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逼婚
“吴老师,您……”
“没事,吃饭吃饭。”吴冕笑道,“就是一琢磨,咱不欺负人,可也不能被人欺负了不是。今天这顿饭我请,最近叨扰诸位,当作是感谢。”
“别介,吴老师,您这是打我脸呢么。”薛院长连忙说道。
话题岔开,两人谁都没再提县医院的事情。
酒菜上来,宾主言欢,吴冕中途出去了一趟,把这顿饭的单给买了。
吃过饭,吴冕把楚知希送回酒店,又回到医大二院烧伤病房看护白大林。
虽然接下来只有极小概率可能出问题,但吴冕依旧要谨慎小心的怕它们真的出现。
又看护了两天,白大林精神状态渐好,换药看见移植的皮瓣没有坏死迹象,吴冕这才从省城回八井子。
楚知希没和吴冕一起回八井子,毕竟在外面“野”了这么久,也该回家看看。之前因为白大林的事情耽搁,一直也没时间。
她家说是在省城,其实算是下属的一个县,位置在西面,和八井子正好相反,想回趟家倒也蛮远。
约好了明天在八井子中医院见,吴冕踏踏实实的回到家。
“小冕啊,小希呢?”进门张兰就询问道。
“她没跟着回来,明天才能到。”
“你怎么这样!”张兰怒道。
“……”
吴冕觉得一道天雷在头顶落下。
“妈,晚上吃什么?”吴冕努力岔开话题。
“滚一边去!没你吃的!”张兰骂了一句,“你个小崽子,有你这么办事的么?前天电话里是怎么说的?”
前天……吴冕叹了口气。自己还想回来好好睡一觉,找到改变所在。老妈在电话里说带楚知希回家吃饭,他一点都没走心的答应下来。
唉,好好的时候叫小冕,不带楚知希回家就叫人家小崽子……吴冕深深的叹了口气。
“别骂了。”吴仲泰正襟危坐,用筷子敲了敲盘子,“吴冕,坐下。”
呃,好正式的叫法,吴冕有些慌张。
“我马上就退休了。”吴仲泰看着吴冕的墨镜,沉声说道,“你给我个准信儿,退休的时候能不能抱孙子?”
“……”
吴冕沉默。
“你这孩子,要是有病就早点治。”
第二道天雷从天而落,吴冕在外面天不怕地不怕,现在坐在吴仲泰的面前却心生畏惧。
这就是生活的毒打么?
这就是社会的摩擦么?
哪怕是天才,也要面对这些生活的琐碎事情,吴冕忽然觉得自己的病又犯了,头开始疼起来。
“我和你妈结婚8个月就有你了,看你那没出息的劲儿!”吴仲泰斥道。
“老不正经的,跟孩子说这玩意干什么。”张兰斥道。
“我说的是这么个事儿,小希可是一门心思跟着你,别让人家孩子寒了心。今天你跟爸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吴仲泰追问道。
“没有,我们已经商量好年后结婚了。”吴冕轻声说道。
一句话,吴仲泰和张兰喜出望外。
吴仲泰招手,张兰心有灵犀的拿出上次剩的半瓶茅台,给他倒了一杯。
也不等菜上来,吴仲泰美滋滋的喝了一杯。
“这就对了。”
看着爸妈开心的劲儿,吴冕心里想到,丫头不会拒绝自己求婚吧。求婚……需要有仪式感,到时候怎么做呢?
“小希她们家有什么条件么?”张兰问道。
“呃……”
“我和你爸商量过了,我俩的棺材本都拿出来,你抓紧时间。我问你,你是要留在八井子还是去市里,这面的房子都能买。要是你去省城或者帝都,只能给你们交首付了。”张兰殷切说道。
“我觉得还是去帝都,好男儿志在四方,咱八井子闭塞,整个东北人口流失,怕不等你老,八井子就没人了。”吴仲泰说道。
“去哪随孩子的意思。”张兰瞪了吴仲泰一眼,道,“房子一百平左右,再买一台20万左右的车代步。我看小希开了斯柯达,这钱你们要是不要,我就都填进房子里。”
吴冕叹了口气,自己挣钱从来不敢跟家里说,那种巨额数字他怕把爸妈吓坏喽。每个月给家里转三五千,就说是自己的工资。
老两口应该是都攒着,就等自己结婚用。
可怜天下父母心,但自己也蛮可怜的,回来连口热乎饭都木得吃,就被父母逼婚。
“小冕啊,你说实话小希家里有什么要求?彩礼要多少?”张兰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有些惴惴不安。
这些年因为彩礼的事情小两口登完记不结婚直接离婚的事儿不绝于耳,张兰可不想吴冕和楚知希两人因为这点事儿分手。
可两口子攒的钱有数,很大一部分还是吴冕这些年贴补的。真要是二三十万,借一借也就够了。要是五十、一百……
吴冕看着母亲的目光,已经猜到了她担心什么。
“小希家说咱们给多少彩礼,他们就给多少嫁妆。”吴冕的谎话张嘴就来,一脸老实敦厚,目光诚挚。
“嘘……”张兰长出了一口气,喜滋滋的给自己、吴仲泰倒了一杯酒,拿起酒杯,碰了一下吴仲泰面前放在桌子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说完这句话,吴冕有些后悔。毕竟是先斩后奏,要是丫头不同意,想玩浪漫怎么办。虽然几率很小,但作为一名医生,吴冕有着相当光荣的传统——谨慎。
要不自己还是离家出走吧,老鸹山是个好去处!吴冕心里对老鸹山的评价高了一层。
至少,在那绝对不会有人逼婚。要是林道士敢哔哔一句,打的他爹从棺材里爬出来都认不出他。
“小冕,吃饭吃饭。”张兰笑眯眯的给儿子盛饭、夹菜,闹的吴冕如坐针毡。
好不容易把一顿饭吃完,吴冕逃也似的去了自己的屋子里,窗帘拉紧,门关上,吴冕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真的是很麻烦。
和楚知希聊了将近一个小时微信,吴冕冲澡睡觉。
这时候就能体现出来在八井子的好处,在外面无论是协和还是麻省,吴冕随时随地都很紧张夺命连环call。
只是安静,那还不够,吴冕一夜勉强睡了一两个小时,更多时间在思考自己的改变。可哪怕他算是常人眼中的天才,也没办法想明白到底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
第二天一早,起床,吃饭,八点十分,楚知希开车到楼下。
“昨晚睡得好么?”楚知希问道。
“还行。”吴冕道,“这个周末去老鸹山看看,林道士给我准备了一个什么房间。”
“单人还是双人的?”楚知希笑着问道。
“正南正北就一间,我要了个双人床。”吴冕闭着眼睛设想着老鸹山后院的样子,“要有院子,每天种种菜,养猫养狗。”
“还不是我打理,你肯定天天坐在躺椅上晒太阳。”楚知希撇嘴,“哥哥,话说你怎么晒不黑呢?”
105 最好的礼物
相对而言,还是八井子医务科的生活悠闲。
对于吴冕穿了一件普通的t恤来上班,没戴墨镜和黑色小羊皮手套的事情,两位大姐报以惊讶的目光。
吴冕话不多,眼睛看着窗外的艳阳,心里盘算着事情。
楚知希乖巧的坐在一边看着那本《三体》,她看书很慢,像是要把书背下来一样,好久好久才翻一页。
“小吴,你终于回来上班喽。”段科长端着茶缸子,笑呵呵的走进来说道。
“段科长,我这不是忙着抢救么。”吴冕微笑回答道。
“没说你不对,我有事情等你。”段科长说道,“晚上下班,准备去周院长家看看他家老爷子,你一起去吧。都琢磨好几天了,你一直不回来,咱医务科不能缺了你不是。”
段科长笑眯眯的说道。
要是从前,带不带吴冕都无所谓。可是山火前的医闹事件,吴冕就那么往棺材里一躺,横的不要不要的,段科长每次想起来都觉得和他说话心里虚得慌。
这位小爷,可千万不能得罪,段科长属于那种心里特别有逼数的人。在他看来,去周院长家,是很大的事情,自然要等吴冕回来。
“哦,生病了?”
“非霍奇金淋巴瘤,说是发现就iv期了。”段科长叹了口气说道。
“化疗了么?”楚知希把《三体》合上,问道。
“在省城肿瘤医院化疗,以前效果据说还不错。”段科长道,“可是最近一段时间,只要上药就会出现急性肾功能衰竭的症状。查了很久,都不知道为什么。你说这人呐,还真是没处说去。”
“是呗。”一个科员大姐也跟着叹了口气,“万般皆是命,一点不由人。你说周院长他爸,辛苦了一辈子,也该到享福的年纪了,可这人说不行就不行。”
“都说拿钱买命,周院长家也不缺钱,可买命也得买得到算。”另外一个大姐说道。
“急性肾功能衰竭?这倒是iv期非霍奇金淋巴瘤化疗经常出现的并发症。”楚知希道。
“不应该,你再想想。”吴冕像是老师一样,很严肃的说道。
“嗯?”楚知希怔了一下,“想想?”
“嗯,你再琢磨一下到底怎么回事。”
“非霍奇金淋巴瘤化疗用大剂量甲氨蝶呤,要是身体能承受,一般给3g/m2的剂量。甲氨蝶呤主要有6类不同的并发症,第4类就是肾功能衰竭。”
“肾脏损害常见于高剂量时,出现血尿、蛋白尿、尿少、氮质血症、尿毒症等。”吴冕说道,“这是药物说明书,不是临床的实际情况。”
楚知希右手拇指放在颌下,其他四指在腮旁来回敲打着香腮,开始凝神冥思。
这种习惯早就已经在无数年的医疗过程中形成了定式,吴冕这个师兄就像是老师一样,无时无刻不在鞭策着楚知希。
段科长抱着茶缸子,喝了口茶,觉得这个小吴办事好生古怪。自己就说了一件事儿,他就跟侦探一样开始找毛病。
就这脾气,不干医务科都白瞎了。去临床查病历,这得把临床医生骂成狗,还特么是落水狗。
他就是临床医生的噩梦。
“小吴啊,你去么?”段科长说道,“年轻人,还是去看看吧,大家都是多少年的老同事。你虽然刚来,可周院长和你爸爸挺熟的。”
“嗯,我下班跟着去看看。”吴冕点了点头。
段科长很满意的抱着茶缸子走了,剩下楚知希一直在冥思苦想。
“哥哥,没有病历。”楚知希有些苦恼的说道,“知道的条件太少,这道题解不出来。”
两位大姐大汗,这是解题呢?
“哥哥,你说是什么原因。”
“不知道。”吴冕很直接的说道,“你不都说了关键条件太少么。”
“呃……”楚知希撅嘴,皱眉道,“那……”
“肯定不正常就是了。”吴冕伸出手,手指细长,皮肤雪白如玉,在阳光下竟然像是透明的一般。
“首先,入院检查,要化疗的患者尤其是用甲氨蝶呤化疗的患者,肝肾功能是必查的。前几次效果不错,意味着老爷子的肾功能还好。”
“也就是说,这是个突发时间,忽然出现急性肾功能衰竭,你考虑什么?”
“药物导致。”
“省肿瘤的医疗水平不错,iv期非霍奇金淋巴瘤也不是什么罕见病,你觉得他们有可能违规用药?”吴冕问道。
“那倒不会,难道是家里吃东西的问题?”
“之前没事,忽然出现问题,可以考虑在某个时间点有人送来或是家里买了含酸性物质的保健品。”吴冕道,“不过这种比较少,去看一眼就是了。”
一边的大姐都听傻了,小吴科长这是要去看病的节奏。段科长进来说这事儿,就是提醒一下,毕竟想在吴冕在医院工作。
整个科室去看望周院长的父亲,只有吴科长一个人不去,这肯定犯了大忌讳。毕竟是吴乡长的儿子,以后要是想往上走,还是多处好人际关系才是。
可他倒好,说到去看周院长家的老爷子,不想买什么、也不想拿多少钱,直接当起老师来了,现场考楚知希医疗知识。
这人还真是古怪,难怪敢往棺材里面躺。
“我再琢磨一下。”楚知希皱眉说道。
“嗯,好好想想。”吴冕道,“当医生,要学会观察。不光是查体上的观察,患者生活习惯、饮食、还有好多。而且坚决不能相信患者、患者家属说的事情,很多都是自己观察出来的。”
“知道啦!”楚知希开始沉思。
“吴科长,周院长家的老爷子都iv期非霍奇金淋巴瘤了,有个什么急性肾功能衰竭也正常吧。”一个大姐说道,“是不是你想多了?”
“我要是想多了,他家老爷子可真就没什么好治的了。”吴冕道,“咱们上门,肯定要拿点礼物。最好的礼物就是找到原因,老爷子能继续化疗……多了不敢说,至少还可以多活1年。”
最好的礼物?两位大姐怔住了。
不过想想,吴冕说的似乎也有道理。
106 探望病人
吴冕似乎对问题没什么想法,在楚知希看来极难的题目,换成吴冕就变成了一道送分题。他只是安静的窝在座位上,在郁郁葱葱的树叶之间看日出日落。
到了下班的点,两位大姐没有早退,等着一起去周院长家。
怎么说都是直属领导,在基层医院,这是正事儿,甚至是唯一的正事。不求周院长能记住自己,只求他把自己当成空气,别记恨就行。
从前有个笑话,说某位贪官被抓,账本上记的名字很少。问他这些人都送了多少钱,他说这些是没送钱的。
两位大姐对向上走一步也没什么念想,八井子中医院这种地儿,连段科长都是个有名无实的所谓“科长”,自己就算是再怎么奔,也就那么回事。
能不给穿小鞋就好,每天迟到早退,混混日子摸摸鱼,日子过的也听有滋有味。
在周院长家楼下集合,段科长带着众人上楼。
这么一看,除了那位在家泡病号的科员之外,也算是兵强马壮。最起码拉出来也有四五个人,看着声势浩大,段科长极为满意。
略有瑕疵的是吴冕站在人群里,鹤立鸡群,段科长觉得他比自己还像领导。
敲门,周院长系着围裙正在做饭。见段科长带着人进来,他爱人连忙接过手,让周院长接待医院的同事。
“周院长,老爷子呢?”段科长四周看了一圈,没看见老爷子,心里疑惑,难道又住院去了?
“我家小子比我还孝顺,这不么,推着他爷爷出去遛弯去了。前几天高考刚结束,就去省城陪护他爷爷。”周院长说起自己家的小子,脸上有了几分欣慰的模样。
看他的表情,就差说现在这么懂事儿的孩子不多喽。
“还说呢,小吴啊,有时间帮我教教我家小子。”周院长道,“你们都是年轻人,有共同语言。我可不行,代沟一层一层的,说话根本说不到一起去。”
“不听话能打么?”吴冕一句话,把周院长所有的好心情都噎了回去。
“哈哈哈,小吴你太愿意开玩笑了。”段科长连忙打个哈哈,把事情说过去。
“老爷子的片子在么?住院病历复印了么?”吴冕问道。
“有,小吴帮忙看眼。”周院长心里总觉得有些怪异,但转念一想,这可能就是代沟吧。拿了片子和病历交给吴冕,随后和段科长聊起来。
都是些家长里短的事情,八井子这种地儿说话直来直去,没有大城市里的那些个弯弯绕。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前几天医闹的事情。
吴冕也没去听,楚知希开始一边看病历,一边小声总结、汇报病史。
“入院后检查,检测的肝肾功能均正常,无胸腔积液,无肝肾病史。”
“有服用过已知的可以导致甲氨蝶呤消除延迟的药物或任何肾毒性药物。”
“化疗开始后24小时,出现急性肾功能衰竭。”
“用药后48小时血浆中甲氨蝶呤的浓度为3.76umol/l,是预期值的2.5倍左右。考虑是由甲氨蝶呤的消除延迟导致的肾功能衰竭,这个没什么问题。”
楚知希说话的声音不大,近乎于耳语。但夹杂在周院长和段科长闲聊的话语之中,显得是那么的刺耳。
周院长感觉自己怎么就那么不是人呢,人家医生在给自家老爷子看病,自己却在闲聊。
虽然……看病历的是自己医院的医务科副科长,但这念头挥之不去。他干脆不说话了,专心看着吴冕。
这位曾经别人家的孩子为什么回来,周院长不知道。但这才几天,就弄出来好多大事儿。医闹的事情,要不是吴冕在,自己怕是不死也得脱层皮。
山火的事情,他险险就回不来。
周院长心存感激,加上吴冕是那谁家的孩子,所以对他的态度很是平和。
“省肿瘤给了充分的水化、碱化是纠正尿ph值、保证大剂量甲氨蝶呤正常代谢及清除。可是效果有限,加大剂量的碱化液并没有阻止其尿液ph值的再次下降。”
吴冕点了点头,情况和自己猜想的基本一致。
“周院长,您家老爷子平时吃什么?最近有吃特殊的食物么?”吴冕问道。
“在家肯定没有。”周院长很认真的说道,“去省肿瘤是我爱人和我弟弟带着去的。那面我们没什么亲戚,有几个朋友也不好意思麻烦,吃饭都是订餐。我怕外面订餐不干净,特意叮嘱给老爷子吃的东西一定是医院的营养餐。”
“咱爸吃得少,说营养餐没什么味道,不好吃。”厨房里一阵炝锅的呲啦声响起后,周院长的爱人跟着补充了一句。
营养不良导致的?不应该。
吴冕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
“那最近有没有吃什么保健品?”
“小吴,你看你说的。”周院长咧嘴笑了一下说道,“咱都是医生,那些保健品也就多点蛋白质什么的,还不一定是真的,吃不吃的没什么大意义。而且要化疗了,我也担心老爷子的肝肾功能,特意和我爱人和弟弟强调,不允许吃任何保健品。”
这就怪了,只吃医院的营养餐,连保健品都没吃……进屋后吴冕扫了一眼,家里的确没看见有保健品的存在。
不是保健品作的妖,那能是什么?
“那化疗前老人家除了医院的营养餐,还吃什么了?”楚知希一边看着病历,一边问道。秀眉微蹙,看着煞是可爱。
“没有。”周院长的爱人在厨房说道,“我家老周三令五申的,我和我小叔子哪敢。”
吴冕点了点头,就此沉默。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有些尴尬,段科长知道人家要吃饭了,也不便打扰,又东拉西扯说了两句,马上告辞。
周院长假假挽留,和段科长撕吧了几下,看望老人的钱塞到口袋里,众人换鞋离开。
“周院长,孩子什么时候回来?”吴冕忽然问道。
“快了,刚刚打过电话。”
“行,那我过会来,和孩子聊聊。”吴冕沉声道。
周院长也没想到刚才随口一句话,吴冕竟然当真了。不过这样也好,多接触接触,他很愿意。
107 想吃点什么吃点什么
下楼的时候,段科长好像有话要说。只是他看见吴冕冰川一样的脸,一肚子的话都憋了回去。
回家吧,家里面还有一堆愁事儿呢。不省心的儿子,想起来就要失眠。
众人散去,楚知希问道,“哥哥,你想在这儿守株待兔?”
“嗯,守株待兔这个词用的很准确。”吴冕道,“我在楼下抽根烟,你往前面迎一迎。”
“呃,有意义么?”
“不知道,只是碰运气。”吴冕说道,“患者家属提供的病史,永远都是不准确的,我们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去观察。”
“知道啦,你第一天教我的时候说的就是这句话。”
“嗯,问病史和手术的技巧一样重要。手术做的再好……”
“哥哥,你很啰嗦!”楚知希抱着吴冕的胳膊,脸颊在他肩膀上蹭了蹭,像是小猫一样,马上蹦蹦跳跳的走了。
吴冕倒也不担心楚知希找不到人,一个得了iv期非霍奇金淋巴瘤,伴有肾衰竭的老人家、一个刚刚高考完的年轻人,这种显著的特征应该难不住她。
正是吃饭时间,楼下有些空。吴冕知道,吃过晚饭后,小区的公园绿地就会热闹。
他慢悠悠来到一个带烟缸的垃圾桶旁,摸出烟盒,点燃香烟。
这几天挺有限,吴冕对此很满意。明天是周末,带着楚知希去一次老鸹山。这丫头还没去过,想来老鸹山的山山水水她能玩的很开心。
开心一天算一天,有楚知希的日子才叫日子,她不在自己身边,只能说是无意义的记忆。
【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也穿过人山人海……】
手机响起,吴冕摘下一只手套,接通手机。
“爸。”
“我在周院长家,他父亲生病了。”
“嗯,iv期非霍奇金淋巴瘤,化疗后出现急性肾功能衰竭。”
“回家吃,不用等我,给我留点就行。”
“王叔啊,行,改天吧,不着急。”
王志坚已经出院了,吴仲泰想要拉着吴冕去看看,但被吴冕拒绝了。
吴冕不想最近去看王志坚,生怕他尴尬。要是情绪波动,血压升高,冠状动脉痉挛……算了,过几天再说好了。不过他没和老爷子说清楚,父子之间很多事情都这样,懒得说。
远远的,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推着轮椅走回来。他和轮椅上的老人有说有笑,乐淘淘的。
这就是天伦之乐吧,吴冕看的有些走神。
要是自己能活到这么大岁数……算了,这种事情不能多想,人生到处都是意外。山火的时候,水轰5哪怕晚到10秒,局面就又不一样。
吴冕微微叹了口气,转身把烟掐灭。
年轻人路过垃圾桶的时候把垃圾扔掉,然后推着轮椅来到单元门前,蹲下弯腰把老人背在背上,径直上楼。
看样子一会他还要回来一趟,再取轮椅上去。
“哥哥!”楚知希小脸红扑扑的,看着有些兴奋。
“嗯,都看见了?”吴冕问道。
“啊?你又都知道了?”楚知希有些丧的问道。
“我看见他扔垃圾袋了,肯德基,按照袋子的大小来讲,里面应该有330ml的可乐杯。”吴冕摸了摸楚知希的头,微笑着说道。
“是啊,老爷子在轮椅上吃鸡腿、喝可乐,特别开心。”楚知希笑道,“我猜呢,应该是喝可乐导致的急性肾功能衰竭。但只是猜测,具体我回去查查。”
“嗯,去查查看,加深一下印象。2010年,www.uu234w.comi r 等人在《british journalical pharmacology》杂志发表的一篇文章,34页上。”吴冕道。
“哇哦,哥哥好厉害!”
这话楚知希说了不知道多少次,但每一次都是由衷的。而且她像是说完了就忘,下一次说还是满满的新鲜感。
“哥哥,你说一杯可乐至于么?”
“至于。”吴冕道,“经历过大剂量甲氨蝶呤化疗以后有超过10%的患者会发生消除延迟。可引起甲氨蝶呤消除延迟的原因包括甲氨蝶呤本身的肾毒性,水化、碱化不充分及药物的相互作用等。”
“国内外研究指出,在甲氨蝶呤化疗期间饮食可乐或含有叶绿素的保健品,或合并使用非甾体类抗炎药物、质子泵抑制药、钙离子通道阻滞剂、阿莫西林、环丙沙星等抗菌药物也会导致 mtx 的消除延迟。”
“刚才看病历的时候我扫了一眼周院长家,没有含有叶绿素的保健品,病历上也不见非甾体类抗炎药物、质子泵抑制药、钙离子通道阻滞剂、阿莫西林、环丙沙星。这里面阿莫西林可能是诱因,可能因为感冒或者其他炎症问题口服阿莫西林没和医生说。”
“但我看见老人家的情况后排除了这一点,现在可以大概率肯定是可乐导致的化疗后急性肾功能衰竭。”
“给老人家喝那么多可乐干嘛。”
“将死之人……有一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该吃点什么吃点什么,这话说得有道理。”吴冕微笑说道。
这时候,小伙子再次下楼。
“周亮亮!”吴冕高声叫道。
小伙子一愣,看过来。
“哥哥,你怎么知道他叫什么?”
“屋子里有他的奖学金证书,上面有名字。下次,注意观察周围的环境。”吴冕一边微笑着和楚知希说话,一边冲周亮亮招手。
“你叫我?”周亮亮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问道。
“嗯,来一下。”
周亮亮明显对吴冕这个陌生人有些警惕,又高又大,看起来还很帅。年轻人的那股子傲气上来,他的眉毛皱了皱。幸亏身边还有楚知希站着,周亮亮才犹豫了一下,走过来。
“我们是医生,你爷爷的病情很奇怪,今天上门来看看。”吴冕也不客套,直接说明来意。
“我爷爷……还能活多久?”
“活多久这个不好说,要看你考的哪家大学。”
“嗯?这是什么意思?”
“要是他能扛到你上学走肾衰还没有变成慢性,iv期非霍奇金淋巴瘤也没有持续恶化,或许能再活半年,直到你回来。”
“……”周亮亮反应了半天才醒悟过来,这是说自己是扫把星?!
108 锦医夜行
“你怎么说话呢!”周亮亮不高兴了。
“还怎么说话。”吴冕微微一笑,夕阳照耀下,笑容温和无比。
“……”周亮亮社会经验几乎为零,被吴冕呛的说不出话来。
“周亮亮是吧。”楚知希抱着吴冕的胳膊,笑着说道,“我们是医生,刚看过你爷爷的病历。”
“嗯。”周亮亮心不甘情不愿的应了一声。
哪怕以楚知希的颜值都不能一下子把吴冕给挽救回来。
“现在考虑你爷爷的问题出在你这里,他最好别喝可乐。”楚知希直接说道。
“你们谁呀,哪家医院的?”说到老人家,周亮亮的神情一暗,气冲冲的说道。
“吴冕,协和。”
协和这个名字还是很打人的,虽然现在全国各地到处都是协和男科、湘雅男科、华山男科之类的草台班子,但对于略懂一点的人来说,协和只有一个。
可是这两个词合起来一起说,在八井子乡,绝对是吴冕比协和还要有名气。
那个别人家的孩子被从小说到大,早就听的厌烦到骨子里面。
“真的假的?你就是那个吴冕?够臭屁的。”周亮亮小声嘀咕道,“可乐脱钙,这事儿我知道,你知道我爷爷是什么病就乱说。”
“你是想让老爷子临走之前开心一点吧。”楚知希微笑说道,“这么想到是没错,但你做错了。”
“别……闹,我还得回家吃饭。”周亮亮和楚知希说话还是比较客气的,很明显,他已经不耐烦了。
“今天周五,你爷爷上周日住院,你周一就带他出去遛弯了吧。”吴冕看着周亮亮说道,“那天吃的什么不知道,但肯定喝的可乐。”
周亮亮没说话。
“这事儿不能用西医来解释,中医……算了,不跟你多讲,非霍奇金淋巴瘤的患者一般会有口干、发苦的症状。”吴冕道,“可乐有一定的刺激性,所以大部分患者都想喝。”
“别扯淡。”周亮亮鄙夷的看着吴冕,道,“装神医骗人?我爸可是中医院的院长。”
“你爸是泌尿外科的医生,咱们八井子的中医院就没一个正经中医。”吴冕语气非常刻薄,开地图炮一点都不犹豫。
其实,他说的是实话。可是实话有时候就是不中听,特别刺耳。
“没时间跟你扯,我得回家了。”周亮亮虽然这么说,但是他转身的速度却有点慢。
“你爷爷现在是不是总说热?”吴冕问道。
“呃……你怎么知道?”
“那是癌症晚期,三焦不调的表现,愿意吃冰棍,喜欢接触凉的东西。”吴冕淡淡说道,“看面色就能看出大概,没号脉,我说不准。”
“你还会中医?是不是哪家传说中的神医。”周亮亮面露鄙夷。
“中医的事情咱先不说,你也是高中毕业的学生了,自己琢磨一下我说的话。”吴冕道,“然后上网查一下可乐对身体内环境的酸化作用,再查一下甲氨蝶呤的消除延迟效应。”
“用你爸爸那个时候的话说,你好歹也是个知识分子,虽然现在知识分子越来越不值钱,胡说八道不干人事儿的有的是,但你能不能对你爷爷负责任一点。”
周亮亮半信半疑的看着吴冕。
“要是你不瞎弄,你爷爷的肾功能很快就能恢复,哪怕肌酐和尿素氮略高一点也不影响下个疗程的化疗。我估计应该还有10个月左右的时间,最起码能过年。”
“要是你继续瞎闹,三焦不调的毛病已经有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你也能猜到。”吴冕道,“好话难救要死的人,至于怎么做你自己看。”
白玉一般的手抬起,放在身前,吴冕随即竖起来一根手指。
“你要是再这么做,你爷爷顶多能活1个月。”
说完,吴冕拉着楚知希的手扬长而去。
“哥哥,你说周亮亮能按照你说的做么?”楚知希上车后问道。
“小屁孩,还在叛逆期。想对人好都不知道怎么办,好心办坏事儿。我要是好好说,他估计不能做,但怼他两句就好了。这种小屁孩,总是自以为是,缺社会毒打。”
“嘿嘿。”楚知希看着吴冕那副自以为是的样子,笑出了声。
回到家楼下,吴冕停下,拿出手机拨打电话。
“周院长么?”
“嗯,吴冕。”吴冕漫不经心的说道,“3天后给你家老爷子复查一个肾功能,要是不出意外,估计能恢复很多,最起码不会影响化疗。”
“嗯,我猜的。”
电话那面沉默下去,吴冕甚至能想象到周院长一脸懵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有觉得自己在调戏他,心里已经开始有了愤怒的小火苗的表情。
“周院长。”吴冕的声音清冷下来。
“你别忘了老鸹山的林道士叫我什么。”
说完,吴冕不等周院长说话,直接把电话挂断。
“哈哈哈,哥哥,你也有今天。”楚知希拍着方向盘狂笑。
“没办法,这是八井子,谁都不知道我。唉,省城都比咱八井子好多了。”吴冕也有些无奈,“都说锦衣夜行,喏,我这就是。”
楚知希想了想,似乎还真是这样。
……
……
周院长没等仔细询问大概,对面就已经挂断了电话。他拿着手机,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嘟嘟嘟”的盲音发呆。
“谁呀。”周院长的爱人问道。
“吴冕。”
“哦?他有什么事儿?”
“他说咱爸3天后情况好转,能进行化疗。”
“……”周院长的爱人怔住了。
几秒钟后她皱眉问道,“老吴家的小子从前挺伶俐个人啊,怎么现在这么不靠谱?”
周院长摇了摇头,表情阴晴不定。
“你不会是信了吧。”周院长的爱人问道。
“唉,还别说,我真有点信了。”周院长喃喃说道,“你知道老鸹山的林道士么?”
“那是林仙长,什么道士不道士的!”周院长的爱人啐骂道。
“好,好,林仙长。”周院长心神不宁的说道,“林仙长管吴冕叫小师叔。”
“!!!”
109 食堂
日子平稳安静,第二天一早,吴冕和楚知希来到老鸹山“度假”。
今天雾大,老鸹山被云雾遮掩,若隐若现。林道士迎到后山山门,一见面就怔住了。
小师叔没穿卡其色风衣,也没戴墨镜、黑色小羊皮手套,而是穿了一件干净爽利的t恤,像是普通少年……也不是,普通少年哪有这么好看的。
“小师叔,你……”
“怎么了?”吴冕问道。
“衣服呢?墨镜呢?手套呢?”
“话这么多,双人床买了么?别太硬,丫头睡的不习惯。”吴冕笑道。
“早都准备好了,床垫是徒弟在网上买的特来卡,是叫这个名字吧,明月。”
林道士身边的小道童点了点头。
“呦呵,老林你够大方的。”吴冕笑道。
看吴冕脸上的笑容,林道士像是见了鬼一样,惊讶的嘴都合不上。
“小师叔,你……笑了?”
“怎么?”
“我认识你的那天开始就没见你笑过,一直摆出一张扑克牌脸。”林道士说道。
“怎么说话呢?”吴冕看着林道士,拉住楚知希的手,来到石碑前。
仰望石碑,像是要把国泰民安四个字印在心底。吴冕静静的看了几分钟,这才转身进山门。
“小师叔,有事儿和你说。”林道士追上,挥手让明月退去,认真说道。
“哦,什么事儿?”
“这不是前几天有个患者,就是说走了三十二个地儿都没看好的那个。”
“嗯,我前几天给她做了手术,没事。”吴冕道。
“他给我拿了50万。”林道士也不隐瞒,直接说道,“这笔钱我拿着烫手。”
“给你就拿着,眼皮子这么浅么?才几十万,你这么在意干嘛。我看你开着宝马,以为你挺有钱的。”吴冕问道。
“……”
这几十万折腾了林道士好久,每天都琢磨这笔钱小师叔会不会要。可没想到吴冕说的竟然这么轻松,一点想要的意思都没有。
“你要是觉得心里不安,那就成立个基金。”吴冕躺在竹椅上,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看着林道士说道,“可能过几天我有用。”
林道士略有点失望。
“挣大钱的路,几千万、上亿的这种钱……老林,几十万你怎么能放在心上。”
“……”
林道士问了很多,可吴冕死活不说到底做什么用,只是反复叮嘱基金要正规。
……
……
吴冕躺在院子里,喝茶望天,最近的日子过的悠闲自在,倒也别有一番情趣。生活要是能一直如此,那该有多好。
林道士也习惯了吴冕话少的这一点,陪在吴冕身边,不断斟茶就是了,没必要费尽心思找话题说话。
就这么坐着,林道士闲的无聊,但吴冕和楚知希却自得其乐。
吴冕来过老鸹山,却是行色匆匆,主要是来看看后山的石碑,对这里也有什么过多的期望。
但今非昔比,老鸹山早已经不是吴冕记忆中残破的模样。甚至吴冕很多次琢磨要是有机会,来老鸹山养老倒也是一件快事。
再加上林道士小心逢迎,后山小院本来是他住的地儿。现在则把正屋让给吴冕住,里面一张大木床,不起眼的地方放置的都是很现代的物件。
既有古色古香,又有现代的舒适与方便,吴冕对此很是满意。
不过在这里坐着,真心是好无聊。虽然小师叔不戴墨镜、手套,但是他也不愿意说话。躺在竹椅里,白玉一般的手指时不时敲打着椅子扶手,似乎心有所想。
林道士试着问了两次,但吴冕都笑而不语。
也不能刷手机,因为不知道吴冕喜欢不喜欢,林道士坐在旁边发呆,心里想着短视频里各式各样的漂亮小姐姐们,有些苦恼。
每每想要拿出手机开始刷视频,但总在最后断了念想。还是在小师叔面前端一下吧,怎么说也得有点世外高人的模样不是,不能让小师叔给看扁喽。
临近中午时分,林道士才问道,“小师叔,咱中午是在这儿吃还是去前面食堂?”
“食堂?怎么叫这个名字?”吴冕睁开眼睛,清澈的目光像是旁边的山泉一般。
“小师叔你不是说让我好好说话么,本来叫斋堂。”林道士笑着说道。
“别弄那些乱七八糟形荤实素的斋菜,米粥、小咸菜就行。”吴冕说道,随后和楚知希解释,“山上的山泉水特别好,用来煮粥是一流的,我小时候弄过,一直想到现在。”
“嗯嗯嗯。”楚知希连连点头。
她知道吴冕并不是很热爱美食,平时有吃或是没有吃的,都无所谓。但能让他一直心心念念的东西,那肯定是极好的。
“林道长,咱们属于正一教还是全真教?”楚知希问道。
“小师娘,咱们属于野路子。”林荫笑道,“其实咱这儿就是个建筑,是风俗,是八井子的一个念想。”
“别扯淡,小希问你吃不吃荤。”吴冕见两人理解出现偏差,便笑着说道。
“哦,原来是这样。”林荫说道,“我是不吃荤的,但徒弟们年纪小,总不能让他们也跟着不吃荤不是。所谓不见杀,不闻杀,不为己杀……这个我实在接受不了。”
“孔夫子说过君子远庖厨,道理类似。”吴冕站起来,副手站在水池旁,泉水叮咚,悠然清澈,宛如他的双眸。
“小师叔,我前些年吧总想着戒荤腥,每次看到人杀牛宰羊,尤其是早些年大家都没钱,牵着牛羊来观里把它们当谢礼,我总是能在牛羊猪狗的眼神里看出一丝哀求。”
“老林,你这越来越会扯淡了。”吴冕道,“想吃就吃,不想吃就不吃,你说的这个太玄。”
“是真的,小师叔。”林道士很认真的说道,“那时候穷啊,我也忍着,反正有我一口就有他们一口。”
“后来呢,你这儿开饲养场了?”
“唉,后来负担越来越重,我也养活不了那么多小家伙,谁再送牲畜我就急眼。”林道士哈哈一笑,“后来乡亲们改送钱,日子这才顺当过来。”
110 胸中有沟壑
“……”吴冕看了他一眼,“你是故意的?”
“不是,不是。”林道士说道,“我就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小师叔你到底是自己人,不吃那些形荤实素的斋菜。不过呢,这么一来到是有点可惜。”
“哦?”
“我这里的斋菜很有名!”林道士说道,“毕竟这也是一门买卖,我清了几位很有本事的大师傅来做。比如说医大一胸外的顾主任来老鸹山玩,有啥好玩的啊,还不是图咱这里清静,再有就是那口吃的么。”
“你行啊,都快被你玩成产业链了。”吴冕不知真假的赞了一句,“还幸亏你有点良心,你要是出去开私立医院,现在怕不得上市了?”
“小师叔说笑了。”林道士说道,“我可没那心思。”
说着,他悄悄凑到吴冕身边,很认真的问道,“小师叔,你说我爸是白日飞升,羽化成仙了么?”
“……”
这话把吴冕问的一愣,这都哪跟哪。
看见吴冕的表情,林道士马上说道,“不能说,不能说,我知道,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吴冕心里骂了一句。
“小师叔,要不咱们就在这儿吃吧。”林道士说,“正是中午饭食,顾主任和一些特意来吃斋饭的人都在食堂,那面可能有点吵。”
吴冕当然同意,不过他看了一眼楚知希,知道丫头还是喜欢热闹,所以摇了摇头问道,“有单间么?”
“给你留着呢,在这吃咱们图个清静,去食堂也得尽量清静不是。”
林道士考虑的很周到,吴冕欣然同意。
坐电瓶车离开后山小院,楚知希笑着说道,“第一次去北大国际做手术,进门就坐电瓶车,我第一看见觉得像是游乐场。”
“以后这种大型的三甲医院越来越少,能在医院坐电瓶车的机会不是很多。”吴冕淡淡说道。
从后山来到前山背面,道观绵延十数里,看着蔚为壮观。三人直接从食堂后门进,径直到了最后的一个包厢。
屋子很大,桌椅都是陈旧的木质,具体什么材料吴冕也没见过。想来林道士为了淘弄这些东西,花了不少心思。
这人呐,说话有时候实在有时候不实在,吴冕心里清楚。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话肯定没错。小道观,没管理,只有一两个人还行。
就老鸹山的道观,涉及几十口人的生活,每年流水怕不得几千万,要是没有管理早早就没了,还能等到现在?
不说别的,光是这“食堂”看起来就独具匠心。
吴冕看破不说破,他也不想在林道士这里多费什么心思。叫自己一声小师叔,总归是有点香火情。
窗外红墙,树影斑驳散下来,一只肥嘟嘟的猫趴在有阳光的地方懒洋洋的一动不动。
偶尔有戴帽、蓄发,挽着发髻,身着布衣的身影时而闪过,昭示着老鸹山道观的兴旺。
“哥哥,这里真不错。”楚知希都看傻了,她算是见过世面,却没想到繁华世界里竟然有这样一个清幽之所。闹中有静,静极思动,凡是种种,让人流连。
“老林胸中有沟壑,也算是有才。”吴冕很难得的夸了林道士一句。
“哈哈,是吧。”林道士也不客气,他笑哈哈的说道,“小师叔,你先坐着,我去后厨看看,再叮嘱一下。”
“嗯?”
“你的要求有点特殊,我这不是担心下面人做的不和你胃口么。”林道士站起身,微微躬身,转身去后厨。
他走了更好,自己安安静静的坐一会。
看着窗外红墙肥猫,吴冕眼前却是那八个字的碑文——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林仙长,你这从前总归是要进来陪一口酒。可这次是看不起我们还是怎么着?连个面都不见。”一个声音传来。
吴冕也没理会,静静的看着红墙肥猫,悠然自得。
“顾主任,你们先吃着喝着,我这儿有其他客人。一会,一会去喝两杯。咱都多少年了,你这怎么还挤兑我。”林道士笑呵呵的说道。
林道长出门遇到顾主任上卫生间,抓着自己大声说话,心中暗自叫苦。
在道观,自己可要保持仙风道骨的形象。顾主任没喝酒还好,喝了点酒说话就没谱。幸好包房在二楼,没什么外人,这一点他早就考虑过。
“林道士,你这可不讲究。”顾主任道,“每次来咱俩好好喝几杯,你转身就走,是不是觉得我们庙太小,装不下您这尊大菩萨?”
“我们是道观,供的三清祖师,顾主任说笑了。”
“不行,来来来,今儿抓住你一定得喝几杯。”顾主任和林道士的声音渐渐小了,想来应该是进了屋子。
吴冕静静的坐着,那面发生了什么他并不在意。这里清静,但却生机盎然。哪怕只在方寸之间,在吴冕的眼睛里,外面的世界也极其生动。
“你说你办事儿真操蛋,上次给我送的患者是什么啊!咱俩同学那会你学习比我好,这么多年没当医生,是不是老师教的都自己就着酒给吃了。”
“哪个?”
隔壁包间隐隐传来顾主任和林道士的说话声。
“就是上次送来的那个,你可别跟我装糊涂。”
“上次?就是那个吃东西噎得慌,不断加重而且半年瘦了6斤的老爷子?”林道士记得清楚,他奇怪的问道。
进行性吞咽困难伴消瘦,这是很典型食管癌的症状,林道士不觉得自己的判断会有什么问题。
他奇怪的看着顾维勉,这货难道是来找茬的?也不能够啊,都是同学,这么多年自己给他送了很多患者。
两人之间的合作一向很顺畅,顾胖子虽然说话阴阳怪气,可是为人还算是不错。
今儿是唱的哪出戏?
“林仙长,您这主诉都不知道怎么写了吧。”顾维勉阴阳怪气的称呼林道士为林仙长,微笑道。
“别提了,我说话得贴近乡里乡亲的。我要说进行性吞咽困难,没几个人能听懂,还得解释。”林荫道,“乡下,不明觉厉的事情就不存在。说的简单直接点好,省得浪费口舌。”
111 揭人揭短
顾维勉倒也不会因为口语化的主诉追着说事儿,林道士却有些奇怪,他问道,“那个老爷子情况很明显,吞咽困难持续加重,吃不下去东西,一吃就吐,而且瘦的很明显,我估计是食管癌。”
“不是。”顾维勉很肯定的说道,“检查都做了,没什么事儿。患者现在在我病房,死活不肯走,非说林仙长说来这儿就能治好。要是治不好,那就是命。我一撵出院,老爷子就张罗着自杀。你说怎么办吧!”
“……”林道士摊手。
他干这一行将近二十年了,其实跟江湖算命的都差不多,说话两头堵,既要让患者相信,去找专业医生,又不能给医生添麻烦。
治病么,哪有百分之百能治好的。
可没想到竟然出现这么一档子事儿,林道士仔细想想,哭笑不得。也难怪这次顾维勉非要拉着自己喝酒,换成自己再顾维勉的位置,也难保不会生气。
顾维勉的水平毋庸置疑,林道士也没问检查的事情,他点了点头,道,“要是确定没事儿,我明后天去省城看看他。肯定不给你找麻烦,怎么样?”
“要不你在老鸹山开家医院得了,你这野道士说话比我这个主任说话都管用。”顾维勉说道,“我说的和你一样,患者就笑呵呵的。说的不一样,患者就跟我说,林仙长说了……”
顾维勉越说越气,越气越说,说到后来他自己都乐了。
“老林,我跟你说实话,我今儿带着火来的。”顾维勉说道,“当医生当了这么多年,患者医从性从来比不过你这个野道士。我跟你讲,今天你得陪我好好喝酒,咱俩不醉不归。”
林道士暗自叫苦,这都什么跟什么。其实陪顾维勉喝酒是很正常的事情,两人是同学,从前穷的时候去省城,顾维勉没少帮衬着。
但今儿是事情不凑巧,陪好小师叔才是最主要的。
要是别人,都是同行,情谊总是有的。哪怕是个院士呢,也不会介意与省城的一名科室主任一起吃顿饭不是。
但小师叔这人喜欢静,林道士每次看到吴冕戴着黑色墨镜、黑色小羊皮手套,心里都有些畏惧和慌张,不知道为什么。
经历过山火,不知道小师叔有什么改变,摘了墨镜和手套。但他躺在竹椅上,白玉一般的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椅子扶手,偶尔睁开眼睛看自己,目光清澈,仿佛能把自己看穿……这更让林道士觉得心慌。
甚至他觉得小师叔是不愿给这红尘俗世带来太多麻烦,所以才戴墨镜、手套的。
他可不敢得罪吴冕,打心里不敢。
“老顾,老顾,今儿当是给我个面子。”林道士完全没了仙风道骨的气势,压低了声音和顾维勉说道,“我是真有事儿。”
“出息的你!我算看出来了,你这是有钱了就不甩老同学啊!信不信我把你后院的碑给你砸了!”
林道士束手无策,这事儿闹的……
“医大一,顾维勉?16年胸外年会做示范手术,一个胸腔镜做了3小时22分钟那位?”
吴冕淡然的声音传过来。
顾维勉怔了一下。
16年12月的全国心胸外科年会,自己本来想露一手。没想到上台后紧张,本来想要露脸却把屁股给露出去了。一台胸腔镜下肺癌切除术,本来亮点在于单孔,但怎么都不顺,最后打了两个眼才勉强做完。
这种丢人的事情,知道的人很多,可却没谁当着面打脸。而且是不是用了三个多小时,顾维勉现在也记不清了。
他脸色一变,怒道,“老林,你特么这是要翻脸啊!”
林道士一下子麻爪了,看顾维勉像是被踩了尾巴的野猫一样,他知道小师叔一句话说到了顾同学的痛处。
“喊什么喊,声音大就有理?李老是这么教你的?”吴冕推门进来,清澈的目光冷冷的盯着顾维勉,把他看的后脊梁发毛。
“吴老师?”顾维勉怔怔的说道,他做梦也没想到在老鸹山能遇到吴冕。
“出息了,敢砸我老鸹山的石碑?”
吴冕随手拉过来一把厚实的椅子,放在客厅中间,大马金刀的往椅子上一坐,冷冷说道,“你去砸,今儿你不把我老鸹山的石碑咋了,你特么是孙贼!”
林道士咂舌,自家的椅子都是南海沉香木混着云南铁木做的,一把椅子几十斤,小师叔不见费力轻飘飘的把椅子当纸片一样拽过来。这是什么情况?
顾维勉怔住了,他脸色变了几变,忽然注意到吴冕话里面说的我老鸹山……他满腹狐疑的看向林道士。
“老顾,这是我小师叔,和我爸是忘年交。”林道士见顾维勉的表情,已经猜到了什么。在江湖上飘了这么多年,林道士察言观色的功夫一流。
压抑着自己心里的兴奋,林道士小声说道,“我爸去世的时候特意叮嘱我,有朝一日一定要找小师叔回来。今儿不是不陪你喝酒,这不小师叔回来了么。”
顾维勉目瞪口呆。
吴冕,国内新生代的巨子,以横扫一切的方式出现在医疗领域,得到老人家的认可,亲口说这是未来国内医疗界的少帅。
前几天说是去省城了,自己没看见还觉得有些遗憾。可谁成想今天在老鸹山遇到他了,还是以这样一种尴尬的方式遇到的。
倒不是顾维勉担心江湖地位、以后被打压之类的事情。
天高皇帝远,黑山省省城离帝都远着呢,他也不琢磨清帝都教授来做手术,上次直播手术丢了大人,学术界的地位再也不想。
所谓无欲则刚,哪怕换一名院士坐在这儿敢一个劲儿的挤兑自己,顾维勉都得发飙。
可面对的是吴冕,是冕少,是吴老师……顾维勉还真就不敢。
传说中这位的脾气是真不好,而且能打。年轻人百无禁忌,想起来真是让人头疼。真要是动手把自己揍一顿,以后还不得在学术界成为笑柄?
吴老师的脾气可是不好,这点顾维勉知道。
三年还是四年前,吴冕被请去做手术,手术是很顺利,当地的主任也很高兴,术后吃饭的时候多喝了几杯,敬酒的时候比较坚持,最后想拉楚知希喝酒,在刚要拉扯的时候,就被吴冕一脚糊到墙上。
当着院长、诸多科室主任的面,耳光子抽的啪啪啪作响。
112 遇事不决,量子力学
遇到这么一个混不吝、学术地位还高、本事超强的存在,自己能怎么办?
科室的医生、护士都在里间吃饭,这要是打起来,自己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以后每天交班,别人看自己的时候眼神都不对。
他可不想早退休,顾维勉讪讪的笑了,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楚知希一直站在吴冕身边,见气氛尴尬,她微笑说道,“顾主任,您好啊,好几年没见了。”
“楚教授。”顾维勉挠挠头,他的酒是彻底醒了心里有些不忿,但讪讪的不敢说什么。
“什么患者,林道长看走了眼?”楚知希解围,把话题扯到专业上去。
最知道吴冕的人莫过于楚知希,面对专业,面对治病的时候,连吃饭睡觉都能放下,就别说顾维勉了。再说,顾维勉就是多喝了几杯,近似于和林道士开点同学之间过分的玩笑,不碍事。
“楚教授……冕少……”
“叫吴老师就行。”楚知希笑呵呵的说道,“患者什么情况?”
“进行性吞咽困难6个月,伴消瘦。”顾维勉连忙说道,“问病史的确是食管癌的病史,也不怪林荫,换谁去问病史都得这么判断。”
顾维勉努力往回找补,可他的脸觉得有些热,热的发烫。
“后来呢?”
“患者去了医大一,我收入院准备手术。术前做检查,肝功一般,其他检查没事。消化内镜检查显示无狭窄,活检标本无异常,食管测压提示括约肌功能无异常。”
一连三个“无”,证明了之前食管癌的诊断是错误的。
很典型的食管癌的病情经过,怎么就没看见肿瘤呢?
“顾主任,有时间把病历传过来我看一眼。”楚知希道。
顾维勉连连点头。
“哥哥,咱们回去吧。”楚知希用左手拇指、食指捻着吴冕t恤的衣袖,轻轻摇晃着说道。
顾维勉心里一松,这位小爷终于要走了。还是楚教授好,难怪风评中大家都觉得楚教授和蔼可亲,可要比那位小爷好说话多了。
“是,是,小师叔,粥也快好了,吃饭吧。”林道士也不愿吴冕打人,怎么都是同学,自己夹在中间是最难办的。
看着吴冕冷着脸转身离去,顾维勉一头的冷汗。
不过他心里很是不服气,就是拳怕少壮,老子年轻几岁打不死你。心里怀着这样的念头,他一屁股坐到了吴冕刚刚坐的椅子上。
这把椅子几十斤,顾维勉早就知道。年轻的时候……估计也得被吴老师给一巴掌糊到墙上下不来。
那股子不服气的劲儿上来,顾维勉开始给值班医生打电话。
术前检查很完善,自己哪里做错了!分明是老林送错了患者。顾维勉心里唠叨着,又重头回想了一遍病历,生怕有错。
实验室检查结果显示血红蛋白为11.9 g / dl,白细胞计数为11.03 g / l,血小板为367 g / l。白细胞略有点高,但很多人都这样,并不能意味着绝对有感染。
后来查了一个c反应蛋白升,回报高至25/ l。找感染科看了一眼,用了抗生素进行治疗。
肾功能正常,肝功能测试显示,天冬氨酸转氨酶上升至 2.5 n,丙氨酸氨基转移酶正常。γ-谷氨酰转移酶上升至 2.6n,碱性磷酸酶正常。
肿瘤标记物出了铁蛋白之外都正常,铁蛋白水平为338ng / ml,略高于正常值。可是这玩意根本拿不出来说事儿,好多人体检发现铁蛋白都高,做了全身检查,没发现任何事情。
化验检查总体来讲是没什么问题的,自己生怕误诊,连食管测压这种检查都做了,还能要求自己做点什么?!
回想了一遍,顾维勉觉得自己做的毫无破绽。
此时,顾维勉手里拿的手机不断响起来,一张一张化验单传了过来。片子、化验单、病历,应有尽有。
自己没错!顾维勉给自己打气,他很努力的从椅子上站起来。不管心里怎么想,腿还是有点抖。
吴老师面带微笑,可说的话一句比一句犀利,一点面子都不留给自己,怎么看着就不像是好人呢。
顾维勉心里唠叨了一句,双手揉了揉腿,又做了表情管理,小步挪到对面的包间。
“吴老师,楚教授,病历传过来了。”
敲门走进单间,顾维勉很客气的小声说道。
“我看看。”楚知希用纸巾擦了擦嘴,站起来走到顾维勉身边,拿了手机。
“看食管镜的图片。”吴冕道。
“嗯。”楚知希开始寻找那张图片,很快找到食管镜的报告。
一般内镜检查都附有几张典型位置的图片,看起来很直观。
“哥哥,真的有。”
“多么?”
“挺多,视野里能看见4处。”
“看眼ct,确认了就做检查。”吴冕很斯文的在喝粥,谁都没办法把他和刚刚那个蛮横跋扈的形象联系起来。
顾维勉听的一头露水,有什么?没看见的息肉么?应该不会。食管内镜是手下技术能力挺强的一名带组教授做的,自己也看了一眼截图,食管壁光滑,根本看不见有息肉。
没有息肉,没有溃疡,就别说能引起进行性吞咽困难的食道肿瘤了。真是奇怪,他们在说什么?!
“顾主任,患者还在您那住院么?”
几分钟后,楚知希问道。
“嗯。”
“做一个nxp2检查。”
“啥?”顾维勉怔了一下。
“啥?你还知道说什么?”吴冕刚好喝完粥,把筷子放下,白玉一般的手指握在玉石色的筷子上,仿若一体,很是好看。
“……”
“遇事不决,量子力学。这句话听过吧。”吴冕冷冷的说道。
只是这种冷厉的语气却不是很重,好像那碗粥平息了吴冕的暴躁情绪。
“呃……”
“顾主任,您岁数也不小了,临床经验应该很丰富。”吴冕看着窗外的红墙蓝天肥猫,悠然说道,“遇到看不懂的病,怎么办?”
“找上级……”
“你特么都是主任了,哪来的上级医生!去找主管院长?出息的你。”吴冕骂了一句,“遇到看不懂的病,找风湿免疫!”
113 看看风湿免疫吧
“嘿嘿。”楚知希笑出声来,“顾主任,遇事不决,风湿免疫,这句话总归是没错的。医大一,风湿免疫应该是齐主任在吧。”
顾维勉迷茫的点了点头。
“先查吧,查完之后再说,估计抗nxp2……就是抗核基质蛋白2是阳性。”
“阳性?”
“内镜检查,您发现食管粘膜上皮有钙化了么?”
“发现了,我担心有癌变,还做了穿刺活检,病理回报是阴性。”
“您肯定没注意其他位置的ct检查,患者全身都散在钙化点。嗯,没注意到也正常,并不是很明显。”
楚知希把手机还给顾维勉,“其实应该先做肌电图检查,但大周末的,肌电图室估计都关着门呢。对了顾主任,您和检验科打个招呼,出结果快这点。”
“哦。”顾维勉有些愣神。
钙化点么?的确是有,难道不是因为年纪偏大,上皮细胞有钙化形成的么。
“麻烦您了,我有点心理障碍,看完患者要是不知道最后结果心里总觉得有事儿,吃饭都不香。”楚知希道。
“哦哦哦。”顾维勉还是一脸懵逼。
风湿免疫,这个学科是医学界的量子力学式的学科。
有千奇百怪看不懂的病,各科室会诊,都一筹莫展的时候肯定要找风湿免疫的专家来看一眼。
所以全国很牛的风湿免疫专家都很傲气,在他们看来,其他医生都不会看病。
风湿免疫科可不是只会看关节炎、风湿之类的疾病。归属于风湿免疫的疾病庞杂,古怪,有时候各种症状和正常疾病相互吻合,很难判断。
“楚教授,那是什么病?”顾维勉迷迷瞪瞪的问道。
“抗nxp2皮肌炎是一种少见的炎性疾病,和其他皮肌炎一样,患者常诉肌肉无力,并表现出特定的皮肤症状。”
“可患者……”
“食管平滑肌也是肌肉。”
“……”
“抗nxp2皮肌炎的消化系统受累症状主要表现为与胃肠蠕动异常有关的症状,比如吞咽困难。此外,还可能出现慢性肠道假性梗阻、吸收不良或消化道血管炎。”
“一般遇到,要做内镜检查、影像学检查和食管测压。您都做了,这一点很好,省了很多麻烦。”
“现在抽血化验就行。”
“可是……”顾维勉还想要说点什么。
楚知希说的头头是道,言语温和可亲,但背景一旦衬上吴冕,尤其是还有外面的红墙,每一句话听到顾维勉的耳朵里都像是暗自嘲讽自己不会看病一样。
顾维勉本能的抬杠,掰扯,了不起回去自己偷摸给患者做检查呗。
不过转念之间,他就怂了。
自己这是图啥,楚教授给自己打圆场,抓紧时间办就是了。要是诊断正确,那是自己本事不够。要是楚教授诊断失误,自己笑呵呵的来,有意无意打他们的脸,那该多好。
眼前这位可是吴冕吴老师,不管为什么,自己能招惹?
还是省省吧。
“老顾。”林道士见顾维勉有些愣神,马上提醒他。
他是真怕吴冕现在看着平静如水,下一秒就要暴走,牵扯出来顾维勉说要砸了后院石碑的事儿。
“哦哦哦。”顾维勉的思绪马上被拉回来,马上微微鞠躬,道,“吴老师,楚教授,我这就去让家里给患者做检查。有了结果,我第一时间去汇报。”
“稍等一下,顾主任。”楚知希微笑说道,“加个微信,有结果微信告诉我就好。”
“行。”顾维勉连忙拿着手机,和楚知希加了好友,这才跑回去做检查。
吃过饭,林道士陪着吴冕和楚知希回到后院。
已过正午,阳光温暖又不强烈,吴冕坐在后院躺椅上双手放在身前,拇指不断绕圈。
楚知希静静的坐在一边,手里捧着那本《三体》在看。
桌上茶气氤氲,茶香清幽,就这么静静的坐着,仿佛坐在时间长河旁,逝者如斯夫。
老鸹山后山清静,林道士特意叮嘱,也没人打扰吴冕和楚知希。等到华灯初上,楚知希手里的书将将看完十几页。
吴冕却还是一动不动,好像是一个雕塑,静静的看着星空。
星光虽然微弱,而且他闭着眼睛,可是在他心里却能看见无数繁星在苍穹之顶亮了起来。
都说仰望星空云云,只要吴冕想,他随时随地能仰望内心的星空。这里和外界没什么区别,吴冕对自己的记忆有相当的信心,绝对不可能有丝毫差别。
银河的星芒是那么璀璨,就像是身边山泉水叮咚作响,溅起无数光影。
“哥哥,晚上吃什么?”
“我跟老林说一声。”吴冕悠悠说道。
听吴冕语气清冽,楚知希笑了。这是他感觉很舒服的一种表现,应该没什么问题。还是老鸹山好,这面僻静。
“哥哥,要不咱们在这儿住下来吧。”
“你还要做手术。”
“我可以把手术训练室也搬过来。”
吴冕想了想,微微叹气,不置可否,拿起手机给林道士打电话。
告诉林道士把晚饭送过来,吴冕对去“食堂”吃饭毫无兴趣。前面人多,要是再遇到顾维勉这种人、这种事儿,就不是来度假而是来会诊。
很快,林道士拎着食盒来到后山小院。
一瓶老酒,据说是老鸹山后山山泉水酿造,几样小菜,吴冕和林道士一边吃一边喝。
“小师叔,我还以为你留在美国,一辈子都不回来了。”
“怎么会。”
“那面医生待遇好,不忙不累,回来干嘛。”
“出了点事,我在那面和我老师吵了一架。加上当时身体不舒服,于是就回来了。”吴冕慢悠悠的说道,此时清闲,耳边只有山泉水叮咚,要是没有林道士在,或许会更完美一点。
“嘿,我就知道我爸说得对!”
“嗯,老爷子是有大本事的。”吴冕轻轻说道。
林道士的眼睛亮了起来。
“小师叔,我一直猜我爸可能是世外高人,但我那时候年轻,不知道我爸有什么本事。”
“懒。”
“……”
“你那是什么表情。”吴冕说道,“懒到了极致,那可是大本事。一般人的懒那都不叫事儿……可惜了。”
114 咯吱咯吱
“可惜什么?”
吴冕没回答林荫的问题,凝神看着面前酒杯,想了片刻忽然说道,“中医院有个医生,我看做民俗的时候是老鸹山的手法。”
“韦大宝么,一直磨叨着我要我收他当俗家弟子。”
“哦,你怎么想。”
“小师叔,你不知道,韦大宝他有大缺点。”林道士叹了口气说道,“韦大宝这人当年在山上住了几天就被我撵走了。”
“哦?怎么个问题?”
“好色而无胆,好酒而无量。”林道士评价道,“山上除了我,其他人不能喝酒,后者还好。至于前者……小师叔你说,来上香的女客可是不少。人家来了,一个道士眼巴巴的盯着人家女客看,口水都要流下来。”
“嗯,的确是问题。”
“是呗,看见女人挪不动步。但他胆子小,从来不敢动手。可这也不行不是,万一那天因为这事儿吵起来,那才是真的坏了我老鸹山的名声。”
“原来是这样。”吴冕放下,就此不提。
和韦大宝也没什么纠葛,只是萍水相逢。只是这人的确有趣,吴冕想起来到八井子中医院第一天,白服下那双毛茸茸的小腿,就觉得有意思。
……
……
夜渐渐深了,星河璀璨,却也难耐山风入骨。
将近十一点的时候,吴冕张罗着休息。他进屋前,深深的看了一眼林道士,又看了一眼林道士的厢房,没说什么,牵着楚知希进了正房。
林道士怔了一下,他仔细琢磨,也没想懂刚刚小师叔眼神里的涵义。
看自己一眼干嘛?难道小师叔暗示自己五更时分来院子里,要传授老鸹山绝艺不成。
心里想着有的没的,林道士却手捻长须,一副高深莫测的神仙模样。
管他!最后林道士难耐一天的寂寞,回到屋子里,打开手机。
短视频的小姐姐们可是真好看,莺莺燕燕,各式各样。林道士笑呵呵的刷着短视频,打发时间。
一边看着小姐姐们,林道士一边琢磨,小师叔比自己的做派更像出家人。在躺椅上一躺一天,也不见寂寞。
旁边的小师娘更是奇葩,一本书,专心看一天,也不过十几页。她在看什么?难道说看的是寂寞?
要是自己也能坐得住就好了,天天往前山一坐,就当是老鸹山的吉祥物,香火能旺不少。可惜,自己却是做不到小师叔那般模样。
清心寡欲,说起来简单,真要做到可就……正想着,林道士觉得手机里的短视频有点吵,本来是一个一米七五左右的姑娘在展示一字马,身姿妖娆,那一字马劈的,如刀似剑,剜肉割骨。
但就是有咯吱咯吱的声音传来,让林道士不胜其烦。
换一个短视频,结果还是一样。
再换一个……
林道士终于发现咯吱咯吱的声音是从正屋传来的。
小师叔他竟然……林道士泪流满面。
他的爱人去世的早,留了一个儿子,也算是争气,几年前上大学,考托福、gre去了国外。这些年林道士一直用心打理老鸹山,偶尔会想想续弦的事情。
但一则山上多了一位师娘,略显古怪。二则这事儿麻烦,乡里乡亲可不懂什么正一教、全真教的区别,被人指指点点,何苦来哉。
还是一个人舒服,林道士也就这么过了很多年。最近几年短视频兴起,每天看看短视频里的小姐姐,傻乐一会也就是了。
可小师叔他!
太过分了!
林道士气嘟嘟的关上手机,侧耳聆听。
泉水叮咚,加上木床咯吱咯吱的声音入耳,像是小猫爪子在挠林道士的心。
太过分了!!林道士又腹诽了一句小师叔。
刚刚还在想他能耐得住寂寞,比自己还要像是个道士,却没想到回屋就干这种事情。声音还这么大,让不让人睡觉了!
林道士听了十几分钟,咯吱咯吱的声音连绵不绝,有若绵绵江水,永不停息一般。
这就是人间烟火气么?林道士想了想,深深的叹了口气,用双手把耳朵堵上,关灯睡觉。
但那声音极具穿透力,林道士越是不想听就越是听的清楚。
辗转反侧了将近半个小时,声音依旧如刚入耳的时候一样,绵绵不绝,仿佛要到宇宙终结一般。
小师叔还真是夜里猛啊,林道士感慨了一句。可这也太猛了,闹的自己睡不着觉。
此时此刻,再回忆起小师叔牵着小师娘的手进屋之前看自己的那一眼,林道士心里了然。
原来如此。
“唉。”林道士叹了口气,穿上衣服,走出厢房。
看了一眼正房,关着灯,没有影子。只有一轮明月照在正房的窗纸上,白的刺眼。
也不知道小师叔解锁了多少姿势,林道士想到这事儿,嘿嘿一乐。但随即便凛然,正色走出小院。
君子不欺暗室,自己不能在背后腹诽小师叔。小师叔也就算了,小师娘总是帮自己说话,像今天面对顾维勉,要不是小师娘,怕是很难下台。
林道士关门的时候特意用了点力气,“砰”的一声,隐约在山间回响。
似乎感觉到林道士离开,屋子里咯吱咯吱的声音顿了一下,林道士捻须微笑,把门关严。
但下一秒钟,看着黑洞洞的山路,林道士心中愁苦。
自己去哪?前山没有自己睡觉的地儿,而且徒弟们也都睡了。大通铺,自己睡不习惯。
无奈之下,林道士坐在山路旁的石阶上。
今晚的月光很美,皎洁如盘,温润的光芒铺洒下来,整个老鸹山若隐若现,宛如仙境。
远处隐约传来野狗的叫声,还有野狼对着明月的吼声。而身后……
哪怕离开百米,关着后山小院的院门,咯吱咯吱的声音依旧能清晰的听到。
老鸹山实在是太安静了,那张床……
林道士暗自下决心,等小师叔和小师娘走了之后,自己要找个木匠,把那张双人床敲结实。
不管怎么折腾都不出声的那种!
山风料峭,虽然是夏天,但后半夜的风还是很冷。索性穿着道袍,却也不觉得什么。
林道士足足等了2个小时左右,正屋里这才渐渐的安静下去。偶尔还传来小师娘压低声音的笑声,如此欢愉。
是不是自己也该找个伴了?林道士想到。
但转瞬,他就把这个念头抹去。一个人还不错,再说自己为人师表,要是自己找了伴,其他徒弟怎么办?也都把家安在老鸹山上?
那样的话,道观可就不是道观了,更像是一座山寨。紧了紧衣服,悄悄打开门,蹑手蹑脚回到厢房。
也不知道是折腾的不累了,还是怎地,林道士依旧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115 你运气真好
此时,一夜无眠的人还有很多。
顾维勉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风湿免疫科的齐主任躺在床上,已然鼾声大作。
从老鸹山灰溜溜的赶回来后,顾维勉就开始给患者做检查。
有些检查项目时间很长,他耐不住心里的好奇,还找了检验科主任,刷自己的老脸催着检验结果早点出来。
什么事儿都没有的进行性吞咽困难,怎么就变成风湿免疫的疾病了呢,顾维勉心中有些不服气。
尤其是想到吴冕吴老师坐在另外一个包间里,冷冷的揭自己伤疤的声音,现在隐约还在耳边回荡。
顾维勉也知道自己对风湿免疫的疾病并不擅长,特意把齐主任从家里叫来。周末,还是晚上,顾维勉也管不了那么多,亲自登门,和齐主任的爱人好好解释了很久。
齐主任也很好奇,但一听说事情的来龙去脉,顿时有了兴趣。
吴冕吴老师,那可是传奇一般的存在。听说前一阵子他经常去医大二,齐主任也有些好奇,这位为什么要回八井子呢?
看病,可能有点难,但等待化验回报结果更是令人煎熬。
齐主任看过患者和所有检查,也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只说吴老师让做的检查有用,比如要做鉴别诊断。
两人坐在办公室里闲聊,渐渐的齐主任眼皮睁不开,先和衣而卧,鼾声大起。
顾维勉则一点睡意都没有,他每每回想起来吴老师揭自己伤疤的那句话,心里就有一股子愤愤之意。
自己不就是紧张么,说到手术,谁做的好还真就不一定。要是检查结果排除什么风湿免疫的疾病,一定给他好看。
到时候去老鸹山……不,去八井子中医院,据说吴老师……呸,吴冕在那当医务科副科长。
看看,这就是典型的流星,很快就陨落到天边去了。就算是在国外混不下去回国,以那些传说来讲,怎么还不能在协和、北医、华山混个地儿。
回八井子,还医务科,至于副科长更像是个笑话。
这就是不知道怎地,得到老人家的宠爱,在国内医疗圈里地位上升的太快。所谓德不配位,就是这样。结果怎么样?上去的快,下来的更快,直接沉入谷底。
哼哼,八井子中医院,医务科副科长,好大的官威!
顾维勉想着自己拿化验单,摔到吴冕脸上的时候,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本来就是么,一个进行性吞咽困难,没发现有肿瘤,算是疑难杂症。他看眼食道镜的图片,又看了两眼化验单就下结论,还真以为……
算了,第十版《诊断学》好像还真是吴冕编纂的。这事儿不能腹诽,顾维勉心里多少有些逼数。
长夜漫漫,虽然耳中没有咯吱咯吱的声音,但吴冕那句话始终萦绕耳边。
直到电话铃声响起,检验科的检验人员连夜做了检查,结果回报到电脑系统里。
“结果回来了?”齐主任上一秒还在打呼噜,下一秒就问道。
顾维勉是真心羡慕齐主任的睡眠,要换了自己,旁边坐着一个人,根本睡不着。
“回来了。”顾维勉用最快的速度刷新电脑系统,患者的化验单赫然被刷出来。
“我看看。”齐主任挤了一下,但顾维勉一动不动。
他点开化验单,抗核基质蛋白2阳性的结果很清楚的出现在眼前。有些刺眼,像是一个一个小人,在嘲笑着顾维勉。
“抗nxp2阳性,果然是抗nxp2皮肌炎!”齐主任右手握拳,砸在左手上,略有些兴奋。
“抗nxp2皮肌炎更显著的特征是肌酸磷酸激酶升高,mri上的肌肉信号异常,且肌电图上显示肌源性损伤,同时,雷诺现象为阴性,抗着丝粒抗体……”齐主任啰啰嗦嗦的说着,顾维勉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齐主任拍了拍顾维勉的肩膀,问道,“顾主任,吴老师只是看了食道镜的截图,还有几张入院常规检查就下了诊断?”
“初步诊断。”顾维勉依旧倔强的维系着最后一丝尊严。
“切,你是初步诊断,吴老师那就是确定诊断。怎么着,你还不服气?”齐主任看出来顾维勉表情里有些不对,笑呵呵的问道,“吴老师的诊断学,那是相当厉害。五六年前,我去魔都开全国的风湿免疫会,当时主讲就是吴老师。”
“……”顾维勉不说话。
“当时也有人不服气,拿病历为难吴老师。可人家吴老师多牛逼啊,上来当当当当就把问题说的一清二楚。我还记得吴老师带着墨镜和手套,看着贼特么的酷!”
“……”顾维勉依旧不说话。
齐主任回想起当年的事情,说的唾沫星子四溅。
“最后被吴老师打脸,我都觉得疼。吴老师年轻气盛,说话有些损,总之那……算了,不说人名了。他以后再也没去开过会,现在微信群里都不说话,我觉得整个人都快抑郁了。”
顾维勉依旧不说话,他感觉齐主任是在说自己。指桑骂槐,风言风语,落井下石。
“顾主任,你这运气是真好,能遇到吴老师。在哪碰到的?”
“老鸹山。”
“林荫那里?找天我也去,问问吴老师什么时候能去,万一有偶遇呢。”齐主任抬头纹都开了,幻想着和吴老师偶遇的事情。
“齐主任,你说会不会有别的病,也会有抗nxp2阳性的表现?”
“没了,据我所知没有。”齐主任回答完,怔了一下,认真的看了顾维勉几眼,问道,“顾主任,你该不会是想和吴老师较量一下吧。”
“……”顾维勉不说话。
“你可省点心吧。”齐主任见他保持沉默,马上说道,“听见没,你可别给自己惹祸。吴老师那是什么人,诊断学都是人家编的。里面有些细节估计你没注意,我把风湿免疫的诊断重新看了一遍,有些细节性的东西吴老师的认知是真的很深入。”
“可能抗nxp2皮肌炎你觉得吴老师是蒙的,但从我的角度来看,人家吴老师是从病理、生理、检验、诊断的各个角度无死角的有认知。”
见顾维勉还不说话,齐主任摇了摇头,“顾主任,我回去了,这都几点了。你也早点睡,被吴老师说两句不算什么,毕竟咱水平差么。你是运气好,我想找吴老师指点一下,都找不到地儿。”
顾维勉还在愣神,连齐主任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116 暗流涌动
县医院院长办公室,张建军张院长坐在老板椅上,手里夹着一根烟,正在沉思。
沙发上坐着一个人,和他长的差不多。只是换了一身衣服,整个人看起来要比在八井子乡医院撺掇乡民闹事的时候精神了许多。
他叫张建国,是张建军的弟弟。兄弟俩人本来只是略有积蓄,但看人发财,也琢磨出一些路数,于是就走上收购医院,变成自家私立医院的这条路。
传说的什么江南大资本收购医院,他们是白手套之类的事情都是张建国散布出去的谣言。只是为了让收购更加顺利,代价更小而已。
因为最开始的时候没钱,所以他们先是找医闹,把医院闹的焦头烂额,上级机关也觉得医院根本扶不起来,转手卖掉。
医院资产评估上能做手脚的地儿多了去了,所以张家兄弟这些年来顺风顺水,一直走到现在。
县医院很容易就搞定,一连三四起恶性“医疗事故”,甚至在国内都引起轩然大波,最后张建军在谈判的时候拼命压价,加上八井子乡中医院新盖的大楼,这才“勉为其难”的把医院收购下来。
按照规划,下一步是收购八井乡中医院。虽然那家医院不大,但覆盖的范围却不小,加上有开发新区的传闻,张建军志在必得。
可是没想到在张建军、张建国看来手拿把掐的事情,到最后却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年轻人而横生波折,最后功败垂成。
在张建军看来,只是一个小家伙,没必要在意。但张建国却亲眼目睹了那个戴着墨镜的年轻人直接躺倒棺材里的蛮横,他打起退堂鼓。
只是一个年轻人么,有什么了不起的。
“哥,那个年轻人我总觉得不对劲。”张建国说道,“我在前面见过的人多了,没见过他那么横的。”
“就是年轻人一时血勇,没什么。”
“不,要只是他躺进棺材里,我真琢磨直接把棺材钉上。可后来老鸹山的林道士来,叫他小师叔,事情这才失控的。我觉得你考虑事情的方式有些不对,那可是一个年轻人,林道士叫小师叔,我看是真心实意,没什么虚假。”
张建军沉吟了一会,道,“建国啊,根据可靠消息,开发新区已经迫在眉睫,说是红头文件都下来了。”
“……”张建国也眼馋这一块,但一想到那个戴着墨镜、黑色小羊皮手套,穿着卡其色风衣的年轻人,他就情不自禁的心里哆嗦。
“靠着开发新区,新的住院大楼已经装修好了,咱们可是投资大钱的。”张建军道,“其实放着八井子中医院在那也没什么问题,但毕竟有一个竞争。两虎相争,最后万一要是因为什么事情狭路相逢,反倒不如现在他在明处,咱们在暗处。”
张建军想了想,似乎也是这么个道理。
“找一下雷总,这事儿咱不能再出面了。”张建国说道,“我担心有人眼睛亮,认出我来。”
张建军虽然不这么想,但弟弟回心转意,这也算是有收获。
“雷总那面稳当么?我可听说几年前他们整个团伙被一网打尽,就他是漏网之鱼。”
“不知道,都是江湖谣传。不过现在扫黑除恶的风声紧,雷总也不露面。我先联系看看,要说医闹,我这点本事都是雷总教的。”
那面说的事情都有道理,用起来也很好用。唯一的缺点是要钱太凶,这还只是咨询费用。要是请雷总出山,想到这里,张建军的心就有些疼。
不过转念想到开发新区,消息已经确定,自己掌握着区里面两家医院,未来几十万的人口覆盖,那都是钱啊!
就算是有人后期加入,没个三五年也不成气候。做完这一单,自己就可以退休喽。
张建军点了点头,“手里还有些钱,你联系一下雷总。一定要注意,他做的事情可能有问题,别被牵扯进去。”
“嗯,我多小心就是。”张建国有些忐忑的说道。
两兄弟又聊了一些细节问题,等说完,天色已亮。
……
……
第二天,林道士顶着黑眼圈,依旧在后山陪着吴冕,只是略有点无聊而已,倒也能坚持住。
幽静之中,忽然手机响起来。
现代科技的确是方便,但林道士总是觉得缺了点什么。
找自己有事儿,一名小道童穿云间、踏露海,那种复古风才叫带感。自己一个道士,手里拿着手机,就差没把蓝牙耳机挂在耳朵上,这叫什么事儿。
一点仙风道骨的感觉都没有。
“师父,有香客晕倒了!”
电话那面传来急匆匆的声音。
“怎么回事?”林道士却很沉稳,老鸹山说高不高,但对于一些老年人来讲,登山肯定有些吃力。
不过一般都是太阳高照,中暑引起的晕厥,掐人中、放到阴凉的地方躺一会也就好了。今天是阴天,怎么还有人晕过去。
“一个年轻的女香客,上山后正烧香呢,一下子就晕过去,现在看着喘气儿都喘不上来。”
“……”
林道士的心一下子提起来。
这特么的,别闹出人命。
“我马上过去。”林道士说道,沉稳的话语里带着一丝焦急。
挂断电话,抬脚刚要上电瓶车去前山,忽然怔了一下。林道士也不犹豫,马上回身,进了后山小院。
“小师叔,有人晕死过去了。”林道士说道。
“哦,低血糖吧,这天中暑的可能性不大。给她……”吴冕正说着,被林道士一把抓住手腕。
“小师叔,帮我看一眼,我心里没底。”
吴冕的眼神平淡而清澈,林道士却感觉里面隐约冒着火。心底害怕,手不知不觉的松开。
“哥哥,我去吧。”楚知希主动请缨。
“老实看书。”吴冕沉声道。
说着,他坐起来,问道,“按理说不会,老鸹山不高,山路修的还好。”
“去看一眼,看一眼。”林道士说道。
吴冕叹了口气,站起来和林道士坐上电瓶车,直奔前山开去。
117 防晒霜与驱蚊水
“你这里都不用爬山,就来烧个香,是不是肿瘤晚期的患者?”
“说是一个年轻的女香客。”
“年轻么?”吴冕沉吟。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但我害怕啊小师叔。”林道士说道,“咱们这里有些设备,但药品什么的没有。我一直琢磨办个执照,但道观办执照太古怪,一直拖着也就没弄。”
吴冕知道,药品可不是随便想用就能用的,又不是给自家人用,一旦出现什么药物反应那就是违法,往严重了说是杀人。
无证行医,那是大事!
吴冕也不是很在意,能来上香的香客按说身体都不错,一过性晕厥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来到前山大殿前门,门墙八字外阴凉处围着一群人。
“师父,这里!”一个小道士急吼吼的喊了一声,招手示意。
吴冕和林道士走过去,见一个24、5岁的女生躺在地上,她穿着吊带,露在外面的皮肤上斑斑点点的红印,远远的就能听到她呼吸道里传出吼吼的声音。
“……”吴冕怔了一下,这是过敏了?
在老鸹山,竟然能莫名其妙的碰到过敏的患者。
吴冕叹了口气,分开人群上前。
女生皮肤潮红、广泛的荨麻疹样的斑丘疹;气急、喘鸣、憋气、口唇发绀。
“打120。”吴冕说道。
“啥?”林道士惊讶的看着吴冕,不应该小师叔上来啪啪几下就治好的么,为什么要打120急救电话?
“过敏性休克,还没到喉头水肿的程度,抓紧时间。”吴冕皱眉,冷声说道。
“哦哦。”林道士马上安排人去打电话。
“你这里有气管插管么?拿来我看一眼。”吴冕道。
林道士没什么想法,吴冕说什么是什么。
只是这里人多,什么过敏性休克之类的话最好是别让香客们听到,毕竟说这话的要是穿着白服的医生,是很自然的一件事儿。但要是穿着道袍说这话,就觉得有些不伦不类。
这些都是细节问题,可有时候细节决定成败,必须要谨慎,林道士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小心谨慎过来的。
吴冕的鼻翼抽动,问道,“谁是她家里人?”
“我是。”一个男生说道,“道长,我女朋友怎么了?”
“上山前是不是喷驱蚊水了?”
“是啊。”
“摸的什么牌子的防晒霜?”
“……”
周围的人都怔住了,这位小道士怎么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没少抹。”吴冕看着女生说道,“这两样东西不能一起用你不知道?”
“……”
男生哑然看着吴冕。
“小师叔,您受累了。”林道士忽然说道。
周围一片安静,吴冕知道林道士这是在往回找补,他也不是很在意,淡淡说道,“驱蚊水的主要成分是避蚊胺和酒精,防晒霜里面含有二丙甲酮……”
“二丙甲酮?那是什么?”男生怔怔的问道。
“是苯乙烯聚合抑制剂和香料定香剂,能让香料发出甜的气息,广泛用于香水和皂用香精中。化妆品工业中可用于防晒制品中,提高体验。”吴冕简单解释了一句,继续说道,“大量的二丙甲酮和避蚊胺混合,加上酒精的作用导致过敏。”
林道士也相当无奈,这可是天赐良机,可惜事情紧急,自己没办法装逼。
要是换自己来,老鸹山的声望值能再次升一大截。
可惜了,小师叔不愿意装神弄鬼的,这要是……
说一千道一万,林道士也只能可惜可惜,却不敢真的和吴冕说这些事儿。
他在心底对吴冕有一定的畏惧,最开始是来源于自家老爷子的口述,随着接触越来越多,就越是看不懂这个戴着墨镜的年轻人。
戴着墨镜看一眼就知道是防蚊水和防晒霜导致的过敏,这还是人么。
“小希,来前山。”
林道士正想着,吴冕打了个电话,“有个过敏性休克的患者,咱俩把她送去医院。”
“小师叔,你亲自送?”
“半路喉头水肿怎么办?刚才那孩子是慢性过敏,这个是急性过敏,得小心点。”
……
……
医大一院,全院会诊。
胸外科、麻醉科、呼吸科、重症的医生坐在办公室里,会诊的级别的也有点高,由主管临床的副院长薛春和亲自主持,医务处马处长负责具体事情。
“我说两句吧,患者诊断很明确,气管下段腺样囊性癌。手术不难,但是问题在于肿物表面血运丰富,轻轻一碰就出血,这要是下气管插管进去,我担心有大血管破裂。”麻醉科徐主任说道,任海涛坐在他身边,拿着笔记本假模假样的做着记录。
这是主任的排面问题,出来全院会诊要是不带人做记录,好像比别人低了一头似的。
今天正好赶上任海涛值班,上面也不忙,所以他就临时充当秘书。
“不能麻醉?”薛春和问道。
“麻醉风险太大。”麻醉科徐主任回答道。
在场的几个人也都很犯愁,但谁都没什么好办法。
患者是78岁女性,因胸闷、气短伴干咳2个多月,1周前在家人的搀扶下来到了医大二院胸外科就诊,其在胸部ct提示“气管壁增厚,管腔狭窄”。
纤支镜检查见距隆突2.5厘米处可见一15mmx16mm新生物,质地脆,触碰易于出血,病理活检确诊为“气管下段腺样囊性癌”。
诊断很明确,但当时问题就出在要怎么手术切除上。
肿物在隆突上2.5cm的位置,气管插管必然会插到这里。别说是硬邦邦的气管插管,当时做纤维支气管镜的时候镜头轻轻碰了一下肿物,肿物表面马上开始呼呼出血。硬着头皮取了病理,用止血纱布、止血粉盖了半个小时出血才缓慢止住。
这要是气管插管,估计呼吸机一吹,血液倒灌,还没等开胸完毕患者就得被自己的血“淹”死。
切除气管肿物的手术很简单,可再简单的手术总不能不麻醉吧。
麻醉科有一个多少年的老梗,叫做棒麻。这是300多年前西方刚有外科手术的时候,因为怕患者疼,都是一棒子砸晕,然后再做手术。
那时候手术讲究的是一个“快”字,出手如风,做手术跟杀猪一样。
而眼前是一个快八十的老太太,要是棒麻……
118 束手无策
这种事情和身份地位没关系,这要是让媒体知道了,还不得全国震惊,最后不光是薛春和,连医大二要退休的沈院长都得吃挂落。
哪怕是为了患者好也不行,打着我为你好的名义做坏事的人多了去了。
反正不管人家的家庭如何,背景怎样,医大二是绝对不敢这么做的。只是一个玩笑,一个想法。当年刚有外科没有麻醉的时候,基本也都是成年人用棒麻的麻醉方法。
所以当时医大一就组织了全院会诊,觉得没办法手术,建议患者去上级医院就诊。意思很明确,去帝都看看吧,去国内医疗的最后一站协和看看吧,我们没招。
家里也准备去帝都协和看一眼,但患者病情进展很快,才几天的时间就出现呼吸困难的症状。
5个小时前患者因为低氧血症出现昏迷,送到医大一院,所以薛春和这才把诸多主任都从家叫来,再一次全院会诊。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次会诊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治病,而是为了告诉患者家属我们尽力了。
现代医学是有局限性的,就像是用现代的眼光看很多年前的棒麻与没有麻醉的快刀手术,觉得很荒谬。但处于那种历史时期下,也没别的办法。
眼前也是如此,科学的局限性与时代的局限性制约了很多疾病的治疗,总有人力无可为的时候,尽力就好。
薛春和叹了口气,他说道,“那就这样吧,没别的好办法。”
“院长,我去和家里交代一声?”胸外科主任李忠问道。
“我去吧。”薛春和又叹了口气说道。
家里的期待值还是很高的,很难接受患者没什么好办法只能等死。而且还不是恶液质状态的死去,是被活生生的憋死。
这事儿头疼,头真疼。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任海涛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脸色一紧,连忙用手按住喇叭。院长愁眉苦脸的,自己手机这时候响,那不是把自己往枪口上送么。
果然,薛院长挑眉横了他一眼。
任海涛心里暗骂,这是谁啊,打电话也不挑个时候。
拿出手机,瞄了一眼,他马上小声说道,“吴老师。”
“嗯?吴老师给你打电话?”薛春和诧异问道。
“……”
任海涛觉得整个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自己,他没有觉得高人一等,而觉得有无数的暗箭从四处射来。只一瞬间,自己就被射成了筛子。
“问问吴老师什么事儿。”薛院长沉声说道。
“诶。”任海涛赔笑,马上接起电话,“吴老师,您好。”
“嗯嗯,我值班,正在全院会诊。”
“好,好,您放心,肯定不会耽误事儿,薛院长也在。”
“知道,知道,您放心。”
连连说放心,随后任海涛挂断电话。
“吴老师找你干什么?”薛春和问道。
任海涛感觉到这句话里隐约有着敌意,他赔笑说道,“吴老师在老鸹山度假,正好遇到一个防蚊水和防晒霜一起用导致过敏休克的患者,担心路上有事儿,就跟着送患者过来。”
“防蚊水和防晒霜一起用有事儿?”麻醉科徐主任问道。
“吴老师来咱们医院了?”薛春和问道。
两人异口同声的发问,任海涛看了看,马上回答道,“嗯,吴老师跟着120急救车一起来的,还有半个小时就到。”
“马处长,在全科病房安排一张床位。”薛院长道,“我去和患者家属说一声。”
“院长,要不找吴老师看一眼?”任海涛建议道。
“还用你说!”薛春和道,“我去和家属说一声,要是吴老师也没办法,那帝都也不用去了。”
想到吴老师,想到坐在烧伤病房前稳如泰山一般的他,薛春和心里安稳了一些。
吴老师来的真是时候,找吴老师看一眼,对家里有个交代。
真要是患者死了,以后说起这事儿,自己可以拍着胸脯说吴冕吴老师我都给请过来会诊,吴老师都没办法,国内谁敢说行。而且,这也是给老人家最好的交代。
要是这样,不管是患者家属也好,自己也好,都觉得尽力了,心里会好受一些。
薛春和站起来,心里已经盘算好该怎么和患者家属交代这事儿。肯定要实话实说,国内外科水平最高的几个人之一的吴老师要来会诊,如果不行,真心没必要去帝都。
嗯,就这么说。
至于吴老师送来的过敏性休克的患者……只是过敏性休克而已,吴老师还跟在车上,能有什么事儿。了不起上呼吸机,再了不起上ecmo,反正来到医大一就算是死人也能让他再活几天。
“你们带人去接吴老师,吴老师的患者一定要处理妥当,让他放心。”薛院长安排道。
说完之后,周围一片沉默。
大家相互看了看,最后还是没人说话。任海涛憋的满脸通红,他知道因为吴冕把电话打给自己,其他人都不好说什么。
“好,您放心,院长。”任海涛小声说道。
“去吧。”薛院长说完,带着医务处马处长去找患者家属。
“马处长,你说吴老师能有办法么?”薛院长像是自言自语一样问道。
“应该没什么好办法。”马处长表情严肃的说道。
这是最基本的医疗建议,都是自己人,没有患者家属在身边,说好听的并没任何意义。实话实说,做出最冷漠、最理性的判断才是一名医务处长的原本职责。
“唉。”薛院长叹了口气,“每年陪周老先生做检查都习惯了,一旦知道明年没机会了,心里真是不舒服。”
“没办法,毕竟已经快八十的人。”廖处长劝道。
周茹周老是科学院院士,老家在省城,72岁那年回到老家颐养天年。这种国宝级的人物,无论是省里还是院里都很重视,医大二院每年负责周老的体检。
谁成想周老忽然间得了这么一个病,想尽点心都没办法。
“我也知道,可是心里不甘么。小金的情绪平稳点了么?”薛院长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