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请府尊学包青天
县令大人上任第三天,仅仅是第三天,就干出了一件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他领着宛平的衙役,直扑顺天知府衙门。
这事情都不能用荒诞形容了,就算是疯子也干不出来啊!
可王岳就干了,而且干的理所当然。
“你们都打起精神来,别丢了县衙的脸,别弱了威风!”
听到王岳的话,衙门的这帮差役都无语了。
爹!
你就是我们的亲爹!
县太爷在别的地方,绝对是百里侯,即便不能说一不二,但也是个人物,可是在京城,顺天府都是个屁!
他们就更不用说了。
稍微有点身份的,就惹不起。
六部九卿,这些大衙门就不用说了……五军都督府,那些勋贵,你敢碰吗?
宫里的二十四衙门,出来的宦官,你敢得罪吗?
东厂锦衣卫,那都是要命的祖宗!
还有那些皇亲宗室,你惹了谁,都会要命的。
通常情况下,县衙门的这帮人,就是替贵人开道,干活,搬运物资,打扫卫生……干的都是老妈子的活,而且不光干活,还要挨骂。
文官骂他们,武夫骂他们,连老百姓都骂,说他们是狗腿子!鹰爪孙!
他们冤枉啊,要是能惹得起,谁愿意当孙子啊!只是怎么盘算,就算改天换地,阴阳颠倒,妖魔鬼怪都冒出来,也轮不到县衙门翻身,所以啊……忍着吧!
可谁能料到,偏偏就来了一个天降猛男!
这家伙是真的够猛啊!
天子心腹,阁老之师,以堂堂三品之尊,出任宛平知县……这要是不猛,那就没有猛士了。
而且人家不光背景吓人,手段也更是厉害。
上任三天,就要大张旗鼓,去找上司算账,把官场规矩都扔到了九霄云外。跟着这么一位,还真是——痛快啊!
当了一辈子孙子,总算能当一回爷了!
所有的衙役都疯了,即便是最老实的,在行进之中,都能感觉到,他们胸膛越来越挺,腰背越来越直。
往日的卑躬屈膝没了!
脸上的谄媚笑容,消失了!
全都神情刚毅,目光坚定,跟钟馗附体似的!
王岳带领着这帮“天师”,跑到了顺天府——捉妖!
大威天龙!
呃不,是大胆顺天府!
“告诉你们知府,赶快给我出来!”
王岳说完,就往衙门外面一站,堵住了大门口,要不说有人就活该发达呢!有个叫姜贵的班头看到了,心说怎么能让大人站着啊!他一扭头,跑到了旁边的茶楼,搬出来一把太师椅。
这家伙瘦小枯干,估计还没有八十斤,却背着一百多斤的太师椅,奔跑如飞,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送到了王岳的屁股下面。
“大人请坐!”
王岳斜着眼睛,跟这家伙对视一下,微微点头。
只是这一个动作,就让姜贵浑身涌起无数的力量,一种叫做幸福的能量,在浑身之中荡漾。
王大人冲我点头了,王大人赏识我了。
老子是不是要飞黄腾达了?
姜贵浑身都战栗了。
且不说这家伙兴奋抽风,再说府衙里面,那叫一个阴风惨惨,愁雨凄风……因为王岳担任宛平知县后,就有人不断打招呼,身为王岳的上司,顺天府应该担负起正道,把这小子给按住。
不求干掉王岳,也要让他毫无作为,久而久之,也就磨掉了王岳的锐气。
一个失去了冲劲儿的王岳,不但不会成为大家的敌人,相反,或许有朝一日他会成为第二个李东阳,或者杨廷和!
化敌为友,这才是官场的最高境界,我们不是想消灭你,只要能同化了你,也就足够了。
只不过这些消息传递到顺天知府郑谷的耳朵里,简直就跟逼着他去死差不多了。
你们这帮混球,想得可真美!
还同化王岳呢!
别把老命搭进去就行了。
你们不知道,我可是清楚,当初王岳被安排去了国子监,结果还没入学,就把祭酒杨和给废了。
现在跑到了自己手下,只求他能高抬贵手,不然啊,自己这条老命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要不就干脆请辞算了,反正顺天知府也不是什么好位置,除了品级还行之外,就是个裤衩,专门接屁……对不起,老子不当这个闻味的了!
这位正酝酿着怎么写辞呈,还要婉转,还要言语得体,最重要别得罪王岳……他的计划很完美,可第一步就失败了。
王岳根本没给他请辞的时间,直接杀上门了。
公然叫他出去,手下的差役不爱听了,“府尊大人,你怕什么!王岳不过是区区知县,是您的手下,他以下犯上,您老人家不能饶了他!”
对于手下的鼓励,郑谷简直想撕碎了他们。
急着参加老子的葬礼,也用不着这么直接啊?
下属?
你们见过穿着斗牛服的下属吗?
你们知道王岳还挂着太子宾客衔不?
你们知道什么是翰林学士吧?
你们听说过能随便任命参议的县令吗?
这位不是手下,是祖宗!活祖宗!
郑谷气喘吁吁,出来见王岳。
“王,王学士,您有事?”
郑谷也挺会的,他称呼王岳为翰林学士,表示自己尊重知识,既避免了尴尬,又保住了面子,不愧是能当顺天知府的人,就是够圆滑。
王岳眉头微皱,他是见不得客气的。
本来王岳是想跟郑谷大闹,然后把他干掉的,那才叫快意恩仇,可是这位这幅样子,王岳又想到了另一个办法。
突然,他从太师椅上一跃而起!
“府尊大人,下官特来拜见,是有事情和大人商议。”
郑谷心里骂娘,小兔崽子,你这是来商议的姿态吗?
只不过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敢说。只能道:“王学士,你有什么事情,只管直说。”
王岳道:“下官受命宛平县令,三天下来,所见所闻,触目惊心!最主要的就是法度废弛,京城内外,毫无规矩可言。达官显贵,视王法如无物。商业秩序混乱,明明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地。商贾云集,货物四通八达……却硬是收不上税。郑大人,府衙的人比县衙还多,真不知道要如何养活这些差役。”
“府尊,咱们连自己都养活不了,更何况供养朝廷,供养陛下了!这样下去不行啊!”
王岳痛心疾首,陈说弊端,郑谷也闹不清楚,这位到底是什么意思。
莫非说他是来劝谏自己的?
“王学士,你说的都对,只是自古以来,都是天下各方供养京师,供养天子。岂能单独靠着顺天一府!不然就算累死咱们,也做不到啊!”
“不然!”王岳道:“大人这就是欺负下官不懂了,京师乃是整个大明的商业中心,东南货物运输,九边物资供应,还有盐铁等项,纵然顺天府负担不了整个朝廷,但也不需要靠着天下其他府邸供养!说到底,还是咱们执法不力啊!”
郑谷咧着嘴,无奈点头道:“是是,的确是老夫无能,多谢王学士提点。”
“不!”王岳摆手,“郑大人,我这次过来,是希望大人能够振作起来。顺天知府可不是个摆设!这是个大有可为的位置!”
王岳一转身,看了看手下的差役,“尔等听过包黑子吗?”
“听过,听过!”姜贵立刻谄媚道:“不就是倒坐南衙,开封府的府尹,龙图阁大学士包大人吗?人家白天管阳间,晚上管阴间,明察秋毫,铁面无私!”
“嗯!”王岳笑呵呵道:“说得好!那你们可知道,咱们郑府尊,就是顺天知府啊!和当初的包拯一般不二!品级职权,都是一样的!”
“郑府尊,下官想请你学学包大人,这个不难吧!”
难!
怎么不难!
郑谷都哭了,那是戏文好不好,真实的包拯不过是权知开封府而已,当得时间也就一年多,说句不客气的,他还未必有俺老郑干得多呢!
王岳啊,求求你多读点书,别来祸害老夫了行不?
“王学士,我,我现在就去放告,鼓励百姓伸冤,你看行不?”郑谷苦兮兮的,决定卖王岳一个面子。
可是王岳哪里是好对付的,他笑呵呵道:“伸冤的事情不忙,咱们当官的,该体恤下面的人,府尊大人,从现在开始,咱们就立刻着手,布置征税事宜,你看怎么样?”
“这个……”郑谷满脸的为难,他死的心都有了……姓王的,你自己作,绕过老夫吧,老夫是个好人啊!让我当两天太平官吧?
他正在迟疑的时候,王岳突然对着手下人道:“瞧见没有!郑大人已经决心效仿包公,要整顿京城税制。你们现在立刻敲锣打鼓,告诉所有人,郑府尊就是当朝包青天,执法严明,不徇私情。就算是他的二大爷,也别想逃税!”王岳一扭头,还对郑谷抱歉道:“府尊大人,老百姓没有那么多学问,说得直白点,他们能听的明白。”
“您老不会不想当青天大老爷吧?不会不想学包拯,名垂青史吧?”
郑谷都疯了,这种问题,还有第二个答案吗?
王岳啊,你也太坑人了吧!
郑谷被逼无奈,还是点了点头。王岳哈哈大笑,迈步就往府衙里面走,一边走,还一边喊着,“衙门里的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听着,跟着府尊,扬名天下的机会来了!你们想当一辈子的鹰爪孙,还是当一个追随青天大老爷的好人啊?”
连差役都不放过,王岳啊,你丫的做个人行不?郑谷哭了……
第228章 谁说征税困难的
这时候哭是屁用没有的。
王岳已经把刀压在了郑谷的脖子上,这税你是收也要收,不收也要收。而且收不上来,还会有杀身之祸!
“王大人,我,我跟你交个底儿,不是我不去收税,而是这个税着实不好收!”郑谷满脸凄苦,“王大人,咱们京城神仙多,从贵人身上割肉,岂是寻常!万一惹恼了他们,可没有我的好果子吃啊!”
王岳瞧着郑谷,片刻之后,他转身,往外面走了两步,“郑府尊,你不愿意干,我不勉强,我现在就去对顺天府所有的衙役说,郑大人没本事当包青天,谁要是能征收上来商税,谁就是顺天知府,我亲自带着他去面见陛下,讨一道任命……”
郑谷都听傻了,王岳你也太过分了!
“郑府尊,你可以赌我做不到,如何?”
“不如何!”郑谷直接哭了,谁不知道那个大名鼎鼎的走狗大学士。贾咏就是靠着王岳的支持,蹿升内阁。
阁老都能推荐,一个知府又算什么啊!
郑谷是真的老实了。
“王学士,我,我跟你实说了……其实前朝的时候,干过的!”
……
王岳跟郑谷到了崇文门外。
沿着护城河往东看,有一座挺大的庙宇,叫做太平宫,俗称蟠桃宫。
由于紧挨着护城河,风景如画,吸引了无数游人。
春波泻绿,软土铺红,百戏竞陈,大堤入曲,衣香人影,摇扬春风,凡三里许。简直人间仙境。
到了冬天,护城河上又是一番风景,寒冬冰冻,以木作床,下镶钢条,以人或犬马牵引,速度如飞,着实享受。
除了风景之外,崇文门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作用,那就是运河货物进京的必经之路。
“先帝的时候,就在崇文门设置了税卡,由宫中宦官负责征收。”
王岳瞧瞧四周,毫无税卡的踪迹,就低声道:“怎么没了?”
郑谷一咧嘴,王岳立刻心知肚明。
绝对是又被杨廷和给废除了,而且还会被当成革除弊政,大加颂扬。
“朝廷因此损失了不少商税吧?”
郑谷摇头。
王岳大惊,每天进京的货物有多少?价值有多高?
怎么可能没有多少商税呢?
“王学士,我不会骗你的,这里每年能给宫里提供几万两银子而已,少得可怜。真正的大头儿都被宦官给私下里分了,他们吞下的是给宫里的十倍还多!”
王岳眉头紧皱,“那先帝呢?他不管吗?”
郑谷叹口气,“先帝当然也管了,他几次呵斥宦官,结果几位大珰决定以‘献鲜’为名,每年三月,给先帝送黄花鱼,十月送冬笋和银鱼,先帝吃得高兴,也就允许他们胡作非为了。”
王岳当然知道郑谷不敢骗自己,奈何这事情真是荒唐啊!
堂堂京城门户,得天独厚的崇文门税卡,竟然只有四万多两银子送入宫里简直就是侮辱人的智商!
大明朝的税收系统,是真的漏洞百出。
所有人都把朝廷当成了唐僧肉,争着抢着下刀子,吃相一个比一个难看。
不过说又说回来,宦官吞了九成,还给朱厚照留了一成,可到了杨廷和这里,直接废除了不说,还被当成德政来宣传!
要不说写手的想象力有限呢,现实永远都能超出人们的想象。
“王学士,你也清楚,这税卡废了,自然有人分润……背后到底有多少神仙,我委实不知道啊!”
王岳斜了他一眼,轻笑道:“郑府尊,你没有掺和吧?”
郑谷的脸都是绿色的,还是春水绿,玻璃种……“王学士啊,我郑谷清廉与否,先放在一边,光是这京城的肥肉,几时轮到我来吃了?”
王岳沉吟片刻,笑道:“神仙好过,小鬼难缠……郑府尊,你也算是这看门狗,不会一点好处都没有吧?”
郑谷怒冲冲道:“王学士!既然你问到这里,我他娘的就实说了……当年宦官掌控崇文门的时候,还给顺天府送点大黄鱼什么的,可是到了现在,我们是屁也捞不着啊!”
“那你还反对征税干什么!”王岳厉声大吼:“他们已经如此过分了,你郑府尊就只会当个孙子?你有什么好怕的?打头破脸,谁不是一条命!你怕那些神仙贵人,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陛下连西山都抄了。”
“朝中有多少人摩拳擦掌,想要替天子铲除奸佞,中兴大明呢!”王岳毫不客气道:“咱们顺天府,宛平县,衙门小,势单力薄……可从另一面来看,咱们没什么好失去的。反而是那些人,家大业大,他们敢跟咱们碰吗?”
“你身为顺天知府,是父母官,不是人家的小媳妇。闹呗!折腾呗!把天捅破了,先压死的也是大个儿的。武定侯郭勋怎么样?老实没有?要不要让让那几位国公试试,看看他们比武定侯强多少?宦官,让他们也来,还有皇亲国戚,朝中文官……通通都放马过来,我倒要瞧瞧,他们有多大的本事!他们要是能说服天子,说服章圣太后,我就算他们本事!否则,都给我滚一边去!我不惯着他们!”
“从现在开始,该是他们害怕咱们!让弟兄们把胸膛挺直了,咱们做事,只要不违背大明律,就没人敢动咱们。郑府尊,你出去问问,弟兄们可愿意挨骂受气当孙子?告诉大家伙,咱秉公执法的时候来了!有天子撑腰,大家还怕什么?”
王岳滔滔不断,跟郑谷讲着……
坦白讲,郑谷有点动心了,或许王岳说得有道理……可问题是谁知道天子能不能一直支持啊,万一天子改变了想法,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郑谷还在迟疑,突然外面传来了整齐的吼声!
“府尊,王学士说得对!听王学士的吧!”
“咱们不当孙子!”
“大人当包青天,小的们就是王朝马汉!跟他们拼了!”
“没错,咱就是烂命一条,跟那些贵人拼了!”
……
这帮差役嗷嗷叫,文官吃相太难看,宦官还给大家伙送大黄鱼,你们却什么都不给留,既然这样,咱们就掀翻狗食盆!
大家吃不成!
事情到了这一步,就连郑谷都傻了,自己还在犹豫,自己的手下全都被王岳给忽悠了。
这要是不答应他们,没准这帮玩意还要跟自己造反呢!
“罢了!罢了!老夫就豁出这条老命,跟你们一起发疯吧!”
王岳眼看着被逼上绝路的郑谷,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他的经验的确算不上丰富,郑谷正好能弥补这一块。
他接手之后,果断给大兴县下令,调集三个衙门的差役,迅速重建崇文门税卡,对于所有经过的货物,进行核验,依据货物价值收税。
毫无疑问,这个动作引来了一片痛骂,若不是有王岳在,是个郑谷也不够他们撕的。
“王学士,老夫的本事也只有这么大了,若是他们要杀人,还请王学士庇护啊!”
王岳大笑,“郑府尊,你不必担忧,不过嘛,这个征税的办法你要稍微改进一下。”
“怎么改进?”郑谷好奇问道。
王岳笑道:“你给所有完税的货物一份公文凭证……有这个在,不许任何人向他们重复征税,否则,顺天府可是要出手的!”
吸!
郑谷大吃一惊,他似乎明白了王岳的用意。
“我说王学士,你是说只有咱们能征税了?”
王岳反问道:“征税这么大的事情,也能令出多门吗?”
郑谷若有所思,苦笑道:“王学士,你这么干,其他衙门可是会气疯的!”
王岳笑眯眯道:“可我们得到了商人的支持!郑府尊,你觉得这买卖做得吗?”
第229章 王岳挨打了
因为老爹的关系,王岳对商税这块还是很清楚的,大明的商税的确不高,但是架不住神仙太多,哪一尊不烧香,都能降下雷霆,让你变成灰灰……绝对没有客气的。
像老王做生意,就是背靠着兴王府,可即便如此,老王也要多方打点,钱花到了,才能畅通无阻。
不用商业常识也知道,这些钱就叫做成本,还是没有半点收益那种。
一句话,大明的经商条件是很不好的。
所以王岳开出的药方很简单,崇文门的税,谁也跑不掉。但既然交了税,朝廷就必须保护商人。
至少不能让他们变成谁都能割一块的鱼肉。
“郑府尊,我的意思,在商货往来这块,至少顺天境内,要避免乱七八糟的税收。货物起运交一笔,到了目的地交一笔,在进入市场之后,再交一笔费用,如此也就够了。在路途运输中,一定要清除所有的税卡,避免反复剥削,敲骨吸髓的情况。”
郑谷也是老官吏了,能不明白王岳主张的好处吗!
“王学士,其实有不少人,都想过这么干的,可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你知道吗,有好些地方豪族,他们甚至敢私自设立税卡。还有这条运河,从南到北,光是税卡就有几十个之多,需要花钱打点的地方,更是不下百个。一匹不到二两银子的丝绸,运到了京城,就要六七两,翻了三倍还不止。”
王岳跟大明的官吏接触多了,最大的感受就是他们一点都不傻,至少大多数人都挺精明的。
就拿郑谷来说,他名不见经传,就是个普通的三品官,谈起财税,却是头头是道,条分缕析,说得明明白白。
当然了,他讲得这么清楚,也有劝诫王岳的意思。
征税的事情,可以折腾,但是千万别过火,咱们只要能给陛下个交代就行,最好等风声过去,就赶快放松。
这样一来大家伙都能活,你王大人对陛下也有交代,岂不美哉!
面对郑谷殷殷期盼,王岳却是淡然一笑,他要是这么听劝,早就折腾不到今天了。相反,越是大人物,越是神仙,他就越想碰一碰,毕竟他也算是半个神仙啊!
有皇帝撑腰,有太后垂青,有那么强的人脉。
试问当朝的神仙,有几个比得上他的?
王岳正在盘算着怎么搞事情,这时候那个瘦的跟猴子似的姜贵跑来了。
“大人,大人,有人在税卡闹事!”
王岳一听,豁然站起,与此同时,郑谷也站起来了,抢先问道:“什么事?”
姜贵愣了一下,你算什么东西啊?也敢问我!
他很耿直,没搭理郑谷,而是对王岳道:“大人,有个小子带了一大批的货,从江南进京。小的们让他交税,这家伙竟然不交,还骂骂咧咧,说,说小的们什么都不是,就是个屁!敢管他要钱,是寿星老吃砒霜,是打着灯笼上厕所,是……”
“够啦!”王岳怒吼道:“带我去瞧瞧!”
姜贵连忙点头,转身就跑。
他可是太兴奋了,总算能看到大人大展神威,横扫八方了。
想到这里,姜贵枯瘦的身躯都开始膨胀了。
他虽然出身卑微,当了大半辈子差役,没什么出息……但是算命的早就说了,他额头宽阔,是个有福的人,尤其是后福!
起初姜贵还不信,可这几年不得了,发际线越来越往后,空出来的脑门就越来越大,简直赶上了一个大巴掌。
果不其然,就在他头顶即将光秃秃的时候,王县令从天而降,这就是命数啊!
既是王大人的命,也是我姜贵的命,老子终于要交好运了!
他满脸谄媚的笑,迫不及待要给王岳介绍情况,可是他一回头,却发现王岳没跟上,他被郑谷拉住了。
“王大人,算我求你了,这事你交给我去处置,让他们把钱交上来就是了,您可千万别节外生枝啊!”郑谷苦口婆心。
王岳呵呵道:“郑大人,你这是担心在下了?”
郑谷苦着老脸,“王学士,咱们俩都绑在一起了,就当你可怜可怜我行不行?”
“哈哈哈哈!”王岳哈哈大笑,“郑府尊,就冲着这句话,等有空了,我一定请你喝酒。”
能得到王岳的邀请,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哭泣。
“王学士,要不咱们现在就喝酒吧!”
王岳摆手,“郑大人,你放心吧,我这次去啊,绝对不惹事,也不会仗势欺人的,就算别人打我,我都不还手,我只是了解一下情况,你看行不?”
见王岳态度这么诚恳,郑谷总算松了口气。
“王学士,这征税本就是得罪人的事情,咱们务必要约束好自己。”
郑谷再三嘱咐,王岳都笑呵呵答应。
就这样,郑谷才答应放王岳跟着姜贵去现场。
他们俩走了,郑谷唉声叹气,眼皮一个劲儿跳,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坦白讲,郑谷跟王岳的接触不多,但是他觉得这个年轻人至少不是那么坏。
除了强势霸道之外,王岳对身边还是很好的,而且他做事始终把大明朝放在第一位……或许这就是他能跟王阳明,能跟张璁等人成为盟友的关键吧!
若不是一把年纪,没了雄心壮志,郑谷或许还真的会成为王岳的朋友。
数日之前,他还瞧不起王岳,视之为奸佞,一转眼,竟然有了这么大的落差……只不过王岳虽然不错,但是他办事还是不那么靠谱儿。
算了,我还是去瞧瞧吧!
千万别出事啊!
郑谷祈祷着,赶到了崇文门,他是从知府衙门赶过来的,等他到了,原本热闹的崇文门,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衙役依旧负责征税,商贾们依旧排队通过……甚至有人会提前算好税金,把钱挂在草帽下面,让差役自取。
一切都是井然有序,可问题是王岳呢?
王岳去哪了?
“府尊大人,王大人挨打了!”姜贵主动告知。
“什么?”
郑谷眼前一黑,险些昏过去。
“你,你说什么!”他的双手死死扣住姜贵,仿佛抓着一只可怜巴巴的瘟鸡。
姜贵可委屈了,更加生气。
“府尊大人,还不是怪你!”
“怪我?怎么怪得到老夫头上?”
“府尊大人嘱咐王大人,不让他闹事……王大人果然听了,人家动手打他,他都没有还手,直接昏迷了过去……”
“等会儿!”郑谷傻了,这是人话吗?
有人打王岳,王岳没还手,还被打晕了?
开什么玩笑,光见到王岳打人,几时听过别人打王岳!
而且他说的那些话,也是怕王岳把事情闹大。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过,有人敢打王岳!
这年头作死的方式有很多,不必跟自己过不去,选一种最痛苦的,完全没有道理啊!傻子才挑衅王岳呢?
“你,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李相爷的家人送了一批瓷器,咱们的人跟他们理论,让他们交税,他们不答应,还动手打人,王大人赶来的时候,就挨了一拳头。”
“李相爷?朝中还有哪位宰相姓李?”
“府尊大人,你好糊涂啊!是李东阳,李相爷啊!”姜贵的确膨胀了。
“李东阳?他不是死了吗?”
“是啊!可这些年李相爷家里年年向京城贩运商货,就跟李相爷活着的时候一模一样!”
郑谷眉头紧皱,李东阳的政治才能很差,但是在士林的威望却在杨廷和之上,他死后谥号文正,赠太师衔,算是到了文臣的顶端。
优待他的家里,也是情理之中,带点货物进京,免税也不稀奇……只不过王岳怎么会主动挨拳头啊?
郑谷已经猜到了,除了主动的,根本没有第二种可能,王岳要干什么?不会是要给李东阳鞭尸吧?
郑谷皱着眉头,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李东阳死了,他们家凭什么还继续享有特权啊?王岳……李东阳……坏了!
要出大事了!
第231章 连死人也不放过
“阁老,陛下召见!”
一个中书舍人急匆匆跑进来,向杨一清报信,此刻的老爷子唉声叹气,又有事情了,貌似只要有那个姓王的小子,就没有太平清净的时刻。
杨一清是真的被折腾怕了……就在几天之前,杨一清得到了嘉靖的任命,少傅兼太子太傅,吏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
这道旨意下来,标志着杨一清已经是内阁大学士之首,其他三人在官职和排名上,都不如他。
也就是说,老爷子已经实现了夙愿,成为大明的首辅!
站在山巅之上,俯视天下。
杨一清半点都高兴不起来,大明积累了一百多年的弊政,在这时候彻底爆发了。与弊政同时爆发的,还有君臣的冲突。
杨廷和虽然死了,但是杨廷和的余党,还有那些遍及天下,真正掌控大明的士绅集团还在,他们还找机会反扑。
而以张璁等人为代表的变法派,已经磨刀霍霍,迫不及待开始了行动。
坦白讲,杨一清跟杨廷和余党不是一路人,但问题是老爷子跟张璁也不是一路人。
这把老骨头啊,不禁折腾了,怎么就不能让我安心过几天舒心的日子啊?
杨一清带着满肚子的哀叹,来到了奉天殿。
他刚迈步进来,就看到了在丹墀下面,有个担架,上面有一个人躺着,浑身都是血……杨一清揉了揉老眼,这才认清楚,竟然是王岳!
“小子!”
老头激动地扔了御赐的奇楠拐杖,竟然扑了过来。
他艰难伸手,将王岳的脑袋抱起来。
“小子,你,你没事吧?”
王岳咧嘴,这老头手劲真大!脖子都要断了。
“没,没事!”
王岳声音艰难,杨一清却以为他真的受了重伤,老头顿时怒了。你们怎么折腾,跟老夫没关系,但是不能碰王岳啊!
“陛下,王岳怎么了?是谁动的手?”
朱厚熜也被杨一清愤怒的样子吓到了,心说是朕干的,你会不会动手打我啊?
“阁老,王岳奉旨在崇文门设立税卡,结果被李东阳的家人给打伤了!”
“李东阳!”
杨一清切齿咬牙,破口大骂,“这个祸害!当年他就不是好东西,依附刘瑾,还收买了一堆不要脸的士人,替他传扬名声。写的狗屁文章,满世界宣扬,首辅大学士当不好,却一心当士林领袖,别以为他死了,就没人知道,他的那些书,有几本是他自己写的?还不是门客捉刀代笔,不要脸的东西,死了还不消停,真是祸害遗千年!”
这一顿痛骂,听得朱厚熜目瞪口呆,听得王岳都想坐起来了,再讲一点,真是痛快啊!
“陛下,老臣以为,应该立刻派人,去抄了李家,敢殴打朝廷命官,是何等猖獗!由此可见,李家人在乡里又该是何等形状!他们为祸一方,鱼肉百姓,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啊!”
老爷子杀气腾腾,简直恨不得把李家挫骨扬灰了。
弄得朱厚熜都连连摆手,“阁老稍安勿躁,还是等其他大人来,共同商议一下。”
杨一清道:“陛下,此事固然需要商议,但老臣以为,应该商议怎么定罪!一定要服众,不给李家严惩,朝廷威严何在?”
朱厚熜还能说什么,只有点头,以前他还不知道,小富贵竟然这么得人心啊?
很快,其他大臣都来了,大学士张璁,贾咏,这俩人看到王岳的惨相,也被吓到了,尤其是贾咏,更是急得都哭了。
“王大人啊,你这是一心为国,不避刀剑,是哪个天杀的!竟敢打伤王大人,我要跟他拼命!”
张璁虽然没说话,但是拳头攥得紧紧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珠子都红了。
只是相比内阁诸公,接下来的六部尚书情况就不太一样了。
在六部之中,目前属于帝党一系的只有两个,兵部尚书王琼,户部尚书孙交,原本阳明公在礼部,可惜的是他回乡照顾老父,礼部尚书落到了罗钦顺手里。
不是朱厚熜不想提拔自己人,而是帝党的人.asxs.太低了,除了王岳,张璁这种凭着机缘巧合,快速蹿升的之外。
其他的桂萼、霍韬、席书、夏言、方献夫等人,都还冲不到尚书一级,目前只能停留在侍郎,佥都御史,甚至更低的位置。
不过光是看他们的升迁速度,已经十分骇人听闻了。
奈何在真正对战的时候,还是没法登堂入室。
如果能彻底掌控朝局,又何必跟小富贵玩这一出苦肉计啊!
朱厚熜心中暗暗感叹。
下一秒,他打起精神,怒目横眉。
“刚刚,就在半天前,出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朱厚熜猛地一指王岳,怒喝道:“朕任命的宛平知县,在征收商税的时候,竟然被人给打了!行凶的不是别人,而是故大学士李东阳的家人……朕想不通,一个已经死去的大学士,他的家人怎么还如此狂妄,不把朝廷放在眼里,我大明王法何在,朝廷尊严何在?”
皇帝的声音,在奉天殿里咆哮回荡,天子之怒,扑面而来!
“他们敢打王岳,是不是连朕这个皇帝也不放在眼里?下一次要不要杀进奉天殿,把朕的龙椅给抢了?”
从大理寺卿升任刑部尚书的赵鉴慌忙跪倒:“陛下,李家人殴打朝廷命官,应该严惩不贷,现在刑部就行文地方,抄了李家!”
见朱厚熜不说话,很显然,还是不满意啊!
赵鉴又咬了咬牙,“陛下,要不要追回给李东阳的谥号,夺去赠官,以儆效尤!”
对于赵鉴来说,这么处置,已经是最狠的了,他对李家没有半点容情。
可问题是朱厚熜显然不想仅仅处置一个李家!
“朕现在问你们,李家人何以向京城贩运商货?何以躲避税赋!难不成还有优免吗?”
赵鉴无奈道:“陛下,朝廷的确有规定,已故官员的家属,在优免之列……”
他刚说完,张璁就道:“朝廷的规定是三年之内,可以优免丁粮。李东阳是正德十二年死的,到现在已经是五年了,早就过了优免时限!”
一句话怼得赵鉴默默无言。
朱厚熜突然道:“以小见大,一个李家不算什么!朕想问你们,还有多少家,明明为官的大臣已经死了多年,却还享受优免,躲避赋税徭役?尔等可能说清楚?”
这个问题一出,在场二三十位高官,全都面面相觑,这要是能说清楚就奇怪了。
其实明代的法令规定很严格,比如官员可以减免田赋徭役,但是只需减免本家,同族的都不行。
而且丁就是丁,粮就是粮。有人说我家里人多田少,能不能用徭役折算田赋……对不起,不行!
一旦官员死了,给家人三年时间守孝,守孝结束之后,就要纳粮服役……绝对不许含糊。
可问题是这些规定,一样要官员去执行,而官员之间,自然不免官官相护。
以永乐朝的名臣三杨来说,其中有一家,到现在还在享受着余荫,田赋,徭役,一概不用负担。
家族势力庞大,在地方上,俨然巨无霸。
这是所有官员都讳莫如深的一件事,之前朱厚熜问过,鱼鳞册上,消失了一半多的田产,都哪去了?
相当一部分,就是这么被吞掉了。
一个人当官,全家减免,而这个人死了,减免的田亩却永远都回不来了。
“彻查,必须彻查到底!还有多少需要归还朝廷,重新计入鱼鳞册的田产,没有查清楚……朕要知道!还有多少个李家这样的硕鼠没有揪出来,也必须查清楚!尤其是礼部,对于已故官员的恩赏优待,究竟是怎么样的,不能是一笔糊涂账……必须从开国之初,就给朕查清楚!”
吏部尚书罗钦顺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这查得清楚吗?
第232章 品级津贴
朱厚熜丝毫没有心疼罗钦顺的意思,相反还补充了一句,“十天之内,朕要看到结果!”
这句话出口,等于给这位尚书大人直接判了死刑。
罗钦顺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衙门……没错,他直接回了礼部,连家都没去,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时间不等人。
想查清楚,从开国以来,对已故官员有多少优待,这是个几乎回答不了的问题。
首先洪武朝,永乐朝,甚至包括土木堡之变以前,由于时间久远,档案缺失,这就是说不清的烂账。
在往下呢,虽然礼部有记录,但是这也仅限于高级官员,或者有特殊贡献的,有很多官吏死后,虽然有优待,但是却不在礼部,而是在吏部。
吏部!
罗钦顺突然想到了办法……这个办法就是甩锅!
他先在礼部清查,经过三天的忙活,罗钦顺查了几十位已故部堂高官的情况,然后就带着卷宗,往吏部来了。
好巧不巧,现任的吏部尚书叫杨旦。
说他或许没有清楚,但是提起他的曾祖,估计无人不知,那就是大名鼎鼎的三杨之一的杨荣!
杨旦在弘治朝中进士,当初乔宇被罢免,让他接任天官的呼声就很高,奈何杨一清各方面都压了他一头,没法子,只有等到杨一清入阁,他才上位。
算起来屁股还没坐热乎,罗钦顺就来了。
“杨天官,你看这事怎么办吧?”
杨旦狂翻白眼,“罗大人,我们家祖上虽然大名鼎鼎,但是后辈子孙却没有靠着他老人家的威名,获得什么优待啊!而且我现在也是二品尚书,按照道理,也可以免除徭役的。还有我们杨家,历代都有读书人,历代都有当官的,这本就是说不清楚的事情,你让我如何是好?”
罗钦顺两手一摊,苦笑道:“天官大人,你说的我也知道,可问题是天子要让礼部给个交代,可我根本就没法交代!”他顿了顿,“杨大人,你要是不能帮忙,我也只有弹劾吏部,说你们不配合!”
“你!”杨旦气得脸都白了,这家伙简直就是个无赖。
他沉吟了良久,这才道:“罗大人,咱们先弄清楚,陛下为什么要查这件事?”
罗钦顺道:“这还用问,当然是想税收了,咱们陛下都要穷疯了。”
杨旦颔首,“的确有官员死后,家人依旧打着旗号,躲避赋税徭役。可问题不是咱们礼部和吏部能管的。”
“那是谁?”
“当然是户部了!那些已故的官吏有多少田产,免了多少税赋徭役,他们户部该有个说法,对吧?”
听起来好有道理!
那还等着什么,去找户部啊!
杨旦和罗钦顺一起杀到了户部。
户部尚书是孙交,这位是朱厚熜提拔起来的帝党成员,面对两位尚书的质问,孙交把两手一摊。
“你们问我已故官员有多少土地?我可以告诉你们,我他娘的连现任有多少我都不知道?”这老头直接爆粗口,“户部是管着钱粮田赋不错,可我们户部没有一个征税的差役,我们只是负责核算,你们要想把账推到户部头上,那我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罗钦顺迟疑问道。
“很简单,那就是清丈田亩,把所有土地都弄清楚怎么回事!”
“你,你疯了!”罗钦顺怪叫道,要是能清丈田亩,还用得着这么费事吗?
孙交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事情就这样了,陛下问的事情,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能力范围,根本就不可能有准确的答案。
最好的办法,就是多揪出一些已故官吏,砍几只死老虎,糊弄过去就行了,陛下不是要钱吗?
就给陛下一点钱,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两位大人,事情到了这一步,咱们三部必须咬死了,不能出卖对方,做不到就是做不到,若是谁推诿卸责,不愿意扛着,天打五雷轰!”
三位尚书大人,竟然对天发誓,这也是没谁了。
他们在商量着对策,王岳也在家里“养伤”,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接近一个伤员,王岳每天的睡眠增加到了五个时辰,中午还加了半个时辰的午睡。
在伙食上面,每天加了一颗鸡蛋,半只老母鸡,晚上还有夜宵,烤鸽子……结果就是一向干瘦的王岳,竟然有肉了。
脸色红润,气色好得不得了。
他这幅样子,弄得过来探望的张璁都傻了。
“师父,我怎么觉得弟子像是受伤的人啊?”
王岳一边嚼着葡萄,一边瞧着张璁,还真别说,徒弟是够憔悴的。
“怎么?你还在琢磨那些已故官吏的事情?”
张璁毫不犹豫点头,“师父,这事情的确很麻烦……除了已故官员之外,还有不少人,花十五两银子,就能买一个吏员的身份,有了这个身份,也可以躲避不少赋税徭役……师父,要我说,想弄清楚到底有多少人逃避税赋,就必须彻彻底底清丈,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王岳微微含笑,“我姑且算你说的是对的,但是清丈田亩也需要人手,你一个人能忙得过来吗?”
张璁道:“义之所在,弟子以为,只要拿出魄力,还是能查清楚的,不过不能管是不是已故官员。凡是官绅,都要查,一个不放过!唯有如此,才能做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王岳颔首,“你的想法我支持,但是你的做法,我却不尽认同,咱们能不能找到更合适的办法呢?”
张璁满脸愁苦,揪着头发,“师父,弟子要是有妙策,又怎么会愁成这样啊?”
王岳微微一笑,“你没有主意,我倒是有一个,那你琢磨一下,还能推行不?”
说完,王岳跟张璁说了一番想法。
等王岳讲完,张璁都傻了。
“师父,你这招可真高啊!”
王岳笑呵呵道:“没什么的,小道而已,小道!”
张璁情不自禁站起身,不停赞叹,“师父,你这要是小道,就没有大道了……要真是按照师父的办法推行,再清丈田亩,必定势如破竹啊!”
王岳笑道:“别高兴太早了,身为一个成年人,最容易的事情就是长肉,脂肪比媳妇还忠诚呢!”
王岳捏着自己的肚皮,一副无病呻吟的欠揍模样。
张璁看着他,认真想了半天,从怀里掏出一块最多二钱的碎银子,放在了王岳面前。
“师父,这是弟子的束脩,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最好再能多想出一点好主意。”张璁说完,乐颠颠走了。
王岳看着那块比黄豆大不了多少的银子,气不打一处来!
这点钱,除了买糖豆,什么都不够!
算了,张璁主动送的,还是挺有价值的。
“来人,给我收藏好了,这可是张阁老送的钱,没准啊,这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了,一定要好好藏好了,这银子能成为文物!”
……
十天的时间,飞速过去。
朱厚熜把诸位重臣都叫了过去,再度询问进展。
“陛下,礼部清查了近一百位已故官员的哀荣,对朝廷的优待也做了汇总。”
朱厚熜丝毫没有高兴,“才这么点人,我大明朝一百多年,只有这么多吗?”
罗钦顺无奈道:“陛下,礼部只负责拟定一些重臣的哀荣。而且礼部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有多少田亩,更不知道现在他们家族是否还在免赋……这事情需要行文地方,只是清查田亩不是礼部负责的。”
朱厚熜冷哼,“这么说,朕不该找你们麻烦,而应该去问户部,对吧?”
户部尚书孙交为难道:“启奏陛下,有些重臣的子侄获得恩荫,按理说,他们也可以优免一部分,还有一些捐官,这要问吏部才清楚。”
皮球踢到了杨旦脚下,这位只能闷声道:“吏部正在彻查,只是吏部不管田亩,也不管征税,还是要户部配合……”
“够啦!”
朱厚熜暴怒,破口大骂,“你们互相推诿,拿朕当三岁孩子耍吗?”
皇帝暴怒,三位尚书只能一起跪倒请罪,这时候大学士张璁倒是站了出来。
“启奏陛下,这事情的确不好查清楚……朝廷既然有优免规定,就难免有漏洞,百年来,漏洞早就多如牛毛了,陛下不该难为三位尚书。若是想解决问题,就应该彻底废除优免!”
他说完,杨旦急了,“张阁老,官吏怎么能和百姓一样?”
张璁哈哈大笑,“当然不一样……我建议陛下,给诸位官员发放俸禄之外的品级津贴就是了。”
第233章 一个人扛下了所有(四更求票)
朱厚熜沉吟思忖,眉头微皱,“张璁,你说的仔细点。”
张璁点头,“陛下,当年太祖也定下规矩,减免百官的徭役,其用意很明白,譬如说臣吧,现在臣是大学士,若是不能免除徭役,臣岂不是要去顺天府,给郑知府做事了。如此上下尊卑就乱套了。”
“当然了……太祖这么办,也是体恤士人,爱惜官吏。臣以为,陛下应该比太祖心怀更宽广,赏赐更丰厚。毕竟我大明眼下物阜民丰,已经和开国的时候,大不相同了。譬如一品官员……就应该给粮三十石,额外再给三十丁的工钱。二品二十四石,三品二十石……以此类推,外官减半,如此才能彰显吾皇的浩荡天恩!”
朱厚熜越发惊讶,朕明明缺钱,还让我给百官发津贴,张璁,你丫的想什么呢?朱厚熜心中大怒,但是他却发现张璁嘴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朱厚熜突然福至心灵,问道:“张璁,既然赏赐了钱粮津贴,那优免呢?还要吗?”
“当然不要了!”张璁笑嘻嘻道:“福不可多享,就拿臣来说……现在是二品官,一年多给臣24石粮食,每月就两石之多啊!臣还有几个老仆,根本不用买粮食了。再有,京城人工不便宜,24丁,一人每月按8钱银子算,一年就是144两。臣现在每年的俸禄不到二百两……说句实话,臣过得紧巴巴的,很是窘迫,京城居,大不易啊!可若是每年多24石粮食,144两银子,臣的日子就能好过多了,这岂不是天恩浩荡吗?哪里还敢奢望什么?臣以为罗尚书、杨尚书、孙尚书……你们也都是这个意思吧?”
这仨跪着的,已经冒汗了……张璁,你丫的出什么主意?
你当大家伙在乎那点钱和粮食啊?
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么穷酸!
你这个穷鬼,非要和自己过不去,活该你穷死!
试问当朝官吏,十之七八,家里都是大富之家,毕竟家里不富裕也没法读书,而且就算是穷小子考上了进士,也会富裕起来的。
以杨旦为例,他祖上杨荣虽然什么都没有留下,但是光凭着名声,就足以让子孙后代受益无穷了。
冲着杨家的招牌,就有无数人主动投献……而且杨家后人也算有出息,考中功名的,比比皆是……几代人积累下来,杨家的田产,绝对在十万亩以上。
田亩多,佃户就多,每年躲避的税赋徭役,就有几千两。还不要说他们家的生意了。
若是按照张璁的办法,大家伙还活不活了?
“陛下,如此大举增加开支,户部势必难以支撑啊!”杨旦立刻反驳。
张璁笑眯眯道:“杨大人,你这话就不对了,看似百官俸禄开支增加了……可没有优免的干扰,所有土地,一体清丈,就再也不会有说不清楚的状况,这样一来,朝廷税赋必定增加,足以弥补俸禄开支了,除非……”
张璁探身,“除非杨尚书家里,田产丰厚,数量惊人,清丈之后,你会吃亏的!是不是这样?”
“不,不是!”杨旦的舌头都不好使了。
张璁呵呵道:“既然如此,那杨大人和本官一样,都是这个方法的受益者了……我想请杨大人一同写个谢恩的奏疏,你不会反对的?”
“不,不会!”
杨旦的脸都绿了,张璁,你丫的欺人太甚了吧?
这时候朱厚熜突然开口了,“杨旦,罗钦顺,还有孙交……朕要清查已故官员田产,你们没有办法,张璁提出的办法,让人耳目一新。没有了优免的困扰,只要计算清楚地方有多少田,需要负担多少徭役,一切一目了然。朕呢,会把津贴如数发给百官,大家也不吃亏。这么好的事情,一举两得,你们若是觉得还不妥当,那就立刻去清查,告诉朕,有多少田亩被占了?”
这三人敢回答吗?
他们除了唯唯诺诺,就没有别的路了。
朱厚熜见他们不说话,这才含笑道:“好啊,总算商量出一个办法来,就这样吧!你们三个可以退下了。”
就这样,三位尚书被赶走了。
虽说他们没有被追究,但是弄了这么个结果,或许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要了老命了!
他们唉声叹气,跟死了爹妈似的,而朱厚熜则是笑得肚子疼,他把张璁特意留下了。
“你跟朕说,这个主意是不是你师父出的?”
张璁憨笑道:“这么绝妙的点子,臣是想不出来的。”
朱厚熜哑然,“是啊,王岳的脑袋就是管用!不过你算过没有,如果给百官津贴,要增加多少开支?能不能靠着增加的税赋弥补?”
张璁立刻道:“陛下,士绅官吏,巧立名目,用尽办法,逃避的税赋徭役,岂止千万!跟这个比起来,增加的津贴不值一提。只不过需要先增加津贴开支,然后才能清丈田亩,增加税赋,宗室需要一点时间,臣还没有办法。”
朱厚熜呵呵两声,“没办法?这还不容易,去找你师父,问问他打算怎么办?”
张璁二话不说,直接来拜访王岳。
面对张璁的要求,王岳只是哑然一笑,他告诉张璁,不用担心,只要朝中能通过,他就能弄到钱。
张璁如释重负,既然王岳说了,那就一定能做到。
他立刻返回内阁,官员津贴什么标准,清丈田亩怎么落实,如何重定税赋徭役……还有太多需要忙的。
张璁离开后,王岳总算结束了养伤,也该动一动了。
“太后,事情就是这样,现在整个大明朝,能拿出钱,帮着陛下发津贴的,就剩下您老人家了。”
蒋太后黑着脸,哼道:“小富贵,你也盯着老身的这点钱?”
王岳嘿嘿干笑……快六百座寺庙,那么多金银法器,都让你老太太吞了,不找你要钱找谁啊!
王岳保守估计,蒋太后手上的钱,至少在五百万两以上,论起现金之丰厚,恐怕没人能胜得过老太太。
蒋氏低着头,手指掐着衣襟,沉吟不语。
良久,蒋氏似乎下定了决心。
“小富贵,陛下要推行新政,这笔钱哀家肯定要出!我可以给你们二百万两!”
老太太一张口,就是二百万两,王岳觉得他猜少了,蒋氏手里的钱,应该在千万两之上!
若非老太太是当朝太后,王岳都想跟她说,阿姨,收下我吧,我不想奋斗了!
蒋氏深吸口气,“小富贵,钱哀家出了,但是你要想办法帮着哀家挣回来!半年之内,二百万两银子,能不能做到?”
王岳毫不犹豫点头。“这个不难……不过微臣需要点启动资金!您老人家也该投入点本钱。”
蒋氏想了又想,“好,我给你三百万两,你只要还给我五百万两就够了。回头哀家再给陛下二百万两,这回总行了吧?”
行当然行了……可王岳突然发现,怎么是他一个人,扛下了他跟朱厚熜两个人的债务啊?
这不公平!
第234章 皇恩浩荡
王岳很愤怒,但是蒋太后却不管了。
“哀家拿出了五百万两,收回五百万两,半年之内,没有利息,哀家损失可不是不小啊!”蒋太后满脸的不甘心,还叹气道:“小富贵啊,别看哀家是皇太后,家大业大,可家大也有家大的难处,一开门什么都要钱。陛下又是个不会算账的,没有哀家盯着,这宫里啊,指不定都要喝西北风。”
“哀家私下里借给你钱,可不许让别人知道,不然又有人胡言乱语,说哀家偏心了。”
王岳幽怨道:“太后,您看要不要我写个欠条,也好说话。”
蒋太后愣了片刻,咳嗽道:“行了,哀家还不相信你!别跟哀家玩激将法,这宫里的事情,还是我说了算!回头哀家就让人把银子给你送去!”
……
王岳从宫里出来,感受了满满的恶意,想当初,蒋太后多单纯的人啊,为了给儿子买名声,毫不犹豫就拿出了三十五万两,交给自己,根本不要回报,这才多长时间?怎么就忘记了初心,真是万恶的资本!
一个好好的人,竟然变成了斤斤计较,还跟我算利息,你不会良心有亏吗?
王岳带着一肚子的憋屈,直接回家了,他必须要好好想想,半年之后,怎么应付老太太,想要多二百万两收入,可不容易,几乎相当于半个岁入了。
半年挣半个岁入……这是要我跟户部比挣钱的速度啊!
这老太太,还真高看我的本事!
王岳愁得头大……却不知道此刻的京城,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不管是后浪还是前浪,所有人都浪起来了。
张璁在内阁会议上,公然承认,他提出的办法,是恩师王岳指点的。张璁说得理所当然,他丝毫不觉得这是给王岳惹祸。
相反,张璁认为这是一个绝妙的点子,堪称是创举,能载入史册的好办法。
大明朝最弱的一项,就是财税,这个祸,有人归咎于朱元璋。当然了,老朱背的锅不少,不差这一个,不过要是强迫朱元璋,看穿二百年历史,提前制定出种种国策,也着实为难他老人家。
而且朱元璋面对的是百废待举的一片疮痍。
他那时候就是休养生息,不论是官制,还是税制,都务求简便明了,能不折腾,就不折腾。
也正因为老朱的努力,才有了洪永仁宣的盛世。
不过发展到了现在,征税已经变成了各个利益集团博弈的战场。
谁都必须绞尽脑汁,斗智斗勇,还有斗狠!
像张璁,他这个人够狠,但是智勇虽然也不差,但是跟王岳比,还是差得太多了。
以品级津贴取代优免,着实让张璁眼前一亮,甚至可以说大开眼界,思路一下子打开了……过去他光想着强推清丈,从百官嘴里夺肉。
可王岳这一招,让他有了不同的认识。
你们不是要免税免赋吗?
好啊!
老子依旧给你们减免,不但减免,还以津贴的名义,直接发给你们,让你们方便省事,直接拿钱拿粮食,看你们说什么?
这样一来,能堵住绝大多数官员的嘴巴,看你们还怎么反对?
但是呢……在津贴背后,却是彻彻底底清丈……地方上不存在优免的土地,也不存在可以不服役的特殊群体。
大凡政令,最怕的就是复杂。越是复杂的东西,就越不好执行,看似面面俱到,实则漏洞百出。
评价一部法令的好坏,最直接的办法就是看文本中,“等”出现的频率,一旦太多,绝不是什么好的法令。
譬如说,给官员制定优免的上限,一家需要交纳一百石的田赋,朝廷给免去三十石,还剩下七十石……看起来很简单,可问题是田赋总数怎么确定,哪些田亩是优免的,这中间是怎么计算的,有没有漏洞……事实上,就是因为复杂的操作,所以才造成士绅官员家中,不管有多少田亩,都会被免税。
现在朝廷出钱,给官吏津贴,地方一律清丈,没有了优免,统统征税,最大的漏洞就给补上了。
这是典型的花小钱,办大事!
而且还附带解决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大明的俸禄太低!
还是那句话,大明的俸禄过低,也不是朱元璋的问题。
你不能拿亏心的老赵家和老朱比。
人家老朱堂堂正正打下的江山,让当官的能过得下去就够了,怎么可能把士人当成祖宗供着?
事实上,在洪武朝,很多官员都说过,老朱给的俸禄,足够过日子了。
可问题是接下来的百年发展,商贸繁荣,大明的物价快速上涨,扣除粮食波动较小之外,其他的东西都在涨,北京的房租都涨了十倍不止。
坦白讲,一成不变的俸禄的确不够过日子。
可若是按照品级,发放津贴之后,官吏的收入普遍能增加一倍。
这对贪官不算什么,但是那些洁身自好的官员,却是能得到极大的优待。
朝廷能抓住清官的心。
瞧见没有,什么是好的政策?
首先占据了大义,师出有名。
其次,简化了复杂的过程,一步到位。
最后,还拉拢了盟友,孤立了敌人!
谁说变法一定要得罪人的?
真正的变法,应该是让朋友多多,敌人少少,不断壮大新的利益集团,才能取代旧有的力量。
张璁越发相信,师父所讲他有办法让变法成功,不是一句空话!
这个办法的好处,不只是张璁看得清清楚楚……就连几个才子都赞不绝口,比如唐寅,他是六品官,能够得到12石粮食津贴,另外还有相当于12丁工钱的72两银子。
文征明比他低了一级,不过也有10石粮食,60两银子可拿。
“伯虎兄,说起来咱们进京这么长时间,还没有好好吃一回,回头我请客,再叫上祝兄,他前些时候处置了西山的事情,干得漂亮,还没有给他请功哩!”
唐寅忍不住轻笑,“文兄愿意请客,那是最好。可我就怕祝兄他高兴不起来!”
“谁说我高兴不起来?俺祝允明就这个心胸吗?姓唐的,你给我说明白了!”祝大胖子从外面风风火火,冲了进来,宛如一庞然大物,拔山倒树,声势骇人。
到了唐寅和文征明的面前,他气哼哼道:“你们是不是想说我外祖父的事情?”
文征明连忙摆手,“不是我,是伯虎兄,是他说的!”
祝允明哼了一声,“我啊,倒是觉得,他们徐家要是聪明,就应该老老实实,别跟朝廷做对。毕竟害死于少保已经够丢人了,要是再对抗变法,可真的要遗臭万年了。”
原来祝允明的母亲是已故阁老徐有贞的女儿,徐有贞最被人铭记的就是陷害于少保……祝允明科举不顺,仕途暗淡,也跟他的身份有关系……所谓的才子,谁不是一肚子的苦水,运气好的,谁当才子啊!
“伯虎兄,文兄,我打算上书谢恩……你们愿意跟着不?”祝允明发出了邀请。
唐寅和文征明几乎没有迟疑,立刻点头。
于是三位大才子联手炮制的谢恩表送到了朱厚熜面前。
他们盛赞新法,大呼天恩浩荡,把朱厚熜说得跟尧舜在世似的。
有了他们三个带头,一大批的帝党官员都跟着上书,尤其是一些年轻的清官,他们还来不及享受多少投献的好处,能多拿点津贴,在京城活得轻松一点,才是最重要的。
更何况能光明正大拿津贴,干嘛要费尽心思逃避税赋,没有道理啊!
这帮年轻人哪里知道,那些高官家中,有多少产业,每年能有多大的利益……王岳在无形之中,竟然又给那帮老臣狠狠的一刀!
只是这还不够,
张璁笑吟吟找到了杨旦,“杨天官,本阁和你说过,要一起上表,叩谢天恩的,我都写好了,你联名就够了!”
张璁丝毫不管杨旦惨白的脸色,直接将谢恩表甩到了他的面前……有本事就不写!
第235章 从县令到巡抚
杨旦身为吏部尚书,说实话,他是不怎么怕一个普通大学士的,毕竟张璁还没混上首辅……想对我发号施令,对不起,再等几年吧!
不过对于当下的局势,尤其是官场的态势,却让他很惶恐,还是诚惶诚恐那种……因为这一次文官团体分裂了。
如果说在继统还是继嗣问题上,文官分成了元老派和议礼派,双方还是意见的争论,这一次却是实实在在的利益之争。
说实话,大明朝贪官污吏不少,但是清廉的官吏也不是没有,更何况还有大批的中间派,他们不过是随大流而已。
别人都免税免赋,大肆侵占好处,我们干嘛假清高,装大瓣蒜呢?
又不是谁都跟张璁一样,非要跟自己过不去。
过去大家伙是没得选,现在有了选择,可以拿津贴……反正家里的田也不算太多,清丈就清丈,毕竟还有个恢复田赋跟着。
三十税一,也不算高,本来大家伙几百亩田,上千亩田,何必替那些几十万亩的豪门巨室背锅?
让他们多出点血才是王道!
能看着那些大家族很狼狈,即便每年出点钱,也是值得的。
谁也料不到,羡慕嫉妒恨这种悲哀的本能,竟然变成了一种优秀的品质,大家伙都在观察着,想要看看这出戏究竟会唱得怎么样。
说真的,失去了下层官吏的全力支持,朝中诸公感到了强烈的压力,让他们独自面对天子和帝党,还真有些受不了啊!
“张阁老,我愿意署名,可我想请教,这天下免赋免税的,不光是士绅官吏,你又何必跟大家伙过不去呢?”
张璁哑然一笑,“杨天官,我知道,你想说皇亲国戚,勋贵国公,他们都不交税,还有僧侣……可饭总要一口一口吃,若是能把士绅这块清理干净,藩王宗室凭什么可以免税?那些武人勋贵又怎么跟咱们斗?”
张璁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了杨旦的对面。
“杨天官,你的祖上可是大名鼎鼎的三杨之一……他们在朝辅政,创造了永乐盛世,更有仁宣之治啊!现在你是吏部天官,就不想学学你的祖上,辅佐盛朝,中兴大明吗?”
杨旦深深叹口气,“张阁老,非是我不想,而是我才不堪用,没那个本事!”
“不!”张璁摇头,“杨大人,你不是本事不够,论起才华,你们都远胜张璁,只不过你们不愿意像张璁一样,当个得罪人的混账东西罢了!”
听到张璁这么说自己,杨旦竟然脸上发红,很不好意思,他也是私下里骂张璁很用力的一个。
但要说张璁私德有亏,还真是污蔑!
他的主张和做法,真的是利国利民啊!
“阁老,说到底,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能独自直面那么多人的反对,虽千万人吾往矣!”
张璁笑着点头,“杨大人说的是实话……但我想请教一事……你还反对张某吗?”
“这个……”杨旦顿了顿,无奈苦笑,他伸手抽出了几张信笺,提起毛笔。
“张阁老,我现在就给家里写一封信……我会嘱咐他们,不要对抗朝廷国策,若是清查下来,杨家会带头配合,请张阁老放心!”
张璁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他向四周看看,没有别的,只有茶水。张璁伸手拿过一杯茶,然后深深一躬,送到了杨旦的面前。
这回可把杨旦吓坏了,他慌忙站起,双手接过茶杯,冲着张璁连连摇头。
“阁老,你,你这是干什么?要折煞下官啊?”
张璁轻笑着摇头,“一杯茶,能减少一个敌人,值得了!”
杨旦的脑袋摇晃的幅度更大了,他伸手抢过茶杯,一口气喝干,然后重重一顿。不客气道:“张阁老,你别觉得只有你为国为民。杨旦把话放在这里,只要我还在吏部,我就会鼎力协助,跟你一起推进变法,一同清丈田亩,清理赋税……哪个官吏敢阳奉阴违,敢违抗你张阁老,我杨旦就不答应!”
张璁如释重负,他伸出巴掌,跟杨旦两手相握。
“杨天官,多谢你了。我不敢让你唯命是从,也不想让你当我的爪牙。咱们是朋友,我只希望你遇到事情,能跟张某开诚布公,咱们好好谈谈,如此,张某就感激不尽了。”
杨旦被张璁的话给惊到了,即便是三杨之时,内阁大学士也没有这么卑微过!
更何况从李东阳,杨廷和开始,阁老领袖百官,俨然宰相复生,谁不是视百官为属吏,就连吏部尚书也不例外。除了杨一清那种老狐狸,别人全都白给!
现在一看,张璁真有宰辅气度啊!
望着张璁的背影,杨旦深深一躬,“张阁老,真宰相也!我大明得天庇佑啊!”
杨旦发出了由衷的赞叹,而此刻的张璁,却是满心感慨……换成以往他才不会跑来说小话,你们不同意,那就是你们私心作祟,对抗变法,你们都是一帮该杀的混蛋。
这话从某个角度来看,一点不错。
但这却不是成大事的态度。尤其是王岳有关津贴的设计,让张璁耳目一新,做事如是,做人如是……唯有如是,才能成事!
“师父,弟子活了大半辈子,还是您教会了弟子啊!”
张璁着实不一样了,在变法上面,他的态度依旧坚决,但是做事却显得灵活多了。他代表内阁,跟吏部,跟户部协商,还跑去各部衙门,听从大家的意见,不只是尚书侍郎,就连下面的小官,甚至书吏,他都不放过。
在忙活了大半个月之后,张璁提交了内阁的议案。
他认为给百官发放津贴,是非常必要的,但是不能一蹴而就,必须考虑到朝廷的财力,也要考虑到清丈田亩的进程。
因此张璁建议,首先,京城五品以下官吏,悉数发放津贴,不需要等候清丈。而地方上,则是从顺天府开始,全力以赴,推动清丈。这一次除了皇庄之外,全都在清丈范围,有多少田,一亩不落,都要计入朝廷的鱼鳞册。
看着张璁的方案,朱厚熜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微笑,过去的张璁,只是一柄利剑,既能伤敌,也能自伤,可经过这段时间磨砺,张璁变得聪明多了。
还知道收买人心,又知道一点破面,避免树敌过多。
“我说小富贵,你这个徒弟,长进的真快,如此朕就能放心了。”
王岳一直在家里思考赚钱的办法,却没有料到,张璁居然弄出了这么个方案。按理说,张璁这个方案,什么都很完美。
唯独有一点,干嘛把试点放在顺天府啊?你想累死为师啊?
“哈哈哈!”朱厚熜朗声大笑,“小富贵,这绝对是张璁对他师父的无比信任,觉得你什么都能办妥!”
王岳眼珠子上翻,要是张璁在眼前,肯定要啐他一脸!
还是那句话,顺天府的神仙太多了,勋贵,宗室,宦官,豪强,甚至还有武夫,这么多人都在,彻彻底底清丈,就是跟他们翻脸,王岳不觉得自己有那个本事。
“陛下,要不这样,您身为天子,负责打扫自己的脚下,这样势必人心叹服,齐颂陛下圣德……”
“滚!”
朱厚熜气得骂人了,你小子太不地道了,朕都大婚好几个月了,皇后的肚子还没动静,我哪有功夫为这些琐事操心啊!
不过见王岳一副为难的模样,朱厚熜叹了口气。
“小富贵,朕也不为难你,首先呢……太后给了朕二百万两,这把这笔钱给你,若是能把顺天府弄顺了,这就是你的了。其次呢,朕赐你王命旗牌,尚方宝剑,加右副都御史衔,出任顺天巡抚!整个京畿都交给你了,怎么样,朕够意思吧?”
王岳吃了一惊,因为在明代,根本就没有顺天巡抚这个玩意!
天子守国门可不是一句空话,京城周围这一片,其实的权力掌握在宣大总督的手里,包括保定府等地,也都归宣大总督管理。
现在弄个顺天巡抚,明显抢了宣大总督的活啊!
“不用担心,朕会把宣大总督召回京城,不让他掣肘……你小子就是封疆大吏了!”
王岳脑子凌乱了,从县令跳到巡抚,这一步迈得有点大啊!
见王岳一脸的吃惊,朱厚熜忍不住嘿嘿道:“没事的,你都十六了,不算小了,朕十五就登基了,区区一个封疆大吏,也能把你吓成这样?你小子出息不大啊!”
第236章 大明的官真没见过世面
“这是王命旗牌,这是尚方宝剑,这是斗牛服,这是官印……”王岳像是献宝似的,把一堆东西,放在了顺天知府郑谷的面前。
好吧,这的确是献宝,知府大人已经懵了。
“王,王学士,你这是?”
“当然是送给大人的,只要你点头,顺天巡抚就是你的了。”
咕嘟,郑谷咽了一口吐沫,声音颤抖道:“王,王大人,这顺天知府和顺天巡抚,有多大区别?”
“这区别可就大了。”王岳笑嘻嘻道:“顺天知府,管着一个城,两个县,仅限于京城周围。可顺天巡抚不一样,这是名副其实的封疆大吏,领八府三十七州,一百三十六县,整个长城以南,都是你说了算!”
“啊!”郑谷痴痴道:“那,那宣府呢?还有保定,开平,这些也都是我说了算?”
“那是自然,巡抚吗,军民一手,都是大人说了算……不过毕竟是九边重镇,如果关系到鞑子入寇的事情,大人还是不要掺和比较好。”
“让我掺和,我也不敢啊!”
郑谷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必须好好理一理,这脑子太乱了。王岳也不着急,就坐在他的对面,摆弄着茶宠。
足足过了一刻钟,郑谷才算勉强控制了情绪。
“王学士……设立这个顺天巡抚,职责何在?”
“这还不简单……朝廷要整顿财税,要清理田亩,要给百官发津贴,这么多的事情,总要有人去做,朝廷将顺天选为试点。设立巡抚,也是为了统一事权,方便管理协调。总而言之,顺天巡抚,就是整个变法的第一执行者,整个变法好坏,都看着顺天呢!”
郑谷眼珠转了转,他听懂了。
说白了,就是马前卒,负责冲锋陷阵,第一个拼命的。
“那我能不能问问王学士,我是第一人选吗?”
“不是!”王岳回答很干脆,“陛下最初想选我来的。”
郑谷呵呵道:“王大人,你这是要把老夫推到火坑里,对吧?”
“也对,也不对!”王岳笑眯眯道:“结果如何,还要看大人的本事。如果你能做好,内阁的那几把椅子,未尝没有大人的。”
剩下的一半话,王岳没说,可意思也很明白了,做不好,菜市口砍脑袋,甚至诛灭九族,全都不用意外。
“那老夫还能问一件事不?”
“可以!”
郑谷探身道:“王学士,你为什么选择老夫,莫非你看重老夫的某些与众不同之处?”
王岳眨巴了一下眼珠子,他能感受到郑谷的热切,所谓知遇之恩,就是我看重提拔了你,给了你舞台。
这是最大的恩遇,值得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般报答。
王岳也很想夸老头几句,给他打气。
但是王岳又觉得有点不道德,还是实话实话吧!
“郑大人,在我的眼里,你就是个普通的官僚,很普通的那种……其实我已经盘算过了,假如你不行,就只能换别人,在这种大事上,死几个官员,很正常的,不用在意。”王岳笑嘻嘻的,那个表情要多欠揍有多欠揍。
你说的轻巧,对于人家来说,那可是生命啊!
让你小子在前面冲锋陷阵,你不干,跑来找别人,还推着人家去送死,你实在是不是人!不光不是人,就连狗都没有这么当的。
王岳,你就是个败类!
郑谷怒目而视。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王学士,你不会暗中掣肘,故意让变法失败吧?”
王岳哑然,“怎么会?别人你不知道,张璁你中知道吧?他现在可是呼风唤雨的大学士,你觉得他要倒霉了吗?”
郑谷微微沉吟,忍不住苦笑。
其实对于大多数官员来说,能入阁拜相,已经是几辈子求不来的福气。更别说肆意挥洒才华,施展抱负了。
尽管骂张璁的人很多,但是背地里羡慕张璁的人,却更多。
就好比说太监是骂人的词儿,但是假如给你选择,进宫当九千岁。估计会有九成以上的人,毫不犹豫答应,哪怕会很疼!
身在官场,人和人也是不一样的。
王岳说得不错,郑谷就是个普通官吏,虽说在老百姓看来,三品大员,已经很惊人了,但是,在京城,他真的不算什么。
既不是天子近臣,也没有那么深的人脉关系……人家可以退到后面,可自己能躲到哪里去?
除了冲锋陷阵,还有什么好选择的。
要不就甘于平凡,要不,就搏命一击!
还真别觉得委屈,多少人做梦都梦不来呢!
“王学士,我原还有一个问题,但想想,还是不问了,我愿意接任顺天巡抚。”
王岳依旧斜着郑谷,只是手里的茶宠放下了,神色之中,露出淡淡的笑容。
“郑大人,既然你答应了,那我准许你再问一个问题,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郑谷被王岳弄得措手不及,这最后一个问题,还有必要问吗?
“明哲保身,人之常情。王学士前程似锦,确实没有必要脏了自己的手!”
“哈哈哈!”王岳大笑,“郑大人,你要是愿意跟我换,我求之不得!”
郑谷眉头紧皱,“王学士,你,你负责什么事情?能不能透露一二?”
王岳笑道:“不是透露,是要和盘托出,这件事情还要你配合。”
“我!”郑谷指着自己的鼻子,“王大人,你还是赶快说完吧,我怎么有点不安?”
王岳轻笑,他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推到了郑谷的面前。
“五百两?王学士,你是什么意思?”
王岳没说话,而是把手放到了五百后面,提醒郑谷,还有一个字呢!
五百……万!
嘎!
这位郑大人几乎抽过去!
这也太恐怖了。
比大明朝一年的岁入还多!
这,这是假的吧?
“郑大人,你要是能用这五百万两赚出足够的利润,咱们就能交换身份了,我也好去跟豪强勋贵斗智斗勇!”
郑谷认认真真,瞧了瞧这张数额惊人的银票,他默默推回到了王岳面前。
这么恐怖的事情,你还是自己享受吧!现在看起来,当顺天巡抚,也挺好的。
“王学士,你,你打算怎么赚钱?”
“我打算先把西山买下来!”
“西山?这不就是王学士的囊中之物吗?你还要买什么?”
王岳白了他一眼,“我打算在西山开矿,现在不谈妥土地归属,等开矿挣钱,谁都来分一杯羹,怎么办?”
郑谷呵呵笑道:“王大人,你也太会说笑话了,你的生意谁敢抢啊?还想不想活命了?”
砰砰砰!
王岳翘着桌子,怒喝道:“别把我说得跟强盗土匪似的,我是支持清丈土地,整理商税的。我能随便占朝廷的便宜吗?更何况这里面还有太后他老人家的股呢!”
“什么?”
郑谷觉得这事情越来越可怕了。
怎么太后也掺和进来了,水越来越深啊!
“王学士,既然是太后她老人家的生意,哪里还用得着买啊!这天下不就是天家的?”
王岳白了他一眼,“天下都是皇家的,那陛下怎么就收不上来田赋商税?咱们把话说明白了,不管有谁参与,都必须遵守商业规则,我现在正式向顺天巡抚衙门提出,购买西山土地的开矿权,大人出价吧!”
郑谷傻傻盯着王岳,他哪懂商业买卖啊!不过西山那么大一片,光是土地就不少钱,可王岳要买,能狮子大开口吗?
“王学士,如果你一定要买?这些怎么样?”他伸出三根指头。
王岳想也没想,很痛快答应,“很好,每年三十万两,五年做一次议价调整。这是土地使用费,不包含商税和其他费用。我再出二十万两,用于百姓的安置补偿。”
郑谷都听傻了,他只想要三万两啊!怎么变成了五十万两?
“王学士,你要是想让太后杀了我,只管动手就行,别这么干,我害怕!”这位哆嗦了。
第237章 惹了太后怎么办?(四更求票)
郑谷不得不承认,王岳干的事情,他是真没胆子去碰。相比赚太后的钱,他宁愿去清丈田亩,得罪所有富户大族,毕竟那些人想要杀他,还需要费点力气,可太后要捏死他,根本不需要理由啊!
这年头得罪了皇帝,或许还能活,但是惹了太后,绝对没好下场!
“王学士,你饶了我行不?”这位简直要跪了。
王岳连忙搀扶住郑谷,嘿嘿笑道:“郑大人,事情没有这么复杂。太后出钱,也是将本求利,我替太后经营,更不敢胡来。我出这些钱,是因为西山值这么多!事实上,要不是看着太后她老人家的面子,还能卖得更多!不过考虑到开矿并不容易,这个价钱还包含了府里的成分,也算是正常。你不用害怕的。”
郑谷将信将疑,“王大人,你可别坑我啊!”
“哈哈哈……我怎么会坑你!相反,我是帮你!”王岳笑道:“以过去多年计算,顺天府的田赋和商税,加起来也不会到五十万两这么多。咱们变法是为了什么?富国强兵,说到底,不还是要增加收入吗?”
“变法成功与否的标志,其实就是能不能弄到更多的钱,让国库充实!朝野上下都盯着呢。只要郑大人能做到这一点,就有了交代,你还有什么好怕的?”
郑谷默默思忖着,还真是这么回事,所谓一俊遮百丑。只要老子收到了足够的税,谁会管老子是怎么弄来的,反正老子对朝廷有了交代。
而且五十万两,岂止是香啊!
他完全可以立刻向下面的官吏发放津贴,有了钱,这帮人就会给自己做事。清丈田亩也就能推得下去。
身为男子汉大丈夫,与其小心翼翼,当一辈子三孙子,不如舍命一搏,成了青史留名,入阁拜相。输了,那也是遗臭万年,让无数人提起都害怕!
这才是爷们!
像我以前,唯唯诺诺,活得多累啊!
老子就要潇洒畅快,就要往前冲……谁不让老子痛快,老子就让他倒霉!
郑谷好好的一个人,在王岳的鼓动之下,脑筋已经开始不正常了。
他想了想,“王学士,西山可以……租给你,不过有些细节,咱们还要谈清楚!”
王岳欣然点头,并且竖起了大拇指。
“很好,这才是做事的态度,我们立刻就去府衙!”
……
还真如杨一清说的那样,只要有王岳掺和,就不会缺少热闹看。这不,为了落实变法,朱厚熜提拔顺天知府郑谷为右副都御史,奉旨巡抚奉天。
很显然,设立顺天巡抚,是会抢夺原本被朝廷六部,还有五军都督府分享的权力。可问题是内阁和吏部态度一致,其他人也只能瞧着。
让郑谷折腾吧,就不信了,这家伙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毕竟这货实在是太普通了。
可谁也没有料到,就在郑谷上任的第三天,他向户部押送了一笔银子,并且交上来一个亮眼的成绩单!
自从恢复祖制,重建崇文门税卡开始,顺天府和宛平,大兴两县,已经征收了五十一万三千多两银子,超过以往五年的总和还多。
收入暴涨,有力证明了变法的效果。
接下来顺天会扩大征收商税的范围,把该收的税收上来,并且会彻底清丈田亩,商税要大幅度增加,田赋要稳步提升,避免波动……
郑谷洋洋洒洒,给自己提出了绝对惊人的工作目标。
要真是像他说的这么好,那变法就没有任何争议了,直接往下推就是了。
尽管大家伙很怀疑,可钱就在那里,银子还能造假?
莫非说郑谷真的有这个本事?变法真的这么好?
大家伙满肚子疑问,可是随着仔细翻看郑谷送上来的清单,大家伙才惊觉,顺天府的商税只收了八千多两。
虽然这个数字已经远远超过了过去的成绩,但是跟五十多万两的惊人数字,还有非常大的出入。
有五十万五千两,是靠着卖西山的土地,还有石炭开采权换来的。
原来是一锤子买卖!
这有什么好吹牛皮的?
再细心看看,出钱购买西山的人,是宛平县新任参议崔士林。
崔士林是谁?
他哪来这么多钱购买西山?
这里面有什么猫腻?
有人找到了驸马崔元的家,把事情通给了两口子。
要知道过去永康公主和崔元可是把儿子逐出家门,为的就是能巴结上新贵王岳,按理说他们的策略是成功的,可是儿子突然买下了西山,这也太扯淡了吧?
“你给我们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面对着父母的双重压力,崔士林扛不住了。
“娘,爹,想也知道,孩儿拿不出这么多钱,况且也轮不到我出手。孩儿就是挂个名而已。”
崔元哼了一声,“想也知道!这是你师父买的吧?”
“我师父的确做了决断,但是钱却不是他出的。”
“那,那是谁啊?晋商?还是湖广的商人?”
“都不是!”
崔元皱眉头了,“除了他们,谁还有这么多钱?”
永康公主急了,“你必须给我说清楚,不然家法伺候!”
崔士林太害怕老娘了,没法子,只好老实道:“是太后,太后她老人家拿了一笔钱,交给我师父,我师父让我挂个名,把西山买下来,事情就是这样的,真的没啥!”
听完儿子的话,两口子眼睛都直了。
这还没啥啊?
这不是要了命吗?
王岳这家伙是什么胆子啊?
他为了变法,为了提拔郑谷,给他撑场面,就拿着太后的银子,去买西山的土地。还花了这么多钱!
西山的地就算不便宜,可也用不上五十多万两啊!
敢糟蹋太后的钱,这要是不诛灭九族,都没有天理了!
“兔崽子,你想害死咱们全家啊!”
驸马和公主,同时跃起,扑向崔士林,要给他来一场混合双打。
崔士林也学得油滑了,他一边跑,还一边哭诉。
“你们不能这样!让我追随师父,学本事的是你们,现在却怪起我来了!这是什么道理啊?”
“再说了,有买有卖,公平交易,明码标价,凡是做生意的,不都是这样吗?”
儿子的争辩,丝毫没有说服两口子,反而让这两口子更愤怒了。
崔元破口大骂,“兔崽子,你还有脑子没有?天下都是陛下的,太后想要什么,要用得着花钱吗?西山就是她老人家的。你浪费了这么多钱,要怎么跟太后交代?敢占太后便宜,你们师徒都死定了!”
崔士林躲开了飞来的鸡毛掸子,怒哼道:“我们没占便宜,没准太后她老人家还能发一笔大财呢!我相信师父的经营本事,他可比你们这些寻常之辈厉害多了!”
“好,好啊!”崔元切齿咬牙,把佩刀都抽出来了。
“我们是寻常之辈,就你师父聪明!你师父在作死!我现在就砍了你的脑袋,去向太后请罪!”
崔士林见老爹虎扑而来,吓得掉头就跑。
“别动刀子啊!你们不想要烧纸上坟的人吗?”
“有你在,我们只会死无葬身之地,还要个屁的烧纸的!”
崔元哇哇暴叫。那么儒雅随和的一个人,简直疯了一样。
崔士林是没有办法了,只能夺路逃走,从侧面的院墙翻出去,向着宛平县衙跑去。好歹他刚刚递补了县衙参议,估计老爹和老娘,还不敢杀过来。
或许这就是当官的好处吧!
崔士林逃出生天,却没有料到,他爹妈一商量,两口子直接去宫里,拜见蒋太后,哭着把事情说了。
蒋太后的脸也黑了!
小富贵啊,你这生意经不怎么样啊……“去,把王岳给哀家叫来!”
第238章 哄太后的高手
王岳来宫里,就跟回家似的,里面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
他笑呵呵赶来,却发现永康公主和驸马崔元,两个人变颜变色的,很局促,很不安……怎么说呢?天底下的家长,就没有不怕老师的,偏偏他们还跑来告老师的黑状,让人抓了个现形,这可比考试作弊刺激多了。
两口子突然有种荒诞的想法……万一这次王岳没事,自己的倒霉儿子,怕不是会屁股开花吧?
“王岳,你给哀家过来!”
蒋太后把王岳叫到面前,瞧了瞧少年,突然发现王岳的脸有点红,还龟裂了不少口子,很细,很密,遍布两个脸蛋。
简直造孽啊!这要是用水洗,该多疼啊!
想到这里,蒋太后就没那么多气了,有什么好气的,自家的孩子,就算是挥霍了五十万两也不算什么事,更何况还买了那么一大片地呢!
“小富贵啊,你在忙活什么?怎么一点也不小心!”
王岳嘿嘿笑了,可肌肉收缩,又牵动了伤口,所幸还是板着点吧!
“太后,我去西山看了看。天气冷,山风大,就被吹伤了,不过不碍的。过些时候就好了。”
蒋氏责备道:“多大的人了?还到处乱跑?咱们是南方来的,京城苦寒,风沙又大……要是当初太宗文皇帝不迁都就好哩。”
王岳没敢接话,他可不敢随便非议朱老四。
好在蒋氏也不想多抱怨,而是转而问道:“小富贵,你替哀家买下了西山,有什么打算吗?”
“有啊!”
王岳很用力点头,“太后,咱们这次可发了大财了!”王岳眼睛明亮,语气兴奋,拳头都不由自主举了起来。
老太后呵呵道:“你个臭小子,花钱是一流的,赚钱可未必!你给哀家仔细说说,打算怎么办?”
王岳下意识看了看永康公主两口子,“那个……太后,泄露商业机密合适吗?”
蒋太后哼了一声,“怎么不合适!都是自家人,用不着藏着掖着!”
这两口子唯唯诺诺,怎么听,都有点像责备他们,不够磊落。
王岳笑呵呵的,“既然太后吩咐,那我就说了。”
“这西山的煤矿啊,绝不只是给京城供应石炭这么简单……虽说石炭的利润不低,但是还有很多文章可做。这第一样,就是臣的火药厂,当然了也是陛下的产业,您老人家的摇钱树……”
蒋氏好奇,“怎么,还跟火药厂有关系?”
“当然有了,您老不会觉得火药厂光是生产火药吧?其实真正的大头儿还是钢铁。过去炼铁以木炭为主……可您老人家也知道,京城风沙大,周围可用的木材越来越少,价钱越来越高,优质的无烟煤,是火药厂最需要的东西!”
“有了充裕的无烟煤供应,钢铁产量就能几倍,几十倍往上翻……钢铁多了,打造农具,模具,乃至刀枪剑戟,这都是利润丰厚,且利国利民的好事情,您老人家以为呢?”
蒋氏脸上含笑,“哀家虽然是个妇道人家,不懂这些,可听你说了,也觉得是好事。既能赚钱,又能造福百姓……真是难为你怎么想出来的!”
王岳嘿嘿道:“其实这还只是煤炭的第一个用处……还有一门更大的生意,那就是烧砖!”
“烧砖?”
王岳点头,“太后,您老人家从去年开始,就筹措银两,安顿流民,现在外城还在大兴土木。城墙要修,老百姓的家宅也要修。光是砖瓦就是个惊人的数目,完全供不应求。您老想想,咱们要是把西山的煤炭开出来,这又是多少钱?”
蒋太后已经渐渐把眼睛瞪圆了,甚至呼吸都急促了。
至于永康公主和崔元两口子,更是张大了嘴巴,都舍不得合上!
乖乖!
这个王岳是真能点石成金啊!
人家开采煤炭,光想着取暖,他竟然想到了炼铁和烧砖……这俩生意要是做下来,利润丝毫不会比挖矿少。
点石成金,名不虚传啊!
“小富贵,你可真是哀家的金童子啊!”蒋太后忍不住拉起王岳的胳膊,“你去西山,跑得这么辛苦,都是为了这事吧!哀家可是知道你的用心良苦了。”
王岳轻笑,“这是臣该做的。臣还有个想法,这些生意都不是小事情。光靠着咱们投资,招募人手,还是太慢了,臣的意思是要公开招股,拉拢一些有实力的商家大户,让他们投入进来。”
蒋太后微皱着眉头,“小富贵,既然生意赚钱,哀家又不是没钱,为什么让他们掺和,哪有把到嘴的肉分出去的道理?你这话哀家不爱听了。”
“哈哈哈!”王岳轻笑,“太后,这么大生意,需要的人手是几十万计的,全靠着咱们去花钱雇佣,哪能这么快?而且您老何等身份,怎么能干挖矿赚钱的事情,这钱挣得也太难了点!”
“哀家不在乎!”
蒋太后冷哼道:“大明江山是一刀一剑杀出来的,哀家不怕辛苦,就怕穷!现在陛下天天为了清丈田亩,都费尽了心思,哀家也想帮帮他。”
王岳欣然一笑,“太后。您想过没有,拉大家伙投资,就是让他们把资金和劳力转到这上面啊!武定侯的家中已经证明了,清丈之后,会释放出许多劳力,如果无事可做,这些劳力就会添乱……相反,若是可以挖矿炼铁,这些劳力就会替大明创造无穷财富啊!”
“而且世家大族,有了这个出路之后,也不至于一心跟陛下对着干,您老人家可是帮了陛下大忙了!”
“哎呦!”
蒋氏如梦方醒,我的天啊,这脑子都让小富贵长了,这孩子哪是金童子,简直是善财童子啊!
“好啊,真是太好了!哀家准了!小富贵,你还有别的建议没有?”
“有啊!”王岳轻笑,“您老人家手上还有不少现金吧?当然了……臣不是想要钱啊!臣的意思大举投资,肯定有资金不足的情况,若是谁手上的钱多,拿出来放贷,必定能大赚特赚……以往这些利都是山西人的,别人掺和不进来。就连咱们湖广商会,也只能眼巴巴看着。可若是您老人家愿意大发慈悲,提供援助,这事情肯定能办成。利息太高也不好,定在百分之十就行,您老的钱每年能增加百分之十,就像雪球越滚越大,这才是过日子的样子,您老觉得呢?”
“快别说了!我的儿啊,你可真是个好孩子!”
蒋太后喜得抱住了王岳,宠溺地摸了摸额头,这可是连朱厚熜都享受不到的待遇!
老太后是心满意足,还回过头,瞧了瞧永康公主两口子。
“怎么样,你们这回见识了王岳的本事吧?别怪哀家和陛下看重他,就这份算计,你们服气不服气?”
服!
除了服,就不剩下别的了!
“太后,王岳王大人果然奇思妙想,无人能及……只是似乎不必花钱购买西山的土地吧?”崔元生怕被说是诬告,提醒蒋氏,还有这事呢!
蒋太后哼了一声,“你可真是个书生啊!哀家告诉你们,王岳这么做的目的!这其一啊,既然是让大家伙参与,出钱出力,总要有个依循。哀家白拿,别人也想白拿,那就坏了最初的用心了。更何况哀家都出了五十万两,其他人还能少出吗?这是西山的价值所在!不能打折扣!”
“再有啊,哀家这是向顺天府租用的开矿权,每年都还要给顺天府一笔钱,这也是充实国库,让陛下不用每天为了钱的事情发愁。有哀家带头,倒要看看,谁还敢逃避税赋!谁还敢占朝廷的便宜?”
蒋太后杀气腾腾,“永康,你们家中也有生意吧?”
永康公主一听,慌忙道:“太后说的是,回头就让他们把税补齐了,有太后母仪天下,谁还敢乱来!”
蒋氏点头,“行了,你们两口子的好心是有,可就是不够聪明,有些事情想得浅了。对了,你们的那个儿子不是拜了王岳为师吗?没事你们两口子也跟着好好学学,别闹笑话。”
这两口子还能说什么,只剩下一个劲儿点头了。崔元额头都冒汗了,生怕王岳会跟他们算账。
这时候蒋氏拉起王岳,一边走还一边笑呵呵道:“哀家带你去看个好地方,陛下想看,哀家都没让,这回啊,你可是有福气了!”
第239章 勋贵最后的机会
王岳被蒋太后叫走了,前后差不多两个时辰,没人知道王岳看到了什么,只是听说他在出来的时候,脚下一滑,险些在午门摔倒。
还有人说,王岳是摔倒了,双腿跪倒,被皇家的至宝给吓到了。
至于这个宝贝是什么,众说纷纭,没人知道是什么,但是能把王岳吓出内伤,足见威力之大。
人们不得不感叹一句,皇家真是恐怖如斯。
而此刻更恐怖的事情也来了,那就是上任顺天巡抚之后,郑谷给内阁递了一道万言书。全面阐释了他的施政计划。
郑谷的核心是两个字:理财!
把这两个字拆开,就是农、商两方面。
在农业上,自然是清丈田亩,扩充税源,减轻盘剥,改善民生。
在商业上,郑谷认为朝廷商税本就很低,加之落实不力,朝廷的商税形同虚设。可实际上,商人的负担也不算低。
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就是各种苛捐杂税太多,好强大族,盘剥勒索……因此在整个顺天境内,要统一税收,革除一切苛捐杂税,取消地方的屏障壁垒。
对于那些敲诈商人,私设税卡之辈,严惩不贷!
这份奏疏的内容很吓人,但更吓人的还在后面,之前已故大学士李东阳的家人,向京城运送商品,还打伤了王岳。
朝廷震怒,派遣南京吏部尚书费宏出马,亲自彻查李家。
经过抄查,一共发现近三十万亩土地,二十多万两的家产。另外在李家还发现了不少原藏于国子监的书籍。
敢情李东阳在儒林身负大名,他向来喜欢收藏古籍,因此弄了不少朝廷的书籍回家,甚至还包括宫里的珍本。
总计有八百多册。
费宏据实上奏,朱厚熜看到之后,颇为震怒,并且御笔写下硕鼠二字!
李东阳的谥号赠官,一切哀荣悉数剥夺。李家人也被发配云南。
别以为你死老虎,就能躲过打击,朝廷要下手办你,绝不客气。李家垮台之后,另一个大学士之家。徐有贞的徐家,后辈亲族主动上书,愿意配合朝廷清丈田亩,一体纳粮服役。
两位曾经鼎鼎大名的阁老,全都垮了。
谁都明白了一件事,清丈田亩,已经势在必行,就是看会不会落到自己头上罢了。
不过相比士林的忧心忡忡,最惶恐的还是京城的勋贵……因为清丈是从顺天开始的,这一刀即将落在他们的头上。
所有的勋贵宗亲,无不惶恐不安,大家伙拼命寻找办法,想要躲过一劫。不过要说所有的勋贵都这样,那也不对,毕竟武定侯郭勋就不相同。
他已经把什么都交出去了,根本不怕。
相反,他不但不怕,还很乐!
“给我准备酒菜,咱们全家要好好喝一杯!”
不能不喝啊!
这要是不喝一杯,简直对不起这么多日子的辛苦。
郭勋亲自安排菜肴,还弄了一坛子当年长子出生时候,埋下的一坛子美酒。
“听说南方有个习俗,就是生个儿子埋下一坛酒,等儿子考中状元,拿出来喝,这就叫状元红!”
郭大少爷眨巴了一下眼睛,埋怨道:“爹,咱们家可是世袭罔替的侯爷,再过十八辈子,也出不来一个状元,你这是白费心思了。”
郭勋冷哼道:“这叫什么浑话?状元三年才一个,就像别的人家能碰上似的。”他伸手撕开封皮,顿时一股浓郁的酒香,充斥整个房价。
三个儿子都留下了口水,死死盯着,真是好东西啊!
郭勋呵呵一笑,“寻常人家,都是等儿子成亲的时候,拿出来喝,一样叫状元红,图个吉利而已。”
大儿子一听不干了,“爹,您孙子都满地跑了,怎么才拿出来,您是不是把儿子给忘了?”
“呸!”
郭勋气哼哼啐了他一口,“就你这个德行,喝马尿还差不多,喝这个,浪费东西了!”说着他抱起酒坛子,到了女儿的面前,小心翼翼,给女儿倒了一杯酒,然后笑嘻嘻道:“丫头,你尝尝。”
郭小姐点头,举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的确是好酒,比宫里的御酒还好喝!”
“哈哈哈!”郭勋大笑,“这宫里的东西,也就是那么回事,那些太监要是合着伙给皇帝喝井水,非说是天下第一的美酒,天子也就只能喝了,不喝没法子!”
郭勋叹口气,看着三个儿子,又瞧了瞧自己的姑娘,意味深长道:“到了什么时候,都要有人帮衬着,尤其是一家人,更要抱成一个团。丫头啊……你聪明过人,比你爹还强,这几个月下来,咱们郭家又重新活了,你是首功!爹在这里,要谢谢你!”
郭勋站起来,竟然要施礼,那三个小子也连忙站起,给妹妹施礼。
“爹,三位兄长,你们别这样,让人看到,还以为女儿成了女皇呢!羞死人了!”郭大小姐脸臊得通红,爷四个发出爽朗的笑声。
郭勋道:“丫头,咱们一家人,心必须要齐。朝廷接下来要干什么,你能看得出来不?咱们郭家,又该怎么应付?你有个定见没有?”
郭勋这么问,同时也对三个儿子道:“你们都好好听着,你们妹子有什么吩咐,都要老老实实听着……咱们郭家能不能兴旺发达,全看他了。”
父子四人,把目光都放在了丫头身上。
弄得郭大小姐还挺有压力的。
她低着头思忖半晌,这才道:“爹,容女儿说句不在行的话……咱们家虽然先被抄了,但却也是好事,咱们比所有人家都提前走了一步。”
郭勋思忖片刻,深以为然。
“对!我算是看出来,天子要清理田亩,要整顿商税,其实用意是照顾小农,发展工商,以商税填补田赋,不是一味抢钱!”
郭小姐露出惊喜的神色,看起来这几个月老爹的进步飞快,真是可喜可贺。
“爹,王岳买下西山,他这个人,心思深沉,草蛇灰线,极其善于布局。不可能只为了给郑谷撑场面,就砸下那么多钱,他的用意还是要经营西山,并且以此发财!他能投入五十万两,图谋的就是背后的五百万两,五千万两!”
郭勋老脸铁青,要说王岳,他是真恨。
抢走他们家那么多田产,把几代人积攒的家底儿都给拿走了。可换个角度,他又很佩服王岳,毕竟在商业这块,除了女儿,就是他厉害了,反正在老父的眼里,女儿始终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谁也撼动不了。
“丫头,你的意思,咱们是不是要跟王岳合作?分一杯羹?”
郭大小姐点头,“当下其他勋贵或许还有犹豫,他们不愿意放弃土地,不愿意接受清丈……只是天子的意思这么明白,对抗天子,那就是死路一条。现在朝中的那些人,个个凶猛,都不是好惹的。”
郭家那哥仨立刻点头,没错,别说王岳,就连刚刚上任的郑谷,布局征税之后,也是霹雳手段,谁敢逃税,绝不客气。
“爹,既然咱们跳出来了,就不用跟他们一样,女儿建议,咱们把这段时间挣来的钱,都拿出来,然后再借一笔,筹集资金,全押在西山上!”
郭勋眼珠子乱转,陷入了沉思。
且不说他跟王岳之前的仇,光是这一步,也就意味着郭家往后,彻底摆脱土地,要换一种活法了。
“士人是耕读传家,武夫是耕战传家,全都离不开土地,可偏偏要让咱们经商……也好!郭家人干什么都不会比别人差!”
郭勋沉吟道:“丫头,咱们家能拿出多少钱啊?”
郭大小姐略迟疑,伸出了一根指头,“一百万两!不够还能再借一百万两!”
郭勋突然懵了,他们家不是被洗劫一空吗?几时有这么多钱?
第240章 一起去爬西山
郭勋很抗拒王岳,甚至可以说是怨恨……兔崽子把他们家坑惨了,几代人积累下来的田产一扫而光,那是多大的一片地啊!
郭勋的心都在滴血,他甚至觉得,干脆一死了之算了,反正他也没脸去见祖宗了,与其活得憋屈,还不如死得轰轰烈烈。
奈何郭勋终究是没敢死,只是他万万想不到,郭家这么快就恢复了元气,甚至家产还翻倍了!
才几个月的功夫啊?怎么跟做梦似的?
郭勋不信,他们干了什么?不就是买了些农具,还收购了一些粮食……这生意赚钱,但是能赚到一百万两,还在这么短的时间,根本不可能。
“丫头,你给爹说清楚,你到底是怎么发财的?”
郭大小姐呵呵一笑,“爹,农具虽然赚得有限,但毕竟很稳妥。而且现在老百姓减少了田租田赋,他们最紧迫的就是过冬!烧柴可以进山自己砍,但是砖瓦木料,这些东西却是少不了。而且外城兴建,需要的物资更多。女儿就斗胆借助您老人家的威名,从辽东弄了不好木材过来,另外还购买了一批牛马……”
郭大小姐说着,将具体的账目交给了老爹。
郭勋瞪着牛眼,仔细看着,一笔一笔的账目,看得他都怦然心动,口干舌燥。
辽东的木材多,价钱还便宜,平时跟京城就有几倍的差距。现在京城物价飞涨。差距更是到了惊人的十倍以上!
而郭大小姐手段更是高明,她提前派人过去,交了定金,将辽东的货全都捏在了手里,等到其他人反应过来,已经全都晚了。
郭大小姐甚至连运费都不想出,她直接以京城市价一半,卖给了其他商人,让他们转运回京城。
这一下子郭家就捞了净利润五十万两,回过头,郭大小姐又采购了一大批辽东的土产,像是皮草啊,药材啊,山货啊!
从秋天开始,这些物质就在疯狂涨价,他们又赚了一笔……前前后后,郭家到手的利润,在八十万两之上。
而为了经商,郭大小姐也屯了不少地产,尤其是外城的土地,才半年的功夫,地价又飙涨了一倍。
郭勋看得能不懵吗?
“我说丫头,这人都疯了吧?就城外的破地,哪有那么值钱?这帮人不会都为了捧王岳的臭脚,故意溜须?”
他说完,才发觉自家也是“溜须”的人之一……郭勋讪讪道:“丫头,我就是不清楚,王岳怎么指哪哪有钱啊?”
郭大小姐苦笑,“这还真不是王岳的原因,当然了王大人早就布局,也是他手段高明啊……”郭大小姐顿了顿,“爹,你说这京城最好的学堂,在哪里?”
“在……在国子监?不过貌似国子监的那帮人也不怎么样啊?”
郭大小姐道:“爹,现在外城聚集了许多心学名儒。像什么王艮啊、钱德洪啊、王畿啊,他们都是名家大儒……阳明公虽然南归,可这帮人还在,他们在外城大肆办学……孟母三迁的故事,您老总听说过吧?”
郭勋眼珠转了转,突然一拍大腿,“丫头,你是说有人为了求学,跑到邻近学堂的地方?”
“不是跑,而是划区。”郭大小姐苦笑道:“女儿听说,甚至有人把内城的房舍给卖了,就为了买个外城的房子,让孩子能求学鸿儒!”
“我的天啊!”
郭勋大叫,“好不要脸的读书人!这些文人一个个口不言利,原来他们捞钱更狠啊!丫头,咱们家有钱,赶快置地啊!”
郭大小姐笑呵呵道:“爹,咱能想到,王岳能想不到?他可是宛平的县令啊!现在想去囤地,晚了!”
话说到了这里,郭勋终于长叹了一口气。
他终于感觉到王岳的可怕,这小子料事如神,点石成金,手段花样百出,处处都在别人的前面……跟他斗,还真没什么胜算!
郭勋想了想,无奈苦笑,“算了,我认命了。丫头,明天我就去见王岳,把咱们愿意出力的意思透给他。”
郭勋抓起酒杯,狠狠灌了一口,老脸涨得通红。
让一个世代将门,向着一个小崽子低头认输,还真是有点困难啊!
“爹!”
郭大小姐伸手,抓住了老爹的腕子。
“您老若是听女儿的,现在就过去,别耽误时间了。”
“你是说………”郭勋也不是完全糊涂,他久在京城,大明的勋贵什么德行,他最清楚不过了。
“我,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现在就去!”
郭勋匆匆起身,直接往虎房这边赶来。
等郭勋赶来的时候,在迎面也有一驾马车赶来。
“是定国公徐光祚!”
郭旭切齿咬牙。
在京的三大国公,最水的就是定国公!
这一支徐家人,简直丢尽了中山王的老脸,除了能仗着女人撑腰,就是会察言观色,懂得下注投机。不过话说回来,既然他们家都来了,还有什么好说的,赶快进去吧!
可别再让徐家抢了先!
郭勋匆匆进来,结果却没有料到,还是晚了一步,他吃了个闭门羹。
准确说,是王岳留了个条子,他人在西山脚下,准备邀请大家伙过去,一同爬山!
郭勋傻了,这什么意思啊?天寒地冻的,现在去爬哪门子山啊?又不是春暖花开的好时候?
真的有事,摆一桌酒宴,好好谈谈,什么都好说,非要玩幺蛾子,真是不当人子!
郭勋正冒着,徐光祚的儿子徐延德屁颠屁颠跑了进来,正好跟郭勋撞上。
“原来是武定侯啊!你也来见王大人?”
郭勋哼道:“怎么?你们家也急着过来?三大国公一向是同进退的,你们家不会想当叛徒吧?”
徐延德慌忙摆手,“您老人家可不能这么说话!我这是过来学艺的。跟家里没关系!”
“学艺?学什么艺?唱戏还是打鼓?”
徐延德一本正经道:“武定侯,我手里有一批好酒,一坛三十两,三坛一百两,您老准备买多少?”
郭勋眼珠转了转,抓着胡须,哑然一笑,“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连账都算不明白,还是让你爹过来,免得被人家卖了!”
徐延德哼道:“武定侯,你还是说说,打算买多少?”
“我……一坛子都不买,我家里有!”
郭勋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徐延德冲着他背影做了个鬼脸,你想挑战我们徐家的绝活啊,做梦去吧!这一次啊,我负责押注帝党,无论怎么样,我们徐家都不会倒!
京城的勋贵,暗流汹涌,王岳却是老神在在。
他选择住在了小庙之中,然后让崔士林把请帖送到了所有勋贵的家中,包括驸马崔元,也在其中。
崔士林忙活了一天,跑得腿都断了。
但是他心情不错,总算能在爹妈面前挺直腰杆,俺也是个爷们!崔士林觉得拜师之后,他的生活简直就是两个样子,翻天覆地啊!
这一次他虽然只是挂名,但是多少人想挂名,还挂不上呢!
“师父,明天你请勋贵们去爬山,用不用弟子提前准备一下?”
王岳笑呵呵道:“你不嫌辛苦?”
“不!”崔士林大力摇头,“一点都不辛苦,弟子代表您老人家,发出邀请,怎么会辛苦!现在弟子浑身都是干劲儿!”
“哈哈哈!”
王岳朗声大笑,“那好,我给你一点人,提前把山路清理好,对了,我还要请大家伙吃饭,你安排人送去一些米面蔬菜上去。”
“好嘞!”崔士林又道:“师父,要不要些鸡鸭鱼肉?”
“这个……你自己看着办吧!”
崔士林点头,等他出来,有锦衣卫带着一大群人,向着这边走来,一个个扛着扫帚,穿着旧衣。
有的人连帽子都没有,露出了光秃秃的脑壳!
崔士林突然吸了口气,乖乖,这些人竟然是原来的和尚?
师父啊,您老可真下得去手!
第241章 霸道的王富贵
嘉靖元年的腊月,大明朝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比如在京城之外,李东阳被剥夺了一切哀荣,李家也被驱逐到了云南,豪门衰败,凄凉如斯。
岂止是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简直是落了一地鸡毛……一个家族衰败,可不会这么简单结束。他们欺压的那些人,曾经的仇人,依附他们的奴才,每一个人都在尽力表演,趁机告发,反噬主人,侵夺财产,归结起来,只有四个字:世态炎凉!
而在另一边,一位老臣也去世了,那就是阳明公的老父,王华王老大人。
老人家很坚强,他想撑过冬天,最起码跟着儿子,在一起好好过个年……奈何老爷子身体太衰弱了,年前接连的几次降温,钱塘江甚至下了雪,老爷子没有实现目标,匆匆离去。
听说王华去世,整个东南都惊动了,匆匆赶来吊丧的人,络绎不绝。有人是王华的好友,但更多的则是心学门下,当然,也包括许多被阳明公威名吸引,想要趁机巴结的势利之徒。
但不管怎么样,能来这么多人,和李家的衰败放在一起,似乎告诉所有人……时代不同了。
王阳明不但是文武全才,更是当世鸿儒,心学祖师,再加上天子宠臣的身份,种种光环加身,让他的地位非比寻常。
俨然在野的宰相,若是能得到阳明公的一句赞许,立刻就要名扬天下,飞黄腾达,因此很多人都视此为终南捷径。
“我不会再去京城了。”
这是阳明公对待门下弟子的宣言,让大家意外的表态……
“先生,您老人家正在盛年,虽然老大人离去,可您也不能意志消沉,更不能置苍生百姓于不顾啊!”
面对弟子们的急切,阳明公微微一笑,“我没有那么大本事,天下苍生,这四个字是落在每一个人身上。朝廷要清丈田亩,这一把刀是砍在了士人的头上,你我师徒,也在其中啊!”
阳明公呵呵笑道:“你们能告诉我,若是朝廷清丈,你们会作何打算?”王阳明笑眯眯看着弟子们,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心。
“我想听真话。”
这些王门弟子互相看了看,面对阳明公洞穿一切的目光,他们又如何能撒谎……有人羞愧地低下头,有人情不自禁握紧了拳头。
“弟子惭愧,未能明晓心学真义,还请师父指点?”
阳明公哑然一笑,“师父能指点你们什么?这就是人的心性啊!天生便是如此,谁人能够逆天?”
“为师在京之时,结识一小友,从他那里,为师以为心学未必完善,应该再补上一门学问。”
“是什么?”
“功利!”
阳明公含笑,说出了让门人惊叹的两个字……先生这是疯了吗?千百年来除了杨朱,还有哪个人敢公然宣扬功利啊?难不成心学教化,要让人变成追逐名利的小人?这还是他们笃信的心学吗?
“尔等或许不解,为师只要你们想清楚为何以津贴取代优免,能有人赞同,有人反对……若只是清丈,就天下汹汹,无人赞同。”
“若要成事,不修行功利二字能行吗?”
……
或许连王岳也想不到,阳明公居然在晚年彻彻底底,改变了心学的走向,片面强调心的作用,心学不免流于释教的“一切唯心造”,跟真正的入世儒学大相径庭,南辕北辙。
身为祖师爷,如果不能彻底修正心学的弊病,力挽狂澜,那么后辈徒子徒孙,必然会越来越偏离心学本意。
阳明公早在京城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他这次返回南方,就是一心讲学,培养人才,从源头上壮大变法一派。
他已经老了,该把位置和机会留给年轻人。
入阁拜相虽好,却不是王某之愿。
我就在江南看着,看着那些年轻人,能给自己带来多少的惊喜……
“诸位,天冷路滑,你们可一定要小心,千万别溜脚了。”王岳耐心提醒,跟在他后面的那些勋贵,尤其是三大国公,更是怒目而视。
大冷的天,姓王的根本是折腾人。
王岳却浑然不顾他们的幽怨,反而笑呵呵道:“瞧啊,漫山遍野,白雪皑皑,雪地上还有脚印,多好的风光!”
这帮人脸更黑了,只有风,刺骨的风,哪来的光,你丫的别信口开河行不?
此刻年老的英国公张仑黑着脸,气喘吁吁道:“王大人,年关将近,我们都是家大业大,事务繁忙,爬一段也就是了,有事说事,没事我们可要回去了!”
说着,他竟然停下了脚步。
见有人带头,其他勋贵也纷纷停下了脚步,怒视着王岳。
王岳看了看张仑,笑道:“我听说第一代英国公是张辅张老将军……当年他领兵平定安南,深入酷热之地,平定贼寇,不辞劳苦。你是……”
张仑哼道:“我是他老人家的嫡孙!”
王岳笑道:“如此看来,孙儿远不如祖父啊!”
“王岳!”张仑怒喝:“老夫的家事,岂是你这个小辈能随便议论的!老夫告诉你,别以为仗着天子宠幸,就可以为所欲为。不把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我等乃是世袭罔替的爵位,与国同休,岂是你这等后辈晚生能比拟的?”
“对!我们祖上为了大明开国立下赫赫战功,出生入死,没有我们,哪有今天的大明朝?你敢随意欺辱勋贵,就是在小觑大明朝!”
几十个人,纷纷指责王岳,大声痛骂。
尤其是成国公朱辅,大口喘息,晃着肥硕的身躯,声音略显结巴,责备道:“王岳,你可以指点老夫,但是凭着你,还不能指指……点点!”
“对!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跟我们指指点点的!”
王岳嘴角上翘,微微一笑,“说得真好,你们既然不愿意被指指点点,那你们就睁开眼睛,好好瞧瞧,瞧瞧脚下的路,是谁清扫出来的!”
这些人一阵迟愣,定国公徐光祚首先看到了,就在不远处半山腰,观景台上,有一大帮人正在蹲着,每个人给发了一个窝窝头。
凉如冰,硬如石。
可是到了这些人手里,却成了宝贝,他们小心翼翼,大口大口吃着,仿佛什么山珍海味。
徐延德眼睛尖儿,他看到了好几个人竟然光着脑袋!
是和尚!
这帮勋贵也顾不上疲劳,大步流星,走了几十步,赶了过来。
听到脚步声,有一个光头看了眼,连忙低下头,身躯向后退,想要躲进人群。可问题是众目睽睽之下,他往哪里躲啊?
这不是僧慧师父吗?
英国公张仑几步跑过来,痴痴看着,去年的时候,这位还去他们府上**,尤其是张仑的孙子,还是这位给起的名字。
“大师,你,你怎么落到这步了?”
僧慧无奈抬头,冲着张仑苦笑,“原来是国公爷,小僧有礼了,小僧还有事情要做,请国公爷自便。”
说着,僧慧把脑袋深埋,不敢多说一个字,和其他僧人纷纷站起,扫帚换成了锹镐和铁钎。
崔士林提着一根牛皮鞭子,对他们大声呵斥道:“快走,都给我挖矿去……每人挖不够五百斤,晚上就饿肚子吧!”
这帮僧人连忙小跑着前进,生怕落到后面。
张仑都看傻了。这里面不光是僧慧,还有法严,慧戒……还有好几个人,全都是大名鼎鼎的高僧,出入王公府邸,谁不把他们当成座上宾。
“崔士林!你,你怎么敢?”
崔士林翻了翻眼皮,两手一摊道:“我有什么办法,这可都是太后送过来的劳力。”
“太后?怎么会?太后仁慈,怎么会干这种事情?你,你们在亵渎太后圣名!”张仑急了。
这时候王岳笑着走过来,抱着肩膀道:“在这里只有劳力,没有什么高僧大师,也没有什么世袭罔替的贵人!”
第242章 丹书铁券
英国公张仑一步一步挨着,下了西山。到了最后,他的两条腿都软了,比面条好不了多少。
“撑着我点,别让咱们家丢人。”儿子张溶用力点头,用胳膊抵住老爹,父子俩双手紧扣,总算上了马车,回到了家中。
这一趟西山之行,虽然没有掉落山谷,没有丢了老命,但是其中的警告意味也太浓厚了。
“儿啊,你说那些大师高僧,平时不都是口若悬河,舌绽莲花吗?他们又会算命,又懂得趋利避害,你说,他们怎么就没有算到会有今天这一步呢?”
‘张溶咧嘴苦笑,“爹,如此看来,这些高僧都是骗人的,胳膊拧不过大腿啊!多高的佛法,也挡不住王法啊!”
佛法不敌王法!
张仑点了点头,意味深长一笑,“吾儿看得比为父透彻,咱们家有你在,也不至于垮了。为父怕是撑不起来了。”
张溶慌忙道:“爹,您老可要打起精神,咱们家还要靠您老撑着呢!”
张仑摇头,“别说了,你爹有多少本事,我还是清楚的。要说带兵,我略有心得,可是经商做生意,我就不行了。你比我圆滑精明,咱们家往后全靠你了。”
张溶没有再说什么推辞的话,坦白讲,张仑的确上了年纪,他甚至连领兵打仗都不会了。更遑论适应眼前的变革。
可要说经商靠着圆滑和精明,张溶也不这么看。
就拿这次西山之行来说,他是真的开了眼。
数以千计的僧人,全都被安排到了西山挖矿。
寒冬腊月,天寒地冻。需要将地表的冻土砸开,才能进行施工。
那些僧人用铁钎,用锋利的铁锹,拼命挖掘,手指磨烂了,虎口震开……说句不客气的,每一块石炭,都带着血汗。
到了矿场,就只有两种人,要么就是矿场主人,要么就是矿工。说穿了,矿工连牛马都不如,说什么爱惜百姓,根本就是假的。
要想挣钱,就要不择手段,就要心够狠,手够黑,就要学会压榨,比以往要更狠几倍那么压榨。
张溶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大显身手了。
他得到了老爹的允许,立刻将家中的田产清册都翻出来了,还真别说,看着堆积如山的清册,张溶头皮都发麻。
一代一代的积累,还真是够骇人听闻的。
这些田产全都要交出去了……不破不立,不走这一步,张家又怎么搭上这一轮的财富增加?
“来人!”张溶怒喝,“全都送去宛平县衙,告诉王县尊,我们张家……接受清丈!”
此话一出,那些院子里的家人,哇的一声,全都哭出来了。
完了!
彻彻底底完了!
这帮人追随张家多年,靠着国公府撑腰,谁家没有田地,谁家没有点产业?现在少国公都答应清丈了,他们还能怎么办啊?
“少爷,不能啊!田地可是一家的根本,不能把根断了啊!”
老仆人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张溶咬了咬牙,“狗屁!这家中的根本是人!是能活着的人!你们可以不答应,但是别仗着英国公府的名声,去抗衡朝廷。有朝一日,你们被送去西山当矿工,就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
张溶不顾家人的哭泣,果断投降,选择接受清丈。
事实上,张溶的速度虽然够快,但毕竟玩不过定国公徐光祚,身为靠着押宝,换来国公位置的高手,徐光祚完美继承了老祖宗的骚气。
他给王岳送来了两份账册,一份是他们家的,还有一份,竟然是他对其他各家的推测,反正都好几代人了,谁有多少家底儿,瞒不过对方的。
徐光祚还跟儿子徐延德念叨呢!
“唉,咱们家啊,在应天那边的产业,都被大房给侵占了,是半点没给咱们留,顺天这边,咱们又干不过那俩家,他们不就是仗着太宗皇帝的宠信,觉得是靖难功臣,是京城的地头蛇,这些年有什么好的东西,他们都不放过,吃相那叫一个难看!”
“好!现在好了!大家伙交出田亩,重新开始……小子,你给我好好用心,光大咱们徐家,要让咱家成为三大国公之首……尤其是要胜过应天的大房,明白没有?”
徐延德连忙点头,“爹爹放心,孩儿已经想办法巴结好王岳,溜须拍马,说他爱听的,把他伺候好了……”
徐光祚一听,气得啐了他一口。
徐延德吓得不轻,“爹,您嫌孩儿说话不好听?”
“我嫌你蠢!”徐光祚毫不客气道:“你的脑子长在哪里了?王岳是有权不过,但是他身边有那么多人,是你能巴结上的吗?真是愚蠢透了!”
徐延德呆住了,“爹,那,那孩儿该怎么办?”
徐光祚嘴角上翘,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说你小子太嫩,你还不服气,你现在应该找的是崔士林。”
“崔士林?”徐延德瞪大了眼珠子,“为什么啊?那小子多蠢啊!跟他在一起,孩儿怕变笨了。”
“呸!你现在就不聪明!”徐光祚煞有介事道:“以往我想不通,现在我服气了,人家永康公主和崔元才是真正的高手。那么早就押宝了,还不动声色,谁都看不出来。这份本事啊,真是让人五体投地啊!”
徐光祚拉住了儿子的手,“你听为父的,崔士林是王岳的徒弟,不管怎么样,巴结上崔士林,就勾上了王岳,你要拿出伺候你亲爹的本事,去讨好他,明白不?”
徐延德认真想想,用力点头道:“知道了……干爹!”
……
转过天,徐延德顶着两个乌青的眼睛,一瘸一点跑来见崔士林。却发现崔士林正唉声叹气,捧着一本《九章算术》切齿咬牙。
“你想过要有花不完的钱不?”
徐延德眨巴了一下眼睛,挺疼的。
“哥,谁不想啊!”
崔士林更苦恼了,“我就不想了……因为我现在根本算不明白,我特娘的到底有多少钱啊!”
徐延德简直要吐血了。
你丫的太欠揍了!
王岳也是瞎了眼睛,干嘛收你这个笨蛋啊,我不怕钱多,我算得过来啊!
尽管徐延德一脸的鄙视,却还是要乖乖跟着崔士林一起,清点各种账目,体验有钱人的痛苦。
相比起西山的小账,还有一笔更大的账目,这是朱厚熜和王岳亲自计算的。
“三十万,三十五万……三十八万!”
“皇爷!有三十八万多户啊!”
黄锦兴奋地跳起,急匆匆跑到了朱厚熜面前,将一张清单放在了皇帝的面前。
朱厚熜看着这份清单,狭长的眸子,瞬间睁大,狂喜之后,又是震怒!
他的手边,还有一份编户清单。
这份清单是洪武二十六年编的,那时候北平的户口是三十三万多,包括八府三十七州,看起来不多,可问题是那是靖难之前啊!
朱棣迁都北平之后,整个顺天的人丁兵马,都在快速上涨,光是一个京城,就有百万人口。
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
可让人无语的是目前顺天在册的户口只有不到三十万。
如果光看这些,甚至能得出京城十室九空的荒唐结论。
“光是这些勋贵,他们就隐匿了三十八万多户,一百多万人口,他们手下的佃户,比朕的编户还多!”
朱厚熜大声咆哮,额头的青筋又绷了起来。
王岳能说什么……这就是大明的现状啊,顺天这块地方,勋贵,宦官,地方豪强,各自占了一份,留给朝廷的不到三成,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
正在朱厚熜暴怒之时,陆炳突然急匆匆赶来。
“陛下,成国公朱辅不愿交出田亩,还请出了丹书铁券,说是陛下一定要让他交出田亩,他就唯有一死!”陆炳无奈道:“锦衣卫不敢进去啊!”
朱厚熜气得笑了,“舍命不舍财!还真让朕见识了!王岳,你说朕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