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9 传说中的临床经验
那是很多年前的一件事，韦大宝当时是120急诊医生，负责出出诊接患者。
和这次的情况类似，患者主诉胸闷气短、大汗淋漓。
韦大宝急匆匆赶过去，等他到的时候看见一堆人在楼下围成一团。
120急救中心说患者在家，402门。韦大宝手里有信息，他也没看热闹的心思。但路过的时候瞥了一眼，看见一个人躺在地上，脸色发青，已经没了呼吸。
患者家属扑在患者身上嚎啕大哭，还有人掐人中。
核对信息后，韦大宝才知道这就是自己要接的患者。
120指挥中心会告诉患者家属让患者安静平卧，等待120救护车、医护人员赶过来。
可他们为什么下楼了？
韦大宝当时把患者抬上救护车，胸外心脏按压半个小时。
这是“安慰”性抢救措施，明知道没用也要给患者家属一定的心理暗示，是经过医生抢救无效后死亡的。
等尘埃落定，韦大宝问了情况，他才知道患者当时胸闷、胸痛的很厉害。
因为从前没犯过病，家里没有急救药物。加上胸痛、缺血产生的濒死感，让患者极度恐惧。他觉得可能跑几下，血液循环起来，就能把血管冲开，就会好一些。
但是在妻子的搀扶下勉强走下楼，就一头栽倒在地上，再也没有醒过来。
韦大宝有些遗憾，但当时也没多想，只要不闹医疗纠纷就可以。至于其他的，和他这个急诊科的半吊子医生有关系么？肯定没有就是。
那之后韦大宝又见过很多类似的案例，在这方面，可以说是经验十足。毕竟东北酷寒，心脑血管疾病高发。
想明白前因后果，韦大宝问120急救医生要了电话，直接用医院的座机把电话打给患者家属。
“喂，是徐广志家么。”接通电话后，韦大宝直接问道。
电话那面乱糟糟的，隐约能听到有人哭，似乎还有咚咚咚的声音。
韦大宝心里一紧，脑海里联系到《诊断学》上描述的内容。
“你谁呀。”一个女人带着哭腔的问道。
“我是中医院的大夫，你们是不是正敲患者胸口呢？”韦大宝急匆匆表明身份，然后问道。
“嗯啦，怎么？”患者家属说道，“敲两下胸口，老徐觉得好受多了。”
韦大宝微微犹豫了一下。
毕竟患者觉得好受多了，要不然……但由于只是刹那间的事情，他很快整理思路，快速说道，“停下，停下！别特么锤胸口！”
情急之间，韦大宝爆了粗口。
“啊？”患者家属疑惑说道，“邻居老哥说网上看到的，捶打胸口，是震开堵住的血管? 可以让血流速度更快，冲开被堵塞血管……”
“别特么锤！作死呢？”韦大宝怒道? “会要命的！”
“……”电话那面乱糟糟的声音似乎都小了一些。
韦大宝继续说道? “患者平卧，可以枕的高一点? 让他安静，别紧张，用力呼吸。”
“用力啥？”电话那面问道。
韦大宝无语，自己是不是和吴科长学坏了？还是看《诊断学》看多了呢。
“用力喘气? 深一点? 喘到肺管子里面去！”韦大宝吼道。
“哦哦哦。”
患者家属被韦大宝的态度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应道。
电话那面咚咚咚的声音消失，很明显韦大宝的话起了作用。
长出了一口气? 韦大宝刚想挂断电话? 忽然又想起一些事情，继续说道? “还有? 别按人中。”
“……”患者家属怔了一下，她觉得韦大宝是不是有千里眼? 怎么隔着电话就知道这面在做什么。
“别掐人中！”韦大宝听对面不说话，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连忙吼道，“用力掐人中患者会疼痛，疼痛就会产生刺激，导致血流加速、增加耗氧量、加大心脏的负荷，加重病情。”
“啥？”患者家属弱弱的问道。
韦大宝扶额。
“别特么掐人中，你们不会……再掐人中你老公就死了！死了！！”韦大宝最后还是用他熟悉的方式简明扼要的和患者家属说了情况。
不用给她们解释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情况，她们只知道结果就行。
其实韦大宝这么说也有些危言耸听，掐人中的那种疼痛刺激绝对赶不上心绞痛的强度。可是这时候掐人中没什么好处，只会增大风险，所以韦大宝也没什么顾忌的说道。
“哦哦哦。”患者家属连忙应道。
“还有，别给患者喝凉水！”韦大宝继续叮嘱道，“别拍后背让让他顺气儿。你们最好什么都别做，对了，注意给患者保暖。”
“……”
“盖个毯子，注意保暖就行。你爱人是不是躺地上了？千万别搬动，身子下面掖点东西就行。”韦大宝把这辈子遇到的离奇事情瞬间总结，全都说了出来。
要是医学院刚毕业的小医生肯定想不懂患者为什么在心梗发作的时候要喝凉水。
这就是传说中的临床经验。
叮嘱了一遍，韦大宝告诉患者家属120急救车很快就到，让她别着急，家里人别哭，尽量让患者冷静下来。
交代了这些后，他才如释重负的挂断电话。
“宝哥儿，你变了。”小护士站在后面，见韦大宝挂断电话，这才说道。
刚刚全神贯注的交代患者家属注意事项，韦大宝完全没听到小护士走进来。精神刚松懈一下，就听有人在身后说话，把韦大宝吓了一跳。
“哎呦我去，你可吓死我了。”韦大宝捂着胸口说道。
“宝哥儿，你可别讹我。”小护士笑呵呵的说道，“你怎么跟患者家里说这么多有的没的。”
“我见过类似的患者，就因为疼的厉害，喝了几口凉水死的。”韦大宝叹了口气说道，“多叮嘱两句，尽到本分。”
“喝两口凉水就死了？”
“井拔凉，那玩意忽然喝进去，局部毛细血管收缩，体温下降，导致冠状动脉痉挛加重，心肌缺血……”韦大宝坐在座位上，认认真真的开始背诵《诊断学》的片段。
从前只是背诵，可现在韦大宝却能理论联系实际，越来越像是一名真正的医生。
700 大郎，该吃药了
“宝哥儿，你这厉害了啊。从前就觉得你不正经，没想到还真有临床经验。”小护士夸奖道。
“那是，什么叫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韦大宝舔胸叠肚，不等别人吹，自己先摇起尾巴。
很快，接班的医生来了，韦大宝和他交代了几个留观患者的情况后换衣服。但他犹豫了一下，却没直接走，而是等120急诊医生回来。
问问患者死活，韦大宝比较担心这一点。
他也觉得自己变了，变得和从前完全不一样。
要是从前，下班走人，琢磨着到哪做个民俗挣钱才是硬道理。在八井子中医院耗着也挣不了多少钱，一家老小可都等着吃喝，不做点什么那不成了二流子么。
一个120急救的患者，不经手，和自己没有丝毫关系。
放在从前，韦大宝根本不会理会。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啰啰嗦嗦和患者家属交代了一大堆，心里有些忐忑，生怕他们作出新花样；生怕病情很重，没送到剑协医院人就已经没了。
老老实实的等着，韦大宝仔细品味自己的这种改变。
开始的时候好像羡慕剑协医院挣钱多来着，吴科长给的那份秘籍硬着头皮看。可没想到这才三两个月的时间，自己竟然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但这种变化真的好么？
韦大宝笑了笑。
其实他属于那种闷声发大财的，尤其是最近这次去香江，临行的时候郑家给他封了一个大大的红包，能赶上剑协医院一年的收入。
这就是飞刀的感觉，这就是飞一样的感觉！人间正道是沧桑，还是跟着吴科长干吧。
下班后等了将近十分钟，120急救车才赶回来。
“小宋，患者怎么样？”韦大宝问道。
“送去剑协医院了。”120急救的宋医生说道，“宝哥儿，你着面子够大的啊！”
“那是，你也不看看我是谁。”韦大宝笑道，胸脯不由自主的挺起来。
“我临走的时候听到那面的医生和患者家属说，送去的患者属于急诊急救，收费标准好像不高。”宋医生说道。
“患者病情重么？”
“别提了。”宋医生也没进屋，站在门口摸出烟，扔给韦大宝一根，点燃后深深吸了一口，这才舒坦的说道，“那虎老娘们，要不是宝哥儿你打电话早，患者早都特么的让她给锤死了。”
“……”韦大宝一怔。
“我去的时候把患者抬上救护车，撕开衣服做心电图。你猜怎么着？把我吓了一跳。患者胸口一片青紫，有没有骨折都不好说。你说说胸骨有多结实，硬生生给锤紫了。这要是胸骨骨折，骨头茬子往下戳，扎破心脏……”
小宋医生说着说着也觉得害怕，他停住，开始自顾自的抽烟。那虎娘们，他心里骂了一句。
“这么用力？是亲老公么。”韦大宝嘿嘿一笑。
知道患者没事，开点玩笑也不打紧。
“我当时也怀疑，是不是借机杀人呢。”宋医生道，“大郎，该吃药了。宝哥儿? 你说这多吓人。”
“是呗。”韦大宝问道? “到底怎么回事？”
“那老娘们干活是一把好手，人家的胳膊比我腿都粗。”宋医生说道? “据说三个小时前患者胸口疼，她上去就是一杵子。说患者贱皮子……”
“哈哈哈。”韦大宝笑道。
“被怼了一下? 患者胸部疼痛说是有缓解，当时就没找人。”宋医生继续说道，“后来反复疼痛，大汗淋漓? 那老娘们回家一看不对劲，赶紧打120急救电话。反正在家也没事，就一杵子一杵子的怼患者。”
“……”韦大宝无语。
“后来他们说是你特意打了一个电话，让别锤胸口。”宋医生吐了个烟圈? “依我看? 要是宝哥儿你不打电话? 患者就得被杵死。就这，有没有胸骨、肋骨骨折我都不敢保证。”
“你没看看？”
“当然不看。”宋医生说道，“万一我碰一下，肋骨骨折或者胸骨骨折向下扎破心脏呢。”
“嗨，不至于。”
“人心险恶，不得不防。”宋医生说道，“前几年县医院的老刘不就是被患者家属投诉，说是查体导致的心包填塞么。”
“嘿。”韦大宝也不说什么，跟着抽烟。
这些个事儿，没处说理去。具体是不是，不是当事人，谁都不知道真相。但患者家属就这么说，举证倒置……mb，狗日的举证倒置。
“宝哥儿，厉害了，还知道让患者不喝凉水，别按人中。”
“厉害吧。这是啥？这是临床经验！”韦大宝得意的说道，“跟你宝哥儿我好好学着。”
“切。”宋医生鄙夷道，“一个月就这么几个破钱，有啥好学的。希望今天事儿少点，好好睡一觉，明天我还得去省城开滴滴呢。”
“小宋，你这挺顾家啊。”
“要不然咋整，你能装神弄鬼的骗点钱，我可不行。”宋医生叹了口气说道，“我还不如你们出诊的医生，一个月就这点死工资，不多挣点连孩子补课费都交不起。”
“要不你来出门诊，我去出120。”韦大宝直接怼了回去。
“不滴。”宋医生直接拒绝，“急诊科那就不是人干的活，就算是咱中医院急诊少，那也不行。累成了狗，还多挣不了多少。现在滴滴不行了，最开始和出租车抢市场那会，一天三五百的挣！”
“也不错，小鸡不撒尿，各有各的道。”韦大宝把烟掐灭，扔进垃圾桶里，笑呵呵的说道，“那我回去了。”
“宝哥儿，你咋不去剑协医院呢？”宋医生好奇的问道，“是不是你吹牛逼，人家吴科长根本不搭理你，你非说带着你去香江飞刀？大家背后说，你怕是连刀都握不稳，飞个毛线的刀。”
要是往常，韦大宝听到这些话肯定会恼怒。但人变了，心态也变了。听宋医生说这些，韦大宝只是微微一笑，“你懂啥。”
“说呀，宝哥儿。”
“我老鸹山的事情，用的着跟你说的那么细？”韦大宝打开柜子，拿出《诊断学》抱在胸前，“回家了，晚上睡个好觉。”
701 不靠谱的评估
患者送来剑协医院，吴冕没有动手，全程站在一边看高柏祥指挥抢救。
只是心梗而已，以剑协医院的硬件、软件条件，只要进了医院问题就不大。即便是来到医院就呼吸循环骤停，吴冕也有信心抢救回来。
吴冕心里有数，他需要知道的是急诊急救条件下医生、护士之间配合的默契度。
通过观察，吴冕很欣慰，整个过程堪称完美。
患者最短时间内做了对症处置，有专门的医生和患者家属交代病情，而患者则直接推进介入导管室。
全程观看急诊急救，哪怕是吴冕都找不出来多少问题。
要是国内医疗全都能达到这个水平就好了，吴冕笑呵呵的想到。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剑协医院砸进去多少钱吴冕心里有数。
知道要考试，平时一听考试就抱怨的护士们只要有时间就抱着书看，没事宁肯晚下班也要留下来温习一遍急诊急救。
所以配合起来才会如此默契，一般医院根本无法做到。
别说是国内医院，即便是麻省总医院，也很难找出来这么多年轻、高素质的护士。
这批护士基本都是本科毕业，在医大几家附属医院打熬了三四年，正是临床经验与身体素质综合水平巅峰时期。加上来到剑协医院后活不是很多，最近才开始忙起来，有大把时间看书。
理论联系实际，再回到理论，重新淬火还有大把人民币揣在兜里，哪有不精干的道理。
要是这都不行，医院还是解散了的好。
吴冕笑吟吟的背着手走出住院部，准备回去继续磨自己的科研。还要等个把月和兰科、东软、通用医疗合资的厂区、实验室建好，才能开始下一次的试验。
想起厂房，吴冕忽然想到邓明。
邓区长现在应该放心了吧，一批厂房彻夜无眠的修建，这在东北是极为罕见的。
远远看去，一栋高楼已经要封顶，那是未来的医大五院住院部。再远处，是各个厂区。
吴冕背着手，心里琢磨着事儿，缓缓走向办公室。
“哥哥，急诊患者怎么样？”楚知希正坐在吴冕的办公桌前摆弄着新作出来的软件。
“软件怎么样？”
“还行，感觉定位比之前精准了一些。”楚知希笑道，“你呀，就是个强迫症患者，准确率没必要弄这么高的。”
“把行业标准设定的高一些? 以后来的人要面对一个山一样的门槛。”吴冕道? “急诊患者情况已经平稳? 送去手术室做造影了。”
“我还以为你手痒，要上手术呢。”
“才不会。”吴冕道，“高主任他们作的很好，我全程看了急诊急救，还不错。”
“呦？”楚知希有些诧异，“真的还不错？我记得麻省总医院的急诊最怕看见你。每次你去都要骂人，那面的护士大妈有一个都被你骂哭了。”
“他们……嘿！”吴冕摇了摇头。
“对了? 哥哥。”楚知希站起来，把位置让给吴冕，“针对流行病的抵抗、治疗能力排行下来了。”
“哦? 你怎么还关注这个。”
“珍妮发给我的。”楚知希说道，“她也参加了演习? 据说评估数据惨不忍睹。珍妮一直说，但愿不会发生任何事情。”
吴冕微笑，没有说话。
“美国排名第一? 华夏排五十七。”
“他们的评估机构不靠谱。”吴冕道? “要是能靠谱，母猪都能上树。几年前选大统领的时候民调怎么说的？评估机构一同乱说? 我估计他们的数据模型……压根就没有。闭着眼睛? 怎么说怎么是。”
“你怎么知道？”
“总之呢? 他们高兴就好。”
“哥哥，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知道的。”
“各种评审委员会背后都有金主，想知道靠不靠谱就先去看看基金是哪家的。福特基金、洛克菲勒基金? 只要看到这个名字我就觉得恶心。”吴冕道，“还有索罗斯基金什么的。”
“哥哥，你不觉得演习太凑巧了么？”楚知希问道。
“肯定是别有用心。”吴冕皱眉说道，“从前我认为他们是故意恶心华夏，但现在回头看不应该是这样，总觉得他们要做什么。”
“不应该吧，我也被搞迷糊了。美国的生物工程水平的确很强，但绝对没强到可以治疗……”
“谁知道呢。”吴冕摇头，“要是我想做点什么，肯定不会这么大张旗鼓的。可他们只是单纯想要恶心一下咱们么？有什么意义？”
“你不说么，美帝想要制造业去其他国家，办法有两个。奥观海同志联系了好多年的tpp被建国同志给否定了，他们肯定在想别的办法。”
“我就是随口一说。”吴冕道，“体量大的他们担心再培养出来一个对手，体量小的没什么用。不去想这些，咱们就是医生，干应该干的事情。”
“我倒是觉得几次演习后一旦有什么流感，他们的科研机构可以做假数据，借此打击……但也不能啊，这不是把人当傻子么。”楚知希完全想不懂这件事。
不仅是他，吴冕也想不懂。
想不懂的事情就不去想，这是吴冕做事的准则。
“晚上吃什么？”楚知希很随意的问道。
“回家，妈说今天的鱼很新鲜。”吴冕道，“丫头，看完之后提个意见么。”
“在我的文件夹里，你找一下么，都写好了。”楚知希笑道。
吴冕知道这个我的文件夹和常规电脑上的我的文件夹不是一个，他把软件最小化，桌面上有一个名字叫做“楚知希的小黑本”的文件夹。
鼠标移动，点开文件夹，找到最新的文件，吴冕扫了一眼。
吴冕继续忙着，和远处夜以继日的工人一样努力。
……
……
邓明像吴冕想的那样，最近的日子过的很舒服。
开门红是必然的，一批厂房拔地而起，像是变魔术一样，连邓明都不敢相信。
他知道这是谁做的，有心思天天往剑协医院跑，可是邓明毕竟是新上任的区长，大事小情无数，根本忙不过来。
同学聚会也被推了三五次，今儿终于熬不住老同学们的盛情邀请，下班后自己开车去了饭店。
邓明没带司机，他不想喝酒，一口酒都不想喝。
702 不敢去看病的年纪
“老邓，你这个区长可是太忙了，约你多少次你都不来。”一个中年男人站起来热情说道。
“别提了，无数的事情要忙。”邓明道，“吃饭就像是往饭桶里倒饭一样，连细嚼慢咽的功夫都没有。我这胃，现在每天靠胃药顶着。”
身份地位的差异、脾气秉性的差异，毕业二十多年后能聚在一起的同学也不多了，都是些熟悉的老朋友。邓明也没多在意，把外衣随手搭在衣架上，就找了个位置坐下。
“老隋呢？”邓明问道。
几名同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说话。
邓明感觉到一丝不对的气氛在空气中飘荡，他心底升起一股子不祥的预感。
毕竟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面对中年危机，做牛做马一样拼命工作，无论高低贵贱，各有各的心酸苦恼。
前几年就已经有一名同学脑出血去世，老隋该不会……邓明的腰一下子挺了起来，扫了一圈，问道，“老隋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么。”
说话间，一股子位高权重的气势油然而生。
“唉，老隋住院了，准备手术呢。”
“什么病？”
“食道癌。”中年男人叹了口气说道，“一个月前找你聚会你说没时间的那次，还记得吧。”
邓明点了点头。
“见面后我们见老隋瘦了很多，脸色也不好。”中年男人深深的叹了口气，出这种事情谁都不愿意，但邓明问起来总不至于瞒着他。
“当时我们问老隋这是怎么了，他说吃东西总是往上反，应该是胃病，小时候挨饿把胃给饿坏了。”
“胡闹呢，怎么不去医院？”邓明不怒自威。
“我们也是这么说的。”中年男人说道，“但大家好不容易聚到一起，说着说着就把这事儿给忘了。连吃带喝，见老隋吃东西也没什么大事，但要结束前，老隋开始不舒服，去卫生间吐了。”
“不是喝多了吧。”
“不是，老隋说他最近吃东西快了就这样……”中年男人说道，“我们都劝他去医院看看，可是他说不敢去。”
“……”邓明隐约知道，但是不敢往深处想。
他们的年纪都到了正是上有老下有小、全家的压力都抗在肩膀上的时候，哪怕是一步一个踉跄也得往前走。
家里父母有退休工资、身体好的，压力还能小一些。要是父母在农村? 一身老年病的? 隔三差五就要住院的家庭? 更是不堪重负。
哪怕是邓明自己? 到了这个年纪也有各种不同的烦恼，只不过烦恼的点不一样罢了。
说到这里，邓明有些怀念上学时候的无忧无虑的岁月。
“老隋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拔犟眼子的主，给他一根屎橛子他都能咬住就不松口。”
“我们聚会后过了半个月，我问老隋去没去医院看过? 他说没去。我和小申就约了个时间? 找他去又催了几次。本来吧这都不是同学、朋友该干的事儿? 但那天看到他吐了，我们就一直怀疑老隋是不是得了癌。”中年男人越说语气越是低沉。
“瘦的那么明显，吃东西还总往上反，不是长瘤子还能是什么。有事儿总要面对不是? 别等到发现就是晚期? 那可特么的操蛋了。”
“后来呢？”邓明问道。
“唉。”中年男人连续不断的叹息，“强拉着他去医大一挂号、检查。做了一个什么检查，就是喝黏糊糊、白不呲啦的东西进去? 然后医生用x光机看。”
“看完后? 放射科的医生也没说什么，让我们回去，临走的时候使劲给我眼色。老隋走了，我偷摸回去问，医生说食道长了个大瘤子，得有5cm。要去胸外科看看，还得做别的检查，要是转移就没辙了。”
“……”
虽然已经知道结局，可是听到这里，邓明心里面还是相当难受。
希望没有转移，做手术之后就能解决，邓明想到。
“现在老隋住院等着手术？手术谁做？”邓明问道。
“医大一，找了胸外科的顾维勉主任。”
“有转移么？”邓明沉声问道。
“没有，我和顾维勉主任沾点亲戚，我去问的。”中年男人说道，“顾主任说没有转移，做个手术把瘤子切掉就行。现在看情况应该不用放化疗，术后治愈的可能性相当大。”
“嘘~~~”邓明长出了一口气，但心里还是很忐忑。
“吃饭吧。”中年男人从邓明开始，挨个倒酒，说道，“及时行乐，谁特么知道能活到哪一天。”
邓明本来不准备喝酒，但老隋的事情让他有些不舒服。聊起步叫个代驾，喝！
虽然是喝酒，心里还不痛快，但大家都有节制。
两个小时后，大家都有些酒意，心里放心不下，张罗着明天中午去看老隋。
他在医大一院正在做术前检查，要是没有手术禁忌症估计也就这几天就要上台。
散了宴席，代驾开车送邓明回家。
邓明没有着急上楼，而是站在楼下的夜色中点了根烟，心中有些唏嘘。
最近太忙，都没时间感慨日月如梭，时光如水。
已经十月下旬，温度在半夜降到零下，一早都结冰。邓明觉得有些冷，但是被凉风吹了一下，觉得清醒多了。
他一边抽着烟，一边回忆着老隋这个人。
那么壮的一个汉子，怎么就说倒下就倒下了呢，邓明心里越想越不舒服。
邓明微一犹豫，拿起手机。
“吴老师。”邓明拨通电话。
“邓区长，这么晚您找我有什么事儿？”吴冕温和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
“我就不跟您客气了，吴老师。”邓明说道，“我一个同学得了食管癌，在医大一住院。”
“顾维勉那？”
“嗯。”
“顾主任水平还不错，我知道的。您的意思是……”
“明天我们去看看我同学，您方便的话能不能帮打个招呼。”邓明知道自己的要求很过分，但毕竟吴冕的地位在那，应该没问题。
“没事，姓名给我，我和顾主任联系一下。”吴冕笑道。
703 孙贼，还没睡呢？
顾维勉的手机响，看到上面标注的是协和吴老师的字样，心里别提有多别扭。
他还记得在老鸹山上损着林道士，却被吴老师抓住，差点没糊到墙上去。谁特么知道吴老师竟然和林道士有瓜葛！
抗nxp2皮肌炎这个病顾维勉回来之后反复查阅，各种资料都快能倒背如流了。
越是对这种罕见病了解的深刻，顾维勉就越是难以相信吴老师当时只看了普通的化验单和食管镜就给了诊断。
随后剑协医院成立，有关于那面的消息最近满城都是。
开新术式、治疗阿尔茨海默病，这些对顾维勉来讲都属于神仙级别的人物才能做的事情。
别人有考虑过去剑协医院，但是顾维勉从来没这个想法。
他只要一想起剑协医院，脑海里就会浮现出老鸹山“食堂”里大马金刀坐着质问自己的那个年轻人。冕少……吴老师，还真特么是一点面子都不给自己。
自己干什么了？不就是说要砸了后山的石碑么。那是开玩笑，他竟然当真。
胸腔镜手术做了三小时二十二分钟这种糗事，吴冕那狗日的竟然记得清清楚楚……对此，顾维勉一想到就心里堵得慌。
尤其是吴冕那一声孙贼，现在还经常在顾维勉的耳边回荡。这人就算是技术水平高，也不至于这么嚣张不是。
老子惹不起，但是躲得起，顾维勉一直躲着吴冕。可没想到，临睡觉了接到吴冕的电话。
“顾主任，打扰了。”吴冕温和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
顾维勉微微一怔，原本温和的话语声传到他的耳朵里就变成了孙贼，还没睡呢？！
“吴……吴老师，您找我什么事儿？”顾维勉有些心虚的想到。
“有一个患者，叫隋良，是开发区邓区长的同学，说是在您那住院准备手术。”
原来是这样，顾维勉微微放心，但随即又开始担心起来。
“吴老师，有什么需要您指示。”顾维勉的态度卑微到了尘土里。
“顾主任，别这么客气么。”吴冕道，“和邓区长合作的还不错，他找到我，我帮着问问，患者什么情况？”
“……”顾维勉愣了一下，努力回忆那个叫隋良的患者。
过了十几秒钟，顾维勉才说道，“患者主诉间断性进食梗阻2年余，明显加重3天入院。”
吴冕没打断顾维勉的话。
“门诊食管钡透检査示食管下段囊状扩张，其内黏膜增粗紊乱，病变长约5cm，其上方管腔扩张，钡剂通过缓慢，但可通过贲门进入胃腔，诊断为食管下段占位性病变、平滑肌肉瘤或食管癌可能。”
“入院后其他检查呢？”
“其他检查都正常，没有手术禁忌。”顾维勉说道。
顾维勉的爱人见他板板正正的坐在床头? 像是和领导汇报工作一样? 但称呼对方却不是什么院长而是老师? 便小声问道，“维勉，谁呀。”
“嘘~~”顾维勉把手指放到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悄悄站起来，一边往出走一边问道，“吴老师? 手术初步定在下周一，您来指导手术？”
“哦，我就是帮邓区长打个招呼? 患者麻烦帮着照顾一下。”
“您放心，我肯定办的妥妥的！”顾维勉下意识的立正说道。
这里面有各种做法? 力度最大的肯定是去特需病房，术前术后全部环节都刷脸，顾维勉就想这么做。
要是关系一般的? 只会随便说一句谁谁谁找我? 让我帮着照顾一下。这么做，只动嘴皮子? 无论是手术还是术后治疗都和其他患者没什么区别。
类似的情况是临床的常态。
最差的一种是挂断电话就忘到脑后? 根本不记得有这事儿。
吴老师打电话? 顾维勉根本不敢有丝毫怠慢，哪怕在此之前被训的跟狗一样
“顾主任，那就拜托您了。”吴冕笑着说道? “患者没有转移吧。”
“检查看淋巴结没肿大，理论上来讲没有转移。肿瘤位置也在弓下，手术难度不高。”顾维勉说道。
“行，那麻烦您了。”吴冕客客气气的说道，根本听不出来在老鸹山上骂孙贼的口气。
“吴老师，您还有什么指示？”顾维勉能听出来吴冕要挂电话，心里松了口气，随口又客气了一句。
“呃，要是方便的话，片子和检验报告发过来我看一眼。”
顾维勉差点没一个嘴巴子扇自己脸上。
欠啊！
自己怎么就这么欠呢。
问什么问，又来事儿了吧。
心里这么想，但是顾维勉嘴上十分客气，“吴老师，您稍等，我找值班的住院总发给我。”
“麻烦您了。”
说完，吴冕挂断电话。
顾维勉叹了口气，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找住院总把患者的所有资料拍下来发给自己。
“维勉，谁呀，大半夜的。”顾维勉的爱人穿着睡衣走出来问道。
“吴冕吴老师，剑协医院的那位。”
“剑协医院？是哪家医院？”
“八井子那面新成立的一家医院。”
“这个名字好古怪。”顾维勉的爱人笑道，“维勉，怎么叫这么个名呢。”
“剑是剑桥的剑，剑桥医学院海外部；协是帝都协和的协，协和东北分院区。”顾维勉解释道。
普通人不了解医疗圈子里的内幕，但对于剑桥与协和这种大名鼎鼎的大学却也都知道。
“吴老师找你干什么？”顾维勉的爱人问道。
“有个患者在我这儿住院。”顾维勉叹了口气，“吴老师嘱咐我帮着照顾照顾。”
“这种小事怎么感觉你愁眉苦脸的呢。”
“唉，你不知道。”顾维勉道，“你先睡吧，我还得一会。”
说着，顾维勉把住院总发来的各种信息转发给吴冕。他心里忐忑，又反复的看了一遍。
上次去老鸹山兴师问罪的患者，是自己诊断失误，这次可不能再出现类似的情况了。
顾维勉又看了一遍所有检查报告，尤其是上消化道钡透，很典型的食道占位影像，他这才放心。
就不信吴冕这个狗日的还能找出来什么毛病！
704 就是个普通的食管癌
很快，顾维勉的电话又响起来。
“顾主任。”
“吴老师，您指示。”顾维勉依旧客气、卑微，仿佛下级医生面对脾气不好的老主任。
“看了片子，我有些小疑问。”吴冕说道。
顾维勉的心提了起来，他努力回忆患者的上消化道钡透的影像资料，很典型的食道占位性病变，和上次的患者不一样。
在顾维勉的角度看来，患者完全没必要做胃镜、病理活检。那样的话，只会增高种植转移的风险。
影像学资料已经很明显了，还有必要用镜子看一眼么？
“顾主任？”吴冕听电话那面沉默，他招呼了一声。
“啊，啊？吴老师，您要看什么？”
“看上消化道钡透考虑是占位性病变，但是术前复查的肺部ct上来看密度有些不对。”吴冕说道，“用胃镜看一眼，比较稳妥。”
“……”顾维勉觉得这就是没事找事的典型。
吴冕吴老师亲口确定上消化钡透的影像学资料诊断占位没问题，还要用胃镜看一眼，这不是脱裤子放屁么。
在临床上有这种人，看完片子，不说点什么他们心里难受。哪怕和他的诊断一样，他也会提出一点意见，要不然彰显不出来水平。
md！顾维勉心里骂了一句。
虽然心里冕不高兴，但他还是客客气气的说道，“吴老师，您明天有时间么？要不您来看看？胃镜我倒是会做，但肯定不如您的水平就是了。”
随便客气一句，顾维勉琢磨着明天到底要不要给患者查胃镜。
算了，吴冕都说话了，就当是给他一个面子！顾维勉心里想到。
“嗯，明天大概几点？我去看一眼。”
“……”顾维勉听到吴冕的话后，怔了一下，“吴老师，您说什么？”
“我说我去看一眼。”
“……”
顾维勉无语。
手术不来，做胃镜竟然要来看一眼，刹那之间他开始怀疑打电话的人到底是不是吴冕本人。
一个胃镜有什么好看的？哪怕是难度上天，肿瘤太大，导致胃镜根本过不去狭窄的缝隙，那也不至于比手术还要难不是。
吴冕来看什么？是不是要给自己难堪？从前老鸹山的那事儿还没过去？
问号一个又一个的在顾维勉的头顶升起，只一瞬间，他就觉得自己的脑子发烫。
“顾主任，您是不是已经睡了。”吴冕温和的问道，“要是您那面没有问题的话，咱们明早再联系，就不打扰您睡觉了。”
“没有没有，吴老师您确定来看胃镜？来看这个检查？”顾维勉还是无法相信，再次确定。
“是啊? 我看看，要是有什么难处我伸把手。”
又客客气气的聊了几句后挂断电话? 顾维勉怔怔的坐在客厅里。他实在想不懂一个胃镜有什么好看的，吴冕这是要来打自己脸还是有别的目的？
肯定不会就看个胃镜? 这一点顾维勉确定。
他又拿起手机? 翻看影像资料和其他检查结果。阳性的只有上消化道钡透，诊断是食道下段占位性病变。
那么大的一个瘤子? 瞎子都能看出来? 不可能有事啊。顾维勉脑袋上的问号越来越多，脑子越来越热? 眼看着就要宕机。
盯着手机看了至少半个小时，顾维勉还是想不懂。
他干脆拿起手机? 先给李忠打了一个电话。虽然知道李忠已经去了剑协医院? 但咨询个问题总没什么。
“李老板！”顾维勉说道。
“老顾啊? 这么晚打电话有事？”李忠疑惑的问道。
“有个片子，你帮我掌一眼。”顾维勉没说吴冕的事儿? 他只说病情? “诊断是食管癌? 一个比较重要的患者，你帮我看一眼? 我担心误诊。”
“发过来吧。”李忠倒也痛快。
几分钟后? 李忠的电话打回来。
“老顾? 你这也太小心了吧，这么典型的片子还要问问我？”李忠爽朗的声音进到顾维勉的耳朵里，“诊断食管癌，没有转移，抓紧时间做手术吧，别耽搁了病情。”
“你确定？”顾维勉脑袋上的问道越来越多。
“我去，老顾！”李忠惊讶的说道，“你是不是老年痴呆了？正好吴老师研究老年痴呆的诊断与治疗呢，已经有几个患者基本痊愈出院了，你也来看看？”
“别扯，我这就是强迫症。患者比较重要，我怕误诊。”顾维勉说道。
“那么明显的大瘤子还能误诊！你这么多年临床经验都哪去了。再说，你这也太小心了吧，不像你为人啊。”李忠鄙夷的说道。
两人平时私交不错，要不然顾维勉也不至于半夜打电话给李忠。被损了两句，顾维勉的心反而踏实了下去。
就是么，很典型的食管下段占位性病变，不光是自己，连李忠也是这么考虑的。
挂断电话，顾维勉想要去睡觉。
可是夏天去老鸹山的时候吴冕大马金刀拉过椅子，坐在上面骂自己孙贼的样子又浮现在眼前。
顾维勉有些心虚，可别是再是什么罕见病之类的。
他犹豫了很久，把电话打给帝都的同学和朋友。
都是心胸外科的人，这种片子见得多了去了，三人的诊断和顾维勉、李忠的看法一致——食管下段占位性病变，暂时没发现转移。
至于治疗，有人说直接手术，没必要做术前穿刺活检；有人建议做穿刺活检，以免有意外。
这是学术理念不同导致的，顾维勉也知道。
折腾到后半夜，顾维勉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他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吴冕为什么要来看胃镜检查，完全没有道理。
如果说自己判断失误也就算了，李忠以及其他人也都是一样的想法。这么简单的片子怎么还能看错？！
不可能！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每一次想到吴冕，顾维勉都会心里一哆嗦。
就这样，一直到天亮，顾维勉顶着熊猫一样的黑眼圈去了医院。联系内镜室，按照急诊患者走流程，订好时间，告诉吴冕。
患者推进内镜室的时候，吴冕也到了。
705 又误诊了？
看见顾维勉的样子，吴冕吓了一跳。
“顾主任，您最近失眠，休息不好？”吴冕问道，“怎么眼圈这么黑。”
顾维勉心想还不是你弄的？但心里怎么腹诽都行，他可不敢硬刚吴冕。作死这种事儿，能不做还是不做。
“吴老师，您这来的真是准时。”顾维勉硬挤出一丝笑容。
“哦，一会要接机，还有两个半小时的时间。”吴冕道，“不知道能不能够。”
两个半小时，做个胃镜？顾维勉疑惑的看着他，不知道吴老师到底是什么意思。
犹豫了一下，直到换完鞋，顾维勉才决定有话直接说。
他问道，“吴老师，您该不会怀疑不是食管癌吧。”
“有可能不是。”吴冕道，“昨天不是告诉您了么，密度不对。”
“密度？”
“其实最好要有一张64排ct的片子才能看的更清楚。但要做64排ct还不如直接做胃镜，看的更清楚。”吴冕道，“食管结石，您这里处理过么？”
“……”顾维勉无语。吴冕考虑是食管结石？这不可能啊！胃结石倒见过，食管直上直下，出现结石的概率小的离谱。
“顾主任，要是没接触过，您派个人和丫头去，她有模版。”吴冕道。
楚知希微笑，顾维勉一脸懵逼。
安排人带着楚知希去做文字工作，顾维勉仔细回忆刚刚吴冕说过的话，他觉得根本不可能！
这么说不严谨，不是不可能，而是可能性极低。
为什么可能性极低呢？
消化道结石一般滞留于胃部，发生于食管者相当、极其罕见，概率微乎其微。
胃石症是指食入的毛发、植物纤维，比如说柿或是黑枣和矿物质等在胃内未被消化、长期凝结形成团块所引发的病变。
可分为毛发结石、植物结石和混合结石3种。
柿石等消化道结石的形成多在ph<4的环境中。正常情况下，食管ph值为6左右，不易形成原发性消化道结石。
即便有毛发被误食进去，在食管里……那就是个管道，几乎不停留，没有结石形成的条件。
顾维勉仔细回想，确定自己的想法是对的。最起码自己干胸外科二十多年，从来没见过类似的患者。
虽然这么想，但顾维勉有些不安。从前认为检查足够多了，但现在看还差了点什么。
一张上消化道钡透的影像资料有些不够看，另外就是肺部ct虽然带着食道，可是影像科的人都会针对肺脏进行曝光，而不是全部脏器都看的清清楚楚。
“顾主任？您是不是有点累？感觉您不在状态。”吴冕见顾主任又出神，便问了一句。
顾维勉讪笑，“吴老师? 不好意思啊，我昨天没睡好。”
“是我不好意思才是。”吴冕笑道，“半夜打扰您休息? 您多担待。”
“吴老师，您太客气了。说实话? 食管结石这病我没见过? 影像学上有什么特征么？吴老师您很确定是食管结石，是不是有什么诀窍？”顾维勉决定还是先问问。
就像是老鸹山上的那次? 自己是真没看出来毛病，认为患者是癔症。谁成想几个钙化点就让自己翻了船? 一直到现在都不好意思去老鸹山见林道士。
“您和影像科的同事分析的是对的? 卵圆形充盈缺损影，黏膜无明显破坏，完全可以判断是食管肿瘤。”吴冕道。
“……”顾维勉怔了一下? 他知道后面就是但是? 是神转折，自己可是不能说话。
把耳朵竖起来? 顾维勉静静的听着。
“但要换个角度来看? 食管石影像表现与胃石近似，也呈表面不光滑、纵向走行的卵圆形充盈缺损影? 黏膜无明显破坏。
由于食管的局限而不似胃柿石那样移动? 难以见到典型的“滚雪球征”及“鸟巢征”? 也不像是食管囊肿那样有明显形态改变。”
“因为可供参考的只有一个肺部ct，我也是猜测——首次食管吞钡检查贲门区呈线样狭窄? 如果没有食管占位性病变，这块我们可以考虑贲门失驰。患者有贲门失驰，胃液反流，导致食管里的ph数值降低，也为食管结石的产生创造了有力的条件。”
顾维勉努力回忆上消化道钡透的影像资料，自己和其他主任们似乎的确忽略了贲门区呈线样狭窄。
可是患者都特么食管癌了，谁还在意有没有贲门失驰？
食管癌的手术时切掉肿瘤，切掉一部分胃，把剩余的胃拉起来代替食道。有贲门区呈线样狭窄的表现，术后也肯定没什么问题了，因为这块已经被切掉，送去做病理。
这是一个盲区，所有注意力都放到肿瘤和与肿瘤相关的信息上，贲门区呈线样狭窄则被完全忽略。
但即便如此，食管结石也只是个猜测。顾维勉满腹狐疑的领着吴冕走进内镜室，患者已经躺在床上等着做检查。
“顾主任，您来了。”做检查的医生随口招呼了一声，但眼角余光看见顾维勉弯着腰，领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医生走进来。
年老与年轻、矮小与高大、卑微与平易近人，重重反差强烈，内镜室的医生微微一怔，随即意识到这位是谁。
“吴……吴老师？！”
“嗯，您好。”吴冕微笑颔首，“做吧，我先看着。”
“吴老师，您今儿怎么有时间？”内镜室的医生问道。
“朋友让帮忙看看情况，您叫隋良吧，邓明找我来帮您看一眼。”吴冕表情温和与患者说道，“小毛病，别担心。”
“您是……”
“我是帝都协和医院的医生。”吴冕没有提他自己的名字，年轻，在患者看来就是缺点，说吴冕别人不知道，还以为这个小医生有毛病，直接报名号呢。
与其说自己的名字，不如说医院。
“谢谢，谢谢。”隋良表情有些沮丧，他谢的言不由衷。
得了肿瘤，虽然医生说还没转移，但隋良也知道这时候医生可能和自己家里人说实话，但绝对不可能和自己说实话。
报喜不报忧，大概就是这样。
706 除非它真是石头
吴冕也没劝患者。
这时候不管说什么都属于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范畴，很难只凭几句话就让患者安静下来。
“做吧，镜子也不用太深，看一眼食道就行。”吴冕说道。
“好咧。”内镜室的医生马上脆生生的应道，随后小声在吴冕耳边问道，“吴老师，需要病理么？”
“先看一眼。”
“嗯。”
内镜室的医生穿着隔离服，戴着蓝色一次性帽子、口罩；没有刷手，戴着无菌手套，把胃镜管子插进去。
他的手法一般，但足够轻柔，算是很细心了，吴冕有自己的判断。
随着管子从鼻腔、咽部通过，可以看见画面微微一顿，吴冕知道这是内镜室医生看清楚气管和食管，以免出现失误把胃镜送到气管里去。
电视信息中心装备的光源所发出的光，经内镜内的导光纤维将光导入食管内，镜身前端装备的微型图像传感器接受到试管内粘膜面反射来的光，将这些发射来的光转换成电信号。
再通过导线将信号输送到电视信息中心，再经过电视信息中心将这些电信号经过贮存和处理，最后传输到电视监视器中，并在屏幕上显示出受检脏器的彩色粘膜图像。
患者食管弓上部分表面光滑，没有溃疡面。随着管道一路下行，顾维勉的心也提了起来。
他不傻，能从吴冕的表情、语气中感受到一种平淡却又坚定的信心。
真的是结石而不是肿瘤？对此，哪怕吴冕给了解答，顾维勉也不相信。
他从医几十年，做过、看过的食道疾病的患者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一例食管结石都没遇见过。就这概率，吴老师说破了大天，顾维勉也不会相信的。
作为一名医生肯定要有自己的坚持，不能人云亦云。又不是临床小医生，怎么说顾维勉都是大主任，要给临床确定诊断的。
顾维勉没想太多，因为食道很直，也并不长。内镜往下走，几秒钟后食管占位的部分就出现在众人眼前。
一块形态不规则，上面附着着食物残渣的“东西”赫然挡住内镜的去路。
光是看形态就知道这玩意肯定不会是肿瘤。
一般来讲肿瘤分为几类，但不管哪类看起来都不会硬邦邦的像是石头……除非，它真的是石头。
顾维勉没说话，他怔怔的看了一眼石头，又看了一眼吴冕，再看一眼石头。
只是看着像而已，万一不是呢？顾维勉心里想到。
“我去……”内镜室医生惊讶说道，“怎么是这样？”
“食管结石? 很正常。”吴冕微笑说道，“你圈套切割器用的怎么样？”
“呃……”内镜室医生犹豫了一下。
“试试看。”吴冕鼓励他道。
内镜室医生用内镜碰了碰食管内占位的东西? 果然硬邦邦的。稍微用力顶了一下，结石表面不规则? 碰触食管壁? 食道内层黏膜出现拉伸的迹象。
“下圈套切割器。”吴冕止住内镜室医生的动作。
“好。”
更换器械，内镜室医生尝试用圈套器先套住结石。可结石表面光滑? 像是河水中长满青苔的鹅卵石一样? 滑不留手。
何况现在还不是用手直接操作，隔着圈套器内镜室医生更是无法完成操作。
反复尝试了两次，顾维勉叹了口气。
“吴老师? 患者现在的情况开胸的话创伤比较大，我建议还是开腹，从胃部逆行取石。但我看石头表面不光滑，会不会对食管造成创伤呢？”顾维勉说道。
“一会我来试试吧。”吴冕道。
“一会？”
“还没和患者家属交代病情呢? 刚才只是试试看异物的硬度。从现有的情况看? 应该不是肿瘤? 而是结石。”吴冕道。
内镜室医生低头? 用右侧肩头擦了擦脸颊上的汗水。
吴老师不愧是编纂《诊断学》的男人，极为罕见的食管结石他竟然能给出很明确的诊断。
但这玩意要怎么取出来？内镜室医生比较同意顾维勉的说法，就算是套住结石，这玩意太滑，根本不吃力，压根切不开。
从上面走是不可能了，只能往下怼，怼到胃里，切开取石。
“顾主任，还是先和患者家属交代一下。”吴冕道，“毕竟属于有创操作，还是有一定风险。”
“好好好，是是是。”顾维勉连声说道。
胃镜留了一张影像，内镜室医生把管道抽出来，带出一大堆的分泌物。
隋良鼻涕一把泪一把，但来不及擦拭，他马上问道，“医生，刚刚什么情况？”
只是看一眼石头，这次胃镜没有采用无痛的模式，吴冕和内镜室医生之间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不光如此，隋良还能用眼角余光看到胃镜屏幕上的影像。
如果说对话里有太多的专业术语和太多简略的称呼，他听不明白的话，影像总能看懂。那么明显的一大块石头，着实把隋良吓了一跳。
“你平时吃饭是不是很少咀嚼？”吴冕问道。
“……”隋良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医生，有关系么？”
“有。”吴冕道，“嚼两下就咽下去，一般是会对胃增加消化的负担。你有贲门失驰的毛病，食物成块，加上返流的胃液，就形成了结石。”
隋良听不太懂，但顺着吴冕的话去想，倒也不难理解。
是石头，不是肿瘤！这才是重点！！
虽然最近无论是家里还是医生都瞒着他，但隋良心里清楚自己得了癌。
消瘦、呕吐、吃不进去饭，这些症状上网一搜就知道是什么毛病。况且医院还准备做大手术，哪怕每次医生来都说没什么事情，隋良总能猜到一二。
一大块石头落了地，隋良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好像在做梦。
吴冕拿着内镜的“照片”走出去，“隋良家属！”
“这儿，这儿。”几个人迎了上了，一脸忐忑。
“我是剑协医院的吴冕吴医生，邓明区长昨天找我来看一眼。”吴冕首先自我介绍。
几名家属面面相觑。
顾维勉心里略有异样，吴老师做事情还真是滴水不漏。
“隋良做了胃镜，诊断已经很明确了，不是肿瘤，是食道里长了石头。”
“……”
家属们傻了眼。
707 吴老师，您真是太谨慎了
眼泪都在眼圈里打转，你就说这个？！在他们的预想中应该是医生走出来，一脸愧疚的摇头说尽力了才对。
那么大的瘤子不翼而飞，变成结石？！
这特么的怎么可能!
见几名患者家属都怔怔的不知所措的样子，吴冕笑道，“这里是胃镜看到的图像，您几位先看一眼，然后咱们说说下一步的治疗。”
家属接过胃镜图像，他们看不太懂。顾维勉站过去给他们讲解结石与肿瘤之间的区别，他说的很别扭，到现在顾维勉还觉得有些恍惚。
说了足足有五分钟，患者家属还是不敢相信。
喜从天降，这个喜讯把人直接砸晕。他们生怕是做梦，下一秒这个美梦就醒过来。
得到患者家属的首肯，吴冕又给邓明打了一个电话，多一层保险，这才回到内镜操作室。
顾维勉安安静静的在一边看着，他清楚吴老师每一个举动的意味。
诊断明确，却不盲进，先设定了几个保险，以免手术过程中有问题。
这才是最难得的。
甚至顾维勉能猜测得到吴老师心里的想法，他简直太谨慎了，和患者家属说完都不行，还要拉着邓明邓区长当保人。一旦手术有什么纰漏，顾维勉知道吴老师一定会拿邓明出来说事。
这哪里像一个年轻新锐、刚从欧美归国的学者，完全是在国内临床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油条。做事情滴水不漏，既要治病救人，又把自己保护的很好。
至于吴老师能不能取出结石，已经不重要了，功夫在诗外，顾维勉至此心服口服。
哪怕是诊断有误，圈套器下去直接出血，证明是肿瘤，顾维勉也没什么好说的。一切的一切刚刚吴冕都交代过，尤其是误诊带来的伤害。
“吴老师，您真是太谨慎了。”顾维勉等吴冕放下电话，由衷感慨道。
“医疗就这样，不光是国内，在国外也一样。”吴冕笑道，“外面的医疗手续更多，一样不做律师来了都不好说话。”
顾维勉一怔，他想象中的国外医疗不是这样。
“不过外面好在可以拖着，一天就看十个患者，怎么都能搞定。国内不行? 咱们今天占一间诊室3个小时? 外面估计要多5-8个患者等。”
顾维勉无语? 吴老师想的可真多。
“内镜室的医生加班不说? 外面等的患者、患者家属也有怨气。顾主任? 一会帮我给内镜室主任带个好，说声不好意思。”吴冕笑道。
“……”顾维勉动了动嘴唇? 斟酌说道，“吴老师? 您这真是太谨慎了。”
“应该的。”
“石头能取出来么？取不出来也没关系，我联系胃肠外科……”顾维勉还是想通过外科手段解决。
因为开刀的话? 如果不是肿瘤也能尽量避免种植转移。
“应该没问题。”吴冕道，“就是个食管结石? 切开就取出来了。不过时间应该比较长，得慢慢来。”
顾维勉大汗。
那块“石头”什么样他一清二楚? 即便不是肿瘤而是结石，在他的心里才不信能用圈套器给取出来。“石头”能像套马一样的套住，可是它有很多棱角，万一把食道刮出大口子，缝都没法缝。
这种想法如果出现在一个小时前，顾维勉心里肯定有些鄙夷? 虽然不敢说出口也不敢表现出来。但现在……顾维勉开始猜测吴老师要怎么做。
来到内镜室? 吴冕和楚知希联系了一下，知道患者家属正在签字，便收起手机，伸手道，“无菌手套。”
马上有两只手递过来两副无菌手套。
顾维勉一怔，内镜室主任做内镜检查的时候怕都没这么好的待遇。
吴冕笑了笑，把两副手套都接过来，温言说道，“谢谢。”
“吴老师，客气了。”两名护士异口同声的说道。
顾维勉头顶隐约有三只乌鸦飞过，嘎嘎嘎的叫着。
戴上手套，吴冕说道，“圈套器不能贪大，一点点来。”
说着，他安抚了几句患者，让隋良情绪稳定，又一次把胃镜管道顺着鼻孔下进去。
看到结石后，吴冕动作轻柔，把圈套器顺着食管与结石的缝隙送过去。
随即，圈套器套住结石的一个角。
内镜室医生一直在看吴冕的操作，目不转睛，全神贯注。
圈套器顺着狭窄的缝隙过去，看起来毫不吃力，可是他却知道要是换自己去做，至少尝试三五次，还未必能做成。
在内镜室医生的想象中，下一步应该把圈套器套在结石的中间部分，或者直接拽出来，或者切断。
可没想到吴老师只是套住了一个角。
他怔了一下，问道，“吴老师，您这是……”
“不能着急，一点点的把结石敲掉。这么大的结石，很难一下子解决。慢慢来，比较快。”吴冕笑道。
圈套切割器一点点收缩，角度、力度恰到好处，一块0.5cm左右的结石在58秒后被切掉。
顾维勉的心抖了一下，没看见出血，这才放下。
果然是结石！
吴冕没着急，用胃镜的钳子抓住结石，取出来。
“喏，这就是结石。”吴冕拿着切掉的结石放到隋良的眼前说道，“不一定多少年了，看这程度，至少3年是有的。”
隋良看到石头后，心里长出了一口气。得了肿瘤的患者忽然知道不是肿瘤而只是结石的那种喜悦，根本无法用语言来描述。
“您别动，看到就行，手术要至少1个小时才能结束，放心。”吴冕说道。
隋良眨了眨言，示意自己知道。
手术进行的很慢，吴冕的操作并不快，每一步都一板一眼，但无论是顾维勉还是内镜室医生都知道吴老师的操作很强。
圈套器的导丝和胃镜的钳子从来没有过任何一次失误，准确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这就是随心所欲吧，内镜室医生想到。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食道内的大结石一点点变小。水磨的功夫，吴冕没有一丝不耐烦，绣花一般把铁杵磨成针。
不断有医生走进来，看清楚术式后先是惊讶，随即安静看吴冕的操作。
708 老鸹山的小师叔
邓明正在赶往医大一院的路上。
他有些茫然。
是真的茫然，而不是一种形容。邓明毕竟是剑桥归国的高素质知识分子，什么事情都要讲一个逻辑。
可吴老师做事情，一点“逻辑”都没有。
隋良的食管癌最近几天就要做手术，昨天晚上给吴老师打过的电话，拜托他照看一眼。然而第二天，隋良的肿瘤就变成了食道结石。
接到吴老师电话后，邓明上网搜了一下。某度都没有这种疾病的介绍，打开搜索页，全都是一些小的医疗诈骗网站的信息。
连某度都……咳咳，邓明想起一个笑话。
前几天开会的时候，说起一种新的诈骗方式，公安局的同志说，连某度都用红字标注出来是诈骗行为，你们说严重不严重。
被一个老流氓称赞，还特殊用红字标注，公安局的同志说的的确有道理。浅显易懂，只一句话就把重要性说的很透彻。
至于内在逻辑……还不是这么多年来某度的口碑在背书么。
食管癌，变成一个连某度都没有介绍的病，邓明真心有些迷茫。
最开始知道吴老师的时候还怀疑他是骗子，什么美国双料外籍院士之类的一旦和老鸹山的小师叔放在一起，就觉得不伦不类，一股子某度气息油然而生。
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本来邓明在接连乘坐专机、私人飞机来看病、手术的达官贵人面前已经渐渐忘却吴冕身上贴着的老鸹山道观小师叔的这个标签。
可是今天这事儿，它不科学！
从逻辑上来讲，邓明认为食管癌是一种常见的疾病，医大一院也是省内著名的三甲医院。即便是医大一院水平一般，那也是和协和、北医、华山、华西等全国最顶尖的三甲医院比才显得一般，实际上水平很强。
一个常见病，医大一院诊断、治疗是没什么问题的。
可就是这么一个常见病，还不到24个小时，就变成了结石。
邓明脑海里全都是老鸹山道观小师叔的念头，撵都撵不走。
只有这么一种解释能说通所有的疑惑，食管癌怎么就变成了结石呢！食管结石，那又不是肾、不是胆囊，哪来的石头。
这回自己可是欠了一个大人情，邓明偶尔会想到这点。
但吴老师还真是把自己当回事，邓明每每想起来自己只是打个电话，不到24小时就让隋良的食管癌变成结石的事情，他都心生感激。
难怪那么多富豪坐着私家飞机来找吴老师看病，邓明最后确定自己是捡到了宝贝。
再早听说八井子中医院周院长家的父亲肾衰，连化疗都做不了。但吴老师只是打了个电话? 肾衰就治好了。当时邓明认为这只是以讹传讹，根本不能信。
可现在看……还真没准是真的。
赶到医大一院，秘书施中华已经联系好，确定位置? 邓明直接奔着腔镜室走去。
到了腔镜室门口，一眼就看见隋良的爱人一脸木讷的站在大落地窗前? 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外面的车流，不知道在想什么。
“嫂子，你这是干嘛呢？”邓明走上去，爽朗问道。
“邓明啊……”隋良的爱人见邓明竟然来了，有的意外? 连忙转身，“刚才签了字? 医生说今天能把病治好，观察两到三天，下周一就能出院。”
“这么快。”邓明也怔了一下。
“是啊，这是好事? 可我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空落落的。”隋良的爱人说道。
邓明清楚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换成自己……一路上不也魂不守舍? 想了半天从前自己根本就不会信的事儿么。
“邓明，谢谢，谢谢你啊。”隋良的爱人说道。
“客气? 都是自己人，老同学了，别这么说。”邓明道，“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那位医生是什么来历？”隋良的爱人问道，“你说咱怎么感谢人家。”
“那是剑协医院的吴老师……呃，老鸹山道观林道长的小师叔。”邓明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加上了老鸹山的这个标签。
隋良的爱人掩嘴惊讶。
“不用客气，真的。”邓明笑道，“吴老师不会在乎的。”
“……”隋良的爱人忽然如释重负，她的眼泪刷的一下子流了出来。
邓明也颇为感慨。
医生说话，患者家属半信半疑；换成老鸹山林道长的名号，明眼就能看出来隋良的爱人直接就信了。
虽然心里有些感叹，但邓明这次没有别的想法，一路上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嫂子，等等吧，这回老隋出院后休息休息，可得好好请大家吃顿饭。”
“那是那是。”隋良的爱人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道，“大难不死，大难不死。刚才吴老师拿着照片出来给我看，我还不信。”
“照片？”
隋良的爱人把那张胃镜影像的“照片”从包里取出来交给邓明。
背景红呼呼的一片，一大块看着硬邦邦的东西在视野里。邓明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一块肉。
要是肿瘤的话，应该属于机体的异变组织，肯定不会长成这样。一路的心理建设，邓明已经先入为主的相信吴老师把食管癌“变”成了结石。
“这就好，这就好。”邓明也颇为感慨，道，“等出院了我请大家吃饭，老同学们一起聚一下。”
大约40分钟后，内镜室的门打开，顾维勉拿着一个盆走出来，出门后喊道，“隋良家属！”
“这儿呢！”隋良的爱人马上跑了过去，邓明跟在后面也去看看情况。
“这里是取出来的结石，还有一些碎渣直接掉到胃里去了。”顾维勉拿着一个病理盆说道，“里面有钳子，你们捏起来试试。”
隋良的爱人有些害怕，看着病理盆中取出来的碎石头发呆。
邓明试了试，的确是石头。
“隋良呢？”
“在留置胃管冲洗食道。”顾维勉说道，“等回病房后记住要禁食水两天，再复查没事得话就能出院了。知道禁食水的意思吧，就是两天之内不能吃也不能喝，一定要记住。”
709 搭台唱戏
过了一会，隋良被推出来，意识清楚，说话也有了底气。不像刚送进内镜室的时候一副虚弱模样，整个人都焕发着生机。
邓明握着他的手说了几句话，却没跟着回病房，而是在腔镜室门口等吴冕。
吴老师这回卖给自己天大的面子，邓明心里清楚。
肿瘤“变”成结石，这种无法想象的事情让邓明心里有几分迷茫，但更多的却是感激。
几分钟后，吴冕和楚知希从腔镜室大门出来。邓明第一时间迎上去，伸出双手，微微弯腰，笑容堆在脸上。
施中华怔了一下，随即深深的看了吴冕一眼。
“吴老师，辛苦辛苦。”
“嗯？邓区长，您怎么来了？”吴冕伸手和邓明握了握，有些诧异。
“这不是听您说我同学得的不是肿瘤而是结石么，所以我就来看看。”邓明没说那些怪力乱神的话，而是客气和吴冕表达着感激之情。
有些事儿，不用多说。
“哦，是这样。”吴冕笑着说道，“没事了，结石已经被我敲碎，能取出来的都取出来了，还有一些残渣进了胃，很快就会排出来。”
“谢谢，谢谢。”
“邓区长，您别这么客气么。”吴冕道，“就是个小操作，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操作，吴老师管把肿瘤“变”成结石叫做小操作！邓明无语。如果这都是小操作的话，那什么才是大操作？
“吴老师，这已经中午了，一起吃口饭。”邓明盛情邀约。
“emmm，不好意思啊邓区长。”吴冕道，“我要去接机，已经安排出去了。改天，改天我请您，您一定要赏光。”
“接机？谁要来？”邓明下意识的问道。
话刚出口，他就知道错了。这话问的太过，自己和吴老师还没熟悉到无话不说的程度。
“郭儒明郭导。”吴冕倒是无所谓，牵着楚知希的手? 说道，“这不是郭导最近接了一个纪录片的工作，有个老志愿军战士，已经九十多岁? 得了老年痴呆症? 想过来看看有没有治疗的可能。”
邓明肃然，说道? “吴老师，那您忙着，这是正事。”
“理解万岁。”吴冕笑道? “邓区长，改天咱们聚一下。”
“好，吴老师? 这事儿我可记下来了，您别想着赖账。”邓明一边开着玩笑? 一边把吴冕送上车。
看着棕色的斯柯达离开? 施中华笑了笑? 小声说道，“吴老师还真是低调。”
“车么，不重要，要看里面坐的是谁。”邓明喃喃说道。
“领导? 您说吴老师也真是厉害? 那么大的一个瘤子，怎么就没了呢。”施中华也有些感慨。
“出去别瞎说。”邓明叮嘱，“吴老师不肯说，咱们也别人家添麻烦。”
“领导，我懂。”施中华点了点头，“前几天斯杜雷集团的翟总也去找吴老师的同学，那人看着可比吴老师差多了。懵懵懂懂的，估计一点状况都摸不清。”
“呵呵，人和人能一样么。”邓明摇头，想了想，却没去看隋良，而是转身奔着自己的车走去。
“是呗，吴老师的同学，那个叫段飞的小伙子一看就是在父母照顾下没被社会毒打过的年轻人。”施中华说道，“厂子交给他能行么？”
“投资商的意见，还是要尊重的。”邓明说道，“我估计他们就是为了和吴老师联系的通畅一些，有什么事情让段飞说更方便。对了，3m的厂房怎么样，咱们去看一眼。”
“厂房差不多了，3m从南方调过来一些技术人员负责培训。生产工人在八井子和省城周边的乡镇招聘，准备年前开工。”施中华道，“国外的订单已经有了，就等产出来直接送到滨海上船。”
“产值虽然小，但也是肉。”邓明笑道。
3m的厂房用来生产口罩、防护服。这些东西省城各家医院能用到，但是量极小。3m考虑到这一点，把美国本土的一家厂区关闭，合同都转移到这面来。
虽然距离滨海港口还有些距离，但现在高铁发达，原本的铁路很多都改成货运，增加了一些成本，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就像是邓明说的那样，口罩、防护服挣不了多少钱，但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最起码解决就业问题，开发新区搭好台子，各家企业自己唱戏。
具体唱的好听不好听，要看各家本事。
“领导，吴老师是真能折腾。”上车后，施中华感慨道，“开始我还以为吴老师太年轻，一点都不稳重，没想到人家这能拉来一大堆的投资。”
邓明点了点头，自己何尝不是这么想的。
回想起来，最开始还隐约把吴老师当成骗子。如今想起来，那都是前尘往事喽。
虽然开发新区成立的时间没过多久，但邓明的心境变化极大。
驶离省城市区，远远的看见八井子附近各种厂房像是春笋一般拔地而起，邓明心中宽慰。
马上入冬，有些活干不了，具体要到明年开春之后再说。但很多厂房简单粉刷一遍，元旦前后就能投入生产。具体能不能开工，还要看老板们的意见。
毕竟今年过年早，一月下旬过年。刚开工，就要放长假，还不如年后再说。
除了3m和斯杜雷的厂子确定开工之外，其他估计要到开春再说。
这就叫日新月异，邓明透过车玻璃看着厂区建设热火朝天，心里想到。
“中华啊，你记一下。”邓明悠然说道。
“领导，您讲。”
“一周左右，提醒我约吴老师吃顿饭。”邓明说道，“私人人情是小事，开发区的事情是大事。吴老师拉来这么多投资，都是跨国公司，得感谢一下。”
“是，领导，我记下来了。”施中华真的从外衣口袋里取出一个本，认认真真的把邓明说的话给记下来。
“再有，去省里化缘，再给医大五院要点钱下来。那面主体工程完工，其他的事情你催着，一定要在年前剪彩。”
“好。”施中华在笔记本上认认真真的记下来。
710 古怪老人
“哥哥，那块大石头真是很少见。那是食道，是食道诶！”楚知希坐在车上说道，“要是换我去做，至少还要多30分钟。”
“赶时间，不能你来做。”吴冕开着车，目视前方，直奔机场。
“郭导也挺有意思的，这人不错。”
“这台手术简单，楚老先生的手术你考虑的怎么样？”吴冕问道。
“楚老先生拒绝手术，他说他能看见。”楚知希很无辜的嘟着嘴说道，“哥哥，你说他真的能看见么？”
“嘿，谁知道呢。”吴冕道，“但患者拒绝手术，咱们总不能硬把人拉上手术台不是。”
“要是能做就好了……”楚知希右手卷着头发，眼睛看着窗外说道，“以牙换眼，我还是第一次接触。不过无所谓了，以后总有机会。”
“是么，别什么手术做不到就一直惦念，跟小孩子要吃糖一样，总要长大的。”
“哥哥！”楚知希很严肃的转头，看着吴冕，“是你说的，让我健康快乐的长大！”
“……”
楚知希嘿嘿笑着。
“不做就不做。”吴冕无所谓，“其实吴伯雄的手术太难，那个术式涉及的东西太多，时间跨度太长。不做，省心。”
“慢慢来呗，我看吴老先生在老鸹山住的挺自在的。”楚知希道，“前几天我去看了一眼，吴老先生正在教林运《千字文》。”
“我还以为东北苦寒之地老先生不习惯。”
“我看着还好。”楚知希笑道，“开了空调，其实和南洋也没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去了。”吴冕摇头，“不过老先生能住的下去就行。只是林运能读懂《千字文》么？”
“估计够呛，先死记硬背呗。吴老先生手里拿着的戒尺看起来挺吓人的，我上学的时候见同学被老师打过手板。啪啪的，看着就疼。”
“现在少喽。”吴冕笑道，“好多人都被忽悠瘸了，素质教育素质教育，二三十年前种下的毒种子开始生根发芽。”
“啊，你是说好多年前最早一批公知们说的素质教育？”楚知希问道。
“是呀。”吴冕道，“常青藤大学里根本不熄灯? 威廉你记得么？”
“记得，自杀三次的那个家伙。”楚知希道。
“他的家事足可以让他这辈子大别墅、小明星，每天打高尔夫，混日子混到老。”吴冕道? “可还不是被死死按在大学里学习? 用头悬梁锥刺股来形容已经不够了? 你看他每天吃‘聪明药’? 都一把一把的? 也不怕药物中毒。”
“以后怎么办？”
“不学习，哪还有以后。”吴冕道? “学习也苦? 但在国内根子上的思想还是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等什么时候像美帝一样? 把最后一个上升通道堵死，那就惨喽。”
“我觉得素质教育还行啊。”
“让一个孩子的天性得到充分培养，所需要的资源多到难以想象。光是探究孩子的天赋就需要巨大的资源大量的试错? 这笔钱也根本不是普通人家能拿得出来的。”吴冕道。
“emmmm……”楚知希虽然并不是很同意哥哥的观点? 但没有出言反驳。
“最扯淡的是被扭曲之后的素质教育是家长不需要投入资源，无论是资金还是关爱；孩子也不需要吃苦? 无论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吴冕道：“连我都要通宵达旦的学习? 别人呢？”
“切~~~”
“哈哈哈，事实。”吴冕道，“素质……丫头你还记得在协和急诊科么？”
“什么事儿？”
“有一天晚上，一个骑着摩托的男人带孩子来看病。”吴冕道，“说是牙疼。”
“emmm，好像有印象。你给开了一个ct，做完了说有智齿，需要拔牙。”
“嗯，说完之后那个男人抬手就是一个嘴巴子，骂孩子狗嘴里长象牙，还特么要住院拔牙。”
“是呗，那孩子多乖。”楚知希道，“我唯一一次希望你动手打人，好好揍他一顿。”
“哈哈哈，急诊科和患者打起来，医务处又该磨叨我了。”吴冕道，“怼他两句就是了。再有一次，一个便秘的患者来看病，我问病史，说是最近口服阿司匹林肠溶片。我觉得奇怪，也没适应症不是，就问为什么。”
“哦哦哦，我想起来了，是以为肠溶片治疗便秘的那个！”
“嘿。”吴冕笑道，“都希望孩子不吃苦，还能什么都懂，素质超群，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那你说怎么办？”
“我怎么可能知道。”吴冕道，“这种事情太复杂，根本想不懂的。其实古代人挺乐观的，每天没事就琢磨怎么长生不老；现在的社畜们呢，每天回到家躺下之后想的就是——老子不想活了。”
“哈哈哈，哥哥，你混淆概念。”楚知希笑吟吟的说道，“古代想长生不老的可都是士大夫，换做现在邓区长都未必够格当士大夫，他就是个小吏。”
吴冕说话中的破绽被挑破，也不觉得尴尬，只是和楚知希闲聊着一路来到机场。
郭儒明没有私人飞机，能坐个头等舱来就不错了。吴冕和楚知希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一边在出口等他。
过了半个多小时，郭儒明推着轮椅出现在视野里。
吴冕举手招呼郭儒明，目光却落在轮椅里的老人身上。
那是一个很古怪的老人，脸上的皱纹像是高山大川一般，岁月留下了太多不可磨灭的痕迹，苍老的像是风中残烛，生命的火光随时都会熄灭。
老人的目光空洞，没有神采。右侧脸颊颧骨下面有一个不规则的伤疤，看着有些吓人。
最为古怪、最引人注目的是老人身上穿着一件军大衣，厚厚的棉花鼓囊囊的。军大衣下面好像还有衣服，只是被军大衣遮挡住，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
他抄着手，两只手都在袖口里，一寸多余的皮肤都不愿意露在外面。
这才十月下旬，东北虽然已经入冬，但只有一早才到零下，水都没彻底冻上，完全没必要穿这么厚。
吴冕微笑，这个老人家有点意思。
711 军大衣
郭儒明推着轮椅走出来，吴冕笑着迎上去，“郭导，好久不见。”
“吴老师，又来麻烦您了。”郭儒明道。
吴冕看了一眼穿着军大衣，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的老人，不见有类似的人在身边。
“家属呢？”吴冕问道。
“在等行李呢。”郭儒明笑道，“我带着老爷子先出来，机场里面阴冷阴冷的，我怕老人家冷，上车就好了。”
吴冕笑道，“老爷子似乎很怕冷的样子。”
“我问过家属，说是老习惯了。平时穿的就比别人多，一入冬更是里三层外三层的。”
吴冕没有笑，而是肃然接过轮椅，问道，“要等下一次志愿军战士遗骸归国？”
“嗯，我准备拍几个治疗过程中的镜头，吴老师您看合适么？”郭儒明问道。
“没问题，我这面没什么忌讳的。”吴冕道，“您带车了吧。”
“集团给派了，方经理在外面等着呢。”郭儒明道。他搓了搓手，紧紧衣服笑道，“东北还是冷啊。”
“还好，过几天才零下。”吴冕推着轮椅，奔着停车场而去。
楚知希好奇的打量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家，越往地下走，越是有一股子凉风。这种温度的下降也就是1-2摄氏度，但老人家却似乎很敏感，眼神空洞，感受到冷意后下意识的把军大衣掖的很紧。
他怀里面鼓鼓囊囊的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掖衣服的时候很小心的避开。
好奇怪的老人家，楚知希见过很多阿尔茨海默病的患者，像老人家这种习惯的还是第一例。
虽然心中奇怪，但楚知希却没有问。
从哥哥的表情和动作中，楚知希能感受到一丝异样。看着吴冕推着轮椅的背影，她甚至能感受到哥哥此刻的温柔。
“郭导，我们新建了一个特需病房，老人家暂时住在那面。”吴冕只是通知，并没有和郭儒明商量的意思，“在老鸹山山脚下，旁边有一家孤儿院，住了几个孩子。”
“吴老师，费用别收太高。”郭儒明知道吴冕这人坦荡，也不藏着掖着，笑着说道，“经费有限，我还努力偏斜了一部分。”
“哦? 这方面不用考虑。”吴冕道，“最近的老年痴呆病患者都走我的科研经费，具体收费等手术成型之后再说。说是特需病房? 其实也没什么太特殊的，您别担心。”
“那就好。”郭儒明道? “要是一天一万美元? 剧组这面可是真没钱。”
“看您这话说的。”吴冕笑道? “怎么可能。”
“嘿。”
“真要收费，怎么可能这么低。”吴冕道。
“……”
“坐私家飞机来的人? 不会在乎一天是一万还是一百万美元的。”吴冕道，“我收费很随意，基本看心情。”
郭儒明无语。
吴老师这一点还真是随性。
不过人家有那个本事，上次郭流彩变成阿凡达的事情给郭儒明留下很深刻的印象。回去他咨询了几个相关的医生? 得知答案倒推后才能说出一二三来。
且不说这个，只是治疗阿尔茨海默病，光郭儒明知道的就有不下十个人愿意每天拿十万美元的治疗费在老鸹山住几个月。
钱没了可以挣? 可治疗阿尔茨海默病相当于延寿十年。
这种天赐良机根本不是钱能衡量的，用老话讲，这叫仙家手段。
至于吴老师说走科研经费，郭儒明并不意外。从吴冕接过轮椅的那一个瞬间? 他就已经知道吴冕心里在想什么。
送老人家上了车? 吴冕细心的把老人家鬓角微乱的头发捋平，又端详了一下，这才转身下车，等其他人来。
“吴老师。”购物中心的方经理带着几名保安规规矩矩的站在车边。
“方经理，您好。”吴冕道，“一会送老人家去老鸹山，您跟着我的车就行了。”
“不是剑协医院？”方经理问道。
“哦，老鸹山那面新修的特需病房，安静，仪器也好，还算是不错。”吴冕道。
方经理虽然心有疑虑，但不敢多问，点了点头。
吴冕上车，楚知希问道，“哥哥，老人家好奇怪，这天也不冷，怎么穿这么多。”
“为什么很多医生会有强迫症？”吴冕问道。
“怕出事啊。”楚知希侧头看着吴冕，说道，“或者是自己出事，或者是看其他医生出事，都会在心理有投射，最后映射到行为上。”
“嗯，老人家也是这种情况。”吴冕道，“估计是抗美援朝的时候冷的受不了，回来后下意识的加了衣服。”
“……”
楚知希无法想象，她是东北孩子，也没见人穿过这么厚的衣服。
“那时候，是真冷啊。”吴冕看着窗外，悠悠说道。
“我想起来了，咱们刚去美国的第一天没有被子，咱俩盖了一个毯子将就了一夜。”楚知希道，“那天好冷，你怀里暖和，但我后背凉，做梦都梦到在家里睡觉，让我妈给我找出来最厚的棉被盖上。”
“傻丫头。”吴冕笑着摸了摸楚知希的头发。
“在老鸹山住，不会被孩子们吵到吧。”
“应该不会。”吴冕道，“那面再怎么都要比医院安静一些，需要手术的时候就来医院，康复期间就回去住。”
“也行，楚老先生还总觉得寂寞，所以开始教林运念书。等这位老爷子好些，两人估计能聊到一起去。”
“争取年后再让老爷子回去。”吴冕道。
“这么久？病情很重？要多次手术？”楚知希惊讶。
“没事先住着呗，调理一下身体。我看老爷子本身身体不错，有点老年病，顺便调养一下。”吴冕道，“捎带脚的事儿。对了，回头和马院说一声，问问老人家喜欢吃什么，每天单独给做。”
“哦。”楚知希眨着眼睛看吴冕，哥哥这种从来不在意吃喝的人竟然记得要开小灶，真是好奇怪。
她眨着眼睛，好奇的重新打量车里的老人家。
隔着车窗看不清楚，身影朦胧，隐约能看见他坐在温暖的车上，却依旧紧紧的裹着军大衣，仿佛漫天白雪皑皑，卧在寒冰上等待着。
712 我是真理
过了将近10分钟，摄制组的人才陆陆续续出来，每个人似乎认识吴冕，恭敬打招呼后才逐次上车。
吴冕和郭儒明联系，人都到齐。给林道士打了一个电话，便开车在前面带路，直奔老鸹山开去。
……
老鸹山越来越近，远远的看见林道士一身道袍，捻须站在山脚下张望，楚知希道，“哥哥，最近来老鸹山的次数好像太多了。”
“离医院近，这里还比较安静。”吴冕道，“以后奥文要是再来，明码标价，狠狠宰他一笔。”
“嘿嘿，你才不会呢。这种事情越是含糊，就越是能要高价，这话可是你说的。”楚知希笑道。
她一边说着，一边远远的看山脚下新建起来的建筑。
一个大四合院和八个小四合院散落在老鸹山的山脚下，红墙黑瓦，古意盎然。
曾经那个大的四合院式奥文住的，吴冕在那儿也住了几天，直到格尔滨·梅卡托克的病情确诊，并且有实验室检查确定后才离开。
周围的几个小四合院拱卫着中间的建筑，那是奥文的保镖住的房间。
吴冕计划中把大四合院变成孤儿院，让孩子们住，中间正房变成教室，周围的厢房是寝室。
虽然略有“简陋”，但条件超一流。毕竟是奥文·罗斯柴尔德和格尔滨·梅卡托克住的房间，看着普通，只是一般的中式大院，但实际上这是豪宅中的豪宅。
双排的柏油软质路面，车开在上面很舒服。林道士站在路边，秋风吹过，道袍轻轻飘荡，神仙一般。
“哥哥，林道长的扮相真好。”楚知希赞道。
“哈哈哈，那是吃饭的本事。”吴冕笑道，“就像是在医院里，邋里邋遢，白服都变成灰色的医生卖相肯定不如衬衫领带，白服一个皱褶都没有的医生值得信任。第一眼看上去，每个人心里都会有判断。要不说颜值就是正义呢，老林也很正义。”
“那倒是，哥哥你呢？”
“我是真理。”吴冕淡淡说道。
车开到路边，吴冕下车，冲着后面的车做了一个手势，让他们稍等，来到林道士身边。
“老林，你站了多久？冷不冷？”
“还好，里面穿着保暖背心呢。”林道士笑道，“我这老胳膊老腿的要从现在就开始保养喽，要不然过几年就得自己给自己针灸。”
“还行，自己知道注意就行。”吴冕说道。
“什么人？住在哪？”林道士看了一眼后面的车队，见是省城的牌照? 也并不在意。
最近林道士的眼界蹭蹭往上窜，各种牌照的豪车见过很多，现在身后的院子里还停着双牌照的劳斯莱斯呢。
“一个老志愿军战士，老年痴呆症? 先住几天完善相关检查，然后去医院手术。”吴冕道? “最近就在这儿休养，我给调养一下身体? 年后再放老人家回去。”
林道士表情一肃。
“住甲一房吧。”林道士说道，“那面阳光最好。”
“行? 你来安排。”吴冕道? “记得问问患者家属老人家喜欢吃什么? 单独给做。要是没有厨师? 你跟我说。”
“嗨，这么点事还用跟你说么。”林道士不以为然的说道，“省城虽然比不上北上广深? 但该有的厨师都有，了不起花钱呗。”
吴冕点点头，“老林，你去开门。”
“好。”
林道士和吴冕、楚知希施施然去甲一号开门，吴冕给郭儒明打了一个电话，让他带着老人家过去。
郭儒明识货，他下车后打量了几眼。
“吴老师，这里做的够精致的！不像是东北师傅盖的房子，倒像是苏州园林。”郭儒明感叹道。
“呵呵，郭导眼睛真亮。”吴冕笑道。
“重檐歇山式屋顶，有正脊一条，另有垂脊八条，这种建筑老帝都都很少见喽。”郭儒明道。
“防火用的么。”
郭儒明笑着摇了摇头，他从前拍过一个片子，所以对此有了解。
龙吻，又称为鸱吻，鸱尾的形状呈月形，有点像鱼的尾巴，又有点像鸟，人们当时把它装饰在屋顶上，其作用有避火镇灾的意思。
看着只是一间普通的四合院，坐落在北部山脉的山脚下，但仔细看，建筑用的材料各有说法，透着一股子厚重。
用低调的奢华已经没办法表述这里的宅子，郭儒明没想到吴老师说的特需病房竟然是这种模式。
“进吧。”吴冕道，“郭导，您和摄制组有需要就过来，时间咱们好商量。”
“嗯嗯。”郭儒明嘴里漫不经心的应着，一颗心扑到这间院子里。
“见人善，即思齐。纵去远，以渐跻。”不远处的大四合院里传来朗朗读书声。
郭儒明惊讶，这是蒙学的弟子规，现在倒是有很多家长教孩子读这些书，可现在站在红墙黑瓦的四合院里，耳边听着弟子规，恍惚之间有穿越到几百年前的错觉。
“吴老师，这是……”郭儒明诧异的问道。
“刚不是说了么，中间的大院子是孤儿院，收养了几个孩子。”吴冕解释道，“最近有一位老人家带人来看病，他闲得无聊，正教孩子们念书。”
“唉。”郭儒明叹了口气。
吴老师说的特需病房和自己理解的完全不同。
哪怕只是几间茅草房，有这读书声都能让茅草透着华美之气。腹有诗书气自华，这话有道理。
厚重、沉稳、华贵的建筑，朗朗读书声，郭儒明的心静了下来。
就这，一天一万真心不贵。
现在都市浮躁，可没这种地儿了。
吴冕见一个四十多岁的农村汉子很拘谨的推着轮椅在四合院院子里站着，没敢带老人家进屋。
他笑着走上去，问道，“您贵姓，是老人家什么人？”
“是我爷爷。”那汉子说道，“我叫范东凯，我爷爷叫范仲之。”
“范先生，请进吧。”吴冕道，“我姓吴，叫吴冕，您以后叫我吴医生就行，我是老爷子的主治医生。”
范东凯跟着吴冕进屋，从门外到门内，仿佛迈过几百年的岁月，一下子来到现代世界。
713 号角
屋子里很宽敞，布置的也很简单，角落里放着各种机器，范东凯一动不敢动，哪怕距离那些机器还有五六米的距离。
“范先生，别客气。”吴冕道，“都是一些应急的器材，每天有医生护士检查。不用太在意，虽然都是精密仪器，但您只要不摔打就可以，没那么容易坏。”
林道士看见范东凯的样子，想起了自己。当时这些机器刚运来的时候自己问了一下价钱，着实吓了一跳。
一台世界顶级的ecmo，800万，还是美元。各种备用的耗材，比如说开机用的管道、体外模肺就一万多，也是美元。
其他的呼吸机、监护仪、iabp、微量泵等等设备也都极为高端。
林道士曾经感叹过自己辛辛苦苦大半辈子，还赶上承包山头的好时候，又借着时代的春风走到现在，挣的钱都不够置办这么一间屋子里的设备。
不仅置办不下来，如果小师叔不回来，怕是自己两辈子、三辈子都挣不出来这么多钱。
“吴老师，这么多机器……”郭儒明也吓了一跳。
虽然这里面大多数的设备他都不认识，但能看出来都是值钱的东西。
本来还略有腹诽，这里像是度假村，哪里有特需病房的模样。可现在看吴老师办事一板一眼，说是特需病房就是病房，设备都准备齐全。
“都是日常需要的。”吴冕笑了笑，“这面还要建一个临时的药房，很多常用药、抢救用药随时能取。”
“吴老师，真是大手笔。”郭儒明赞到。
“还好。”吴冕把轮椅推到床前，和范东凯两人把老爷子搬到床上，摇起床头，让老爷子半卧位坐着。
“范先生，老爷子什么时候开始糊涂的？”吴冕问道。
“大概半年前。”范东凯拘束的说道，“这人老糊涂了是难免的，吴医生，这病真的能治？”
“不能保证，但可以试一试。”吴冕道，“老爷子穿这么多衣服，是生病之后才这样还是从前一直这样。”
“我记事的时候爷爷就愿意穿好几件衣服，夏天的时候穿个线裤、外裤，怎么出汗都不肯脱。冬天至少穿四层，后来日子好了些，他还是改不掉这习惯。里面穿羽绒服，外面穿军大衣。”范东凯苦笑说道。
“我听我爸妈说，有我爸的时候就这样，说是从朝鲜回来落下的毛病。”
屋子里一片静寂? 吴冕脸上笑容温和看着半卧位坐在床上的老人家? 随后笑着问道? “是不是脱衣服都不让？”
“从前还好，炕头热乎? 睡觉的时候穿的少点。但糊涂了之后就不肯脱衣服? 睡觉都穿这么多。内衣三五天洗一次? 得和我爷商量? 或者趁他睡着之后才能脱下去。”
“空调开着吧? 给到30度。”吴冕道。
林道士点了点头。
“手术很快就会做的? 先完成术前检查? 然后再说。”吴冕道? “还有别的毛病么？”
“脸这里受过伤? 被枪子儿打的，应该是流弹。”范东凯指了指范仲之的右侧脸颊说道。
“影响吃饭么？”
“右面的牙都掉没了，我小时候听我爷爷讲，说是当时脸上一疼，张嘴吐出一口血和半口的牙。不过就算是没事，到现在也基本都掉光了。”
“等做完手术，要是恢复的好的话就种几颗牙，还是自己能吃东西比较好。”吴冕轻轻说道。
范东凯一脸迷茫，不知道吴冕的意思。
“老爷子怀里面鼓鼓囊囊的是什么？”吴冕继续问道。
“从前在部队的时候，我爷爷是司号员，吹号的。回来后号就被他藏起来，和各种奖章放在一起，我小时候想偷出来玩，被我爷爷打的那叫一个惨。”范东凯说道，“平时也不见他拿，后来糊涂了，有一天他把号取出来贴身揣着。”
吴冕微微皱眉，好奇的打量老人家。
“我记得小时候爷爷说当时在那面，天冷的号放到嘴里就冻上，只能揣在怀里暖和着。估计是老糊涂了，心心念念就怕吹号的时候粘在嘴上。”范东凯道。
众人动容。
老糊涂了……吴冕微微侧头，看着坐在床上眼神空洞，但双手挡在胸前，护住揣在怀里的号角的老人家，心里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滋味。
他眼神空洞，但双手放在胸前，护着衣服下面揣的鼓鼓囊囊的号角。
“老糊涂了，老糊涂了。”范东凯见吴冕看着爷爷不说话，生怕他觉得厌烦，连忙解释道。
吴冕没有安慰范东凯，只是看着老人家，久久无语。
过了足足三分钟，吴冕才开始继续询问病史。
林道士能感觉到小师叔的语气更加温和，甚至有一丝温柔，不像是平时。他知道小师叔只是看着温和，其实骨子里傲到了天上。
很明显对这个老人家要特殊上心，否则自己轻则被骂一顿，重则……林道士能看清楚眉眼高低，他心里有判断。
吴冕问了半个小时的病史，这才和范东凯说道，“在这儿住着，采血化验之类的相关检查先做着，等核磁做完，我评估一下身体状态，手术的事情不急。”
“好，好，您看着弄，您看着弄。”范东凯连连说道。
“这位是老鸹山道观的林道长，一会留个电话，加个微信，有什么需要的直接找林道长就行，别客气。”吴冕说道，“尤其是饮食方面，老人家平时喜欢吃什么就和林道长说，后山有厨师，都能做。”
范东凯想不懂为什么看病还和道观有联系，但吴冕说什么他就答应什么，一句旁的话都不敢说。
“衣服……丫头，一会咱们……”吴冕沉吟，刚说到这里，郭儒明笑道，“吴老师，这事儿集团已经和这面的卖场说了，方经理带了三身换洗的衣服，在车上呢。”
“哦哦。”吴冕微笑，“郭导，您想的够细致的。”
“都是分内的事情。”郭儒明道，“来这面治病，我们肯定要想的周全不是。总不能光做面子上的活，让老人家遭罪可有违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