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白皮藏黑心(中)
“娴姐儿,那人好硬的骨头。”
三个斗笠人踩在水上狂奔,这水固然是浅滩,但也陷死过不少人,便是一大块木头,丢下去也上不来。
三人脚下靴子是蹼掌,这蹼掌是白江入海口,一只大蛤蟆精的脚掌做成的,这蛤蟆精有百足、十嘴,绰号白江水神,其本质是百年前,水姆娘娘征讨南海,诛杀的一只妖种。
这蹼掌只有一种功效,便是踏水无痕,当然这妖术效果也不是没有极限,重量至多只在两百斤之内,所以三人抢来的银票、首饰、元金灵银,分三份提着。
其中一人抽出弯刀,刀口上有一个小指头大的豁口,这是之前砍赵勇脚跟,被人家的跟腱崩裂的。
“水姆娘娘庇佑!”
海寇和江寇是完全不同性质的组织,江寇更接近于帮会,甚至有些套上官皮就是附近的水师。
但海寇则是标准的教派,信封某尊海神,而这一支虾夷岛海寇信仰的则是水姆天隙外道神君,简称水姆娘娘,也是当初在白江上召唤出的怪异女人阴影本尊。
“娴姐儿,骨仔大哥让我们安分一些,毕竟这是人家的地盘,而且对方说好款子还未结清呢。”
“哼,我看那些钟吾人压根就不想付银子,当初说好,封江便可以了,结果拿我们当主力使,败了还怪我们,真是幺鬼、扑街仔!”
斗笠微抬,露出一张怪异的脸蛋,小麦色略显粗糙的皮肤,姣好的五官,凶狠的眼神,板寸头,最让感到诡异的是右眼,那是死人一样的泛白眼珠。
“他们不给,我们就自己抢!我们虾夷岛的人,什么时候做过亏本的买卖?”
语罢,那只惨白如死人眼一般的眼珠忽然转了一圈,突起,把眼皮都撑大了一倍,瞳孔左右乱晃,像是再找什么。
“娴姐儿,怎么回事?”
一发小面色骤变,娴娘、骨仔大哥,那都是水姆娘娘的人间眷属,继承了娘娘的一部分血脉躯壳,也正是因此,才能统率虾夷两千水鬼鲨众,如今这颗神眼有了变化,如何不让他这信徒惊恐。
“不知道,好似有人在跟着我们,又或是只是幻觉。”
娴娘犹疑不定,可是神眼转了数圈都没发现什么,也只能这般说,而在三人离开不久,水滩上,一圈又一圈涟漪荡起,水中的倒影是一具无头骷髅,背插五旗,脚踩水面,看上去十分雄壮威武,粘稠的血色火光从骨缝中溢出,迅速烧遍全身,火光一敛,再度消失不见。
“就在这歇一歇吧。”
娴娘三人狂奔了大约三十多里,数次转向,终于赶到离丹穴城不远的官道上,找了一座破落驿站,准备进去歇歇脚。
这种驿站在钟吾古国还在的时候是官员落脚的地方,沿海也有,叫做海夷站,是海上交通的枢纽,如今陆上驿站只剩遮风避雨的作用,反倒是海夷站被海寇占领,拦截海路,停泊船只,越发兴盛了。
“娴娘,骨仔大哥这次损失了三百多海骑兵,这次回去怕是不好向姆妈祂们交代啊,”另一位骨仔的亲信愁眉苦脸道。
两千鬼鲨众,海骑兵只有三分之一,这一下子就死了近一半,而且妖鲨种可不是那么好驯服的,得挑选善水性者从小培养,这次损失绝对伤筋动骨。。
虽然说骨仔是这支大海寇势力名义上的领袖,但岛上的实质权力是掌握在水姆娘娘的祭祀手中,虽然骨仔这些年在海外闯出了不小的名声,但虾夷岛这些土著最信任的,还是掌握着水姆神力的祭司们。
“哼!我哥这些年替她们抢了那么多货,赚了那么多银子,她们怎么不说,如今就这一次失手,难道还能将我哥换了不成!”
娴娘烦躁道,手中骨刀扎在地面,扎的石屑纷飞,这话说的连她自己都不确定,毕竟早些年,娘娘还享用活人血肉的时候,十万岛众都是两脚人牲,也就是这几年信仰强大,加上鬼鲨众东征西讨,赚了大笔的物资银两,这才渐渐有了地位,然后,老帮主死前让位于亲生儿子骨仔,骨仔兄妹受娘娘册封,一个海波将军,一个治海圣女,这才能勉强和那些老蛊婆们分庭抗礼。
这一次失手,损失太大,就连她这个‘治海圣女’也不知道回去后是个什么局面,这才悄悄溜出城,准备做个劫道买卖出出气,没想到反而碰上了个硬茬子,那个刀枪不入的壮汉跟虾夷岛的海神近卫居然有几分相像。
“不管如何,我哥肯定能从那些钟吾人手里扣下银子来,上游的河道已经被官兵封了,他们想逃,只能借我们的船往偷渡,哼,他们难道连命都不要了?”
“我觉的,相较于他人,三位还是先关心一下自家的性命比较好。”
“谁!?”
三海盗瞬间拔出武器,结果从门外走进二人,一人满脸嗜血笑意,摩拳擦掌,正是之前交手的大汉,另一人高高瘦瘦,穿一身素袍子,看不出深浅。
“唔,下小雨了。”
春雨贵如油,而且说下便下,‘浠沥沥’的声音冲淡了几分燥意,只是五人之间,杀意不减。
“还能打吗?”戚笼转头问。
“那还用说!”
赵勇暴喝一声,左拧腰,右腿蹬,打出了个不标准、却十分凶狠的拗弓步冲拳,左右两海盗同时拔刀,拳面和刀面撞在一起,水花四溅,一声崩响后,被崩开的居然是刀面。
“来来来,谁退谁孙子!”
赵勇一拳轰开刀面,另一拳带起风声,硬挨一刀的同时,把一海盗鼻子砸的断裂,两颗门牙都打了出来。
来往数回合,打的兴起,这拳霸扯开粗衣,露出刀伤密布的胸膛,张口大笑,只攻不守,作风竟比海盗还像海盗。
“要不,我们进去坐坐?”戚笼望了望天,又望了望眼前这个寸头女人,笑的露出四颗门牙,很引人好感。
娴娘不敢怠慢,她能看出来,这二人之中,是以这个青年为主,而且这人给她的感觉,十分、十分危险!
女海盗收刀,翻出一个怪异的笑容,伸出手来:“请!”
戚笼呵呵一笑,看了眼对方藏在后面的一只手,直接走入破落大堂中,左右看了看,找了块麻布,认真擦起了一张椅子。
娴娘盯着对方不加防备的背影,眼神警戒,白翳眼珠子转个不停,不进反退,退出门槛的时候,忽然猛的一跳,口中怪异咒语不断,手一甩,两片蚌片插在左右门柱,左手张开,是一颗拳头大的黑色珍珠,一股邪异的气息越发严重,珍珠内部的粘稠气息越来越多,最后凝成一颗心脏。
“南海邪术?”
戚笼转头,可是已经迟了,娴娘虎口扣着珍珠,脸上狰狞笑容一闪而过,猛的捏碎。
她捏不动了!
“你!!”
“无论南海法术,还是那劳什子道术,总得有个发动时机,我要是你,就不会对一个看不清深浅的对手这般做。”
戚笼擦好椅子,将麻布叠好,一屁股坐了下去,一脸笑容,仿佛此刻胸口不跳的不是他一般。
那只‘泛白眼珠’一点点睁大,她看到了!一只骨掌反捏住她的手掌,一点一点的往外掰,巨力让人无法反抗,骷髅眼珠部位火光大作,另一只手往对方脸上摸去,摸到了眼珠,扣下!
“啊!!!”
只这一下,尖叫就变惨叫了。
龙煞化身呆呆的看着手上还沾着血丝的眼珠子,毫不犹豫装进了自己眼中,眼前顿时多了一片水雾。
戚笼沉默了下,最后无奈的笑了笑:“你啊,别什么东西都往身上装。”
……
等娴娘苏醒的时候,就见一个被砍的鲜血淋漓的大汉正喜滋滋蹲在地上数钱,一边数,还一边嘀咕。
“还是这行来钱快,我算是白活这么多年了,居然现在才知道,对了,戚爷,咱这算不算是重操旧业啊?”
戚笼则饶有兴致的翻着一本记载水姆娘娘神迹的册子,怎么说来着,教派法典。
“原来这眼珠子也不是你的,是这水君的神力所化,我说怎么这么膈应人呢。”
娴娘默不作声的掏出一个眼套,套在空洞洞的眼眶上,沉默了下,直接道:“你想怎样?”
“你哥是骨仔,虾夷岛前任岛主拆骨公的儿子?”
“是。”
“他现在在哪儿?”
“去城中赴宴了。”
“谁的宴?”
“钱翁的宴,他是我们的金主。”
“是不是在聊怎么补偿你们?”
“是的。”
戚笼合上了册子,挑了挑眉毛:“看来你哥活不了多久了。”
第六十二章 白皮藏黑心(下)
钱翁不姓钱,做为山南道顶顶有名的大商人,他很有钱,所以被称作钱翁,久而久之,真姓名叫什么,反而没人记得了。
有江湖传言,但凡各地名族的交易、买卖,都是他牵线搭桥的,更要抽水。
但换一个角度讲,能让这些旧时代的士绅毫无保留的相信他,其背景深不可测。
富贵典雅的牙行门口,钱翁亲自站在门口,把一伙儿身上裹的严严实实的人接了进来。
钱翁此人少年白发,如今年过五旬,白发反倒衬的人精气神足,加上风度翩翩、面色白净,更像是风雅的中年文人。
领头的毫不客气的坐在主座上,摆手,顿时十几个手下分散了出去,占据了各个视线开阔处,握着刀柄,摆明了不信任对方。
钱翁也不在意,只是告了一声罪过,又走了出去,没过多久,又领了三人进来。
这三人分别是商家家主、鹄家家主、青家大长老,前两者在江西东,后者在江西,都是这次叛乱的幕后主使。
其中,商家家主、鹄家家主身材瘦长,眼狭鼻钩,后背都高高鼓起,前者要大一些,从衣摆中露出红色羽尖;至于青家大长老,脸上像是没脱皮的青毛野兽,琥珀色的眼珠上泛着恶光,加上掀开头帽,露出一半骷髅脸的虾夷岛海盗大头目骨仔,这场饭局中,唯一看上去正常的居然只有钱翁。
穿着精致的牙行中人来来回回,如同走马观花,很快,桌上摆满了名菜佳肴。
场面气氛很有些尖锐,骨仔冷笑连连,其它三人各有怒意。
“局面闹成这样,这是大家都不想看到的。”
钱翁做东,亲手给四人斟了一杯酒,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还是那句老话,我老钱托底!”
钱翁一拍手掌,有人上了一托盘,打开,是一本账单,他亲自送到了骨仔手上。
“海上的规矩,一条人命五百两银子,但我知道骨兄弟手下都是精锐,是手足!我老钱没这么下作,不干趁火打劫的事,一人一千两,这是赔偿骨兄弟的,至于安家费、丧葬费,我已经折成物资装了船,送到您兄弟驻扎的江心洲上,不多,也就十条船而已。”
骨仔表情缓和了下,半张活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指了指另外半张裂纹密布的骷髅脸,沙哑道:“我这次可是被你们钟吾人害惨了!”
鹄家家主一拍桌子,声音尖锐道:“如果不是你拍胸脯打包票,笃定能收拾掉那李慑,我们也不至于把最后一点家底都打光,现在可好,以往那些熟人全都断了关系,就算是同为名族也不例外,宁愿给人家官兵割肉,也不愿资助我们!”
“放屁,鹄家飞骑、商家飞鹰,你们的精锐关键时刻怎么没出现在战场上,还说被人给截了,你告诉我,现在除了官兵,谁会截你们的人马?人官兵当时在哪儿?他妈的在江上呢!”
“我们的人早被杀光了,家族血灯全熄灭了!”
“死在哪儿?尸体呢?都变鬼了吗!”
“哎哎哎,各位消消气,消消气!”
眼瞅着三人都要掀桌子,钱翁赶紧拦在中间,好说歹说,这才劝住了三人,沉吟了下,“商家主是羽山城的城主,鹄家主在猨翼城也是说一不二,如今二位基本盘都丢了,我这牵线搭桥的再怎么补偿,怕都说不过去。”
钱翁来回踱了踱步,忽然笑了起来,“实不相瞒,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二位,托青长老相助,你们二位的手下我全找到了,一个没死!”
“真的!”
这下不仅是心性偏激的鹄家家主,就连一向沉稳的商家家主都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不过没了城池赋税供养,哪怕区区四五百族兵,二位养起来怕是也有些困难吧,尤其是我们这种血脉传承者,要想开发血脉,没有特定的灵药可不行。”
“钱翁什么意思?”商家家主听出一丝不对劲。
“我是说,二位愿不愿意回去,当自己的城主也好,族长也罢,都可以;还有,二位在战场损失的一切,我天九行愿意全力承担。”
“不过嘛,民无主不行,像我们这种破落贵族,更是需要一座大靠山,不然就像现在这般,迟早有灭族毁家之祸,不瞒二位,我钱翁如今便找着了一位,可以说是真龙之相,气吞江河,二位,要不见见?”
商家主拦住了要开口的鹄家主,冷静道:“我若是猜得不错的话,这人我们认识。”
“哈哈哈哈,有道是不打不相识,换句话说,我与二位也是生死之交了!”
屏风后走出一人,英姿勃发,气势如龙蛇将起,正是李慑。
“钱老鬼,你坑我!”
骨仔暴怒,手中骨质弯刀猛然拔出,像闪电一样劈向对方脖子;这时他还不明白自己被人卖了,那这虾夷岛大当家可就白当了。
可是刀口却被一对青色爪子挡住,一声脆响,金火四溅,那一直沉默的青家大长老化开血脉,变身半人半狮,身长十尺有余,筋肉发达,满头青发烧出浓郁的青色焰火,气血好比炼体大成的拳师,大吼一声,五指弹出匕首般的尖甲,腥风卷起,反扣对方的脸面。
骨仔冷笑一声,脸上黑光闪过,左手五指一圈一圈,长出无数细小的鲨鱼牙齿,同样抓了上去。
二者一撞,桌面‘轰’的一声四分五裂,与此同时开裂的,还有附近几个丫鬟的身子,像是被乱刀搅碎一般,血雾汹涌喷出。
两个家主早已张开羽翼,护住全身,只剩一个普通人般的钱翁,一脸的无奈,“何必呢,何必呢,和气生财啊。”
……
虾夷岛海寇所在的江心洲,巨石插江,水道崎岖,山头望风者正做着手势,十条千料大船被拦住,两个红衣褂的海盗小头目用刀子割开麻袋,白花花的大米顿时洒了下来,船舱里,一个个海盗钻了出来,手中抓的或是铁锭、或是茶叶、酒水、要么就是一些上品瓷器。
“是正货!”
“没错。”
“数目对了!”
“放行——”甲板上的头目吼道。
临时设的闸口打开,几十条海盗专用的小仓船收了回去,一条条大船入了港,隔着十来丈,都能看到脱的光溜溜的海盗躺在岸上晒太阳,有的伤势不轻。
“喂,你这酒水有没有多余的?”一刀疤脸海盗眼神暗示道。
“有的有的,大哥你稍等,”一短打汉子连忙搬出一坛酒,突然抬头,露出一张两撇小胡子,风流眉目的脸来,呵呵一笑:“对了,大哥,你见过大变活人的戏法没?”
……
宁海府与兴元府的边界,白山城正一脸恭敬的站在赵黑身边,向对方汇报情况。
“东西曝光了,人也撤的差不多了,就算露马脚也无事。“
”唔。“
”关于姑爷和七城城主的消息——“
”不仅是这个,“赵黑阴阴一笑:”还有和地军的买卖,小老儿倒要看看,官军和反贼,到底是不是真的能合得来。“
……
“真的假的,戚爷你不是在骗他们吧?”
一人在前,两人在后,正在密林中狂奔,正是戚笼、赵勇、娴娘三人,剩下两海盗被赵勇打的不成人形,别说战斗力,走都走不起来,只能在驿站躺尸。
“骗她干什么,你就没想过,江西七城的豪强既然能因边军的强势拜服薛保侯,为什么就不能因为新军的兵锋再选一位强人,要知道,边军总归是要走的,县官不如现管。”
戚笼以欣赏的眼光打量着前方女人的背影,倒不是有什么下流想法,只是以‘龙煞分身’的视角,可以看出对方身上裹了一层青色鱼鳞,鱼鳞挡住了荆棘枝桠,而以肉眼观之,便是对方身子所过之处,树枝草叶自动挪开,像是中了咒一般。
‘这神力的运用,貌似真有一点门道,找个机会学一学,也是一门手艺。’
戚笼摸了摸下巴,龙煞固然凶猛,但毕竟是龙脉戾气所化,也是自己一身‘天赋’的源头,别说打没了,便是磕一点碰一点也舍不得,但不用又可惜,毕竟有些时候,祂能做一些连拳头都办不到的事儿;既然法术他学不会,这神力的运用,也未尝不是一条路子。
跨过溪流,穿过水涧,在烂泥坑上走过好几趟,终于视线大开,来到江岸线上,娴娘一远望,江对面火光冲天。
第六十三章 戏法大师(上)
娴娘眼一缩,心头像是被人狠狠压了一记,虾夷岛的海盗们在火光之中哀嚎,船只被凿开,一颗又一颗人头浮在水面上,到处都是血迹,惨叫声、厮杀声、以及那向水姆娘娘的死前求救声,一样不落的进了她的耳朵。
她的双眼猛的通红,拔出刀子就准备跟人拼命,谁知肩上一痛,一只铁铸银浇的手掌按住了她,虾夷岛海盗可不是善茬,腕一翻,弯刀一转,刀尖反戳了上去,结果同样是陷入了牛皮糖一样的境地。
戚笼的手掌像是有无数‘青色小蛇’在蠕动,把对方凶狠的刀劲一点一滴的‘吃下’,他笑容有一分诡异,在娴娘看来,更有一分幸灾乐祸。
“不要急,再看看,用眼睛看,”戚笼突然一噎,“忘了你眼珠子没了。”
“滚开!”
娴娘更气,不过她也明白,这深不可测的家伙既然提醒他,必然有什么说法,反插入刀鞘中,源于水姆娘娘的圣咒念出,像是几十种鱼类同时发声的腔调,更诡异的是,她的五官因此有了变化,脸更白、鼻子更尖更翘,牙齿变的细而密,像是有一层阴影裹在脸上;那只没瞎的眼珠上,多了一分高贵与冷漠,仿佛高高在上的神祇,又像是深不可测的海面,可惜‘神眼’被挖掉了,这种感觉只持续了三秒钟便消失不见。
饶是如此,她也看出了对面岸上的古怪,惨叫声渐渐趋同,那倒地的、被砍伤的兄弟姐妹们,行动越发僵硬,水雾越来越重,遮住五官,藏了神态。
就像是一场盛大的皮影戏,动作像,人也像,神气也足,但就不是真人。
“怎么回事?”
“法术两字转一圈就是术法,民间术法千千道,合起来无非七个字‘假作真时真亦假’,”戚笼表情阴晴不定,最终哼了一声:“我认识一个人,他贯喜欢玩这种把戏。”
炮天王陈天雷‘死而复活’,他虽然惊讶,但不意外,毕竟钟吾古地是个神异魑魅乱走的地界儿,人‘死而复生’,虽然罕见,但也有过先例,而且复活的人多半像陈天雷一般,跟行尸走肉无多少区别。
但是,戏法是要动脑子的!
当年他从老大砍的老五,除了老五见识不妙,他刚一拔刀就跑了外,没想到还有一个人戏演的这么好,装死装的他都瞒过了,老二贾似盗,呵,怪不得小豹子和红姑会被勾上来,赤身六王,居然还有一个漏网货!
戚笼心头窜出一道无名火,杀性都被搓了出来,冷笑连连,那娴娘见状,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突然双手反握跪下,这是虾夷岛认主的姿势,身子颤抖,仿佛忍受了极大屈辱:“你帮我救人,我认你当主人。”
“我对当你主人不感兴趣,”戚笼打断道:“而且术法这种东西在下九流中叫彩门,最讲究法中藏奸,你看到的是假,其实他故意给你看的也是假中假,就是在千变万化中藏杀招,要阻止对方,必须在对方戏法没成时下狠手,如今大戏开锣,再想破就难了。”
就在娴娘失望的关口,戚笼又冷笑一声:“不过老子今天火气大,还真就想砸砸这饭碗,还真就不信了,他这装戏法的碗还真是铁做的不成!”
话音一落,赵勇眼一花,仿佛看到戚笼眼中绿火大盛,只看一眼便通体发寒,然后一节节骨刺从其后背钻出,火星‘劈里啪啦’乱溅,再然后,幻影消失,戚笼背后,一道焦黑冒烟、入地半寸的脚印一直延伸到江岸。
江心洲附近的水域统称落魄矶,处于几条大水道的的交叉口,暗礁众多,水流湍急,船只除了按照唯一一条安全路线开进去外,无其他路可走,这也表明只要将这条道一拦,这便是兵法中的‘险形地’。
险形者,我先居之,必居高阳以待敌;若敌先居之,引而去之,勿从也。
而戚笼选择的,便是驾一只小舟,直接从对方眼皮子底下游过去。
“戚爷,你打听打听,我拳霸赵勇绝不是个贪生怕死之辈,好吧,有那么一点点怕,但是我还是觉的吧,眼前的这种情况,敌军甚多,直接杀过去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赵勇是个头铁的人,但他没想到居然有人比他头还铁,硬顶着岸上几十上百口弓箭,依旧若无其事的向上冲,这就不是头铁的范围了,而是烧不熟煮不烂的一颗铜豌豆,从里到外都是硬!
娴娘也咽了一口吐沫,她甚至可以清晰看到,岸上钟吾人凶狠的眼神,以及溅在手腕上的血沫,浓厚的血腥气透过水面的尸体溢出来。
‘嗖~’
话音一落,无数根箭矢拔地而起,抛射,像是天空上一下子多了无数小黑点,风声鹤唳,像是有无数仙鹤在尖叫。
“干你大爷!”
站在船头的赵勇吓了一跳,连忙护住要害,倒头扎入水中,水面‘噗嗤’一声开了朵水花。
娴娘更熟水性,只不过她看到戚笼身姿挺拔的站在前头,眼珠一转,咬咬牙,上前一步,悄悄藏在他的身后。
汹涌的箭矢扑面,戚笼眼皮子一搭,箭矢穿脑而过,化作幻影消失,正如其它落入水面却无声无息的箭矢一样。
“噗,假的?干!”
春寒水冷,赵勇一个猛子扎出来,冻的直哆嗦,直接骂娘。
戚笼眼角一瞥,臂上一条大蟒弹射而出,蛇牙‘崩’的一声,卡住了一根铁箭。
那根铁箭距离赵勇眼珠子只有半寸距离,箭尾颤抖,箭头卡在戚笼的三指之间,虎口是蛇口,上面跳动的黑筋是蛇信子,一股腥味散了出来。
一股凉气从尾椎骨直窜喉咙,然后变成全身毛孔都包不住的热汗,赵勇张嘴,像是大蛤蟆。
“你说呢?”
戚笼收回手臂,把玩着这根箭矢,似笑非笑。
“老二,见到我是不是很惊讶,正如我见到你一般。”
岸边的一座高岩上,贾似盗收回长弓,摸了摸两撇胡子,声音都有些抖:“居然真是老三,他没带刀吧。”
眼见戚笼浑身上下,没有任何藏刀的地方,这位戏法大师这才松了口气,摸了摸肩膀,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
“既然这样,那么我们三年前的那笔帐,就要好好算算了。”
语罢,身子一僵,变成一持弓的稻草人,同一时间,戚笼的目光扫了过来。
“呵。”
上了岸,娴娘二话不说,扑向尸堆子上,尸体是腥臭的,血是滚烫的,手上的血迹顺着掌心纹路蔓延,娴娘喉咙像是抽干了一样,胸口发闷,嘴巴张开,眼一花,还没昏过去,背部就被重重一击,直接砸的心脏一跳,血气涌动,耳鼻子都是腥味,顿时精神了。
“嚎丧可以等一会儿再嚎,行有行规,彩立子的规矩,只有活戏法,没有死玩法,这大变活人的把戏,要是变出来的全是死人,这出戏可就演砸了,姓贾的格调没那么低。”
“你是说,他们还活着?!”
戚笼耸肩,“总归能活那么一两个吧。”
“戚爷您可真会安慰人,”赵勇忍不住吐槽。
“你陪他去找人,”谁知戚笼直接点将,并且头也不回的往一座岛上走去。
“那戚爷您干啥?”
“去见熟人,再把他弄死。”
赵勇咂咂嘴,头一次发现这位大佬也不是很靠谱,粗暴的把光头女人扯了起来,露出一嘴黄牙,满脸自信:“虽然这场局面差了点,但有我赌神在,绝对能翻盘!”
……
戚笼走在浅滩上,发现海寇的尸体全都有了变化,变成了麻匪的样子,一个个两眼瞪大,鲜血淋漓、死不瞑目。
戚笼面无表情,一脚踩在一颗人头上,把眼珠子给踏平了。
“死都死了,瞪什么眼。”
戚笼一路走到岛上沙丘,乌云裹日,转头,之间黑压压的麻匪尸体全部站了起来,长着同一张风流面孔,冷冷的盯着他。
“老三。”
“老二。”
“三年不见,总得叫上一声二哥。”
戚笼洒笑一声:“以前不也没叫过,现在怎么还矫情起来了。”
“你走了,我得把你的招牌顶起来,你要能理解。”贾似道语重心长。
“理解,当然能理解,毕竟论辈分,你排我前头,只是吧,你也要理解我,”戚笼顿了顿:“我这再给你补一刀的想法。”
初春的小雨再次浠沥沥的下了起来,水珠落在戚笼的眉毛上,溅起,分裂成七八小粒水珠,倒映着水雾之中,像蟒蛇一样卷出的腥风血雨。
第六十四章 戏法大师(中)
拳术在开打前都有一个动作,这动作未必是招式,但一定是运气发劲的手段。
戚笼开创的蟒蛇劲前招叫‘蛇吞蛋’,舌上卷,抵上颚,像吞蛋一样吞食空气,这样可以扩张胸腹,让脏腑流通气血的强度一下子大增。
这一招是真龙桩反推出的变招,内涨脏腑,外通肢节,气血卷到骨盆一带,正好逼出了须弥金山的两倍佛力,戚笼拔地而起,身子像大蟒一样,一下子钻入‘人群’中,两条手臂上下翻飞,‘嘶嘶簌簌’声中,好似无数大蛇钻洞而出,所过之处,那‘麻匪’纷纷扯裂,化作一张张碎裂的皮影戏子,彩纸纷飞,颇为喜庆。
‘老三在哪里炼了这么一套诡异拳术?这么说,之前在江边的真就是他?’
贾似道微微一惊,要知道六兄弟中,单论拳术水平,二人一向是互争倒数头把交椅的热门人选,如今见戚笼形如蟒蛟,暴起如怒目金刚,拳劲阴阳相融,身子一转,浑身打阳罡寸劲,扎的周围三寸‘皮影戏子’千疮百孔,很显然是得了真功夫。
‘莫非老三这三年隐姓埋名,就专注练拳了?’
他虽惊,但不慌,术法立变,手中折扇一翻一转,‘皮影戏子’一个个倒筋斗,翻成一颗颗绿豆落下,豆子往地下一埋,一根根宝剑像是刺猬展身子一样连环刺出,戚笼脚步连退,脚掌落在地上猛的一震,像是铜柱子砸地,砸的地下‘崩崩’直响,尽是宝剑崩断之声,忽然,一口宝剑从水面一挑,像是鱼跃一样,斜后方刺入,戚笼只来及转头,脸上便被划开一道血口子。
那宝剑跌落在地后,又跳了两下,化作一口青色怪鱼,鱼口沾血。
“老二,你这几年也没歇着嘛。”
戚笼手指抹过血口,嘿然一笑,并不惊讶,眼神却多了一分慎重。
他记得对方说过,像他这种彩立子,也就是外界俗称的皮影师有三重境界,拟形、拟态、拟人,分别对应着假山假水变真山真水,真山真水装假山假水,以及最后一层山水有灵、万物生人之境界。
只要达到最后一层,便等于将彩门中,所有的戏法融汇贯通,达到见人装人,见鬼装鬼的境界。
但除此之外,彩门中还有第四重传说中的境界,便是‘天作戏’,到了这一境界,人鬼神皆不分,一切所见、所闻,皆可为戏,什么神异怪相都能成真的地步。
若是在前三重境界,贾似道只能扮演‘智多星’的角色,那么第四重,这位幻天王已是近战远攻皆不怕,甚至比起能施法的道人更加诡异而阴险。
果不其然,那插出地面的宝剑忽然开裂,重又化作一枚枚铜钱,圆滚滚,滚圆圆,铜钱边沿越发尖锐,伴随着一声‘七星聚会’的大喝,拔地而起,化作金属风暴,四面八方、劈头盖脸的砸了过来。
戚笼眼一缩,一个铁板桥,躲开这无数铜钱暗器,肩胛骨贴地,向后一卷,身子软若无骨的向后平移三尺,一阵‘崩崩’声后,那插入地面的铜钱变成了一根根铁箭,箭羽还颤动着。
“大戏法!”
戚笼眼角一抽,对于‘彩立子’而言,只要戏台子搭起来,这变戏法的托儿可以要多少有多少,甚至‘皮影戏子’也可以是活人,哪怕自己能借生死危机下的生物本能,避开所有杀招,但仍猜不透给对方搭戏的到底有多少人。
人越多,戏法效果越强,这便是大戏法。
不过他危而不乱,后退之际双掌一个白蛇吐信,横拍地面,骨节颤动,筋肉张弛,形如大蟒转身,在地上扭拧一翻,身子像怪蛇一样在地上急速游走着,从草丛翻卷到树下,卷的草木纷飞,泥沙四起,挡住了所有视线。
眼看对方这般狼狈,贾似盗哈哈一笑:“老三,你的本事到底不如我的本事,要不,你拔刀?”
这位幻天王的声音忽远忽近,忽大忽小,一来干扰人精神,二来也是防止武人听声辨位,查出他的真身所在。
可是他依旧小瞧了戚笼,尘雾之中,一条巨蟒大嘴巴猛张,吐出一尊佛陀,金皮黑眼,腰部一圈像是裹了十几条的黑蟒,高高鼓起;佛闭眼,人体处处空穴鼓涨,气息层层压抑,最后脖子鼓起,像是蛇下蛋,又像是佛门狮子吼,降魔卫道。
‘哞!!!’
四周卷起的树叶碎枝猛然炸开,那在空中乱射的铜钱好似被无形的盾牌拍散一地,‘皮影戏子’的戏台一阵晃荡,仿佛要被人用力一掌掀开似的。
那中气十足的吼声在冲开铜钱雨后,忽又分裂成数十股蛇腔调,既好像皮肉摩擦,又好像金属摩擦。
无数死人的尸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木架子搭着的纸影,而有的则大变活人,成了铁甲持弓的甲士,正丢了弓箭翻滚在地上,紧紧捂着耳朵惨叫,耳朵、眼珠、鼻孔都流下了两条黑血。
虚幻的东西被拆穿,而本来真实的人现出形来,戚笼眼一搭,暴走的气血一缩,步若龙蛇,往某个方向跨步如飞,一拳搭在腰间,气势在行奔之间积蓄到一种恐怖的程度,龙蛇合一,接下来打出来的,必然是惊世骇俗的一拳。
然而两个‘皮影戏子’一左一右冲来,二人身上都散发出浓郁的血光,那光芒之中,两尊数丈高大的神兽幻影翻出,云气滚滚、朝着戚笼怒吼咆哮。
‘实质化的拳意?’
黄沙滚滚中,一人脚如铁角,膝盖如头,反腕扎下。
另一人掌影如激流,激流之中,掌风化作大小漩涡。
面对这一刚一柔,戚笼走拨草步,化拳为掌,两条膀子化作两条黑蟒毒蛇,同时口吐洪音,一尊青菩萨纹身浮现,从头纹到尾,菩萨怪笑,邪音乍起,菩提树垂大蟒百蛇,竟以一敌二,缠住了二人所有攻势。
蟒和尚——小禅寺!
同时脚尖一卷,地面上的一根利箭直射而去,那露出真身的贾似盗神情恍惚,但在最后一刻恢复了清明,嘴一张,竟把这根铁箭吞入喉中,往后一跌,化作一只酒杯落下,那铁箭居然变成一条小蛇,从杯中游了下来。
彩门戏法:口吞火剑,杯弓蛇影。
戚笼暗道一声可惜,收手,后退几步,打量着眼前二人,这二人的气血之强,居然给人一种通体燃烧的感觉。
“二位怎么称呼?”
“橐驼侯。”
左手边那位,背部拱起,肩膀宽厚的紫脸汉子拱手道。
《山海经》:兽多橐驼,善行流沙中,日三百里,负千斤。
“鹿蜀侯。”
右手边的男子,发黑而鬓白,文质彬彬,眼神却藏着一股狠劲儿,见状微微一笑。
《山海经》记载:杻阳之山有兽,状如马而白文,头如虎而长尾,其音如谣,其名曰鹿蜀。
“原来是地军的两位侯爷,”戚笼两条膀子上的袖子全部崩裂,露出鼓满青筋的皮肤,随着一呼一吸,缓缓蠕动。
“我说这年头,还有谁这么臭不要脸,居然好意思惦记麻匪的遗产,搞了半天,原来是反贼啊。”
地军编制,公侯伯子爵,全是古国贵族的代号。
戚笼转头,眼中杀意似岩浆滚荡,盯向一位‘皮影戏子’,一字一句道:“老二,还要我拔刀吗?”
那皮影戏子沉默了会儿,突然笑了起来,“老三,三年不见,手上无刀,依旧锋芒毕露啊。”
……
天九牙行中,一道巨大的黑影笼罩了整座古意楼磐,水流似黑流,织成一尊神祇的巨大阴影,阴影笼罩半座城池,裙下海蛇游走,脸上怪虫盘踞,方圆五十里内,山崩海啸。
然而此刻,一条条尸虎盘踞在阴影上,张牙咧嘴,撕扯着一块块海兽血肉,吞入嘴中,像是无数寄生虫;最终,其中一张虎面化作了骨仔的面孔,茫然、狰狞、顺从、凶狠。
李慑收回了染血的拳头,身体由小巨人一般恢复常态,看着地上烂成肉泥的尸体,以及碎裂的海神躯壳,极舒爽一笑:“好硬的骨头,打的痛快!”
钱翁率领商家家主、鹄家家主,青家大长老,缓缓拜倒。
“钱翁谨代表神军治下,山南道二十一姓名族,拜见天吴公!”
公侯伯子爵,地位堪比九位义军领袖的诸侯大公。
“公能称孤道寡吗?”
钱翁沉默了下,开口:“王可以。”
“那这便只是第一步!”李慑铿锵有力道。
第六十五章 戏法大师(下)
虾夷岛所在的海盗窝,是由十条沙船,外加几十条铁角小船在岛中心深水滩圈出的地界儿,看上去像一座新建不久的鱼港,只不过港口无人,而且浪头翻涌,水面上冲出大量海兽幼崽的尸体,似乎是被毒死的,厚实的鱼鳞上,并没有被刀砍斧剁的痕迹。
娴娘目光哀伤的看着一条条嘴巴张大、惨白鱼眼茫然凸起的鬼鲨,心里很是痛苦,鬼鲨是沿海少数可以培养的妖种之一,是水姆娘娘的恩赐,对虾夷岛海盗来说,是最亲近的伙伴,如今这沿海霸主却没有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了给它们挖开的蓄水池中,这无疑是一种侮辱。
“快看!”
赵勇两只铜铃眼一鼓,粗萝卜般的手指往上一指,只见在各条大船的诡杆上,一具具海盗尸体被吊着,脖子挂了根彩绳子,随着风一吹,来回晃荡,不少人看到了二人,嘴巴一张一合,脖子拉的老长,表情痛苦,粗粗数来,不下百名。
“娴姐儿~”一海盗吐着血水沙哑道。
“蛤仔!”
娴娘牙齿磨的‘嘎吱’‘嘎吱’直响,女人凶狠的目光在四周扫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忍不住,拔出腰间两口弯刀,弓着身子摸了过去。
至于赵勇这滥赌鬼更没什么警戒的念头,颠颠的就跟了上去,甚至还在琢磨着,这些海盗要是往官府上一丢,得能卖多少两银子。
娴娘多长了只心眼,没有直接上船,先从船舱的小门翻了进去,来回搜刮了数船,确认没埋伏后,才三步并两步的上了甲板,手中刀往绳子上一剁。
“蛤仔,姐现在就来救你!”
可是这绳头不知为什么变的极重,娴娘抓的不是不紧,但绳子一甩,依旧被擦了一大块油皮子,那叫蛤仔的海盗往甲板上一砸,‘啪唧’一下四分五裂,胳膊腿乱飞,血浆染红了地面,脑袋滚了三圈,直接撞在娴娘的蛙皮靴子上,嘴巴嗫嚅了下,吐出两个字,“救我。”
“啊!!!”娴娘这个独眼、寸头的凶狠女海盗发出一声痛苦尖叫,指甲都刺入血来,抱着人头久久不语。
“娴娘,莫要伤心了。”
“娴姐儿,快救我们。”
“圣女,快走,这是陷阱!”
娴娘深深吸了两口气,口中默念海神咒语,然后往手背手心各自‘划拉’一个十字口子,鲜红血水溢了出来,然后血水迅速风干,凝成一只鱼皮手套,指头上套着五片鱼鳍,这一招神术叫‘五鱼之力’,能够短时间内拥有五条异种黑鱼之力,差不多相当于千斤左右。
又是一刀割开绳子,只不过这次娴娘反手一握,竟冒出五只大黑鱼的咬合幻象,绳子猛然绷紧,然后在下一刻,另一个海盗的脖子被绳子猛的一勾,脸红如番茄,仿佛头和身体都受到了巨力拉扯,脖子上一圈皮都炸裂了,然后在下一刻,地面一声重响,一颗脑袋和一条血淋淋脊椎依旧吊在绳索上。
娴娘眼角都要睁裂了,只是这一次,赵勇把她拽住了,龇牙咧嘴的想了半天,开口:“这玩意我见过,叫神仙锁。”
水面一圈圈涟漪荡开,一具无头骷髅倒映在水面上,只是这一次,水面下的不仅仅只有祂一个,还有一具具倒吊的尸体,那绳子拴着的,其实是脚。
……
“老三,我们打个赌怎么样?”贾似道冷不丁的道。
戚笼嘿了一声,没有说话。
“还记得咱们当年在山上,我每年都给你们演的把戏么。”
戚笼想到了什么,表情缓了缓,“神仙锁?”
“你果然还记得,小豹子过年非要闹着吃桃,大冬天到哪里给她弄桃吃,我就给她玩了一花招,说是从天宫去偷,从我那箱子里摸出一团绳子,轻轻一抖,笔直的撑起几十丈,然后我就爬啊爬,直接就钻到云头上去了,然后‘唉呀’一声,脚崴了,绳子也断了,身子直接掉在地上,‘啪唧’一下,裂成十几块,吓的小豹子哇哇大哭,结果骗的差不多了,嘿,真身便又从箱子钻出来。”
贾似道笑的前仰后合,道:“自从那时起,鼎鼎大名的赤罗刹就再也没吃过一颗桃子,哈哈哈哈,你说她笨不笨!”
戚笼表情渐渐收敛,淡淡道:“说吧,你想要赌什么?”
“就赌你那两个同伙,能不能从天上偷下一个‘桃儿’,只要一个,就算我输,否则就算是我赢。”
“我赢了,不管眼下这段时间赤身党想做什么,你别管。”
“那你要是输了呢?”戚笼反问道。
贾似道摸了摸脖子,“我这颗脑袋,给你。”
戚笼目光扫来扫去,最终嘴巴缓缓扬起,伸出了三根手指,“你没死,当年我就只摘了三颗脑袋,如今不多不少,我也只要三颗。”
鹿蜀侯眼角一抽,踏前一步,脸颊两丝鬓发微微摆动,居然发出类似箫一样的悲切音调,空洞灵透,同一时间,对方的手掌反转,像是随着音调在震荡。
“怎么,开天神气么,拥有神族血脉还真是方便啊。”
戚笼眉目低垂,只是身上青色菩萨越发邪笑。
橐驼侯弓着身子按住了对方,低沉着嗓音:“戚大当家能说话算话?”
“我若是说话不算话,现在站在你们面前的,便就不是老二,而是我。”
贾似道眼角一抽,不过并没有搭话,反而沉默了下来,便等于默认了当年一事与地军有关。
戚笼长吐一口气,“真没想到,藏势九道,能与七大都督府争霸的超级势力,居然惦记上了我这穷山沟的三瓜两枣。”
“确切的说,是看上了你,”橐驼侯低沉的道:“侯爷对您有过一句评价。”
“哦?”
“刀凶必弑主,弑主之前能杀人。”
戚笼扬眉,倒是没想到,这个传说中,代表世俗武道尽头的那个男人,会对自己有这么一个评价,某种意义上,还挺高的。
“那么,贵军这次又来搞事,为的是什么?李伏威,不对,李摄么!”
戚笼明显感受到,说这话时,两位地军侯爵的表情都有了微妙的变化。
橐驼侯道,“戚龙头,我们只是想知道,刚刚的赌局,你是否认账?”
“认!”
戚笼冷冷道:“但我怎么知道,你们认不认?尤其是我这位二哥,他当年假死,可是把所有人都唬过去了。”
“所以咱们都还是实在一点吧,武人被人按着脑袋砍还不还手,这事儿谁都不信,老二这么说,无非是信口开河讨价还价,不过我对你们名族的拳术,多少还是有点兴趣的,比如说,这传说中的天神气,就是比武人的虎豹雷音要方便的多。”
武人的拳术由外及内,渗透到五脏六腑,最后开发人体穴道,将人体的潜能催发到‘半神’之境,这其中的过程便是‘虎豹雷音’,当然,‘虎豹雷音’只是一个统称,每一流派都有自己的秘术,是属于真正不可外传的师门绝学。
而地军之所以强大,很大程度上,便是因为这些古国名族可以通过血脉秘术,提前达到这一境界,所以同等拳术层次下,地军高手的气血往往比普通拳师要强大至少两倍。
这种血脉秘术称作‘观神法’,便是那位地军的至高领袖,钟吾神侯所创。
这也代表着,同等层次的高手,几乎无法战胜对方。
所以戚笼这话方一提出,橐驼侯和鹿蜀侯就变了脸色,鹿蜀侯冷笑连连:“你真是好算计。”
橐驼侯沉默了下,点头,“可以。”
这驼子手一抖,一张‘羊皮纸卷’便落在戚笼手上。
戚笼手一摩挲,便感到一股沉重的神力在其中流转。
“老二,我对你的彩门戏法也挺感兴趣的。”
贾似道哈哈一笑:“老三,几年不见,你变幽默了好多。”
第六十六章 戏法大师(完)
江风猎猎,乌云翻白,浠沥沥的小雨时落时停,江水从各条水道上汇聚,撞在江心洲岩石上,水花分裂成数十道,然后再落下,两分绚烂,三分凶险,剩下的五分,便是如岩石光滑的表面一样,日夜如常。
赵勇盯着天空,娴娘盯着赵勇,终于,女海盗忍不住怒道:“你行不行,不行我自己来!”
“这世上就没有女人敢说勇哥我不行的,”赵勇又咂咂嘴:“不过好像还真的不是特别行,你让我想想,当初庙会上那老头是怎么玩的来着。”
做为杂耍中绳技的一种,这‘神仙锁’算是鼎鼎大名,是继钻火圈、丢飞刀、走钢丝外,杂耍戏子的压箱底绝活,但既然出名,便要经常表演,久而久之,大家都琢磨出两三分门道,比如说,这耍的绳子其实里面填了钢筋,又或是这爬天宫的把戏是某种障眼法,仙雾其实是石灰洒出的白雾,至于这四分五裂的‘尸体’,便是藏在身上的动物尸体。
但二人更加明白,眼前这一幕假中藏奸,必然不是这么简单,很可能涉及到某种法术或是风水的变化。
赵勇做为赌博的老手,虽然逢赌必输,但眼力劲儿还是有的,他制止了娴娘砍诡杆救人的动作,摸了摸胡子拉碴的下巴。
“你有没有觉的,这绳子上吊着的活人随风摇动,这摆动的幅度跟江面风浪一浪一浪的,是不是很像啊?”
“你是说?”
“我对风水这玩意一窍不通,但是既然看上去诡异,它又实实在在很诡异,那么这玩意便很可能涉及到天地自然的力量,你不是会法术吗?能不能将风浪定一定?”
若是大海上的风暴巨浪,娴娘自然无能为力,哪怕只是江面的巨流洪涛,在没了神眼后,她也心有余而力不足,但如果只是江心岛中央的水浪,她还是有一定把握的。
诡异却又有一分神圣的腔调从娴娘的嘴里吐出,腮帮子鼓起一道又一道鱼鳃纹路,赵勇斜着牛眼偷窥了半晌,悄悄嘀咕:“其实看久了,这娘们居然长的还可以。”
那娴娘一边念唱着,一边像打摆子一样跳着祈神舞,手不时向江中撒一些鱼食类的粉末,不知何时起,甲板上渐渐积了一滩水,同时水面上的狂风被分成一股一股的,相互撞击,竟发出‘砰砰’声响,浪头越来越弱,同时那吊在诡杆上的海盗面色变的更加痛苦,骨骼都被勒的‘嘎吱’作响。
赵勇来不及向娴娘借刀,不过做为天生开骨之辈,他一向足够头铁凶悍,倒退一步,屈膝前弓,铁拳重重砸在诡杆上,发出‘咚’的一声重响,一道裂纹直接从紫木杆子上裂出。
“妈的,好硬!”
赵勇的骨节不像是一些炼外功的,很平很整齐,反而大又尖,像是带了一套骨头指虎一样,平常一拳轰出去,手臂粗的柳树直接打折,但海盗船的诡杆用的都是防海上风暴的铁木,别说拳头,就是用刀也不是一两下就能砍断的。
‘咚!’‘咚!’‘咚!’‘咚!’‘咚!’‘咚!’‘咚!’
赵勇打的激起了性子,两眼通红,拳面皮肉都滥开了,最后头一扬,一脑袋就砸了上去,这脑门可是人体最硬的部位,换成天生开骨之辈,可真就是‘你有狼牙棒,我有天灵盖’,跟几十斤的小铜锤一样,直接砸断了诡杆,这一次,一海盗直接落了下来,没有像往常一样被扯裂,而且绳子直接松开,不过他掉入水面前,甲板上一条麻绳‘极其巧合’的落入水中,绳子一头扯到了他的脚腕上。
赵勇大约是脑袋被撞的直接开光了,灵光一闪,大吼道:“砍他腿!”
这掉下来的老海盗叫幺叔,是从小看着娴娘长大的,娴娘虽然杀人不眨眼,但到底没足够狠辣,水中弯刀拔出,刀光一转,斩在了麻绳上,可是麻绳不知为何突然变的硬如钢铁,一声‘崩’响,把刀刃崩开后,与此同时,其它诡杆上的吊绳都不约而同的卷了过来,扯住了幺叔的手脚脑袋,在这老海盗惊恐的眼神中,‘撕拉’一声,五马分尸,落红洒江,娴娘腿一软,跌跪在地。
“我都说了赶紧砍腿,砍断就完事了,我算是看明白了,这绳子捆什么都要有个由头,人嘛,讲究个落地生根,神仙锁可不锁凡人。”
拳霸勇哥儿一脸没心没肺,他混下九流的,哪天街头巷尾没死上几个人,不过那凶悍的女海盗突然回头,眼中居然沁出泪水,哭嚎道:“救我。”
“呃,别哭的跟个娘们似的,哦,你就是娘们。”
赵勇挠头,不知怎么安慰对方,然后眼神就渐渐不对劲了,对方身上被水浪打湿,露出粗糙小麦色的皮肤,随着呼吸一鼓一鼓,唔,虽然这娘们长的不咋地,皮肤也黑,但身材貌似不错,胸大盆骨宽,一看就好生育啊。
“那个,我们混江湖的一向都是行的正坐的直,开门见山,我帮你救人,你陪我睡一晚如何?”
赵勇迎着对方泪眼朦胧,老脸一红,毕竟这实在有点落进下石,干咳两声道:“那个,要不,咱还是按件收费吧,你看这一个……”
“好!”娴娘冷冷道:“只要你能救人,我就陪你睡觉。”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赵勇磨了磨牙,捏了捏拳头,四处张望,陡然间精气神足,脑袋灵光大闪特闪,突然又想到一好主意,二话不说,直接
用绳子将自己和船头捆紧,然后‘噗通’一声,扎入水面,在娴娘惊讶的视线中,钻出了半个头来,嘿嘿一笑,露出一嘴黄牙,大吼道:“老子别的没有,就一把子傻力气,等着,老子一条条的把船拖到岸上!”
说到便做到,赵勇猛吸一口气,本来就如同狗熊一样的身子又胀大几分,肩上扯着身子,一声大吼,竟然硬生生的连人带船两千多斤,一股脑的往岸上拖。
这就等于以力破巧了,远在另一边的贾似盗眼角一挑,像他这种耍戏法的,平生最恨的就是这种较真的人,你捅自己一刀没事,他非要你给他一刀,这便是玩命了。
不过他幻天王可不是一般的戏子,同样也是玩命的行家,手掌背在后面,三根微动,顿时,附近数条海盗船上,十几根绳头同时卷起,捆在对方四肢上,绳子扯的笔直,一看就是五马分尸的阵势。
然而这次却没那么容易,赵勇身上接连响起铁块摩擦的声音,两眼充血,五官扭曲,但依旧一步一步往岸上走,臂上、脚上、背上不时有青筋炸开,不过十来步,就变成一个血人了。
“赌钱也好,赌命也罢,老子就从来没有怂过!”
随着这家伙的怪力,不断有绳子绷断,然后假人从上空落下,摔的四分五裂。
“老四?”
虽然这家伙的拳术看上去不咋地,但光凭这一身铁骨蛮力,看上去就又是一个‘天生开骨’之辈,老三的运道可真不错,不过可不能让他再养出另一个‘老四’来。
戚笼把玩着手中秘籍,眼观鼻,鼻观心。
贾似盗暗自嘀咕一声,手中折扇忽然一转,变成一根绳头,用力一扯,那水下的绳子倒影便就同时射出,像蜘蛛网一样,牢牢的捆住赵勇的影子,每当赵勇拔船之际,便感到一股股魂魄要被抽出身子一样的无比剧痛。
“啊啊啊啊啊啊啊!!!”
拳霸并没有放手,正如他玩命赌钱却从不会及时收手一般,这种人天生就是找死的性子,哪怕五官流血,形如恶鬼也不回头。
哪怕只是为了别人眼中的一点点小事。
娴娘眼瞪圆了。
不知何时起,东南西北的江面上,各插了一杆黑色令旗,风水之气积蓄、孕育,无头骷髅缓缓从水面浮出,眼眶火光大作,手中流火孕育出一口‘荧惑刃’,江面上,步步踏出水雾,刀身从上往下撩,刀尖却猛的从江面下刺出,同时砍到了所有绳头交叉的那个绳结上,正如用一根针戳到织蛛网的那只蜘蛛头上。
贾似盗把‘皮影戏’当钩子,他戚笼同样也把赵勇当钩子。
都是老把戏了,谁还会上第二次当似的!
‘哇’的一声,贾似盗一口血水喷出,手中绳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手血水,这手‘天作戏’,是法术,是风水,更是魂魄杂糅着彩门技巧的一种诡异变化,戏法被破,魂魄自然受伤。
戚笼眼一睁,像是装睡的大蟒扑杀眼前猎物,跨如龙,脚如蛇,手似刀,恶狠狠的向对方脖子上扎去。
“哼!”
橐驼侯冷哼一声,眼中黄光一闪,刚刚赠予戚笼的‘秘籍’炸成一团黄沙,压在戚笼皮肤上,重似泰山。
橐驼双峰,一峰藏血,一峰藏煞。
几乎在戚笼暴走的同时,鹿蜀侯踏步如水,双掌翻飞,好似雪片片片抖落,抖刀、刺刀、劈刀、架刀好似雪花四瓣,在此刻同时落下,竟是双刀技的杀招——雪片花刀。
原来这两同样打的背誓伏杀的念头,一刀藏,两刀更藏,场面一时凶险万分。
第六十七章 兄弟手足(上)
鹿蜀侯的‘雪片花刀’是跟周子通‘净土枪’相同档次的杀招,刀术借助精气神扩大无数倍,并混以刀四技,抖、刺、劈、架,刀光一使出,便似大雪纷飞、鹅毛滚滚、寒风哭嚎,仿佛无数人间魂魄在冰雪天中冻成冰雕,刀光未及身,那爆发‘开天神气’所斩出的,无数口压缩空气刀就把戚笼浑身所包裹。
一般来说,一流刀客的刀法标准,便是泼墨不进,一盆墨水泼到身上,刀光片片,从上护到下,连一滴墨水都沾不上去。
但是守刃不如攻杀,要想把敌人裹的泼墨不进,不仅需要恐怖的爆发力和刀术,还要封闭杀气,免得被对方寻到气机,破开刀阵。
杻阳之山,有兽焉,其状如马而白首,其文如虎而赤尾,其音如谣,其名曰鹿蜀,佩之宜子孙。
鹿蜀侯藏刀中杀意的诀窍,便就在这‘其音如谣’上,双刀的破空声像是玉佩的‘叮咛’碰撞,轻灵而悦耳,掩藏了滚滚杀意。
而戚笼三丈之内的大地上,早已划出了无数纵横交错的刀痕。
戚笼摇肩伏身,抖劲换马,不进反退,连退三步,只来及避开要害杀招,身上被划出无数血口子,依旧没脱开刀笼。
那黄沙如附骨之疽,越发沉重,仅三步,就好像有一座大山压在脑袋上,压的他脖子‘嘎吱’‘嘎吱’直响,继而头昏眼花,浑身散劲。
头是六阳魁首,是人一身之清灵所在,武人踩桩打拳时,都有一个‘虚灵顶劲’的变化,脑子一开,气血活了,拳术就活了。
《太极拳说十要》:‘顶劲者,头容正直,神贯于顶也。不可用力,用力则项强,气血不能流通,须有虚灵自然之意。非有虚灵顶劲,则精神不能提也。’
尤其是在比武时,武人脑子被人一按,自然浑浑噩噩,脚步晃荡,一副找死模样。
鹿蜀侯见状刀势更疾,刀光卷如雪虐风饕,快上三分,同时刀分黑白二色,黑刀逼血溅射,白刀封血无痕,前者能将伤口处大量鲜血激出,后者则能将伤口完全冰封,这同样是属于旧日名族的血脉秘术,是血脉浓度开发到一定程度的标志。
鹿蜀侯刀刀致命,橐驼侯虽然没出手,但是脚下却踏了一四平桩,两脚开立、屈膝蹲平、紧背塌腰、双手似按非按,虽然没有动作,却自有一副掌镇五岳的气度。
兽多橐驼,善行流沙中。日三百里,负千斤。
名族炼拳,容易养神,这神是根植于他们血脉骨子里的,比起普通武人拔剑四顾皆茫然的状态,可以说是先天的优势。
双掌一转,一翻,戚笼身上黄沙凝成铅汞黄云,往其头顶重重一镇。
“老三!”
贾似盗眼神闪过一丝复杂之色,但动作却没有慢上分毫,单手立插入地面,同一时间,十丈之外,五根粗绳翻土而出,直接缠入戚笼脚腕。
天上、地下、人间,竟似无路可走。
橐驼侯转述的话其实只说了前一半。
‘刀凶必弑主,弑主之前必杀人。’
后面还有一句——
‘杀前,使之无锋。’
地军行事,一向霸道独尊,不降之,便死之,三年前如是,三年后亦如是。
三人眼中,戚笼早已是必死之人。
确切的说,三年前就该死了。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
比麻雀粗,比乌鸦长,而且有一股凶狠的戾气藏在其中,鹰叫又被称为鹰唳,叫出的声音有一种独特的‘惊云遏空’的凶狠气势。
而且这声音不是从戚笼嘴中发出,而是从其钝金色的皮肤下,一个个毛孔中激射而出,他的半身衣服早被刀光卷的条条絮絮,猛地一炸,露出一身精干的皮肉,一只金翅巨爪的怪鸟从皮肤中蠕动而出,凶狠的招子从脖后探了出来,巨翅羽翼一只从肩胛骨蔓延到指尖,身上每一寸皮肤筋膜像是根一根金色羽翼。
戚笼身上所有皮肤都融成了钝金色。
佛生迦楼罗!
双足重重一顿,拧骨转髋,那一身的厚厚血衣像是被人脱下来,再套出去。
同时,背后迦楼罗的幻影双爪反插入沙尘云层,猛的一掀。
披袍卸甲!!!
橐驼侯双掌血水溅射,像是被鸟爪抓出五条血口。
“古国血统?!”
资料上从来没有记载过,这戚笼也是古国名族的一支!
鹿蜀侯感受到敌人血气似刀枪棍戟,锋芒毕露,四面八方戳来,下意识的就要收步转刀,谁知脚下一紧,余光望过去,像是有五根绳子死死捆住脚腕。
“这——”
在他看不见的背后,无头骷髅单手扯住绳头,将绳子中间一段捆在了他的脚下,嘎嘎一笑。
“不可能!”
幻天王贾似盗猛的转头,不知何时起,海盗窝的水面上虚幻火焰大涨,神仙绳被烧的卷成一团。
鹿蜀侯猛然抬头,一张癫狂放肆的脸面近在咫尺。
“在我的面前用刀?”
“哞!!!”
鹿蜀侯心头巨颤,气血震荡。
鹰化佛,佛化龙,龙化马。
鹰愁飞龙吞白马!
吞即是蟒!
戚笼左手一黏一沾,像蟒蛇一样从握刀手一路卷到对方小臂,五指一炸一并,寸劲铁指如毒蛇獠牙,割开静脉管、剖入筋键、钉入尺骨。
结果‘咔嚓’一声,鹿蜀侯尺骨靠肘关节的一头,直接从皮肉中裂出,骨头顶端还粘着血丝血膜,值得一提的是,那一部位正好叫‘鹰嘴’。
鹿蜀侯眼鼓血丝,痛彻心扉,惨叫连连,右手反手握刀,黑刀劈撩过去。
可是没想到的是,一股重压镇顶,压的他惊惧魂散。
原来戚笼刚刚的‘披袍卸甲’,卸的居然是这橐驼侯的血脉秘术,煞沉雾!
血脉名族炼拳有无数好处,但独独一条,上等血脉对于下等山海精怪的血脉,具有绝对的压制作用。
而恰好,‘不周’所赠的迦楼罗,在古国还在的时候,被称作王族!
鹿蜀侯左臂痛的超乎神经忍受的程度,本来就在强行忍耐,加上‘砂云’盖顶,脑袋一下子就昏了,刀光露出一丝破绽,戚笼脚步一转便插入空门,一爪捏住对方脖子,一掌握住对方脑门,双臂无数黑蛇扭动,鼓出无数搅劲,鹰啸声再起,反向发力,‘咔嚓’一声!
蟒和尚——大禅寺!
戚笼满身鲜血,狂笑声中,提着一颗人头,脚踏龙蛇,寸步蓄劲,扑杀而来!
背后的无头尸体晃晃悠悠,居然没倒。
地军的侯爵,神意入拳,气血强度甚至还要超过一般炼体大成的强者,若非三四个一流高手围攻,想死都难。
如今三对一下,竟被戚笼反败为胜,硬生生扭掉了脑袋,一时间,戚笼的气势连续突破巅峰,正如惊涛骇浪,又似万蛇吞月,两肩鼓起,煽动,好似大鹏一啸九万里。
莫说贾似盗回忆起,当年濒临死亡的大恐怖,就连橐驼侯自己,都生出此人不可力敌之感。
戚笼每踏一步,气势便往上鼓起一重,那蒸腾的雄厚气血竟然逼的头顶乌云有一丝翻卷的架势,仿佛一只无形的金翅大鹏鸟正在撕裂天空。
橐驼侯顿时知道逃是逃不掉了,四肢一弓,踩脚通膝,像是老龟缩壳,同时背部高高拱起,若是掀开衣裳,便能看到此人背部是大片大片的青紫筋黑,一层又一层,像是九面铁盾套在一起。
这是他融合了通臂、通背、龟形、炮拳、道家桩功锁血等六种杀招,合一而成,炼出的一招活人倒撞死人碑!
生死合一,阴阳合一,最后敌我合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这一招消耗的气血达到一种难以想象地步,若非他有橐驼血脉,两个驼峰藏气血,根本无法施展这一招。
饶是如此,这一招使出后,他也将气血耗尽,连血脉强度都会在短时间降上一两成。
“哞!”
“哞!”
“哞!”
“哞!”
“哞!”
“哞!”
气机牵引,戚笼每踏一步,口中佛音大亮,每一次做佛门狮子吼,身形便大上一倍,金身皮箔大亮,就连二倍佛力都似乎承受不住筋肉暴增的幅度,腰腹溜圆,皮肤上的金翅大鹏鸟几乎要扒皮而出。
身色如金山,内现真金像。
迦楼罗吞佛!!
活人倒撞死人碑!!
戚笼的尺步拳酝酿到极点,指尖筋肉鼓起,像是从佛身扒拉出的鹰爪,凶狠的撞在对方酝酿的气血巨盾上。
同样,对方的倒转生死碑反砸而来。
肉眼可见的罡风轰散炸裂,一只无比巨大的金翅迦楼罗幻影腾空,鹰唳九霄,双爪撕扯两只如山大的铁驼峰,猛的一扯,扯出无边血海烈火。
两声清脆无比的骨裂声响。
手爪一扭一拔,一节骨节被活活扣了出来。
贾似道半个身子立刻垮了下来,像是一坨无骨肉泥。
下一刻,无数根绳子从泥里翻出,一部分化作几十口宝剑,另一部分卷成泥胎,把橐驼侯往泥土里拉。
戚笼反身一抖,宝剑连续撞在金翅迦楼罗的羽翼上,具化作一节节断裂的枯草。
十丈开外,贾似盗一手抓着橐驼侯,一手摆动不停,变身换形的术法不要钱使出,身影忽隐忽现。
无头骷髅眼中绿火大亮,一只火眼上龟甲反转,勾勒出整座江心洲地形图,另一只火眼中水雾蒸腾,层层雾气散开,现出了贾似道真身。
骷髅爪上忽现一杆黑色三角令旗,骨臂一甩,下一刻,令旗插入贾似盗后背,形成一道黑旗幻影,然后缓缓消失。
第六十八章 兄弟手足(中)
贾似道,赤身六王之幻天王,在六人之中排行老二,但若论‘上山’的时间,他是第一个上山,也就是第一个想出开创‘赤身党’的天王。
山南、山北两道,地势偏僻、环境险恶,少以兵祸,多以匪患,这般局面,若是将几个恶名昭著的大匪头凑在一起,能成大事!
他先是找上了老大殷天蛟,当时他是十几座山头的二大王,刚在死人窝里捡到一个吃人肉的小姑娘,认作义妹,便是未来的六王赤罗刹。
贾似道和殷天蛟谋划半年,火并了山头的老大,‘赤身党’方才有了雏形,不过当时还没这个名号,最有名反而是绰号盘山蛟龙的殷天蛟。。
贾似道并没有做老大的意思,他明白,像他这种下九流,单凭自己是做不了大事的,不服众。
殷天蛟有一朋友,号称山北道第一赤脚贼,窃玉偷香,无物不偷;近来勾搭上了山北道观察使的爱女,结果在一月黑风高的夜里钻错了房间,把观察使小妾当成了她,据说那晚还在纳闷,这才几天不见,这娘们咋变的这么风骚呢,失手,被抓。
贾似道和殷天蛟带人劫狱,赤脚贼便上了山头,做了后来的鸟天王。
接下来,有好几名在当时显赫一时的大寇陆续上山,只不过都没熬到最后,详情不表。
这一伙山贼陆续吞并了几股势力,渐渐成了气候,然后赤脚贼下山‘化缘’的时候,听说最近地下拳台出了一号极凶猛的人物,守擂七十三场,场场打死人,拳头凶的要命,名号雷鬼,好奇之下前往勾搭,结交未果。
而山贼势力也开始遇上了发展瓶颈,遭到一伙大名鼎鼎的流寇伏击,截了数次后勤,这伙儿流寇虽然人数不多,但是各个凶猛精悍,领头的更是手段狠辣、刀术凶险,据说是麻匪石庵堂一脉的当代传人。
双方冲突了数次,结果都以山贼吃亏而告终,最惨一次,老六赤罗刹都被人绑走了。
老大殷天蛟被迫去谈判,结果不打不相识,反倒有了几分交情。
事实上,这一位是唯一一位不是由他请上山,而是遭众人认同,一起提的名,当时自己便感到一丝不安。
再然后,石庵堂一脉的传人去了地下拳台,三刀把雷鬼砍下台,这雷鬼便用了真名陈天雷上山,便是日后的炮天王。
殷天蛟粗疏,有野心却缺了一分手腕,他本以为能做幕后主使,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却是石庵堂一脉传人成了赤身魁首,而戏子、山贼、麻匪、大盗、拳手凑在一起,便一发不可收拾,狂飙突进,成了日后横行两道、侵暴诸侯的大贼党。
事虽然成了,他到底有些不甘心。
这点不甘心却成了日后赤身党分崩离析的引子。
不知为何,贾似道一路逃窜,脑中莫名闪过一道道过去的回忆,倘若当年没有闹翻,现在又是个什么光景?
“咳咳,停下,停下。”
橐驼侯现在凄惨的很,驼背像是被人从中砍了一刀,深深凹陷,脊椎骨的一节骨节都被扣了下来,比起当初戚笼的伤势还要夸张,真就是神仙也难救了。
他双眼凸起,咳着黄色涎水,摸出一张纸来,沾着血水写了一些字,然后抓住贾似道的手,惨声道:“把我的心脏取了,交给英招,让他回禀,咳咳,朱厌公,就说‘王族’出现了,不要告诉其它人,切记,切——”
话音一落,他的后背突然涌出大量污血,皮肤上挤出大片的黄毛,手指黏在一起变成蹄子,背部拱出两个干瘪的肉丘,身子抖了两下,死于非命,临死之时,脸上都是痛苦之色。
“王族。”
贾似盗自言自语,这是钟吾古地最古老的传说了,相传在上古时代,有佛陀在神树下传道,有十尊神灵神兽听讲,得了**,然后佛陀寂灭,他们便在故地建了新的国度,而祂们的后裔,便被称作王族。
只不过十王族的神兽血脉被藏的很深,很少有人知道,这血脉到底对应的是哪一种神兽。
迦楼罗,佛教之中,吞龙蛇的金翅大鹏鸟么,倒是配得上这身份。
“老三以前绝没这种拳术,他也不是什么血脉名族,这三年他到底干什么去了。”
贾似盗这几年其实也暗中调查过,结果在江湖中怎么也查不到这人,仿佛凭空消失了般,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事实上,戚笼三年多来,除了近半年外,啥都没干,就光顾着打铁了。
贾似盗又干咳两声,自言自语:“老三破我术法的手段又是什么,法术么,可是法术我也不是没见过,绝没有这般诡异,莫非是王族的血脉秘术?”
贾似盗念头只转了一会儿,便就有头晕眼花、恶心泛呕的感觉,这是伤了神魂的征兆,这种伤比伤筋动骨还要难好。
他强忍着恶心,手指在橐驼侯胸口转了一圈,反手一捏,无中生有,一团还在跳动的心脏便落在他的手掌上。
“老三啊老三,我们可是手足,我在你手中受的伤可超过了任何一个外人。”
贾似盗又扫了一眼血书,冷笑一声,掌心一捏便就搓成无数纸屑。
“你可真就是拿我当棒槌了,只有我一人知道王族身份,传过消息后,接下来可不要灭我的口。”
“好在地军也不是铁板一块,我可以拿这个消息做投名状,交给另一位‘戚天王’,公侯伯子爵?呵!”
幻天王春风满面,“我只信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
另一边,戚笼坐在沙船上,只套了一短裤,两个女海盗正在给他上药,没办法,他浑身上下除了几大要害外,几乎全是大大小小的刀痕,好在伤口处没有一滴血水流下,道家武学敛气血是第一流,佛门的也不差。
除此之外,残存的几十个海盗正在娴娘的指挥下,收拢残存物资,准备随时离开。
赵勇大踏步走来,将手上一壶酒一丢,戚笼头也不回的接过,直接对嘴灌了半壶,辛辣的味道透过喉咙口传遍全身,减了三分伤痛。
“真准备入赘人虾夷岛了?”
“这哪能呢,”赵勇尴尬一笑,摸了摸脑袋:“说着玩的,再说了,我可是您的人。”
“那好,你替我调查一些事,我们黑山城汇合。”
赵勇一愣,看着戚笼用木板固定的右手臂,“你这就回去了?”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也马上就要知道了,该回去收拾首尾了。”
地军、名族、白家、边军,这条线基本上已经很明朗了。
“您又要打架?就您这状态,你行吗?”
“所以这一次,我没打算抄家伙,而且也未必就我一人就是了,有些人也正打算搞事呢。”
“若您真要找帮手,我建议您去找乌三,而不是唐三糖。”
戚笼转头,微微奇怪,“为什么?”
唐三糖有异刀狰,直接相当于一流的刀客。
“嘿,你信我就是了,”赵勇嘿嘿一笑:“怂人并非拿刀就不怂了,可乌三不一样,刀就是他的第二性命,你把他老二伺候的这么好,他绝对拿你当自己人。”
戚笼眼角抽抽,懒得再搭理对方。
“若是找李摄报仇,我们鬼鲨众愿意暂时受你调配!”
娴娘走了过来,一字一句道。
“动他倒不至于,还有一个老家伙等着我去收拾,”戚笼顿了顿:“先断他手足!”
第六十九章 兄弟手足(下)
“你是说,赤身党原魁首有迦楼罗血脉,是十王族?”
乱石拍空,惊涛拍岸,一道壮硕的身影站在白江上游的一块岩石上,他的身前插着一口大刀,刀身极长,约有六尺,弧度比普通大刀稍显弯曲,麒麟吞口,刀身暗红,刀柄吞金,每当一道巨浪打来,便似撞上了无形屏障,每一滴反弹的水雾之中,都点缀着一滴赤色。
更奇异的是,这人的面目,居然跟戚笼有七分相像,多了一分胡须,头发粗豪了些,两眼微阖,像一口开天之刀。
“是,”贾似盗干咳两声,献上一颗心脏,心脏早已干瘪,脏器内部的血水并没有完全干掉,反而在心脏内部凝成一只巴掌大的血骆驼,四蹄偶尔摆动,心脏便就跳动一二。
“橐驼侯只留下一颗血脉之宝,鹿蜀侯更是连尸体都没抢过来,英招这妒妇要是知道自家相公尸骨无存,怕不知得疯成什么样?”
‘戚笼’话音一转,“但这不是你第一个告知我的理由,山四道,海五道,一道一公,总管一切,你应该直接去天厌城告知朱厌公,橐驼侯应该也是这么对你说的吧。”
贾似盗扇着扇子,一脸儒雅:“我觉的事关王族,告知您可能更合适一些,古国七十二侯、三十六公,非神族血统不能称侯,非军功者不能称公,而除了十王族血脉外,古国还有十二异姓王族,分封边地,庇护古国;时代更迭,当年的十王族,渐渐变成一脉王族,如今几近断绝,而在古国流传下来的异姓王血统,按照法理来说,才是地军正统。”
“王在侯上。”
‘戚笼’轻咦一声,道:“你居然知道这么多。”
“既然选择投靠地军,自然要判断这股势力是否有发展潜力,我很看好它。”
“但是地军有一个致命弱点,持国不正,”贾似道笑道:“首举义帜的钟吾神侯,居然只是区区侯爵,而且是古国晚期册封的,无血统之杂位侯位传承,这样振臂一呼,如何能得到钟吾古地各地名族后裔的忠诚,无根之水又如何掀起滔天巨浪——”
贾似道还未说完,‘戚笼’缓缓回头,眼神如刀,那是一口刚刚铸好,刀口烙红冒烟的怪刀。
贾似贼喉咙被重重一扼,整个人像是被塞入炼钢炉中,炙热、逼仄、铁气滚滚。
生死为炭、善恶为铜,千变万化兮,杀伐为工。
大刀缓缓抽出,就好像是刀从他的脖子上抽了出来,贾似盗两眼凸起,手掌捏紧了脖子,血水逼射,绷紧的皮肤上,鼓起了一颗颗豆粒般的鸡皮疙瘩,嘴巴下意识的‘咯咯’叫唤。
过了许久,他才意识到刚刚只是一场幻觉,若是换做普通人,怕是早已吓死了,就算是他,如果不是三年前刀下的侥死还生,他怕是也近晕厥了。
贾似道眼神凶光一闪,但随即化作挑衅的笑容:“这一刀,比不上三年前的一刀,你这个戚老三不合格啊。”
‘戚笼’平静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一时的胜负并不重要,杀人,最后也只需要一刀而已。”
“贾似盗,你这人正如你的名字一样,真让你大盗窃国,你不敢,却又不甘屈于人下,所以常有以下克上之举,你却没想过,便就真让你做成了,你真能治的了这番基业吗?练功难,守功更难,打天下难,守天下就容易了?”
贾似道脸色一白一青:“你玷污了你身上流淌的王族血脉。”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王族也该如此,世上哪有永恒的王朝,你若想拿我做垫脚石,以那些毂于旧日名望之辈做你棋子,让你做一盘吞大龙之局,那请恕我不奉陪,只要神侯在,我血麒麟绝无二心。”
“去把这颗心脏,还有你毁掉的信,全部交给朱厌公,你刚刚说的话,我就当没听到。”
语罢,‘戚笼’一步又一步,就这么踏入了惊涛骇浪的江中。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我的刀,什么时候在才能达到上善若水之境呢?”
石上大刀鸣声大作,一时间,这一段江面的水势竟然真的消弱了下来,惊涛骇浪化作风平浪静。
然而等他脑袋没入水面,下一刻,浊浪拍空。
……
白江穿过兴元府,不断分裂,最终化作三十九道水脉,其中一道名叫浅水湾,最大的特点是水面波澜不惊,水下暗流涌动,竹筏停在水面上分毫不动,但若是一根烂木沉入水下,在下一刻便就会搅成无数木丝、木须。
赵黑就站在水中央,腿脚卷着,水面没在膝盖的半月板下,身子弓着,两条袖子也卷了起来,并没有双手过膝,也没什么猿猴的姿态,就这么轻轻松松的垂着,给人感觉像是在晒太阳打瞌睡的老翁。
但就是这么一老翁,脚踩激流涡旋,在貌似平静的水面上微微打鼾。
不知过了多久,四条竹筏缓缓的飘来,来者是四个年轻人,一个坐在竹筏头,一个在船尾划着竹竿,一个站在竹筏正中,一个腰间挂着根竹子,嘴里叼着根杂草。
水面因此荡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赵黑身子一抖,像是被惊醒了,昏花的老眼睁了开来,打了个哈切,露出一嘴好牙口。
“来啦,愣着干啥,弄吧。”
“噗~”
一根稻草射在水面上,斜插在水面,持竹子的年轻人手中竹剑往水中一荡,一手扣着腰,大拇指和食指扣在髋骨和假肋上,像是提裤子一样,另一只手控制竹头,不断拍打着水面,脚掌在水面之上快速移动,绽出朵朵水花。
在近四尺之距时,掌心一吞吐,那刚从水面拍上来的竹子便‘嗖嗖嗖’的打着圈,像是有一根无形的丝线拴着,在绕赵黑荡起涟漪的同时,竹头和竹尾形如刺剑,不断扎在眼前老翁的浑身要害上。
那竹子来回荡圈,好似两个无形剑手来回刺剑,一圈是阴剑圈,一圈是阳剑圈。
阴剑圈者,持剑手手心向下,先向侧后抽剑,随即将剑弧形拉至体前,向前刺击。
阳剑圈者,持剑手手心向上,先向前刺剑,随之向侧后带剑。
赵黑不闪不避,竹头戳在皮上时,皮肉一缩,像水漩涡挤开,竹尾戳到皮上时,皮肉紫黑鼓起,像肉瘤子一样将其顶开。
竹子一圈转过来,正好落在年轻人手上,眼神闪过一丝兴奋之色,手腕一翻,阴阳剑圈合一,竹身剧烈旋转,‘嗡嗡’声不断,剑气吞吐半寸,直刺喉咙。
“呵。”
赵黑老脸抽了抽,左腿向后划半圈,手峰顺着竹身一擦,随即翻塌,坍腕下压,力达掌根,五指猛的一捏,那左腿所划的半圈水线立刻炸出一道珠帘喷雾。
这能将三层铁甲都刺穿的一剑,落在赵黑手上,‘嘎吱’一声,弓成一道弧线。
另外三人目光一紧,拦手门绝技——开合手!
“回去!”
‘崩’的一声宛如铁弓拉弹,连人带竹,在水面上连退十几步,最后一脚踏在竹筏头上,‘轰’的一声,竹筏高高掀起半圈,停滞三息,再又重新跌回水面,水花滚炸,竹筏水底一层已经被激流搅动的全是痕迹,人踩在上面,‘嘎吱’‘嘎吱’作响。
“白三尺见过黑前辈。”
“肉在身上?”
“肉在剑上。”
“邪门歪道。”
白三尺笑容一僵。
“尚差半尺。”
白三尺面色一凛,拱手称谢。
赵黑老眼盯向赤足坐在竹筏头的年轻人。
年轻人深吸一口气,拔地而起,像踩楼梯一样,步步升高,踏出水面后足弓如秤,前脚掌和后脚跟像两秤砣似的一吊一吊,一步能踏丈远,然后踩侧桩、门坎腿,前门坎是踩腿,后门坎是叩腿,脚尖外拐,足弓一闪之下,连人带足像一只铜坨甩了过去,直砸小腿胫骨。
这一杀招使出,能将一腰粗圆木踢折。
赵黑嘿嘿一笑,脚掌一弓一扣,膝盖沉了下去,正好顶在对方脚中心冲阳穴上,这人瞬间足一麻,连带着浑身一麻,便被顶翻,直接砸在竹筏上,勉强起身,恭敬道:
“白初九见过黑前辈。”
“肉在身上?”
“肉在脚上。”
“不,肉在脊上。”
白初九一愣,然后陷入思索之中,若有所悟。
“黑伯,我上了!”
船尾划船的年轻人深吸一口气,撑杆猛的插入水面,然后用力一荡,身子便跃在半空,双臂平展一翻,燕子跟头翻出,几乎同时,双手射出五口刀片,脚趾射弹出三根银针,膝盖下的两条大筋一绷一弹,两条矛头绳索弹射而出,头一缩,头发下藏的十几根钉子打了出去。
赵黑冷哼一声,双掌似仿鸟迹,五指如翅,勾、切、倒、挫、缩、弹,抖腰发劲,六圆开合,不拘泥于一招一式,浑身之劲开合,置敌于败地,不消说,又是一门拳种绝学。
暗器发完,年轻人又一个撑杆翻身,直接翻了回去,嬉皮笑脸。
所有暗器都收入了赵黑手中,
“肉在指上,不对,肉在皮下?”
赵黑脸上闪过一丝慈爱之色,指了指胸口:“肉在心上。”
“那六四就谢过黑伯了。”
最后的一个年轻人迟迟没有动作,似在思索,倒是竹筏两侧不时冒出气泡,显的他心中并不平静。
就在白六四不耐烦要开口之际,年轻人目光一亮,长发像是被电了一般一起一落,横步,中拳,隔空一拳轰出,十丈之距,一道白色水线缓慢的在江面上移动,水花在两侧翻飞。
然而就是这看似最容易避开的一拳,赵黑却面色凝重,仿佛对面是惊涛骇浪,一浪高过一浪,每一道浪头便是一股拳意,对方的拳术在四人之中最高,已然入道。
可是赵黑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抢身直上,脚翻掌钻,一钻一拖,宛如庖丁解流,刀片子划肉,一拖便是一片肉片,透明清晰,连划五片,那道水线化作五股,最终融入了水中。
这是五刀门失传的拖刀掌,又称杀人手。
“拳入肉中,渗透血气,就差养火候了。”
“白一阳谢过黑前辈,”略显呆滞的年轻人开口道。
“三尺、初九、六四、一阳,你们都已半步踏入一流高手之境,其中三尺入了邪道,初九天赋最高,六四是我亲自带大的,讲的东西最多,一阳的拳术最深,你们都可以说是白家未来一代的栋梁,家主子把你们交给我,你们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白六四抢先开口:“明白,黑伯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白三尺沉吟片刻,道:“无非杀人。”
赵黑将目光盯向另二人。
白初九诡异一笑,答非所问:“我们只听黑前辈的。”
白一阳想了半天,吐出两字:“磨练。”
谁知赵黑摇头,老脸闪过一丝狂热:“二十年前,家主子跟老奴说,要不要改姓白,可以让你入族谱,这可以说老奴毕生所愿,但老奴拒绝了。”
“老奴说:白家现在声势如烈火烹油,已是到了一个顶端,然而也已经是极限,接下来要么天上飞,要么阴间游,要想再进一步,只有成为从龙之臣,立从龙之功,才能保三代富贵。”
“白家的白是青天白日的白,那老奴的黑,便作大白日头的鬼影子,暗活脏活,交由老奴来做。”
“所以,老奴来到了黑山城,就是为了替家族挑一条真龙!”
“真龙,谁是真龙?”白六四脱口道:“我们那个表姐夫?表姐不是才成寡妇嘛。”
赵黑笑容古怪:“夫人心思很重,有私心,毕竟嘛,嘿嘿——”
四人沉默不语,白三娘是家族直系血脉的老二,为什么叫三娘,便涉及到家族二十年前的一桩丑闻。
“这一次,就看你们的本事,能不能给家族搏一场大富贵了。”
赵黑一步踏出,水面大浪炸开。
……
城主府今日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一位头戴兜帽,一身素白的女子缓步下了马车,在远比李府窄小的城主府后门进入,姿态优雅,很快步入大厅。
“妾身见过城主大人。”
迎接他的同样是一位特殊人士,城主专属的虎头太师椅上,一人一手搭在桌上,一手翻着一本册子,抬头,露出一张两眉包煞的面孔。
“夫人,我就有话直说了,李总管手下冒二、孔三、曹四、鲍五,谁是你的人?”
第七十章 可锻亦可断(上)
白三娘漆黑到反显的明亮的眸子怔怔的看着对方,良久,才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为什么不是冯大?”
“冯大为了李摄,死在白江之上,戚某认为,死士和义士之间,最大的区别是理念上的认同。”
江水、血水、厮杀,邪神的雏形,以及那龙吟虎啸、狼嚎泣血的一声‘称霸’。
戚笼不怀疑这种情绪,他更认同这种人。
“未必是他主观意愿,他有妻子、有妹妹、他还有视若心腹的兄弟,甚至他的道上伙伴也能够出卖他,就好比桀骜霸道如戚大当家您,不也照样困于恩怨情仇的圈笼中,没有段家那对爷女,戚爷您不早就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刀藏鞘中怎会是坏事?没有刀鞘,你又怎能见到拔刀那一瞬间的风采。”
戚笼浅浅的柔柔的笑着,白夫人更是姿态窈窕的坐在了戚笼身旁,一股兰花味的体香扑鼻,眼波盈盈欲水,两人对视,就好比痴男怨女一相逢,就差**了。
“哎呀,哎呀,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呢,这里还有孩子呢,打住打住!”
一道公鸭嗓子在这关头响起,虞道人一脸腻歪的从后堂转了过来,那窗头外还有一对好奇的大眼珠子,正在偷偷观望着眼前形式。
“你,勾搭已婚少妇,不合适。”
“你,刚成了寡妇还没到半个月,就勾搭精壮男人,更不合适。”
“你们两个做为合作伙伴,却阴阳怪气、笑里藏刀,这真真让老道我感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年头,过命的交情都不管用了。”
黑山山顶一次,黑山城中一次,说戚笼与虞老道有过命的交情倒也不假,确切的说,应该是救命的交情。
这白三娘与戚笼,若是想尽办法、死皮赖脸的拉关系,看在白三娘替戚笼保下段家爷女,十分勉强的可以算作‘托妻献子’的交情。
至于白三娘和虞道人的关系,就冲虞道人过了十年还活蹦乱跳的,没被黑山城各地下势力弄死,便足够了;以前大家都认为这老道足够苟,道行也足够高,现在看来,没有白三娘通风报信,这苟到十年的‘神迹’也是不大可能成功的。
老道又气哼哼道:“吹箫童子,还不进来上茶。”
没过多久,头扎两包包,做道童打扮的萧道人一脸忍辱负重的走了进来,低着头,给三人分别上了一杯茶水。
白三娘顿时轻咦一声,道:“这萧道长心高气傲,妾身请了不知多少人,用了好些件奇珍异宝才请他出手一次,不知虞师兄是怎么降伏他的?”
“嘿嘿嘿,”说到这里,虞老道一脸兴致盎然:“那就必须说一说老道的手段了,那一日,老道我大发神威,咳,顺带还有戚小兄弟相助,两败这厮,把这厮打的吐血晕厥,老道我当晚就请了十几个画师,给我这位吹箫童子来了三套春宫图,而且不止如此,各位可知道,道家有一门法术,唤作白壁留影,哼哼,这鸭馆的肌肉大汉可有不少……”
虞老道比手划脚,说到兴起,吐沫横飞,戚笼嘴角抽搐,白夫人杏眼瞪圆,二人对视一眼,剑拔弩张的气氛居然消减了几分,至于萧道人,更是双眼通红喷火,双手发抖,似乎要被对方活吞了似的。
最终还是戚笼打断了对方。
“几位,我就有话直说了,赵黑必须死,而且要死在回城之前。”
“赵管家对白家忠心耿耿,这样做,妾身有什么好处?”白三娘俏脸冷笑。
“他死后,我可以让你从假寡妇变成真寡妇,你帮我对付赵黑,我帮你收拾李摄。”
“妾身为何要对付那位李将军?”
“因为李摄便是李伏威,而且是地军的李伏威,白家或许真的有人想造反,但是夫人您,应该不会有这个念头吧。”
白三娘面色一变,神色阴晴不定起来,倒是虞老道瞪大了双眼,颤声道:“地军,那个杀人不眨眼、屠城如割草的地军,小兄弟你莫不是在说笑?”
若说巅峰时期的赤身党,在山南山北两道,能使小儿止哭,那么地军这个名号,便是钟吾古地所有人的梦魇,山海九道至少有一半的屠杀战乱,是由这些疯子掀起的。
“死掉的这两个侯爵大约不会说谎,”戚笼手掌一翻,两张羊皮纸显出,张开,一尊是蹄踏白云、冒着黑白二光的鹿蜀神兽、一尊黄沙盖顶、背顶万斤的橐驼神兽,只盯上一眼,这两尊神兽似乎就要从图上跳出,气质一轻松一沉重,好似刻在人心中。
“血源神图,这和血脉之宝一样,是地军贵族生死不脱身的宝物!这种血脉强度,你居然杀了两个侯爵!”
虞老道倒吸一口冷气,萧道人更是瞪大双眼,地军侯爵层次的高手,在一流高手中都算是佼佼者,往往顶级的武行高手三四个才能镇压一个,这位爷居然一个人杀了两?
砍龙脉的人都这么凶吗?
白三娘更是妙目闪闪,最后亲热的坐了过来,环着戚笼脖子,声调如同撒娇一般:“戚爷这么厉害,哪还需要妾身相助啊,而且啊,你为什么就在这么肯定,妾身会答应您呢?”
戚笼盯着对方晶莹的眼珠,认真道:“因为很多年前,我认识同样一个女人,你和她的气质一模一样,她跟我说,只要能够帮她活剐了他的夫君,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白三娘的眼神中,终于荡出了一丝真正的情绪波动,沙哑道:“那女人是谁?”
“现在别人都叫她红姑。”
虞老道见状,再一次捂住脸,摇头叹息,“世风日下,孤男寡女,不忍直视,不忍直视。”
……
白三娘走后,戚笼这才干咳一声,脸色突然变的苍白起来,那只翻书的手从书下抽了回去,一页书都被略带红色的汗水染湿了。
在萧道人的眼中,戚笼的气血强度由深沉的紫黑色缓缓化开,一路落成红色,最后停留在了浅红色,只相当于普通武人的程度。
对于戚笼这种高手来说,毫无疑问,这是重伤的征兆。
“你啊,非要强撑着干什么呢,我看白夫人那架势,恨不得今晚就爬到你的床上,”虞道人摇头叹息。
“这女人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不撑着顶着,她是不会下注的。”
戚笼卷了两卷羊皮纸,踉踉跄跄的往后走。
“我要暂时闭关,你替我守着。”
虞道人有些不甘心的道:“那女人不见兔子不撒鹰,难道老道我就是开善堂的?地军,那可是地军哎!”
“欠人恩情就得还,加上黑山城这一次,戚某人一共救了你两命,你不还,我就砍死你!”
虞道人被这杀气腾腾的话吓的一缩脖子,愁眉苦脸,自言自语:“老道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怎么尽是招惹上这类狠人,这小子是,那女人也是,要不是老道的女徒弟不在了,你以为我真怕你们啊!”
……
一间封闭、没有一丝光线的静室,戚笼眼皮半搭,偶尔从眼缝中流转出的一丝光芒,却像是日光落在佛像上,倒映出的虚幻光彩,庄严、宏大、洗涤身心、还有一分不真实。
须弥金山状态下,戚笼身上渐渐浮起了一片片‘金箔’,这是浅层次筋肉合一所化的幻象,在肚脐、耳垂、喉咙等要害部位尤为明显,佛三十二相、八十种好,皆是言此。
可惜如今一道道裂纹浮现在‘金箔’上,有的如孔,有的似眼。
鹿蜀侯的黑白二刀很凶。
橐驼侯的煞沉雾同样钻毛孔、逆五脏。
戚笼的右臂金皮几乎寸寸崩裂,这是硬碰硬毁去那一招‘活人倒撞死人碑’,造成的内外伤势。
然后戚笼几乎马不停蹄的赶回黑山城安排计划,几乎没有一丝休息时间。
如今这伤势已经达到了一种压制不住的地步了。
不时有一片金箔彻底碎裂,随即炸成血雾,戚笼眉头就是一皱。
不一会儿功夫,戚笼几乎回到大战过后,鲜血淋漓的模样。
后脖上的逆鳞开始浮起,五条黑线纹路钻入足太阳、足少阴、手太阳、手少阴、手少阳这五条包裹着人体的大筋中;展开的筋网、筋膜、韧带开始‘崩崩’作响,每一次崩响,皮肤便挤出一条皮肉小蛇,这些蛇像是针线一样穿梭在各种伤口处,用‘赤铜色’的肉线缝合‘金箔’,让这些‘金箔’渐渐多了一丝赤金色。
戚笼双手结不动明王印,身不动、心不动、意不动。
渐渐的,血气鼓动到一个阶段,又是一条大筋从食指桡侧端鼓起,沿桡侧上行,出走于掌骨之间,入阳溪穴,沿着前臂桡侧,向上进入曲池穴,再沿上臂后边外侧上行,至肩髃,向后与督脉在大椎穴处相会,然后向前进入锁骨上窝,联络肺脏,向下贯穿膈肌,入属大肠。
这一条筋便是蟒蛇劲炼化的手阳明大肠筋,戚笼之前借古玩核桃之力,连续炼化了两手所有肉筋,便等于开了一个好头,如今龙煞‘借筋化蛇’修补肉身,直接从佛身上钻了出来,像是吞佛而出的怪蛇,红睛闪闪,腥舌乱吐。
戚笼依旧身心意不动,任由筋蛇肆虐,似补似吞,体内莫名多了一股邪燥之气,像是有无名之火在身上灼烧,这在佛家叫做外魔相,是心念身念合一,诱发的外魔。
龙脉本无戾气,只有纯正生机,龙煞却是先天一点戾气所化,煞气本就浓郁。
从这种意义上来说,戚笼所得到的‘天赋’是不稳定的。
好在戚笼‘放刀’之后,心念早已入了一种‘无刀之境’,心头刀一转,便准备斩尽杂念。
不过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段佛家经文。
‘凡心未炼,喻如石矿中有白金,未经煅炼,只是顽石。置之大冶洪炉,炼去滓秽,分出真物,既已成金,不复为矿。修行之人亦复如此,将从来蒙昧染着之心,便同顽矿,以志节为大治,以慧照为工匠,烈火煅炼,一毫不存,炼出自己本初无碍底真心。’
戚笼脑中念头一闪而过,不动明王印中,大拇指忽然掐在小指上,刹那间,不动明王化忿怒明王,无名魔火化忿怒佛火,火光汹涌,将周身一一锤炼。
至于这火源,便是手阳经筋、手太阳经筋、手少阳经筋合一,所化之手三阳经,三阳化气,做火源。
人体十二大筋可分为手三阳经、足三阳经、手三阴经、足三阴经。
其中,筋是筋肉、筋膜、关节的总称;而经则是指经脉之气,是指在这筋络体系中,运转的人之精华生气。
每当三筋炼化成经,自有一股生机酝酿而出,裨补肉身,将武人的肉身开发到另一种新境界。
而戚笼便是把握住了这一次难得的机遇,借佛门心境,以三阳之气为火源,把无名之火酝酿成锻造佛身之利器。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三阳之气消耗殆尽,戚笼浑身大汗淋漓,体表汗珠像是金漆一样闪烁着光芒;无任何光线的静室中,居然闪烁着赤金色的光芒。
以血气为燃料,戚笼身上近一半‘金箔’彻底融入身中,化作古铜色的皮肤。
不再是佛像表面刷的金漆,而是从里到外,‘开了光’似的佛身。
按照武行说法,便是身体各处筋肉,有一半合而为一。
戚笼轻轻一弹,皮肤居然发出撞钟的‘嗡’声。
“精气神虽然耗空了,但好歹伤势补好了。”
戚笼眼神疲惫,但却闪过一丝兴奋,他老早就发现,完全的筋肉合一,这‘须弥金山’就可以推演到下一层境界,这是传授此法的周子通都未曾达到的境界。
如今一夜之间,便就达到了一半,身体真的就好像佛经中的护法金刚一样,无坚不摧、力可拔山、金身不坏。
若说唯一的缺点,便是体内精气耗空,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无法久战。
“若是这般的话,便要增强自己的攻击手段。”
戚笼双手一摆,两张血脉神图便贴在了墙上,遮天双翼再度展开,迦楼罗这巨翅怪鸟的幻影从身上浮出,眼神中的凶狠不减,却多了一分奇异的佛性,视众生为猎物,亦视众生为平等,像是佛教的某尊护法神鸟。
此鸟以业报之故,得以诸龙为食,于阎浮提一日之间可食一龙王及五百小龙。
两只恐怖的黑色巨爪插入神图之中,鹿蜀兽的黑白二光、橐驼兽的无尽黄沙,都在第一时间疯狂抵抗。
下一刻,巨爪生裂二兽。
再下一刻,无首龙尸淋血雨而出,虽然无首,但抓住二兽的尸体塞入脑袋部位,依旧不断发出咀嚼声,血肉横飞。
龙脉诞生神异,龙煞自然也可吞噬神异。
第七十一章 可锻亦可断(中)
戚笼的掌心缓缓摩挲着一张白面具,这面具的材料像是玉质,纯白,散着微光,抚摸上去有一种极轻灵的感觉。
不过当他将面具反转之后,表面像是沁入墨水中,一点点变黑,等全部翻过来后,白面具便成了黑面具,手中一沉,重了至少百倍。
这不是‘贾似道’的戏法,而是他当初斩杀鹿蜀侯,从其身上析出来的血脉之宝——子孙脸。
《图赞》:‘鹿蜀之兽,马质虎文。骧首吟鸣,矫足腾群。佩其皮毛,子孙如云。’
距离戚笼恢复伤势已过了三天,除了每日用参汤养身子外,便是把玩这玩意,面具在其指尖不断旋转,最后居然全部消失掉,而戚笼的手在不断反转之中,却显出黑白二色。
这种状态持续了十息左右,面具便再度析出,依旧落入他的掌心。
迦楼罗撕神,龙煞的吞神,让戚笼能够参悟两种血脉的神通,并且渐渐琢磨出了关窍,将血脉秘术推演成拳种杀招的变化,并大有所获。
橐驼兽——霸王翻鼎
鹿蜀兽——两仪杀步
前者是接汤瓶拳最后的杀招,披袍献甲后的连招,属于杀招中的杀招。
后者则是四肢五爪驭龙马的步伐变化下,衍生出的,专属的攻击性步伐,血气能在行径踏步之间,一步爆发十倍气血,另一步则是将气血缩入丹田,化有为无,一重一轻,一大一小,可以说,没有足够强度的**是撑不住如此强烈的气血变化的。
观神者,神必有所赐。
这也难怪这些地军侯爵如此厉害,甚至在某一方面厉害到非人的地步,日日与神同居,神便在身中,无时无刻不在描摹神韵,拳术自然能入神。
戚笼之所以也能入神,便是因为龙煞吞噬二兽,演化神韵,将这过程缩短百倍、千倍。
若说唯一的缺陷,便像是刚才那般,这种神血力量他无法真正使用,他不是在鹿蜀、也不是橐驼,他是迦楼罗。
或许是血脉品质过于高等的原因,迦楼罗极其抗拒他这种描摹神韵的行为,让他总是无法成功。
简单来说就是,敢直视我,崽种!
而能将血脉与拳术变化完全合一,彻底释放名族后裔的天赋,这世上只有地军的《观神法》能做到,而这却是地军最顶级的秘密。
既然无法真正做到,戚笼便就想另辟蹊径,桌面上除了这张‘子孙具’外,还有一对层层鳞片镶嵌,纯金好似迦楼罗双爪一样的怪物手套。
这一对武器,他当初面对鹿蜀侯、橐驼侯、贾似盗三人围杀时都没使用。
一来,当时局面虽然危险,但他有反转局势的把握。
二来,这手套最多算是完成了九成,虽然比起大多数的道器只强不弱,但戚笼总感觉差了那么一两分,尤其是见识到唐三糖的神刀‘异刀狰’后,更是感觉差距巨大。
虽然此刀是神道兵的雏形,但好歹也不能差的那么远。
在铸造一道上,戚笼强在风水之气对神异物的性质把控,但若论开发道器,这城中至少有一个人比自己强。
“忤逆不孝,野蛮贼寇,老夫怎么收了你这个徒弟!”
别说在城中,便是在这世上,敢喷戚笼一头口水,也就这么一个人。
官营刀匠铺
看着脸皮紫青,火气十足、眼瞅着要大义灭徒的老爷子,戚笼呵呵一笑。
“您老不是常说,打是亲,骂是爱,我这一剑捅过去,我对您可绝对是真爱啊。”
段大师眼一瞪,瞬间忘了对方是恶名昭著的前麻匪头子,抄起巴掌就呼了过去,打是亲,骂是爱,老爷子绝对是个动手派。
戚笼可不是来挨打的,反手一卷,便就将老爷子手掌抓住,顺便送上一物,笑容灿烂的道:“试试,徒弟孝敬您的。”
火蚕棉手套
由顶级火蚕吐出的丝编制而成,其硬度、避火效果是普通火浣布的十倍,附加特效,烧邪。
烧邪:通过特殊手法,激发蚕丝中的火性,有强烈的驱邪效用,一日只能用一次,多用烧手。
神异物虽然稀少,但在关外并不罕见,但能够提升铸器成功率的神异物,却是难得一见,若非戚笼有铸造神道兵的潜力,薛保侯绝不会以此宝相赠。
段大师一辈子钻研铸刀造剑,可以说是爱到骨子里了,面对这蚕丝手套简直爱不释手,本来还打算‘教训’这逆徒一顿,结果哼哼两下,气就憋不出来了。
“算你小子识相。”
“您再看看这个。”
戚笼把木盒打开,露出自己制造的一对金色凶器。
段大师目光一凝,伸出那满是粗茧子和伤口的手掌,摸上了手套靠近手腕的铜环口。
戚笼暗自点头,大师不愧是大师,一下子就看出了这双武器的关键,不是那么多奇珍异材所化的鳞片,而是这一对‘厌神石精髓’所雕琢的石镯。
‘厌神石’是一种特殊的材料,多半用于道器的开刃,这种石料有排斥一切道器成分的特性,据说最早是用来铺丹炉内层,防止丹气泄露的,他便反其道而行之,炼其精华,用来催发这些材料的特性。
段大师目光扫过十根鹰喙一般的指套,这些指套颜色不一样,散发的气息不一样,却都闪烁着锋锐金属般的光泽。
“十种特性?”
“震荡、火焰、吸血、轻盈、暗毒、爆炸、尸气、虎纹、无形、坚韧。”
段大师嘴角抽抽,一般来说,道器能有三种特性已是精品,他锻造道器三十年,还从没见过这种奇葩道器,居然有十种特性。
他沉吟了下,再沉吟了下,又沉吟了片刻,最终无奈的叹了口气。
“天才般的铸造手艺,”大师顿了顿,“以及蠢材般的设想。”
这下轮到戚笼眼角抽抽了。
“你是刀口舔血的麻匪啊!你应该知道,砍人脑袋需要几刀,难道是十刀吗?”
戚笼心头猛的一跳,他总算是想明白这一丝丝不对劲出在哪里了。
“一件集合刀枪棍棒、斧钺勾叉等诸般特性的武器,那多半是一件废品,”段大师长叹一口气,又苦笑道:“而更难得的是,这件匠气十足的作品,你居然真的用合理的手段铸了出来,至少落在精通拳脚的武人手上,可以算一件精品。”
“老爷子,我想铸造一口神道兵,”戚笼沉声道:“我有一位对手拳术诡异多变的可怕,我想用这件武器克他。”
段大师迟迟不语,看向铁炉上的砧板,双手居然微微一抖。
这里曾经死了好多人。
最终他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脸颓唐:“铸剑师以纯粹精神铸剑,老夫没这份精气神了。”
“不,你有的,你不想给拳师复仇吗?”戚笼目光坚定,一字一句念道:“汤瓶乍破血浆裂,拳出无人刀枪鸣。无人刀枪鸣?真无人吗?”
段大师面色猛的一变,一把抓住戚笼领口,吼道:“你知道什么?”
“白夫人跟我说过,有一日,赵管家回到了白家老宅,浑身都是血,他笑着说,他在黑山城碰上了一位很凶悍的拳师,最终,他用诈计摘了对方脑袋。”
戚笼冷静的说完,“你炼器,我出拳,你我合力,复仇不可期?”
段大师牙齿咬的‘咯咯’直响,老拳头握的分外有劲,最终,他深吸了一口气,“要想制神道兵,这远远不够。”
“那么加上这个呢?”
戚笼手一翻,一张黑白二色的面具露了出来。
段大师看了看火蚕棉手套,又盯着这件血脉之宝,最终把目光移到爪套之上,粗犷大笑:“好小子,在这里等老子呢!”
戚笼笑而不语。
“还愣着干什么,给老子开炉,让你小子看看,这么叫顶级匠师的手艺!”
段大师拎起了铁锤,脱了上衣,深深吸了一口气,精壮的老肉上,胸口的那一道婴儿嘴巴般的剑痕分外显眼。
“活了这么多年,越活越憋屈,胸口压的石头越来越重,老子还以为会一直被压到死,没想到居然还有胸口碎大石的一天,老大,老二,看着,在天上好好看着!”
炉中火光从无到有,越来越烈……
白江之上,兵马如蚁,浮桥渡江,跟一个多月前相比,兵卒杀气更重,配合更默契,更像是一支强军,而非是联军。
钱到位可以买命,人才到位可以联众,强人领头可以率众,三者合一,便是古往今来,一支强军的第一步。
冒二躺着江边泥水走了过来,小声道:“总管去了那么多天,怎么还没回来?”
孔三古怪的看了对方一眼:“你急什么?你——也收到那封信了?”
第七十二章 可锻亦可断(下)
孔三本名孔复顺,在江湖上有一个绰号,扭计祖宗,也就是专门给帮会人员打官司的那种状棍,凭着一水流利的口才,上遏主官,下欺草民,杀人放火都可以改成遛狗杀猪,奸淫辱掠更以变成青楼下馆子,总之在下九流中相当有名,在普通人眼中是坏到流疮、心头发黑,他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甚至攀上了李伏威的高枝,套了身官皮。
孔复顺从袖口中摸出一张纸来,递了过去,冒辟江打开一看。
坤元为母,钟声做衣,待到九月八,说与慑王听,众神皆穿吾衣甲,搅的天地乾坤造化反。
坤元是大地滋润万物之意,这首诗只看头两个字便是反诗。
“一派胡言!”
冒辟江一脸怒容,低吼一声,将纸捏成一团,用力砸入水面,然后左右望了望,小声道:“有几人知道?”
“知道的都知道了,不知道的,也装的不知道,”孔复顺摸了摸金牙,一脸阴森,“这玩意就跟李家通奸、王家卖拐一般,本就是给有心人看的。”
“你是说——”
“钱粮到手,总管与那位薛将军合作的蜜月期就过了,这便是授人以柄,尤其是赤身贼突然出现在兴元府,那薛保侯会怎么想,养寇自重嘛,老黄历了。”
二人又找来曹四、鲍五,这四人才是李伏威真正的铁杆心腹,曹四真名曹雁,表面上是兄弟,其实女扮男装,是他在外面偷纳的妾室,也是江湖中人,是某个大帮派老帮主的爱女;李摄不在,冯大死了,四人之中,便以曹雁为主。
“雁姐儿,总管离开之前,可曾留什么口信?”
曹雁长的并不漂亮,高颧骨,薄嘴唇,一身钢甲,凶气逼人,这女人刀口上的功夫比床上功夫强上十倍,小小年纪就帮她父亲搭理帮务,可以说是经验丰富,手腕十足,她先不答,只是环顾一圈,“你们什么想法?”
四人你望望我,我看看你,竟然都迟疑了起来,在地军作保,兴元府名族支持之下,李伏威大势已成,这些人虽然依旧是心腹,但却不能像往常那般有话直说,反而多了一层若有若无的隔阂。
“现在最重要的是通知总管,”冒辟江沉吟了下,露出担忧:“这一支精兵虽然已经完全掌握我们手上,但要是跟边军硬顶硬的干,难说,至少、至少要总管完全得到地军的支持才行。”
孔复顺奸冷一笑:“人心最善变了,屁股一扭,身子一荡,就指不定投入谁家怀抱了。”
剑鬼鲍无常面无表情,只是摩挲着手上这把锯齿大剑,半骷髅的脸上,只有非人一般的凶光。
“你们的意思,是先加马回报总管?”
孔复顺与冒辟江相互看了看,同时点了点头。
曹雁表情缓了缓,同样摸出了张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字,是李伏威的笔迹。
言停军者当杀之。
气氛一僵,最终还是冒辟江沉声道:“别人我信不过,我亲自带几个亲信兄弟去找侯爷。”
“便麻烦二哥了。”
冒辟江走后,鲍无常沉默着点了点头,握着剑也离开了。
最终只有孔复顺摸了摸小胡子,突然呵呵一笑:“雁姐儿,这张纸拿出来,可多少有点凉人心啊。”
曹雁哼了一声,酸怨气十足:“我求了不知多少次,让他娶我进门,做小也行,结果他怕他家大妇,宁愿让我这个帮会女给他做外室,就这样还不放心,假模假样的给他做兄弟,他每天晚上干的都是自家兄弟吗?他也不想想,凉不凉我的心。”
“呵呵,雁姐儿,这话可千万别在外说,总管与那位薛将军斗而不破,按我想,真打起来的可能性不大,等边军走了,一府十三大城,上百县城邬堡,可都是总管一人说了算了,李府那女人虽然与他不同心,但绝对是贤内助,就算日后攻打宁海府,也未必就是打入冷宫,如果不打宁海府,改顺白江向南攻南国府,白家那条老蜈蚣便只能软收拾。”
“谨慎、小心、继续伏低做小,笑到最后才是笑。”孔复顺继续劝道。
曹雁抿了抿嘴,顶了他一眼,依旧怨气十足道:“你们四个兄弟,一直唯他马首是瞻,见到我跟见鬼似的,李伏威不在,也是眼巴巴的往冯大身上凑,也就是如今才想起我来,孔老三,你说,大家也是兄弟,也一起做过不少刀口事,你们怎么不帮我做大?李家大妇若是我,我能对你们差上半点吗?也就是伏威不在,老冯又死了,你才眼巴巴的凑过来,是不是觉的他就要成事了?你这个诉棍没用了!这才想往我身上绑一绑?”
孔复顺摇头,眼光闪烁:“雁姐儿,这不是一码事,你与我们情同手足,我们哪里不想你好,只是总管才是我们的主子,家臣干预主子家事,那是抄家灭族的大忌!为什么现在撑你,因为冯老大战死,以你和总管的亲密关系,便是我们第二个‘冯老大’,这是收拾人心的好机会,只要你处事公正,能暖人心,一众弟兄们都认可你,总管自然会看在心里。”
“你啊你,这时候还要再耍小心思,那可真是自误前程,神仙都救不了。”
听着对方语气中有些怒其不争,曹雁面色一变,想了一圈,连忙向孔复顺道歉,“三哥,我错了。”
“人心,人心,难说哦,”孔复顺奸诈的脸上,难得闪过一丝怅然。
官营刀匠铺中,开炉的火光一直从白日开到黑夜,老爷子劲头十足,戚笼却有些熬不住了,靠在墙边上打着瞌睡,武人不是铁打的,更不能总是打铁,他还要养精蓄锐。
在这四人棋盘中,要想后来居上,就必须算的比别人还深。
倘若他是赵黑,他会怎么挑拨李摄与薛保侯这两条蛟龙内斗?地军反贼的身份固然是最重要的,但要谁人去告密,薛保侯才能认定这不是谣传,或者说,想把它当谣传都不行。
答案只有一个,便是李伏威的亲信,而且必须是关系最紧密的手下。
冯大、冒二、孔三、曹四、鲍五,必然有一人暗中投效了赵黑。
所以在刚见面的时候,戚笼就问了白三娘一句,这五人之中,是否有投效她的。
文经武略征四方而定一城,伏龙镇海慑山南而西北望。
能跟这位伏龙总管对子的,从来就不是什么城主,也不是什么虞道人,而是她白三娘,黑山城的明争暗斗,一向是他们夫妻的自家事。
五兄弟中,绝对有赵黑的人,也可能有白三娘的人。
在他的计划中,只有三成把握能截到赵黑的棋子,但若是有白三娘相助,可能性便提到了八成。
吃下这一子后,他便有足够的余地将一对耳目,两条蛟龙,各个击破。
马踏云泥,一队近十人的骑兵小队奔涌在江边,路上不时散开一两个,最终只剩下两人,其中一人沉声吩咐道:“若有人问起,就说我去了旌山城,若有人跟踪,不问由头,直接斩杀!”
“是!”
深沉的月色中,一张颇为威武的面孔显出,深藏在浓长黑眉下的眼珠射出炯炯神光,正是冒二冒辟江。
旌山城在兴元府最西,他却一路北上,趁着夜色狂奔百里,直接赶到一座隐藏很好的破落渡口中,拴好马,用绳子从河沟淤泥中拽出一条小船,又挖出准备多时的杆帆船桨,用力一蹬,便把船蹬到了水面上。
“还是总管算的深啊,要不是有反诗,言停军,被砍头的可就是我了。”冒辟江自言自语。
“你去哪里?”一道沙哑的声音在黑暗中摩擦起来。
冒辟江面色一僵,身子不动,右手从腰间缓缓拔出一口钢刀,这才提刀转身,豪爽的一笑:“老幺,你跟着我做什么?”
面如恶鬼的粗发大汉手持一口锯齿大剑,冷冰冰的看着对方。
“曹雁派你来的?还是孔复顺,应该是孔复顺,这老小子心最奸,老幺,我们才是过生死的弟兄,有些人表面是兄弟,心黑着呢。”
剑鬼鲍无常沉默不语。
“这样,老幺,我给你看总管交给我的密信,他是有秘密任务交给我的。”
冒辟江试探性的靠近,手中钢刀缓缓收回刀鞘,刀颚与鞘口‘啪嗒’一声轻轻一撞,再下一瞬,猛然拔出!
两口利器斩在一起,剑峰与刀锋摩擦出了一连串火花。
快、狠、准、凶辣、不惜命!
刀光剑影,两人的招式风格几乎一模一样。
“啧啧,不愧是剑鬼,这剑术,犀利,还有这刀术,冒辟江的刀也够凶悍的啊,看来只是藏了名头,刀鬼、剑鬼,都很鬼啊!”
远处的密林中,三道身影正在偷偷观看。
看见鲍无常被割掉鼻子、满是伤疤的丑陋面孔,赵勇咂咂嘴,若有所思:“长这么丑还背叛兄弟,十有**是为了女人。”
第七十三章 可锻亦可断(完)
拳术和兵械术的修行方向可以说是恰恰相反,一个是先开花后结果,一个是先结果后开花。
拳术先炼招式,招式成了,再拧出劲力,最后上厮杀场,磨出独属于自己的本事来;开花、结果、再落地结种,所以拳术又称拳种。
而刀剑术并不同,老师傅会先给你一口武器,告诉你武器的性质,告知你用刀剑的技巧,然后一脚把你踹到沙场上,先厮杀,再升级,最后出刀招剑路,这叫野路子。
所有武器都是杀人利器,从理论上,给予任何人反杀强敌的可能。
不知那位武行前辈说过,武器的作用,是在生死之间,让两人之中最有胆气、最有灵性的人活下来。
死亡便是最好的鞭策,生存则是最好的老师。
所以最底层的江湖中人,可能拳术差的一塌糊涂,但他持刀时,任何人都不能小觑。
鲍无常是这般,冒辟江也是这般。
不过不同的时,冒辟江在闯出名堂后,表面做了官面上的营生,背地里则请了刀术名家指点刀术,将当年刀术中的弱点、缺陷,一一弥补,养刀多年,渐渐出了章法。
而鲍无常则依旧冲杀在第一线,刀术越发偏激凶戾,名声也越来越大。
一个养刀,一个磨刀,很难比较二者高下。
但暂时占上风的却是冒辟江。
前脚掌扒地,手腕一抖,刀光片片,以削刺破对方劈斩,并在鲍无常小臂大臂上各留两道刀痕。
鲍无常提步跳膝,气势有进无退,粗壮大臂双手握剑,猛的斩下,鬼煞大剑带着凄厉风声劈下,一声重响,剑身锯齿卡住刀口,狠狠下压。
冒辟江老脸被压的通红,突然半跪,化架为背,刀尖插在刀边老岩上,同时弃刀,滚地左弓肘,恶狠狠的捣向对方腹部,把对方捣的连退数步,丑脸扭曲而可怖。
冒辟江一扑而起,同时反手拔刀,大步连跨,刀光像是长了一截的拳头,从三个方向或戳或捣,这一手叫‘长桥三式’,是刀术大家梁惠清的成名绝技,以短拳变化为刀理,手臂为大臂,刀身为小臂,使刀如使拳,寸拳如寸刀,刀式灵活多变,刀速使之倍增。
三刀过去,挑走鲍无常三两肉。
“老幺,我一直想不明白,你使剑如使刀,为什么不干脆直接用刀?”
“剑鬼鲍无常,难道你还留了一手剑术?”
冒辟江并不信这个说法,因为常在一线的刀客,手艺是藏不住的。
鲍无常面孔狰狞却平静,舌头将脸颊的肉沫子舔入嘴中,鬼煞剑反转,无锯齿的一面露了出来,握刀之手一松一紧,两条粗筋从手臂上鼓出。
冒辟江目光一凝,两股凶恶气势撞在一起,下一刻,两人同时爆射而起,再一瞬,刀光璀璨如雨,‘叮叮当当’的斩击声几乎连成一片。
“嘶~”赵勇摸了摸脖子,突然感觉开了骨也不是很保险,因为骨头缝里都是肉啊。
“喂,你行不行啊?”他捣了捣旁边人,这人是黑刀客乌三,头戴斗笠,大拇指顶着裹红刃的小镡口,绷着脸道:“我是刺客,从不与人正面对敌。”
赵勇啧啧有声:“这么说就是不行咯,幸好有人支援,不然你和我之间少说要死一个。”
十息之中,两人互拼了四十六刀。
冒辟江中了三刀,鲍无常中了十三刀;二人都是用刀老手,所以都避开了要害,但依旧消耗了大量的精神。
毕竟老手杀人,一刀便足够了。
鲍无常身上血流如注,脚步晃荡,对方的身影在他眼中一花一花的。
冒辟江右手虎口崩裂,手掌发抖,他换了持刀手,刀光流利的转了几圈,吐了一口腥气。
“幸好我还练了左手刀,老幺,你这口刀已经磨的到处都是缺口了。”
赵勇捏了捏钢制拳骨,转头,发现不知何时,乌三已经消失不见,哼了两声,“娴娘,等会儿这老小子一上船,你就用法术逼浪头打回去,想告状,门都没有!”
娴娘沉默的点了点头。
冒辟江弓着身子,拖刀而进,速度越来越快,刀身与地面摩擦出一条火光,然后在三尺之距,忽然翻腕,指头盘过刀柄,绕背一翻便就消失不见,竟是虚步藏刀。
鲍无常格刀的姿态顿时露出了极大破绽。
昏暗而狭小的空间中,鲍无常只依稀看到对方身子扣脚右倾,这似是戳刀的姿态,但在同一时间,对方腰间似有风声一闪而过。
二判一!
鲍无常的刀选择向对方右肩撩去,同时腹部一捅,不是刺痛,而是钝痛,心一松。
他也是披甲的。
然而冒辟江右肩一晃,闪过撩斩,顶着对方欺身疾进,戳到甲衣缝隙的指尖微微一抖,几乎半身的筋肉都像波浪一样的起伏起来,‘哗啦啦’的连声响,刀尖顺着掌面剖开衣甲,滑入肌理,同时踩脚肩打,一鼓作气将鲍无常钉在地上。
“鱼腹藏刀,宫廷失传的鱼刀术,见识过没?”冒辟江一脚踩着剑身,一脚踏在对方胸口,蹲下来,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
“上等人的刀术,专门对付你这种下三滥。”
鲍无常嘴鼻流出黑血,面无表情道了一声:“厉害。”
“给你个机会,告诉我谁派你来的?”
“夫人。”
“什么!?”
冒辟江面色一变,心神有那么一丝失守,然后他的握刀手掌被猛的捏紧,鲍无常眼中恶意一闪,猛然拔剑,从巴掌大的剑身中,拔出一口匕首,反手一插,插入了对手的脖子中。
‘咯…咯咯咯……’冒二捂着脖子上的伤口,却怎么也捂不住血势。
鲍无常依旧面无表情的看向天空,那缝缝补补的嘴唇开合,吐出了一句话。
“那么多刀术师傅,应该没有一个师傅,咳咳,教你怎么对付下等人吧。”
因为他本来就是下等人。
“嘶~~厉害,硬气!真厉害!我老赵就佩服你这种人!!”
赵勇大叫着冲了过来,黑刀客乌三也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三丈之外。
“死前有什么遗言交代,交代我也好,或者说交给你那个夫人。”
拳霸一脸的情真意切,或者说,好汉惜好汉。
鲍无常奇怪的看了赵勇一眼,拔出染血的刀身,解开衣甲,露出伤疤嶙峋的上身,无数血痕、烙印、老皮、有的刚刚结血痂,比这穿腹一刀重的多的伤势都有不少。
“我天生就可以挪动器官要害。”
鲍无常撕开布料,相当熟练拔自己捆了个结实。
“呃……”
“走吧,我用军令把你调走,瞒不了太久。”
乌三沉默点头,拉着赵勇上了船,赵勇一边走,一边还不甘心的叫唤:“你真不死吗,万一被人再捅一刀呢,失血过多没事吗?你活着,我心不安啊。”
“你这是盼着人死吗?”
船上传来娴娘怒吼声,还有赵勇的痛呼。
鲍无常身子一软,倒在了泥地上。
‘老幺,这一家,我要你给我灭门。’
‘老幺,巨鲸帮的帮主在外养了一个孙儿,绑了他,然后用猛油埋在见面地点。’
‘老幺,这一次去杀一个女人……’
做为一个枭雄,一定是要善恶同存、奸豪两分,而鲍无常所代表的,便是李伏威的阴暗面,或者说,承下了他所以的恶事恶名。
他为什么坚持用剑,并不是剑比刀好用,而是,剑,检也,所以防检非常也。
他用这种卫体武器是为了提醒自己,他是人,应该有一丝丝人性。
后来,他碰上了一位花市卖花的盲姑娘,他第一次知道,没被人用警惕、恐惧、厌恶的眼神打量,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买了十年的花。
姑娘一直告诉他,不要浪费这个钱,花的花期是很短的,他没同意,姑娘摸了摸他的脸,给他织了一个花环。
‘总管,我想娶一个媳妇。’
‘好啊,看上谁家姑娘了,我给拉纤保媒去。’
‘……冯老大的妹妹,冯花娘。’
‘哈哈,你想做老冯家的姑爷,有意思,有意思,你等着,我去给你找冯老大去。’
‘抱歉了,老幺,冯大不同意,他把他妹妹接回老家了。’
‘你刀口上过生活,拿什么来娶我妹妹,被你撕票的女眷,你能记的清数目吗?’
‘你是我兄弟,只要你想要,再贵的窑子,再好的娘们,我都能给你弄来,但这个,真不行!’
‘你想退下去,开什么玩笑,你以为总管能同意吗?他有多少秘密你不清楚?你退下去就是个死字!就是跟我们所有人为敌!’
‘记住,死!!!!’
……
烟火缭绕的官营铁匠铺,段大师叼着旱烟,眯着眼打量着火炉中翻滚的掌影,以及那抵抗火势的黑白二光。
“这玩意还真挺难烧的啊。”
“做好需要多久?”
“短则三日,长则七日。”
“正好,”戚笼摆了摆手,“我出城一趟。”
“干啥去?”
“找几个帮手。”
“根据白夫人消息,这一次,白家动了几个武行大才!”
“有多大?”段大师咂嘴道。
“死后能摆出一个大字的那么大!”
第七十四章 戚不见戚(上)
夜深人静,月影朦胧,一身单衣的贾似盗正躺在横竖交叉的两根绳子上闭目调息。
拉筋骨、养平衡感,这是杂戏大师的基本功,他练了三十年,一条脊炼的比练龙蛇拳的武人还要灵活。
而且夜间有任何动静,他都能在第一时间知晓。
一个演尽忠奸善恶、道尽恩怨是非的皮影师,最不信任的,其实是他自己。
突然,贾似盗一水的柳眉微微皱起,绳头荡了荡,似是入了梦魇,好半晌,他的表情才缓缓平静了下来。
然而在他的背上,两团绿火似的光芒微微亮起,再然后,一节又一节,像是骨质弯刀般的肋骨从对方背上刺出,地面微风一起,风气凝成一条腿,烛火‘噼啪’一声响,凝成了另一条。
无头骷髅在对方肚皮中掏了掏,接连掏出五杆三角令旗插在背上,这才抓了抓空气脑勺,满意的点了点头。
环顾四周,被单在床上叠的整齐,书桌上的三本书籍叠放在桌角,一凳一屏风一香炉,看上去极普通的一间卧室。
但对于熟悉贾似盗的戚笼来说,这四周至少放了十几种戏法机关,而且都是连环套。
可惜这对于风水气所化的怪物来说,没有半点用处。
当初戚笼连诛两侯爵,杀的这位幻天王狼狈而逃,不仅伤了他的身,还重创了他的魂,且趁机将一杆小旗打入对方魂魄深处,然后借活人还魂,来到这‘赤身党’的驻地。
无首骷髅脚踏微弱的风雷光色,一步踏出,便就钻入了墙壁,异像具消。
几乎在下一刻,贾似盗警觉的目光睁了过来,望了过来。
他的一手戏法达到了‘天作戏’的地步,虽然无法像道人一般检验三魂七魄,但多多少少也能感受到魂魄一丝不对劲。
但他最终把这归于受伤的缘故,且缓缓闭上了眼——他还在养伤之中。
骷髅再次出现时,已落在一座两丈高的屋脊上,入眼所见,似是一片古色古香的小镇,偶尔能见到穿单衣,打哈切的镇民。
入一地,便扮一族,这是赤身党的特色。
此刻如果有一个毛贼落地,说不定能惊起数百持刀麻匪抓贼。
骷髅的左眼绿火大亮,一面龟甲缓缓旋转着,火光之中,龟甲上的纹路越来越清晰,火光一亮,龟甲突然消失,消失的同时,整个古镇的地图浮现在它的脑中。
得益于夺宝童子,不对,应该是吹箫童子的帮衬,戚笼吞噬了五件风水之宝。
能聚煞、分煞、借煞生火的五杆令旗。
化地形为脑中图的龟甲。
巽风化作的左腿。
白雷煞化作的右腿。
三奇贵人骨结成的三面波旬胸甲。
好人啊这是!
若没有这些风水之宝相助,他还真没把握救人。
至于救谁人,虽然暂时不清楚江边一战中,赤身党俘虏了几人,又有几人可以为己所用。
但宫元朗绝对可以算一个。
他是亲眼看到宫元朗被抓,而且赤身党没有杀俘的习惯,尤其是对于能换大票赎金的目标。
虽然如今的赤身党已非当日赤身党;但就好比一好色之徒,虽然改邪归正了,但遇上美人多半没有放过的道理。
无首骷髅脚下风光一闪,窗户‘噗嗤’一下被风吹开,出现在了目标对面。
宫元朗正光着上半身,躺在床上,满脸木然,被单内,还有一身材姣好的长发美人,白嫩双肩在外,抱着对方。
啧,又是个老熟人,第四十九寇——艳内人。
好色成性这一词,多半是用来形容男人的,但世上也的确有这样的女人。
这姐姐虽然在大寇之中排名不高,但艳名在外,裙下臣子无数,是从山头上丢一砖头,能砸倒好几个情夫的女寇。
据小道消息,六天王除了赤天王和戚天王外。
主要是他当年在山上有半个相好,算是有妇之夫,那女人比她还霸道,所以逃过一劫。
这姐姐虽然四十来岁,看上去就像二十五六、丰满合度的温顺少妇,最引人注目的是右眼下的一颗美人痣。
窗户大开,冷风吹过,宫元朗被惊醒,但躺在他胸口的女人依旧不打算放过他,像是大白蚂蝗一样。
“不要嘛~再睡一会儿嘛,相公。”
平心而论,这位宫将军虎背熊腰、气质阳刚,五官也不错。
无头骷髅摇头,手中白光大亮,化作一团白雷打下,落在艳内人的脑中,便是轰天裂地一声响,妙目一白,直接晕了过去。
而戚笼之所以敢这么做,便是清楚的知道这位大姐外,武功相当稀松平常,意志也不坚定。
不然换做一个意志坚定的武人,说不定直接惊醒。
而换做一位气血充足的拳师,一拳反轰过来,说不定还能伤到这具化身。
法术也好,风水术也罢,对于修为越高的武人伤害越低,反过来,武道强者对法术的破坏却是越来越强。
宫元朗明显试探性的挪开一对白嫩嫩的手臂,结果对方跟睡熟了一般没有任何动作,顿时一个机灵,一脸激动,连忙翻床而下,结果动作过于激烈,腿一软,‘噗通’一声直接跪了。
‘浠沥沥’的水声,茶壶中的茶水滴落下来,落成一行字。
‘宫将军,不用行大礼道谢,咱们还没出去呢。’
“你是谁?”
武人的直觉告诉宫元朗,他的附近站着一位无形人。
‘‘攻虎’枪的新虎纹还好用吗?’
“你是戚大匠!”
‘走吧,我带你出去。’
宫元朗深吸一口气,面露犹疑:“就这么走出去,不会被怀疑?”
‘放心,我怎么进来的,就带你怎么出去。’
宫元朗猛的转过头,看着床上光溜溜的女人,脸色阴晴不定,眼中凶光闪烁,正当戚笼以为对方要下杀手时,宫元朗猛然叹了口气,上前两步,温柔的把被单给对方盖好,动作相当缓和轻柔。
“……”
果然老话说的好,通往男人灵魂深处的大门叫肾。
宫元朗穿好了衣服,推门而出,按照戚笼的指点直接往南走。
一位打更的村民正好从对面走来。
‘别紧张,站在原地,问:今日手气如何?’
宫元朗顿时感到背部一凉,仿佛有人在用死人指头在其背上写字。
“今日手气如何?”
村民手已摸到了腰间,见状面色一松,故意笑道:“天牌地牌各一对,杂九。”
“像肉娘子问好,三四七成钩,钩得百花香,零落成泥碾作尘,一男更比一男强。”
说这段切口时,宫元朗嘴角一抽,无头骷髅指头一抖;没办法,谁让这姐姐就喜欢用这种暖色调的切口呢。
一对九是十八寇,三四得七,七七四十九,是四十九寇。
肉娘子和艳内人的关系一向挺好。
村民挠了挠头,试探性的道:“你真打算跟我们上山?”
“是,内人说了,家业被毁,让我跟她在一起,说不定还能借赤身党的威势卷土重来。”
村民干咳一声,“挺好挺好,连襟,不,袍泽,不对,兄弟,以后都是自家人了,放轻松一点,不然头会沉。”
宫元郎脸一黑。
“你这是打算去哪儿啊?”村民又漫不经心的问。
“按照夫人的说法,不是应该去三天王那里点卯吗?”
“三天王姓什么?”
戚笼自然姓戚,只不过话不是这样对的。
“三天王姓大,一撇一捺中间截,名寇。”
“去吧,去吧。”
村民这才收起舌头上的口哨,表情复杂的看了眼宫元朗一眼,摇头晃脑的走了。
“这也行!?”
‘因为三年前的切口到现在都没换过。’
老大死了、老二假死、老三跑了、老四死了、老五跑了,老六一向不管这些。
有资格换切口的天王,现在应该都没这心思。
戚笼钻的就是这个空子。
没人想到有外人会精通赤身党各种暗语,更没人想到,会有人大摇大摆的在赤身党巢穴之中溜达。
宫元朗虽然很奇怪‘戚大匠’为什么会清楚这些暗语,但他从这里脱身的念头更多一些。
戚笼凭着记忆避开一个个卡口,带着宫元朗往外走,忽然绿火大亮,透过两条街道,看到了一个熟人,确切的说,熟人的儿子,正愁眉苦脸的坐在窗口饮酒。
‘居然是这小子。’
同一时间,十里开外,另一个‘戚笼’背着大刀,正面色平静的向小镇走来。
王不见王,戚不见戚。
第七十五章 戚不见戚(中)
赤身党,之所以有这么一个名号,众说纷坛,好的、坏的、风水说、凶恶款、鬼神类,各种传言版本都有。
但事实上,最早的起源,是十三年前的某一天,某天王突发奇想,觉的但凡绿林上的,一切违法乱纪的事儿他都干过了,独独没干过采花贼的勾当——主要也是为了解决自己还是雏儿的问题;天王犹豫了许久,最终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拎刀就下山,准备点亮盗匪一行的最后一种天赋。
蹲在路牙子上,某天王还没想好这‘肥羊’是要嫩一点,还是成熟一点,是良家一点好,还是风骚一点好,一辆马车就从眼前呼啸而过,车帘被风吹开,露出一张美丽而凄哀的面庞,一闪而过。
在那一瞬,某天王心脏‘噗通’‘噗通’连跳几下,当即一拍大腿,就是她了。
一路狂追,追的拉车的马都尥蹶子,吐白沫了,这才大汗淋漓的爬上马车,往腰间一摸,刀都不知道甩哪去了;抬头一看,女人手持匕首,水汪汪的眼神就这么平静的看着自己,刀口一转,直接抹了脖子。
大姐,有话好商量!买卖不成仁义在!你让我说句话行不行!?
还处于少年阶段的某人被血喷了一脸,吓的也是一个哆嗦,连忙扛着女人一路狂奔,紧赶猛赶回到山上,找改行的兽医治伤,但兽医也只是二把刀的水准,只能勉强控制住了伤势,最后又辗转多地,几个已经薄有名声的麻匪头子砸了好几处医馆大门,也幸亏这女人不会用刀,这才抢救了过来。
考虑到某天王从不欺小民的原则,又加上这些名医的出诊价实在是高,某天王差点底裤都当掉了,结果走之前,那名郎中老头还依依不舍,摸着麻匪爷的小手,说有空常来玩啊。
气的某天王差点一刀子就剁了过去。
当然,事后这女人带着这群麻匪做了很多笔能赚钱的买卖,这就是后话了。
这件事最多算是‘赤身党’这名号的最早由头,还在六兄弟结义之前。
至于赤身党起家的根本,就是在后续的一些事中,说起来也不是很光彩,是帮一群豪门的妾室、冷宫、私生子之流争家产、撑场面、抢名头,结果钱没多挣,各种阴私事儿看了一大堆。
有一个老麻匪就感慨,天天围着一群女人转,再这么搞下去,石庵堂一脉麻匪历代的赫赫名声,就漏的跟女人光腚一样了。
这是戚笼记忆中,关于‘赤身党’名号最早的说法。
而薛曼曼就是这群女人中的一个,他儿子戚笼小时候还抱过,如今长成大小伙儿了,正是在窗前喝闷酒的薛白。
当然,酒杯里面是茶,他娘不允许他喝酒。
宫元朗被无头骷髅领着,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薛白愣愣的看着对方,突然清醒过来,连忙道:“宫将军,还有这位,里边坐。”
“你能认出来?”
宫元朗狐疑的盯着对方,他勉强能感应到‘戚大匠’的一丝气息,但看对方意思,似乎连什么样都能‘看’清楚。
而且虽然大家都是囚犯,低头不见抬头见,但二人的待遇可以说是截然不同。
他是被十二时辰贴身监管,‘看守’一时兴起,想睡便睡,经常被‘折磨’到半夜;如果他是女人,受到如此屈辱,怕是早就悬梁自尽了。
但对方不一样,每日都在镇上大摇大摆的乱晃,到处跟人闲逛闲聊,赤身贼也没把他当外人,除了不能出去外,基本上想做甚就做甚。
这感觉,就像是替亲戚看管调皮捣蛋的外甥。
“怎么认不出来,这位无头的兄台,你看上去有点面熟啊,我们见过?”
白白嫩嫩的年轻人好奇的打量着对方,他那双纯真无邪的眼中,似乎真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赤子之心、童子外丹功、内家真意。
三合一便能窥鬼神。
薛曼曼这个老女人真是培养出了一个了不起的年轻人啊。
同样的年龄,他的拳术比对方要差十倍。
戚笼念头一转,便就照葫芦画瓢,茶水在地上落成一行字。
你是怕回家被你娘揍吧!
薛白简直像撞上了知音,一脸激动:“大哥,你怎么知道的?”
“我认识你娘,她就是这么一个心性偏激、只论结果的人,这几年,火气应该是越来越大了吧。”
薛白点头如小鸡啄米。
他娘让他去救表哥薛三宝,结果人没救到,反被毒死了,就连他自己都被打成重伤,好不容易凭借外丹坐功的手段,将伤势恢复了八成,正愁眉苦脸的不知如何是好;报仇吧,一时也找不到人,而且那军中,至少有两个他打不过的对手,回家吧,以他老娘的性子,绝对会把他往死里揍,正纠结之际,正好撞上了赤身党的探子。
这就好办了,他老娘跟赤身党还是有一些渊源的,并不算外人,虽然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那六个叔姨中,有三个都是死人,但他一向乐观不多想,就准备先在这里待着,琢磨出怎么不挨揍的方法后再出去。
除了那位拿刀的寇叔叔外,这里没人能拦的住自己。
‘我有一个法子,可以让你免于挨打,你想试试吗?’
‘什么法子?!’
‘既然那李摄杀了薛三宝,我帮你杀了李慑便是,当然,在这之前,你得先帮我一个小忙。’
薛白是呆,不是傻,他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你和我娘什么关系?”
‘当年你们三府皇薛‘文八段’和武八段’两脉内杠时,我就给你娘做过事,你学的这一门外丹尺气童子功,便就是我抢过来的,童子功的‘文八段’共有八层,叩齿集神、摇天柱、舌搅漱咽、摩肾堂、单关辘轳、双关辘轳、按天按顶、钩攀,我看你天庭圆满、面有红霞,应该是炼到了‘按天按顶’这一层吧。’
‘当年内战之中,你们薛家辈分最高、打的最狠的那几位,说到底也无非这个层次,你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不错,很不错。’
薛白傻呵呵的笑着,挠着头,开口道:“你说的都对,我信你,你是好人,我们走吧。”
“对了,我娘还说,当时是我爹出手救了我们一家子,你是不是我爹啊?”薛白突然激动道。
‘……不是。’
骷髅刚要再写些什么,忽然眼中绿火大作,直感到一股如山般血潮的从东南方向升起,滚滚倾泻涌来,血光之中,一道道血浪凝成无数刀光,再落将下来,崩成无数细碎刀芒,像是起了刀浪,又下起了刀雨,翻滚之间,是躲无可躲的刀意!
高手,还是地军的高手!
若只是普通拳师,气血再浓郁强大,也只是让人感觉泰山压顶,无法生出这么一种特殊的异像来。
来之前,戚笼并不担心赤身党中有人察觉自己,反倒是对于地军,保持了相当强的戒心。
当初六天王还是一条心时,麾下强手如云,九千贼寇横行两道,也未必比得上对方山四道、海五道中,任意一道潜伏的力量。
对方藏的太深了,因为你不知道武行中的哪位强人,背地里就是他们的人,若非有地军牵制,山海关外,七大都督府早就派兵横扫关内,完成从名义到实质上的统一,终结了这个乱世。
对方对于风水之气的感应,未必就在自己之下,绝不能让对方进来!
小镇开外,‘戚笼’晚练归来,正从小路回到古镇,风声吹过残破的古代县城遗迹,带起一片灰尘,尘雾之中,只有主体地基、残破风化的木料、积累了尘埃蛛网的房屋建筑。
偶尔房上有瓦片掉落,发出‘噼啪’一声脆响,碎成粉末。
这是一片被战火毁去的地界儿,通过燃烧的遗迹便能看出来。
这在钟吾古地并不罕见,尤其是山北道的几片古战场,大片大片的古城废墟,一眼望不到边的那种。
县城被摧毁,反倒县城背后的古镇,因为隐蔽且不起眼,免受战火纷扰。
‘戚笼’对此面无表情。
彻底摧毁旧时代,建造新时代,这是必要付出的代价,这一向是地军的信条,他不完全同意,但也不反驳。
他背上的神道兵,血饮麒麟受此影响,刀身染红,‘嗡嗡’作响,与他本身的刀意联在一起,竟然扩散出了某种程度的‘刀域’。
‘刀域’升腾起鲜红的血光,没有杀气,却有另一种让人尊敬、让人朝拜的气息。
他能用刀斩你,便是你的莫大荣幸。
《论衡·讲瑞》:‘麒麟,兽之圣者也。’
他的刀是圣刀,而他本人,同样是圣兽血脉,见之则昌。
再然后,血光蔓延到一个人的脚下,那人提脚,狠狠的一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