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图谋入阁
杨廷和历经四朝,见惯了朱家人的德行,哪怕连正德那么叛逆的,他都能摆弄明白。可是到了朱厚熜这里,他是真的无奈了。
也不知道这个小崽子是怎么修炼出来的,年纪不大,但鬼主意是真多,而且还是一出接着一出。
下罪己诏?
你这是跟谁学的啊?
杨廷和以为朱厚熜最多是追着许德治的事情不放,要继续扳倒几个大臣,甚至把矛头对准他这位首辅。
这些都在杨廷和的预料之中,他也有足够的办法应付。可唯独这个罪己诏,那是绝对超出了杨廷和的预料。
而且以杨廷和的观察,朱厚熜是个性非常强硬的人,让他认错,那是绝无可能的。
可他偏偏就要罪己,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陛下!”
杨廷和声音悲戚,磕头作响,“吾皇天资英断,继位以来,任用贤臣,革除弊政,痛击鞑虏,战功辉煌!”
没法子,为了证明朱厚熜干的不差,把王阳明的战功都拉进来算了。
“陛下乃是我大明少有的圣主,更有体恤爱民之心,天下臣民沐浴圣恩,无不感恩戴德,纵然有一两个小人,又何足道哉?陛下无论如何,都不可以下诏罪己啊!老臣拜求陛下!”
杨廷和哭得稀里哗啦,而龙椅上的朱厚熜却哭得更加伤心,他亲自走下来,搀扶起老首辅,动情道:“阁老谬赞了,你这么说,真是让朕无地自容啊!我们朱家皇帝有负百姓,有负苍生。别的不说,京城脚下,就有十万以上的流民,所任用的风宪官员,更是贪赃枉法,无恶不作。阁老,你说说,百姓该多艰难?”
杨廷和被问得哑口无言。
“那,那这些也是几十年的积弊,和陛下无关啊!”
“阁老,朕身为天子,万方有罪,罪在朕躬一人而已。朕身为天子,无论如何,都要当这个最后负责的人。朕下罪己诏,也是向天下人表明一个决心,朕会励精图治,中兴大明。阁老,难道朕想当个好皇帝,你也要拦着?”
杨廷和哭了,他是不能拦着,可问题是这事情不拦着不行啊!
在极短时间内,杨廷和已经想清楚了罪己诏这招的狠辣!
的确如朱厚熜所说,他身为天子,就该为了一切负责,下罪己诏,名正言顺。
可问题是朱厚熜坐龙椅还不到半年。
这半年里,除了认爹一件事情,朱厚熜干得还算不错。
如果有罪,那是谁有罪?
是刚刚驾崩的正德?
还是已经死去了十几年的朱佑樘?
又或者,就是他们这些立朝几十年的老臣?
……
一招罪己诏,就仿佛一把匕首,狠狠刺向了整个文官集团!
没错,不再是一个两个的官吏,甚至不是首辅杨廷和,而是所有的官员,全都在攻击范围之内!
而且皇帝罪己,那百官该如何?
找个歪脖子树,上吊自杀吗?
杨廷和觉得脖子火辣辣的,因为这一巴掌,结结实实,打在了他的老脸上。
想到这里,杨廷和默默摘下了头上的梁冠,匍匐地上,五体投地。
“陛下胸怀天下,皆是臣等无能,忝列内阁,尸位素餐……臣,臣愿意自请去职,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什么?
杨廷和要辞官了?
朕可是盼了不止一天啊!
只要点头,是不是这个最大的绊脚石,就从此之后,彻底消失了?
这可真是让人期待啊!
朱厚熜想了不到三秒钟,脑袋就凉快了。小富贵可是说过,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支持。
拿下一个杨廷和容易,扭转乾坤却是很难!
所以,大势必须抓在手里!
“阁老!朕年幼无知,大明江山都在你的肩上担着。下罪己诏,乃是替我们朱家人向百姓赔罪。你这几十年,为了大明江山,呕心沥血,实在是不容易啊!整顿朝政,离不开阁老的辅佐。朕年幼,阁老就是我大明的诸葛武侯,朕旦夕不能离开阁老啊!”
朱厚熜这货真是天生的影帝,有些本事完全不用人教,他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跑到书案前面,亲笔写下了四个字。
“辅国柱石!”
朱厚熜写完之后,又亲自吹干,这才双手送到了杨廷和的面前。
“阁老,朕能登基称帝,多亏了阁老的拥立之功,朕前些时候,不能体会阁老的苦心,多有冒犯之处,从今往后,朕以师侍阁老,还请阁老不要弃朕而去啊!”
说到这里,朱厚熜又哭了起来。
这一番表态,弄得杨廷和不知道说什么好。
人家小皇帝都做到了极致,身为臣子,你还敢说什么?还能说什么?既不能反对下罪己诏,还不能辞官求去,这不是要他的老命吗!
杨廷和第一次感觉到了空前的被动,离开皇宫的时候,杨廷和满脑子乱糟糟的情绪,千头万绪,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自从儿子杨慎和他闹翻,杨廷和身边也没有可以信任的心腹,他只能把林俊和金献民叫来,商议对策。
林俊一听朱厚熜要下罪己诏,整个人都不好了。
“阁老啊!这又是陛下的一条毒计啊!他说是代替朱家皇帝向天下百姓谢罪,说穿了,就是想以此替先帝承担骂名。”
金献民还没反应过来,忍不住道:“林大人,先帝已经盖棺定论,只怕不是陛下一个人说了算的吧!”
“金大人啊!这就是这条计策的狠毒之处!虽然罪己诏什么都改变不了,陛下却可以堂而皇之宣称自己还了人情啊!”
这下子金献民也惊呆了……对啊,他们逼着朱厚熜过继孝宗皇帝,里面藏着一个逻辑,那就是朱厚熜白捡了皇位,理当做出牺牲,换个爹也是有道理的。
可朱厚熜下罪己诏,这就是在告诉所有人,他得到的不是一个光鲜亮丽的皇位,而是一个超级烂摊子,他是替正德背锅,甚至可以说是替孝宗朱佑樘背锅。
这样一来,朱厚熜就能堂而皇之面对世人,他根本不欠什么,所谓继嗣派的主张不攻自破。
这到底是谁想出来的缺德主意?
简直缺德带冒烟了!
“阁老,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陛下降罪己诏!”林俊切齿咬牙道。
杨廷和自然也看到了这一步,“老夫岂能不知,可我们身为臣子,总不能拦着皇帝为国家负责吧?”
林俊又是一阵语塞,真是狠辣刁钻到了极点的一招,让人无法招架……“阁老,我们现在没法阻挡陛下,但是有人可以。”
“谁?”
“袁宗皋!”
杨廷和吸了口气,沉吟片刻,“你是说要推袁宗皋入阁,换取他阻止陛下降罪己诏?”
林俊苦笑道:“恐怕也唯有如此了。”
一旁的金献民可吓坏了,如今内阁有个梁储造反,他一个人倒是没什么,可袁宗皋身为帝师,一旦入阁,两个人手拉手,就能跟杨廷和叫板!
这么干,会不会引狼入室啊?
……
“小子,你这招还真是让老夫都叹为观止。”杨一清呵呵道:“只不过老夫敢说,杨廷和会不计一切代价,阻止下罪己诏。不然这一道罪己诏,字字句句,都会抽在他的老脸上,让他无颜立在朝堂之上!”
王岳哑然,“这样不是更好吗!部堂不是要找他报仇雪恨吗?”
杨一清不屑道:“年轻人啊,就是没有耐心,这时候让杨廷和回家,那是便宜了他。如果我所料不错,杨廷和多半该来面见老夫了。”
王岳一愣神,“见你?干什么?”
“当然是给我好处了!”杨一清胸有成竹,“他是想让我劝说陛下,不要下罪己诏,毕竟除了老夫,没人能做到了。”
王岳给他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老东西,你是不是有点飘了……杨一清突然尴尬笑笑,一副祈求讨好的模样,“那个王岳啊,你帮帮老夫,只要我入阁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王岳将信将疑道:“部堂,你就那么笃定,杨廷和会来找你?”
“那是自然!”杨一清怪叫道:“试问除了老夫,还有谁有资格入阁啊?”
第122章 大明清流严嵩
杨一清绝对是充满了自负,还有谁?
不让老夫入阁,简直天理难容。
“我说部堂,就算你是最有资格入阁的人,但一个大学士又能怎么样?你不还是末位阁老,能撼动人家首辅大人吗?”王岳不屑道:“我看还不如下罪己诏,给杨廷和一个嘴巴子,最好让他承受不住,主动求去,那才是最好的结果。“
杨一清听完,忍不住摇头轻笑。
“你小子的确有点鬼主意,但是论起对大局的把握,差了太多。”杨一清道:“如今陛下这边除了有几个老臣撑着,下面是空的……六部那些穿蓝袍的官员,还有科道言官,还都是杨廷和的人,现在就让他去职,必定朝政大乱。而朝政乱了,反而证明杨廷和的重要,朝廷离不开他,这不是成全了他吗?”
“那……部堂打算怎么办?”
“这个好办!”杨一清捻着胡须,笑吟吟道:“我已经暗中物色了一批年轻官吏,也包括不少观政进士,只等明年正式改元,就把这些人撒出去,先把根基打牢。至于内阁,别看杨廷和是首辅?可首辅又能怎么样?他可以票拟,老夫也可以票拟,到时候,只要看给谁的票拟批红就是了。”
王岳突然觉得杨一清满是皱纹的老脸,渐渐露出了两个字……无耻!如果翻过来,估计看到的就是流氓!
没错,这老货简直坏到了极点,毫无下限。
当然理论上任何大学士都能票拟,只要有批红,也就算完成了程序。但问题是直接架空首辅,也太不讲道理了吧?
试想一下,杨廷和和杨一清同时拟票,杨一清的上面有一个通红的大字——准!
而杨廷和的上面,什么都没有。
那该是何等羞辱!
杨廷和还有什么脸面留在朝堂之上。
王岳甚至怀疑,老家伙就是要手撕杨廷和的脸皮。
“杨部堂,你真是这么想的?”
杨一清不爱听了,他哼道:“臭小子,老夫跟你推心置腹,你怎么总是怀疑老夫呢?”
“我就是想不通,你干嘛跟我说这些?”
“这有什么想不通的!”杨一清探身,嘿嘿道:“你,你小子跟陛下那么好,而且你还同那几位内廷大珰关系非比寻常。你帮老夫说几句话,我才好架空杨廷和!这样对你也是有好处啊!”
老头总算说实话了,王岳只是冷哼,二杨完全就是在比谁更不要脸。
假如自己是杨廷和,估计放谁入阁,也不会放杨一清……既然如此,老杨怎么能那么笃定?
万一让阳明公入阁,或者袁宗皋袁老,甚至贾咏那个家伙也行啊……“部堂,还是等你入阁,咱们俩再商量吧!”
王岳拍屁股要走,杨一清怒了。
“臭小子,你可不要打错了算盘,更不要给老夫添乱,关口是别人都不行,只有老夫才能收拾杨廷和!”
这位是想当阁老想疯了,王岳赶快走人。
转过天,不是上朝的日子,王岳一口气睡到了中午,然后伸了一阵懒腰,骨头节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保守估计,可以多长高一毫米,午饭再啃点大棒骨,补充优质蛋白,向着超过朱厚熜的目标,坚定前进……
可王岳的午饭还没吃完,杨博就闯了进来。
“大,大人,老叔祖让你过去呢!他,他好像很生气!”
王岳翻了翻眼皮,心里那叫一个不高兴!
这个杨一清,真把自己当成他儿子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这算什么啊?
他狠狠啃了一口酥烂的骨头肉,这才晃晃悠悠,前往杨府。
跟他一进杨一清的书房,就发现了遍地的狼藉,老头瘫坐在太师椅上,气得呼呼直喘,太阳穴上青筋凸起,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说天官老大人,您这是怎么了?起床气这么大?”
杨一清无力抬头,一双犀利的眸子,狠狠戳向王岳。
“臭小子,你给我说,是不是你使坏了?”
王岳被劈头盖脸问得不高兴了,气哼哼道:“没错,就是我使坏了,你能把我怎么样吧?”
杨一清认真看了王岳半晌,又无奈摇头,随即苦笑,“不是你,真的不是你!看起来杨廷和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啊!”
王岳见老头冷静了,这才问道:“您老这是怎么了?”
“唉,今天刚刚传来消息,杨廷和上书,要求增加阁员,并且推荐礼部尚书袁宗皋入阁!”
王岳一愣神,随即道:“袁老是陛下和我的师父,他又是礼部尚书,入阁不是情理之中吗?”
杨一清摇头,“不是的,不是的!”
老头沉吟片刻,将其中的关键指了出来,在明初,一切皇帝说了算,自然没有什么好说的,可自从英宗之后,内阁大学士,六部九卿,外官督抚,这些重要职位,都要经过廷推一关……说白了,就是先要经过同僚认可,然后皇帝批准,才能上任。
当然了,也可以绕过百官,直接由皇帝特旨选任。
这两种方式,在实际权力上,没有任何差别。
可问题是廷推体现了百官意志,而中旨入阁,则是皇帝青睐……杨一清何以那么笃定,他会入阁。
道理很简单,因为在支持朱厚熜的几位大臣中,只有他能通过廷推……包括王阳明都不行,毕竟他的心学太招人恨了!
杨廷和依靠百官支持,跟皇帝叫板,无论如何,他也不该放弃廷推这件利器……只是杨一清万万没有料到,他竟然直接推荐袁宗皋,结结实实,摆了他一道!
王岳弄清楚之后,忍不住笑道:“照这么看,您老人家该高兴才是,为了您,杨廷和都不顾一切了!”
杨一清翻了翻白眼,这话也对,可问题是我的阁老之梦啊!
不入阁,毕竟是差着别人一筹啊!
只是杨一清没有料到,他正在叹气的时候,袁宗皋突然登门拜访。
杨一清赶忙去了客厅,袁宗皋十分客气,半点没有入阁拜相的骄傲。
“杨尚书,我此来是想跟你说一件事,许德治的案子,已经证明言官到了不得不整治的地步。我想请吏部考察言官。”
“考察言官?”杨一清眉头紧皱。
“对,就是考察!要严格狠查!揪出害群之马!还要充实一些清正廉洁的好官,让他们发挥作用,为了下一步整顿吏治做铺垫。”袁宗皋说着,微微一笑,“杨尚书洞彻官场,想必一定知道,什么人可用!”
袁宗皋的造访,极大满足了杨一清的虚荣,又是考察言官,又是推荐清廉官吏,更让老头大为满意。
虽然老夫没入阁,可老夫的权柄犹在!
杨一清当真思索起来,谁能进入都察院呢?
此人必须有一定威望,必须清正廉洁,必须支持陛下……这么多条件加在一起,还真是不容易。
沉吟良久,杨一清才徐徐道:“老夫知道一人,他是孝宗年间的进士,人品学问都是顶尖儿的,尤其难得,在刘瑾专权的那些年,他在家中闭门读书,清雅高古,视功名利禄如浮云,此人若是能入都察院,必定是一股清流!”
袁宗皋思忖片刻,突然恍然大悟,“原来是他啊!天官的眼光就是毒辣,严嵩的确是难得的清官,好官!”
第123章 小阁老来了
王岳也很好奇,这大明朝当真有清官吗?等到杨一清提出严嵩的时候,他差点喷了,可是袁宗皋也赞同此人,这下子王岳可真的喷了。
严嵩啊!
整个明代头号的奸臣啊,无他才略,一意媚上。就这位,还能得到两位大臣的看重?不是开玩笑吧?
许是感觉到了王岳的诧异,杨一清道:“臭小子,你又听到了什么消息?莫非老夫说错了?”
“没,没错……我就是偶尔听过,说,说严嵩,似乎有些圆滑……”王岳仔细斟酌用词,生怕让老狐狸看出异样。
只是当圆滑二字说出,竟然得到了杨一清的认可。
“没错,严嵩此人,的确有些圆滑,不过在那个时候,他也算是难能可贵了。”杨一清笑呵呵讲述了原委。
严嵩是弘治十八年中进士,二甲第二名,也就是说,人家是全国第五的傲人成绩,绝对的学神。
中进士之后,入选翰林院,只不过严嵩的命不算好。
他考中之后,孝宗驾崩,正德继位,八虎当朝。
那时候朝中的吏部尚书是焦芳,这个焦芳,也是个老不要脸的货,他巴结刘瑾,还打压南方士人,尤其是江西人,更是重点关照的对象。
在那个时候,严嵩又染了一场病。
他索性就辞官回家,闭门读书!
一个全国第五的学神,继续读书,难不成还要读个三元及第出来吗?
严嵩的举动,引来了朝野的侧目。
“那个时候,朝中士大夫有三等,其一,就是如焦芳之流,曲意逢迎,甘心当走狗。其二,就是严嵩这般,不甘心同流合污,而退归林下,闭门读书。算起来,已经是很难得了。至于第三类,那就是王阳明一般,上书言事,直面阉竖,落了个被贬龙场,不过他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杨一清笑呵呵品评大臣,王岳不屑道:“部堂,您也是那时候过来的,但不知您老算是哪一类啊?”
“哈哈哈!”杨一清朗声大笑,就等你问这句呢!
“老夫跟他们都不一样,正是老夫用计,除掉了刘瑾,所以说老夫才是真正曲高和寡,不同凡响啊!”
面对得意洋洋的杨一清,王岳真想骂出那句著名的台词……我从未……只可惜,没等他说话,袁宗皋已经抚掌大笑,“天官有胆色,也有手段,除掉刘瑾,保正德一朝平安。如今陛下刚刚登基不久,袁某才略拙劣,资历不足,想要勉力维持,都难以做到。以后该如何周旋,全靠天官了。”
说着,袁宗皋站起身,深深一躬,给足了杨一清面子。
老杨还能说什么,慌忙道:“袁阁老,你也太客气了,为了陛下,老夫就算拼了这条命,那也是理所当然啊!”
袁宗皋呵呵道:“既然如此,袁某也就安心了。”
两位快七十的老头,上演了一出高山流水遇知音。
彼此畅谈,杨一清兴致来了,还准备了家乡小菜,又弄了一坛子山西汾酒,他跟袁宗皋推杯换盏,喝得酣畅淋漓。
至于王岳,就只剩下倒酒的份儿。
好不容易喝完了,王岳搀扶着袁宗皋离开杨府,上了马车,袁宗皋老脸通红,突然一张口,吐出了一块拇指大小的东西,立刻收进了袖子里。
王岳吃惊地瞧着,袁宗皋微微含笑。
“解酒用的,是胡太医给的,不然我哪是杨天官的对手。”
王岳一愣,“先生……是有备而来?”
袁宗皋微微点头,“王岳啊,老夫也不瞒着你了,我只怕撑不了多久了。”
听袁宗皋这么说,王岳顿时变了脸色,他虽然跟老头敢情不深,但是他作为朱厚熜的启蒙老师,兴王府多年的长史,地位特殊,绝对是可以无条件信任之人。
老头若是有什么差池,不亚于折倒了一棵顶梁柱啊!
“先生,您老人家身体不舒服?要不要请太医调理……”
袁宗皋摇头,“老夫年近古稀,死不足惜。陛下刚刚登基,内忧外患,只怕我不能继续替陛下遮风挡雨了。”
袁宗皋伸出手,抓紧了王岳的胳膊。
“富贵,你千万要和陛下相互扶持,你们君臣能亲密无间,我也就安心了。”
王岳急忙道:“先生信不过我?弟子可是陛下的人,这是谁都改变不了的。”
袁宗皋紧紧盯着王岳,片刻之后,怅然笑道:“我当然相信你,只是那些人的手段太高明了,他们能杀人于无形啊!”
王岳眉头紧皱,老头说自己不行了,又说对方杀人于无形,莫非是在暗示什么?
“先生,您老心中有话,如何不能告诉弟子,无论多大的难处,应该一起扛起来才对,弟子纵然力气小,筋骨嫩,可好歹也是个男子汉啊!”
袁宗皋一脸慈祥的笑容,伸手按了按王岳的肩头,似乎想说什么,可最后只是一声叹息。
“行了,先生没有那么容易倒下去,这不,我已经把杨一清彻底拉住了,他的作用就是对付掉杨廷和!小富贵,你必须记住了,一旦杨廷和倒台,就要着手废掉杨一清,不然他必定会成为杨廷和第二……至于其他的事情,小富贵,你也不小了,老夫帮你说媒怎么样?”
很难得,王岳脸红了。
“先生,陛下还没有大婚,我比陛下还小几个月,不,不着急的。”
袁宗皋呵呵一笑,“也好,明年陛下就要大婚,等陛下大婚,你也成婚,来个双喜临门!”袁宗皋满脸都是笑容,他在兴王府年头太多了,朱厚熜几乎就是他的儿子,能看着孩子成婚,是老人家最大的心愿。
上天多给老夫一点时间吧,让我看着陛下成婚,看着他们亲上加亲,相互扶持,纵然死了,也能瞑目啊!
袁宗皋暗暗思量道,他并没有把自己说媒的对象告诉王岳,而王岳也不好意思问,这事情就放在了一边。
而接下来的时间里,朝局迅速变化,一切都源于罪己诏!
虽然杨廷和阻挡了罪己诏,但是付出的代价太惨痛了。
袁宗皋以礼部尚书衔,加武英殿大学士,正式入阁。
空下来的礼部尚书,落到了贾咏的手上,朱厚熜的人马依旧死死抓着礼部,还多了个大学士。
袁宗皋正式上书,请求考察言官。
他这个机会把握的太好了,作为交换条件,他刚刚入阁,第一本就是整顿言官,杨廷和根本无法反对,否则就不是诚心妥协,万一朱厚熜再闹着下罪己诏,可就麻烦了。
所以杨廷和只有忍着,不过他也做了限制,从考察言官,变成了考察都察院,六科廊算是幸免于难。
杨一清从来就不是善类,他执掌御史们的生死,只能替这帮人默哀了。
而就在这种纷乱之中,有人一起进入了京城。
“快看啊,那就是当世第一大才子唐寅的马车,他进京了!”
人头攒动,翘着脚巴望,脖子瞪得老长,舍不得眨一下眼睛。
有人还大声唱起了唐寅的诗词,所有人都沉浸在欢乐的氛围之中,简直跟粉丝见面会似的。
而就在一片热闹当中,有一家人,显得格格不入。
为首一位高大的中年人,眉目舒朗,胡须飘洒,风度翩翩,只不过身上的衣服有些破旧,形容略显憔悴。在他的旁边,跟着一位略微矮胖的妇人,在妇人的手里,则是拉着一个愤愤不平的小胖子。
此刻的小胖子正怒视着另一边的热闹,嘴唇撅起老高。
“哼,不就是个才子吗?有什么了不起!父亲还是翰林学士呢!”
高大的中年人听到苦笑,连忙摸着儿子的头,弯腰道:“庆儿别胡说,你爹是南京的翰林学士,不值钱的。”
小胖子翻了翻眼皮,“那爹爹为什么不当北京的?庆儿还想爹爹当侍郎,当尚书,入阁拜相哩!”
小胖子鼓着腮帮,充满了希望,看着父亲……
第124章 严嵩的选择
似乎凡是小阁老,就有望父成龙之心,小胖子严世蕃尤其如此,他很希望老爹尽快当大官,掌大权,然后他就可以借着老爹的权势,为所欲为……不到十岁的严世蕃,已经给自己的人生做好了规划,不得不说是个狠角色。
只是此刻的严嵩,还对未来茫然无措,甚至进京之后,连在哪里安家都不知道。
他伸手,费力地抱起儿子,贴着严世蕃的小胖脸,低声道:“庆儿,等会儿咱们去舅舅家,你可记住了,不要胡说八道,惹人笑话。”
严世蕃黑着小脸,他对舅舅欧阳必进可没有什么好印象,那是个古板的老学究,木讷的就像是一块榆木疙瘩。
而且头几年,他还因为严世蕃不爱读书,打他的手板,把小手都打肿了,那可是严世蕃这么大第一次挨打。
想到这些,小胖子就怒了,“我不去,我要住在自己的家!我不想见舅舅!”
严嵩见儿子闹腾,心里头也是莫名的悲凉。
他何尝不想有个属于自己的落脚之地,但是很可惜,实在是囊中羞涩,这次进京,一路上已经花了二十多两路费,把积攒的钱都花光了,还如何安家啊?
或许没有人想过,堂堂严嵩,竟然会因为区区几十两,就被逼得走投无路。
而这就是严嵩的实际情况。
他是个穷小子出身,除了很会读书考试,别的就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了。
倒是夫人欧阳氏,出身名门。欧阳氏的弟弟欧阳必进,在几年前考中进士,担任礼部主事,已经在京城站稳了脚跟。
严嵩这次过来,就是投靠小舅子。
千里北上,囊中羞涩,却还要寄人篱下,严嵩的心情能好就怪了。
“庆儿,等,等爹爹去吏部,没准朝廷安排了新的职位,一切就好了。”
严世蕃将信将疑,“父亲说话算数?”
严嵩只好用力点头,其实心里虚得厉害。
而此刻欧阳氏似乎已经平静了心绪,她板着脸,对儿子道:“小孩子老实点,不然为娘要好好教训你!”
严世蕃还是很害怕老娘的,只好乖乖闭上了嘴,一家三口,进了京城。
严嵩曾经在京城待过一段时间,他记忆过人,因此很快根据地址,找到了欧阳必进的住处。
这是一座两进的院落,整体还算规整。
严嵩上前,叩响了大门。
过了片刻,从里面探出一张苍老的面孔。
“请问您是?”
严嵩呵呵道:“韩伯,不认识我了?”
老头揉了揉眼睛,又看了看后面的欧阳氏,这才忍不住。
“原来是女婿老爷!老奴给你磕头了。”
严嵩连忙拉住了他的胳膊,“别客气了,我那妻弟可在家里?”
“不,不在……老爷还在衙门哩。”
严嵩微微点头,“他也是个忙人啊!那个……你看,能不能让我们进去等他?”
“这个……”老头迟疑,此刻欧阳氏走了过来,她脸色不善,“老韩,你跟着我们家几代人了,伺候得很是用心,今天我们一家三口来了,你怎么把我们拦在外面?还不快让我们进去?”
老头被呵斥得脸色涨红,却依旧堵在门口,他低着头,半晌不语。
欧阳氏看不下去了,怒道:“你,你简直奴大欺主,你就不怕我兄弟回来,处罚你吗?”
老头满脸纠结,半晌才跪在地上,涕泪横流,“姑娘,你就别为难老韩了,无论如何,我也不能放你们进去。这,这欧阳家的大门,你,你们严家就不要进来了!”
“你!”
欧阳氏暴怒,好歹我是欧阳家的姑娘,那是欧阳家的女婿,你一个奴仆,目无主人,想造反啊?
她生气,可是一旁的严嵩似乎察觉了什么,他伸手拦住夫人,冲着老韩露出一个说不上好看的笑容。
“我知道了,既然不方便,我们就告辞了。回头你告诉你们老爷,无论何时,大家都是亲戚。”
说完,严嵩带着妻儿,离开了小舅子的家门。
一家三口,穿过一条巷子,在一个茶摊前面坐下,严嵩掏出十文钱,只换了一壶茶。这要是在别的地方,还能多买俩个烧饼哩!
这就是京城啊,活着真不容易!
他伸手摸了摸怀里的一块汉玉,咬了咬牙,“庆儿,你先喝点水,晚上爹爹带你去酒楼,吃顿好的。”
严世蕃低头喝茶,翻着眼皮,哼道:“还是别吃了,你都把一件皮裘给当了,还不知道要当什么哩!”
一句话,弄得严嵩老脸通红,他无可奈何苦笑。
“我也是没有料到,这京城竟然如此险恶啊!”
夫人欧阳氏狠狠道:“欧阳必进那个小子,简直忘恩负义!老爷当初指点他读书,帮着他考进士,现在他却连门都不让我们进,简直是只白眼狼!”
严嵩摆手,“夫人,你不要怪他,身为文苑清流,自然是不想跟我搅在一起的,毕竟我是杨天官举荐的人,彼此远一点,对谁都有好处。”
欧阳氏悲戚道:“老爷,话虽然这么说,可咱们该去哪落脚啊?”
严嵩沉吟了片刻,“这样吧,先找个小客栈,回头我去吏部,如果天官大人开恩,能让我早点见他,补了官职,大不了住在衙门里,不会让你们娘俩受委屈的。”
严嵩说着,喝干了杯里的茶水,心中的苦涩和空中的苦涩交织在一起……这就是男人啊,真难!
他们刚转身,却发现两个年轻人,在前面笑呵呵站着。
一个能有十四五岁的样子,个子倒是不矮,就是太瘦了,另一个十二三岁,长得虎头虎脑,十分敦实。
稍微年长的少年开口了,“如果我没认错,您就是严嵩严大人吧?”
严嵩一愣,“请问这位小兄弟是?”
对面的人呵呵一笑,“这一次调严大人进京,是担任佥都御史,算起来咱们俩平级,同殿称臣。在下王岳,是太常寺少卿,提督四夷馆。”
严嵩一听,顿时脸色骤变,生出“此子恐怖如斯”的感叹。
这个年轻人就是王岳?
真是太年轻了!
天子第一宠臣,敢于叫板杨廷和的猛士……实在是想不到,竟然是个瘦削的青年,该怎么说呢?
后生可畏啊!
严嵩吃惊之际,严世蕃却已经把王岳打量了一遍,突然大声道:“你,你就是斩首半级的王岳王大人?”
王岳看了看这个大胖小子,突然呵呵笑道:“你叫严世蕃吧?小名庆儿!”
“你,你怎么知道的?”
王岳哑然,“令尊肩负重担,凡是跟他有关的事情,我是不能不知……严大人,跟我过来吧!”
王岳带着严家三口,上了马车,走了大约一刻钟,在一片建筑前面,停下了脚步。
严世蕃的小眼睛滴溜溜乱转,这一片宅子可比舅舅欧阳必进的家里气派多了。
“严大人,这一片原是虎房,后来被国子监祭酒杨和、御史许德治等人设计侵占,如今已经追回,按照陛下的意思,将虎房分割改造,用来安置一些官吏。这……就是你们的住处了。严大人可以进去瞧瞧,如果缺什么,只管给我一个条子就可以了。我的住处在湖广会馆的旁边,咱们也算是邻居。”
王岳说完,转身告辞,带着杨博离开。
严嵩一家三口,进入了住处,里面不但各种布置齐全,甚至还有两个丫鬟,一个马夫,一个厨娘。
饭菜准备着,锅里烧着热水,一家人可以好好洗去满身的尘土……面对天堂一般的待遇,严嵩失眠了。
他闷坐在床边,双眼空洞地对着窗外的夜空。没有无缘无故的恩惠,自己苦守半辈子的清誉,怕是维持不了多久了……
第125章 捅了马蜂窝
严嵩痴痴坐在床边,心中翻腾不定,人到中年的艰难,他全遇到了。空有功名在身,却变不成真正的金钱地位,夫人跟着自己受罪,眼看着孩子也越来越大,人家官宦子弟都穿丝绸,身边佣人一大堆。
庆儿只能穿布衣,身为一个父亲,他不能自欺欺人,也不能逼着孩子跟自己过一样的日子。
四十年的坚持,孔孟之道,纲常伦理,士林清誉……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在柴米油盐面前,变得越来越虚妄了。
都这把年纪,要还是什么都看不懂,岂不是一辈子都要白活!
严嵩渐渐打定了主意,他猛地回头,发现夫人正瞪大眼睛,痴痴盯着他。
“老爷!你,生气了?是欧阳必进气到你了?”
严嵩摆手,“怎么会!什么都不看,光是你的兄弟,我就不会怪他。”
欧阳氏一听,越发心痛,她眼圈泛红,喃喃道:“老爷,你这么难,还不如咱们一家人回应天呢!要不,去老家读书也好!这个官,咱不当了,一家人平平安安,不好吗?”
严嵩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什么。
夫人根本不懂这些,又何必让她提心吊胆呢!
“你放心吧,为夫读了这么多年书,我知道该怎么做的,你好好歇着,有空督促庆儿,让他好好读书,这京城不比别的地方,藏龙卧虎,稍微不慎,就会惹来麻烦。”
欧阳氏用力点头,严嵩又等了一会儿,东方天明,他立刻起身,只是打了一点井水,洗了一把脸,连早饭都没吃,就直奔王岳的住处。
只是让他意外的是,在王府外面,竟然有两个人,绕着府邸跑步,严嵩认出来,正是昨天那俩年轻人,他想拦住,可又怕惹恼了对方,索性就跟在后面,也跑了起来。
严嵩都四十多了,可身体还真不错,不论前面怎么加速,他都稳稳跟着,看起来,在山上苦读,的确有劳其筋骨的作用。
王岳和杨博停下来,擦了一把额头的汗。
“严大人,还没吃早饭吧!我这正好准备了。”
王岳让下面人把早饭送来,也没有什么稀奇的,猪肉大葱的包子,鸡丝馄饨,炒肝,还有些小菜。
严嵩本不想吃,无奈肠鸣如雷,也只好跟着吃了一些,见王岳吃完,他连忙三口两口,咽下了包子,然后双手放在膝盖上,头微微低下。
王岳忍不住暗笑,“严大人,你跟我不用这么拘谨的。”
严嵩慌忙道:“王大人抬爱,嵩诚惶诚恐,若是能替大人分忧,嵩责无旁贷!”
够直接的!
王岳哑然失笑,“严大人不用替我分忧,你要帮着陛下分忧。”
“是是是……嵩初入京城,言语不当,还请大人见谅。”
王岳笑道:“好说,严大人,如今陛下最在乎的就是言官清流自甘堕落,良莠不齐,因此已经责成吏部,进行考察。如今需要人从内部考核严格,内外配合,确定剔除的数量。”
严嵩沉吟片刻,探身道:“王大人,但不知要多少数量?”
“一十,二十,三十五十,总之不要放过一个奸佞小人!”
一瞬间,严嵩的脸变得惨白!
果然,两边要决战了。
难怪小舅子不然自己进门呢!
王岳秉承朱厚熜的意思,皇帝是要血洗都察院啊!
而且很不幸,自己就是那一口刀。
不管成败与否,自己都会变成文官的眼中钉,肉中刺……好容易积累的清誉,也会瞬间消失殆尽,变成万夫所指的奸佞。
这段时间严嵩观察朝局,心中已经清楚,双方不会善罢甘休。
如果平心而论,他是真的不愿意掺和其中,落得身败名裂。
可每到此刻,他的脑中就浮现出妻儿……男人的不容易,一言难尽!
“大人,需要多少时间,把名单交上来?”
“用不了多久……事实上,这是杨天官给我的吏部意见,你可以拿去瞧瞧。”
王岳说着,将一份名单递给了严嵩。
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
而且其中不乏严嵩的老熟人!
真的要下手吗?
就不能网开一面?
严嵩迟疑了半晌,最后他毅然点头道:“请王大人放心,五天之内,自会有分晓。”
王岳自始至终,观察了严嵩的神态变化。
其实他很清楚,严嵩会乖乖听话的,可他的挣扎,还是让王岳有些意外,更让他意外的是严嵩没有任何反驳,疑问,哪怕他觉得不妥当,也默默承担了。
难怪朱厚熜会喜欢这家伙,用起来是真的顺手啊!
王岳心情不错,竟然又伸手,拿出了几份东西,扔到了严嵩面前。
严嵩急忙低头看去,这些都是履历,官员的履历。
他扫了一下,里面有个名字……桂萼、席书、方献夫、孙交……在最后,还有个严嵩的老乡,夏言!
“大人,这,这是什么意思?”
王岳哑然,“没什么意思,就是随手从杨天官那里拿来的,我也不知道他想些什么……”王岳伸手,将履历又拿了回来。
“严大人,赶快去吏部吧,杨天官已经念叨你很久了,用不着等候,今天下午就去都察院,左都御史金献民因为许德治一案,还在家中,等候调查,你只管放手去做吧!”
严嵩从王岳的家中出来,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王岳这小子也太厉害了,他不光是天子近臣,竟然跟吏部天官杨一清还那么好!
这几份履历绝对不简单,很有可能,就是下一步要提拔的人物。
王岳为什么把消息透露给自己?
是警告,还是示好?
愿意替陛下效力的,不止你严嵩一人,你不干,其他人自然会抢着干。
可换个角度,王岳既然愿意透露给他,就表明对他还是看重的。
能向陛下推荐大臣的,肯定不是一个人,会不会那些人是其他人举荐的,而自己才是王大人中意的那个?
想想还有点激动呢!
严嵩是万万也想不到,他被王岳给套路了。
那几位都是在大礼议之中,为朱厚熜冲锋陷阵的。王岳弄到了他们的履历,不过是提前研究一下,看看怎么拉拢过来,一起组团对付杨廷和。
而严嵩好巧不巧,撞上枪口,王岳岂能放过他。
还很单纯的严嵩,丝毫没有察觉。在强大的压力和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之下,严嵩去了吏部之后,片刻没有浪费,就直奔都察院。
这奸臣一旦行动起来,绝对比一百个清官还能干!
严嵩在都察院,一连熬了三个通宵,期间只睡了两个时辰,他结合王岳给的名单,一共找出了三十七位御史,并且给他们写了详细的评语,指出这些年的失误之处。
到了第四天,这份决定命运的名单递了上去,到了下午,朱厚熜就降下旨意,要求所有提到的言官,悉数在家里闭门思过,等候彻查!
一瞬间,整个都察院就沸腾了,失去金献民的约束,所有的御史都炸锅了。
“许德治一人的事情,怎么牵连到这么多无辜的人?”
“是啊,我们言官斗阉竖,正君道,问心无愧啊!”
有人喊冤,也有人冷冷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咱们之中出了叛徒!”
“走,跟着我,去找严嵩,问问这个贼,他的良心哪去了?”
刹那间,上百位御史,直扑严嵩的值房,看他们的严嵩,简直要把严嵩撕碎了……
第126章 严嵩的绝杀
“严嵩,你这个不要脸的贼子,你滚出来!”
御史们扯着嗓子怒骂,简直气疯了。
大规模斥退言官,那可是刘瑾当国的时候,才有的事情。
不过即便狠辣如刘瑾,也不敢一口气斥退近五十位御史啊!
这一下子岂不是把都察院给废了?
严嵩,狼子野心!
非杀不可!
不光是他,还有那个公然叫板士人的张骢,还有老不要脸的杨一清,当然,也有天子的宠臣王岳……这帮人都要杀干净!
言官们义愤填膺,可敲了许久,值房的门始终紧闭?
怎么回事?
严嵩跑了?
有人带头冲破房门,里面空无一人!
“这个贼子,果然溜了!”
“我就不信,他能跑到天上去?找杨阁老!请杨阁老给咱们做主!”
“对,必须让杨阁老站出来,替咱们说话!”
……
上百位御史,直奔内阁而去。
此刻的严嵩,脸色惨白,坐在王岳的马车上,大口喘气。
倒是王岳,神情自若,还递给了严嵩一个酒壶。
“喝点,咱们还要进宫!”
严嵩接过酒壶,想喝,可又生怕喝酒误事,毕竟他是第一次面君,必定要给天子一个好印象。
严嵩稍微冷静,就好奇道:“王大人,你怎么知道他们会杀到我的值房啊?”
“哈哈哈!”
王岳忍不住大笑,“严大人,难道你不知道言官的三大招?”
“不知!”严嵩老实道。
“自然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了。”王岳随口道。
严嵩摸了摸鼻子,这是言官吗?
这不是泼妇吗!
言官和泼妇有区别吗?
貌似没有吧!
王岳呵呵道:“严大人,你罢黜这些言官,可有道理?总不会是胡来的吧?”
严嵩慌忙摇头,“虽然只有三天时间,但是嵩绝不敢糊弄公事,我自有道理,但我怕他们不给我讲道理的机会啊!”
王岳哑然,“所以我才安排人,把你接出来……”王岳还要往下说,突然有人撩开了车帘,“大人,那些都察院的御史,都去会极门了。”
王岳微微一愣,随即忍不住笑出声了!
“好!真是太好了!”
内阁在会极门内办公,言官这是去找杨廷和了!
其实纵观这段时间杨廷和的操作,都能明显感觉到,他把自己置身在层层叠叠的官员保护之后。
就连有关兴献王身份的问题上,他都是让礼部冲在前面,然后自己以维护大局的形象出现。
纵然朱厚熜有心,却也无法一下子罢免杨廷和。
但是言官去找首辅,这就逼着杨阁老必须出面。
他呵斥言官,就会动摇根基,他庇护言官,就要跟皇帝硬碰硬……王岳可不觉得杨廷和还有后退的空间。
在连续砍下王宪、乔宇、毛澄和金献民之后,杨廷和手上的四大金刚都被废了,距离主力决战,短兵相接的时候,已经不远了。
王岳觉得一股热血在奔涌,这就像是游戏即将通关,必须全力以赴。
他的目光自然落到了严嵩身上,吓得严嵩打了个冷颤。
“王,王大人,你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你现在就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很快就要有一场较量。只许胜,不许败!”
这么残酷的要求,严嵩哪能休息得了。
奈何他一路北上进京,又连着熬了三个昼夜,已经疲惫不堪,不到一刻钟,竟然真的睡着了,哪怕马车向着皇宫大内进发,他也没有清醒。
更重要的是,还打起了响亮的呼噜。
王岳都忍不住笑了,如果不考虑史书评价,严嵩这货还真是个妙人……其实严嵩也真不是坏到了无药可救。
他的倒霉来自三点,一个是喜怒无常,高深莫测的大老板,一个是残忍暴虐,贪财自负的儿子,一个是深沉阴险,手段高明的副手……
朱厚熜放在一边,徐阶貌似还没有入仕,能摆弄的就剩下严世蕃了,要不要把这个小胖子弄到身边,让他感受一下社会的毒打呢?
王岳胡乱思索着,而此刻的乾清宫,已经是剑拔弩张。
杨廷和,毛纪,蒋冕,三人一组,在对面,梁储,杨一清,袁宗皋,六位大臣,针锋相对!
毛纪首先开火,“启奏陛下,今年不是京察之年,吏部掀起大狱,一下子要罢黜几十位言官御史,乃是居心叵测,用心险恶之举!若是没了言官监察,只怕有些人会只手遮天,无恶不作!”
杨一清把老眼一翻,冷哼道:“什么叫京察?在太祖朝,太宗朝,京察本就没有固定的时间。你们不也是口口声声,说正德朝积弊重重吗?又出了许德治那么个东西,足以证明此言不虚!既然如此,考察言官,就是理所当然!他们要经得起考验,又有什么好怕的?”
毛纪也豁出去了,“杨天官,你不是考察,而是报复!你想打压言路!”
“笑话!”
杨一清不屑道:“老夫秉持国法办事,跟言官又没有私人恩怨,我报复什么?倒是尔等,为什么提到言官,就像是踩了尾巴?是不是有人像许德治一般,充当尔等走狗,老夫要杀狗吃肉,你们看不下去了?”
“杨一清,你也是重臣,怎么能如泼妇一般,道听途说,无中生有?”
杨一清呵呵道:“什么无中生有?老夫这是风闻言事,你还能管得住我的嘴巴吗?”
“你,你……”毛纪被说的老脸通红,杨一清倒是气定神闲,毕竟是跟武夫打了几十年交道的老兵油子,要是喷不过一介书生,那就成笑话了。
“陛下!”
杨廷和终于开口了,“启奏陛下,太祖废御史台,设立都察院,所辖十三道御史,专纠劾百司,辩明冤枉,提督各道,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自古以来,言路通畅,则朝政清明,闭塞言路,小人作祟。老臣历经四朝,刘瑾用事,便极力打压言官,蒙蔽天子,做了许多恶事。如今纵然言官有错,也不能悉数罢免,更何况吏部这一次只是单独考察,并未有科道参与。且时间紧迫,难免粗糙混乱……老臣恳请,重新彻查,以免冤枉了好人!”
杨廷和说完,毛纪和蒋冕立刻跪倒。
三位大学士,压力非比寻常!
朱厚熜脸色凝重,“杨尚书,你怎么看?”
“启奏陛下,老臣考察都察院,是有右佥都御史严嵩参与的,而且条分缕析,明明白白,没有任何问题。”
杨廷和扭头,呵呵道:“杨天官,严嵩进京不足十日,他哪里知道言官的情状,这也正是老夫质疑考察结果的缘由!”
杨一清微微冷哼,“这话你该问严嵩去!”
朱厚熜咳嗽了一声,“也好,既然如此,就把严嵩叫来。”
不多时,王岳和严嵩,一前一后,进入乾清宫。严嵩眯了一会儿,精神头果然充足了不少,而且他也清楚,这一次甚至比会试还要重要。
是龙是虫,就看他的表现了。
严嵩上来之后,就给朱厚熜行礼。
严嵩的形象很好,个头高大,眉目舒朗,脸上带着浓浓的书卷气,是个很有魅力的大叔。
“严嵩,你一口气罢黜数十位言官,你可有依据?总不是你个人的喜好吧?”
严嵩慌忙躬身道:“臣岂敢以个人喜好,坏了国家大事。臣之所以弹劾此辈,皆因他们渎职怠惰,居心叵测!”
朱厚熜立刻道:“你可有证据?”
“有!”严嵩朗声道:“臣查阅了他们入选都察院之后,所有弹劾的奏疏,臣发现他们皆是陈奏京中事务,弹劾九卿大臣,甚至,甚至上书劝谏陛下!”
毛纪不服,“严嵩,身为御史,职责所在,算什么渎职?”
严嵩不慌不忙道:“可是他们忘了都察院分为十三道,是要监督十三布政使司!他们自从上任以来,没有一篇奏疏,直言地方弊政,难道不是渎职吗?”
第127章 终于落下的廷杖
严嵩的话一出,哪怕王岳都要给他拍手称快了。
这个角度,是真他娘的绝啊!
真不愧是天字一号的大奸臣,脑筋就是厉害。
科道言官,是六科和十三道的统称,六科对应六部,十三道对应十三个行省。负责内外监督,责任明确。
当然了,不是说都察院不能管六部的事情,六科也不能说外面的情况……只能说主次有别,侧重不同。
但问题是身为监督地方的都察院御史,却没有弹劾分管行省的事务,怎么都说不过去。
他们如此行为,是不是就代表什么都没干呢?
还真不是!
就拿今年来说,上书劝谏朱厚熜,要他尊奉孝宗为父的,就多达几十人,有的人还接二连三上书,不肯罢休。
严嵩还算厚道,没有把这些事情也一起给抖出去,不过就算他不说,大家伙也心知肚明……
言官是很清苦的,品级低,俸禄少,而且要铁面无私,一个个都跟包公似的,礼物不能收,人情不能应……至少表面上要做到。
这世上安贫乐道的圣人,毕竟是少数,几年的清苦好挨,可要挨一辈子,那是谁也受不了的。
所以,渐渐的,就有言官兵行险招!
光是做好分内之事,得不到什么像样的赏赐,因此必须干大的,有人就选择弹劾九卿,弹劾内阁大学士,以此谋取名声。
有了名声,有了赏识,就不愁没有好机会……还有人觉得不过瘾,就把矛头对准了刘瑾之流的宦官。
他们之中的终极形态,就是挑战皇帝,最好引来廷杖。
只要屁股开花,立刻名扬天下!
然后就能从都察院这个苦海跳出来,不管是高升显贵,还是外放重臣,反正要把这些年的清苦十倍找回来。
以清廉著称的御史们,一旦外放,对于当地百姓来说,几乎就是一场噩梦!
言官生态如此,像杨廷和等人,在朝五十年,早就见怪不怪了,也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
而严嵩虽然中进士快二十年,可是他光是在家读书就有十年,后来又在南京为官,一直冷眼旁观,看得比一般人清楚多了。
这一次出手,那可是又狠又准!
直击要害!
说实话,杨廷和都郁闷地想吐血。
他本以为自己独孤求败,可以藐视天下英雄……结果王岳一个不知名的小崽子,突然爆发,从入城那一刻开始,就跟文官硬拼。
紧接着,王阳明和杨一清入朝,这俩人实力强悍,也可以理解。
但是让他受不了的是怎么接下来冒出来的,也一个比一个厉害啊!
比如状元张璁,比如这个严嵩,都是狠辣之辈,才智过人。
为什么自己这边尽是猪队友?
人家那边一个比一个厉害啊?
杨廷和瞧了瞧毛纪和蒋冕,他们俩都傻了,哑口无言,不敢跟严嵩辩论。
杨廷和只好自己上阵,“严嵩,没有弹劾地方事务,固然有所不妥,但匡扶君道,监察百官,也是御史职责所在,凡大臣奸邪、小人构党、作威福乱政者,劾。凡百官猥茸贪冒坏官纪者,劾。凡学术不正、上书陈言变乱成宪、希进用者,劾!”
杨廷和声若洪钟,气势排山倒海,“严嵩,尔对言官职责,似乎并不清楚,你的结论,是不是太过武断了?”
面对首辅的逼问,严嵩额头见汗。
他并不是张璁那种干翻一切的猛人,之所以会站出来,也纯粹是想改变一下家庭处境。此时被杨廷和质问,他显得左支右绌。
“言官固然职责众多,但无论如何,不管民间疾苦,怕也是不妥啊!”
杨廷和还要逼问,王岳看不下去了,严嵩这家伙果然不够强硬,头开好了,接下来就要自己上阵了。
“岂止是不妥!简直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王岳,这是乾清宫,你怎么如此粗鄙?”杨廷和质问。
王岳呵呵道:“元辅,下官年轻,又来自小地方,读书更少……可我也知道一个道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究竟是什么事情,能让言官放弃本职,不顾苍生百姓……他们到底干什么,我想陛下和朝野自有公道!”
王岳话音刚落,朱厚熜突然幽幽道:“还能干什么?匡扶君道呗!”
他缓缓站起,从桌案绕过,走到了臣子中间,用鼻子哼了一声。
“都几个月了,每天少则几份,多则几十份。前些天,朕迎请母后进京,光是为了母后的尊号,就有几十个言官,指指点点。元辅,你说他们放着民生利病不顾,专注于朕的家事,到底是为了什么?”
杨廷和老脸煞白,他只能匍匐地上,“启奏陛下,老臣以为,以为天子没有家事!陛下的事,就是天下事!”
“只可惜天下事,却不是臣子之事!”朱厚熜一句话,仿佛沾了毒的匕首,直刺杨廷和。
“元辅,你还记得前些时候,朕让百官捐钱,修建外城的事吗?”
杨廷和的额头瞬间冒汗了,“老臣记得,老臣不能为陛下解忧,老臣惭愧!”
朱厚熜呵呵一笑,“元辅,你这话客气了,其实朕觉得你说的一件事,非常有道理。那就是多年来,积弊无数……而众多积弊当中,本应该匡扶社稷,监察百官,关心民生疾苦的言官,却一心以言官身份为终南捷径,想要讨好权贵,希图迅速高升,执法者玩弄国法,这才是大明最大的弊端!”
“吾皇圣明!”
王岳带头高呼,甚至不惜跪倒。朱厚熜说得是真他娘的有道理!
杨一清也紧跟着跪倒,“陛下英明睿智,一针见血,言官已经不能不整治了!”
袁宗皋眼中含泪,这是自己的学生,他终于有了一丝圣君之姿,老头倍感欣慰。梁储,严嵩,都跟着跪倒。
而杨廷和本身就跪着,剩下的两位大学士,膝盖也软了,干脆一起跪吧!
到了这一步,谁都明白,言官要倒霉了,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们。
果然,朱厚熜厉声道:“把这些不务正业,投机钻营的小人,都给朕绑到午门外!没人廷杖四十,遣返原籍,永不叙用!”
一听这话,杨廷和眼前一黑。
坏了,身为大哥,保护不了小弟,人心要散啊!
“陛下,士大夫乃是朝廷脸面,如此大举叱责士人,视百官为草芥,老臣唯恐会寒了人心,请陛下高抬贵手!”
杨廷和还想保下言官,至少要给他们点脸面。可王岳已经不想给他机会了,“陛下,元辅担心寒了人心,臣倒是有一个想法!陛下应该请出太祖神像,拿出皇明祖训,以太祖之威,痛责不称职之臣。臣以为若是士大夫还有廉耻之心,因为反问自己,初心何在!”
王岳两次出言,硬怼杨廷和。弄得严嵩都瞪大眼睛,一脸的崇拜。真够强悍的,看起来日后想在朝堂立足,非要跟着这位不可了。
朱厚熜眯缝着眼睛,欣然道:“好,王岳说得好!朕就请太祖爷,管教管教这些言官了!”
第128章 来自朱元璋的勇气
艳阳天,风光好,言官排成队,屁股抬高高。
一百名身体强壮的太监,手里紧握着又长又粗的大棒子,赫然昂首,挺胸站立。
这根大棒可太有讲究了,这玩意叫做“廷杖”。
用栗木制成,一端扁的,一端圆的,在圆的这一端,还要裹上铁皮,铁皮外面,插着一个个倒须钩,说白了,就是个狼牙棒,这东西究竟有多大的威力,貌似就不用说了,毕竟刚刚大显神威过!
廷杖,就是朱元璋留给后代子孙最宝贵的遗产,官员不听话怎么办?
那还不容易,请廷杖啊!
前面提到过,许多言官就以挨廷杖为荣。
只要不死,立刻朝野扬名,而且往后还有大把的荣华富贵等着……只可惜,这一次他们遇到了王富贵。
王岳不光要廷杖,还要光明正大,邀请所有人前来观看……这一下子动静可就大了,该来的,不该来的,全都到了。
首先就是残存的御史,也包括六科廊,而且六科办公地点离着最近,来的也最快……他们和御史同气连枝,落在御史身上的板子,随时可能打到他们的屁股上,因此这帮人都憋着一股劲,想跟王岳拼命,救下所有同僚。
如果能成功,毫无疑问,将成为科道言官的英雄,一下子名扬天下。
这帮人绞尽脑汁,跃跃欲试。
他们既然来了,那六部的侍郎,小九卿,翰林院,国子监,詹事府……这些衙门哪里能错过,午门之外,数百官吏云集。
在这些文官的外面,以定国公徐光祚为首的勋贵也到了,只不过他们都是穿着便服,没有太多的排场,生怕刺激到文官。
可即便如此,这帮人也是瞠目结舌,叹为观止。
我的老天爷啊!
真够豪横的!
“王岳这小子威风远胜当年的刘瑾啊!”有人情不自禁赞叹,可也有人冷笑连连,刘瑾什么下场?
这个王岳也跑不掉!
身败名裂那是必然的。
只不过能威风一刻,也算是不错了。
他们感叹着,突然外面又有了动静,一大群太学生赶来了,在这些太学生之外,还有许多京城的百姓,各地聚集京城的有头有脸的人物。
在人群外围,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侧身坐在马车上,尽管他的眼睛昏朦,看不了那么远,耳朵也听不清杂乱的声音,可他依旧神情肃穆,半点不敢马虎。
这个人正是从江南北上的唐寅!
当世第一的大才子,早就没了风流潇洒,只是个垂垂老矣的小老头,可他的脊背依旧笔直,傲然!
他能进京,皆因天子的旨意。
这个新君似乎不一样,可到底哪里不同,唐寅还说不好。
杖责言官,就是唐寅进京最大的事情,就让草民好好看看,陛下的魄力吧!
当然了,在更远处,包括杨博,还有他姐姐,甚至是欧阳氏,严世蕃……全都到了。
所有人翘首以盼,见证着这一次的事件!
“王岳!你好大的狗胆!”
“我等言官,铁骨铮铮,一心为民。无愧苍天!”
“你陷害忠良,必有报应!”
“王岳,你能打断我们的骨头,但是打不碎我们的心!天下人都看着呢!”
“对,让天下人瞧瞧,他到底是一副什么样的险恶心肠!”
“刘瑾尚且不敢如此大举廷杖言官,王岳,你比阉竖还要过分!你这个贼子!”
……
一个个即将行刑的御史被押送过来。
本着死鸭子嘴硬的精神,言官们破口大骂,痛骂王岳。
也有胆小的,腿都软了。
可身边的同僚却不客气,低声警告,这是关键的关键!修道成仙,鲤鱼跃龙门,就看这一次了!
无论如何,也要硬气到底,只要撑过去,立刻万人敬仰。
就算撑不过去了,那也是死得其所。
要是服软了,那可就什么都完了。
来吧,动手吧!
我们的骨头硬着呢!
御史们扯着脖子大叫,悲愤情绪蔓延,那些六科给事中无不义愤填膺,而其他的臣子也都怒火中烧,在不停想着办法,要想办法,解救同僚。
王岳眯缝着眼睛,他太清楚即将发生什么了。
等会儿廷杖落下,血肉横飞,人们不管对错,都会把责任归结到自己身上。在天下人眼睛里,自己连刘瑾都不如,就成了奸佞的代表。
所谓人言可恶,当天下人都厌弃自己的时候,离着完蛋也就不远了。
要不一直以来,干脏活的往往都是太监呢!
只是他们太低估王岳,廷杖必须打,名声还要保住!
老子全都要!
“请太祖圣象!”
王岳一声大吼,八个太监,抬着一个肩辇,从后面转出。
在肩辇中间,是朱元璋笑吟吟的画像……王岳是没有穿越到洪武朝,并不知道朱元璋真正长什么模样,只不过宫里供奉的,可是慈眉善目的那一张,丝毫看不出长长的鞋拔子脸,反而是相貌英俊,充满了威严。
只可惜,此刻朱元璋的圣象,在言官的眼里,就是催命符,简直比地狱的阎王爷还要可怕!
“王岳,你,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王岳已经感觉到了言官们的惶恐,果然,太祖圣象就是辟邪!
“再请皇明祖训!”
“再请大诰!”
小太监将两本书捧着过来,包括朱元璋的圣象,这三者摆在上面,就跟三把神剑似的,威力惊人,这几十个即将受刑的言官,浑身颤抖,那些围观的官吏,竟然也都魂不附体!
王岳恭恭敬敬,给朱元璋的圣象磕头。
他磕得心甘情愿,理所当然。
等磕头之后,王岳起身,面对着所有人。
“我太祖皇帝,仗剑起兵,扫平江南,北赶大元,光复燕云,重现华夏衣冠……太祖皇帝文治武功,冠绝寰宇,爱民之心,亘古未有。设置百官,做皇明祖训,亲自修订大诰,宵衣旰食,数十年如一日,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大明的子民百姓。”
“如今在太祖面前,本官要问这些言官,你们自入选都察院以来,可有半点为民请命?在太祖面前,尔等大可以说出来!若是冤枉了尔等,自会有人主持公道。说啊!怎么不说啊?”
王岳大声叱责,刚刚还义愤填膺的众位御史,此刻跟掐住了喉咙似的。
半晌,有个家伙哼道:“我等匡扶正道,所作所为,还不是为了百姓苍生!你们以没有上书言及地方为由,要残害我等,就是故意陷害!我大明的病在朝堂,就在这京城之内!”
到底是言官,到了这一步,还有话说!
王岳哈哈大笑,“你们所谓的正道,不就是逼着陛下承认孝宗为父吗?这就是你们的正道?”
“对!纲常伦理,天经地义!”
“呸!”王岳愤怒咆哮,“当年孝宗皇帝曾经召集百官,商讨边防之事,朝中无一人能为君分忧。武宗皇帝亲自率领数万大军,巡视边疆,浴血奋战,在尔等嘴里,就变成了荒唐玩乐!白白浪费国帑民财。试问,自从应州大捷之后,京师是否更加安全了?鞑子又入寇了多少次?尔等都视而不见吗?”
王岳呵呵冷笑,“尔等以孝宗忠臣自居,但所做所为,不由得让我想起百姓的一句话,生前不孝,死后瞎胡闹!”
“不管是孝宗皇帝,还是兴献皇帝,皆是太祖子孙,皇天贵胄,治国只要秉承太祖祖训,以一颗爱民勤政之心,中兴大明,又有什么差别?尔等处心积虑,逼迫天子承认孝宗为父,是想胁迫天子,还是为了取悦权贵,获得高升的机会?尔等可敢在太祖面前,披肝沥胆,把你们的心肠拿出来,都好好晒晒!让天下百姓也说说,到底谁是谁非!”
第129章 如此士人,不要也罢
若是只杀人,而不诛心,杀人就变得毫无价值。
相反,若是能诛心,即便不杀,也只是让他们更加痛苦罢了。
王岳要干的就是这件事!
尽管杨一清判断,决战的时机还不成熟,必须再积累一些势力,才能发动反攻。
可是在王岳看来,机会也是人创造的。
杨廷和一伙已经连连受到重创,人心浮动,党羽离心……只要抓住机会,再给一记重击,杨廷和一党,很有可能就会瓦解,到时候即便杨廷和即便没有致仕,整个朝局也会逆转。
杨一清觉得时机不成熟。
阳明公不屑于出手。
袁宗皋年老,无力出手……
站在朱厚熜这边,有能力发起致命一击的,就剩下自己了。
既然如何,那还等什么!
“尔等言官,面对太祖神像,他老人家询问尔等,可曾有半点爱民之心?可曾想过,救民水火,为民喉舌?”
御史们面对王岳的质问,无人敢应。
就在这时候,王岳一摆手。
“廷杖!”
所有太监一拥而上,把几十位御史按在了早已准备好的条凳上,撤下衣服,露出一片白花花……
“打!”
狼牙棒高高举起,狠狠砸下去!
“啊!”
言官发出惨烈的哀嚎,这场面跟屠宰一群猪似的,那叫一个壮观!
好多看的人,都吓得把头扭到一边。
血肉之躯,哪里扛得住狼牙棒的锤击,一下子打上,好多人已经皮开肉绽,密密麻麻的狼牙刺入皮肉,留下一片狰狞的血窟窿。
这些人撕心裂肺痛叫,几乎死去。
可相比身体的疼痛,王岳的话,才是真正的刀子,直戳心肺。
“尔等食君之禄,受百姓供养。不思报国,不想救民……整日里无中生有,扰乱朝局,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博一个清名,尔等宁无愧乎?”
言官们疼得龇牙咧嘴,哪里还有精神头驳斥王岳,而且王岳说得也都是实话,众目睽睽之下,开口,也不过是挨更狠的打罢了。
恍惚之间,王岳第二声又到了!
“打!”
啪!
宦官们高举廷杖,狠狠打了下去!
他们都卯足了劲头儿,有人执行了多年的廷杖,唯独这一次,打得最畅快,也最心安理得。
王岳骂一句,他们打一下。
王大人的话说到了心坎上,打这帮人,正是出胸口恶气,哪里还能手软!
廷杖落下,血肉横飞,那叫一个凄惨。
王岳毫不怜惜,继续道:“尔等不能为民请命,反而甘心充当朝中权贵的走狗,鹰犬,为主人撕咬猎物,以求高官厚禄,尔等对得起胸前的獬豸吗?”
“打!”
廷杖再度落下……
“尔等身为孔孟门徒,却没有半点爱民之心,一心想着升官发财,甚至不惜抛弃良心,违背做人的道理,甘心情愿,为虎作伥,尔等还是真正的读书人吗?”
“打!”
“你们作为御史,却知法弄法,依仗言官身份,陷害无辜,扰乱朝局。尔等已经是大明朝堂的一股祸水,朝中弊政众多,首在言官,言官自甘堕落,罪加一等!”
“给我狠狠打!”
……
王岳毫不客气,数落着言官的罪行。
当他提到言官陷害无辜之时,声音传到了人群之中,在马车里面的唐寅,得到了车夫的转述,一瞬间,老泪横流!
江南第一大才子,哭得伤心欲绝,肝肠寸断。
这话怎么说到了自己的心里!
当年他的案子,就是户科给事中华昶根据一些流言蜚语,仗着风闻言事的权力,肆意上书弹劾程敏政。
没有半点真凭实据,仅凭着流言蜚语,就断送了一位名臣,绝了一位才子的仕途!
程敏政和唐寅,算不得是什么,可是他们的遭遇,折射出整个大明官场的堕落。
朱元璋给言官风闻言事的权力,是担心朝中权臣只手遮天,言官们忌惮权势,不敢如实上奏。
可结果呢,言官们把这项权力,当成他们肆无忌惮的保命符。
本来限制大臣的言官们,变成了权臣的鹰犬,每一次政潮,他们都冲在最前面。充当打手,不遗余力。
这么多年下来,唐寅看得一清二楚,可他又有什么办法?
一介书生,怎么能和整个朝堂作对?
他只能默默隐忍,甚至将一切的不幸,归结成自己的命不好。
你瞧啊,他字伯虎,伯虎不就是白虎吗?他是白虎煞星转世,害了全家人,害了朋友,谁跟他在一起,就要倒霉!
疯狂执拗的唐寅,甚至干脆在书画的落款,写上“白虎”二字。
算了,我认了。
老天爷,我都躺平了,你随便蹂躏我吧!
就连当事人都自暴自弃了,偏偏在这时候,有人挺身而出。
给他争取到了赦免,能够参加科举。
又把那些罪魁祸首,按在午门,痛打廷杖。
还说出了他心里深藏几十年,不敢说出来的话。
这大明……终于有救了!
“吾皇万岁!青天打得好!”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跪在地上,激动到涕泗横流。
起初百姓没当回事,可是当有人认出是唐寅的时候,顿时人群沸腾了。
蒙冤的唐大才子来了,听到没有?唐大才子都说打得好!那就是真的好!
过去总是听人说,朝中有奸佞,有昏君,可刘瑾死了,正德皇帝也驾崩了,大家伙也没有过上好日子啊?
那些人还在讲,依旧是昏君奸臣的这一套,只不过罪状变了,变成小皇帝不愿意给孝宗当儿子!
屁!
谁管皇帝认谁当爹啊!
这跟我们老百姓有什么关系?
别把大家伙都当傻子,说到底,皇帝老子住在皇宫大内,平时连宫门都不出,真正关系到老百姓生活的,还不是顺天府,还不是那些衙役官差。
他们欺凌百姓,巧取豪夺,逼得家破人亡……偏偏这些人,就是该御史来管,应该由言官弹劾!
放着正经事不干,跑去干涉皇家私事,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自己的名声。
小人!
十足的小人!
愤怒的百姓,举起拳头,振臂高挥。
“打得好!”
“打得太好了!”
“往死里打!不要客气!”
“全都打死了,扔到城外喂狗!”
……
山崩地裂的喊声,比起刚刚御史们痛斥王岳,简直是皓月和萤火……百姓的怒火,铺天盖地,势不可挡。
高喊的声音,甚至传到了皇宫!
朱厚熜从乾清宫出来,侧耳倾听,当他听清楚百姓的呼喊之声,忍不住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简直如释重负。
“黄锦,去把杨阁老他们请出来。”
很快,杨廷和等人站在了朱厚熜的身后,此时三位大学士,已经面如土色,哪怕最镇定的杨廷和,都嘴唇哆嗦,不寒而栗。
“陛下!”杨廷和再度跪倒,磕头作响。
“刑不上大夫……自古以来,士人辅佐天子,治理万邦,为陛下心腹手足……如今将士人脱去衣服,在大庭广众之下,杖责痛打。士人脸面,荡然无存。如此,他们还如何代替君父,治理百姓?臣恳请陛下,给士人一丝脸面,如此天下英才,必然感恩戴德,竭尽全力,尽忠陛下,我大明才中兴有望啊!”
他说完,毛纪和蒋冕也立刻跪倒。
“陛下,臣等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朱厚熜看着跪在脚下的三位大学士,微微哂笑,“杨部堂,你说朕让王岳廷杖言官,你可觉得脸面无光?”
杨一清愤然摇头,“老臣只觉得酣畅淋漓,如饮美酒!如果说老臣有什么遗憾,只能说,打得晚了!也打得少了!”
朱厚熜呵呵道:“若是天下士人,皆是这般无耻,不要也罢!”
第130章 为国灭鼠而已
朱厚熜的一句话,简直比最锋利的刀子,还要犀利十倍,杨廷和匍匐地上,撑着身躯的胳膊情不自禁颤抖起来……
事到如今,杨阁老真的怕了。
如此士人,不要也罢!
朱厚熜已经对整个士大夫集团失望了,而他这个首辅,正是士人的表率。百官之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肩负着朝野之望。
别的不说,光是把君臣关系弄得彻底破裂,这一条就足以让士大夫集团抛弃他了。
这一点似乎朱厚熜和王岳都没有注意到。
他们只是一心想着削弱杨廷和的力量,然后让这位杨阁老滚蛋。
但是他们忘了,士大夫并不是杨廷和的家奴,他们可不会无条件服从杨廷和,更不会跟着杨廷和一起送死。
你杨阁老能带领着大家伙,捞到好处,不断前进,蒸蒸日上,我们大家伙都捧着你,你要是本事不行,带来不了足够的利益,士大夫就会转而支持更有前途的人。
可是像眼前的情况,天子整个抛弃士人集团,这可是官员们无法承受的结果,他们必然要抛弃杨廷和,换来天子息怒。
毕竟士大夫要和天子共天下,却不曾想过彻底撕破脸皮。
大家都是体面人,何必闹得你死我活呢?
至于杨廷和,一个招牌而已,扔就扔了,没什么了不起的……虽然事实没有说得这么简单轻松,但是杨廷和已经嗅到了被抛弃的味道。
不是被皇帝,而是被那些支持他的士大夫!
“陛下,老臣无能,忝列首辅,上不能匡扶君道,下不能表率百官,致使朝政混乱,奸佞横行……一切皆是老臣识人不明,昏聩无能。老臣有罪,恳请陛下罢免老臣,准许老臣回乡,闭门赎罪!”
杨廷和再度请辞!
而且很可能是来真的!
说到底,首辅不管是官员和皇帝之间的桥梁,双方要决裂。桥梁自然就没用了。
朱厚熜默默注视着杨廷和,曾几何时,这个老人就像是一座巍峨的泰山,挡在自己的面前。
朝野上下,皆是他的爪牙党羽。
就连自己登基的法律根据……正德遗诏,也是他拟定的。
一切的一切,都掌控在他的手里。
而到了现在,他终于匍匐在自己的脚下,接受自己的裁决……只要一句话,这个老人就可以滚蛋了。
泰山崩塌,块垒尽去!
朱厚熜只觉得浑身上下,难以形容的畅快……什么叫九五至尊,什么是乾纲独断……他终于有了那么一丝丝的感觉,这才是皇帝该有的滋味啊!
只不过心态一变,朱厚熜看待杨廷和的态度也不一样了。
过去他把老头视作心腹大患,虽然现在依旧是大患,但却不那么可怕了,而且朱厚熜知道,只是把杨廷和赶回家里,算是便宜他了。
把老东西留在朝中,才能不断折磨他,让他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而且不光是一个杨廷和,还有他手下的势力,朱厚熜打算一网打尽。
少年峥嵘,朱厚熜是越来越狠辣了。
“阁老,如今朝局动荡,奸佞横行,若是阁老离去,只怕宵小作祟,祸乱朝纲,知道的人会说阁老一心为公,可不知道的,难免会非议阁老,以为你跟那些人是一伙的,都是为了让朕难堪……”
“陛下!”
杨廷和急了,磕头作响,“陛下,老臣绝没有此心,若是老臣不忠,情愿遭受极刑啊!”
朱厚熜呵呵道:“阁老误会了,朕也说了,这是一些小人的猜测,朕信任阁老,朕早就说过,阁老是朕的诸葛武侯。难道阁老不愿意鞠躬尽瘁吗?”
杨廷和哪敢反驳,只能磕头作响,“老臣自然愿意为陛下尽忠,只是老臣年老体弱,昏聩无能,已经不堪重负,若是尸位素餐,老臣唯恐会辜负陛下的信任!”
“哈哈哈!”朱厚熜朗声笑道:“阁老不必自谦,论起熟悉朝廷政务,无人能超过阁老。朕也要时时聆听阁老的教诲。当然了,朝中政务的确是太多了,阁老也未必处理过来。这样吧,从今往后,阁老只要进宫配朕聊天,给朕讲课就好,让梁储梁阁老实领内阁之事!”
什么!
这几为重臣都懵了,哪怕连杨一清都有点反应不过来。什么意思?杨廷和被罢免了?
不,不对!
不能说罢免,而是被架空了!
朱厚熜这个小皇帝,是真的不简单啊!
从他登基算起,不到半年的功夫,就把不可一世的杨廷和给掀翻了,这战斗力,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什么叫后生可畏?
王岳跟朱厚熜比起来,都差着太远,没准王岳的本事,还是跟朱厚熜学的呢!
很显然,小皇帝的一招,彻底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把所有大臣都给震懵了。
“梁阁老,朕让你处置内阁日常事务,凡是军国大事,还要请杨阁老票拟,你可不要把自己当成首辅!朕只是让你替杨阁老分担政务。他有定策之功,乃是朕的恩人,也是大明朝的恩人,朕也没有半点更换首辅的意思,谁要是敢胡乱猜测,并且到处散播流言,廷杖无情!可别怪朕没有说明白!”
梁储也是几十年官场混出来的人物,哪里还不明白。
就像内阁和天子一般,阁老大学士也只能处理一些小事,真正的军国大事必须御前商议,聚集六部九卿,共同拿出意见。
可事实上大家都清楚,什么是大事,什么是小事?还不是内阁说了算,即便是御前会议,强势阁老,也能把握全局。
梁储能处理小事,就能处理大事,杨廷和离着被罢免,已经只剩下一步之遥了。
可他偏偏又没有任何办法拒绝。
杨廷和手上最大的两张牌,一个是九卿重臣的拥戴,一个是言官支持。
如今九卿之中,已经有了好几个朱厚熜的人,而言官还在外面打屁股呢!一个不掌握兵权的大学士,实在是构不成什么威胁。
或许从杨廷和排斥武夫开始,就注定了他的败局。当然了,杨廷和还有一张牌,那就是张太后!
按照当初的预计,朱厚熜承认孝宗为父,张太后就是他的母后,以母亲身份,约束儿子,顺理成章。
可是从一开始,朱厚熜就不答应这个突如其来的母子情。
杨廷和果真是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相比起来,五十年之后,另一位首辅比杨廷和幸运多了,他不光和太后结盟,还拉拢到了司礼监帮忙,硬是充当了十年的摄政。
杨廷和面色灰白,几乎在一瞬间,就被抽空了精气神,失去了权柄加持,杨廷和也不过是年近古稀的老人罢了。
相比起他的昏朦暗淡,朱厚熜则宛如朝阳初升,光芒万丈。
“走,去外面看看!”
朱厚熜说完之后,竟然没有人反驳,诸位大臣老老实实跟着,他们在太监和侍卫的簇拥之下,到了午门。
此刻的午门外,已经是遍地鲜血。
几十位言官趴在凳子上,后背,屁股,大腿,全都没有一块好肉,血肉模糊,惨不忍睹。有的人无力地哼哼着,剩下的人,干脆昏死过去,而在这些无声的人之中,有不下十位御史,被活活打死了!
这还真不是王岳想要他们的命。
没法子,说得太痛快了,掌刑的太监根本收不住手啊!
“王岳,你怎么打死了这么多人?朕让你这么干了吗?”朱厚熜黑着脸道。
王岳毫不畏惧,笑呵呵道:“臣不知打死了人,只知为国灭鼠而已!”
第131章 初心何在?
为国灭鼠!
这四个字,说到了朱厚熜的心坎上,突然间,他放声大笑,“硕鼠硕鼠,无食我黍!朕身为天子,却坐视朝中硕鼠横行,朕有愧苍生百姓!”
此话一出,立刻又把几位阁老差点吓尿……我的老天爷啊,求求你管管你家儿子吧!千万别让他下罪己诏啊,不然我们这几个真的要上吊了抹脖子了。
毛纪和蒋冕在心里疯狂哀求,或许是他们祈祷有了作用,朱厚熜终于没有说出万方有罪,罪在朕躬的话。
可即便如此,也把这两位吓得半死。
“朕以为针对贪官污吏,奸佞小人,绝不可姑息养奸……此辈言官,心术不正,窃据言路,危害甚大。将他们的行径编辑成册,明发天下,从今往后,科道言官,务必严加约束,若是还敢再犯,那就不是廷杖了!”
朱厚熜说完,就转身回去。
在他转过头的刹那,背后响起山呼海啸一般的万岁之声!
苍老的唐寅喜极而泣,哭得稀里哗啦。
“大明有法矣,大明有公道了!”
唐寅一路念叨不停,压抑的情绪,就像是一座超级堰塞湖,终于有了个宣泄的口子。他决定要好好写一篇文章,把这一次责打言官的事情,记载下来。
他还要把文章送给所有的亲朋好友,让他们也看看,大明真的不一样了。
自从仁宣之后,大明就面临一个主弱法弛的问题,宪宗和武宗都试图抗衡过,只不过他们的办法有点偏,是纵容宦官,让他们跟文臣抗衡。
可这并不是持久之策,而且宦官跟天子是绑在一起的,一朝天子,一朝太监,阉人是万万不会有三朝元老,四朝元老的。
所以,这一次朱厚熜正面硬刚文官集团,痛打文官,让许多人又看到了希望。
陛下圣德神武,威加海内,震慑朝野,颇有太祖之风……大明中兴有望!
唐寅在文章中,热情洋溢,毫不掩饰对嘉靖的欣赏。
身为江南第一才子,唐寅在许多失意文人和普通百姓中,有着巨大的声望。哪怕同为士人集团,这里面也分成三六九等。
像杨廷和,杨慎这样,是顶级士人,地位高,名声显赫……而还有更多的士人,他们只有秀才,或者举人的功名,有人甚至一辈子都是童生,活成了老穷酸。
这些人对高高在上的朝臣,并没有太多的好看法。
只可惜,他们既不掌握权力,又不掌握话语,完全处于边缘地位,属于十八线以外的龙套演员。
而这一次,整个情况不一样了。
许德治的日记,被散布到了各处。
这位京官精彩的生活,真是让许多人大开眼界,耳目一新!
我艹!
官还能这么当!
真是有声有色啊!
而随后天子痛打言官,并且把他们的名单公之于众,大肆传扬。几乎九成以上的百姓,直接将这帮人,跟许德治放在了一起,既然是同僚,那就是一个德行。
反正都不是好东西!
不得不说,舆论真是个神奇的东西,过去只要有人挨了廷杖,立刻就会成为无数人的偶像,天下皆知。
这一次相比以往,传播速度要更快,规模大了十倍不止……可惜,传出去的却是恶名!臭名!
为民请命的言官啊!
他们在老百姓的眼里,就是青天大老爷。
怎么说呢,假如一个女孩子,从小就是你的女神,一直是你仰望的存在……突然有一天,你却发现,她在私下里,竟然收钱,从事多人活动……你的三观瞬间塌陷,这比从一开始就堕落,要严重多了。
毕竟阉竖太监,天子近臣,勋贵宗室……这在老百姓的眼睛里,几乎都是坏人的代名词。
他们干什么坏事,都不奇怪。
而文官却不行,他们是一群白莲花,至少自我包装是这样的,结果却闹出了比恶人还恶心的事情,民间的失望可想而知……
庞大的压力,排山倒海,向着朝中诸公传来。
首当其冲,就是左都御史金献民。
愤怒的人们,大声叱问他,为什么不约束好部下?为什么让都察院变成了走狗院?你是不是这些言官的后台?
愤怒的火焰,简直要把金献民给烧了。
他的府邸,每天都有惊喜,比如各种便便,比如菜刀,比如鸡血……弄得跟催更现场似的。
这位掌院大人很快就撑不住了。
他主动上书请辞。
注意啊,金献民请辞,并没有经过杨廷和的同意。这个信号很明白,杨廷和已经掌控不住手下了。
这些人不愿意继续听从杨廷和的号令,而是选择寻找自己的出路。
有人想跑,自然也有人想换个新主子。
“王大人,你看看,这就是最近投靠过来的名单,请你过目。”已经身为礼部尚书的贾咏,像是个家奴似的,弓着腰,赔着笑脸,将一份名单,递给了王岳。
王岳没有接,而是冷哼道:“都是一群趋炎附势之徒,反复无常之辈。杨廷和得势,他们靠过去,杨廷和失势,就果断抛弃,像这样的走狗,用得着在意吗?还不是随便招招手,就有一大堆!”
王岳懒得看名单,而且理由还很过硬,贾咏频频点头,可又有点迟疑,怎么好像在说自己啊?
他甩甩头,冲着王岳道:“王大人高见,只不过这些人之中,有一个杨廷和的学生。”
“学生?”
“嗯!”贾咏嘿嘿道:“我已经说动他,让他上书弹劾,揭发杨廷和专权误国的罪名。被自己学生背叛,啧啧……杨阁老这个下场,可是够惨的!”
王岳眼皮翻了翻,沉吟片刻,“贾咏,你说现在是拿下杨廷和的好时机吗?”
贾咏连忙道:“怎么不是!大人可千万别犹豫,也别手软。没了杨屠户,还有别人顶得上去。若是,若是大人不嫌弃,下官愿意给大人充当马前卒,替大人试试内阁的水!”
王岳愣了半晌,突然一拍桌子,一跃而起!
“好你个贾咏,你也想入阁!”
王岳气得翻白眼,老家伙杨一清都盼了多长时间,要是让你贾咏截胡,还不把老头给活活气死啊!
“贾咏,你暂时还是歇着吧!干掉杨廷和的人,已经有了!”
贾咏大吃一惊,并不相信,有谁?谁能对付杨廷和?
……
“父亲,孩儿不孝,请父亲见谅。”
杨慎直竖竖跪在了杨廷和面前。
很难得,杨廷和没有发脾气,或许他也没有精神头了,只是淡淡斜了一眼,就随口道:“朝中之事,本无对错,纵然是父子,也不能逼着你跟为父走同一条绝路,你能审时度势,为父还是高兴的!”
杨慎听到这话,就宛如一把刀子,刺在了心头,鲜血哗哗的……
“父亲,在你的眼里,莫非就只剩下利益二字吗?”
杨廷和的老脸瞬间沉下来,“老夫如何,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杨慎愣了半晌,缓缓从地上站起,脊背挺得笔直。
“父亲,孩儿以为,您考中进士的那一刻,想得多半是匡扶社稷,救济斯民……孩儿不知道,您何时忘了自己的初心?”
杨廷和怒视着儿子,“杨慎,你也敢教训老夫吗?”
“孩儿不敢,孩儿只是想请父亲去正阳门外看看……孩儿这段时间,裁撤了数百名武人,又动用禁军,在外城修建了安置流民百姓的街区……虽然只是短短时间,可孩儿觉得无比充实。父亲,这些事情你也能做,而且能做得更好!”
杨慎痛苦地凝视着父亲,尽管他不愿意承认,可他也清楚,自己的父亲——失职了!
第132章 士人最怕的事情
杨慎是骄傲的,因为他入职兵部武选司之后,果断提拔了许多千户百户,又把原来勋贵们靠着关系,安插在禁军中的中下级军官,悉数拔除。
过去军中升迁,利益分配,全靠着关系,你是英国公府的,我是定国公府的,他是大同府的,毫无疑问,草根出身的,肯定会被排挤。
可这一次不一样,升迁赏罚,只看一样东西,那就是军功!
能打仗,会打仗,就升官,反之,就贬官,甚至从军中革除,勒令回家。
从下而上,强有力的整顿,让整个禁军,焕然一新。
杨慎虽然没有真正上过战场,但是他也有强烈的自信,有这支禁军在,鞑子打不进北京城!
正是有了安全保证,才能大肆修建外城。
杨慎主动离开武选司,又参与了外城的修建工作。
这更是一个让杨慎无比骄傲的事情。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父亲,这首诗可是当初您老教给孩儿的,如今城外成千上午的房舍正在建造之中,陛下已经降旨,要求今年冬天,不许京城有一人冻死,饿死!那些在京城漂泊多年的流民,终于有了安身立命之所。父亲,这是德政啊!”
杨廷和眼皮翻了翻,微微冷笑,“杨慎,你的才学见识,也不过如此罢了!需要庇佑的是天下寒士,而非流民!你若是连这点差别都弄不明白。还做什么学问?”
杨慎浑身震颤,不敢置信地看着老爹。
寒士,百姓……以杨廷和之才,不会不懂诗中真意,他这不过是强词夺理,狡辩罢了!
“父亲,孩儿斗胆问一句,您老人家的眼里只有士人吗?或者说,您老真的想跟这些人一起万劫不复!”
啪!
杨廷和豁然站起,冲着杨慎呵呵冷笑。
“你还是这么天真幼稚,永远都长不大!要不是老夫庇护,你早就被人弹劾,没准已经丢了性命还不自知!你也是士人,你身边都是士人,你当了官,想要做事情,你要靠着谁?士人!官字两个口,你要先喂饱上面的口,然后才能喂下面的口!”
杨慎身躯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两步,难以执行地看着老爹,整个人都傻了!
杨廷和咧嘴轻笑,“怎么?没听说过吧?傻了吧?告诉你,这就是千真万确的真相。老夫如此,杨一清,王阳明,乃至那个王岳,张璁,严嵩……他们都是这样!这帮人想做的无非是取代杨廷和罢了。等他们坐在我的位置上,只会比我还不如!”
“这世上有什么是非对错?所谓是非,不过是看这一笔掌握在谁的手里罢了!老夫承认,当今天子的确比其他的皇帝厉害许多,早慧许多……可他毕竟只是一个人,当年太祖太宗,何等英明神武,但是接下来,仁宗、宣宗、英宗、宪宗,乃至武宗,一代不如一代!皇帝的权柄的确无人能敌,可你别忘了,天子也不是生而知之,他们需要老师,需要读书学史……而这些东西,又都是士人掌握的!”
杨廷和拍着桌子,痛快纠结道:“老夫走到了今天,已经没有别的心思。纵然身死,也不过是大梦一场。只是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像你们一样,背叛士人,那样的话,几十年之后,百年之后,老夫就是奸佞小人!”
杨廷和又冷笑道:“那个王岳自作聪明,把许德治的事情,散布天下,又急着列名单,想要让言官们身败名裂。看现在的架势,他或许赢了一时,但以后呢?这些东西都会被销毁,难以流传下去。即便还存在,只要斥之为稗官野史就够了。信不信,他年修史的时候,王岳这个小子,还是天子佞臣,幸进小人,残害士人的刽子手,他的名声连刘瑾都不如!你跟着他,才是十足的笑话!”
“爹!”
面对杨廷和滔滔不断的话语,杨慎真的懵了。
他没有料到,万万没有料到。
他总觉得父亲只是被手下人挟持,他老人家还存着一丝良知,他也想匡扶社稷,中兴大明,只不过手段不同而已。
可是如今的这一番“高论”,简直让杨慎失望透顶!
“父亲,或许你说的有些道理,也是这千百年不断重复的事实……可是生而为人,难道就不该无愧于心吗?更何况没有谁能真正一手遮天,纵然是士人,也不能为所欲为,颠倒黑白。而且父亲既然知道士人如此不堪?却又为何甘心跟他们为伍?您老人家就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吗?”
“名声?正因为在乎名声,老夫才不会干傻事!”杨廷和呵呵冷笑,不屑摆手,“竖子不足与谋。你若是想劝老夫投降,那是痴心妄想。若是想逼退老夫,给比人让位置,反正我这个首辅也当够了。你若是想弹劾我,来一次大义灭亲,你只管动手就是!这一切都是我自己找的,老夫不会在乎的!”
杨慎痴痴望着父亲,他真的是头一次认识自己老爹的内心,竟然是如此污秽不堪。
这还是那个让自己崇拜敬仰的偶像吗?
曾几何时,他竟然成了这个样子?
杨慎突然想起了王阳明的心学主张,过去自己鄙夷心学空谈,可现在看来,人心之可怕,还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假如人人心中光明,问心无愧,这世道该是何等光明?
只可惜,现在的大明,放眼望去,尽是污浊,天下的净土已经所剩无几。
“父亲,孩儿过来,只是想请您老去看看,看看正阳门外的民居……看看京城百姓,即将入住的场所而已。只不过看父亲的意思,怕是没有兴趣,孩儿告辞了!”
说完,杨慎转身就走,他暗暗发誓,自己多半不会再进这个门了!
杨慎转身离去,杨廷和盯着他的背影,神情复杂,突然,他身躯晃动,一屁股坐在了太师椅上,整个人都被抽空了一切,足足过了好半晌,杨廷和才恢复了一丝精神。
他颤颤巍巍起身,让家人准备便服,他青衣小帽,绕路前往了城外。
到底是什么样的设计,能让眼高于顶的儿子引以为傲?
等杨廷和到了城外,面对着眼前鱼鳞一般的建筑,杨廷和惊呆了……所有的建筑,只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整齐,如果忽略门牌,甚至都可能迷路,一头扎进邻居家,都不会有半点陌生!
这就是王岳设计的住处,毫无特点,毫无美感,可就是这些简陋的房舍旁边,大片的空地,最好的位置,留给了学堂。
而在学堂门口,一块巨大的石头上面,刻着四句话: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这是所有入学孩童,必须熟记的四句。
心学!
杨廷和的身躯一阵战栗,眼神里面流露出强烈的恐惧……他变得不那么自信了,或许心学真的会摧毁士人的根基,王阳明,你可真是士人的大敌!想到这里,杨廷和剧烈咳嗽,他们父子谁会成为笑话,还真不好说啊!
第133章 太后设宴
杨廷和怕了,他的自信来自于对知识和话语的垄断……杨廷和清楚,哪怕他丢了首辅的位置,甚至没了老命,只要士人掌权,终究会给他一个不错的名声的。
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图的不就是身后名吗!
所以杨廷和不怕!
可问题是眼前的这座学堂,竟然把王阳明的主张刻在了石头上。从这里出来的都是王阳明的门徒,假如这些人成了气候,自己的下场比起跟皇帝作对,还要惨一万倍啊!
而且当初王阳明入京,他就担心会撼动理学的一统江山。
如今在他最虚弱的时候,竟然噩梦成真。
杨廷和可以不在乎跟朱厚熜的胜负,这件事情可以留给几十年后,再让人们评价是非对错,他等得起!
可问题是一旦心学大行其道,那就不用废话了,输得一定是杨廷和,而且还是很惨很惨的那种,少正卯的例子还不明白吗?
前所未有的危机,压在了杨廷和的头上……或许真的要搏命一击才行,不然任由局势发展下去,自己不光要身败,还要名裂!
衰老的杨廷和,眼神闪烁,就像是一个老迈的狮王,正在酝酿着最后的杀招……
杨廷和悄然到来,别没有惊动其他人,可是章圣太后驾到,却让这一次的验收变得很不一样。
老太后是自己过来的,没让朱厚熜跟着,她伸手拉着王岳的胳膊,走走停停,不断询问。
“小富贵,你这个房舍修得挺好,路也够宽,就是一家一户太小了,你说,要是大家伙往路边搭个棚子,怎么样?”
“不行,绝对不行!”王岳态度十分严肃,“太后,您看,这围墙里面,是每家的地盘,出了大门,就是公用的道路,明明白白的一条界限,无论如何,也不能逾越。”
蒋太后笑道:“小富贵,你是不是太死板了?”
“不是!”王岳依旧十分干脆,“太后您想,这么密集的人口,最怕的是什么?”
蒋太后沉吟片刻,低声道:“水火无情,自然是这二者了!”
王岳用力点头,“太后请看,每排房舍之间,留下的路,是足够水车通行的,如果出了火灾,就可以快速救援,避免蔓延。另外,在路边也都设置了排水沟,防止洪水淹没。这次兴建房舍,我就有个想法,一定要把事情说的明明白白,规矩定的清清楚楚。事关所有人的身价性命,绝对马虎不得。”
蒋太后深吸口气,王岳的话,说到了她的心坎上。
小富贵还真有点东西!
伴随着王岳的介绍,蒋太后有种大开眼界之感……比如给各家配属的水井,王岳就规定,任何人,往水井里扔杂物,往周围大小便,都要受到处罚。
另外家家户户,都要出一笔卫生费,保证街道的整洁干净。
每一片区域,都要安排几名年高有德的人,负责巡视,保护安全,还要协调邻里关系,有什么事情,要尽快向上通报。
说白了,王岳认为,所谓安顿流民,让大家伙有个住处,不是给个房子就完事了,必须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
数以十万计的人聚集在一起,本身就是个麻烦。
没有规矩,何来方圆!
蒋太后对王岳的想法很是满意,他们从房舍转出来,在人们的陪同之下,到了靠近主路的开拓地段,这里面的房舍就恢弘大气许多!
“小富贵,这些不是给达官显贵留的吧?”
王岳忙摆手道:“达官显贵可瞧不上这块……这些是学堂,医馆,药铺,市场……总而言之,凡是跟老百姓生活有关的,这里全都有。”
蒋太后露出欣喜的神色,“你还准备了学堂?”
“嗯!”王岳笑道:“不读书不懂礼。不读书,更没有飞黄腾达的机会,试问哪个父母,愿意让孩子跟自己一般困苦?谁不想望子成龙?”
蒋太后太爱听这话了,她的儿子虽然已经成龙了,可她老人家对儿子的心思,是一点不减。
“小富贵啊,你这个安排很好!就是要让孩子们读书……只是这些人都是流民,可没有什么家财,想要读书,怕是不容易吧?”
王岳呵呵道:“的确不容易,所以我才准备了补贴……包括每人两件衣服,一顿午餐,免费教材,还有低价的笔墨纸砚……”
蒋太后起初很高兴,可听着听着,就皱眉头了。
“小富贵,你这是做好事,可你想得是不是太简单了?”蒋太后忧心忡忡道:“虽说一个人花不了多少,可架不住这么多人,而且年年要花钱,就算有座金山,也不够用啊!”
王岳欣然道:“太后真是一针见血,指出了问题所在……其实我是有办法解决的,只是这事情需要您老人家帮忙?”
蒋太后立刻警觉,“小富贵,你莫非让哀家出钱?”老太太用力摇头,警惕道:“小富贵,哀家把兴王府的产业都拿出来了,你还想要钱,我可拿不出!”
老太后满脸惶恐,提到了花钱,那叫一个紧张。
王岳心里暗笑,朱厚熜爱财的毛病,没准不是老朱家那边传来的,而是这位蒋太后带来的,又或者是二者叠加!所以威力才格外大!
“太后,我可不敢管您老人家要钱,其实我的意思是这些商铺可以收房租的!”
蒋太后终于如梦方醒,露出了惊喜的神情,”小富贵啊,你这招够厉害的!利用商铺的房租,填补学堂的开支,让贫寒人家的子弟能够读书……好!的确是好!”
蒋太后看王岳,那是越发喜欢,这小子,脑筋就是管用。
“行了,你也别瞒着哀家了,什么事情都不可能一蹴而就,一帆风顺。你小子想要哀家帮忙干什么,你就直说吧!”
王岳憨憨笑道:“什么都瞒不过您老人家的法眼。我是这么想的,能不能由您老出面,摆下大宴,请一些富商进宫,吃一顿饭,顺便招商,把这些铺面租出去?”
蒋太后瞪了王岳一眼,“臭小子,你把主意打到哀家的头上了?”
王岳无奈道:“要不我去找陛下说说?”
蒋太后更气了,笑骂道:“臭小子,你想什么呢?陛下是九五至尊,能掺和商贾的事情吗?这事啊,还是让哀家来吧!只是哀家担心,我这张老脸值不了几个钱,再说了,你说请富商,哀家也不知道谁有钱啊?倒是你爹,他是必须要请的。剩下的,你小子斟酌吧!”
王岳欣然领命,蒋太后带着满腹的好心情,回宫去了,少不得要跟朱厚熜夸奖,说王岳如何如何能干。
可朱厚熜想的却是别的,“母后,你说小富贵这一次能赚多少钱?”
蒋氏板着脸道:“赚什么钱!他是要拿钱贴补学生的,母后觉得,你不该打他的主意的。”
被老娘训斥,朱厚熜也不说什么,可是他琢磨着,王富贵这小子向来无利不起早。弄个富豪榜,就把大明的有钱人弄得鸡飞狗跳,他名利双收,这次八成也是这么回事。
回头朕一定要好好用心,有好处大家分,不能让那小子吃独食!
“那个杨博啊,这次参加太后的宴会,人数不能太多,暂定三百人。只不过也不是谁都能参加的,需要缴纳门票钱。”王岳伸出了一个巴掌,他的意思是至少要五十两。
可杨博却瞪大眼睛,激动道:“才五百两?这么便宜?给我十,不,是二十,三十张也行啊!”
第134章 弹劾首辅杨廷和
“你小子很有钱吗?”王岳突然幽幽问道。
杨博虎着脸,吓得小心脏差点跳出来,什么意思?姓王的不会打算对他们家下手吧?要真是这样,那可就完了!
话说杨博到了王府也有一段时间了,但是他始终弄不清楚,王岳到底打算怎么处置他?是打算收服,还是打算从他身上捞钱,又或者……
杨博实在是百思不解,不管什么人,做事总要有理由吧,谁会无缘无故对你好呢?既然你长得那么美,就不要想得那么美了。
“我,我是想一睹太后的风采,就算花再多的钱,也在所不惜!”
王岳看着少年怕怕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我让你过来,是真的想教你一点东西,就拿这次拍卖店铺来说……我不是想租出去几个铺面,弄点租金那么简单。其实内城衙门众多,还有皇城,留给百姓的地方非常有限,兴建外城,正好能布局庞大的商业市场,说穿了,外城才是真正的商业中心。”
王岳顿了顿,“你听懂了吗?”
杨博努力思忖,而后用力点头,“总之外城对商人很重要!”
“没错!”王岳笑道:“外城的商铺可以变得很大……京城有百万人丁,每天消耗的物资难以计数。还有九边重镇,还有整个北方,加上漕运联系,江南的物资也会汇聚到京城,这里是物资汇聚的中心……你懂吗?”
杨博努力思索,“是,是囤积居奇,哄抬物价,然后牟取暴利?”
杨博刚说完,脑门就被巴掌结结实实,扇了三下!打得他都懵了。
这不就是经商的宝典吗?想发财,不这么干行吗?
王岳气得站起来,点着他红肿的脑门怒骂,“你们晋商就这点本事?光明正大赚钱就不行?非要搞歪门邪道?你不嫌寒碜,我还嫌丢人呢!”
王岳气哼哼道:“回去告诉你们家里,要把控物资,保证京城物价稳定,供应充足,别想着兴风作浪,更别想着大发利市,赚昧心钱,让我知道了,你们就跟着乔家作伴吧!”
让王岳一顿臭骂,杨博狼狈逃窜,赶快溜了。
不过还好,他临走的时候,得到了三十张邀请函。
怀揣着邀请函,跑回了山西会馆……这一整夜,山西会馆都灯火辉煌,对于晋商来说,一场决定接下来发展方向的讨论,正在上演。
杨博自然是没有权力参加,只是到了第二天,他拿着五万两,屁颠屁颠,跑来见王岳了。
“那个……先生,家父让,让我向先生请教经商之道!”杨博的脸很红,毕竟他也是有自己的骄傲的。
当初杨一清还建议他拜倒王岳的门下,他还不服气,这才几天,他就要向现实低头了。
王岳斜了他一眼,嘴角呵呵带笑,“你啊,还不够格!”
“什么?我为什么不够格?”少年急了,你这是侮辱人的智商啊!
王岳翻了翻眼皮,突然笑道:“这么说,你愿意给我当学生了?”
“这个……”杨博差点被噎死,这就是传说中的套路吗?
……
太后宴请,在京富商,悉数来临,三百张请帖,全都发出去不说,还有好多人想出高价,不为别的,只要能进入皇宫大门,他们就知足了。
至于花钱,无所谓的!
钱没了可以再赚,这么好的机会,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
蒋太后穿着常服,准时出现,在旁边,王岳紧紧跟着。
蒋太后瞧着王岳,满眼都是欢喜,她为了替儿子争名声,把王府产业都捐出去了,结果王岳靠着卖请帖,就换回了大半的家产。虽说身为太后,地位崇高,但是谁也不会嫌钱烧手。
尤其是光明正大来的钱,小富贵就是会办事!
“今天哀家没有别的,就给大家伙准备了一碗茶,一盘点心。有人或许会说,你这个老太太,是不是太抠门了?”
蒋太后笑吟吟站起来,缓缓踱步,“还真就说对了,哀家就是个抠门的人。不抠门不行啊!就拿兴建外城的事情来说,这是状元张璁提议的,他说得对,我们朱家的眼皮子底下,十几万流民,每年冻死饿死几千人,这巴掌可是结结实实,打在了我们的脸上!陛下着急,哀家这心里也不好受。”
“几个月之前,哀家把兴王府所有的家底儿都拿出来了,可说起来,还是杯水车薪,能把那么一大片的房舍修起来,离不开你们这些人的帮忙,其中有人捐了钱,有人出了力气。砖瓦木料,砂石建材,你们都没要高价……这些哀家都记着呢!可是光哀家记着有什么用啊!还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才行。”
蒋太后冲着王岳微微一笑,“你小子说,哀家该怎么办?”
王岳笑道:“自然是树碑立传,臣已经请状元张璁,将修建外城的经过,还要各位商人出的力气,全都写下来,然后就在正阳门外,建立牌坊,把此事都写下来!”
什么?
在场的商人都懵了,我的老天爷啊,他们的名字居然能出现在正阳门外?这是多大的恩典啊?
谁都知道,文官好名,可要说起来,商人更好名!
就像很多商人,他们把几十万两的银子,扔到寺庙,所求的,除了神佛保佑之外,还有一个慷慨大方,乐善好施的名声。
对于大多数商人来说,是缺少安全感的。
他们空有巨额财富,但是却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各级衙门,地方的士绅豪强,宗室勋贵,谁都能欺压他们,更不要说,那些如狼似虎的厂卫了。
名气,关系,对商人来说,就是最重要的护身符。
正因为如此,蒋太后请客,才变得这么诱人。
如今老太后不但请客,还给大家扬名。
这是多大的恩情啊!
当初杨一清劝说他们,出钱帮忙,很多人还犹豫,不愿意掺和,生怕是朝廷坑他们。现在知道了吧,这非但不是个坑,还是天上掉馅饼!
别说只有一碗茶,一盘点心,就算什么都没有,他们也能高兴地醉了。
蒋太后满脸含笑,“王岳啊,树碑立传,只要是做好事,就理所当然。城外如今只完工了几千间房舍,还有那么多没有做,你有什么打算?”
“回太后,如今正阳门外的商业街初具规模,出租商铺,收取租金……只要是有利可图,对大家伙都好,我相信要不了多久,整个外城就会兴建起来。而且不但不用浪费国帑,还能增加许多收入。”
蒋太后频频点头,“这些事情哀家就不过问了,你要用心办事,哀家才能放心。”说完,蒋太后举起茶杯,喝过之后,就转身离去。
这帮商人激动地跪在地上,恭送老太后……转过天,正阳门外,有关修外城有功的商人名单就出来了,只不过买一送一,还有一份官员捐款的明细。
堂堂士人,竟然被商人给虐杀了。
这里面固然有清官,他们真的是拿不出钱,可有些人,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朱厚熜在午门廷杖,打了文官的屁股,而蒋太后这一手,直接打在了脸上……到底哪个更疼,还真说不好。
但是转过天,在朱厚熜的手边,出现了一份奏疏,赫然写着:弹劾首辅杨廷和!
第135章 改革内廷
朱厚熜心情非常好,他破天荒早早休息,在梦里尽是好事,飞天入地,无所不能,整整一夜,嘴角都挂着笑……
小皇帝开心成这样,老首辅就难过了。
杨廷和依旧耳聪目明,熟知朝野的变化,他要是没有这点办事,估计早就被弄得尸骨无存了。
可下面人开始弹劾他,却让杨廷和无奈又惶恐……虎老了,镇不住场面,下面人开始自行其是,想要换个新主子了。
对于这种造反行为,杨廷和万分恼怒,说句不客气的话,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
现在就看谁有心取代杨廷和了……
“相爷,林尚书求见!”
是他!
杨廷和微微咬牙,突然又笑了。
“请他进来吧!再把最好的狮峰龙井送来,我跟他要好好聊聊。”
林俊走进杨廷和的书房,才进门,就看到了老首辅的笑脸。
“见素啊,近日朝中老臣凋零,能陪着我喝茶聊天的,唯有公一人而已。”杨廷和的热情,让林俊颇感意外,他跟杨廷和打了多年交道,太清楚这位首辅的脾气了。
老杨越是客气,就越没有好事。像是客气到这个地步,离着动刀子就不远了。
想到这里,林俊竟然撩起袍子,跪在地上。
“元辅,下面人弹劾您老人家,还请您老人家见谅。”
杨廷和眉头微挑,随即呵呵道:“老夫的确做得不怎么样,上不能劝谏君王,下不能清除弊政,左支右绌,狼狈不堪,被人瞧不起也是应该的!”
林俊的心又被重锤暴击,他磕头作响。
“元辅,下官直说了,弹劾元辅,也是不想您老人家卷入其中,接下来咱们要反击了!”
“反击?”
林俊抬起头,用力点头,“没错,就是反击不能一直被动挨打了,咱们还有那么多的力量,还有那么多的事情可以发难,一直被动挨打,会让人瞧不起的!”
面对林俊的说辞,杨廷和眉头微皱,他尽量保持平静,只不过他的心里已经是怒火中烧三千丈了。
两军交战,最忌讳的就是人心不齐,上下不通,没法做到如臂指使。
恰恰他的部下就出了问题。
你们想反击?
你们有这个本事吗?
杨廷和压着怒火,“林尚书,你们打算怎么做?”
林俊心里砰砰乱跳,“回元辅的话,他们的意思先全力以赴,攻击内廷,拔除各地的镇守太监。一来断了天子伸向各地的手脚,二来将弊政的根源,都归结到太监身上。挽回言官名誉。”
杨廷和眯缝着老眼,呵呵道:“光是找个替罪羊吗?”
“不,他们还打算借着跟内廷开战之机,把一些政务放,放一放……”
杨廷和多聪明啊,这些手段都是他玩烂的,一眼就看穿了,攻击宦官是假,消极怠工是真,无非是告诉天子,是文臣在治国,离开文臣,你什么都玩不转。
这一招对付大多数天子,都是管用的。
除了太祖和太宗那样的强人之外,其他大明的皇帝,都没有跟文官撕破脸皮的勇气,哪怕连叛逆乖张的朱厚照,也是一样!
可面对朱厚熜,杨廷和犹豫了,他一直没用这一招,就是因为杨廷和清楚,朱厚熜属驴的,小家伙可没有那么容易投降。
而且朱厚熜身边已经聚集了好几个能干的臣子。
杨一清、王阳明、袁宗皋,甚至连张璁和严嵩都是厉害的角色,万一消极怠工,把位置让给了这帮人,那该怎么办?
杨廷和顿了顿,突然随口道:“弹劾宦官,不如弹劾杨一清啊!”
林俊一愣。
弹劾杨一清?
这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如果把杨一清干掉,夺回吏部,就能保护科道,这一次都察院御史集体挨廷杖,就是吏部发起的。
可问题是要跟杨一清开战,后果太可怕了!
“阁老,杨一清德高望重,貌似不好弹劾,而且跟杨一清背后的晋商闹翻,也不是上策啊!”
一句话,把文官的底儿给泄了,他们真的不敢碰晋商!
杨廷和嘴角上翘,忍不住轻笑。
阉竖,不过是死狗而已。
这么好的机会,竟然不能用来杀真正的虎狼,反而白白浪费,这帮竖子,有你们倒霉的!
“废掉杨一清,晋商自然会靠过来,若是商贾被天子尽数拉拢过去,后果如何,不消老夫多说,你们自己斟酌吧!”
杨廷和没有继续浪费吐沫……他现在不仅对自己的战斗力表示怀疑,更对这帮猪队友无语!
太废物了,带不动啊!
……
“启奏陛下,臣建议陛下,能悉数罢免各地镇守太监,裁撤宫人,节省开支……”张璁跪在朱厚熜的面前,慷慨陈词。
朱厚熜只是微闭着眼睛,似乎在思考。
就在这时候,黄锦突然来了。
“皇爷,王大人来了。”
朱厚熜笑了,他冲着张璁哼了一声,“听见没有,你这个师父不白认,他怕你出事,急急忙忙就来了。”
还真让朱厚熜说着了,王岳的确是从外城工地赶来,额头上还带着汗水呢。
“臣拜见陛下。”
朱厚熜呵呵道:“王岳啊,别的不说了,你这个徒弟居然上书,建议朕削弱羽翼,废掉各地镇守太监,他这是想学岐阳王啊,你这个师父是怎么教的?”
王岳顿时额头冒汗,他之所以匆匆赶来,就是通政司的旧部告诉他,张璁再度上书,给陛下提建议,王岳生怕出事,这才匆匆赶来,结果还真出事了。
“陛下,岐阳王李文忠当年多收门客,而又听从门客之言,劝谏太祖,削减宦官,减少杀戮……太祖一怒,诛杀李文忠门客,而李文忠也因此惶恐惊惧而死!”
朱厚熜白了王岳一眼,“行了,太祖实录朕比你清楚,你说说,这个张璁是不是想学岐阳王?”
王岳沉默片刻,突然反问道:“陛下以为,宦官是陛下羽翼吗?”
朱厚熜顿时一愣,露出思索之色,咀嚼着王岳的话。
至于跪在地上的张璁,却是暗呼侥幸,死里逃生啊!这小皇帝也太机敏了吧?
幸好是王岳来了,不然他冒冒失失进谏,非撞得头破血流不可。
假如朱厚熜认定他没安好心,直接下旨处罚,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现在看来,有个师父罩着还真是幸福啊,哪怕这个师父比儿子还年轻……
张璁满心感激,王岳却是怒火中烧,这个张璁,太贪功,也太想做事,你丫的就不能好好请教一下,敢瞧不起你师父!
简直该打屁股!
他们师徒心思各异,而朱厚熜却已经渐渐有了头绪。
“如今各地镇守太监皆是先帝派出,我这位皇兄意象荒唐,选派的人员也未必可靠。的确需要处置,可把镇守太监一下子都给撤了,谁又能替朕监督天下,为朕耳目?”
“陛下!”张璁磕头作响,激动道:“启奏陛下,天子英睿神武,朝野之士,皆愿意供陛下驱使,臣以为陛下欲中兴大明,就必须广用贤才,从古至今,还没有一个盛世,是靠着太监来的!”
朱厚熜脸色变化不定。
张璁又道:“陛下。臣听闻有人准备弹劾前朝八虎,铲除宦官。与其让他们得到名声,不如陛下提前降旨,也好让天下之士看到陛下的决心啊!臣以为多数人还是支持陛下的,并非杨廷和一党啊!”
朱厚熜鼻子煽动,不屑冷笑,“王岳啊,听到没有,你这个徒弟想让朕多用他这样的人,把那些宦官都给废了,你也是这么看吗?”
王岳只能硬着头皮道:“陛下,臣这个弟子年轻气盛,脑筋不太好使。臣以为应该裁撤镇守太监,但是却不能废了,总而言之,应该废而不废,才是正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