃了晃,大笑道:“哈哈,头功归我了。”

    陈进亲手杀过的人也不算少,可眼前犹如屠宰场一般的画面,还是令他感到有些不适,环顾左右道:“这次算你赢了。”

    此时甲板上的战事也已基本结束,敌卒非死即降,无一立者。当蔡中的将旗落下,周围零星的抵抗也很快就被扑灭。

第二百二十八章 鸣金

    “万岁、万岁……”

    随着蔡中战死,荆州水军前部彻底覆灭,刘景水军将士不由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特别是原长沙水军将士,颇有扬眉吐气之感。荆州水军的强大,令他们几丧斗志,生不起反抗之心,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有机会正面击败荆州水军。

    此役刘景水军击沉、击毁荆州水军战舰三十余艘,轻舸不计其数,俘获、受降战舰五十余艘,棹夫、兵卒两千余人。而自身损失不过战舰十七八艘,兵卒千许人,可谓是大获全胜。

    “司马,这是蔡中的首级。”黄武来到刘宗的旗舰,献上蔡中首级,神情得意道。

    “好!”刘宗大笑道:“此战叔业拔得头功,伯登其次。”

    他是水军主帅,没必要揽功,至于水军另外两位名义上的副将,王彊主动接下火攻荆州水军后部的任务。刘祝则一直随其作战,不过围歼蔡中之时,刘宗让他率领十数艘战舰,堵住北面的水道,拦截敌方援军。

    而今看来,他任务完成的不错,成功将敌方援军拒之门外。

    刘宗又问陈进道:“伯登,你的伤势要不要紧?”

    “不碍事……”陈进摇头道。蔡中临死前的反扑,给他身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口,经过简单包扎,算是勉强止住了血。他现在的情况明显已经不适合继续作战,不然定会再次撕裂伤口。不过他显然不愿就此退出战场。

    刘宗知其心理,不再多言。经过一番休整,他让陈进以及弟弟刘承,带领一部分战舰、辎重运输船,留守原地善后,如看押俘虏、打捞尸体、救治伤员……

    他和黄武则率领大部舰队,前去与刘祝会合,接下来的目标,无疑便是蔡瑁的中军。

    …………

    “你说什么?!!”当蔡瑁接到蔡中战死,前军全军覆没的噩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之前接连不断的坏消息,以及西南方向传来的阵阵欢呼声,曾让他内心大感不安,可他至多以为前军会有战败的危险,哪曾想到,结果竟会是这般残酷。

    要知道,前军可是由上百艘战舰,数千人组成的庞大舰队,居然惨遭全歼,加上他的中军同样损失惨重,纵然以荆州军的大家大业,也称得上元气大伤了。

    荆州军南下讨伐长沙以来,水军表现还在步军之上,可谓是战无不胜,从未有过如此之失。

    正因为自恃麾下有一支无敌水军,才使得蔡瑁内心一再膨胀,最终做出南下的决定。

    他当初离开临湘时有多高调,如今就有多狼狈,别说零陵、桂阳二郡,他连酃县的边都没摸到,就在途中遭到刘景伏击,连丧蔡中、吴巨两位大将。

    他都不敢想象,蒯越、刘表得知这个消息,将会作何反应。

    蔡瑁心中虽然极度不甘,却也清楚,此战已经没有打下去的必要了,拖得越久,损失越大。

    忽然,蔡瑁目光一定,只见东北方向升起大片大片的浓烟。

    “后方也有埋伏?!”蔡瑁只觉一股凉意顺着背脊直冲后脑,令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这一刻,他心中冒出一个疑问:刘景麾下到底有多少兵马?

    恐怕最保守的估计,也不会低于万人。

    区区一县之长,竟有水步过万,若非亲眼所见,谁能相信?

    蔡瑁额上不住冒汗,内心却感到冷,一股刺骨的冷,《孙子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如今看来,刘景对他了若指掌,而他对刘景,却毫无了解,冒然南下,焉有不败之理?

    滚滚黑烟,遮天蔽日,顿时引发了荆州军士卒极大恐慌,本来前军失利的传言,就已经让他们忧心忡忡,而今后军也出事了,这仗还叫人怎么打?

    蔡瑁唯恐士卒陷入惊慌,导致全军崩溃,不敢再拖延下去,当机立断下令道:“传令习珍、蔡和,让他们率部撤回水上。”

    “诺。”执旗第一时间挥舞手中旗帜,霎时间,座舰上的钲声大响:“铛!铛!铛!……”

    钲形似钟而狭长,上有柄,以铜制成,《荀子·议兵》云:“闻鼓声而进,闻金声而退。”击钲即是鸣金。

    “从兄……”见荆州军钲声大作,准备撤退,刘亮急道。

    “是时候了。”刘景颔首道,“子明,随我出战。”

    “诺。”刘亮大喜过望,他早就等的不耐烦了,五营将,其他人都在作战,只有他在旁观,这对他来说无异于是一种折磨。

    刘景骑上赤冀,当先冲下矮丘,驰入后阵,亲率后军出击。

    习珍、蔡和虽闻钲声,但想要全身而退,谈何容易?

    吴巨阵亡后,其部旋即崩溃,蔡升、韩广率众跟在后面一路穷追猛打,斩俘过千,几乎全歼吴巨部。随后二人兵锋一转,从侧翼对习、蔡二部发起攻击。

    现今习珍、蔡和部两面受敌,维持不败已是万分艰难,更别提要在敌军的围攻下有序撤退,稍有不慎,便会引发崩溃。

    刘景军如同惊涛骇浪一般,发起一轮又一轮猛烈攻势,己方且战且退,随时有崩溃之险,习珍剑眉紧皱,对蔡和道:“蔡司马,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不如你领本部先撤,我率部曲断后。”

    “这……”蔡和听罢不禁一愣,没想到习珍居然会主动提出断后,令他感到十分意外。

    他目前职位仅为别部司马,而习珍则是破贼校尉,按理来说,留下断后的人应该是他才对。

    蔡和犹豫了一下,在生与死面前,终究是没有勇气拒绝对方的好意,小声道了一句“校尉保重。”接着羞愧而逃。

    为掩护蔡和部安全撤退,习珍令麾下六百余部曲组成一个圆阵,外立大楯,内列矛戟,挟以弓弩,牢牢守住阵地。

    “杀!”马周策马运矛,亲自冲锋在前,率众冲击圆阵。

    “砰!砰!砰!……”

    一连串巨大的撞击声,双方纠缠在一起,展开激烈的厮杀。

第二百二十九章 败走

    马周策马撞向敌阵橹楯之墙,手中长矛一甩,刺翻一人。

    只是敌阵矛戟成林,弓弩成群,马周胯下战马胸颈部位,接连中招,战马悲鸣一声,扬起前蹄倒地,马周被甩下马背,几乎是头部朝下,狠狠贯在地上。

    幸亏此处临近湘水,土质松软,加上马周兜鍪内有鹿皮内衬,总算避免了脑袋开花的命运。

    不过这一下也着实摔得不轻,当他晕头转向的爬起来,尚未搞清楚方向,楯墙内便接连探出数支锋利的长矛,迎面搠至。

    危急时刻,马周杂眉一挑,双目圆瞪,发出一声雷霆般的吼声,拔刀左劈右砍,连断两矛,第三支矛却乘机戳中他的胸口。

    所幸他身上袍铠十分精良,矛锋穿透甲片后,仅刺破皮肉少许。

    马周吃痛,左手握住矛杆,拔出后猛地用力一扯,敌方士卒一时不备,直接被他扯出楯墙,马周随即手起刀落,一刀将其枭首,鲜血霎时间瀑布一般洒落。

    此时马周的左右两侧,刘景军将士犹如惊涛拍岸一般,连绵不绝地冲击着荆州军圆阵楯墙。

    在这种舍生忘死,一往无前的攻势下,荆州军楯墙虽被冲得凹凸不平,却显得韧性十足,硬是顶住了刘景军汹涌的“洪流”。

    反观荆州军楯墙之下,短短片刻工夫,刘景军就出现了巨大的伤亡,武器零落,尸体枕藉。

    马周迎难而上,三冲楯墙,却是三度被敌阵矛戟逼退回来,气得他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马周这边一时难以突破,但另一边的蔡升、韩广二人,却是在不久之后,凭借个人“勇冠三军”级的勇武,率众强推楯墙,登锋履刃,一举攻破了荆州军的铁桶阵。

    蔡升、韩广冲锋在前,于敌群之中往来冲杀,莫有能当者,所谓虎入羊群,亦不外如此。

    《吴子》有云:“一军之中必有虎贲之士,力轻扛鼎,足轻戎马,搴旗取将,必有能者。”

    猛将乃一军之表率,刘景军士卒紧随蔡升、韩广的脚步,潮水般冲垮荆州军的阵地,之后对溃卒一路穷追猛打,大砍大杀。

    侧翼一破,圆阵便像是被戳破了的皮球,正面的荆州军士卒陷入极大恐慌,几将崩溃。

    刘景见此,果断集合一支人数超过百人的骑兵出击,最终成为压垮荆州军的最后一根稻草。

    “轰隆隆……轰隆隆……”

    奔腾的马蹄声,激昂的喊杀声,上百骑兵列雁形之阵驰进,以排山倒海之势冲向荆州军阵地。

    骑兵尚未接近,荆州军士卒就崩溃了,丢盔卸甲,豕突奔逃,不顾一切的向湘水岸边逃去。

    此刻习珍已经难以制止部曲的溃败之势,身体被蜂拥而逃的溃兵撞得左摇右摆,险些摔倒。

    “校尉……”几名亲卫拉住习珍的手臂,脸上无不带着惊慌地喊道:“快走!快走!迟则晚矣。”一边说,一边拖拽习珍。

    习珍叹了一口气,这会蔡和部大多数士卒皆已安全退回水上,他也算勉强完成了断后的任务,便任由亲卫、溃兵裹挟,逃往湘水岸边。

    率领百骑的乃是刘亮、马周及羌胡阿仆,三人率先突入溃兵之内,挥舞刀矟,肆意砍杀。

    尤其是阿仆,其人身长八尺余,臂力绝伦,马矟之锋甚锐。并且其十分精于骑射,可谓弦无虚发,追击过程中,自曲长以下,死在他手中的已有七八人。

    而蔡升、韩广部士卒距离岸边更近,在将侧翼的荆州军溃兵赶下湘水后,调头截住习珍等人。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习珍等人几乎陷入绝境,为了活命,败兵们奋起最后的余勇,狠狠撞上蔡升、韩广部。

    然而他们即便孤注一掷,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法撼动蔡升、韩广部分毫。随后他们便遭到了背后刘景军骑兵的践踏。

    眼见部曲将被刘景军围歼,习珍四处奔跑,仗剑疾呼,聚起最后几十名士卒,结成圆阵,勉强获得一丝苟延残喘的机会。

    蔡和神情惶恐,不住望着南岸及西南方向,劝蔡瑁道:“从兄,习校尉陷入重围,以如今形势,恐怕将凶多吉少……不如……”

    “众目睽睽之下,你让我抛弃习校尉?”蔡瑁怒视蔡和道。

    习珍可不是什么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他是襄阳习氏的嫡系子弟,蔡瑁今日若是当众抛弃习珍,日后回到襄阳,必会受到习氏的指责与非难。

    蔡瑁虽然不惧习氏,然而襄阳各个大族冠姓之间,世代联姻,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想与习氏交恶。

    蔡和面红耳赤的辩解道:“唉!形势如此,为之奈何?就算从兄现在派出手中全部兵力,也很难救出习校尉。况且,继续停留于此,随时会有全军覆没的危险,我们岂能为救一人而涉险,从兄乃是主帅,不能不察。”

    蔡瑁默然无语。

    “敌船……敌船……”荆州水军将士忽然惊恐的大叫起来。

    只见西南方向蜿蜒的水道,转出大批艨艟、斗舰,舳舻相连,帆樯旗帜如云,蔽江而下。

    “从兄……”蔡和焦急道。

    蔡瑁面目赤红,几乎将牙齿咬碎,才吐出一个“撤”字。

    蔡瑁撤退的命令一下,荆州军将士不禁长舒一口气,当即调转船头,划动橹棹,竞相逃命。

    不过湘水两岸的刘景军及荆蛮,显然不想他们轻易逃脱,一时间箭矢遮天盖地,如雨而落。

    所幸荆州军撤退时乃是顺流,没过多久便成功脱离刘景军的攻击范围,与后军会合。

    直到这时,蔡瑁才得知后军情况,他们刚才遭到了敌人火船袭击,被焚十余艘大舰,相比于全军覆没的前军,惨遭重创的中军,这点损失简直是微不足道。

    蔡瑁心下稍安,然而当他瞥见后方紧追不舍的刘景舰队,顿时感到大为光火,《兵法》云:“归师勿掩。”何必如此逼迫?

    气愤归气愤,蔡瑁却也没有反身再战的勇气,只能灰溜溜北逃。

第二百三十章 劝降

    “啊!你们快看!船走了、船走了!……”

    面对数以千计的敌人,习珍部仅剩的几十名士卒围聚一起,结成圆阵,苦苦支撑,虽然知道希望不大,但内心仍然希冀蔡瑁能够派人将他们救出重围,可最终等来的却是蔡瑁的“背弃”。

    “军师何以弃我等而去?!……”习珍部士卒不禁发出绝望的呐喊。

    习珍面色不改,他对此早有心理准备,本就没奢望蔡瑁会来救自己等人,自然也就谈不上失望。

    他双眼死死盯着对面敌阵中一个骑乘红马,衣甲精美,位居中央,如同众星捧月一般的人,如果他没猜错的话,此人十有**便是大名鼎鼎的刘景刘仲达了。

    作为襄阳习氏子弟,习珍对刘景之名可谓是如雷贯耳。他的弟弟习宏,族弟习桢、习承业,都非常喜欢刘景的书法、诗文。

    事实上不止习氏族内,襄阳士族子弟,皆以拥有刘景的字帖为荣,这已经形成了一种风尚。

    习珍虽身在军旅,不过他到底是大家族出身,自身拥有不俗的文化,十分敬佩刘景的文才。

    刘景并非单纯的文士,其亦有韬略,当年其北上襄阳,以荆州牧刘表以下,无不为之倾倒,刘表甘愿为他打破俗规旧例,未满弱冠而举为“茂才”,这是本朝百余年来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如今看来,刘表果有先见之明。

    习珍内心隐隐有所预感,刘表日后必会因没能将刘景收入州中,而感到追悔莫及。

    在众多甲士的拥簇下,刘景策马来到己方阵前,望着眼前这数十名被蔡瑁抛弃的残兵败将,眼中流露出一抹欣赏之意。

    古语云:“不以成败论英雄。”他们虽然败了,但刘景却不会小觑他们。事实上他们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双方若调换位置,刘景未必就能比他们做得更好。

    刘景深深吸了一口气,扬声说道:“在下长沙刘仲达,诸君且听我一言:诸君为州里跋涉千里,深入江南,舍身奋战,皆是有功之臣。然而今日蔡德珪身为主帅,却弃诸君于不顾,仓皇逃跑,在下颇为诸君感到不值。”

    “刘仲达……”习珍部士卒闻言,注意力转到刘景身上,与左右同袍小声谈论起来。

    刘景在荆州士子中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士卒中则要差一些,不过这也是相对而言。毕竟,要谈论如今荆州年轻一代最出众的人物,绝对绕不开刘景这个荆州士之冠冕。

    况且,荆州军南下长沙已有半年,平日与长沙人的接触中,或多或少都有听说过他的名字。

    刘景的一番话深深触动了众人,他们作战不可谓不努力,最后更是为掩护蔡和部撤退,主动留下断后,结果却遭蔡瑁背弃,心里充满了愤怒与沮丧之意。

    刘景继续道:“诸君战至最后一刻,已是竭尽心力,而今又被蔡瑁抛弃,已没有再战下去的必要了。在下之名,诸君或许有所耳闻,在下保证,只要诸君弃刃投降,在下必会善待诸君。”

    习珍部士卒不由面面相觑,刘景素以“仁善”著称于世,他说的话肯定不会有假,既然有生的机会,谁又愿意死呢?随后众人目光齐刷刷望向中央的习珍。

    看着一双双饱含期待的眼睛,习珍长叹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乃是人臣的本分。我受将军之遣,跨江讨伐不服,今日战败于此,唯有一死以谢罪。诸君不必学我,刘仲达乃仁义君子,言出必践,诸君可出降之。”说罢,便横剑于颈,准备自裁。

    “校尉万万不可……”左右亲卫不由大惊失色,死死按住习珍,并趁机强行夺下他的佩剑。习珍未能如愿,面露愠怒道:“大丈夫死于战场,马革裹尸,乃幸事耳,诸君何必阻拦于我?”

    习珍自杀的举动实吓了刘景一跳,没想到此人竟是如此刚烈,出言道:“足下何至于此?古往今来,哪有百战百胜的将军?昔年邓禹败于赤眉,仅以身免;吴汉败于蜀军,拽马尾得生,云台二十八将,若是都像足下一般,怕是没有几人能够幸存。”

    见习珍陷入沉默,不再寻死觅活,刘景又问道:“我观足下乃忠义之士,带兵有方,绝非无名之辈,未敢请教足下大名?”

    习珍迟疑了一下,回道:“在下襄阳习伯圭。”

    “哦?”刘景对习伯圭这个名字十分陌生,习姓则是襄阳大姓,刘景问道:“足下可是出自于襄阳侯一脉?”

    “正是。”习珍正色道。

    刘景常与诸葛亮、潘濬等人通信,曾闻襄阳习氏习桢、习承业之名。在他的印象中,蔡、蒯、黄、马、杨、向等襄阳大姓,都出过不止一位杰出人物。而习氏却好像没出过什么名人,也可能是他孤陋寡闻,或者忘记了。

    习珍虽是一个“无名之辈”,刘景对他却没有丝毫轻视,刘景如今身边就聚集着一群历史上默默无闻,却颇有才能的人才。

    没能名留青史,不代表他们没有才能,有时候,他们缺的仅仅是一个机遇,或一点运气。

    刘景道:“足下出身士族,却投身军旅,想来必是心怀远大抱负,如此就更应该保留有用之躯,以期未来能够有所成就。”

    习珍再一次陷入沉默,内心却是被刘景的话深深触动了。

    刘景又劝道:“刘荆州与张长沙胜负一时难定,足下不妨先随我回酃县,待日后荆州纷扰平息之时,足下即可去留自便。”

    习珍暗叹一声,刘表儒人,不喜武臣,对他其实并无多大恩惠,他刚才之所以要自杀,更多是为了保留名节,听了刘景一席话,他已经彻底熄了尽忠之念。

    刘景开出的条件之佳,大大超出了习珍的想象,他实在想不出拒绝的理由,道:“足下胸怀广大,待人以诚,下及至贱,在下感激不尽,愿率众归降。”

    “善。”刘景抚掌道。

    习珍当即令部曲弃置兵器,降于刘景。

第二百三十一章 负伤

    习珍率领残部投降后,刘景为了表示对他的信任,不顾身边众人的反对,让人牵来一匹马给他,两人并马行于战场。

    敌我双方的尸体、伤者,就如同秋末凋零的落叶一般,密密麻麻,铺满一地。伤者的呻吟、呜咽不绝于耳,为本就血腥无比的战场,更添几许凄凉之意。

    刘景缓缓摇了摇头,叹道:“此战非我之愿也。张府君乃是我的故主,而刘荆州,则与我有举荐之恩。我虽未应刘荆州之命,亦感其恩德,所以才远赴长沙之南,就是希望能够避开南北纷争,不欲夹在中间为难。”

    刘景顿了一下,又道:“可惜,人生不如意事十之**。蔡德珪既破长沙水军,志得意满,挥师南下,欲夺零、桂,酃县危在旦夕,我为酃县长,为保百姓不受侵害,就算不愿同刘荆州兵戎相见,也不得不奋身一战。”

    习珍一时嘿然,刘景的话他当然不可能全信,不过荆州军有今日之败,皆是蔡瑁咎由自取。

    荆州军自主帅蒯越以下,很多人都反对蔡瑁南下零陵、桂阳二郡,习珍也是其一。原因很简单,只要荆州军攻下长沙,剪除张羡,零陵、桂阳二郡可传檄而定,根本没必要主动进攻。

    可笑的是,别说零陵、桂阳二郡,蔡瑁连长沙都没走出,就被刘景打得损兵折将,大败亏输,狼狈而逃。

    战争一结束,待在后方军营的上万民夫立刻赶来打扫战场。

    习珍见刘景军收敛尸体,救治伤员时,不分敌我,一视同仁,心里不禁感慨万千,由衷赞叹道:“刘君真乃仁义君子也。自国贼董卓乱政以来,关东纷纷自立,一时间豪雄虎争,州郡残破,兵民死亡,暴骨如莽。放眼四海,犯逆天地之禁者比比皆是,又有几人能做到刘君这般?”

    刘景正容说道:“昔文王不忍露白骨,招亡散之魂,复于棺椁;收无主之骨,敛以衣衾,诸侯感而思服,百姓从而知归。文王之德,书于青史,悠悠千载,犹生光辉。身为后人,自当以为榜样,收伤葬死,不施残暴,乃应有之义,不足道也。”

    习珍摇头道:“说来容易,行则难矣。”他就是领兵之人,知道这么做究竟有多难。“古人有云:‘兵者,凶器也!’当年辅佐世祖光武定鼎天下的云台二十八将,如吴汉、任光、傅俊等辈,为国征战,功勋显著,然其等个个纵兵掳掠、发冢陈尸、淫掠妇女,世祖亦不能制。”

    刘秀何止是不能制,当年他初至河北,尚且弱小之际,甚至放任任光劫掠百姓。而且在称帝前,乃至称帝初期,刘秀对诸将劫掠行为非常放纵,以至于汉军平定天下的过程中,军纪问题始终存在。说实话,在这方面,刘备足以将刘秀吊起来打八百遍。

    “古今一也。”刘景说道:“司空曹孟德,前时屠戮徐州,所过之处,鸡犬无余;发掘坟墓,盗取钱物,暴骸于野。天子操于其手,天下何以安心?”

    习珍意外的看了刘景意外,不意他对曹操竟然有如此大的意见,不过想想两人的为人处世,也确实是南辕北辙,大相径庭。

    …………

    “咳咳……”湘水北岸某一片树林边缘,王彊脸色惨白的坐在一方大石上,其右小腿被一支弩箭射穿,伤势颇为严重。

    之前他亲率四百士卒,数十艘舸船,火攻荆州水军后部,焚烧大舰十余艘,成功拖住了对手,然而代价也是非常惊人。

    此战,他不避危险,身先士卒,冒死引燃一艘艨艟,腿为流矢所中,失衡跌入湘水。

    腿部受伤,加之身上穿着重达数十斤的铠甲,王彊险些溺死江中,幸亏关键时刻被两名善泳的士卒所救,将他带上北岸。

    此役随他出战的四百士卒,或战死、或溺亡、或被俘,成功逃上北岸者仅百余人。

    只是士卒也没什么可抱怨的,没有人强迫他们出战,他们都是受到重金引诱,自愿成为“敢死”。开战之前,其等就得到了无比丰厚的钱财,若是不幸战死,还会另外给予一笔抚恤金。

    此时王彊的身边,不仅围着一群绛衣襦铠的士卒,还有一群绾发椎髻,短衣赤足的荆蛮。

    一名荆蛮俯着身,娴熟的取出王彊腿中的弩箭,随后敷上草药,并以行藤为其包扎伤口。

    王彊痛得眼角直跳,对抱胸站在一旁的单日磾道:“幸亏遇到单兄,总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单日磾赞道:“王兄并不以勇武见长,然而今日一战,王兄甘冒奇险,以弱击强,胆气之壮,实不下于任何人。”

    王彊扯了扯嘴角,谁愿意拿自己的性命相博,还不都是因为刘宗不待见他,不得已而为之。

    说到刘宗,他率领舰队,一路尾随荆州水军北上了。估计刘宗至少会追到衡山乡,甚至直接开赴临湘城下,王彊也不意外。

    处理好伤口,王彊见天色已经渐渐昏暗下来,便不再久留,和单日磾过河去见刘景。

    二人抵达南岸军营时,刘景正为王彊迟迟不归而担忧,见他乘坐鹿车,腿有血迹,面无血色,急忙上前拉住他的手,问道:“子健,你受伤了?是否严重?”

    “刘君……”王彊闻言心中一暖,回道:“区区小伤,并无大碍。”说罢,便要单脚起身。

    “子健不必起身。”刘景轻轻按住他的肩膀,将他按回鹿车,说道:“子健此番仅以少量兵船,就牵制住了荆州水军后部,使得我可以从容应对蔡瑁中军,功劳不可谓不大。”

    对于王彊不受族兄刘宗待见这件事,刘景是知道的,然而他却不好插手此事。毕竟,刘宗只是厌恶其人,并未因私废公。

    最好的解决办法,无疑是将二人分开。

    由于之前刘景的水军还比较弱小,为了更好应对强大的荆州水军,他便让刘宗将麾下几支舰队强行捏合成一个整体,这么做极大的增强了己方水军的实力。

    刘宗出身大族,又是横行长沙十载的豪杰人物,可谓是久负盛名,加之掌兵数载,性格非常强势,不管是王彊,抑或刘祝,都或多或少遭到了他的压制。两人名义上是水军副将,实际权力还赶不上刘承、陈进、黄武。

    如今己方水军一举重创荆州水军,单单俘获的大型战舰,就多达五十余艘,使实力得以更上一层楼,此消彼长下,己方水军实力足以同荆州水军并驾齐驱。因此,刘景准备借着这个机会,将麾下水军划分为前、中、后三部,让刘宗、王彊、刘祝各领一部。刘宗仍是水军主帅,只是让王彊、刘祝的副将变得名副其实。

    “《司马法》曰:‘赏不逾时,罚不迁列。’”刘景看着王彊说道:“子健立下如此大功,不能不赏。我准备将水军一分为三,其中一部交由子健你来统领。”

    “刘君……”王彊为人深沉有城府,喜怒不形于色,听了刘景的承诺,亦稍稍色变。

    刘景笑着颔首道:“这是你应得的。”

    王彊当即抱拳道:“得刘君信重若此,小人纵使肝脑涂地,也心甘。”

    刘景点点头,转而看向单日磾,说道:“翁叔,这次之所以能大破荆州水军,你的功劳不弱于任何人。”

    单日磾笑着摆摆手道:“刘君言重了,就是躲在山上抛射石矢,谈不上什么大功劳。”

    “不然。”刘景摇头道,“我麾下兵力有限,若是没有你们相助,我势必要分出一部分兵力去北岸埋伏,南岸兵力自然就会捉襟见肘,即便能够击败荆州水军,损失也远比现在更大。”

    “能够帮到刘君,便是我的心愿。”单日磾道:“以我观之,荆州军并没有传言中那般强大。”

    刘景道:“翁叔不可轻敌。荆州军主力仍在临湘城下,这次来的仅是荆州水军,加之我方以有心算无心,才取得大胜。”

第二百三十二章 圊溷

    天黑前,刘宗率领舰队归来,刘景亲率众将迎之于大营外,看着龙行虎步,意气风发的刘宗,刘景笑道:“从兄,辛苦了。此战大破强敌,从兄功劳居首,当受众贺。”

    此战步军斩首近千级,俘虏一千五百余人,其中有九百余人是吴巨部曲,皆为长沙兵。另缴获铠甲一千一百余具,兜鍪两千五百余顶,旗鼓、器仗无数。

    而水军击沉大舰数十艘,小船不计其数,斩首一千二百余级,俘虏棹、卒两千六百余人。缴获楼船十三艘、艨艟二十三艘、斗舰二十二艘,合计五十八艘。另获铠甲近千具,兜鍪两千顶,武器、辎重堆积如山。

    由此不难看出,水军取得的战果,还在步军之上,所以刘景才说刘宗此战功劳最高。

    刘宗闻言面有自矜之色,朗声笑道:“哈哈,荆州军自恃强大,横行无忌,今日一战,总算一舒胸中郁气,快哉!”

    刘景深以为然,颔首道:“荆州军南下以来,屡战屡胜,少有挫折,渐视我长沙豪杰智士如无物。今日一战,江北人当知,我长沙亦有英雄,不容轻辱。”

    “此我心也。”刘宗抚掌大笑道。

    刘景目光转到剑眉凤眼,姿容出众的刘祝身上,说道:“《孙子兵法》曰:‘明君贤将,所以动而胜人,成功出于众者,先知也。先知者,不可取于鬼神,不可象于事,不可验于度,必取于人,知敌之情者也。’

    荆州水军未出临湘,文绣便已知其动向,及时传回情报,令我们有充足的时间,得以从容应对敌人,可谓立下头功。今日率领水军出战,又颇有斩获,当得起‘厥功至伟’的夸赞。”

    刘祝正容肃拜道:“些许功劳,哪里值得刘君如此夸奖。”

    刘景笑着摇头道:“文绣不必谦虚。为将者,不能不知赏罚之道,赏罚失度,必会导致军心涣散,害处莫大。文绣之功,若不重赏,日后将何以服众?”

    “文绣数有功,确实该重赏之。”刘宗在一旁出言道。刘祝既是他的部下,两人又是同出于长沙定王一脉,而且刘祝为人机敏而又谨慎,看着可比性情阴鸷,极有城府的王彊要顺眼多了。

    随后刘景又夸奖黄武等将几句,最后对刘宗道:“为庆祝胜利,我已在营中设下飨会,就等从兄和众将士了。”

    刘宗大笑道:“自从发兵以来,荆州水军便犹如悬于头颈之剑,每日战战兢兢,未尝饮酒,今敌人已破走,自当尽情畅饮,一醉方休。”

    说罢,两人把臂入营。

    当日夜,大营内灯火辉煌,笑语喧天,刘景饮酒常常有所节制,今日难得放纵一回,面对众人的敬酒,来者不拒,酒到杯干。

    连饮数巡,刘景面上微醺,有了三分醉意,借机拉着刘宗的手说道:“从兄,刘文绣、王子健此番并立大功,不能不赏,我欲将此战俘获的大舰一分为二,让他二人各领一支,如何?当然,楼船会分出一半给从兄。”

    刘宗听罢面色一沉,此战俘获的大舰可是多达五十八艘,其中更有十三艘楼船,而己方水军一场大战后仅剩下不到六十艘大舰,综合实力还略有不如。对于刘景的这个决定,他心里自然是一百个不愿,说道:“古语云:‘分则力散,专则力全。’我们这次之所以能够战胜强大的荆州水军,正是因为‘专’,将力集中于一处,仲达如今却要‘分’,这么做实在是不合时宜。”

    众将之中,也只有刘宗才敢当面毫无顾忌的反驳刘景意见,一来他是刘景族兄,二来他是带兵入股,这让他有别于其他人。这一点,就连刘修也有所不及。

    刘景面不改色的笑道:“从兄想差了,我并无‘分’意,刘文绣、王子健只是以水军副将身份别领舰队,仍归于从兄麾下。”

    刘宗脸上仍有不豫之色。

    刘景故作不见,这是他一早就定下的计划,断然没有商量的余地。想想看,不久之后,水军就会膨胀成上万人的规模,人数比步军多出一倍,如果水军继续政出一人,哪怕这个人是他的族兄,刘景也绝对无法安心。

    不管刘宗有没有野心,他都不能放任其发展下去,造成尾大不掉的局面,必须将其固定于他的控制范围内,一个势力内,只需要有一个声音就够了。

    刘景和刘宗的谈话,只是宴会的一个小插曲,宴会继续进行,众人推杯换盏,醉舞狂歌,一直持续到夜半才止。

    次日,上万民夫再次出动,花了整整一天时间,打扫战场。

    汉灵帝建宁四年(171年)以来,短短不到三十年时间,大汉朝屡屡爆发全国性的大瘟疫,太平道借治疗瘟疫、疾病之名,趁机崛起,最终酿成了席卷八州,流毒久远的黄巾之乱。

    大汉帝国的衰败灭亡,不能说全因瘟疫,但瘟疫绝对在其中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

    刘景作为一名穿越者,比任何人都清楚汉末三国瘟疫的可怕,无数的三国名臣、名将,正值盛年,却死于瘟疫之手,建安末年某次大疫,竟然将“建安七子”团灭大半,简直骇人听闻。

    正因为了解瘟疫的恐怖,刘景对瘟疫的防治极为重视,为免大战之后瘟疫滋生,刘景果断下令,尸体无论敌我,一律采取火葬,区别仅仅是,带走己方的骨灰,而敌方的骨灰则撒入湘水。

    拔营离去前,刘景又让民夫悉毁数百间圊溷,以土掩埋,所谓圊溷,也就是厕所。

    防范疾病,不外是从食入、排出二处着手,因此刘景早在数年前就定下制度,凡立营垒,每队五十人共造一厕,严禁士卒随地大小便,违者将会遭到鞭刑。

    辅以饮开水、撒石灰等,数年下来,成果斐然。据族兄刘修所说,相比于他过去待过的军营,气急、腹疾、流肿等病横行,刘景的士卒患病率要低得多。

第二百三十三章 耀功

    刘景率军返回酃县时,已是二月下旬,酃县吏民早在数天前就已得知刘景率军大破荆州水军的消息,当日湘水河畔,仕女百姓毕集,擦肩接踵,观者如堵。

    出兵前,刘景出于种种考虑,便一切从简,并没有举行誓师。如今大胜归来,自然无需再低调,夸耀军功,势在必行。这不仅是给酃县百姓看的,也是给零陵、桂阳二郡使者看的。

    此战刘景军水步斩首两千余级,俘虏棹夫、士卒超过四千之众,从湘水津渡一直到酃县城下,排成人龙,数里不绝。

    酃县百姓纷纷夹道围观,或指指点点、或冷嘲热讽、或嬉笑怒骂,场面甚是喧闹。

    不过正所谓‘士可杀不可辱。’刘景令甲士列队组成人墙,维持秩序,严禁百姓攻击降俘。

    有着数量如此庞大的俘虏,自然是坐实了己方大胜的消息。接下来刘景水步军登陆,立刻引发酃县数千百姓的欢呼雀跃。

    走在最前方的队伍,乃是以陈武、黄武为首的水军前锋,他们在战斗中立功最多,手中举着数以百计缴获来的荆州军旗帜。仅此一点,就非他部所能及。

    之后是王彊和他麾下百余名“敢死”,他们以“一己之力”牵制住荆州水军后部,同样立下大功。

    步军之中,则以蔡升、韩广功劳最大,他们率部先斩吴巨,再破习珍,所向无敌,功冠诸将。

    整个游行活动,持续了小半日才结束,军民皆兴尽而还。

    接下来刘景在县寺正堂接受了县吏、士民、以及零、桂二郡使者的祝贺,直到太阳落山,刘景才终于脱出身来,返回官舍。

    同往日相比,今日官舍显得格外热闹,不仅刘景一家皆在,就连邓瑗的兄嫂,也都来了。

    刘景与继母张氏、嫂子赖慈、及妻兄邓朗等人一一见礼,而后视线落到妻子邓瑗的身上。

    以她表现出来的孕相来看,分娩之日,至多还有一月半月。

    高髻盛饰,身着袍服的继母张氏拉着邓瑗的手,对刘景道:“仲达,自你走后,少君便食不甘味,寝不安席,如今你平安归来,少君终于可以安心了。”

    刘景直视妻子,说道:“少君当初不是答应过我要好好保重身体吗?为何要言而无信呢?我说过了,蔡德珪骄豪自喜,并不是一个有杰出才能的人,因当初辅佐之功,及刘荆州妻弟的身份,才得以统领荆州水军,这样的对手,破之易也,何须忧虑?”

    邓瑗仰着略显圆润的美丽脸庞,轻声道:“道理虽知,奈何心中犹不能安定,如之奈何?”

    站在一旁,身着缟素麻衣的邓朗听了刘景的一席话,不禁感慨不已,不怪父亲在世时,那么看重他,但有所求,无不应允,事实证明父亲确实眼光过人,自己的这位妹夫,真乃人杰也!

    邓朗忍不住叹道:“放眼整个荆州,怕是也只有仲达,才敢如此评价蔡德珪。”

    刘景笑着道:“相比于深中足智,才略兼人的蒯异度,蔡德珪一介庸人耳,不足与论。”

    邓朗点头道:“没错,我与蒯府君多有见面,蒯府君家世、姿容、才具,无不是荆州之翘楚,非蔡德珪所能比。”蒯越之前乃是章陵太守,而章陵,是刘表划出南郡东南数县新置之郡,治所正是邓氏的家乡新野县,所以邓朗才称蒯越为府君。当然,邓氏对外仍以南阳邓氏自居,根本不承认所谓的章陵。

    嫂子赖慈面带担忧地问道:“仲达,你这次有见到我的兄长吗?”她知道兄长赖恭就在荆州军中,此次蔡瑁统帅水军南下,志在零陵、桂阳二郡,说不定作为零陵人的赖恭也会随军南下。

    刘景摇头道:“嫂子且放心,我在战后已经问过北军降人,赖君仍在临湘,未曾南下。”其实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毕竟零陵心属张羡,赖恭若是随荆州水军前往零陵,必会被零陵士民视为“叛徒”,从而遭到非议,累及名声。这时候最佳选择,无疑是将自己置身于事外。

    “那就好、那就好……”赖慈不由松了一口气。她就怕各为其主的兄长和季叔,兵戎相见,所幸她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

    束发佩剑的刘和出言道:“阿兄,你真的将吴巨杀死了?”

    “没错。”刘景颔首道。

    见刘和一脸兴致勃勃,还要再言,继母张氏开口道:“行了、行了……少君有孕在身,你们少说些打打杀杀的事情。”

    刘和听闻母亲之言,心里大感扫兴,却也只能就此打住话题。

    刘景亦是干笑闭口。

    随后话题转向家长里短,不久后,一家人在堂下共进晚餐,直至夜幕降临,才陆续离去。

    …………

    次日,刘景早早从梦中醒来,虽然刚打了一个大胜仗,但后续事情还有很多,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

    只身来到官寺,刘景发现严肃比他来得更早,而且从其书案上那一摞摞已经处理完毕的公文来看,显然不是早到一时半会那么简单,八成天未亮就来了。

    “明廷……”见刘景进来,严肃起身行礼道。

    严肃这种拼命的工作态度,使刘景隐隐为其身体状况感到担心,因此他一脸严肃地说道:“伯穆,做事切不可一味操劳,否则日子一久,必然形疲神困,累及身体,到时悔之晚矣。劳逸结合,才是正确的做事方法。”

    严肃古拙的脸容微微有些触动,深深一揖,回道:“明廷谆谆之言,在下必定牢记于心。”

    刘景轻轻颔首,来到严肃的书案前,严肃主动开口道:“在下正在清算此战缴获的辎重。”

    刘景点点头,随手拾起一件文牍,由于此战几乎全歼了荆州水军前部,因此获得了极多辎重,一项一项统计,颇为繁琐。

    严肃谈道:“明廷,如今军中口粮,全靠零陵、桂阳二郡接济。明廷此番擒获四千余俘虏,每日都要吃掉大量的粮食,对我们来说负担太重,实在不宜久拖,须得尽快安置他们才行。”

    刘景轻描淡写地道:“让零、桂二郡继续加大供粮的数目就是,我们出生入死,为他们挡下蔡瑁的大军,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他们岂能不有所表示?”

    说是这么说,但这些俘虏的归处,刘景已经大致定下,这四千多人中,其中有九百多人是吴巨部曲,其等皆为长沙人,在吴巨已死的情况下,凭借刘景的威望,轻易就能将他们收为己用。

    成为自己手下,继刘宗、刘修、刘亮、蔡升、马周、韩广之后的第七支营兵。

    其次是千余名划桨摇橹的棹夫,这些人也没有太大威胁,可以将他们收编打乱,安置船上。

    最后是人数超过两千人的荆州水步军,目前的形势下,就算他们有意归顺,刘景也不会用。毕竟,他们的家眷都在江北,随时有叛逃乃至倒戈的风险。刘景目前并不缺少兵力,没必要冒险。

    刘景准备将他们一分为二,一半留在临湘,修缮墙桓堤坝,一半送往耒阳铁官,开矿冶铁。

    严肃皱起眉头道:“时下正值仲春,正是旧粮将尽,新粮未出之时,零、桂二郡恐怕也没有太多存粮。”

    刘景不以为然道:“这就是他们需要考虑的问题了。”以前他向零陵、桂阳二郡求粮,却屡屡碰壁,不得不向刘巴示好,麾下才得以果腹。而今他击退蔡瑁,在二郡面前,终于可以硬起腰杆子要钱要粮,他有这个资格。

    严肃岂能听不出刘景对二郡态度上的变化,当即在这个问题上不再多言。接着想起一事,道:“明廷,之前你北上不久,我就抓获了一名吴巨的探子。”

    “吴巨的探子?”刘景听得眉毛一扬,吴巨乃是长沙本地人,他往酃县派探子刺探情报也算情理之中。事实上刘景对战前保密工作极为重视,不仅令严肃封锁酃县,亦令刘祝封锁衡山乡通往临湘的水路要道,双管齐下,基本杜绝了情报泄露的风险。

    严肃颔首道:“对,这件事还是多亏了‘矮奴’。”

    “陶观?”刘景闻言大感意外。陶观携全家来到酃县避难,由于酃县城小民寡,贩卖胡饼不易,因此刘景将他安置于新开的醉乡居任肆主。半年来,刘景虽然很少过问醉乡居的事,却也知道他这个醉乡居肆主做得有声有色。需知,他是侏儒之身,竟有能力将一干厨人、佣保治理得服服帖帖,可谓是万分难得。

    严肃道:“其实发现探子的不是矮奴,而是矮奴的兄长。矮奴得知后,令其兄盯住探子,他则第一时间赶来县寺找上我。”

    “……”刘景不由瞠目结舌,久久难以言语。说实话,陶观的父母兄弟,都是趴在陶观身上心安理得吸血的寄生虫。没想到被刘景视为“废物”的人,有朝一日也能对他有所帮助。

    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第二百三十四章 军市

    虽然陶观的兄长立下大功,然而这种人并不值得刘景亲自接见,至多给他一些钱财就是了。

    倒是陶观,刘景准备这两日找个时间,和他好好聊一聊。

    随后两人谈到战死者抚恤一事,刘景不禁大感头疼,此战己方固然是大获全胜,斩俘六千余人,可自身伤亡同样也不小,仅战死、失踪的人,就将近千人,伤者亦不下千人。

    众所周知,汉代流行厚葬,凡棺椁、丧具,所费极大,抚恤以每人两万钱计,千人便需要两千万钱,刘景不感到头疼才怪。

    然而这笔钱是万万不能节省的,否则必定会影响军心。毕竟,士卒为你卖命,最后却是死无葬身之地,岂不叫人寒心?

    另外大胜之后,必须给予士卒奖赏,这同样是一笔大数目。当今士卒并无工资,收入全靠赏赐,若奖赏不足,为了安抚士卒,便只能放任他们劫掠百姓以自给。以世祖光武之英明,崛起之初,也只能对麾下诸将的劫掠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刘景绝对无法容忍麾下肆意劫掠,是以他想到了两个解决办法,一个是屯田,即拨给士卒及家庭土地,使其与全家都能够衣食无忧。三国时代,魏、蜀、吴皆大规模屯田,历史证明了屯田是这个时代最行之有效的办法。

    但这是远水,救不了近渴。

    另一个办法,则是将此次大战缴获的大批辎重,变卖成钱财、布匹、粮食……再赏赐给士卒。而这就需要设立一座军市。

    所谓军市,是指在军营驻扎地,或屯戍地临时设立的市肆。

    据《周礼》记载:“凡会同师役,市司帅贾师而从,治其市政,掌其卖儥之事。”而市司,即是市肆的长吏,负责市肆日常事务、平抑物价、鉴别真伪等。

    军市最迟出现于战国时期,秦、赵、齐三国皆设立军市,收取军市之租用于卒伍,弥补军费之不足。比如赵国名将李牧“为赵将居边,军市之租皆自用飨士,赏赐决于外,不从中扰也。”

    有汉以来,更是立军必设市,云台二十八将之一的祭遵,就曾为军市令,其人执法严明,光武帝的家奴在军市中犯了法,祭遵毫不容情,悍然格杀之。令光武帝颜面大失,又无可奈何。

    之前刘景麾下诸军分处各地,直到去年秋季,才因荆州军挥师南下,齐聚于酃县。而那时士卒身无分文,别无长物,酃县市井就足以满足全军日常所需,因此刘景便一直没有设立军市。

    如今经过一场大战,士卒或多或少都有了一些额外收入,尤其是水军将士,利用水上监管不便,乘机贪墨不少。

    加上刘景有意变卖大批辎重,以及收取军市之租以养军,因此设立军市,便已是迫在眉睫。

    军市之中当有市掾,刘景心中暂有两个人选,其一是主簿郭商,他从前就在酃县市井任监市掾,对于市井的情况十分了解。

    不过郭商和曾经的黄秋一样,心里对市井多有排斥,认为市井是污浊之地,相比之下,他恐怕更愿意做综理县事的县主簿。

    其二嘛,便是陶观了。

    陶观在市中贩饼多年,对市井同样十分了解,而且他为人聪慧,知书达理……最重要的原因是,刘景非常欣赏他的智慧与才华,想要给他一个机会。

    由于陶观乃是一名侏儒,即便是县中最微末的小吏职位,也注定当不了。不过军市乃是刘景私立,市吏则是他私署,并非正式官吏,用陶观虽然会引起一些争议,但总体应该问题不大。

    先试试看,如果实在不行,刘景也算是彻底死心了。

    …………

    午后,夕阳斜下,天边映着一抹红霞。陶观在一名县吏的引领下,行走于酃县县寺之内,他头戴缣巾,身着短服,硕大的头颅,矮小的身材,偏偏脸上一副严肃之貌,显得既滑稽又可笑。

    对于周围众吏异样的眼神,陶观仿佛没有看见一般,多年下来,他早已练到刀枪不入境界。

    陶观跟随县吏来到便坐外,门下吏显然早就得到了刘景吩咐,未曾请示,直接放其入内。

    陶观内心涌出一股暖意,跨门而入,便看到刘景坐在主位,埋首案牍,神情甚是专注。

    感到门口似有动静,刘景不由抬起头,看着略显拘谨的陶观,笑道:“子仪,你来了……”

    “刘君……”陶观俯身下拜道,“恭喜刘君击破强敌,昨日耀功,小人也在场,小人虽然不通军事,亦能看出刘君麾下士卒精锐,乃是一等一的强兵。”

    “哈哈,子仪不必客气,坐。”刘景示意陶观坐到自己的下首,随后娓娓道:“这次找你来,除了感谢你替我抓住了敌人密探,还有一件事要和你商量。”

    这倒是有些出乎陶观的意料,惊讶道:“不知刘君有何吩咐?”

    刘景道:“子仪昨日想必也看到了,如今我麾下兵力甚众,军中日常所需,不下于一城百姓之耗,进出酃县市井,多有不便,因此我准备设立一座军市。”

    “……”陶观听得一头雾水,搞不清楚刘景为何要和他说这些。

    刘景笑着对陶观道:“凡立市,必设长吏,以管理市肆,子仪,我有意让你出任市掾。”

    陶观目瞪口呆的看着刘景,他怀疑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听,让他当市掾?开什么玩笑!当初他以为刘景让他做醉乡居的肆主,就已经够荒诞了,万万没想到,他还是低估了刘景的魄力。

    随即,陶观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起来,几乎透胸而出。陶观强忍着身体颤抖,道:“军市乃是一军之重,不能不慎之又慎,刘君麾下人才杰出,多不胜数,何以要用我这样的残废之人?”

    “子仪,你还记得吗,我曾和你说过,你有着过人的才能,只是世人看不到,纵使看到也不敢用。”刘景微笑说道:“我想试试。”

    陶观默然涕泣,久不能答。

第二百三十五章 看清

    过了良久,陶观才勉强平复下情绪,说道:“自古侏儒身体残疾,无法依靠耕田力作养活自己,只能假扮愚痴者娱人,才能苟活人世。昔日,齐、鲁为夹谷之会,齐作侏儒之乐,孔子以‘匹夫而营惑诸侯者,罪当诛!’尽杀之,未尝有半点怜悯之心。

    刘君却不以小人卑鄙,折节下交,如今更是欲用小人为吏,心胸气度之广,古今未有。小人感恩戴德,只是此事过于惊世骇俗,被世人知道,必会引起极大非议,导致刘君的名声受损,是以小人万万不能答应。”说到最后,陶观再度潸然泪下。这是他连做梦都不曾想过的事情,然而真的发生了,他却不敢接受。

    这一刻,陶观内心既感激刘景的赏识,亦哀叹自己的不幸。

    刘景缓缓摇头道:“子仪先别忙着拒绝,军市乃是由我私立,军市长吏名为市掾,却并非真正的官吏,所以你无需担忧。”

    陶观听罢不由一愣,心道这不是自欺欺人吗?

    当今天下大乱,刘景据百里之地、拥万人之众,隐然有割据之势,在他的地盘,他说的话就是命令,他设立军市,任命市吏,不是真的也成真的了。不过这确实是一个掩人之口的办法。

    看着陶观一脸纠结的模样,刘景笑道:“我暂时也找不到其他适合人选,子仪不妨先试试看吧。”

    陶观暗暗一咬牙关,决定抓住这个改变命运的机会,开口说道:“小人只恐自己才能不足以胜任职位,有负刘君的信任。”

    刘景笑着说道:“当初我让你做醉乡居的肆主,你也担心无法胜任,最后不也干得有声有色。我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

    陶观当即起身离席,向刘景伏拜道:“刘君大恩,无以言谢,小人日后必当尽心竭力,死而后已,以报刘君恩惠之万一。”

    “子仪不必如此。”刘景摆摆手道,等到陶观重新回到座位,说道:“军市乃是军民会聚之地,不比寻常市井,为杜绝百姓蒙骗士卒、士卒欺压百姓的事情发生,需以严刑峻法治理军市。前汉梅福上书成帝时说:‘欲以承平之法治暴秦之绪,犹以乡饮酒之礼理军市。’即此理也。”

    “乡饮酒礼”出自于《礼仪》,讲的是答拜揖让、相敬如宾的仪节,不能用之于军市。

    陶观闻言眉头皱起,他一个侏儒小人,想要在鱼龙混杂的军市施以严刑峻法,谈何容易?

    刘景亦知这并非一件易事,说道:“正所谓‘万事开头难。’在军市成立之初,我会让县丞严伯穆兼管一段时间军市治安。在此期间,你需要尽快在市中站稳脚跟。依我之见,你最好求助于蔡宏超,让他帮你一把。”

    陶观也想到请蔡升帮忙,他和蔡升结识于微末,情谊深厚,他若开口,蔡升定会倾力相助。

    两人随后又商量许久,直到下职的鼓声响起,才结束谈话。

    设立军市乃是目下的当务之急,刘景毫不拖延,第二天就对外宣布设立军市。

    至于军市的地点,他没有选在湘水西岸,酃县县城周边地区,而是将军市设于湘水东岸,原酃县城址东郊。

    …………

    桂阳郡、耒阳县。

    二月下,正是春忙时节,百姓皆埋头田间,努力耕耘。

    桓彝头戴梁冠,身着官袍,一脸肃穆的端坐于安车内,他去年中上任耒阳,这还是他首次经历春耕,因此格外重视,每隔数日,便要率领门下诸吏,乘车出巡地方,教民稼穑,劝课农桑。

    午后归来,桓彝刚下车,就看到自己派去酃县的家仆从便坐旁边的塾室中行出,捧信拜道:“主人,这是刘君给你的信。”

    桓彝轻轻颔首,接过信,一边走入便坐,一边拆开信笺。

    刘景信上前半部分,详细记述了大破荆州水军的经过。

    桓彝虽已知道此战结果,可是看到信上密密麻麻的斩俘数据,心里仍然感到万分震撼。

    要知道,荆州水军可是将长沙水军打得全军覆没,令张羡只能躲在临湘长吁短叹,徒之奈何。

    而刘景居然一战打得所向无敌的荆州水军伤亡过半,元气大伤。若非自己的家仆在酃县城下,亲眼目睹了数千荆州军俘虏,桓彝肯定认为刘景在夸大其词。

    “仲达……”桓彝抚着唇上短髭,他现在已经渐渐想明白了,这一战,看似不可思议,其实却是刘景苦心谋划多年的结果。

    三年前,刘景尚蛰伏于市井时,就一口气购买了十余艘大船组成船队,号称要贩货南北,当时,所有人都不理解他的行为,认为他的做法实在是莫名其妙。

    而刘宗、蔡升,也是在这一年被任命为别部司马,自建部曲,要说刘景与之无关,谁能相信?

    前年,刘景出为酃县长……

    去年,荆州南北大战爆发,刘景顿时“原形毕露”,召回刘宗、蔡升二部,收编长沙水军残余,强势入主耒阳铁官……

    通过这次大胜荆州水军,桓彝重新回头看刘景的过往,才发觉他的布局,究竟有多么深远。

    昔日桓彝与刘景吏舍同第,比邻而居数载,两人又是知交好友,自以为颇为了解刘景,如今却发现自己从未真正的看清他。

    如今,桓彝终于看清了。

    刘景神智天授,谋虑如神,心怀大志,绝非甘居人下之人。

    “仲达,你究竟能走到哪一步呢?”桓彝摇了摇头,继续往下看信,刘景在信中提到要将上千名荆州军俘虏送来耒阳铁官。

    桓彝对此倒是颇为乐见,有了这批俘虏补充入铁官,他就能从铁官徒中招募人手,组建营兵。铁官徒开矿冶铁,不畏艰苦,刚劲强悍,是非常好的兵员。

    信的后半部分,则都是私情,刘景谈到了自己的妻子邓瑗预计未来一二旬内,便会诞下子嗣,他马上就要做父亲了。同时也提到弟弟刘和,预计四月将会前来耒阳,拜入他的门下学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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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汉介绍:
兴平二年(公元195年),荆州长沙少年刘景死而复生。虽为汉室宗子,祖辈亦曾官拜三公,不过时至今日家世已然衰落。且父早死、兄新丧,只留下继母、幼弟妹,寡嫂、孤兄子,妇孺盈室,家无余资,争霸?首先是生活……——————————————书友群(124965893)举汉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举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举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