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免役
市掾心里是半点也不信刘景的说辞,随他一同而来的随从,便有近十人,此辈皆负刀剑、乘良马,光是养活这些人,就不是区区县长俸禄能够负担得起。
这不过是说辞而已,然而“损己肥公”,亦是常人所不能。
刘景这么做的目的并不难猜,无非是想要在百姓间获得一个好名声,市井也会因此而受益。
最重要的是,他如果能抓住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得到刘景的青睐,日后必能平步青云。
市掾越想越是兴奋,满脸钦佩地道:“下吏素知明廷‘躬耕养客’、‘质书救邻’之名,又闻明廷治县,‘德化为理,不任刑法。’今又以自身俸钱为市作屋,下吏从未见过像明廷这样视民如子、劳心谆谆的君子。”
刘景不由失笑,这马屁拍的有水平,让人听得心情愉悦,他如今身边尽是一群大老粗,严肃又是一个“敬上而不媚上”的人,平时里很难听到这样的话。
市掾又躬身说道:“明廷,此处人多眼杂,恐有滋扰,不宜久留,明廷请上楼。”
刘景点点头,随其沿梯而上。酃县的市楼仅上下两层,逼仄狭小,采光也差,视线昏暗,并且此楼好像年久失修,脚踩在楼梯上,竟能听到“吱呀”、“吱呀”的异响。
刘景神情变得小心翼翼,唯恐一脚踩塌,从上面摔下来。
市掾趁机和刘景诉苦道:“下吏上任之初,见市楼残破,曾向县寺报告,请求修缮市楼,奈何县寺无钱,便一直拖到了现在,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市楼都破旧成危楼了,与建筑“新丽姝甚”的县寺形成了强烈的对比,真是穷的穷死、富的富死。刘景问道:“你们自己筹集不到修缮市楼的资金吗?”
市掾连摇头带叹气,市楼很久之前就已经失去了收租之权,现在的市楼,可谓是一穷二白。
市楼居然没有收租之权?这听起来就像笑话一样可笑,偏偏却是事实,直令刘景哭笑不得,说道:“此事我会亲自过问,一定会给市井一个交代。”
市掾闻言心中一喜,刘景可是一县之君,他亲自开口,谁敢违之?市楼必能收回收租之权。不过他如今心思已不在市井,更多放在如何讨好刘景上面。
走入掾室,刘景当仁不让坐到主位,问市掾道:“足下久在市井,必定消息灵通,足下可知道酃县之中,有哪些孝子、顺孙、贤妇、烈女……”
市掾微微一怔,回道:“下吏确实知道一些有德行的人。”
“大概有多少?”刘景问道。
市掾好一番搜肠刮肚,回道:“大约十余人。”
刘景颔首道:“这样,足下可拟一份名单给我。”
“诺。”
市掾当即取出蔡伦纸,提笔而书,没过多久便写好了。
刘景接过来,看着上面一个个或名或字,或详或简的介绍,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是万古不变的道理,刘景新到酃县,当然也要做几件“大事”。
除了为市作屋,他还准备收集一些有德行的人,免除他们的徭役。赋税是国家拟定的,他没权力免除,徭役就没问题了。
得知刘景的用意,市掾又是一通马屁。
刘景很快就坐不住了,他怕自己再待下去,就要变成当世圣人了。
临上车前,刘景谓市掾道:“招募匠人,宜早不宜迟,最好今天就开始,钱粮的事不必担心,本廷明日一早便派人送来。”
“诺。”市掾郑重其事道。
“勉之。”刘景最后勉励其一番,接着登车离开。
从市井出来,刘景一行出酃县南郭门,往西南而行,行出数里,绕过一座形如巨象一般的高山,便可望见浩渺的酃湖。
酃湖何止万顷,宽时“周匝四十三里”,小时亦“阔可三十里”,相当于十个酃县城郭。
今日骄阳当空,万里无云,酃湖一望无垠,湖面不起涟漪,水色清晶,宛如明镜。
刘景在房中闷了几天,猛然见到酃湖这般壮丽的景色,心神不由为之一震。
只是今日天气难得晴朗,因此前来酃湖踏青者甚众,亦不乏有人荡舟坐舫,游于湖中。
刘景碍于游人过多,没有离开马车一步,他如今可是穿着官袍,一现身,必会引起轰动。他刚到任,尚未做出任何成绩,现在还不是与民同乐的时候。
匆匆观赏一番酃湖风光,刘景便返回县寺,第一时间找来褚方,将市掾拟的名单递给他,问道:“子平,这些都是我打探到的贤德之人,你看看如何……”
褚方虽是酃县本地人,然而他之前跑到山上为母守孝三年,上面记载的人只识得一半。
不过这显然难不倒褚方,他让人唤来两名手下,这二人都是从小长于酃县的轻侠一流,城中就没有他们不知道的事情。
市掾提供的名单还是比较靠谱的,上面的人都得到了两人的肯定。
眼前就有两位“包打听”,没道理放着不用,刘景又让他们推荐一些有德有行的人。
两人没有辜负刘景,令名单一下子扩大到超过四十人,而且范围不再局限于酃县城内,涵盖了都乡、临蒸乡等地。
这件事,刘景交给褚方去做,交给其他人,他实在不放心。
此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更能获得一个好名声,褚方不缺名声,但名声这种东西,当然是多多益善,谁也不会嫌多,因此十分痛快的答应下来。
随后刘景罢退外人,只留下亲近之人,与褚方密语良久……
…………
翌日,素来冷清的市井,突然间热闹起来,原因只有一个,新任县君刘景,途经市井,见市中无屋,自出俸钱,为市作屋。
昨日便应募的市中诸工,一得到米钱,立刻热火朝天的干起活来。
中午时,或有百姓持茅竹、材木来到市井,争赴趣作,声称“县君以自俸惠民,可谓贤矣,我等安可坐视之?当尽绵薄之力。”
数十板竹之屋,不日而成。
第一百六十二章 解土
开始那些自带茅竹、材木,无偿为市修建屋舍的百姓,都是刘景让褚方私下找来的“托”。
不过随着刘景“探访贤德之人四十余,皆免徭役”的消息在酃县传扬开来,结果真的有人来市井义务帮忙,虽然不拿分毫,却干得比“托们”还要起劲。
起初来的都是被刘景免徭役的贤德之人。要知道,酃县每年皆要修筑墙垣、堤坝等工事,徭役非常繁重,百姓苦不堪言,他们得以从中解脱出来,发自内心感激刘景,因此愿意无偿帮忙。
这些人皆是闾巷、乡里的名人,德行素著,备受尊敬,影响力非常大,足以辐射千百人,很多人受到他们的影响,亦自发前来市井,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不过数日,市井便焕然一新,屋舍连栋栉比,甚是齐整,总算不再是之前那副寒酸简陋的样子。
完工之日,刘景率主簿褚方、功曹龚英、廷掾谷瑁等县中大吏,亲赴市井,为之“解土”。
后世常言“犯太岁”、“太岁头上动土”,所谓的“犯太岁”即是指“动土”,在汉代,修房掘地是一件非常犯忌讳的事情,需要“解土”,以避灾祸。
王充在其著作《论衡》中记载:“世间缮治宅舍,凿地掘土,功成作毕,解谢土神,名曰解土。为土偶人以像鬼形,令巫祝延以解土神。已祭之后,心快意喜,谓鬼神解谢,殃祸除去。”
这是比较“正统”的方法,刘景作为一个无神论者,对此自然是嗤之以鼻。
然而身在一个迷信巫祝的时代,太过特立独行绝非好事,解土仪式,哪怕仅仅是象征性,也要举办,否则百姓无以心安。
当日天气晴爽,风亦止歇,数以千计的百姓早早就聚集于市楼前,皆目向北方,翘首以盼。
等待中,百姓私下议论纷纷:“前任张廷君年纪稍长,可性格严苛,为政刚猛,过于激烈。相比之下,刘廷君年纪稍轻,却敦厚仁爱,为政宽和,这才是一县之君该有的样子。”
“没错。谚云:‘举秀才,不知书;察孝廉,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黾。’刘君既是高门,又举孝廉,却是一位真正有德有才的君子。而且,他昔日曾为市吏,所以最知我等市民之苦,乃以自俸为市作屋。”
“只是……”有人半喜半忧地道:“只是听说‘铜斗铁尺’之法,便是由刘君所创。”
市楼重新铸造了铜斗铁尺,置于各门,并且一改昔日软弱之相,凡是试图破坏者,不管有何身份背景,无一例外都遭到了严厉的惩处,一市为之震撼。要说这背后没有刘景的授意,谁信?
此法一经实行,市井之中,不管是小商小贩,抑或豪商大贾,或多或少都会受到一些影响。
“来了……”
“明廷……”
“刘君……”
刘景及诸大吏的车驾一至市中,数以千计的百姓顿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为市作屋”是达不到这种效果的,最根本的原因是刘景免除了那些贤德之人的徭役,而通过这些人或直接、或间接的影响,刘景轻易就获得了酃县士民的欢心。
龚英看着山呼海啸的人群,心中顿时一惊,他久为功曹,声名显著,自诩“深得汉、蛮信服”,可也没有得到过如此拥护。其实问题主要出在他自己的身上,他为人素来“重威不重德”,这样做的好处是人人皆畏其威,坏处便是士民人心不附。
当然了,他也有自己的苦衷,毕竟他不是长吏,处于功曹这个位置,最重要的就是威信,否则何以统御内外,大权独揽?
龚英心下叹息,从此以后,他们龚家,算是彻底失去了和刘景分庭抗礼的资格。
不过龚英对自家的未来倒是并未太过担忧,任何人想要动龚家,都要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
而鱼死网破,对双方都没有丝毫好处,相信这个道理,刘景心里应该十分清楚。
龚英已经打定主意,只要双方能够相安无事,他甘愿为此蛰伏,刘景不可能在酃县待一辈子,总会有离开的一天,到时候,龚家仍旧可以卷土重来。
市掾率市楼诸吏迎接,待刘景一下车,立刻狂拍马屁:“明廷得民心至此,日后为政,无有不谐。”
刘景笑着摇了摇头,对方马屁功夫了得,且观其近来举措,也算有些才能,放在市井确实有些屈才了。
汉代巫祝的费用历来不菲,刘景以不劳财伤民为由,只举行了一个极为简单解土仪式,拜后祝道:“兴工役者,百姓无事。如有祸祟,我自当之。”
百姓听闻刘景之言,无不心悦诚服,纷纷感叹刘景之仁德,这样一心为民,不顾己身的好官,可谓世间少有。
解土完成后,刘景并没有同诸大吏一起返回县寺,而是乘车出东郭门,来到耒水河畔,登上自家大舰。
刘祝、王彊、单日磾皆在甲板上相迎。
他们来到酃县后,并没有跟随刘景进城,而是受其指派,私下调查去年王彊船队遭到荆蛮伏击一事。经过多日调查,如今总算水落石出,是以密报刘景。
“刘君……”才进入尾楼,王彊便迫不及待地道:“小人之前的猜测果然没错,酃县确有与荆蛮勾结者。”
“是谁?”刘景心里其实已经隐隐有所猜测。
王彊一脸阴鸷道:“通蛮者不是别人,正是龚家老三,守津吏龚浮。”
刘景面不改色地问道:“消息准确了?”
这时在一旁的刘祝开口道:“准确。我们在船上私设博戏,诱使酃县之内的轻薄少年、浮浪子弟,从他们口中收集线索,顺藤摸瓜,最后查到龚浮身上。之后我们找机会擒主龚浮的一名亲信,费了一些手段,成功敲开了他的嘴。并且,我们还偶然抓了一个山蛮藏在酃县的间谍,翁叔已经审问过了。两相对照,绝对不会出错。”
单日磾冲刘景点点头。
第一百六十三章 动手
刘亮冷笑道:“我就猜是龚氏所为,他们素与荆蛮关系密切,不是他们还能有谁?”
马周颔首道:“听褚子平讲,龚氏横行酃县多年,所犯罪恶,一桩桩、一件件,便是倾尽湘江之水,亦难以洗刷。”
“酃县龚氏,一门五吏,何其盛载?”刘景缓缓开口道,“像龚氏这样多质少文的地方豪族,如果知道什么是‘盛极而衰’、什么是‘过犹不及’,从而厚养德望,未必不能长久。
可惜,他们却不懂得控制自己的贪婪、**,反而利用手中的权力,变本加厉,为祸一方,这样的豪奸,乃是大害,必须除之!”
王彊脸上阴霾顿时散去大半,抱拳道:“刘君,龚氏施加于小人身上的耻辱,时常令小人夜不能寐,除龚氏,小人愿为前驱。”
刘祝狭长的眼眸中流露出一抹忧色,说道:“刘君,龚氏乃是酃县大姓,尤其在南方的平阳、钟水二乡,势力极盛,加之荆蛮为其所用,如果没有万全的把握,实不宜轻举妄动。”
刘景微笑道:“文绣少年老成,这番话本也没错,然而今时不同往日,我名望已著,百姓归心,更有褚子平为驱使,可谓如虎添翼,区区龚氏,何足道哉。
平阳、钟水二乡敢有异动,举兵平之就是,二乡久为地方豪族垄断,对县令阴奉阳违,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清算一番。”
王彊一脸兴奋地问道:“刘君,我们何时动手?”
刘景说道:“此事我已有腹案,你们等我的消息就是。”
…………
刘景午后回到县寺,表现与往常一般无二,直到次日,才在便坐召见龚英、龚武兄弟。
“明廷……”龚英、龚武赶到时,发现室内除了刘景,还有褚方、于征、马周三人在侧。
“仲隽、季猛,坐。”刘景示意二人就坐,说道:“今日找你们二人来,是有一事相商。”
龚氏兄弟相视一眼,龚英道:“不敢当。明廷找我兄弟前来,有何吩咐?”
刘景也不和他们绕圈子,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们的兄长龚飞在钟水乡啬夫的位置上,有七八年了吧?”
龚英、龚武闻言,皆是色变,不仅龚武难以掩饰脸上的怒气,龚英亦是一改低调,双目毫不畏惧的直视着刘景,半晌才回道:“明廷提到兄长,是何用意?”
刘景轻描淡写地道:“本廷有意让他换个位置。”
龚英再难保持从容,愠怒道:“明廷是说笑吧?”
也不怪他如此愤怒,钟水乡境内有湘、钟二水,土地肥沃,与以治铁闻名的耒阳县仅一水之隔,境内亦有铜山、铁矿之利,虽然账面上仅有不到一千户,但那是大族隐匿人口的缘故。
总之,钟水乡名为乡,实则乃一县也。
钟水乡是龚家的禁脔,龚英不想与刘景冲突,为此,他可以一再退让,甚至功曹也不是不能舍弃,唯独钟水乡不行。
刘景要夺钟水乡,无异于逼龚氏反叛。
“放肆!”褚方勃然大怒,手按刀柄,斥道:“明廷当面,何敢戏言?!”
马周、于征亦握住刀剑。
龚武同样按剑而起,怒瞪褚方等人,与之针锋相对,毫不相让。
“仲隽何不听我把话说完?”刘景面不改色的笑道,“只要令兄愿意北上,都乡、临蒸乡、县中诸职,任其挑选。”
龚英心中冷笑,这些职位,与钟水乡相比,不值一提。
“我兄久在乡里,实在不愿外出,只能辜负明廷厚望了。”
刘景早知道此事不会成功,可终究还是不死心,万一能将龚飞诓骗来,龚氏仅剩一个老五龚戈,就容易对付多了。
褚方道:“明廷,既然他们执迷不悟,还有什么好说的?”
龚英、龚武一听这话,隐隐意识到不妙,只见刘景击掌数下,便坐之后瞬间冲出十余名或持劲弩,或持刀楯的甲士,将龚氏兄弟围住。
龚英不敢置信的看着刘景,问道:“明廷这是何意?”
刘景从容说道:“酃县百姓苦龚氏久已,今本廷要为民除害。”
龚英叹道:“明廷,你要三思啊!你今日若杀我兄弟,来日酃县必将血流成河。”
刘景神情自信地道:“孟子云:‘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我为县君,亦得民心,纵有小患,又有何惧哉?”言讫,举手而落,霎时间弩声大作。
龚英连中四五箭,其中一箭穿喉而过,立时仰面毙命,直到死去,他脸上犹有不信。
他没想到刘景竟然如此决绝,不惜代价,也要诛杀龚氏。
龚英尸体重重衰落地上,然而他身旁的四弟龚武虽然也中了数箭,却没有倒下,他咆哮一声,如同猛虎一般扑向对面。
诸甲士怎么也没有想到,龚武竟然连中数箭也不死,被他欺近身前,手起刀落,砍翻两人。
“刘景小儿!我必杀你!”
龚武并没有和甲士们纠缠,完全放弃防守,闷头冲出重围,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刘景。
便坐面积并不大,龚武几个大步便冲了过来,不过刘景还算镇定,他身前尚有褚方、马周、于征三人。这个世上或许有人能够突破三人的防守,而杀伤他,但龚武肯定不在其中。
“杀!”褚方一个箭步冲至龚武面前,双手持刀猛力劈斩。
龚武素知褚方之勇,若是与其纠缠,被后面的甲士围住,必死无疑,是以稍作抵挡,绕过褚方,继续向刘景扑去。
褚方没想到他竟然如此不知死活,毫不犹豫斩向其背部,噗的一声闷响,却是没有斩动,褚方一怔,大吼道:“他有内甲。”
刘景闻言不由一惊,难怪他能连中数箭而不死,见龚武一脸狰狞的扑来,心中怦怦直跳。
马周和于征齐齐而上,龚武有内甲护身,只攻不防,状若疯魔,杀得马周、于征狼狈不堪。不过他们到底都是纵横一地的游侠,硬是顶住了龚武的攻势。
随后褚方赶到,趁其不备,一刀斩砍断其跟腱。
龚武瘸了一腿,再难保持平衡,跌倒地上,三人围住一阵乱砍,一颗大好头颅顷刻间被砍得支离破碎。
第一百六十四章 猛将
褚方、马周、于征三人含怒出手,龚武肢首皆被斩断,红的白的,泼洒一地,死得不能再死了。
马周衣裤沾血,神情桀骜,以刀尖挑开龚武的衣袍,发现他里面果然穿了一件做工精良的鱼鳞内甲,口中不由大骂道:“这个死狗!果然穿着内甲,真是够奸诈的。
依我看,他肯定没安好心,幸亏我们先动手了,要不然哪天被他逼近刘君,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刘景目光一凝,马周的猜测虽然都是臆想,却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无所谓了,反正龚武已经死了。
刘景无意观看龚武那惨不忍睹的尸体,而是走向被他所伤的两名甲士,其中一人腿部受伤,没有大碍,另一人则非常不幸,伤到了颈部,血流不止,已然是奄奄一息。
刘景暗暗叹了一口气,他可并未轻视龚氏兄弟,不仅安排褚方、马周、于征在侧,亦埋伏十余甲士,本以为行动必会手到擒来,毫无波折,没想到还是发生了意外。
刘景俯下身,亲自为其合上眼睛。
这时头戴危冠,身着官袍的严肃走正门走进来,目光从龚英、龚武身上扫过,对刘景道:“明廷,门下诸吏已经发现这边的异常,只是有我和刘(亮)子明坐镇弹压,才未引起骚动,但也不宜久拖。”
刘景微微颔首,严肃所谓的不宜久拖,指的是尽快肃清龚氏党羽,免得其等闻风而逃,留下后患。
刘景当即不再多言,果断下令道:“伯穆,事不宜迟,你这便带人去功曹。”继而又对褚方道:“子平,你带人去兵曹。”
“诺。”严肃、褚方应命道。
接着刘景扭头看向马周,说道:“子谨,你现在立刻赶往耒水津渡,与文绣、子健、翁叔他们会合,捉拿龚浮。记住,先别杀他,他有很多我们需要的情报,等我们套出情报,再杀他不迟。”
“那就暂时先留他一条狗命。”马周挑了挑杂乱的眉毛道。
最后,刘景吩咐于征道:“子祥,你持我的手令,封闭县寺大门,任何人不得外出,违者,杀!”
于征点点头,紧随马周之后离开。
眨眼间,亲信皆奉命而去。
刘景重新坐回君位,房间里死了好几个人,尤其是龚武,死得最是凄惨,鲜血流得满地都是,尸体固然已经抬了下去,可浓郁的血腥味却迟迟不散,直欲令人作呕。
刘景强忍着不适,取出案牍,耐着性子,翻阅起来。
现在还不是他露面的时候,等到龚氏党羽被一网打尽,一切尘埃落定后,再站出来安抚人心不迟。
却说一脸严峻的严肃带着数十名甲士,径直冲入繁忙的功曹署,在一众功曹吏目瞪口呆中,宣告龚英、龚武兄弟并皆伏法的消息。
而后严肃按着手中名单,指挥甲士抓捕龚氏党羽,整个抓捕过程异常顺利,没有遭到任何抵抗。
等到严肃离开之时,功曹已是空了一半,余者茫然立于堂下,面面相觑,不免生出劫后余生之感。
和功曹这里不同,褚方在兵曹遭到了激烈的抵抗,兵曹吏不比功曹吏,他们大多都是没有文化的粗鄙之辈,而且其中不乏龚氏子弟、部曲、门客,他们和龚氏可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因此即便知道龚英、龚武兄弟已死,来的又是素有威名的褚方,他们依然选择闭门自守,试图困兽犹斗。
兵曹之中不乏强弩,褚方并没有下令强攻,免得出现重大死伤。他令人去吏舍收集脂膏、柴木等物,堆于兵曹大门之下,而后纵火焚之。
待大门被火焰烧毁,褚方已经完全变了一副模样,其头戴铁兜鍪,身披两具铠甲,一手持戟,一手持刀,身先士卒,第一个冲进兵曹,超过五十名甲士紧随其后杀入。
“杀!”褚方身高仅七尺出头,形象不甚威猛,然而重衣两铠的他,一旦冲起来,宛若一头铁猛兽。
褚方手持大铁戟,横扫而过,挡在他面前的三个敌人,吃不住戟上的巨大力量,齐齐向后跌倒。
褚方大步流星追上,戟刀齐落,一下一个,三人先后皆被击杀。
在褚方这个猛将的率领下,数十名甲士如同一股钢铁洪流,迅速卷过兵曹墙院,涌入大堂。
双方在大堂门口又是爆发一阵激烈的短兵相接,褚方以大戟小支勾住敌人手中之楯,猛力一扯,对方止不住一个踉跄,顿时中门大开,褚方照头就是一刀,一道白光闪过,其头齐颈而落,鲜血四溅。
褚方毫不停歇,右手大戟顺势又勾住一人脚腕,将其拖倒,左手再次娴熟的补刀,等他重新抬起头,寻找敌人,却发现眼前为之一空,还在抵抗的敌人已然寥寥无几。
随着越来越多的甲士冲进来,战斗很快就彻底结束了。
褚方心里大呼痛快的同时,亦不免有些意犹未尽,多少年了,自己没有这么痛痛快快的厮杀了?最适合自己的,果然还是沙场。
过去的八年时光,褚方虽有惋惜,但却并不后悔,就像《诗经》《蓼莪》所云:“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父母养育之恩,是世间最大的恩情,他所做之事,不及万一。
“大兄,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众多游侠出身的手下围聚过来,关心地问道。
褚方这才察觉,他胸前插着十余支弩箭,仿佛刺猬一般,胸口隐隐传来疼痛之感。
他自认为身被双铠,防护无忧,于是就没有携带楯牌,此举不却是有些托大了。
“哈哈……”褚方大笑道:“不必担心,我没事。”
“大兄真是威猛!”
“我等年轻,大多没有见过大兄当年的风采,今日一见,心服口服矣。”
褚方听得心里暗暗一叹,当年跟随他出生入死的数百兄弟,基本都随孙坚北上讨贼,这么多年,即便孙坚战死,也不见一人回返,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还在不在人世。
这就是乱世啊!
第一百六十五章 崩溃
严肃率众去功曹抓人,因为没有动用武力,所以诸曹知者不多,然而从兵曹传出的厮杀声,顷刻间就传遍了整个县寺各个角落,诸曹顿时一片大乱。
众吏大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时间流言四起,有说刘景和严肃相攻、有说刘景和龚氏相攻、有说褚方和龚氏相攻,更有人声称,是贼、蛮杀来了。
诸曹唯恐波及自己,纷纷选择封闭大门,明哲保身,众吏各持兵器,躲在曹室,个个心惊胆战,颇有些草木皆兵。
厮杀声并未持续太久,这似乎预示着战事结束了,诸曹有胆大之人,按耐不住好奇,出门打探情况,很快就遇上了刘景派出的门下吏,从而得知了事情始末。
“龚英、龚武对明廷意图不轨,如今皆已伏诛?……”
众人简直骇得肝胆俱裂,比之前更甚,县君莫非是疯了不成?龚氏乃是县中彊族,连荆蛮都依附他们,县君怎敢轻率的将他们杀死?他难道就不怕龚氏举兵邀蛮,前来报复吗?
廷掾吏跌跌撞撞跑入掾室,急报道:“掾君,大事不好了!……明廷、明廷杀了龚英、龚武!”
“什么?!”年过五旬,胡须半白的廷掾谷瑁脸上露出震惊之色,随后慢慢冷静下来,此事虽是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龚氏一门五吏,执掌酃县内外,权力实在太大了,以刘景展现出来的气象,必然难容龚氏。
就是没想到结果竟会是如此激烈,明廷到底还是年轻气盛,又受到武夫褚方的唆使,才会做下这等不计后果的莽撞之事。
廷掾吏又道:“掾君,明廷使门下吏传话,令诸曹即刻前往正堂议事。”
谷瑁闻言立刻起身,道:“那还等什么?速去通知诸僚。”
“诺。”
谷瑁率领群吏,匆匆来到正堂,却见堂中两侧甲士林立,其等甲衣,很多都沾染着鲜血。
其中尤以褚方为最,他攻破兵曹后,匆匆回来向刘景复命,尚来不及脱甲,而今身如刺猬,衣甲血红,众吏纷纷垂眉低首,不敢与之对视。
刘景安坐君位,目光凌厉地扫过堂下,扬声说道:“本廷上任以来,屡闻龚氏恶行,酃县百姓,苦其久矣。本廷以龚氏地方著姓,不忍戮之,私下好心对他们加以规劝,希望他们能够痛改前非,没想到龚武此贼乃是虎狼心性,羞怒下竟然行刺于我!”
堂下立时一片轰然,不过众吏内心并不怎么相信,毕竟这只是刘景的一面之词,死无对证。
然而当龚武残破的尸体被抬入堂中,虽然只是一具无头尸体,但身材、衣着,还是能够依稀让人辨认出此尸便是龚武。而他身上,赫然穿着一件内甲。
众吏顿时信了三分,龚武若无行刺之心,为何要穿着内甲?
谷瑁出列进言道:“龚氏乃酃县彊族,部曲、僮客甚众,荆蛮亦为其所用,若知龚氏皆死,来日必将召集大众,前来复仇,明廷不能不早做准备。”
刘景从容道:“昔日虞(诩)升卿为朝歌长,当时,朝歌有贼人数千,攻杀长吏、屯聚连年,州郡皆不能制止。虞升卿到任后,公开募求壮士,收得百余人,之后设计诱贼入城,继而伏兵以待,大破贼人,斩首数百级,没过多久,贼人皆惊骇散去。
本廷此来酃县,自将步骑百余人,又有虎将褚子平相助,比之单身赴任的虞升卿,强出何止千百倍?龚氏就算聚集数千之众,本廷又岂会畏惧半分?”
刘景话音一落,堂下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褚方慨然说道:“龚氏久为豪吏,并兼役使,鱼肉百姓,闾里恨其入骨者不知凡几。明廷若是需要募集勇士健者,只需一声令下,届时必将从者如云,数百敢战之士,唾手而得。明廷将这些人交由在下统领,龚氏若是不知死活,敢来进犯,我定让他们全部伏诛于城下。”
“壮哉!子平!”刘景抚掌而叹,随即脸容一肃,郑重地道:“子平,此事全交给你了。”
“诺。”褚方抱拳道。
刘景目光重新投回谷瑁身上,说道:“如今功曹有缺,谷君乃是长者,素来德高望重,又久为县中大吏,可为功曹。”
“诺。”此事在谷瑁的预料之中,县君杀龚氏兄弟,现今县寺上下,人心惶惶,正需要有人站出来安抚人心,他出身酃县大族,亦有名声,是最适合的人选。
他虽然年过五旬,已经没有了奋进之心,但功曹这个位置委实太过重要,是以欣然接受。
廷掾的位置,刘景暂以主记代之,而主记,则让市掾郭商顶替。
他虽然马屁功夫了得,但促使刘景提拔他的原因是,他确实有几分才能。由于县吏一般只能任用当地人,刘景在酃县肯定要培养一些亲信,郭商就是其一。
当马周等人成功擒获龚浮,将其押解回县寺,刘景立即结束了朝会,亲自审讯龚浮。
抓捕龚浮的过程非常顺利,刘祝、王彊一早就派出人手,监视龚浮的一举一动,等到马周到来,他们以博戏为名,派人将其诱上船舰,龚浮可谓是自投罗网。
龚浮披头散发,手足瘫软的跪于刘景面前,其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左眼肿得几乎不可视人。
龚浮平生不好权柄,唯好财货,是以安心做个守津吏,不仅自己经商,还暗通荆蛮,劫掠往来行商,以此暴富。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被仇家找上门来,不仅自己要死,更连累二兄、四弟,当他得知真相的那一刻,陷入深深的悔恨之中,精神几乎崩溃,对于问话,一概不答,一心求死。
刘景见他这副模样,知道问不出什么来,暗暗摇了摇头。
王彊脸色阴森地提议道:“刘君,不如对他用刑……”
刘景叹道:“算了,给他一个痛快的吧。”
直到这时,龚浮才抬起头,似感激、似仇恨的看了刘景一眼。
王彊从后一刀将其头砍下。
第一百六十六章 收获
看着龚浮的脑袋在地上滚动,鲜血从其颈部喷出,洒的到处都是,这种近距离斩首的画面实在太有冲击力了,刘景心里一阵恶心,脸色变得分外难看。
他是说了给对方一个痛快不假,可也没说当场处死啊,就不能将其带走,找个没人的地方再杀?
刘景忍不住瞪了王彊一眼。
房间刚收拾干净还没多久,便又弄脏了,还要再重新收拾一边。
而且,便坐接连死人,让刘景心里隐隐有些排斥这里,他没有多做考虑,当即就决定更换办公地点,不愿再留在此地。
王彊亦察觉自己过于莽撞了,唯恐刘景心中对他生出不好的念想,急忙伏跪于地,补救道:
“小人从前嗜赌如命,不惜借贷,以致生死受制于人,是刘君不以小人性劣卑鄙,救小人于危难之中,并委以重任。那时小人心里便暗暗发誓,定要尽一切所能,以报答刘君的再造之恩。
然而刘君托付小人的第一件事,小人就给办砸了,刘君事后不但没有责备小人,反而宽慰有加。小人每每想到有负刘君的信任,便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数月的煎熬,终于等到今日,成功擒获罪魁祸首,献于刘君面前,因此一时情绪激动,行事有些莽撞了,还望刘君恕罪。”
“你的反应虽然稍显激烈,却也是人之常情,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刘景轻轻颔首道。
其实对于王彊后面说的这些话,他心里是半句也不信,他很清楚王彊是什么样的人,其性格深沉阴鸷,和莽撞半点不沾边,他单纯就是睚眦必报。
“从兄……”龚浮尸体刚被抬出,地面的血迹尚未来得及擦拭干净,刘亮便匆匆走进门来,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龚英、龚武伏诛后,刘景马上让刘亮、于征分别带人查抄龚氏兄弟的吏舍,以及酃县城中的宅邸。而今看他这副兴高采烈的模样,想必肯定有不小的收获。
刘亮凑到刘景身前,咧着嘴大笑道:“从兄,你绝对想不到,我在龚氏吏舍中搜出了多少钱财。
嘿嘿,我在龚英、龚武两人的住处,搜出了不下百万之财,然而和龚浮相比……啧啧,仅从龚浮吏舍地下掘出的黄金,便足足有五百斤之多,还有众多南海宝货,价值一时难以估计。”
刘亮跟在刘景身边历练了一年,算是见过了世面,要是换做从前,早就被钱财迷花眼了。
刘景闻言心情大畅,也就是说,龚氏兄弟仅藏于吏舍的钱物,就超过了千万钱?那他们在酃县城中的宅邸,又藏了多少?至少应该不少于这个数目吧?
不过说实话,龚氏、尤其是龚浮财富如此之多,倒也并没有太出乎刘景的预料,要知道,他干的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晋代以奢靡斗富而闻名的石崇,就是靠着早年在荆州为官时,劫掠往来商贾,从而致富,成为天下间数一数二的大富豪。
所谓杀人放火金腰带,真是一点不假。
刘景这次就尝到了“一本万利”的甜头,穿越数载,虽然在赚钱方面谈不上殚精竭虑,但也着实花了一些心思,至今他手中之钱,也不过数百万而已。一次收获,直接令他身家翻了数倍。
当然了,如果算上邓氏的嫁妆,龚氏这点钱就根本不够看了。
于征直到日落前的一刻才回到县寺,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支规模庞大、护卫森严的车队,里面装满了财货。
仅金、银、钱,便超过两千万钱,另有布、绢、缣,各千匹……更有数目众多、不及脱手的赃物,同样价值不菲。
龚浮当了七八年的守津吏,与荆蛮合作也不是一时半会,这些财物未必就是他的全部财产,相信他肯定没少将钱财运回家族。
不过刘景对能有这样的收获,已经非常满意了。
这些钱肯定不能都进他一个人的腰包。
首先,今日手下所有参战之人,都要给予一份重赏。
上位者御下之道,不过“赏罚分明”二字而已。
下面的人跟随你出生入死,说白了就是为了能够获得好处,如果事后有功不赏,何以服众?最后终究逃不过人心尽失的下场。
晚间,刘景在正堂设宴庆功,酒酣耳热之际,他命人抬入钱财,置于堂上,当众下发,百余名参与此战者,每人皆赏赐万钱,斩首一级者,另外赏赐五万钱,一次就下发超过两百万钱。
至于像严肃、刘亮、刘祝、马周、于征、王彊、单日磾、褚方等亲信之人,刘景更是不吝钱财,赏赐甚厚,众人皆大欢喜。
次日,刘景召集县中诸吏,亲至县寺大门,击鼓聚民。
龚氏兄弟被诛的消息,经过一天一夜的发酵,传遍酃县各个角落。百姓得知消息后,有人欢喜有人忧,欢喜者自然是平日与龚氏素有仇怨的人,而忧者则是担心龚氏余党前来报复。
然而不管心情如何,对于龚氏的死,少有人抱以同情。龚氏不得人心至此,死得半点不冤。
刘景当众历数龚氏之罪,一条条,皆是言之有物,证据确凿,弃市十次都不足以抵罪。
更别说他们还有行刺前任及现任县君的大罪。
刘景并不知道前任县长是不是死在龚氏手中,但他还是自作主张的扣在了他们的头上。
这样做的好处是,不管县吏们心里是否愿意,都要旗帜鲜明的站到他这一边,声讨龚氏,否则就是无父无君、助纣为虐,立时变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数完龚氏罪状,刘景扬声道:“本廷初至酃县时,龚氏言行举止颇为恭顺,本廷自觉龚氏乃是著姓,兄弟又并为大吏,本想倚靠他们,岂料时间一久,他们便露出了豺狼虎豹的本性。
或有人言:‘龚氏,县大族,多畜宾客,以力雄于乡里,荆蛮所附,今日治罪,明日寇来。’
本廷不愿酃县陷入动荡,暂且容之,然而龚氏却以为本廷可欺,生出叛逆之心。
是以,本廷诛之!”
第一百六十七章 募兵
酃县县寺面积甚广,几乎圆亘城半,县寺门外同样开阔,数千闻鼓而来的百姓齐聚于此,一时间充塞道路,水泄不通。
刘景“诛之”之语一落,人群中便有人大声高呼道:“杀得好!龚氏该死!县君英明……”
“龚氏该死!县君英明……”酃县城中怀恨龚氏者不知凡几,只是平日畏惧龚氏势大,不敢声张罢了,如今纷纷响应。
“民心可用。”刘景扭头以眼神示意褚方,后者微微颔首,一步踏出,提声说道:“我乃褚子平也,诸君且听我一言:明廷到任以来,访贤良、免徭役、作市屋、诛龚氏,没有一件事不是急百姓之所急,解百姓之所困。
我酃县境地河流纵横,沃野百里,谷稼殷积,然而却被冠以‘剧县’之名,一是因为龚氏及其党羽乱政,二是因为没有遇到像明廷这样的有为县君。
如今,我等总算盼来明廷主政,龚氏亦伏诛,我酃县总算有了指望,断不能容龚氏余党为害明廷,龚氏余党若是敢来,我褚子平必舍命搏之。”
在酃县,你可以不知道县君是谁,但你不能不知道褚子平,就连三岁口齿不清的小童,亦能说出“孝勇无双褚子平”。他出面为刘景摇旗呐喊,立刻引起巨大轰动:“壮哉!褚子平!”
“褚子平说得对,绝不能让龚氏伤害县君。”
“我愿与褚子平共击龚贼。”
“算我一个。”
“还有我……”
一时间群情激奋,从者云集。
褚方见状,立即开始招募勇士健者,从清早一直忙碌到傍晚,一共募得三百五十五人。
令人意外的是,其中有近百人,皆是之前被严肃释放的囚犯。他们之前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囚于狱中,既不审判,也不释放,饱受折磨,是严肃拯救了他们。所以当他们听说此次县寺征兵,立刻互相转告,结伴从军,以报答严肃的恩情。
除了近百囚徒,另外二百五十余人,大多不是倾慕褚方的游侠、恶少年,便是不置产业的浪荡子弟,反正在百姓眼中,都不是什么“好人”就是了,话说回来,好人谁当兵啊。放着好好的安稳日子不过,整天过刀头舔血的生活,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昔日虞(诩)升卿被任命为朝歌长,招募壮士除贼的标准是:以攻劫者为上,伤人偷盗者次之,带丧服而不事家业者为下。从上到下,哪有半个良人。
而今褚方掌管的兵力不止三百五十五名新兵,还有两百名县中吏卒。
众所周知,酃县时有贼寇、荆蛮滋扰,因此县兵颇多。要不是昨天兵曹一战,吏卒死伤惨重,或许还能再凑出一百人来。
两边合兵一处,使得褚方麾下兵力达到了五百五十五人。
而刘景这边则有步骑百余,棹卒二百,总兵力接近九百人。
这个数量,对于一县来说,已经非常夸张了,别的姑且不算,每年仅粮秣消耗,便高达两万余斛,绝非一县所能供养得起。
褚方当年以五六百人起家,最多时手下也没有超过千人。
如果只是单纯用来守城,龚氏就算来五千人、一万人……也休想攻下酃县。毕竟他们只是乡下豪民、荆蛮,充其量就会造一些简陋的云梯,根本不足为虑。
当然了,龚氏绝对没有拉出五千、一万人的实力,他们最多也就能招合千许人,就算有荆蛮助拳,人数也不会超过三千。
刘景这边骑兵、有甲士、有强弩,因此褚方显得信心十足,他认为就算不守城,直接出城与之野战,也能轻易击溃对方。
这不是轻视敌人,而是出于对自己的绝对自信,褚方之前的对手们,区星、郭石、周朝,哪个不是兵力过万、纵横一郡的大贼,似龚氏之辈,何足与论?
…………
钟水乡。
龚飞今年年过四旬,其身高七尺余,五官宏大,行走之间,虎虎生风。
他虽是龚氏五兄弟中的老大,但论名声,他不如其二弟龚英,论敛财,他不如三弟龚浮,论勇武,他不如四弟龚武,论进取心,他不如五弟龚戈。
但他有一个优点,就是为人温厚,所以龚家五兄弟,只有他可以成为钟水乡啬夫的位置。
钟水乡豪家林立,各筑坞堡,拥兵自守,不服县命,龚飞就是以宽厚待人,方服众姓,在钟水乡啬夫任上,一干就是八年,从来没有人能撼动他的位置。
龚飞并不是一个有特别大野心的人,钟水乡名为乡,其实和一县没什么区别,他对现在这样的日子很满足,不希望有所改变,可惜,天不遂人愿。
“你说什么?!”龚飞看着伏跪地上,涕泗横流的宾客,脑中“嗡”的一声,几乎晕厥过去。
宾客重复道:“二主人、三主人、四主人,全死了……!”
龚飞右手死死握住笔杆,只听“咔”的一声,笔杆折断,木屑刺入掌心,鲜血顿时迸出,顺着笔杆滴落地面。
“刘景小儿!……”龚飞目中含泪,咬牙切齿道。之前二弟来信,谈到刘景上任以来,对他们兄弟多有逼迫之举,他不得不一让再让。
为此,一向对他尊敬有加的四弟,破天荒的与他大吵一架。
然而,二弟即便如此忍气吞声,委曲求全,却依然没有能够逃过一劫,三兄弟竟然全被遭到刘景杀害,此儿何其残暴!
“刘景小儿!欺人太甚!”龚飞固然怒不可遏,可是另一方面,他心里也有些惊慌失措。
刘景杀了他三个弟弟,双方之间,断无妥协之理。
可是,对方乃是一县之君,只要有正当理由,君杀臣,可也,臣弑君,则万万不可。
他举兵为胞弟复仇,若是失败,家族都有覆灭的危险。
在这个不仅涉及自身,更事关整个家族存亡的生死关头,龚飞犹豫了,额头不住渗出汗珠。
龚飞踌躇良久,猛然醒悟过来,急忙对堂下的宾客道:“去、去……叫五弟来。”五弟龚戈素有决断,听听他的意见也好。
第一百六十八章 奔袭
龚戈的亭部并不在钟水乡治下,但两者距离不过十数里,他一接到消息,立刻快马赶来。
“五弟……”见到匆匆而至,一脸阴沉的龚戈,龚飞迎之于门外,神情悲伤地道:“二弟、三弟、四弟俱丧,从今以后,世间就只剩下你我兄弟二人了。”
龚戈强忍悲痛,一边跟随龚飞进门,一边沉声问道:“大兄,你是否已经通知家族?”
“暂未通知。”龚飞摇头道。“我们兄弟俩先商量好,再通知家族不迟。”
龚戈暗暗摇头,大兄哪里都好,唯独缺乏决断,说道:“大兄,没什么好商量的,速速遣人回去告知家族,让他们召集族中子弟、部曲,宾客,合聚轻薄、游侠,来此会合。另外派人入山中,邀请山蛮诸部出兵相助。”
见龚飞还是有些迟疑,龚戈知道他心里的担心,叹气道:“大兄,刘景小儿,阴险残酷,褚方狗贼,也素与我家有怨,二人如今既然已经动手了,不灭我龚氏,必然不会罢休。我们龚氏已经没有退路了,若能攻杀刘景小儿,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稍有犹豫,必灭门覆族矣!”
龚飞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只是自己难以决断,如今闻龚戈之言,终于下定决心,咬牙道:“就依五弟之意。”
说罢立即派出人手,分别向家族及荆蛮报信。之后两兄弟又密谈至夜幕降临,龚戈没有夜宿钟水乡,而是连夜赶回亭部。
众所众知,亭长虽是微职,但在乡里权力却非常大,一方面,他有缉捕盗贼的职责,另一方面,他也有征赋征役的职责,只要有心为之,亭长轻易就能聚拢钱财,招揽宾客,显赫乡里。
龚戈在任上颇具威信,次日一早,就在亭部门前大集宾客、吏民,先以情动之,再以财诱之,得七十余人,共赴钟水乡。
龚飞这边也没闲着,他在招募百余人后,又亲自走访了钟水乡诸多豪家,虽然连吃闭门羹,可还是有三家碍于情面,答应派出部曲相助。
等到家族大部队到来,三方相加,人数突破了一千三百人。
这些仓促聚集起来的徒众,身上衣着颜色不一,手中兵器也是五花八门,一千多人聚在一起,互相之间难免会有仇怨,吵嚷不休,乃至拳脚相向,不能禁止。
看着眼前这一群乌合之众,龚飞心里不停打鼓,想要靠这些人打下酃县,无异于痴人所梦。
龚戈也是大感头疼,安慰兄长道:“大兄勿忧,待山蛮一到,我们就将有三千之众,酃县至多不过三四百人,我们以十倍之兵围攻,未必不能打下酃县。”
“五弟说的是。”事到如今,龚飞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了。
然而荆蛮来的远比他们预想的要晚,直到两日后,才姗姗抵达钟水乡。
没办法,他们没有统一的首领,诸多山寨,各有各的意见,莫能如一,光是商量出兵人数,就吵了整整一天时间。
所幸他们也知道事情紧急,因此以最快的速度凑出一千八百人,下山支援龚氏。
龚飞、龚戈心知这次肯定要多多仰仗他们,因此一见面,就送上一份大礼,并约定事后还会加倍给予厚礼,龚氏绝不会亏待他们。
荆蛮心思较为淳朴,他们过去承蒙龚英、龚浮优待,听说他们惨遭杀害,一时间群情激奋,诸蛮皆欲为二人复仇。加上如今龚氏又不吝赏赐,人人感恩戴德,甘为前驱,以报答龚氏恩遇。
出发前,龚飞、龚戈兄弟举行了一个简单的誓师仪式,除了向刘景身上泼脏水外,龚戈还砍了几个闹得太过厉害的游侠,用他们的脑袋祭旗,以整肃军纪。
此举还是起到了很好的效果,至少没有人敢再公然生事。
所谓南船北马,荆南地区河流众多,船只可谓是最便捷的出行工具。
龚氏兄弟率领徒众,连同荆蛮,或乘舸船,或乘竹筏,顺水而进。
钟水乡距离酃县县城八十余里,若是急行,天黑前就可抵达。
龚戈便建议急行,这样做绝对会打刘景小儿一个措手不及,或许毫不费力就能杀入酃县城。刘景所恃者,不过是城墙而已,没有了城墙的保护,他们再以十倍兵力攻之,胜算大增。
龚飞却有些踌躇,这么做是不是太冒险了?他们这些人本就是乌合之众,一日急行近百里,就算进抵酃县,也已经成为疲惫之师,一旦遭到酃县的攻击,极有可能溃不成群,一哄而散。
见兄长这副犹犹豫豫的模样,龚戈心中重重一叹,劝道:“大兄,领兵者最忌讳多疑少决。我们兄弟,而今已经陷入绝境,此次起兵,不胜即死,唯有冒险,奋身一搏,才有成功可能。”
“或许真像五弟说的那样,自己不适合领兵……”龚飞再一次被龚戈说服,作出妥协道:“好吧,五弟你为人果断,又有武才,就按照你的意思办。”
龚戈心里松了一口气,立刻下令全军加快行进速度。
湘水乃是荆南地区最大的河流,亦是中原和交州水路交通的枢纽。
酃县境内的湘水,正好处于长沙及零陵二郡之间,平日里商船往来,颇为热闹,可如今湘江水面上,根本看不见商船,显然是酃县方面发布了水上禁令。
偶尔有些渔船,远远瞥见龚氏徒众、荆蛮,亦是马上避走。
今日酃县天气难得晴朗,红日由中天渐渐垂落,直至没入西山。经过一日的急行,龚氏、荆蛮联军,终于抵达酃县的都乡。
他们在湘水与酃湖段水域登岸,此时他们距离酃县县城,仅剩下不到十里。而直到现在,酃县方面仍然没有反应。
龚戈和龚飞不由相视一眼,看来他们赌对了。
事不宜迟,他们率领三千余汉蛮联军加速前进,途中遇到百姓,皆不加理会,直扑酃县。
绕过一座象形山,酃县城池便已历历在目,让龚氏兄弟惊喜的是,酃县城郭的大门尚未关闭。
“杀啊!”
第一百六十九章 斩首
龚氏徒众、荆蛮联军绕过象形山,一窝蜂的朝酃县城门杀去。却不知,让他们恨之入骨,欲除之而后快的刘景,此时就站在象形山上,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他今天一改昔日文人形象,收起高高的冠帽以及宽大的官袍,戴上沉重的铁质兜鍪,身上穿着做工精良,足以覆盖肩膀、上臂、腋下等部位的筒袖铠。
这副铠甲,由超过两千枚鱼鳞甲片组编而成,重量超过四十汉斤,可谓当今大汉朝防护力最强的铠甲,乃是去年丈人邓攸所赠,之前一直没有机会,这次还是他首次穿出门。
从这身行头就不难看出,龚戈以为长途奔袭就能打他一个措手不及?这个想法未免太天真了。
事实上从他们出发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输了,他们一路上在湘江上看到的所谓渔船,十有**都是他派出的斥候。
也就是说,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刘景的监视之下。
因此,刘景有充裕的时间,布置“陷阱”,静等龚氏汉蛮联军,自己一头扎进来,自投罗网。
刘亮黝黑英朗的脸上露出不屑之色,说道:“这群乌合之众,根本就不必等到‘半渡而击’,我等只需和褚子平前后夹击,就能将他们一个不剩,全部杀光。”
他也是一身盔甲齐全,不过他的铠甲远不如刘景精良,只是普通的汉军制式襦铠。可即便此甲只能护住前胸后背,重量仍有差不多二十汉斤,加上头上的铁兜鍪,全身重量不下三十汉斤。
便如刘亮所言,刘景准备放龚氏荆蛮入城,而后半渡而击,前后夹攻,争取一战而竟全功。
马周出言道:“取胜容易,但在取胜的同时,要尽量避免伤亡。击败龚氏只是第一步,如果出现较大伤亡,就会影响接下来南下整肃平阳、钟水二乡的计划。”
刘景瞥了马周一眼,能有这样的见识,他真的成长了很多,昔日的他,没有文化,见识短浅,如今则潜心读书,眼界大开,这就是自己的“吴下阿蒙”啊。
当然,这是他对马周的期许,希望他有一日能够到达历史上吕蒙的高度。
…………
眼见守门卒连城门都来不及关闭,就纷纷弃门而走,龚氏徒众、荆蛮更加兴奋,不禁再度加快脚步,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骑在马上的龚飞有意放缓速度,因为他心里隐隐感到有些不妙,一切都太顺利了。
出兵、奔袭、登陆,及至向酃县城池发起进攻,没有一处出现纰漏,顺利得就好像……
龚飞猛地抬头寻找五弟,可就是这么一会工夫,龚戈已经随着乱糟糟的人群冲过护城河。
龚飞急忙大声高呼五弟,可声音转眼就淹没在周围巨大的喧嚣之中,眼睁睁看着龚戈穿过城门,杀入酃县,龚飞颓然而止。
顷刻间,数以百计的人涌入城中,料想中的变故没有发生,龚飞不禁怀疑自己判断失误,面对周围家族子弟诧异的眼神,一咬牙,跃马冲上护城河的木桥。
却说龚戈纵马于空荡的酃县街巷,慢慢也感到有些不对劲,可形势根本就不容他多想,跟在他身后的数百名入城者,如同发疯的公牛一般,不顾一切,撒足狂奔,后面的人则源源不断涌入。
随着不断深入,龚戈内心越发不安,直到他看到了一身重铠,如同铁猛兽一般的褚方,以及他身后密密麻麻的县兵。
之前冲起来宛若疯牛,看似勇猛无比的龚氏徒众,见到严密的军阵,顿时变成了惊慌失措的鹿群。
说到底,他们大部分都是从未经受过军事训练的乡下轻薄、游侠,哪见过眼前这样的阵仗。
或许有一些所谓的大族部曲、宾客,受过一定军事训练,可他们并非真正的军人,充其量只能算是受过一定训练的佃客。
至于荆蛮,更是胜则一拥而上,败则一哄而散,不值一提。
褚方冷冷一笑,这样的乌合之众,甚至都不必列阵而战,在他的指挥下,仅仅发动一轮强弩攻击,就直接下令全军冲锋。
褚方的带兵方式就是身先士卒,永远冲在最前方,他在奔跑中不断高呼:“我乃褚子平!……”
所谓“树的影、人的名”,龚氏徒众本就惊慌失措,一听眼前之人就是褚子平,无不大骇躲避,根本不敢与之交手。
褚方一路横冲直撞,如果不是阻拦去路,也懒得追杀溃兵,他的目标十分明确,就是龚戈。
说来他也是十分倒霉,县兵只射了一轮强弩,偏偏就伤了他的坐骑,而且坐骑倒地时,把他压在身下,若不是族中昆弟将他救出,说不定就此一命呜呼了。
虽然侥幸逃过了一命,可是他的右腿却被压伤了,几乎动弹不得,只能被人扶着才能站稳。
面对直冲而来的褚方,身边几名族中昆弟不能给他丝毫安全感,自知此次难以幸免,却也不愿束手待命,双手紧紧握住环首长刀。
褚方以无可匹敌的气势撞进人群,大戟猛力挥击,面前数人,便如同天女散花一般向四周跌去,仅仅一击,便扫清了眼前众多的障碍,龚戈纵然已有死志,亦不免心跳如鼓,冷汗迭出。
龚戈捏了捏手中之刀,刚要张嘴说些什么,却见褚方率先暴喝道:“龚氏小儿,给我死!”
大戟随话音而落,先是嫂落龚戈手中之刀,继而重重砍在其侧颈,瞬间便将其头砍了下来。
龚戈至死,也没有开口的机会。
褚方目光一转,扑跌满地的龚氏子弟连滚带爬,狼狈而逃。
褚方从龚戈坐起扯下一个布囊,将龚戈的首级装入其中,而后系于腰带之上,继续追击溃军,口中大呼道:“我乃褚子平!龚戈已死!投降不杀!”
听到褚子平之言,本就溃不成军的徒众成批成批跪地投降。
褚方几乎所向无前,期间或有某些荆蛮不知死活,手持刀矛欲正面抗之,褚方大戟横飞,连斩两人,挡者披靡。
第一百七十章 结束
龚飞才入城不久,就听到前方传出激烈的厮杀声,不由暗道不好,中计了!他之前的担忧没错,酃县果然有埋伏。
正当他为此不知所措时,前方人马却是转瞬间就被击溃了,随后便接到了五弟龚戈被杀的噩耗,龚飞不禁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
龚氏兄弟五人,现今就只剩下他一个孤家寡人了。然而,他亦陷身绝境,十有**难以躲过此劫。
原本冲在前方的徒众、荆蛮溃不成军,人人弃楯曳兵,神情惊恐,狼奔豕突,不仅冲散了后面的人马,更是引发了巨大的骚动,从而导致整体“雪崩”。
兵败如山倒……
面对如此局面,龚飞纵使有心为五弟报仇,也无能为力。
生死关头,他突然变得果断起来,一扯缰绳,调转马头,在几名族中昆弟的拱卫下,向城外逃去,期间为了能够尽快脱离险境,屡屡马踏挡在前路的溃兵。
就在龚飞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抵达城门口,却看到护城河的木桥上挤满了人,汉、蛮为争夺位置,不惜拔刀相向,甚至就算同族,也不乏背后捅刀之人。
护城河中的坠水者及尸体,密密麻麻,不下百人,场面十分残酷,令人触目惊心。
正逐渐逼近而来的酃县之兵令龚飞如芒在背,他一咬牙,正准备硬冲上桥,杀出一条血路,这时城外居然也传来一片喊杀声。
“城外也有埋伏?这是天要亡我龚氏啊!”龚飞骇得面无人色,内心陷入绝望。
马周披甲持刀,策马撞入混乱的人群,手中环首刀左劈右斩。数十骑紧随其后而至,刘亮也在其中,这一次他并没有再自作主张,而是得到了刘景的允许。
刘景其实不太愿意让他冲锋在前,可这是刘亮之愿,他终究不好太过屈折其意。
城外的龚氏汉蛮联军,本就因为城内大败,而陷入混乱,面对马周等人从背后发动的突然突袭,根本来不及做出应对。
数十骑在马周的带领下,如庖丁解牛一般切开敌群,面对散乱之敌,肆意砍杀,锐不可挡。
骑兵之后,是数百名步卒,其中披甲者百余人为前锋,左手执楯,右执矛戟,面对身着单衣,手持刀剑的轻薄、游侠,矛戟乱戳,交丛而下。一时间惨叫不绝,鲜血四溅,肢首乱飞。这根本称不上交战,而是一场单方面屠杀。
统领这支步卒的正是刘景,他此时正处于步卒方阵的后端,于征、王彊、刘祝、单日磾等人紧紧跟在他左右,护卫安全。
当整个步兵方阵沿着骑兵留下的缺口,发动猛烈的攻势,本就便进退失据的龚氏汉蛮联军,当即就崩溃了。
数以千计的溃兵丢盔弃甲,一窝蜂的朝着西南方向跑去,那边是他们停船登岸的地方,他们的想法很简单,只要能够逃回船上,或许就能成功逃出生天。
却不想他们这么做正中刘景下怀,溃兵如果四散溃逃,以他手上有限的兵力,根本就抓不过来,胜利的效果将大打折扣。
如今只要沿着西南方向,一路追击过去就可以了,不说全歼敌人,至少也能扩大数倍战果。
刘景让马周先率领三十骑兵、两百棹卒,从后追击溃兵。他则率领百余甲士,同城内的褚方前后夹击城下数百名负隅顽抗之敌。
事实上城内城外投降之敌,已不下千人,而这些人之所以表现得如此坚决,是因为龚氏老大龚飞就在其中,所以誓死不降。
不过龚飞并不是一个有领兵之能的人,他的抵抗在褚方连续的猛烈攻势面前,很快就瓦解了。
围在龚飞身边的族中昆弟乃至荆蛮头目,先后被褚方率众击杀。
龚飞惨笑一声,五弟龚戈的所谓偷袭计划,彻彻底底失败了,然而他能埋怨五弟吗?就算按照自己的想法,稳扎稳打,恐怕最后还是逃不过败亡的下场。
龚飞不愿死在褚方之手,转身便要跳入护城河,后面弓弩弦声接连响起,龚飞背后连中数箭,一头栽入水中。
褚方来到龚飞跳水的位置,目光凌冽的望着河面,刘景不久赶来,得知龚飞投水自尽,仅仅是点点头,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吩咐道:“派轻舟下去,落水者能救就尽量救起——如今天色已晚,就算了,待明天一早,将河中的尸体打捞起,以火焚之,免得滋生疫病,危害百姓。”
“诺。”
刘景随后将之前三百余名新募之兵留给严肃,让他负责收系俘虏,安定酃县治安。
他与褚方则率甲兵及县兵,驰援马周,追击溃兵。
近十里路途,分外热闹,到处都是人,往往两三人,便押解十数俘虏。
当刘景、褚方马不停蹄奔至湘水及酃湖河畔边,正是时候,数以千计的溃兵停留在岸边,不及登船,马周正率领步骑往来冲杀。
刘景、褚方的及时赶到,让这场战事再无悬念,溃兵大半投降,只有少部分人侥幸逃上船,逃之夭夭,也有零星的溃兵,借着夜色的掩护,逃入原野、山中。
后续的收尾工作,刘景交给了褚方处理,他在马周、刘亮等骑兵的保护下,匆匆赶回酃县。
在火光通明的县寺门前,刘景撞上严肃,出言问道:“伯穆,战后城中有没有扰乱治安者?”
严肃点头道:“有几个轻薄少年,借机生事。”
刘景忍不住皱起眉头:“如此危急关头,还敢生事,岂有此理,伯穆,一定要从严处理。”
“诺。”严肃本就是个法不容情的性子,就算刘景不说,他也断然不会放过这些人。
刘景与严肃同往正堂,本该下职归舍的县中诸吏,皆聚于此,见到一身戎装、英姿飒爽的刘景,满含敬畏,齐齐拜道:“恭喜明廷,诛除酃县大贼龚氏。”
“大贼?”刘景闻言不禁失笑,他之前杀死龚英、龚浮、龚武时,也没听到他们称龚氏为贼,如今龚氏五兄弟俱亡,立刻就改称大贼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出兵
“龚氏勾结荆蛮,聚众生乱,围攻县城,称之为‘大贼’倒也不为过。”刘景微笑说道。
“本廷上任以来,以仁德治县,不任刑法,没想到龚氏却以为本廷软弱可欺,以致生出叛乱之心。”刘景目光严峻地扫向堂下众吏,又道:“以孔子之仁,尚有诛侏儒之举,本廷若不对龚氏重惩,日后还有何威严?”
众吏不禁面面相觑,龚氏五兄弟已经全部被杀,还怎么重惩?难道……
刘景又道:“龚飞、龚戈固然已死,但参与此次叛乱的龚氏子弟或有逃脱者,古语云:‘除恶务尽’,此辈皆当死罪。诸君以为然否?”
众吏听得骨寒毛竖,心惊肉跳,参没参与还不是刘景一句话的事,这明摆着是要灭其族啊。
要知道,龚氏可是酃县屈指可数的大族,刘景说灭就灭,再坐者忍不住生出兔死狐悲之心。
当然,没人会出面为龚氏求情,为了一个注定灭亡的家族,而得罪县君,非智者所为也。
这个时候,只需俯首附和。
…………
褚方归来时,已是人定时分,经过粗略统计,此战共计斩首六百余级,俘虏一千八百余人。
与之相比,己方的伤亡称得上轻微,战死者不过二十余人,伤者不到百人,可谓是大获全胜。
刘景知道取得这样的战果,褚方毫无疑问当为首功,因此不吝夸奖道:“子平,这一次多亏有你,才能取得如此大胜。”
褚方笑道:“明廷过誉了。对方看似人多势众,实则不过是一群土鸡瓦狗,一触即溃,以明廷之用兵、马子谨之勇武,就算没有在下,亦能轻松取胜。”
马周心里十分受用,摆手道:“褚兄,在你面前,我可不敢称勇。”
褚方投入刘景麾下后,马周平日与他多有接触,对他的实力有了一个清晰的认识,说实话,在他认识的人中,或许只有甘宁甘兴霸能够胜他一筹。
至于蔡升,可能暂时还不是褚方的对手,未来就不好说了。只有马周知道,弃剑转习刀矛的蔡升,进步的速度有多惊人。
“子平不必谦虚。”刘景摇摇头,接着脸色郑重地道:“子平,龚氏乃是酃县大族,龚氏兄弟虽亡,可族亲犹在,余党尚存,此辈不灭,我心难安。”
“这有何难?”褚方朗声一笑,当即抱拳请命道:“明廷只需允在下五百人马,在下立即必诛灭龚氏,为明廷根除祸患。”
“善。有子平这话,我可以安心了。”刘景抚掌笑道。“今日士卒力战一场,颇为辛苦,不宜出兵,但此事也不能久拖,以免龚氏出逃。子平今夜不妨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带兵南下。”
“诺。”
褚方走后,刘景也有些倦了,起身正准备返回县舍休息,却见单日磾在一旁欲言又止。
刘景不禁问道:“翁叔,你有何事?”
单日磾一脸踌躇,吞吞吐吐半天才道:“刘君,此战俘获了一千余盘瓠子孙,刘君能不能不要杀他们,把他们交给我。”
刘景立刻知道其意,“你要做他们的‘精夫’?”荆蛮中呼首领、渠帅、将军为“精夫”。
“是。”单日磾重重一点头。
“此事你有把握吗?”刘景也为如何处置这些荆蛮而大感头疼,全部处死不妥,放归也不妥,如果单日磾有把握收编他们,为己所用,那就再好不过了。
说实话单日磾心里并无多少把握,但他必须一试,这样的机会,简直是千载难逢,一旦成功,他就有了报仇的希望。
单日磾道:“他们此次为龚氏发兵,与刘君为难,刘君日后自然要兴兵讨伐,若是能够策反一部分人,必可收到奇效。”
刘景觉得他说得有道理,试试也不妨,成了最好,不成也无所谓,可以当做免费劳役,修筑墙垣、堤坝,令部分汉民从中解脱,这也算是一件惠民的好事。
刘景颔首道:“此事你去做吧。”
“多谢刘君。”单日磾闻言欣喜不已,向刘景重重叩首。
事情了结,刘景回到县舍休息,不知怎么,明明身心俱惫,偏偏躺在榻上,久久难以入眠。
龚氏已除,内忧稍解,酃县已经没有能够威胁到他的人了,或许是时候派人将家人接来了。
刘景又仔细想了想,还是决定再等等,他接下来的重心将是平阳、钟水二乡,等解决了这两个地方,再接家人前来不迟。
一时睡不着,刘景起身披上外衣,点燃书案上的油灯,重新翻看起战死者名单,这二十余人,绝大多数都是酃县本地人。
最小的一人才十六岁,和族弟刘亮同年,刘景心里不由重重一叹,研磨执笔,写道:“酃县长景顿首顿首,龚氏叛逆,聚众兴兵,侵犯县城……军士王仲,为国杀贼,所在斩获……军士王仲,忠勇壮烈,毁身诛贼……酃县长景顿首顿首。”
没错,刘景所写正是一篇阵亡通知书,此战战死者二十余人,刘景便手书二十余封。
当他完成最后一封信,已是鸡鸣时分,直到此时,刘景才有了困意,上床小憩片刻,刚刚睡熟不久,便被于征唤醒。
虽然天色尚未大亮,但褚方已经集齐士卒,整装待发。除了褚方外,刘祝也会一同前往,一是此次南下,需要乘船前往,刘祝正好是统领船队的人。二嘛,龚氏豪富,乃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刘景肯定要派心腹盯着。士卒攻破坞堡,作为奖赏,私吞一部分财货极为正常,但必须要有个限度才行。
刘景赶到县寺门口,送别褚方、刘亮,刘亮是他的心腹,自然不必特别交代什么,只对褚方道:“子平,想必你也知道,此次龚氏不仅有荆蛮相助,钟水乡亦有三家大姓参与叛乱。此事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必定要讨回一个公道。待你破了龚氏,可直接来钟水乡与我会合。”
褚方闻言微微一怔,沉默了一下,才道一声:“诺。”
第一百七十二章 南下
刘景站在县寺外,望着褚方渐渐远去的身影,陷入沉思。
平阳、钟水二乡大姓林立,各筑坞堡,藏匿户口,拥兵自重,不服县命,他身为酃县之君,断然不能容忍这等强宗豪奸。
事实上郡县“长吏”和地方大姓,矛盾由来已久。
因为汉代实行“三互法”,即“异地为官”原则,郡县之官,多是外来者,与本地豪彊、大姓,天然就互相看不顺眼。
如果双方能够维持平衡,或许还能相安无事,然而一旦平衡被打破,双方立刻便会爆发激烈冲突。
地方大族若强势,轻则“杀追捕吏,从横郡中”,重则“攻劫郡县,杀害长吏”。
反之,郡县长吏若强势,杀人灭族,自然也是不在话下。
刘景此番便准备抓住龚氏叛乱的机会,向二乡大姓发难。
在他的计划中,不惟三家相助龚氏之姓,其他大族,识趣的可放其一马,不识趣的,全部灭掉,争取一劳永逸解决平阳、钟水二乡不受县命的问题。
刘景并没有将自己的计划透露给褚方,毕竟这涉及到成百上千人条人命,一旦提前泄露出去,某些自知必死的大姓,定会不顾一切,和他来个鱼死网破。
为了自己的性命着想,别说褚方,就算身边最亲近的心腹,他也绝不会吐露半句。
此时天色已经放亮,刘景虽然困倦得厉害,却没有再返回寝室休息,他先是去了一趟严肃的办公之处,赫然发现后者身盖裘被,伏案枕牍而眠,他明显是忙碌到很晚,以至于留此过夜。
见其工作如此拼命,刘景心中感慨不已,不忍打扰他休息,刚想退出屋室,严肃此时却恰好醒来。
“明廷……”
刘景看着他那张清瘦古拙的脸,出言微责道:“伯穆,为何不回丞舍休息?正月天气湿寒,我躺于床榻,身盖复被,尚且感到寒冷,你怎敢在此披衣而眠?”
严肃起身回道:“昨晚处理公文时,一时难挡困意,本打算假寐片刻,没想到睡着了。”
这是根本就没打算睡啊。刘景叹道:“伯穆,你如今身负重任,当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万一你病倒了,该如何是好?”
“明廷教训的是。”严肃老老实实认错道。
刘景见此,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对了,俘虏是否安置好了?”由于昨日一战抓了一千多俘虏,县寺监狱根本装不下,不得不将一部分俘虏转囚于市狱等处。
严肃颔首道:“都已安置好了。只是,明廷,这么多俘虏,对县寺绝对是一个不小的负担,不能总是将他们囚于狱中,应该尽快想个解决的办法。”
刘景道:“此事暂时不急,我已有腹案,等我先解决了平阳、钟水二乡的问题再说。
严肃出言问道:“明廷准备什么时候南下?”
“明天。”刘景回道。“我走之后,酃县就交给你了。”
“诺。”严肃应道。
两人随后又聊了一会,便各忙各的去了,由于昨夜战事结束时,已经入夜,很多事只能暂且作罢,或草草了事,因此今天的事情非常多。这也是刘景为何要耽搁一天,才南下的重要原因。
刘景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二十余封阵亡通知书,连同抚恤金,交予战死者家属手中。
这件事不容许出现一丝差错,刘景派出门下诸吏,亲自持信前往,并且一定要当着死者家属的面,宣读此信,又让心腹刘亮、马周、于征、王彊等人同往,从旁监督,确保万无一失。
古代并无“阵亡通知书”这种形式的东西,因此当门下吏携带刘景亲笔信,当众宣读,立刻引发了邻人里民的极大热议。
“王仲年少浮浪,不治庄稼,肆欲妄为,屡屡闯祸,昔日不惟我等邻居,便是其父母兄弟,亦心厌之,将其逐出家门。没想到他竟然能够痛改前非,在酃县陷入危急之时,毅然从军,不顾性命,毁身诛贼……”
“我等倒是小瞧了此子。”
“壮哉!王仲!”
“素闻县君工书法,却从不轻易示人,外人欲求而不可得,而今王仲死后,得县君亲笔手书,也算是死得甚有荣焉。”
“常闻县君仁德,今日方信矣……王仲一介小卒,犹如草芥一般,县君犹如此重之……”
随着这二十余封亲笔书,刘景在酃县百姓中的声望又有了极大提升。虽然有些人认为他小题大做,但也仅此而已。
打捞护城河尸体的工作,从清晨开始,一直持续到夜幕降临,期间有人成功打捞起了龚飞的尸体。
刘景并不是很在意龚飞的死活,整个龚氏一族眼看都要覆灭了,就算龚飞此次侥幸逃得一命,对他也构不成什么威胁,不过一个死了的龚飞总比活着的好。
另一边,单日磾的招降工作有了一定进展,在他一再威逼利诱下,有三十余人向其投降。
虽然人数不是很多,但所谓万事开头难,这只是第一天而已,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投降队伍。
刘景好好休息了一夜,次日一早,率领步骑二百余人,乘船南下。随行的有刘亮、马周、于征、王彊,严肃、单日磾则留在了酃县。
褚方之前已经带走五百人,刘景又带走二百余人,而今酃县已经成为一座“空城”,严肃手中基本没有可用之兵,而狱中,则关押着一千余名俘虏,一旦发生暴乱,后果不堪设想。
为此,严肃特意从临蒸乡、都乡等地抽调一些乡里吏卒,加上县寺诸曹吏,勉强可以维持住局面。
刘景临行前,拍拍严肃的肩膀道:“伯穆,这段时间就辛苦你了。”
严肃正色道:“明廷只管放心,有在下在,酃县必不会乱。”
第一百七十三章 灭族
刘景头戴黑漆高冠,身披宽袍厚裘,坐于座舰高高的尾楼之上,翻看着钟水乡的资料。
钟水乡以境内钟水而得名,钟水之西,即是钟水乡,隶属于长沙郡酃县,而钟水之东,则为新平乡,隶属于桂阳郡耒阳县。
众所周知,耒阳以治铁闻名,荆南四郡几十个县,只有耒阳一地设立有铁官。而新平乡,因境内出铁,乡中设有官营冶坊。
与新平乡只有一水之隔的钟水乡,其实也产铁,只是因为距离新平乡太近,受其影响,很难有所发展。
不过钟水乡大姓不少都有私人冶坊,不仅能够打造农具,也能够打造武器,子弟、部曲、宾客持之,据守坞堡,别说乡亭,就算是县寺,也奈何他们不得。
可惜他们碰上了刘景这个异数,逍遥的日子即将走到尽头了。刘景已经决定,平阳、钟水二乡大姓,他至少要打掉一半。
除了收其人口、资储,壮大自己外,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想将平阳、钟水二乡打造成酃县的大后方,异日他在酃县抗击刘表大军,他希望二乡能够成为他坚实的后盾。
因此,二乡只能有他一个人的声音,其他人必须无条件服从,一句话: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刘景船队并没有兼程急行,而是以正常速度行进,花了一天半的时间,于次日午后,才悠悠抵达钟水乡。
在乡渡迎接他到来的人并不多,只有寥寥数名钟水乡乡吏,以及五六名似是本地大姓子弟,褚方派出的信使也在其中。
褚方前日晚抵达平阳乡,休息一夜,于昨日中午即攻克龚氏坞堡。预计今日日落前,便会押解龚氏资货赶到钟水乡,与刘景会合。
刘景闻言顿时放下心来,龚氏坞堡仅仅只坚持了半天就陷落了,倒也没有太过出乎他的预料,毕竟龚氏五兄弟皆亡,族中子弟、部曲也是死的死,降的降,根本没有能力抵挡褚方的进攻。
随后,刘景将目光投向寥寥几名乡吏身上,面色温和地问道:“偌大一个钟水乡,就只有你们几人了?”
几名乡吏相视一眼,共推一人答道:“回禀明廷,之前龚、龚飞聚众兴兵,乡吏或附逆、或出逃,我们便是之前出逃者。”
刘景点点头,目光又是一转,几位本地大姓子弟见他看过来,当即大礼参拜,态度十分谦卑。
刘景将他们的姓氏记在心里,不管是出自真心也好,虚与委蛇也罢,他们既然如此识趣,刘景自然会放他们家族一马。
刘景让王彊留守船队,率步骑二百余人进入钟水乡邑,马周、于征在入城后第一时间便接管了城防,如今乃是非常之时,不得不加以小心。
虽然相助龚氏的三家大姓王氏、潘氏、郑氏,部曲几乎全军覆没,如今可谓是元气大伤,多半无力再生事端,不过小心无大错,越是快要接近胜利的时候,越是不能疏忽大意。
在等待褚方到来的这段时间,又有几家大姓前来拜见刘景。其中还有来自平阳乡的,显然龚氏的灭族,给了他们极大触动,因此没等褚方到来,他们提前一步派人面见刘景。
刘景同样决定将他们从名单上划掉。
黄昏之际,褚方押送龚氏资货的车队,终于在钟水乡邑城外。
刘景亲自出城迎接,褚方身上的铠甲几乎没有破损,以他动辄冲锋在前的作风,可知在攻打龚氏的时候,并未遇到太多抵抗。
刘景笑着问道:“子平,此行还顺利吧?”
褚方颔首道:“很顺利,龚氏坞堡内已经没有壮丁了,尽是些老弱妇孺,仅仅一次进攻,就攻下了坞堡,反倒是先前打造云梯,着实费了不少时间。”
刘景并没有急于问收获如何,只要看看络绎不绝的辎重车队,就知道此次收获必然极大。
刘景拉着褚方入城详谈,同时大摆宴席,为褚方等人庆功,然而这只是迷惑他人的障眼法。入夜后,刘景让褚方和马周,各率数百人,悄然出城,分别突袭之前相助龚氏的郑氏、潘氏坞堡,由于此举颇为出人意料,当晚就顺利攻下坞堡。
翌日,王氏有了一定准备,面对褚方、马周的联手围攻,足足抵抗了两天一夜,坞堡才陷落。
至此,刘景南下以来,已灭四姓,钟水、平阳二乡,大姓无不震怖,再也不敢拖延,纷纷赶来拜见刘景。
当日晚,新到者总计十姓,刘景于钟水乡署内设宴款待,其等子弟、部曲,也都加以安排。
可案上食物渐凉,酒也一热再热,刘景却始终不曾露面。
有人小声嘀咕道:“明廷为何迟迟不至?我等好歹也是地方豪右,明廷竟然如此轻视我等。”
“禁声。你不要命了?龚、郑、潘、王之祸就在眼前,难道你也想为家族取祸吗?”
“……”
然而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其他人也渐渐坐不住了,就在这时,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十姓不由面面相觑。
接着,一队队手持弓弩、刀楯的甲士杀气腾腾冲入院中,十姓顿时反应过来,有两人果断冲出大堂,试图从侧方翻墙逃走,可惜尚未接近,就被弩箭射杀。
剩下八人,脸上皆露出惊恐之色,发一声喊,慌不择路的逃向后室。然而刘景既然设下杀局,岂能出现疏漏,后面同样有埋伏,单衣短刃的几人,一头撞上甲士的刀楯,顷刻间就被砍杀数人。
而今完好者仅剩下四人,他们狼狈的退回大堂,此时院外甲士已然涌入堂下,面对四面八方围逼过来的甲士,他们当场情绪崩溃,丢弃兵器,跪地请降。
不过刘景事先就已下令,此次不留活口,甲士自然不会心存怜悯,一拥而上,将他们压在身下,手起刀落,尽数斩首。
外面几乎与这里同时行动,马周带着众多甲士将十姓的子弟、部曲皆杀略一空,无一漏网。
杀死十姓后,刘景即刻派兵突袭其等坞堡。
第一百七十四章 授田
七姓坞堡在失去族长后,面对褚方、马周的围攻,前后只抵挡了十余日,便接连陷落,步了龚氏、王氏、潘氏、郑氏后尘。
平阳、钟水二乡大姓,无不震恐。
如果刘景只是想要平阳、钟水二乡尊奉县令,那么在诛灭龚氏,及王氏、潘氏、郑氏四姓后,便可以就此收手了。
二乡大姓都已经被刘景一系列酷烈的杀戮手段吓破了胆子,绝不敢再对县命阳奉阴违。
可仅仅这样,平阳、钟水二乡仍然只是县寺账面上的“穷困”之乡,那他又何必亲自南来?他要的可不是这样的结果。
如今,刘景在灭掉龚氏、王氏、潘氏、郑氏四姓后,又覆灭七姓,总计十一姓,不算资货、土地,仅这些大姓藏匿的隐户,便收得一千六百余户,接近一万人口。
看到如此多的隐户,还在刘景预料之上,一时间不由气急而笑,恨不得将二乡剩下的大姓也全部都杀掉,收编其民。
当然,他也就是心里想想,并不会真的付诸行动。
南下以来,他已经杀了太多太多人,仁德的人设都杀崩了。
龚氏叛逆,覆族之祸乃是咎由自取,王氏、潘氏、郑氏附逆龚氏,被灭族也勉强说得过去。
只是后面诛灭七姓……
虽然刘景声称在攻破龚氏坞堡后,翻出了七姓与龚氏暗中勾结的密信,将其等与王氏、潘氏、郑氏归入一起,定为附逆之罪,算是有了一个正当的借口。
然而真实原因平阳、钟水二乡大姓皆心知肚明,在感到兔死狐悲的同时,也在暗暗庆幸,幸亏刘景抵达后他们第一时间赶去拜见,若是去晚了,被刘景认为对自己不敬,说不得也会像七姓一般,随便安个罪名杀之灭族。
其实灭族只是一个夸张的说辞,并非诛九族一般杀光所有人,包括“罪魁祸首”龚氏,就算是龚氏五兄弟的子嗣,如果不满十二岁,也会饶其一命。
这和妇人之仁无关,而是世间的“潜规则”,从前王莽都能做到的事情,刘景一个有着现代思想的人,更没有理由做不到。
平阳、钟水二乡十一姓,刘景前后一共杀死百余人,俘一千余人,如今皆被系于乡邑。
这些人中有很大一部分属于家族远支,和显支干系不大,刘景准备放过他们,但此事还需要仔细排查,以免出现“疏漏”,对自己造成危害。
而他做下这么大的事情,肯定要通知郡府,请示张羡,向其讲明事情原委,并请他定夺。
这些大姓俘虏,下场不难猜,男子估计不是徙巴丘,就是送于耒阳铁官处,女子则送入官寺,为奴为婢,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辈子基本都没机会回来了。
而十一姓积年资储,全部便宜了刘景,在大肆奖赏将士后,仍有超过六千万钱入账,这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财产。
另外米粮,即使经过整整一冬的消耗,犹有两万余斛,足够刘景麾下八百余将士,吃一年有余。
连日来,钟水乡渡变得分外忙碌,源源不断的钱粮资储送达此地,再通过船只,运往酃县。
钱粮资储可以运走,但土地却不行,刘景随即决定利用这些土地挽回一下自己杀伐过重的名声。
他将一千六百余户,九千余“隐户”重新编户齐民,男子以十六至六十为壮丁,六十一至六十五、十五至十二为次丁,男子壮丁每人拨田五十大亩,男子次丁给半,拨田二十五大亩。
《汉书》上曾记载,这些耕种豪民大姓之田的隐户们,虽然不必再面对国家的各种苛捐杂税,可他们却要面对更加凶残贪婪的主人,往往“见税什五、见税什六”,因此生活极其困苦,只能衣牛马之衣,食犬彘之食,一遇到荒年,更是食不果腹,主家根本不会对他们施以援手。
现今刘景将他们从大姓手中解救出来,并赐予田地,他们心中对刘景的感激之情,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这时候,谁要是敢说刘景一句不是,绝对会遭到群起攻之。
刘景通过授田,使得自己在平阳、钟水二乡乡民眼中的形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过授田完成后,刘景手里依然剩有不少田地,从这便可知这些地方大姓的富有,地方上的土地,几乎已经被大姓垄断。
很快,他就不用再为此发愁了,听说他授田之举,对于钟水、平阳二乡无异于一场大地震。
诸多被大姓控制的隐户,看到昔日与他们一样为奴为婢的人,全部得到了授田,心中羡慕极了,整日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渐渐的,有胆大之人,悄悄跑到刘景这里来,在编户齐民后,同样得到了授田。
这下子,几乎令平阳、钟水二乡众多隐户为之疯狂,纷纷携家带口,前来投奔。
十一姓的血尚未干去,二乡大姓畏惧刘景之威,不敢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宾客逃走。
而刘景则是来者不拒,直到将手里田地授予一空。
可是隐户还在源源不断从四面八方赶来,对此刘景心中其实早有预料,给出的意见是,愿意编户齐民者,给予耕牛、农具、种子,乃至口粮,令其等开垦荒地。
大部分隐户在经过仔细思考后,都同意编户齐民,毕竟留下来还能有个奔头,回去就只能勉强苟活,或许还会因为这次冒然离开,而遭到主家的记恨报复。
等到刘景将所有隐户登记造册后,钟水、平阳二乡一下子就增加了三千五百余户,两万两千三百余口。二乡原来户数也就两千出头而已,增长之多由此可知。
而这个时候,已是二月末尾,不知不觉间,刘景已经在平阳、钟水二乡待了长达一个月之久。期间他和严肃多有通信,酃县在他走后还算稳定,这也是他能够安安稳稳待在这里的原因。
不过他预计还要在待一段时间,因为春耕在即,这时候万万不能当个甩手掌柜。
第一百七十五章 亲耕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南梁名士丘迟一语道尽了三月江南的美丽和妖娆。
经过一连多日连绵不绝的阴雨天气,今天钟水乡的天空,终于雨过天晴。刘景脱去高冠官袍,换上短衣穷裤,在众多护卫及钟水乡乡吏的陪伴下,携带酒肉前往乡社祭祀。
所谓社,供奉之处,即祭祀、祈福的地方,同时也是百姓集会娱乐与市肆之地。
刘景不信鬼神,但这是汉代风俗,百姓心愿,他无有推脱之理。
祭祀结束后,刘景又带着大队人马来到田边,行春耕之礼。
汉代重视农桑,视为国策,《汉书》载文帝曰:“夫农,天下之本也,其开籍田,朕亲率耕,以给宗庙粢盛。”
自文帝后,大汉皇帝于立春行亲耕礼遂成为定制,景帝、武帝、昭帝莫不依循尊之。
本朝前期,诸帝也行籍田之礼,直到顺帝时才作罢。
不过虽然皇帝不再亲耕,但下面的郡县长吏职责之一就是“劝督农桑”,自然不能废止。甚至为了鼓励百姓积极劳动,郡县长吏还自立条式,加以奖赏。
作布巾短襦打扮的刘景一经出现在田边,立刻引起了巨大轰动,正在地里春耕的百姓纷纷放下手中农具,跑过来大礼参拜,并且刘景出现的消息以飞一般的速度向四周扩散开来。
“县君……”
“刘君……”
“明廷……”
面对潮水一般围过来的百姓,乡啬夫黄符唯恐刘景受到惊扰,立刻指挥十数名钟水乡乡吏上前排成人墙,将汹涌的百姓隔绝在外。
黄符年纪甚轻,只有二十三四岁,剑眉朗目,身姿矫健,腰上悬挂着一柄环首刀,看上去更像是一个游侠。
黄符是平阳大姓黄氏子弟,他之所以能够成为钟水乡新任乡啬夫,不是因为他的才能,而是因为他和褚方颇有私交,受到后者指点,他和他的家族成功躲过一劫。
褚方作为酃县第一豪杰,朋友众多,平阳、钟水二乡因他而逃过一劫的大姓不只黄氏一家。
褚方不管是能力,还是人品,皆出类拔萃,即便放眼荆南四郡,也是第一流人才,刘景如今对他非常看重,因此只要不是涉及原则性问题,他自然不会驳其请求。
黄符在一旁叹服道:“明廷惠下于民,赐予田地,百姓无不感激涕零,家家为明廷立生祠。”
祠,本是为纪念死者而建的供舍,生祠,自然是为生者而修建。
不过建祠也是一件比较犯忌讳的是,桓帝在世时,就曾下令“悉毁诸祠”,只有已故洛阳令王涣,因为实在太得民心,特下诏保留。
刘景失笑摇头,他还不到弱冠之年,百姓就为他立祠,怎么想怎么别扭。口中道:“百姓本就生活艰难,何必浪费钱做这种事呢。”黄符说道:“与明廷赐予他们的恩惠相比,这又算得了什么?”
“话不能这么说。”刘景摇头道,“本廷乃一县之长,民之父母也,所作所为,皆应尽之务,岂求回报?”
说罢,刘景示意排成人墙的乡吏不必如此紧张,稍稍让开道路,如果百姓都被他们拦在外面,不得相见,他来此还有何意义?至于安全问题,他身边有于征、刘亮等人在旁保护,没人能轻易伤害到他。
黄符眼中不禁闪过一丝迷惑,刘景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面对大姓,动辄灭族十余,毫不容情。可是面对这些卑贱的百姓,却表现得极为仁慈,委实令人不解。
见乡吏不再拼命阻拦他们拜见刘景,百姓情绪更加激动的同时,却没有一窝蜂的冲上来,百姓对于官吏,心里终究有着根深蒂固的敬畏,令他们始终不敢太过靠近。
刘景含笑扬声道:“古语云:‘方春戒节,人以耕桑。’夫春者,岁之始也。始得其正,则三时有成。……本廷为酃县之长,衷心希望大家能够戮力自尽,专心务农。有‘力田’者,本廷不吝奖赏。”
所谓力田,指的是努力耕种的人,古时又曰力地,《管子》有云:“力地而动于时,则国必富矣。”
在重视农桑的汉代,力田和孝、悌并列,皆会受到朝廷的嘉奖。
“万岁!……”
一听种地种得好,还有奖赏,百姓无不大喜欢呼,他们从前为大姓佃客,往往从春到秋,无一日得闲,每日劳苦,到最后别说奖赏了,能够吃饱饭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接下来,刘景亲自持犁,下地耕种。
眼见刘景“熟练”的动作,绝非摆摆样子,而是真的懂庄稼,百姓私下皆道:“刘君乃是宗室,家族世代为官,以其家境之殷实,谁能想到刘君居然如此精于农事。”
“岂不闻县君早年‘躬耕养客‘之名乎?”
由于不断有百姓从各个地方赶来,刘景原本只打算在此停留片刻,为此不得不一拖再拖。
最后,足足停留了一个时辰,才在数以千计的百姓欢送下离去。
接下来几日,刘景游奏于平阳、钟水二乡各地,在劝百姓勤劳农桑的同时,也鼓励百姓发展副业,比如种树种菜,养鸡养鱼……
三月八日,刘景准备启程离开,他正月末来到这里,一共待了四十日,比他待在酃县的时间还久。
刘景将马周留在了钟水乡,和他一同留下的,还有两百步骑。
留下他,一来是为了防备荆蛮,不知道荆蛮受到的损失过大,还是被吓破了胆子,始终没有动静。而刘景现在实力有限,也无力讨伐荆蛮,只能暂时先修好内功。
二来,自然是实际控制钟水、平阳二乡,尤其是那两万新的编户齐民,他们无偿得到了土地,当然也要尽一些义务,刘景计划未来以他们组建一支八百的部曲。
另一方面,酃县的纷扰暂时告一段落,是该兑现昔日对马周的承诺了。钟水乡和他的家乡耒阳仅一水之隔,马周随时可以还家报仇。这一天,他等了好几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