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4 就这?
“在初中的时候,您身体开始发育,与此同时脸上出现雀斑。但这些也符合一个少女的发育特征,您并没有在意。但很快发育停止,您现在的身体情况大约和高中一样。”
“六年前,您脖颈、肩膀、后背开始有不适感,这种感觉或许更早的时间就有,但是您没有在意。至于像是肩膀上坐了一个人,这个比较唯心,咱们暂时不说。”
“您腿部……没查体,但我的意思是也有雀斑一样的色素沉积,并且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
“……”陈巧巧抬起头,愕然看着吴冕。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亲眼目睹一样,甚至有些细节自己都没注意到,经过吴冕“提醒”才意识到原来是这样。
“你……是怎么知道的……”陈巧巧哑声问道。
云岚也诧异看着吴冕,不知不觉中她的眼睛里已经满是敬畏,仿佛有一天跟着钟老一起出门诊,每件事情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哪里做错。
“影像资料拿来我看一眼。”吴冕道。
云岚立即拿起手机,找到微影云动客户端,输入账号密码,调出陈巧巧的资料,双手把手机交给吴冕。
林道士好奇,他凑过来看热闹。
微影云动客户端有陈巧巧所有检查结果,吴冕先扫了一眼抽血化验结果,然后点开ct。
和在医院机器上看的效果一样,一帧一帧图像如此清晰,比拍个照片发过去清晰了无数倍。
林道士愕然,“小师叔,这是啥玩意?这么先进呢?”
“医疗的云端啊。”吴冕道,“实时共享,可以随时调阅。现在网络好,自然比几年前更先进。拍个片子发图片过来,已经过时了。”
“……”林道士没有被吴冕的“神奇”预言击溃,当他看见微影云动客户端的时候却傻了眼。
在从前,都是拿着片子找人看;再往后网络发达了,有远程会诊中心;但远程会诊还没普及,移动端就已经上线,整个过程快的令人目不暇接。
林道士记忆最深刻的是每次要患者的影像资料都很苦恼。
因为很少有患者会把ct、x光片子平整放好,大多都是卷成一团,拍照的时候需要两个人拉平,在阳光下找角度。普通人发来的片子根本没法看,或者说是没法细看。
现在则完全不同,随着吴冕手指滑动,一张张影像资料出现在手机上,能放大缩小,和在ct室操作间看到的图像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真特么的先进,林道士心中感慨。
连看片子都已经进入移动时代,关键是自己一点都不知道。
自己是要被淘汰了么?看着小师叔手指滑动,林道士有些迷茫。
片子,他看不懂,尤其是这类疑难杂症,在天南医科大学都没有结论的事儿,林道士知道自己肯定不行,也不去献丑。他感慨的只是方便、快捷。
“老林啊,这才刚开始。”吴冕一边看着微影云动上的影像资料,一边说道,“过两年5g普及,还会有变化。如果量子计算机有了突破性进展……一切都还是未知。”
“量子?”
“是啊,谷歌的量子计算机,基于超导模式的已经出来了,他们管这个叫做量子霸权。”
“……”林道士一头问号,几只乌鸦在嘎嘎叫着,鬓角几道黑线。
“云医生。”吴冕也不顺着量子计算机继续瞎扯,看完影像资料后他轻声说道。
“吴……医生。”云岚“坚强”的应了一声。
“你认为是什么疾病?”吴冕看了她一眼后问道。
“……”云岚无语。
自己要知道,还用从南到北,飞来老鸹山么?!
“病史已经问完,你应该心里有大约的判断。错了没关系,随便说。”吴冕道。
云岚一脸迷茫,她是真心不清楚吴冕说这句话的角度是从医疗复发的还是从地师的角度出发的。
她低下头,一句话都不肯多说。
吴冕见云岚不说话,也没强求,只是笑了笑。毕竟还只是个博士,没当住院总淬过火,总归缺点什么。
“陈女士,我看检查是一个月前做的。”吴冕道,“最近您感觉怎么样?”
“吴医生,我感觉身子越来越沉,后背好像有人用针一直在扎我。躺着还好点,要是站的时间久了,疼痛感会越来越强,身子也会越来越重。”
说着,陈巧巧的左侧肩膀下意识的动了一下,仿佛在告诉吴冕这里不舒服,肩膀上“坐”了一个人。
“再做个检查吧。”吴冕道。
“……”云岚心里的火气一下子冒起来。哪怕这话是吴冕说的,哪怕颜值已经近似于真理,她依旧很生气。
“吴医生,您过分了!”云岚低声说道,“陈姐一个月前的身体情况和现在没有明显的变化,影像资料还有重新做的必要么?”
吴冕的眼睛眯成两条好看的弧线,仿佛游龙一般。
“你……看我干什么。”云岚问道。
“因为疾病的特殊性,什么时候能排查出来问题,没人知道。”吴冕道,“也只是碰运气,哪怕是我都不能确定。但根据陈女士强迫体位的身体情况分析,应该在最近一两次检查就能看出来问题所在。”
“你……”云岚皱眉。
这种看不懂病,胡乱给患者做检查的医生多了去了,亏自己刚刚还冥思苦想,去琢磨这个叫做吴冕的医生到底是谁。
简直就是瞎胡闹。
“还是那句话,因为疾病的特殊性,检查费用可以免除,剑协医院的机器很不错哦。”吴冕微微一笑,说道。
“……”云岚与陈巧巧都保持沉默。
“做不做检查你们自己考虑,想好了可以来找我。”
“吴医生,到底是什么病?!”云岚问道。
“云医生,你是即将毕业的博士,未来医疗的骨干力量。病史我已经问的很清楚了,即便是再怎么罕见的疾病,我想你也应该心里有猜测才对。”吴冕看着云岚,表情严肃起来,“到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就这?”
就这?
最后两个字像是两枚子弹,击碎了云岚的心。
895 后背古怪的图案
从老鸹山下来,云岚和陈巧巧一人披了一件老鸹山的军大衣。
因为看她们穿的少,林道士怕她们着凉、感冒,借给她们穿的。
“云岚,咱们回去吧。”陈巧巧裹着军大衣,觉得身上更沉了几分,走在东北的雪地上,步履维艰。
地面的积雪虽然已经被清扫,但还有一些残雪留下来,并结成冰。陈巧巧第一次来东北,她走在有冰的路面上,每迈出一步都要小心别摔倒,像极了生活。
“陈姐,不急。”云岚说道,“他们就是欺负人。”
“欺负人?”
“欺负我年轻!”云岚说道,“咱们去省城找个酒店先住下,我问问我师兄。”
“别……”陈巧巧担心出事,劝说道。
“没事,刚刚的吴医生我总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到底是谁呢?就在眼前,可是我说什么都想不起来。”云岚皱着眉想到。
“云岚啊,咱回去吧,看不明白我不看了,这都是命。”陈巧巧道。
“陈姐,你听我的。”云岚很坚决的说道,“要回去也不能现在走,这都几点了。”
陈巧巧没什么主见,只好跟在云岚身后两人下山。
来到省城,找了一家酒店住下,两人先吃了口热乎饭,这才觉得身上暖和了些,人缓了过来。
回到房间,云岚顾不上洗漱,坐下回忆了一遍之前发生的事情,心里更是委屈。
都什么嘛!
长这么大,周围的人都拿自己当小公主一样宠着,那个吴医生竟然威胁要自己延期毕业!
他以为他是谁!
云岚越想越气,越想越是委屈。
自己干什么了,不就是带着患者直接来老鸹山求助么?不管是从什么角度来看,自己做的事情都没有错,凭什么说自己!
吴医生的确是问了病史,云岚又回忆了一遍吴冕问病史的经历……他说话的声音真好听,特别有磁性,哪怕只是回想,云岚心中小鹿依旧乱撞。
云岚稳住心神,努力不去想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回忆吴医生询问的病史。
努力回忆了一遍,云岚依旧认为是很普通的询问,就像是坐在门诊里随口询问挂号看病的患者一样,而且还是个普通诊。
女孩子的发育期就是比男孩子要早,初二开始发育,这很正常。而且一两年就发育到头,这种事情也很常见。
至于雀斑……
云岚忽然想起来,她连忙说道,“陈姐。”
“怎么了?”
“我看看你小腿。”
“对了云岚,那个吴医生说的好像有些门道。”陈巧巧也一直琢磨这事儿,她小声说道,“我小腿上的确有雀斑,但不重,主要是大腿。在那……他也没穿白服,我怕遇到坏人,就没说这事。”
屋子里只有她们两个,没什么忌讳,陈巧巧脱了裤子。
果然,在灯光下看去,她双侧下肢至少有2、30个大母手指甲大小的“雀斑”,也就是色素沉着。
云岚知道皮肤色素沉着可由多种皮肤病引致,临床皮肤病学把以皮肤色素沉着为主要表现的疾病统称为皮肤色素沉着过度性疾病。
色素沉着的发病机理是机体自身调节、物理或化学因素刺激黑色素细胞,使其数量增多、活性增强,产生的黑色素不能完全随角质层脱落和血液循环排除,最终沉积于局部皮肤。
难道是黑色素瘤?!
想到这里,云岚怔了一下。如果是的话,那就糟了!
皮肤的黑色色素瘤恶性程度很高,陈巧巧身上还有这么多……
那意味着留给陈巧巧的时间……不对!想着,云岚从自己的思维误区里猛然惊醒。
陈巧巧去看病,可不是因为黑色素沉着,而是肩颈、后背不舒服。
黑色素瘤的症状绝对不包括陈巧巧自述的情况。
哪怕是,也和询问病史没有关系。
见云岚陷入沉思,陈巧巧心里叹了口气,云岚这姑娘也是尽力了,她笑了笑,“云岚,我去洗个澡。我还是第一次来东北,太冷了。”
“我也是第一次来。”云岚也笑了笑,她准备等陈巧巧去洗澡的时候自己搜索一下资料库。
陈巧巧开始换浴袍,当她把上衣脱掉后,云岚忽然说道,“陈姐,你先别动!”
“啊?怎么了?”
“我看看你后背。”云岚皱着眉把屋子里所有的灯都打开。
陈巧巧的后背光滑,本来应该像是丝绸般柔顺细腻,可肋弓向上的位置密密麻麻的遍布色素沉着。
“云岚,怎么了?”陈巧巧有些担心的问道。
“陈姐,你后背也有好多雀斑,你知道么?”
“不知道啊。”陈巧巧怔了下,“多么?你拍个照片给我看看。”
看完后,陈巧巧也无语。
自己该不会渐渐的被雀斑全部包裹了吧,这也……
陈巧巧欲哭无泪。
“陈姐,你先去洗澡,我打个电话问问情况。”云岚忽然想到什么,急匆匆问道,“对了,我总觉得你后背的色素沉着像是什么图案,能传给我师兄看么?”
“……”陈巧巧只犹豫了半秒钟就点了头说道,“没关系。”
云岚也不客气,又查看了一下刚刚的照片,把一些部分修剪过后交给陈巧巧看,取得她的同意后发给陆九转。
“师兄。”云岚随即拨通电话。
“云岚啊,我刚在看你发给我的图片,那是什么?稀奇古怪的。”陆九转问道。
听到陆九转的声音,云岚刚刚忘记的委屈忽然发作,她此时此刻才觉得大师兄对自己真是没得挑,像老父亲一样宠溺。
越想越是委屈,不知不觉云岚鼻子一酸,开始抽泣。
“云岚,谁欺负你了?!”陆九转听电话那面传来哭泣声,厉声问道。
“没,没,我带着陈姐来老鸹山看病,也没什么结果。”云岚忍住心里的委屈,抽噎着说道。
“没什么结果?你在哪呢?”陆九转问道。
“我和陈姐回酒店了,陈姐去洗澡的时候刚好看到她后背上有很多雀斑,你看后背的色素沉着是什么?我总觉得图案有些古怪呢。”
896 一早就猜到了
原来是后背……
陆九转无语。
自己看了几眼,要不是云岚说,肯定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
“没什么,不是河洛八卦,也不是甲丁子卯,我看不出图案里有什么玄机。”陆九转说道。
“哦,那没事了。”云岚道,“师兄,东北好冷啊。”
“肯定么,我年轻的时候去过一次东北,鼻子差点没冻掉了。没事早点回来,你穿的衣服够不够厚?”陆九转关切的问道。
“我不知道这面这么冷,老鸹山的林道长借给我一身军大衣穿。太沉了,里面都是棉花,冷倒是不冷。”云岚道,“明天我去买两身衣服,要是这面也看不懂我就回去。”
“林道长怎么说的?”
“他没说话,是他小师叔一直在问。”云岚道,“可他不像是地师,看着像是医生,还是上级医生。”
“嗯?”陆九转疑惑。
上级医生是个什么鬼?
“他问我看出什么问题了没有,我哪知道啊,他就把我一顿说。”
电话那面沉默中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
云岚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师兄这是生气了,估计正琢磨着要帮自己出气。
她连忙说道,“师兄,我明天回去,你开车去接我啊。”
“嗯。”陆九转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声音。
“出门才知道,还是师兄对我好。”云岚轻声笑道,“那咱们说好了,我一会订票,你明天来接我。我要查资料,挂了啊。”
挂断电话,云岚打开背包里的笔记本,开始上各种专业网站查找色素沉着的资料。
学术论坛里有关于此类的资料很多,说是浩如烟海、汗牛充栋也不过分。看了足足1个小时,陈巧巧都躺下准备睡了,云岚还是没有半点头绪。
她一头露水,只好拿起手机,准备打亲友热线求助。
“老板,打扰您了。”云岚把电话打给自己的博士生导师吕主任。
“云岚啊,有事儿么?”
“老板,是这样,您还记得那个叫陈巧巧的患者么?”云岚简单描述了一下病史,吕主任马上想起这名患者。
“记得,怎么了?”
“我带她来黑山省,想看看……”
“黑山省?你带患者去剑协医院了?”吕主任问道。
“……”云岚怔了一下,她记得吴医生好像说过剑协医院的机器还不错。
“喂?喂?信号不好么?”
“好了好了,能听见,老板。”云岚马上说道,“是的,我带陈姐来剑协医院,接诊的医生叫吴冕。老板,我怎么觉得这个名字耳熟呢?可想了很久,就是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
电话那面缄默无语。
“好像在哪听过,但说什么都想不起来。喂?老板?您能听见么?”
“你不知道吴冕,带患者去剑协医院干什么?”吕主任的声音有些低,有些严厉。云岚意识到自己好像犯了错误,还是不小的错误,老板有些生气。
“老板,我……”云岚想要解释一下,但还是结语。
“吴冕是第十版《诊断学》的副主编,老人家的关门弟子,想起来了么?”吕主任问道。
“呃……是他?他怎么这么年轻?!”云岚惊讶的捂住嘴。
“本来他就年轻,还不到三十岁。只不过平时都在国外,很少来咱们这面。”吕主任道,“我听说鹏城人民医院正在和他……你去那面,吴冕怎么说的?”
“吴医……老师说,给患者再做一次检查。”
“哦?”吕主任疑惑,一个哦字,阴阳顿挫,足足绕了十八个圈。
云岚没敢说话,她知道老师的这种语气意味着他在想事情。
老师年纪也大了,再过几年退休,记性越来越不好。要是在想什么事情被自己一打岔给忘了,回来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电话两边,师徒二人沉默,过了足有五分钟,吕主任才问道,“云岚啊,吴冕怎么说的?他给患者做什么检查了?”
云岚很慎重,她捋着时间线,一五一十的叙述了一遍之前在老鸹山的经历。
甚至连吴冕说博士毕业的话都下意识的说出去,避免遗漏什么有用的信息。
“奇怪,你等我一下,我问问。”吕主任问道。
没等云岚说话,电话那面就传来嘟嘟嘟的盲音。
奇怪,老板想到了什么病?云岚这回老实了,她回想起吴冕的话,有了另外一层感悟。
之前在老鸹山上听吴冕的话,觉得这个年轻人说话可是真的不靠谱,都什么跟什么啊。
可挂上第十版《诊断学》、老人家的关门弟子、美国外籍两院院士的背景后,一切都丝丝入扣。
人家非但没有夸张,似乎还给自己留了一些余地。
只是他好严肃,像是老师教学生一样,自己看不出来是什么病还会生气。
自家老板不是也没看出来么,这是疑难杂症,云岚心中腹诽。
不过吴老师长得是真好看……算了,不跟他一般计较。要是自己博士生导师是吴老师就好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带博士生的资格。
那么年轻,应该没有这个资格吧,云岚想到。
也不一定,吴老师还是美国外籍两院院士呢,按说《诊断学》都是他编纂的,天下医学生都是弟子,这一点毫无疑问。
可惜,自己上本科的时候好像还是第九版《诊断学》,没想到和这位失之交臂。
云岚心里胡乱想着,电话铃声响起,吓了她一大跳。
是老板打来的,云岚马上接起电话。
“老板。”
“患者后背,也就是不舒服的地方有没有色素沉着?”吕主任沉声问道。
“有。”云岚马上说道,“老板,我把图片发给你。”
“双下肢呢?”
“有,但是不如后背重。”
“那我知道了,这是一种很罕见的疾病,叫奥尔布赖特综合症。”
“这种病是正常骨组织之间被增生的纤维组织代替的一种疾病,可单骨或多骨发病,同时合并皮肤色素沉着、内分泌障碍。”
我去……云岚心里惊呼一声,原来吴老师是有的放矢的问!他一早就“猜”到了陈巧巧的病。
897 没法治的“绝症”
“奥尔布赖特综合症一种怪病,这种疾病表现的症状是身材矮小、骨骼发育和激素分泌异常以及早熟。”吕主任的声音传来,每一句都印证了之前吴冕询问的病史。
原本吴冕询问的东一句、西一句的病史瞬间在云岚的脑子里变得清晰、立体起来。
原来是这样!
竟然是这样!
“奥尔布赖特综合症是正常骨组织之间被增生的纤维组织代替的一种疾病,很少见,也很难诊断。”吕主任继续说道,“吴冕可以,竟然这么快就给了诊断,不错!的确像传说中一样厉害。”
“老板,吴老师连查体都没查,也还没做辅助检查,他是怎么知道的呢。”云岚小声说道。
“这个病的诊断靠的是临床经验,和缜密的逻辑思维。”吕主任说道,“各种检查都是阴性,只有成骨之后才能查出来。”
“……”云岚回忆在老鸹山上的经历。
“这个病唯一的外在特征是患者的身体会出现色素沉着,尤其是下肢及颅面部以及病变部位。”吕主任继续说道。
云岚能从自家老板的语气里听出来很多情感,仿佛一道谜题被人破解了似的,有些欣慰,也有些遗憾。
老板兴致很好,讲解了有关于奥尔布赖特综合症的一些特征,云岚听的似懂非懂,但她不敢打断老板的话,拂了老板的雅兴。
过了将近十分钟,老板的话渐渐少了,云岚才问道,“老板,当时吴老师说建议在他那继续做检查,还说也未必能有什么结果。”
“肯定的么,这个病要有明确的影像学证据,就是碰运气。”
“……”云岚无语。
作为一名理科生,她认为一切都要讲证据。碰运气?只有实力不够的人才会说运气二字。
“正常骨组织之间被增生的纤维组织代替是一个缓慢的过程,患者会感觉到不舒服,但少量增生纤维的影像信号是没办法被捕捉到的。即便是中后期,增生的纤维组织多了,影像信号也很难捕捉。”
“哦。”云岚似乎听明白了,也理解了吴老师当时的意思。
“1949年,帝都大学医学院汪绍训教授第一次发现了一名奥尔布赖特综合症的患者。云岚,你知道一直到现在,国内有多少名患者么?”
“……”
屈指可数?!
云岚脑海里“刷”的一下子出现了这么一个词。
“15个。”吕主任说道,“全世界范围内的患者也没超过200名。”
“老板,这病怎么治疗?”云岚问道。
“治不了。”
“!!!”
“但是可以缓解症状。”吕主任说道,“明确诊断,对患者心理层面的影响很大。知道自己不是癌症、不会要命,就已经够了。虽然这个病治不好,但也不会特别严重,这……算是个好消息。”
云岚品了品老板的话,苦笑后觉得老板说得对。
在这之前什么猜测都有,每年光检查就做无数多,有些检查昂贵的让人发指。
虽然没办法治疗,但是可以缓解,这就足够了。世界上治不了的病还少么?
“你怎么不说话?能根治的疾病不多,你说是痛风能治愈还是糖尿病能治愈?就连心梗都只是缓解症状。”吕主任说道。
“我知道了,老板。”云岚笑道,“既然没事就好,我和陈姐说。”
“嗯,奥尔布赖特综合症……”吕主任小声念叨着这个疾病的名字,看那意思应该是要挂断电话。
“老板!”云岚猛然想起另外一件事,她大声说道。
“小点声,怎么了?”
“老板,吴老师问完病史的时候考我,这是什么病,我没答出来。”
“你答不出来不是应该的么。”吕主任道,“这种病不管是在咱们医院还是协和,没几个人能诊断。别说诊断,听过名字的人都不多。”
“可……可吴老师说……”云岚不好意思的小声嘟囔着。
“吴冕说什么了?”
“他说会影响到我毕业。”
“别听他扯淡。”吕主任鄙夷说道,“吴冕那小子还算是不错,年轻、精力充沛,手术一做就是一天,这都是好处。你知道他最大的毛病是什么么?”
“……”云岚沉默,她不知道吴冕所在的学派和自家学派有没有冲突。
如果要是有不和,这都属于神仙打架,自己一个刚要毕业的博士就别跟着掺和了。真要是站得近了,吃一个余震,自己都受不了。
“他的毛病就是好为人师。”吕主任说道,“有一次开会,吴冕……他还愿意耍帅装酷,你们年轻人是这么说的吧。”
“啊?是。”
“装的厉害。”吕主任道,“给人的第一感观并不很好。在屋子里戴着墨镜、黑色的皮手套,还穿了一身风衣,这都是什么么!”
云岚没有说这次吴老师并没有穿这么一身行头,她默默听着自己家老板吐槽。
“那次开会,他演讲的题目和医学无关,好为人师的毛病真是不轻。”
“老板,他讲的是什么?”
“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我记得ppt背景是这十个字。”吕主任道,“他就是愿意教人,那么年轻,急什么。”
“估计是毛病上来了,随口训斥你两句,你没反驳吧。”
“没有,我没敢。”
“嗯,做的不错。”吕主任道,“别跟他争执,这小子的理论扎实无比,要不然编纂《诊断学》的事儿也不会落到他头上。也是老人家宠着,他愿意当老师你就听着,最起码他不会误人子弟就是。”
“行了,我挂了。”吕主任说道。
“好的,老板。”云岚心情很好,挂断电话后开始找资料,和陈巧巧讲奥尔布赖特综合症到底是一种什么病。
最开始陈巧巧很难接受,毕竟任何一个人都不想自己患上一种不死的癌症。
云岚简简单单就举了十几个常见病的例子,都是没办法治疗,但是可以缓解的疾病。
陈巧巧暂时还无法接受,有些事儿需要时间来磨。
云岚累了,洗漱躺下后很快进入梦乡。
可她睡的香,陆九转却没睡,整装待发。
898 虽千万人吾往矣
天南地师欧子良感知异常,早早赶来,在白云山小院里送别。
陆九转一脸严肃准备着行装。
欧子良默默看着陆九转身上的各种罕见小物件,一脸懵逼。
这是要跟人血战到底么?!还是灭门的那种?!
最近几十年江湖太平,官家也不允许,灭门之战多少年没发生过了。
“陆兄。”欧子良拱手说道,“敢问此次要去何方?”
“老鸹山,拜访林道长。”陆九转说着,打开一个古旧木匣,里面一沓子画着古怪符号的黄色符纸差点没闪瞎了那人的眼睛。
“这是……南疆十万大山深处千年水木制成的符纸?!”
“嗯。”陆九转的手伸进去,隐约之中,淡黄色光晕泛起。
他的手指细长,右手拇指捏在其他四根手指的指节上,带着残影。
光晕黯淡,符纸沉寂。
陆九转捻起两张,但似乎觉得不够,直接捻起一沓。可是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不够,干脆把木盒盖上,盒子揣进怀里。
一个方方正正,高十几公分的古旧木匣被陆九转放入怀中,却不见有隆起。他身上衣服平整,仿若无物。
“陆兄,上古符纸带着天地之大气运,一张就够,一张就够。”欧子良的心在滴血,他连连说道。
陆九转沉着脸,摇了摇头。
“唉,暴殄天物啊。陆兄,老鸹山是哪里?你怎地如此重视?普通小门派,倾家荡产也买不起一张符纸。”欧子良还是心疼,他小声问道。
“群里最近加了一名道友,姓林。”
“给庄家家主看病的那位?!”欧子良怔了一下。
“是他。”
“我就说这个名字耳熟,听说他是四叔的后人。”欧子良道,“陆兄,此事一定要慎重,慎重。当年四叔天人之姿,一剑挑遍江南漠北,从无败绩。”
“所以我要慎之又慎。”陆九转双手捧起一柄宝剑,放在青布上,一层一层仔细包裹。
“……”那人看的目瞪口呆,“陆兄,你带着太陈宝剑要做什么……”
“以防万一。”
“不至于,不至于。”欧子良连忙阻拦陆九转,“坐而论道,江湖式微,已经多少年没有血洗山门之事了。你这是要掀起腥风血雨啊,一定要在意官家的想法,最近打黑除恶……”
陆九转沉默。
“太陈有凶煞之气,出鞘就是一场大灾,陆兄千万慎重!”
“我会很小心的。”陆九转坚定说道。
“我得意思是别带着,在山门里阵法保护周详,难道不好么?”
陆九转沉默。
“陆兄,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欧子良诧异问道,他从陆九转身上看出来决绝之意。
“我师父驾鹤西游之际……算了,多说无益。”
“你小师妹?她不是对道术无意,已经当医生了么?”欧子良问道。
“嗯,刚刚我小师妹带一人去老鸹山问道,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说着说着就哭了。”陆九转冷厉说道,“要是欺我陆某,也就算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欺我小师妹,叫我如何安稳,日后归西之日,有何脸面见我师父。”
“……”欧子良想要再劝,却见陆九转从暗处取出一枚方方正正的小印,通体翠绿欲滴。只是小印之中隐约有几团雾气,来回游走不定。
百辟,是百辟!
欧子良口干舌燥,陆九转竟然连百辟都带着,这是准备同归于尽么?!
“陆兄……我……我学识浅末,道法……道法……”
“欧兄,你不用和我去。”陆九转道,“哪怕老鸹山违背江湖道义,群起而攻之,自有我陆某独立承担。胜败自凭天命,我要是败了、亡了,也不用收敛尸骨。”
“……”欧子良无语。
看见一种宝贝,他不光是心在滴血,眼睛都不知不觉红了。要不是打不过陆九转……
听陆九转说的决绝,各种宝物流水一般揣到衣服里,欧子良也无法出言相劝,只是静静的看着。
“我也是感知到山门阵法松动,又在附近,这才来看看。”欧子良叹了口气,说道,“陆兄,你还没有徒弟,要是一旦……”
“虽千万人吾往矣!”陆九转转身,手里拿着一本书和一个鼓鼓囊囊的文件袋,交给欧子良。
“欧兄。”
“陆兄请讲。”
“这本书是我门里入门术法,要是我一去不归,请你帮我择一伶俐沉稳之人传授。”说着,陆九转把那本书递过去。
“你……”
“这里是我山门之资,平时都有专人打理。只是些黄白身外之物,你留一半,其余的留给我小师妹。有几间在欧美的实验室,是给我小师妹留的,那些你别动。”
“陆兄,你素有大志,我以为还是以和为贵。”欧子良没有接文件袋,把那本书还回去,肃然说道。
陆九转摇了摇头,袋子随手扔到桌子上,“我去了。”
欧子良凝神,传闻陆九转御剑之术已臻大成,此时盛怒之下,御剑北上,腥风血雨。
陆九转转身出门,欧子良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仔细看着。
没有太陈剑气,也没见百辟的绿光,陆九转从衣兜里摸出一把钥匙。
“陆兄,你不是要御剑北上么?”欧子良怔了一下问道。
“御剑早就被官家列为禁术,当然是坐飞机去。”陆九转也不回身,开车就走。
一阵寒风吹过,欧子良打了个寒颤。
风萧萧兮。
陆九转开车来到机场,包机的航线还要等,他也不急,沉心静气休息。
每逢大事需静气,这应该是自己一辈子遇到的最大的事情。
也不知道老鸹山的林道长是不是像传闻中一般,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也不知道他继承了四叔几分衣钵。
来到省城的时候天色大亮,看时间已经是上午八点半。
陆九转一路垂目而坐,调息运气。
老鸹山要是讲理,那就好好聊聊;要是不讲理,欺负小师妹,那说不得只能刀兵相见。
哪怕最后兵解,陆九转也毫不后悔。
来到老鸹山山脚下,陆九转感慨,江湖传言还是有几分可信之处。看风水格局,定是四叔的手笔无疑。
迈步上山,转过一道山路,却见一道人束手而立。
“敢问是陆先生么?”明月朗声问道。
“……”陆九转皱眉,他们怎么先知道了?!
899 幸好只是误会
“我师父知道您要来,让我在此等候。”明月笑道,“陆先生,请您跟我来。”
陆九转双手紧握,缩在袖中,谨慎跟在明月身后。
他每一步都踩在明月的脚印里,生怕中了埋伏。能提早预知自己要来,虽说梅花易数就能爻定,但能如此肯定,想必都是神仙般的手段。
只此,就让陆九转心生惧意。虽有惧意,却无悔意。
山间小院别有洞天,明月走到大门前,微微躬身,笑道,“陆先生,里面请。”
陆九转凝神,见明月推开大门,院子里苍松落雪,朗朗读书声传如耳中。
这是……
“九转,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传入耳中。
陆九转心中一紧,抬眼见楚伯雄披衣服走出来,眼神苍茫,有若北国天地,千里冰封一般。
“楚老先生,您怎么在?!”陆九转一怔,一身敌意尽散,持弟子礼,恭恭敬敬行礼问候。
“算到你要来,就和林道长说了声。别急,先来我这里喝茶。”楚伯雄笑道,“你来找云岚的吧。”
“……”陆九转一路设想过很多,来到老鸹山,如果林道长飞扬跋扈如何如何,手段如何高超,甚至连乾坤社稷图这种上古宝物都有想过。
但陆九转压根没想到竟然会看到传奇一般的人物楚伯雄。
“楚老先生,您这是……”陆九转问道。
“用吴医生的话说,我算是患者家属。”楚伯雄笑道,他身后林道士捻须微笑,上下打量陆九转。
“林运,你背的不错。”
随着蒙学孩童朗朗读书声落下,云岚的声音响起。
“渠荷的历,园莽抽条。枇杷晚翠,梧桐蚤凋。今天讲这四句话。”
“呃……”陆九转怔在原地。
“云岚那孩子都这么大了,真是眨眼之间。今天她来,见我教林运读书,就非要让我歇歇。”楚伯雄道。
陆九转恍惚之间明白自己好像都猜错了。
“我师妹……”
“昨天吴医生看了她的患者,今天云岚上山想要问个仔细。”楚伯雄道,“吴医生今天有手术,就在这儿先玩一会。”
玩……陆九转深深叹了口气,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
不过没事就好,老鸹山深不可测,能和和气气的是最好不过。
幸好没有流露敌意,要不然不说林道士,光是楚伯雄一人自己哪怕拼的魂飞魄散也敌不过。
而且楚伯雄竟然说他是患者家属?难道以楚老先生的本事,还要有求于老鸹山?!
瞬间,老鸹山在陆九转心中的地位又上了一层。
“陆先生,里面请。”林道士走出拱门,捻须说道。
进屋落座,陆九转试探询问情况,林道士笑吟吟的给他讲了经过。
原来都是误会……
也幸好是误会,陆九转心中庆幸,他万万没想到楚伯雄楚老先生会在这里。
聊了半个小时,云岚讲完课,进屋后见陆九转在,她惊讶的说道,“师兄,你怎么在!”
“我……”
“我都想你了!”云岚开心的说道,“东北简直太冷了,我从前还想要去北极,现在根本不琢磨这事儿。”
“你昨天为什么哭?”陆九转见小师妹笑魇如花,知道没事,便径直问道。
“我哭了么?师兄,那不是哭。”云岚道,“我从山上下去打车,山风抽在脸上跟小刀子似的。要不是林道长借给我和陈姐两件军大衣,我估计更惨。被风吹的,东北简直太冷了!”
“……”陆九转无语。
“风吹在脸上,脸都没有感觉,回到酒店歇了好大一会才缓过来。师兄你不知道,山风卷着雪拍在脸上,眼泪自己就出来了。不过听林道长说今年不是很冷,所以眼泪才没直接冻上。”
“……”
“我还说回去让你接我呢,我票都订好了,下午的机票。等我问清楚一件事,咱们就走。”
“问什么?”
“陈姐的病啊。”
“是病?”
“嗯,吴老师看了一眼陈姐,问了几个问题就给了确定诊断。呃,也不算,他说还要做几样检查。”云岚说道。
“到底是什么病?”陆九转问道。
“你又不是学医的,只要不是邪祟就行呗。”云岚笑道。
“吴老师是谁?”陆九转问道。
“陆先生,是在下的小师叔。”林道士是时候说道。
陆九转沉默无语。
“九转,你带了山门里所有宝物,是想同归于尽么?”楚伯雄笑着问道。
“防身,防身。出门在外,要防备宵小。”陆九转一头大汗的解释道。
“只是误会,别往心里去。”楚伯雄随即把话题岔开,悠然说起往事。
他和陆九转的师父关系不错,两人当年坐而论道,至今未忘。
那时候云岚还刚出生,名字也是楚伯雄给起的。
闲聊了大约两个小时,大门推开,吴冕和楚知希走进来。
云岚看见楚知希的瞬间脸色一变,但随即低下头,恢复平静。
“小师叔,手术顺利么?”林道士出门问道。
“顺利。”吴冕道,“手术麻烦在术后要手风琴摆动,交给洛朗医生,我这面没什么事儿。”
林道士也没多问,医疗上的事情他懂得不多,尤其是这些疑难杂症。
给吴冕介绍了陆九转,坐下后云岚道,“吴老师,昨天我问我老板……”
“吕主任?”
“是。”云岚垂目道,“说诊断很明确,是奥尔布赖特综合症。”
“呵呵。”吴冕只是淡淡笑了笑。
“吴老师,您是怎么一眼就看出来的?”云岚把杂念抛开,直接问出心中疑惑。
“维托·弗兰克教授,意大利解剖学家,你有了解么?”吴冕问道。
“没有,我是呼吸内科专业。”云岚道。
“有时间了解一下他的经历和钻研的业务,对呼吸内科的业务也有好处。”
“嗯?”
“鲁迅先生说过,一部《红楼梦》,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解剖到了深处,能从一些表面特征看出患者的病情,这只是视诊的一种具象化,有不好理解的地儿么?”
900 画在名画上的罕见病
“吴老师,您能说的详细点么?我没听明白您究竟是什么意思。”云岚问道。
“维托·弗兰克教授在意大利帕勒莫大学病理解剖学室工作,前几年他发表了几篇论文,其中之一就是有关于名画鉴赏的。”吴冕讲道。
“呃……”云岚吃惊。
现在的跨专业研究都到这种程度了么?一个病理解剖的专家要去搞名画鉴赏?这也太过分了吧!
“在蒙娜丽莎的左眼眼窝处,弗兰克教授发现了黄斑瘤,这是一种黄色的脂质酸沉积在皮肤下形成的症状。
同时,弗兰克教授在蒙娜丽莎的双手上,也发现了一些良性的皮下脂肪瘤的痕迹。”
“这是很基础的视诊,视触叩听的一种。呼吸内科以听诊为主,叩诊为辅,但视诊也很重要。”吴冕笑道。
“再比如说皮耶罗·德拉·弗朗西斯科的著名壁画——分娩时的圣母里,能清楚的看到圣母的脖子肿大,考虑缺碘性甲状腺肿。”吴冕娓娓道来。
云岚听傻了眼,主要是……吴老师的声音可真好听。要是能当他的博士生就好了,那样的话上课就当是听天籁之音。
“……”林道士和陆九转哑然无语。
这特么太扯淡了吧。
可没等他们说什么,吴冕继续说道,“你可以上网搜索一下17世纪西班牙画家蒂亚戈·维拉奎兹最著名的作品《小公主》。”
云岚沉默。
“根据弗兰克教授的分析,画中的小公主患有奥尔布赖特综合症。”
“……”
云岚彻底无语。
从1949年至今,全国才发现15例的罕见病,竟然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名画上?!
这怎么可能!
“他的诊断依据是奥尔布赖特综合症呈现的症状是身材矮小、骨骼发育和激素分泌异常以及早熟等特征。”吴冕侃侃而谈,“虽然有些牵强,但是陈女士的一些外貌特征还是能联想到奥尔布赖特综合症的。”
雀斑、色素沉着、早熟、身材矮小……这就够了么?云岚有些恍惚。
“陈女士呢?怎么没见她来。”吴冕问道。
“她在酒店等我的消息,我想问问您是在剑协医院做检查还是回去做。”云岚脸一红,没敢说实话。
“去哪都可以。”吴冕道,“虽然是一种罕见病,但体表体征以及既往史比较确定。但只是初步诊断,绝对不是确定诊断。”
吴冕这种谨慎的说话风格像极了吕主任,云岚仿佛置身于内科大查房中,听上级医生讲述对一种疾病的判断。
对于奥尔布赖特综合症,吴冕也没有太多的研究,所有理论都基于少数病例。他再三强调,对于陈巧巧的病,并不是再做一次检查就能确诊的。
诊断明确,要等到骨组织之间被增生的纤维组织能被影像捕捉的程度,具体是什么时候,他也不敢保证。
谨慎、细致、逻辑缜密,这是云岚对吴冕的评价。
等吴冕讲完,他问道,“云医生,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么?”
云岚摇了摇头,“吴老师,您讲的很详细,我明白了。”
“嗯。”
吴冕微笑。
“吴老师,我能问您一个问题么?”
“怎么了?”
“昨天您批评我,回酒店后我和老板联系,想知道陈姐是什么病。听老板说,您从前做过一次演讲,叫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我想了很久,不知道您的意思。”
“哦,早晚都会知道,不急。”吴冕淡淡说道,却没有给云岚再讲一遍的兴趣,“要是没事,我看一眼患者就回去了。”
“这么急?你那面有事儿啊,小师叔。”林道士问道。
“克利夫兰医疗中心来了几个专家,观摩手术。我看他们的意思,有兴趣在开发新区建个分子生物实验室。”
“为什么?”
“促进血管再生,我用的是外科手段,他们用的是分子生物的手段。”吴冕道,“本质上来讲,能用药物解决的问题最好不要外科参与治疗。”
陆九转眉头一动。
“我对这方面有点研究,但没有太深的接触。要是他们想建个实验室,参与ilizarov 胫骨横向骨搬移微循环重建技术的研究,我肯定欢迎。”
林道士听不懂吴冕在说什么,尤其是ilizarov这个单词,说起来相当绕口,不像是英文,倒像是俄文。
小师叔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无所谓的,林道士捻须刚要说话,就听身边陆九转说道,“吴医生。”
“陆先生,您说。”
“凯斯西储大学的重点实验室里,有我投资的一家分子生物的实验室。”
“哦?陆先生对这个感兴趣?难得,难得。不过陆先生眼光很好,凯斯西储大学在生物工程领域是很厉害的。”吴冕好奇的问道。
“灵气不知何时能复苏,地师一脉日渐势微,我也是想走一条别的路。”陆九转说道。
林道士忽然想起小师叔说曾经给冥想的和尚注射造影剂,在x光下观察脑部血运情况的试验。
难道说未来都是玄学和科学相互佐证,才能走出一条崭新的路?林道士有些疑惑。
“您的实验室做什么研究?”
陆九转笑而不语,吴冕知道自己问的过了,端起茶碗,微微一扬,做了个道歉的姿势。
“吴医生,您刚说的血管分子技术,还要资金么?”陆九转问道,“我回去问问,有关的技术只要您需要,我就给您发过来。”
“谢了。”吴冕笑道,“当然需要,都是同道中人,那我就不和您客气了。”
“不用不用,这都是应该的。”陆九转笑道,“因为我小师妹学医,我也琢磨这贴近一点,都是无心插柳之举。”
聊了会,吴冕看圈患者,今儿倒是没时间陪着范仲之闲聊,见他状态特别好,吴冕笑呵呵的告辞,和陆九转直接去了剑协医院。
来到医院,坐在办公室里,吴冕和克利夫兰医疗中心的专家谈论分子生物和ilizarov 胫骨横向骨搬移微循环重建技术相结合的可能性。
时间过的很快,谈妥之后天色已晚。
901 娇气的村官
吴冕和楚知希回到家的时候已经七点左右。
进门换鞋,吴仲泰坐在椅子上给张兰捏腿。
平卧8周,这对一个正常人来讲是一种折磨。长期缺乏运动,会导致肌肉萎缩、无力,所以静卧期间适当的按摩、让血运保持通畅是必须的。
听到吴冕、楚知希回来,吴仲泰说道,“饭菜在厨房,你们看看凉没凉。”
知父莫若子,吴仲泰说话的语气很平淡,可吴冕一瞬间便捕捉到有一丝情绪上的异样。
“爸,你怎么了?”吴冕也没在意,换完鞋往厨房走,准备看看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没事。”吴仲泰郁闷说道。
“别介,帮不上忙还不能听听了?又哪个懒汉子惹你生气了?精准扶贫可是难事,说来听听么。”吴冕问道,“话说你们这扶贫啥时候是个头啊。”
“没头。”吴仲泰瓮声瓮气说道。
吴冕知道这是气话,南方的情况他不知道,但东北大片的黑土地。脱贫不容易,但饿死也不容易。当然自然灾害的时候,东北可没怎么挨饿。
从前听吴仲泰说,小时候没粮食,他们一堆孩子就去地里面挖田鼠。田鼠有强迫症,每一粒粮食都摆放的整整齐齐,看着足以让密集恐惧症的患者病情发作。
别说是粮食,要是有向日葵,田鼠能把瓜子都运回去,还一粒一粒把瓜子皮磕掉,储存起来为过冬做准备。
“爸,别犯愁,差不多就行。”吴冕和楚知希把饭菜端上桌,顿了一下筷子,一边吃一边说道。
“唉。”吴仲泰叹了口气,“你说说你们年轻人,娇生惯养的,一个比一个矫情。”
“你这么说我就不高兴了,我们年轻人咋惹你了?是大学生村长又偷懒了?”吴冕笑着问道。
“是呗。”吴仲泰给张兰捶着腿,一边说道,“天刚冷,就有个村官说手冻得没劲儿,你说这不是扯淡呢么。撒谎都撒不圆,两只手我也就认了,他只说右手没劲儿,这特么不是扯淡呢么!”
“只有一只手,话说他不戴手套么?”吴冕也没当真,笑呵呵的问道。
大学生村官就是说着好听,一群象牙塔里出来的年轻人来到最基层,无数种情况都是他们从来没有预料到的。
基层的情况复杂到了极点,象牙塔里学来的知识不可能轻松解决。甚至很多情况和他们的认知截然相反,一部分大学生村官直接就颓了,茫然无措。
“还是老支书好,基层工作,不骂两嗓子能行?”吴仲泰说道。
“切。”吴冕鄙夷的说道,“老支书都多大岁数了,我特需病房有一个老志愿军战士,回家当老支书,一干就是几十年。人家威望是够,地产商用皮箱装钱去买地,被他给怼回去了。”
楚知希笑呵呵的看着吴冕,只有在家的时候哥哥才会表情这么丰富。
“可人家都多大岁数了?基层那么多问题,不能都指着老支书们吧。”吴冕道,“年轻人总是要成长的,我昨天把一个天南的博士给训了一顿。”
“你凭啥训人家。”
“这看病就跟你们下基层一样,麻烦事儿多着呢。我把病史都问完了,她还不知道是什么问题。”
“哥哥,你就是看她是天南医科大学的博士,提前预设能知道是什么病。可那是奥尔布赖特综合症,别说一个博士,她老师知不知道都不一定。”
“也是,丫头说得对。”吴冕笑道,“那个村官怎么说的?天一冷就伸不出去手?是挺娇气。”
吴冕转移话题。
“平时就娇气,总说自己的手没劲儿。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要他们有啥用。”吴仲泰道。
“现在是机械化,过几年全都智能化了,要那么大劲儿干嘛。”吴冕一边和吴仲泰拌嘴,一边划拉着饭。
他吃的特别快,一大碗饭眨眼之间就扒拉成空碗。
“小冕,慢点吃。”张兰道。
“嘿,习惯了。”吴冕笑道,“这是住院总的常规技能,吃饭慢点有可能就赶不上热乎的。来个患者,抢救、手术,回来之后饭菜冰冰凉,用微波炉打一下味道也没之前那么好。”
“你现在又不是住院总,慢点吃。”张兰微微皱眉。
“好好好。”吴冕可是不敢和母上大人顶嘴,他说一句,估计张兰有一百句在后面等着,连忙举手投降。
楚知希吃的不快,吴冕笑眯眯的坐在一边看她吃。
“爸,不行就换人呗,你跟着生气也没用不是。”吴冕道,“气大伤身,你年纪也大了,犯不上。”
“我就看不上这种懒人,当村官不好好当,早想什么了。”吴仲泰鄙夷的说道,“你知道他怎么说的么?”
“南方人,不习惯。”
“他说本来一只手就没力气,天一冷连笔都握不住。md说谎都不好好说,这特么不是糊弄人么?!”吴仲泰骂道。
“老吴,你小点声。”张兰冲着吴仲泰连连使眼色,示意楚知希还在。
吴仲泰闷声,不再说话。
“爸,那人什么样?”吴冕问道。
“你问这个干什么。”
“随便聊聊么。”
“今年大学毕业,说是学生会干部,准备深入基层,扎根农村建设。看着挺积极的,但人前一套、人后一套。这人呐,还真没法看。”吴仲泰叹了口气说道,“你说,谁不知道天冷在外面遭罪?可他倒好,开始泡病号。”
“不行你带来让我看看。”吴冕道,“我给诊断,就不信他找谁能推翻。”
“嗯?”吴仲泰心意一动。
“这么说吧,你带他去八井子中医院看,开了诊断,那人要是去医大再开个诊断怎么办?人家是上级医院。但我看完的患者,没谁敢推翻诊断。”
“那他要是不说怎么办?”吴仲泰问道。
“不说就不说呗,两张诊断书放在那,你告诉他只有我给的诊断有效。不行就让他去医大问,吴冕下的诊断,我到要看看谁敢说不。”吴冕笑眯眯的看着楚知希吃饭,说的话顺理成章,丝毫没觉得有什么霸气。
902 单手无力
“你这孩子……”
“别说我吹牛啊爸,我就是跟你阐述一个事实。”吴冕笑道,“说真的,你要是觉得那个大学生村官装病,就带来让我看看,我看这些拿手。”
“别扯淡,人家就说不舒服,你能怎么办。”吴仲泰摇了摇头。
“切,在美国的时候想要骗保的人多了去了,我号称是医保公司最后一道闸门。那帮经理每个月都来拍我马屁,我给他们省了无数的钱。”吴冕笑道,“别生气了,带过来让我看看,万一真有病呢,早点治,别耽误了人家。”
“不可能!”吴仲泰嘴上说着,心里想了想,觉得吴冕的提议倒也可行,便说道,“要是他同意,明天去哪找你?”
“医院呗,你联系,我什么时候都行。”
“那就一早,你有空吧。”
“有。”吴冕道,“老爷子带人看病,再忙也不能说不是。”
等楚知希吃完,吴冕收拾桌子、刷碗,坐下陪吴仲泰看电视。楚知希给张兰捏腿,一家其乐融融。
……
……
第二天一早,吴冕去医院,和吴仲泰约好8点半给那名大学生村官看病。
“吴乡长,这么好么……”
“什么乡长不乡长的,都归省城了,现在是助理调研员。”吴仲泰说道,“我儿子说来他这面看看,也好放心。”
话是这么说,但吴仲泰的语气难以控制的有些暴躁、不耐烦。
一个二十多岁、身材瘦弱的年轻人跟在他身后,戴着无框眼镜,穿着一身军大衣,双手抄在袖子里。
他很瘦弱,而身上的衣服如此肥大,以至于他迈出一步,看起来都那么困难。
哪怕很年轻,但和走在前面的吴仲泰比,就像是一只小鸡仔似的。若不经风四个字用在这名村官身上,再贴切不过。
“吴乡长,还是这么叫熟悉。”年轻男人用肘部推了推眼睛,笑着说道,“助理调研员是副处,乡长是正科,是不是这么叫把您给叫小了?”
“别扯淡。”吴仲泰斥道,“赶紧看病,我还得去李家沟三排五组忙叨。”
年轻男人也听出来吴仲泰语气不善,他讪讪的把头缩到军大衣竖起来的领子下面,轻轻叹了口气。
“爸,来了。”吴冕站在住院部大楼外迎接,见吴仲泰大步走过来,便笑着迎上去,“这位是……”
“半忽洞村村长李晨。”年轻男人连忙自我介绍,“您就是吴乡长的儿子吴冕吴老师吧,我早就听人说起过。”
吴冕注意到他缩在袖子里的手伸出来,开始习惯性伸的是右手,好像忘记“装病”的事情,随后右手缩回袖子里,左手伸出来。
“您好。”吴冕用力握着李晨的手,肌张力正常。
“爸,你去忙吧,我带着李村长看病。”吴冕笑着说道。
吴仲泰皱眉,略有厌恶的看了一眼李晨的背影,随后说道,“那我等着。”
吴冕道,“那你去我办公室,知道在哪吧,门没锁,你进去就行。”
“知道。”吴仲泰闷声说道,又狠狠瞪了李晨一眼,转身去办公楼。
“李村长,您……”
“吴老师,您可别这么叫我,这多不好意思。”李晨很客气的说道,“我有个同学,也是学医的,有一次聊天我说起你。”
“呵呵。”
“平时不太愿意说话的一个人,那天抓着我说了好几个小时。”李晨眼睛里有兴奋的光芒闪烁,但没等他继续说,吴冕就打断了他的话,“这面请。”
“吴老师,您千万别这么客气,您是科学家、大医生,我最敬佩了。”李晨很诚恳的说道。
“呵呵,李村长,乡下是不是很苦?”吴冕笑着唠家常。
“还行,最开始去的时候不习惯。那面的人有点小气、唠叨,年轻人基本都在外地,老太太们聚在一起,家长里短的聊,说着说着还能打起来。”李晨见吴冕和气,没什么戒备,随口说道,“我去的时候大家都挺戒备的,嘴上不说,但能看得出来。”
“哦?那你怎么办?”吴冕笑呵呵的问道。
“谁都不是傻子,我办实事,不玩虚的,也能吃苦,渐渐的乡亲们也就认可我了。”李晨笑了笑,瘦弱的脸似乎撑不住眼镜,他又用胳膊蹭了蹭。
“一会聊这些,你先说说哪不舒服。”
来到一楼急诊的处置室,吴冕看着李晨的眼睛问道。
“都还好,其实就是矫情。”李晨坦陈道。
吴冕怔了一下,认真看着李晨。
“可能是天生没有运动细胞,我右手的力量比左手小。”李辰说道,“但小时候我妈总是因为我左撇子打我,渐渐的就板过来了。右手的确很不方便,有时候吃饭的时候夹东西都会掉。”
“哦?一直这样么?”吴冕点了点头。
“从小就这样,去看过,医生也没看出什么问题。”李晨道,“拿笔写字,大概半个小时手就酸的不行。后来上大学之后我就恢复左撇子,可改不过来,估计已经习惯了用右手。”
吴冕沉默,仔细观察李晨。
“我家在天南,那面暖和,这几天还三十度呢。”李晨继续说道,“我是第一次在这么冷的地儿住。说来也怪,天一冷,我右手一点力气都没有,不过我试了试,只要暖和过来一切都恢复正常。”
吴冕知道他说的正常是和现在比较,绝对不是正常人眼中的“正常”。
“估计是冷的,东北真是太冷了!”李晨强调道。
“现在呢?”吴冕问道。
“右手不敢伸出来。”李晨道,“尤其是在外面。军大衣虽然抗风,但冷风往袖口里钻。刚才和您握手的时候没抄手,右手又开始没劲儿,现在好多了。”
吴冕笑了笑,“我看看。”
李晨把自己的右手从军大衣的袖子里伸出来。
估计是去医院看病的次数多,他看见穿白服的医生就习惯性的双手一起伸出来,平放在吴冕身前。
他的双手看上去没什么区别,不存在很严重的肌肉萎缩。
903 基层的粗暴
“现在还习惯么?”吴冕问道。
“没有,我从前选择来当村官的时候是真没想到东北的冬天这么冷。”李晨苦恼的说道,“吴老师,从前看天气预报,寒流、大降温,总是认为自己知道东北冷了,可事实上证明我还太年轻。”
“问过来玩的朋友吧。”吴冕笑道。
“嗯。”李晨点了点头,“朋友们都说雪花多漂亮,虽然很多人说冷,但我看他们穿的都是线裤,顶多穿两层,心里琢磨了不起我穿棉裤,肯定没问题。”
吴冕看着李晨身上的军大衣,摇头笑道,“军大衣是不是很沉?这身衣服看着不错。”
“鲁省买的,里面都是纯棉花,我看店家卖了三四年,基本没差评才下的单。”李晨道,“暖和,抗风,可是手说什么都暖不过来。”
“去别的医院看病,他们怎么诊断的?”
“有一家医院说我这是渐冻症,医生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低沉,我能看得出来,他想安慰我,但不知道说什么。”李晨道,“当时我就懵了,医生讲的很粗糙,估计是不想让我太难受。我回去查了一下,那病是真要命,活不了几年。”
“后来呢?”
“我肯定去协和啊,可惜没遇到您。”李晨眉宇飞扬,看样子深深为没早点见到吴冕而遗憾,“不过我没挂到号……”
“……”吴冕也叹了口气。
“后来去了另外一家大型医院,医生说我这个不是渐冻症,学名叫运动神经元……”
“运动神经元病肌萎缩侧索硬化症。”
“对对,就是这个。”李晨道,“他说我的情况不是,但也不知道是什么病。建议我去找一个帝都名医看,一看挂号,好家伙,排到一个月后去了。”
“呵呵。”吴冕笑了笑,“然后您就没继续看?”
“那时候有死里逃生的感觉。”李晨点头说道,“不是渐冻症就好,要是三十多岁全身都不能动,那多惨。可我也不想再看了,万一诊断个其他什么见鬼的毛病,我以后怎么办。”
吴冕微笑,很多患者都是这样,宁愿当鸵鸟,也不愿知道事实真相。
“没想到,东北的冬天是真冷。”李晨又一次说道冬天,看样子寒冷在这个年轻男人的脑海里留下深深的烙印。
的确,对于一个南方人来讲,东北的冬天的寒冷的确是个标签。
“夏天还好,和南方一样,我右手也没什么问题,就是没劲儿。刚一入冬,第一次大降温,整个右手就废掉了。”
“行,那您的情况基本已经明确,我带您做个检查。”吴冕一边和李晨说,一边拿起手机给吴仲泰打电话。
“爸,李村长的问题基本清楚,要做个检查确定一下,你要来看看么?”
“行。”吴仲泰瓮声瓮气的说道。
“三楼,肌电室。”
挂断电话,李晨有些忐忑的问道,“吴老师,我这个……”
“等做完检查再说。”吴冕道,“可能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到底是什么问题?”李晨追问道。
但吴冕不再说话,带着他去肌电室做检查。
“唉,我知道老乡长对我有意见,可是吴老师,我不是偷懒啊。”李晨苦恼的说道,“真不是偷懒,但我知道老乡长不信。说句实在话,要不是我自己这样,有人跟我说,我也不信。”
“我知道。”吴冕笑道,“你的情况很少见,别生我爸的气。”
“怎么会,怎么会。”李晨连忙解释,“我们那疙瘩……”
“哈哈哈,来了半年,只能听出来有一点南方口音了。”吴冕笑道。
“基层工作就这样。”李晨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软绵绵的,说话都没有力量,谁会听?我开始去半忽洞子村的时候大家看见我就跟看猴一样,我说啥都没人信,就是笑。尤其是那些老娘们,一个个碎嘴子的厉害。”
“后来我找老支书喝酒聊天,那天我也是豁出去了!”李晨似乎回到了那个夜晚,语气都坚定了很多,“大不了喝死,人死鸟朝天,怕个毛的。”
“老支书……”吴冕无语。
“我干了半斤地瓜烧,老支书才拍着我肩膀说小伙子不错。”李晨道,“从前吧,我一直觉得基层工作作风太粗暴,好好的话不会好好说。可落到实际上,的确是这样。”
“东北是好的,南面基层宗族势力盘根错节,更难。”吴冕道。
“那倒是。”李晨跟在吴冕身后,披着厚重的军大衣,走路很困难,“渐渐的,我也学会说粗话,张嘴就妈的、妈的。有时候通知点事儿,嗓子都得喊哑喽。不像是老乡长,往那一杵就跟铁塔一样,三五个小子进不了身,谁看着都怕。”
吴冕想起自己小时候老爷子解决各种事情的样子,嘿嘿笑了笑。
“我当半忽洞村村长半年,酒量从一两瓶啤酒涨到半斤多白酒。”李晨道。
两人来到肌电室,吴冕让李晨躺下,打开机器开始做调试。
等吴仲泰由马修德陪同赶过来的时候,刚好开始做检查。
“吴冕,李村长是什么情况?”吴仲泰进门就问道。
“爸,你等一下。”吴冕道,“我做完之后再说。”
吴仲泰满腹狐疑,看着精密的机器上有一条一条波动的曲线,他也弄不清楚那些曲线意味着什么。
看见吴冕一脸专注,和在家与自己说话嬉皮笑脸的样子完全不同,心里微微异样。
13′22″后,吴冕把结果打印出来,交给李晨。
“情况已经很明确了。”吴冕微笑。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李晨和吴仲泰异口同声的问道。
吴冕看了一眼吴仲泰,便看着李晨,“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您想先听哪个?”
“……”李晨原本以为吴冕吴老师是和自己开玩笑,但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这么问自己。
犹豫了一下,李晨说道,“那您还是先说坏消息吧。”
吴仲泰皱着眉,看了一眼李晨,又看了一眼吴冕,满腹狐疑。
904 寒冷麻痹
“坏消息是你这病没法治,最起码在现有科技的背景下,还没有治疗的手段。”吴冕道,“我看过113篇有关于平山病的报道,针灸、理疗的效果有限。外科手术呢,也基本没什么用。”
“……”李晨的脸一白,下意识的双手抄袖,整个人缩在军大衣里面。
他想问好消息,可……这病都特么没法治了,还能有什么好消息?!
“吴冕,好消息呢?!”吴仲泰见李晨不说话,便问道。
“幸好是平山病,这种疾病进展到一定程度就不会继续进展,比渐冻症什么的好了太多。”吴冕道,“而且只有一只右手,要是加强功能锻炼,右手的活动不成问题,只不过是没什么力气。”
“没力气?”吴仲泰惊讶的问道。
“比如说吧,右手拿筷子夹一块排骨之类稍微有重量的食物,都会夹不稳,或者掉了。”吴冕道,“拿笔写字不超过5分钟,就会感觉疲倦,开始走形。”
“……”吴仲泰怔了一下,按照自家儿子的说法,李晨这小子是真有病?!
不会是他和吴冕串通骗自己吧。
这个念头一闪即逝,不可能,吴冕是自己儿子,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儿。远近亲疏吴冕要是都搞不明白,这个儿子就白养活了。
“……”李晨把吴冕的话仔细品了品,忽然觉得吴老师说得对,似乎是一个好消息。
“吴老师,平山病?是叫这个名字吧。”李晨问道。
“嗯。”吴冕点了点头,“平山病又叫做青少年上肢远端肌萎缩症。是由岛国学者平山惠造于1959年首次报道,目前全球报道本病约1500例,主要发生在亚洲国家。”
“肌肉萎缩是指横纹肌营养不良,肌**积较正常缩小,肌纤维变细甚至消失。肌肉营养状况除肌肉组织本身的病理变化外,更与神经系统有密切关系。”
“呃……是神经系统的问题么?真的不会有更严重的后果?”李晨忐忑问道。
“脊髓疾病常导致肌肉营养不良而发生肌肉萎缩,受累部位多为单侧上肢远端手部肌肉、肌电图呈神经源性损害,病程呈良性,可自行停止。”吴冕看着李晨,轻轻说道,“肌电图的单子给您了,可以找其他专家再看看。”
“啊?不用啊!”李晨毫不犹豫,直接说道,“您不就是国内顶尖专家么?您要是在帝都出诊,挂号票怕不得被黄牛炒到一两万一张?估计都下不来。”
吴仲泰的眼睛都直了,虽然吴冕回来不到半年就闯下诺大基业,但他也没意识到儿子的翅膀早都硬了,总当他还是流鼻涕掏鸟蛋的小屁孩儿。
吴冕微笑,点了点头,不置可否,继续讲解道。
“临床上与运动神经元病肌萎缩侧索硬化及脊髓进行性肌萎缩的表现相似,但预后截然不同。其中一种,就是帝都专家诊断的渐冻症。幸好不是,渐冻症现在根本没办法治疗,只能微创手术改善一下进食。”
“……”李晨连连点头。
“吴冕,真的假的?”吴仲泰疑惑问道,“萎缩?我看李村长手上的肌肉没有萎缩啊。”
“他从前是左撇子,被母亲板过来的。一直用右手,加上年轻,萎缩还不明显,所以看不出来。但是肌电图表现的很清楚,爸,你真的误会李村长了。”吴冕道。
吴仲泰皱眉。
“上肢远端肌萎缩,指的是前臂和手。它们的典型表现为青春早期隐袭起病的手及前臂远端肌肉无力,随病变发展逐渐出现相应肌群萎缩,常为单侧损害,部分表现为不对称双侧损害。”
“也就是说,一般情况下一只手出现问题,还找不到原因,就可以考虑是平山病。”
“就这?吴冕,你是猜的吧。”
“怎么会,爸。”吴冕笑道,“我可是专家。”
“……”吴仲泰没见过自己说自己是专家的人,尤其是这话还是自己儿子说的,可信度大减。
“平山病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特点——寒冷麻痹。”
“寒冷……麻痹……”
“嗯。”吴冕点头,“其实李村长并不适合在东北工作,去南方,回老家或者去海南,病情能得到很大缓解。”
李晨怔了一下,吴冕说的这句话像是一个大锤子似的,砸在胸口。
毕业后当村官三年,原本打算是回南方工作。可现在就让他回去,李晨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一般来讲发病5年内会自然终止,您的病情应该不会再进展,平时多注意活动,我说的是右手。握力器,您知道么?”
李晨点点头。
“买个女士用的,预防肌肉萎缩。”吴冕道,“要不就买两个核桃盘,只要手活动,肌肉萎缩就会很缓慢。虽然是不可逆的,但总要好过过几年右手废掉。”
“吴老师,您刚才说平山病……是叫平山病吧。”
“是。”吴冕点了点头。
“没有好办法治疗?”
“有几种方式,第一种是颈托,要长时间用颈托保护颈椎,据说可以缓解症状。我觉得比较无稽,但没有试验依据,不能否定。
再有就是硬脊膜成形术加脊髓松解术,能改善近期和远期效果。注意,只是改善,并不能治愈。手术本身也有风险,既然病情不会进展,我更倾向于保守治疗,而不是用手术缓解。”
李晨深以为然。
脊柱的手术,一旦出现纰漏导致瘫痪怎么办?现在是一只手,要是出事儿整个人就废了。况且按照吴老师说的,只要盘核桃就能维持现状,这应该是一个比较好的选择。
吴冕讲完,开始收拾东西。
“那就这样,我给李村长开个诊断,争取能去南方。”吴冕道,“爸,手续麻烦么?”
“麻烦。”吴仲泰道,“要是你确定,那我尽快催着。”
说完,吴仲泰走过来,搂住军大衣下面的李晨,用力拍着他的肩膀,“李村长,走,中午咱爷俩喝一杯去。这段时间不好意思啊,我特么的也不知道这是病,以为你怂呢!”
905 谁在乎星辰大海
送走吴仲泰和李晨,马修德笑着说道,“吴老师,您家老爷子还真是精力充沛。”
“呵呵,他忙了一辈子,习惯了。”
“现在老人家是助理调研员?”
“副处级别,年纪大了,没什么空间。也犯不上,过几年回家抱孙子,比天天下基层着急上火的强。”吴冕说道。
“那倒是。”马修德微笑着说道,“现在基层工作不好干,前几年基层工作缺失,有事儿还要找老支书。我在医大二院处理下面的医疗纠纷,其实80%都是讲解不明白,造成患者误解导致的。”
吴冕点点头,他知道马修德说的讲解不明白是两方面原因,无论是医生匆忙还是患者对医疗基础知识的缺失,都会导致沟通障碍。
“没办法,很多时候只能找当地的村长、支书出面。他们的工作作风是真粗暴啊,上来先骂几句。不过也奇怪,人家就吃这套。”
“老支书没什么私心,做事公允,大家自然信服。基层根本不能搞什么选村干部,被人忽悠瘸了,我倒觉得村官的模式不错。”
“咱们这面还好点,资本看不上。我去帝都开会的时候和我同学聊,说他们当地选村干部,几十块钱一张票。接下来祸祸完就走,留下一地鸡毛。”
“不说这个。”吴冕背着手往出走,他笑呵呵的说道,“马院,现在可要过年了,我刚回来,具体情况不了解。二院过年的时候发奖金么?”
“从前有,兑现奖之类的。”马修德说道,“现在财政拨款越来越少,有点钱都发工资了。绩效考核是主要运行方式,再多的谁都不敢想。至于年终奖,那就是个传说。”
“那行,我琢磨琢磨,看看找谁给咱们发一笔兑现奖。”
“吴老师。”
“嗯?”
“发钱太多……可能不太好。”马修德说着,自己都有一种恍惚的错觉。
“我了解。”吴冕也不惊讶,笑了笑说道,“但是习惯了。在美国的时候,医疗是产业链,医生门槛高,收入也高。回来看咱们挣得这点钱跟要饭的似的,心里总觉得要多发点。”
“可是这个模式不持久。”马修德坚持道。
“嗯。”吴冕点头,“剑协医院无所谓,年后五院开起来,收入肯定不会像这面一样高。您有时间和薛院商量一下,看看怎么办。”
“剑协医院这面收入能维持?”
“能。”吴冕很肯定的说道,“尤其是神经内科、心脏内外科,有新术式,全国来看病的人不会少。但这种大型手术要有全科医学支持,很难办成专科医院的专科术式。”
“帝都不是很多专科医院么。”
“他们只做简单的,有复杂并发症的患者都推到综合型三甲医院去了。反正都在帝都,大家也都熟悉。咱们怎么办?没办法推。”
马修德想想,似乎也是这个道理。
“慢慢说,不着急,先安安静静过个年的。”吴冕笑道。
说到这里,马修德表情严肃了一些,他问道,“吴老师,咱们开展的术式先进,已经有闻到味儿的鲨鱼来了。”
“哦?有人联系你?”
“就是问问口风,民营资本么,您知道的。”
“不用去搭理他们。”吴冕笑道,“不管是谁,哪怕大马小马找上门来,也不能同意。”
“……”马修德无语。
吴老师这是不想挣钱?!
“陶若最近走动的比较频繁,我看他的意思是想投资医疗。被我直接拒绝了,基础研究可以,成型的不行。”
“吴老师,我记下来了。”马修德说道,“能多问句,为什么么?”
“我在帝都认识一个搞核物理的博士,聊的很来。他从前对我们的未来很不看好,你知道为什么么?”
“呃……咱们华夏科研力量弱,这是要承认的。”马修德正色说道。
“呵呵,我去欧美之后,尤其是在美国看了一圈,觉得完全没必要这么悲观。”
“哦?”
“他们最顶尖的人才都去搞金融了。”吴冕笑道,“金融是什么?说的极端点,所有金融都是庞氏骗局。也就是说,他们顶尖的人才都去当骗子了。”
“……”马修德无语,吴老师这话说的简直太武断。
“国内有一样学一样,摸着鹰酱过河,不是要摸他们走错的路。”吴冕道,“尤其是前苏联解体后,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美帝是一出活话剧,真实给我们展示一下孟子几千年前说的话有多正确。”
“金融骗钱多容易,不知道庞氏盘局马院有没有了解。”
“多少了解一点。”
“那我就不啰嗦了,他们最顶尖的人才都去用最牛逼的数学模型设计一个又一个的骗局,有些骗局精妙到连我都叹为观止的程度。”
“哦?骗局?”
“国外……说国内吧。长租公寓,估计撑不了几年。蛋壳什么的早晚和小贷一样暴雷,坑的都是租房子的人。”
马修德怔了一下。
“简单说,正常思维里长租公寓是低价在房主手里收房子,高价租出去,做中间商挣差价。”
“难道不是么?”
“呵呵,马院,你太小看他们了。”吴冕笑道,“长租公寓从一开始就没准备这么玩,先是大笔撒钱,告诉大家这是资本的又一个风口,让人来薅羊毛。”
“……”
“他们高价收房,低价租出去,您觉得这怎么挣钱?”
“我去……这是慈善啊。”
“哪有。”吴冕道,“高价收房,他们和业主是一月一结;低价租房,是押三付一,甚至要交半年、一年的费用。有了资金,这就是活水,相当于庞氏盘局里的基本盘。”
马修德沉默。
“因为年轻人都要脸么,毕竟是长在改开之后的孩子们,不知道人心险恶。”
“吴老师,利润从哪来?”马修德问道。
“人家压根就没想利润的事儿。”吴冕道,“美国次贷危机了解一下,一二三四五轮债券化,大家开开心心的挣钱。一旦要暴雷,那就破产呗。”
“所以我说美帝那面的精英都去当骗子了,科技?星辰大海?谁在乎。”
906 紧急任务
“这只是简单的说法,里面还有更险恶的玩法。比如说租金贷之类的,一鱼两吃。算了,说起这个我就有点烦。”吴冕道,“不遇到大事,也活不了多久,估计有3-5年就玩不下去。遇到大事,马上就崩盘跑路。”
“话说回来,美帝那面最顶尖的人才都不去钻研科技。研究科学,很大程度是试错,有可能研究了一个方向,四十岁的时候发现从头就走错了,你说怎么办?”
“所以最顶尖的人才都去了金融市场,各种花样翻新,很多新玩法我都要琢磨一两天才能明白里面是什么猫腻。”
“……”马修德继续无语,这都什么事儿。
“我在帝都的哥们,就是学核物理的博士挣得不多,每天就是搞研究。当时他看外文期刊是很绝望的,距离太大。
但这些年过去了,不知不觉中也慢慢追上来。他说很不可思议,因为他知道他和其他工作人员都不属于最顶尖的那一批天才。”
“少涉及点金融,尤其是咱们医疗、教育,接触得越少越好。”
“嗯。”马修德深有同感,点了点头。
“前一阵子鸡东矿院被收购了,那可是一年流水十个亿的大型三甲医院,技术力量很强的。现在怎么样?40多岁正值当打之年的医生走的一干二净,主治医师都当主任了。”
“他们收购为了什么?”
“还不是金融圈的那一套。”吴冕道,“上市,套现,拆分,再上市,谁会想怎么好好经营医院。”
“可没有资本,连工资都发不出来。”马修德苦着脸说道。
“走一步看一步吧,万一明年可控核聚变成为现实了呢?”吴冕道,“这都是说不好的事儿。”
“不可能吧!”马修德以为吴冕知道什么内幕消息,惊讶的下巴差点没掉下来。
“当然不可能,可控核聚变永远距离显示有五十年,从五十年前就这么说,我估计五十年后还是这么说。”吴冕笑道,“咱们离金融远一点,他们愿意骗人就骗,咱们只管治病救人。”
“就没法律么?”
“美帝法务部门也极为发达,人家钻研的比普通人深多了,打官司根本打不赢。国内的情况还是摸着鹰酱过河,但这种糟粕……不说也罢。”
马修德一直在想吴冕说的话,他虽然不了解长租公寓怎么骗钱,但见过传销。
要是按照吴老师说的,都基于庞氏骗局的话……那些交了半年、甚至一年钱的年轻人们怎么办?
想到深处,马修德打了一个寒颤。
“马院,上次您说年底的文艺汇演,有什么想法?”吴冕问道。
“按照平时的经验,就是大合唱,小合唱之类的。我看报名的还有各种舞蹈,现在年轻人们会的真多,估计能挺热闹。”马修德笑道。
“行,大家开心就好。”吴冕道,“不聊了,我去特需病房看一眼。”
“好,这面有消息,我再和您汇报。”
吴冕也没客气,去看了一眼程云海,便开车去老鸹山的特需病房。
还没到三九天,气温已经到了零下十七度左右,说不上太冷,不至于滴水成冰,却也并不暖和。
吴冕坐上车,琢磨去特需病房要做的事情,手机响起。
【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
是一个陌生且熟悉的电话打进来。
吴冕这些年一共接过3次手机上号码打进来的电话,还要算上眼前这一次。
他面容一紧,端正做好,吴冕接通电话。
“徐主任,您好。”
“保证完成任务!”
“困难……没有困难。”吴冕正色说道。
“emmm,我准备年后结婚,要是能年前回来是最好的。”吴冕表情严肃的说道,“不过这不重要,一切听组织安排。”
说的很简单,不管是吴冕还是电话对面的徐主任都心照不宣,像是对暗号一样沟通。
“我收拾一下东西,安排医院的事儿,明天的飞机过去,您看时间够么?”
“好,那就这么定了。”吴冕肃然说道,“保证完成任务!”
身为一名医生,吴冕从来不说保证之类的话。
但今天,他一连说了两句。而且表情严肃,没有丝毫戏谑。
挂断电话,吴冕凝神想事情。
从省里一号车来剑协医院参观手术的时候开始,他就有准备。最近也一直再完善软件,并一直和那面有沟通。
原本以为是年后,但不知道出现了什么变化,提前到年前。
无所谓了,执行任务,不能讲条件。
时间紧迫,要安排的事情多,吴冕心念电闪,随即拿起手机,给楚知希打电话。
“丫头。”
“哥哥,怎么了?”楚知希问道。
“接到任务,明天出发。”吴冕沉声说道。
“知道了。”楚知希回答的简单而干脆。
“你先和妈说一声,我找马院问问雇两个护工照顾妈。”吴冕道。
“行。”楚知希也严肃起来,她回答很简单。
“那我挂了,还有别的事儿。”
挂断电话,吴冕坐在车里,没有继续拨打下一个电话,而是摸出一根烟,打开车窗,把烟点燃。
任务有可能要年后才能回来,没想到还真就让马修德一语成谶了,年终奖的事情估计要等一等。
五院呢?还是交给薛院和马院处理好了。
去特需病房看一眼,程云海的病情需要叮嘱,有些并发症要提前和洛朗·布兰克医生交代。
郑林远的情况比较稳定,范仲之老爷子的牙可以等到年后再修复,这事儿吴冕想亲自动手,毕竟已经九十高龄,交给别人吴冕不放心。
还有什么来着?自家老太太的胸椎压缩性骨折也不是问题,休养8周,就可以下地,没什么后遗症。但以后不能像年轻时候一样干体力活,这需要她自己多注意。
至于自家老爷子,吴冕想都不用想肯定是要忙扶贫一类的基层工作,都没时间搭理自己。
吴冕静静沉思,静静聆听着香烟燃烧的声音,宛如天籁一般,噼啪作响。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家里的事情整理出大略眉目。
907 告辞
吴冕先去老鸹山脚下的特需病房。
林运今天的运气似乎不好,应该是被打了手板。当吴冕推开门走进院子的时候,听到的读书声中带着哭腔。
想来是给楚老先生训斥了,但苦海不敢哭,努力忍着,朗声背诵。
林道士唉声叹气的穿着军大衣在“教室”外徘徊,看样子想去劝,但还在犹豫。
见吴冕进来,林道士像是看见了救星一样,眼睛一亮,快步走过去。
“小师叔,你劝一下吧。”
“呵呵,林运挨打了?”吴冕笑道。
“就背错了两句话……”林道士讪讪的解释道。
吴冕没搭理他,背着手往范仲之的房间走去。
“小师叔,你帮帮忙,打在孩子手上,我心里是真疼啊。”林道士压低了声音苦苦哀求。
“你就不会少刷点视频,少看点小姐姐,看着林运学习。”
“孩子不是有病么,再说了,前几年一直在人贩子手里,我一要管他心里就不落忍。”林道士讪讪的说道。
“他那病不影响智商。”吴冕道,“再说,就算是有心理阴影也没办法,自己克服。你能活几年,林运能活几年。当年老林头收养你的时候,还不是驾鹤西游之后让你在这俗世自己打拼?”
“理是这么个理,可是……”
“有时候吧,讲物理要比讲道理有用。”吴冕笑道,“让楚老先生教吧,他下手有准,打不坏。”
林道士捻须微重,捻断几根白须,又疼又气。
“老林啊。”
“啊?”
“我要出门几天。”吴冕道,“出去旅游,手机可能信号不好,估计要关机。特需病房这面现在都是神经科的患者,我会让周国辉主任每天来看的。你要配合好周主任的工作,对他的意见要尊重。”
“小师叔,看你说的,人家是帝都的大主任,我还敢说啥。”林道士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很显然对吴冕的“冷漠”有些腹诽,“你要去玩?不是年后十五才结婚的么?到时候不出去玩了?”
“也玩。”吴冕道,“世界那么大,我总要去看看。”
“……”林道士鄙夷,在外面跑了那么多年,还要去看看?小师叔真特么的能扯淡。
“你要去哪啊,有什么问题,我直接给你打电话。”
“很远的地方,没有信号。都说了手机要关机一段时间,你找不到我。”吴冕淡淡说道。
“呃……”林道士沉默。
进了范仲之的院子,吴冕先是提高音量,“范老爷子,我来看您了。”
“进来吧。”
吴冕笑呵呵的推门进去,见范仲之正在往出走。
“老爷子,您这是要干嘛去?”
“在院子里走走。”范仲之道,“活动一下,等明年开春,还得去地头看着他们干活。”
“我来和您告别。”吴冕道。
范仲之怔了一下,抬头看吴冕的眼睛。
“要出去玩,一两个月,时间不长,您老在这儿安心住着。”吴冕道,“年后等春暖花开,怕是您回不去,我得给您种几颗牙。”
“你要去哪?”范仲之随口问道。
“很远的地方。”
“执行任务?”范仲之笑了笑,脸颊边的弹孔收缩,仿佛也在一起嘲笑吴冕一般。
“嘿。”吴冕不置可否,有些好奇,但也没问。
“你今儿的精气神和平时不一样。”范仲之道,“既然是任务,你不说,我也不问。安心去,我养一段时间,等年前你回来看你一眼再回家过年。”
说着,范仲之也不往出走,而是弓着腰、背着手颤颤巍巍的回屋坐下。
“差不多年前能回来。”吴冕道,“我年后要结婚,您老得来喝喜酒。”
“我记得这事儿。”范仲之道,“忘不了,这是大喜事。以后你有家了,人也能安稳点,别总像是小猴子一样上蹿下跳。”
林道士哑然,估计也就眼前这位老人家能这么说小师叔。
“我一向很稳的。”吴冕道,“老爷子,我不在家的这段时间由帝都的周主任帮忙看着,有什么不舒服随时找值班医生联系他。周主任水平很高,您的情况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
“知道。”范仲之道,“其实我这岁数什么时候走我自己不是很在意,但心里有事,肯定要撑到那时候。要不然,我就算是死了眼睛都闭不上。”
吴冕知道范仲之说的是什么,见他身体康复的不错,道,“老爷子,我这都要走了,你给我讲点故事呗。”
“讲什么讲。”范仲之斥道:“你们这帮孩子,平平安安的不好么?非要听打打杀杀的事儿。宁为太平犬,莫为乱世人。”
吴冕见范仲之呵斥自己的时候双手下意识的抱在胸前,笑了笑,说道,“这不是好奇么,那些个事儿你们不说,怕……”
说着,吴冕顿了一下。
“怕带进棺材里?”范仲之道。
“林运这帮孩子们可都不知道呢。”吴冕道。
“知不知道有什么用。”范仲之道,“拳头硬了才有人肯听道理,我这几天看电视,小子你说老毛子解体了,怎么二战的贡献就没了呢?”
“是啊,现在矛头指向咱们。”吴冕道,“说实话,现在我觉得咱们死都死不起,死了,肯定无数的人泼脏水。您说得对,我刚和老林说,讲物理总要比讲道理管用。”
吴冕有些不舍,眼睛盯着范仲之怀里鼓囊囊的地儿看着,但还是没继续说,而是鞠了一个躬,“老人家,那我走了。”
“好好去忙,别总是惦记我一个糟老头子。”范仲之抬起左手,轻轻挥了挥。
吴冕转身出门,林道士跟在后面,笑问,“小师叔,你怎么对老爷子的东西那么感兴趣?”
“念想。”吴冕轻声说道。
“啥?”
“给我准备点饭,我中午在后山吃过再走。”吴冕不再说这事儿。
“好咧,小师娘呢?”林道士问道,“她不来么?对了,你要走的话,小师娘是留下来还是跟你一起去?年前可要准备你结婚的各种东西,小师娘要是也不在我担心她不满意。”
908 战略科学家
“丫头现在在家陪我妈。”吴冕道。
“小师娘也去?”
“当然。”吴冕道,“老林,家里你也经常去看看,我不在家有事儿你照看一眼。”
林道士笑了,“那是肯定。”
来到后山小院前,吴冕没往里走,而是问林道士要了三炷香,点燃后插在后山石碑前的小香炉里。
石碑高大,香炉却很小,看上去不成比例。吴冕也不在意,静静的坐在石阶上,手里捻着一根烟,并没点燃。
“小师叔,你想什么呢?”林道士问道。
随即,他想到范仲之的话,意识到自己可能问多了,便讪笑道,“说点能说的。”
“老林,你说我今天和平时不一样么?怎么让范老爷子一眼就看出来了呢?”吴冕疑惑问道。
“我没看出来啊。”
吴冕凝神回忆,几分钟后笑道,“算了,谁知道呢,可能我再大几岁,过了三十就自然而然能想懂。”
“要说经历过生死之后,有些直觉自然会变得敏锐起来。”林道士说道。
“感性思维由大脑的杏仁核掌管,它负责的就是最原始的反应。
比如说生死关头,头上飞机轰鸣,耳边枪子儿嗖嗖乱飞,要么战斗,要么逃跑,要么装死,你没有时间仔细分析它到底是炮弹离自己更近还是下一秒子弹就会上门。
它激发的是我们的肾上腺素,让我们在最短的时间里有最快的反应。”吴冕说道。
林道士看着坐在后山石碑前的小师叔,听他三句话不离本行,不禁哑然。
聊个天么,你搞这么专业干嘛?又是杏仁核又是肾上腺素的,说那么多自己也不懂。
可是林道士没想到,吴冕的话还没说完。
“理性思维由大脑的前额叶皮层来掌控,它负责分析判断,对现实进行二次加工。一旦遇到应激事件,它立刻就死机,将所有能量都让位于杏仁核区域。”
“这就是你说的生死之后更加敏锐的关系,老爷子的杏仁核区域的确发达,这一点核磁影像能证明。影像学上看,他的这一区域的确很发达。”吴冕轻轻说道。
“呃……小师叔,你想说什么?”
“随便聊聊啊。”吴冕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对这些感兴趣么?”
林道士摇头,心想你就是个怪人。
“钱学森老先生上个世纪80年代的时候专门写信,建议咱们以后发展方向是点亮人体科学的科技树。”吴冕道。
“是老人家老糊涂了吧。”林道士笑道,“那之后社会上可是乱的很,各种气功都出来作妖。我还记得有一张照片,好多人脑袋上扣着锅,说是能接收宇宙信号。”
“嘿。”吴冕摇了摇头。
“不是说科学家上了年纪都会研究神学么?”林道士问道,“牛顿就是这样。”
“牛顿,那是挖墙脚的。你知道牛顿写书否定了什么么?他否定了三位一体。”
“……”林道士怔了一下。
“你知道钱老先生是干什么的么?”
“科学家啊,研究火箭的。”林道士诧异,这么简单的问题小师叔怎么会问自己?
“钱老先生的价值在世界最顶级的喷气动力实验室,但更大的价值却不在这里。”吴冕说了一句很拗口的话。
“啥?”
“回形针行动,你知道吧。”
林道士摇头。
“回形针行动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美国吸收德国科学家的一项计划。当时美国通过争夺德国技术专家,将大批德国火箭技术专家及高阶研究人员转移至美国。”
“1945年5月2日,钱老跟着美军第44步兵师攻入巴伐利亚山区,俘获火箭工程师马格努斯。”
“钱老他审问过火箭之父冯-布劳恩和他的师爷爷近代力学奠基人之一的路德维希·普朗特在内的一大批科学家,他也接触了美帝几乎所有的军事机密,对于军事装备的发展有着超乎常人的认识。”
“简单说,钱老当年……当年他可没入籍美国……”吴冕感叹道,“md!”
“小师叔,怎么了?”
“我特么不入籍,很多机密都不让我参与。”吴冕深深遗憾的说道,“天赋还是不够,至少比钱老差了一个几何数级。”
钱老有多牛逼,林道士完全不知道。可小师叔有多牛逼,他一清二楚。
两者之间相差一个几何数级……林道士想到那个自己只知道名字,自己尊敬、敬仰的钱老,不仅心生凛然之意。
“马里兰从来不让我进,真特么的!”吴冕又恨恨的骂了一句,“话说回来,钱老可是设计未来科技树的人。当时的战略规划小组里,钱老是唯一一名外国人。要不然怎么会有后来那些事儿呢?”
“你是说战略科学家?”
“嗯。”吴冕点头,“就是战略科学家!可惜那时候咱们太穷,想点科技树太难。老林啊,我一直想要点经费,琢磨一下人体科学这一块。”
“……”
“其实郑林远早就可以出院,但我把他留下来,你知道为什么么?”
“……”林道士无语。
“希望能有机会,希望世界和平。”吴冕轻轻说道,声音像是落在雪地上的雪花一样,哪怕林道士站在吴冕身边,也只能听个大概。
“小师叔,你有思路?”
“我要是有思路就好了。”吴冕道,“十几年前,我和老师去给钱老体检,钱老和我说了几句话。但我不是工作人员,他也没说什么重要的。我的感觉……杏仁核的位置忽然有大量生物电流……哈哈哈,可能是钱老在我心里太神圣,所以见面后我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小师叔,你也有这种傻逼中二的时候?”林道士大笑。
“当然。”吴冕道,“不说这些,我去旅游的时候你帮我照顾家,薛院、马院的电话、微信都有吧。”
“有。”林道士说道,“和马院联系的比较多一些。”
“行,小事儿找马院就行,我快则半个月,慢点年前年后也就回来。”吴冕道,“不用像生死离别一样说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