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9 凶神
高柏祥也感觉到这次来的人不是什么善类,当自己说给他们安排了一个静一些的单间后,这群人反而有些不满意。
他心里很慌,回忆吴老师是怎么和自己说的。
吴老师说的很轻松,没提到什么特殊的事情。而且剑协医院因为最开始的构造原因,没有设立特需病房,每个病区安排两个单间,就已经是极限。
省城的几家医院也都是一样的结构,高柏祥真是想不懂他们为什么会不高兴。
这群人看着不像是什么好人,高柏祥心里揣测,吴老师还真是什么人都结交。
“里面请,这是我们病区。”高柏祥虽然心中腹诽、有些害怕,但还是客客气气的带着一行人进了病区。
“这是什么条件!”袁伟身后一名矮瘦、像是猴子一样的男人说道。
他的普通话很生硬,带着粤语的腔调,很难听懂。
但他脸上嚣张、狠戾的表情却是人类通用的。高柏祥回头想要解释,但四目相对,看到杀人一般凌厉的目光时,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颤。
走廊里的灯亮着,病房门有几个虚掩着。小护士本来面带微笑,准备给新来的患者一个温暖和煦、像是回家一样的笑容,却没想到会高主任带来这么一批人。
跟在高柏祥身边的一个年轻医生马上把小护士挡在身后,脸上笑容僵硬的看着地面。
这种年轻人上班后,社会治安越来越好,根本没机会见识到袁伟这类人。但哪怕是高柏祥这种老医生,依旧没见过。袁伟以及他的随从身上带着一股子凌厉的杀气,哪怕是普通人都能感觉到。
高柏祥感觉袁伟看自己的目光里带着一丝漠然,仿佛在他看来自己根本不是人,而只是一只小鸡仔。
“里面请,里面请。”高柏祥连连说道,他感觉自己浑身僵硬,要是不说点什么,怕是很快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们医院刚建,条件不好,还请多担待。”
“高主任,把这里的患者都清了吧。”袁伟推着轮椅,淡淡说道。
高柏祥怔了一下,进来就要清场?这也太霸道了吧。
卢秘书凑到高柏祥身边,小声说道,“高主任,最好按照他说的办。”
听他的?医院的秩序还要不要了!高柏祥硬着头皮往里走,这事儿得请示一下吴老师。
这群人真心不是什么善类,高柏祥心里暗暗叫苦。
吴老师在哪淘弄来的患者?现在看,签署保密协议都是好的,竟然还要面对这种凶神恶煞。
高柏祥的腿脚僵硬,带着原味一行人来到最里面的单间。
门是虚掩的,高柏祥直接推开门,进门后打开灯。
屋子很干净,空间很大,看着特别舒服。虽然没什么奢华的装修,但各种仪器在行家看来都知道是世界顶级的,哪怕是高柏祥足足用了1周时间才熟悉了这里的各种仪器。
“袁先生,我和吴老师请示……”
“吴医生在家睡觉呢么?”袁伟淡淡问道。
“没有,吴老师在旁边的楼里研究新课题,我打个电话,马上回复您。”高柏祥连忙说道。
“不用。”袁伟笑了笑。
高柏祥的心一沉,眼前这人不笑的时候给人的压力很大。可是当他一笑,自己蓦然感觉仿佛有一道锋利的刀锋从脖颈处划过一般。
袁伟把阿嫲抱上病床,动作很轻,很温柔。
“高主任,是吧。”袁伟随口说道,“带我去看看吴医生。”
“袁先生,时间不早了,要不留几个人照顾阿嫲,我带大家去省城找个酒店休息一下?”卢秘书生怕出事,连忙站出来说道。
袁伟理也不理卢秘书,径直往前走。右侧肩膀直接撞到卢秘书的右胸部。
卢秘书像是一个纸人一般向后一歪,脸塞顿时惨白。骤然巨力撞击,骨头像是被撞断了一般,胸腔里的空气都吐了出去,无法呼吸。
“走。”袁伟说道。
高柏祥的脸色和卢秘书一样,他是被吓的。
看到斯斯文文的卢秘书靠在墙上,渐渐的像是一滩泥似的蹲坐在地上,冷汗满脸,高柏祥怔了一下,下意识中腰弯的深了几分。
最原始的感觉告诉高柏祥,这群人非但不是什么善类,似乎每个人都不把人命当回事儿。甚至他还有一种“错觉”,这群人非但不把别人的命当回事,甚至于他们自己的命都没当回事。
真是一群亡命徒,高柏祥连忙前面带路,领着袁伟走出病区。
吴老师不知道在干什么,希望吴老师和这群人很熟悉,一边走高柏祥一边想到。
他谨慎的拿出手机,回头看了一眼袁伟。
见袁伟没有特殊的表情,高柏祥拨通电话。
“吴老师,患者和患者家属我接到了。”
电话那面传来吴冕的声音,平淡而温和,“哦,那就先安排住院,完善相关检查,准备手术。”
“吴老师,您先别挂。”高柏祥急匆匆的说道。
“嗯?还有什么事儿?”
“家里对病区有其他患者有些意见,想要找您。”
电话那面沉默了1秒,随后吴冕爽朗的笑道,“行,来我办公室吧。”
高柏祥听吴冕很轻松的话语声,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更加紧张。吴老师真的知道这群人是凶神恶煞、蛮不讲理么?
要是不知道怎么办?
但袁伟就在身后,高柏祥甚至感觉目光落在自己后背上,像是一座山似的压的自己直不起身。
不敢多说,高柏祥带着一行人出了住院部,来到机关楼。
三层小楼,顶层亮着灯,像是黑夜中海岸上的灯塔。高柏祥深深的吸了口子夜的空气,却没觉得精神一震,反而有一种呼吸不畅的错觉。
进了机关楼,大门正对着电梯。
在右手边有一张桌子,后面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
“高主任,您这么晚还没休息。”沙砾没有看高柏祥,眼睛瞄到身后的袁伟身上。
“非本院的客人来登记。”砂砾拍了拍桌子上的一个本,轻轻说道。
只一瞬间,高柏祥猛然发觉身后的脚步声消失,周围空气凝滞。
“你怎么在这里?!”袁伟低沉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惊讶。
490 恶煞
“袁伟,进门先签字。”沙砾眯着眼睛说道。
袁伟沉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几秒钟前,在他身后传来的嬉笑声也戛然而止,所有人都默然看着坐在桌子后、穿着一身保安制服、戴着帽子的沙砾。
“跟你说话呢,没听见?”沙砾用右手中指轻轻敲了敲桌子,说道,“过来签字,汉字会写么?在外面这么多年,没忘光吧。”
“我会,他们不会。”袁伟之前的冷酷烟消云散,脸上洋溢着让高柏祥分外迷茫的笑容,“沙老板您怎么在这里?”
一边说,他一边走过来,直接弯下腰,几乎是趴在桌子上,拿起原子笔,“在哪签字?”
“这里,写你的名字,时间,来机关楼干什么事情。”沙砾小胡萝卜一般粗细的手指点在登记本上。
袁伟撅着屁股,丝毫不顾忌形象,一笔一划的写下自己的名字。对于沙砾没有回答刚刚的问题,似乎是天经地义的,袁伟根本没有想他会回答。
“来干什么?”
“找吴医生。”袁伟撅着屁股一边写字,一边说道。
“带这么多人?”沙砾扫了一眼袁伟身后的人,说道,“这里不是外面的规矩,你自己上去,剩下的不用写了。”
袁伟手中的笔顿了一下,他正在写一连串的古怪符号,不知道是哪里的文字。
听沙砾这么说,他马上放下笔,笑呵呵的说道,“这不是阿嫲要做手术么,不看一眼吴医生觉得心里没底。您放心,您放心,不会惹事的,我自己上去。”
沙砾微微点了点头,袁伟转身,挥了挥手,他身后的人立即退出大门。
直到离开机关楼的大门,几个人才松了口气,但表情依旧紧张、严肃,小心翼翼的看着门口,仿佛里面有吃人的猛兽随时随地都会扑出来一般。
“那人是谁?”矮小偏瘦的男人不屑的说道,“看着膀大腰圆,其实就是草包,咱们这么多人,怕他作甚!”
“干!”旁边一人抬脚踹在他后背上,恶狠狠的用母语骂了一句。
“你……”
“都特么小点声。”另外一人低声说道,“没看老大都不敢说话么,你要是这么想死,自己进去。”
瘦小男人愣了一下。
他玩刀、玩枪的水准一流,但脑子却不是很好用,这时候意识到的确是哪里不对。
几人又往后退了十几步,距离大门远了点,也觉得安全了很多。
“前几年埃弗亚扣留了一搜韩国渔船,还记得么?”
“他早都没了,坟头的草怕不得有二尺高……”瘦小男人不屑的说道。
“你就不想想他是怎么没的?”
“……”
“东源628,是这艘船吧。”另外一人说道。
“嗯,埃弗亚那伙人扣留了很多渔船、货船,那次协商了几个月,要了80万美元的‘补偿’,才放人走。”
“这不是很正常么。”瘦小男人耸肩。
“嗯,那之后埃弗亚连续抢了很多渔船,包括天裕8号。后来有一天包括埃弗亚在内的十六个势力被血洗,这你总该知道了吧。”
“呃……”瘦小男人怔住了。
那事儿他知道,有人说是惹了不该惹的人,背后的势力雇佣佣兵出手,血洗十六家海盗巢穴。
本来那面的海盗因为红海一带航道狭窄,而且周边沿海地区港汊密布,客观上有利于得手后迅速脱身和隐藏。而且局势错中复杂,哪个大国都无法出手,这才反复抢劫获利。
但有一天风云突变,大型的团伙在一夜之间忽然被清洗一空,连个活口都没剩。几百号人,就这么都死了,无声无息的。
在那之后没几天,老大袁伟就收到信息,找他去“开会”。
等他回来后,袁伟的海盗团就成了亚丁湾主要势力之一,一直维持到现在。
想起袁伟的姿态,瘦小的男人不解的问道,“刚才那个人难不成是佣兵?”
“我听袁老大说过开会的事儿,就来了一个人,在地图上随便画了几下,点了几个人告诉他们以后负责这里,然后就走了。看袁老大的样子,可能是他。”
“不可能!”瘦小男人惊讶的说道,“他怎么可能看门!”
“你懂个屁!他们和咱们一样,看着风光,过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能囫囵个的活着,看门是好活。”一人撇嘴说道,“你都不知道明天你能不能活着。”
“……”爱小男人气势顿时馁了,他恍惚的说道,“我们来干什么来了?不是老大的阿嫲做手术么?”
“闭嘴,再说话袁老大下来把你腿打折,扔到没人的荒岛上去。”
……
……
高柏祥带着袁伟上楼,他只知道门口看门的那人是吴老师在香江捡的一个“患者”。据说是寰椎骨折,还是吴老师看他可怜做了手术。
平时只当他是个可怜人,高柏祥从来没想到这人来头如此大,凶神恶煞般的袁伟看见他就像是老鼠看见猫一样。
进了电梯,门缓缓关上,当沙砾的身影被挡在外面的瞬间,高柏祥明显感觉到袁伟的身子松了一下。
两人各有心事,谁都没说话。来到三楼,高柏祥见吴冕的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漏了一条缝。
“吴老师在办公室里忙。”高柏祥没话找话说道。
“嗯。”袁伟点了点头,不再像之前那般模样。
高柏祥快走几步,敲了敲门。
“请进。”吴冕的声音传出来。
“吴老师,我带……患者家属来了。”高柏祥说道。
“进来吧。”吴冕坐在桌子后面,双手在键盘上,手指如飞,正噼里啪啦的敲打着代码。
“你就是陶老板说的患者家属?坐吧。”吴冕很随意的说道,双手没停,手指如飞。
“吴医生,您好。”
“不用客气。”吴冕只扫了一眼,笑了笑说道,“医院环境有限,要是您觉得不方便,可以换一家医院,我们找时间去做手术就行,不用住在这里。”
“不不不。”袁伟马上说道,“是手下人不懂事,胡乱说的,吴医生您别介意。”
491 鞠躬尽瘁
“资料我看了。”吴冕停下手头的活,微笑说道,“患者的病情不算很重,术后3天复查,要是没特殊并发症就可以回去。”
袁伟心头微微迷茫。
在楼下,出乎意料遇到那位沙老板,骤然紧张莫名。再加上身体疲惫,他感觉自己有些精神恍惚。对面坐的年轻人……简直太年轻了,真的靠谱么?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闪了一下,猛然间袁伟就意识到楼下那位杀人不眨眼的爷可是心甘情愿当着门房。
“好的,吴医生。”袁伟决断明快,马上点头说道。
从李家再到陶若,一路奔波,直到看见那位当门房的爷,这些都在侧面证明了很多事情。
虽然眼前这位吴老师看着年轻的有些不靠谱,但袁伟还是选择了一个最正确的方式解决问题。
“嗯,那回去吧。”吴冕微微一笑,说道,“病房的条件的确一般,如果老人家要是怕吵的话……”
说着,吴冕眉头微微一皱,想起什么。
“老人家是不是有老年痴呆?”
“嗯。”袁伟神情一黯,点头说道,“阿嫲在3年前就记不得我了。吴医生,您怎么知道的?”
“你发来资料里有头部核磁的影像资料。”吴冕说道,“要是不着急,术后可以休息几天,转去神经内科。”
“啊?”袁伟没明白吴冕的意思,怔怔的看着他,满眼迷茫。
“哦,我在研究植物人的唤醒手术,类似的手术也可以用于老年痴呆症的治疗。”吴冕笑道,“这几天就有结果,你看看要是想做手术的话,我可以给老人家做。”
“……”
一定是自己没休息好,出现了幻觉。
不过袁伟这种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男人精神力坚定无比,他意识到哪里不对,瞬间恢复,回想了一遍吴冕刚刚说的话。
植物人,老年痴呆……
心底的希望像是一粒埋藏在深处的种子,在某种其妙力量的作用下忽然加速生长,破土而出,只一刹那便成了参天大树。
“吴老师,您说的是真的?!”袁伟下意识的也开始称呼吴冕为老师。
“试试看,不敢保证。您知道,有关于老年痴呆症,也就是阿尔茨海默病的治疗,在全世界范围内都是难题。”吴冕说道。
“您没开玩笑?”
“嗯,没开玩笑。”吴冕微微侧头,有些诧异的看着袁伟。
随即吴冕意识到眼前这位不是医生,他苦笑了一下。
这几天全神贯注的研究新的程序,导致注意力有些不集中。
新的程序如果要是一名顶级的神经科医生与数名顶级的程序员一同协作完成,会有很多困难的点,难处除了在疾病方面以外,还在于之间的交流、沟通。
一名神经科的顶级医生很难在短时间内让程序员明白自己的意图,甚至医生自己都不知道要做什么。很多事情都是一刹那的灵感,甚至是潜意识在作祟。
而吴冕没有这个困扰。
即便如此,吴冕悉心培养楚知希的时候就开始关注这个手术方式,一直到2年前,ge医疗出了崭新的核磁机器,从硬件上解决了难点,吴冕才意识到有可能梦想成真。
但那时候吴冕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所以就没投入精力。
前段时间在老鸹山机缘巧合下遇到了一个被遗弃的孩子,吴冕这才准备试一试。
哪怕强如吴冕,面对植物人唤醒以及阿尔茨海默病的治疗,依旧鞠躬尽瘁,几乎崩溃。
吴冕揉了揉眼睛,十指交叉,反向用力,手指关节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
“袁伟袁先生,是吧。”吴冕很轻松、很随意的说道,“您坐。”
“吴老师,您客气了。”
“医学界对大脑的研究由来已久,曾经有一项术式获得诺贝尔医学奖,但之后证明切除部分大脑对人体影响太大,导致人失去情绪,所以一直到现在,那帮老家伙们依旧不肯把诺奖颁发给医生。”
袁伟默默坐下,听吴冕从头讲述人类有关于大脑的研究。
本来他只是来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医生,竟然那么拽,自己带着阿嫲来看病,他都不来接一下。而且安排的病房……竟然是和普通人住在一起。
甚至当时袁伟看见病房后,还准备吓唬吓唬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医生。
可是当他看见沙砾的时候,就彻底懵逼了,整个人都不好起来。
袁伟能伸能屈,老老实实的坐下,专心听吴冕讲述。
“上世纪50年代,二战结束后,医学界就有新术式出现,丘脑切除与苍白球切除来改善运动性疾病症状。但是后来发现……并发症太多,这个术式已经被淘汰。”
“1968年,a-甲基多巴被发现对帕金森症有遏制作用,于是被大量应用于临床。但很快就有无数的反馈,a-甲基多巴在机体出现抵抗后,非但无法治疗疾病,还会导致帕金森症加重。”
“上世纪60-70年代,神经科医师以外科手术校正运动性疾病,同时也认同颤抖可经由植入电极来控制症状。但是直到80年代,才开始做类似的治疗。”
“ 1987,法国神经科医师alim-louis benabid教授与在 grenoble大学的团队在患者脑内植入一丘脑刺激系统以控制颤抖现象,于是开始了一系列的试验性研究。”
“1995年 2月,丘脑刺激疗法在欧洲,加拿大与澳洲通过,用以治疗原发性震颤与帕金森病震颤。1997 7月,脑起搏器震颤控制疗法在美国通过,用以治疗原发性震颤与帕金森病震颤。”
“这是一条人类探索的过程,您……呵呵,国内类似的研究、治疗并不多,但是也起步了。”吴冕右手放在桌子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说着说着,他忽然顿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整个人都陷入一种凝滞状态。
本来顺畅的讲述忽然一顿,就像是高速列车猛然刹车,巨大的惯性变成力,压在心头,让袁伟极为难受。
过了十多秒,吴冕拿起原子笔,目光如炬,专注的看着笔尖,偶尔在a4纸上写一些什么。
这是聊着聊天就进入状态了?袁伟和高柏祥都有些诧异。
492 死里逃生
从前听说过科学家都是怪人,高柏祥认为那大多都是以讹传讹。但看吴冕吴老师现在的状态,他改变了看法,认为那些谣言并非不可相信,有可能是事实。
捕捉一瞬间的灵感,就要马上记下来,甚至聪明如吴老师都很难形容那一瞬间自己到底想到了什么。
屋子里沉默下来,隐约之中仿佛能听到吴冕面前的笔记本微弱的嗡鸣声与原子笔笔尖在a4纸上胡乱划着的声音。
袁伟没有觉得被冒犯,他越来越相信眼前这个年轻人可以做到他说的事情,哪怕听起来是那么的无稽。
时间流逝,足足过了10分钟,吴冕才放下笔,表情平静,眼睛没有看袁伟或是高柏祥,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还有两个人存在。
吴冕缓缓闭上眼睛,如同白玉一般的右手轻轻敲打着桌子,节奏明快。
几分钟后,吴冕睁开眼睛微笑,“不好意思,袁先生,失礼了。”
“吴老师,您忙您忙。”袁伟连忙说道。
“有一点点小心得,得记下来。要不然这种东西虚无缥缈的,眨眼就没。”
“您说得对。”袁伟知道这种感觉,只是他的经历中,这样的感觉都出现在找东西上,而不是研究、创造。
袁伟只坐了不到半个小时,心里已经对眼前这个年轻人产生了些许的佩服。
“最近10年,脑起搏器的应用开始变得广泛起来。不光是用于重度帕金森症的治疗,有些科研人员与医生开始尝试用脑起搏器治疗植物人与老年痴呆。”
“植物人的治疗有严格的限定,而且成功率并不高;老年痴呆……您也知道,各有各的不同,中医的辨证论治很重要。”
“现在我这面已经有了一些头绪,但捋清楚还要时间。如果您不着急,老人家可以在术后留几天。”
吴冕说完,看着袁伟,眼神又开始飘渺起来。
袁伟心中大汗,就像是想象中的一样,人家的确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不过最初袁伟生气,想要给吴冕一个教训;但是现在……沙老板还在下面当门房,自己就别逞强了,老老实实回去等着吧。
“吴老师,那您忙着,我不打扰了。”袁伟站起来,恭恭敬敬的弯腰,说道,“今天的事情是我不对,您别往心里去。”
“哦,去吧。”吴冕也没站起来,眼睛眯起来。在眼缝之间,偶尔透出异样的光芒,好像是一台超级计算机正在计算、运行,眼前一切与他无关。
袁伟再次鞠躬,告辞离开。
高柏祥跟着一起出去,他到现在都无法相信在病房杵倔横丧的袁伟、像是地下王者一般的袁伟怎么看见吴老师后就变得客客气气起来。
看人下菜碟、欺软怕硬、柿子捡软的捏,无数类似的词汇在高柏祥的脑海里浮现出来。
“高主任,吴老师一直这样么?”
走出办公室,袁伟问道。
“也不是,平时吴老师很和蔼,教我手术的时候也能从实际情况出发,属于授人以渔的方式。比如说我之前手下有一个带组教授……”高柏祥开始给袁伟讲吴冕用吸铁石把导丝吸出来的事情。
“看样子是手术做的太熟练,或者这些难度的手术对吴老师来讲根本没有难度。”袁伟说道。
高柏祥怔了一下,距离太近,自己已经习惯了,就没有观察到么?
可以说,吴老师就是医疗界的天花板。
而最让人感到可怕的是这块天花板就如同膨胀的宇宙一般,飞速的向外扩展,自己与天花板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见高柏祥出神,袁伟笑了笑,说道:“高主任,刚刚我手下的人没礼貌,我带他们向您道歉。”
“没事没事。”高柏祥连忙忘记天花板的事情,回答道。
天花板有什么好想的,自己都多大岁数了,这块天花板飞的越快,对自己就越有好处。
不说金钱、身份、地位,只说实际应用。毕竟,谁都会老。
死亡或许并不是最可怕的事情,医疗上判断死亡的标准有很多,脑死亡就是其中之一。
不管是重度帕金森还是老年痴呆,亦或是植物人的治疗,高柏祥知道自己在十年、二十年后,最多不过三十年就能用得到。
而那时候吴老师还不到50岁,正是巅峰时期。
人世间有吴老师这样的人,碰巧好很熟悉,真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
“高主任,术前还用做检查么?”袁伟问道。
高柏祥从未来被拉回来,随后说道,“有几样检查需要做,3天后可以手术。”
“到时候辛苦您了。”
听着袁伟一路客气,说话的语气和来之前截然不同,像是变了一个人,高柏祥有些恍惚,穿越了一样。
下楼,高柏祥和沙砾打了个招呼,恭恭敬敬,仿佛刚到临床的小医生和主任说话一样。
沙砾坐在椅子上,和寻常的保安没什么区别,或许会更粗壮一些,但却压根看不出来曾经叱咤风云的模样。
“沙老板,我走了。”袁伟却很拘谨,走到桌子前,很正式、很恭敬的深深鞠躬。
“嗯,在医院说话小点声,这不是在海上。”沙砾随意的说道。
他端端正正的坐着,像极了一个门房保安。
袁伟没有接话,自己的态度已经表达,看样子沙老板似乎也并没生气。
走出大门,袁伟回头又小心翼翼的回头看了一眼。
侧面看去,沙砾脖颈处一道蜿蜒的刀疤隐约可见,触目惊心。
都是刀尖上讨饭吃的人,袁伟很清楚沙砾肯定在这段时间经历过生死。或许这就是他留在这里的原因,也或许是一个诱因。
不过那和自己没关系,幸好没在病区闹事,得罪了这间医院与这间医院的人。
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走在老鸹山山脚下,走在剑协医院的院部里,吹着八井子的夜风,袁伟心中庆幸无比。
……
……
吴冕双手敲打键盘,手机忽然响起。
【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
“周主任,好久不见。这都几点了,怎么还没睡?”
“吴冕,我想去你那。”
493 在线医疗
1周前。
帝都医院和往常一样患者拥挤,人潮澎湃,摩肩擦踵。
出完专家诊,一天看了89个患者,周国辉筋疲力尽,嗓子眼冒火。关上专家诊室的门,回病区换衣服准备下班。
每天也只有这时候,他才会彻底放松下来。
“周老师,您喝水。”
周国辉走出专家诊室的大门,一瓶纯净水递过来。
这是康健在线医疗的业务员,一个二十六七岁刚刚毕业没多久的大学生。她长的干干净净,业务却很熟练,能准确的拿捏好周国辉每一个需求。
接过水,周国辉笑道,“你在外面坐了一天?”
“是啊周老师。”于敏笑着说道,“您辛苦了。”
这都是客气话,周国辉并不是很在意。
康健在线医疗是新成立的一家互联网健康公司,涉及在线问诊、开药等一系列的医疗活动。
用于敏之前的话来说,周国辉这个级别的医生在线看病人,挣得要比在医院坐诊多,而时间更加随意,可以随时随地的看患者。
康健在线医疗也没有限定周国辉每天看多少患者,基本处于一种散养状态,很随意。
比如说周国辉回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无聊的时候看一个患者,挣100块钱,就是顺手的事儿,根本不为难。
对于神经内科而言,不像是外科,有外省市的飞刀。周国辉这个级别、这种医院的外科医生每个周末都不在家,周日晚飞回来,带着一兜子的现金。
周国辉说不羡慕那是不可能的。
卖手腕子挣钱,都是辛苦钱、技术钱,无可否非。
他最开始也有些疑惑,但是见身边越来越多的医生进入网络大康健领域,周国辉有时候也想,自己是不是过时了,要被时代淘汰。
所以最近1个月,周国辉也接受了于敏的邀请,进入康健在线医疗,每天有时间就在线看看患者。
因为还在推广期,现在患者不花钱,每看一个患者,康健医疗给周国辉100块钱。用康健的说法,这是前期推广费用,属于公司的补贴。
现在到处都是百亿补贴,漫天飞的都是人民币。某多多就是这么硬生生用钱砸出来一条通天大道。
这就是新时代,
这就是网络医疗的初期,
周国辉渐渐也接受了在线问诊。
在接触之前,周国辉还有些谨慎,毕竟在河边走了一辈子,见过翻船的事儿多了去了,他也怕自己晚节不保。
可是接触之后周国辉发现,真正病重的患者很少出现在网络上。在线咨询的,都是一些轻症患者,比如说头疼脑热之类的,最常见的是感冒和三叉神经痛。
想来也是,假如说患者已经半身不遂、脑梗发作,谁还有心思在线问诊?心怎么那么大呢,都瘫痪了还不赶紧去医院。
讲真,有在线问诊时间,还不抓紧叫120去医院,看看能不能抓住黄金8小时的尾巴。
每天晚上回家还能挣一千多块钱,都是闲得无聊挣的,周国辉对此表示满意。他盘算了一下,如果周末两天自己静下心大量看患者,挣得并不会比外科的同事少多少。
关键是这种活并不累,时间可控,优点多多。
所以最开始他对于敏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说话都带着无限不耐烦。但尝到甜头后就觉得似乎也好,不光是在线问诊,就连于敏这姑娘看着也顺眼了许多。
“这都是正常工作,没什么辛苦的。”周国辉拧开纯净水的瓶盖,咕嘟嘟喝了一大口。
“我听很多老师说,出门诊不敢喝水,怕上卫生间耽误患者诊疗。”于敏感同身受的说道。
“嗯,虽然只是耽误几分钟的时间,可患者在诊室里坐着不舒服。”周国辉说道,“本来都排队排了大半天,等进诊室之后医生又要去上卫生间,要是能理解的还好,要是换个脾气暴躁的,不知道会怎么抵触。”
“大家多理解吧。周老师,今天您看了多少个患者?”于敏善解人意的问道。
“89个。”
“周老师,辛苦辛苦。”
“还好。”周国辉一边走回病区,一边和于敏闲聊,“晚上回家,要是不累我就上线看几个患者。你也不用每天跟着,大把时间干什么不好。”
“周老师,您看您说的。”于敏笑道,“您是帝都大型三甲医院的主任医师里最早支持在线医疗的,公司对您很重视,因为您的支持,网上有了良好的口碑,我们已经打开突破口。”
周国辉微笑。
“有您这种专家、教授做示范,我们其他业务员的工作开展的更顺利。我的工作就是服务好您,要不是帝都医院规定严格,我都想要换身白服当您的实习生。”
“呵呵。”周国辉笑了笑。
要是换从前还有可能,但现在医院规定严格,于敏根本不可能进诊室。
两人已经很熟了,周国辉也不像是从前一般防备着于敏。
人家等了一天,就为了刷刷脸,就为了说几句话,不说别的,光是这种工作态度就极为端正。
看样子晚上回家要多看几个患者,周国辉心里想到。
于敏之类的业务员都是有kpi的,每个月谁找的医生看了多少个患者,带来多少流量……周国辉并不是很了解这里面的事情,但最基本的道理他懂。
“放心吧,你的业务我肯定要支持。”周国辉换了衣服,走去地下停车场。
“周老师,那我不打扰了。您忙了一天,现在心里就想静一会吧。”于敏站住,微微鞠躬,恭敬的目送周国辉离开。
周国辉回到家,爱人正在做饭,他洗了一把脸,洗去一天的沧桑疲惫,来到书房,打开平板登陆康健在线医疗网站开始答疑解惑。
在线医疗有它自己的好处,比如说患者不用在医院一等一天,也不用跋山涉水的来到帝都就可以有全国一流专家看病。
对此,周国辉也很认可。
关键是回家用1个小时的时间能挣一千多块钱,从挣钱的效率上来看,比在医院上班合适了很多。
494 出事就变牛夫人
周国辉一连看了几个患者,毫无意外都是偏头疼、三叉神经痛、感冒之类的疾病。他也很谨慎,多年的老医生,不谨慎是不可能的。
只挑ct、核磁等辅助检查完善的患者看,周国辉生怕检查不完全,造成误诊。
而且他也没有因为要挣钱而加快速度,几分钟看一个患者。虽然按数量结算,患者的病情也都不重,但周国辉依旧是小心谨慎的看病。
看了10个患者,用了足足一个多小时,周国辉完成今天的“工作”。
这样也还好,周国辉心里很踏实。
能挣钱,能让家里的生活好一些,就算是回家还要看片子、问诊,周国辉觉得有些开心。
吃饭、睡觉,一天又结束了。日子周而复始,虽然有些无聊,但对于中老年男人来讲,挣钱养家才是最重要的。
午夜12点半,电话铃声响起,把周国辉从睡梦中叫醒。
他很无奈,虽然身为一名医生手机要保持24小时开机状态,但不管是谁半夜被叫起来都回一肚子的起床气。
看了一眼手机,是于敏。
这大半夜的,怎么了?周国辉有些疑惑。
他一边起床走去客厅,一边接通电话。
“小于呀,怎么了?”周国辉压低声音说道。
“周老师,出事了!”于敏有些慌张的说道。
“嗯?怎么出事了?”周国辉问道。
“前几天您看了一个12岁的男孩,您有印象么?”于敏问道。
“有。”周国辉记忆力很好,而且网上问诊的患者一般以30岁左右的社畜为主。这个12岁的孩子是由父母在线问诊,周国辉记得。
患者只是普通的发烧,伴有咳嗽。他的父母带着去附近医院查了一个胸片,没有发现肺炎的征兆,医院拒绝静点药物的要求,让他们回家口服药物治疗。
当时患者的父母和医院闹的有些不愉快,这才回家网上问诊。
因为最近一些年来网络上很多声音痛斥医生滥用抗生素,再加上某些不可抗拒的因素,所以医院应用抗生素的指标越来越严格,甚至要求正规医院取消门诊点滴。
这期间的门道说起来太多,周国辉是资深主任医师,自然清楚的很。
不过这和他没关系。
患者主诉发热、头疼,有胸片、血常规报告单,没有头部ct,周国辉认为也不用头部ct确诊。
只是普通的发热而已,没什么特殊的。
周国辉建议患者家属去药店买非甾类抗炎镇痛药物进行退热治疗,并且再三叮嘱一定要买儿童型的,最好不要口服成人型非甾类抗炎镇痛药物。
这种病情简单的患者会有什么问题么?
周国辉脑海里闪过一系列的并发症,但旋即全部被他否定。
应该不可能啊,非甾类抗炎镇痛药物……就像是小儿安瑞克,不应该出什么事。
周国辉瞬间精神,后背凉飕飕的,像是有人对着他吹气。
因为他想到了一个很罕见的可能。
“孩子有照片么,我看一眼。”周国辉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有些颤抖,整个人都不好了起来。
“我正要发给您。”于敏说道,“患者家属投诉到公司……您先看看孩子的情况。周老师,我先挂了电话,给您发照片。”
“行。”
周国辉做到书房的椅子上,默默的想着一个可能——史蒂文斯-约翰逊综合症。
麻痹的,不会这么倒霉吧。
安瑞克又叫布洛芬颗粒,适应症为用于缓解轻至中度疼痛如头痛、关节痛、偏头痛、牙痛、肌肉痛、神经痛、痛经。也用于普通感冒或流行性感冒引起的发热。
不良反应有两种:
一是少数病人可出现恶心、呕吐、胃烧灼感或轻度消化不良、胃肠道溃疡及出血、转氨酶升高、头痛、头晕、耳鸣、视力模糊、精神紧张、嗜睡、下肢水肿或体重骤增。
二是罕见的皮疹、过敏性肾炎、膀胱炎、肾病综合征、肾**坏死或肾功能衰竭、支气管痉挛以及某些罕见并发症。
第二点最后连说明书上都没写明是什么疾病,周国辉的水平极高,记得这种罕见病——史蒂文斯-约翰逊综合症。
正想着,手机震动,吓了周国辉一跳。
他的心砰砰砰的蹦着,嗓子眼也跟着一起颤动,就像是不知道哪下心脏会从嘴里吐出来一样。
打开微信,周国辉看到于敏发来的照片。
只一眼,周国辉脑子嗡的一下。怕什么来什么,孩子身上有水泡,黏膜损害广泛而严重,除了目视,累及口腔、眼外,还可累及鼻、咽喉部黏膜及呼吸道、消化道、泌尿生殖道黏膜。
而且这都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该病可累及内脏,引起相应症状。
比如说肾损害时可有血尿、蛋白尿,严重者发生肾小管坏死和肾衰竭;肝损害者氨基转移酶升高,也可有淋巴结增大、心动过速、低血压、癫痫发作和意识障碍等。
“史蒂文斯-约翰逊综合症?”周国辉小声念叨着,“患者住院了么?”
“周老师,患者住院了。”于敏说道,“在外地住院治疗,当地医院还在完善相关检查,没给出明确诊断。”
“……”
“周老师,患者家属找到网站,说是误诊……”于敏说着说着,话语顿了一下。
周国辉茫然的看着照片,说道:“患者的肝肾功能怎么样?”
“周老师,具体情况公司不了解。”于敏说道,“公司的建议是您看看有没有时间,最好去看看患者。”
“……”周国辉忽然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康健在线医疗不会管这事儿吧,他们……于敏作为与自己直接沟通、联系的业务人员,已经和自己很直白的说的清清楚楚。
一瞬间,周国辉知道自己被抛弃了。
医院的院领导再怎么不是人,不管谁出了事儿和他们都有关系,类似的问题要是出在医院,肯定会尽量压下去。
资本家更特么不是人啊!
周国辉恍然大悟。
没事的时候笑吟吟的叫自己周老师,出了事就牛夫人了?
495 十八层地狱
“你们公司法务部派谁去?”周国辉试探问道。
电话对面传来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
周国辉的心像是坠入深渊,一阵失重的感觉让他头晕目眩。
“周老师。”于敏沉默了几秒钟后无奈的说道,“我得到通知的时候问过。”
“公司怎么说?”周国辉问道。
虽然已经知道答案,但他现在有点懵,想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是这样,我的直属领导正在向上请示。”于敏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说到最后几乎像是一只蚊子在周国辉耳边嗡嗡嗡的叫着。
周国辉知道这是说辞,请示、请示,绝对只有请示而没有最后的结果。
于敏现在说话的语气和平时不一样,往常都是温和中隐约有些谄媚,却又不过分,不让人讨厌。
而这个半夜鸡叫式的电话里,于敏只是在冷漠陈述一件事情。周国辉甚至能感觉到她想要尽快撇清与自己的关系,以免给她的职业生涯造成影响。
虽然这是事实,周国辉也能理解,但却没办法第一时间接受。
但现在于敏的态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抓紧时间去看看患者。普通的黏膜问题和肝肾功能损伤,处理起来是截然不同两种方式。
一个12岁的孩子,肝肾功能损伤……
如果不及时治疗的话,后果严重,很严重,严重到周国辉无法承受。
问了地址,和联系方式,周国辉开始联系患者家属。
患者位于长三角的一个城市,接到周国辉的电话后,患者的母亲情绪已经失控一般嚎啕大哭中咒骂他。
周国辉好不怀疑如果自己在现场的话,会被情绪失控的患者家属痛打一顿。
其实大多数的医疗纠纷并不是职业医闹唆使的,而是预期、花费以及压力等等综合作用的一个结果。
反复道歉后依旧没能取得患者家属的原谅,而且患者的父亲说联系了康建公司。它们明确说孩子误诊是医生的责任,而康建公司只是一个网络平台,所有医疗纠纷和公司没有任何关系。
这一点,在周国辉注册平台账号的时候有一个同意书,上面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患者家属一边把孩子送去当地医院进行治疗,一边走法律途径。
有关于患者……他已经住进icu,具体情况患者家属也不知道。患者的父亲甚至说孩子要是有问题,就去帝都拉着周国辉同归于尽的狠话。
说归说,周国辉也不是很怕,他知道现在矛盾的重点在孩子身上。
如果孩子的史蒂文斯-约翰逊综合征不导致严重的后果,一切都好谈。可要是出现严重后果,不说生死,光是肝肾功能损伤,周国辉就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连夜找可能与那个城市有关系的同事、朋友,周国辉几乎发动了所有资源,天微微亮的时候拿到了患者的情况。
小患者在口服小儿安瑞克6小时后,病情无好转,继续给予小儿安瑞克治疗。
第二天,患者醒来时出现皮疹,开始局限于面部,随即扩展到上肢,患者母亲将其送往当地医院。
经医生诊断为水痘,叮嘱患者母亲注意使其充分休息结合治疗,若再次出现发烧,则适量给予小儿安瑞克。
但是患者母亲观察到其症状持续恶化,24小时之内患者患者躯干及四肢可见红斑及靶样病变,紫癜及水泡。
不光如此,患者嘴唇和舌头也出现溃疡,溃疡触诊压痛,出血。眼部检查显示急性结膜炎,双眼结膜下溃疡性出血,眼睑出血性溃疡。
患者住院接受治疗,查血常规及尿常规,发现其轻度贫血,非特异性白细胞轻微增多,白细胞介素-6和c反应蛋白水平升高。
让周国辉欣慰的是患者的电解质和其他化学物质正常,并没有肝肾功能衰竭的表现。
皮肤科医生会诊后进行皮肤活组织检查,结果显示表皮全层坏死,皮肤炎症细胞轻度浸润。
当地医院的医生没人见过这种情况,经过会诊决定收入院继续完善相关检查,等诊断明确后再给相应的治疗。
这是一种很罕见的疾病,当地医院一直查到现在都一头露水。
周国辉之所以对史蒂文斯-约翰逊综合征了解,对一种非甾体类抗炎镇痛药物的罕见副作用有研究,是因为小儿安瑞克造成的罕见副反应并不常见,最多见的是一种神经科用药——卡马西平导致继发的史蒂文斯-约翰逊综合征。
而卡马西平是神经科的常用药。
联系当地医院,周国辉第一时间飞过去指导当地医生进行治疗。
早期诊断对于预防永久性损伤和死亡至关重要,因为史蒂文斯-约翰逊综合征最初出现时病情往往不太严重。
通过患者过往病史和药物暴露史或感染,可在症状出现之前诊断史蒂文斯-约翰逊综合征。
见到患者后,周国辉一阵阵的后悔,要是患者在帝都,从头都是自己接手的话,最早诊断水痘的时候自己就能看出来端倪。
这还只是门诊患者,如果是住院患者,肯定能及时发现、对症用药,患者的病根本不会进展到这么重的时期。
人生没有后悔药,所有的苦涩只能自己尝。再苦再涩,也要吞下去。
飞去当地医院后,周国辉第一件事儿是确定诊断,告诉当地迷惑不已的医生患者得的是什么病。
在治疗中,周国辉很谨慎的没有用类固醇的药物。
史蒂文斯-约翰逊综合征患者中皮质类固醇的使用目前仍存在争议,部分医生认为此类药物会延迟伤口愈合,增加感染概率。
要是使用固醇类药物,则需在初始阶段结合预防性抗生素一起给药,并迅速减量。毕竟不是自家医院,周国辉连下医嘱的权利都没有,他只能提供最谨慎的方案。
而他提出方案,当地医院的医生还要进一步甄别。
在外地,可是真难啊,一切都难,周国辉体会到什么才是生不如死。
但随着患者经过治疗症状好转,出院,随后发生的一切让周国辉知道地下室并不是最差的,地下室下面还有地狱,地狱分十八层。
496 哀其不幸
接下来的这些天,是周国辉一辈子最难的日子,说是度日如年都不夸张。
两地的医调委介入调查,患者家属不依不饶,哪怕是孩子好了也不行。他们不认可孩子是本身对小儿安瑞克过敏诱发的史蒂文斯-约翰逊综合征。
无论怎么解释,都是用了自己建议的药物之后出现严重的副反应。其实周国辉也清楚患者家属的感受,换成是自己,也会这么认为。
可是这个时候无论再如何感同身受都没有意义,周国辉承受的压力每一天都在剧烈的变化。
首先,他面对患者家属以及医调委对多点执业的责问。
多点执业是指符合条件的执业医师经卫生行政部门注册后,受聘在两个以上医疗机构执业的行为。
是根据《关于深化医药卫生体制改革的意见》中“稳步推动医务人员的合理流动,促进不同医疗机构之间人才的纵向和横向交流,研究探索注册医师多点执业”的要求,由国家卫生部发布的通知。
从前周国辉只知道可以选择多点执业,但具体细节他没去做过多的了解。
出事儿了,周国辉咨询相关的法律顾问,事情最后被卡在康健在线医疗上。
这家网络公司根本不是什么医疗机构,本身没有资格执行医疗行为。而且康健在线医疗也没有帮助周国辉的想法,什么同舟共济,那根本就不存在。
康健在线医疗的说法和那天晚上于敏说的没什么区别——只提供一个平台,出现任何医疗纠纷、医疗事故都与康健在线医疗没有任何关系。
这里涉及到非法异地行医的事情,而且孩子当时是发热、头疼,周国辉的医师资格证……
一大堆的事情,完全没有预想到的事情进展,让周国辉彻底傻了眼。
除了极少数人以外,国人都不愿意打官司。
但这次患者家属心中一口气出不去,从最开始医院不给孩子点滴再到在线医疗,然后是出事儿了抱着孩子去医院就诊,诊断为“水痘”。
一路上,任何一个节点有人提醒一句,给出一个正确的诊断或者是意见,都不会让孩子这么遭罪。
家里很生气,找了律师、媒体,把这件事情闹大。
即便是周国辉也说不出患者家属的不是,哪怕是自己在最关键的时刻给出正确的诊断;哪怕是自己最后挽救了孩子的生命;哪怕……
无数个哪怕,周国辉在患者家属眼中依旧是肇事者之一,而且还是开药、承担主要责任的那个。
媒体狂轰乱炸,甚至找到帝都医院的医务处进行采访。周国辉不光要面对法律上的流程,媒体、自媒体以及患者家属的不依不饶让他濒临崩溃。
甚至最近几天周国辉连门都不敢出,隐隐有自闭的趋势。
晚上,他接到老朋友的电话,帝都医院的医务处韩副处长的电话,找他出去吃饭。
周国辉知道韩处长找自己是为了陪着说说话,怕自己出事儿。
见了面之后,韩处长大吃一惊。
几天没见,周国辉头发已经几乎全白,一头白发让他显得特别苍老、憔悴。
“国辉啊,你怎么……”韩处长有些心酸,下面的话一句都说不出口。
“唉。”周国辉长长的叹了口气。
“别想不开,没过不去的坎。你说你也是,天上有掉馅饼的事儿么?你以为羊毛那么好薅?扯淡。”韩处长虽然不忍心,但依旧见面就开始数落周国辉。
这些话,都是掏心窝子的话。要是在帝都医院出事,医务处能帮着抗一道,落在周国辉身上的压力会小很多。
可是周国辉走的是康健在线医疗的网络平台,矛盾并不在医院,韩处长有力气也没地用。
哀其不幸,韩处长也开始痛恨那些网络平台。
卖东西,东西不好能退能换,大不了浪费点时间,这都是可以理解的。可是搞健康大医疗,这特么不是扯淡呢么,嫌医患矛盾不够尖锐?
这次说不幸是真不幸,可要说患者幸运,那是真的幸运。
周国辉,这种帝都的主任医师,专家级别的医生才能在第一时间给出明确诊断。要是按照当地医院的治疗,怕是晚一两周得到正确的结论。
要是到那时候再确诊,什么都晚了。
“唉,我也知道错了。”周国辉愁苦说道,“晚上你陪我喝点,放心,这点事儿我还不至于去死。”
接下来两人相对无言,虽然有无数的话想说,但到了嘴边都变成一声叹息。
一杯一杯的闷酒喝下去,酒劲上涌,韩处长忽然拍桌子说道,“麻痹的,咱们就是老了。”
“是啊,岁月催人老哦。”周国辉最近心力交瘁,尤其明白“老”这个字的意思。
“王青山,你知道吧,心胸外科那位。”韩处长忽然说道。
“知道,说是明后年能参选院士。”
“嘿,院士,我估计够呛了。”韩处长笑道,“前几天中东的一位王储去找吴冕做手术……”
“吴冕?麻省那位?”周国辉开始八卦起来,分散一下主力已,让自己不要太憋屈。
韩处长是什么意思他也清楚,说说别人不开心的事情,让他开心开心。
尤其是王青山,很多人不齿他的为人,却又没什么直接的利害关系,不愿意招惹他。听他的八卦,没什么心理负担。
“吴冕回国了,我也是前几天吃饭的时候听人说起来的。”韩处长心情好了很多,笑呵呵的说道,“吴冕最近弄了新技术,和华夏微创携手摆了兰科一道。”
“哦?什么新技术?”
“重度二尖瓣返流的微创手术,据说是今天手术,明天就下地。”
“……”周国辉怔了一下。
身为医疗专家,他不可能不明白重度二尖瓣返流意味着什么。
虽然不是癌症那种很难治愈的疾病,但手术风险高,大多数人都选择拖着。拖着拖着,手术的机会也就没了。最后算是……自然死亡?
周国辉不这么认为。
吴冕,那个小家伙有30么?周国辉有些恍惚。
497 避风头
“二尖瓣手术都能微创了?这可能么?”周国辉喃喃自语。
“嗯,手术是一回事,我给你讲个八卦,据说王青山让吴冕给抽了。”韩处长幸灾乐祸的说道,“哈哈哈,吴冕那小子,没大没小的。”
话是这么说,可是韩处长愉悦的笑声无法掩盖他的内心真实想法,似乎王青山是他亲手抽的一样。
“没大没小?我记忆中吴冕这人有些自闭,别的似乎都还好。”
“吴冕把老王的头按在墙上,一顿说教。虽然没动手抽他丫的,但据说老王回来就大病一场。”韩处长说道。
“……”周国辉怔了一下,随后满腹狐疑的问道,“吴冕那小子不是在麻省好好的么?”
“那小子的鼻子比狗都灵。”韩处长说道,“几个月前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就回国了。我听人说了好多八卦,什么的都有。老周,你都不知道?”
“我哪关注他啊。”周国辉摇了摇头,“都怎么说的?”
“有人说吴冕是执行任务去了,日了狗了,执行任务这种绝密的事情他们也能知道?切!”韩处长鄙夷的说道。
说着说着,两人之间聊天的气氛松弛下来,不像是最开始那么紧张、尴尬、无奈。
“有人说吴冕那小子闻到什么不对劲儿的地儿,怕被扣留在美国回不来,所以抓紧时间回国。”
“……”周国辉瞠目,问到,“不会吧,他什么级别啊就被留在美国。就算是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一名医生。”
“是呗,真以为是钱老?要用飞行员去换?扯淡。不过你别说这个,这些人说起来都有鼻子有眼的。”韩处长买了一个关子,点燃香烟,深深吸了一口说道,“前几年有去美国交流的人,说吴冕已经脱离临床,各家实验室乱跑。”
在周国辉看来,一个编纂《诊断学》的医生不好好搞临床,去实验室是一种不务正业的做法。
但是吴冕……算了,背后说那小子,当面可不敢这么叫。
王青山怎么样,那么跋扈的一个人,还不是照样在吴冕面前吃了瘪。
“他和王青山到底怎么回事?”周国辉问道。
“吴冕回国……年轻人么,肯定不消停。按照咱们的想法,回来之后他去协和,想干临床还是去机关都无所谓,过几年协和扩张,分院的院长、副院长少不了他的。可这小子直接回老家,折腾起来剑桥海外部和协和东北分院。”
“人家自己一个人能撑得住。”周国辉给了准确的答案。
“前段时间中东的一位王储来做手术,还是新术式,部里面相当重视,在保健组拉来人去保驾护航。你说,换你你选谁去?”
周国辉心里明镜一样,肯定是王青山么,国内最顶级的……不对!
“要是我,我只派临床能干活的人去。”周国辉说道。
韩处长怔了一下,随即明白周国辉的意思,哈哈大笑。
“你对吴冕那小子还真有信心啊。”
“我见过两面,都是疑难杂症会诊。最开始肯定是不服气么,他凭什么?再说,我都看不懂的病,协和派个毛头小子过来,这不是指着帝都医院的鼻子骂人呢么。”
周国辉笑着说道。
说了两句别的话,周国辉心底的阴霾淡了几分,脸上浮现出淡淡笑容。
“人家有本事,羡慕不来。”韩处长说道,“吴冕在帝都真是霸道,可据说他在美国一样霸道。这个不说,前几天吃亏的不光是王青山,还有梅奥的一名心胸外科的医生和兰科公司。据说兰科最后捏着鼻子和华夏微创合作,在黑山省城的开发新区建了工厂。”
“哦?”
“我也不知道吴冕是怎么想的。”韩处长说道,“年轻人,充满精力,瞎折腾呗。”
“也是。”周国辉把杯中酒一口喝光,刚刚些许轻松又消失殆尽,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门口发呆。
“老周啊,别琢磨了。”韩处长说道,“你这事儿就认栽吧。互联网医疗,本质上我是不看好的。咱就这么说,国内的医生数量远远不够,这一点只要有脑子的人都知道。”
“是。”周国辉点了点头。
“在医院看病都看不过来,去互联网看病?你说靠谱么?平时问病史都要察言观色,隐匿病史的情况可不少见。在网上,你特么都不知道对面是人是狗,不出事才怪。”韩处长说道。
“……”
对面聊天是人是狗都不知道,这是互联网上的一个段子,还是特别老,连周国辉都知道的那种。从前说起来不觉得怪异,可换到互联网医疗上,却觉得相当古怪。
“不过出事儿的是少数,你这次是运气实在不好。咱就说吃安瑞克出事的人,全国一年都未必有10个。”韩处长说道,“你就摊上了,说到头还是怨你运气不好。算了算了,不行赔钱,赶紧把事情了了。”
“唉。”周国辉苦恼无比,要是赔钱……也得看赔多少不是。
孩子没事了,患者家属张嘴就是628万,自己是真拿不出来。
“老周,给你一个建议。”韩处长这时候才说到自己想说的话,“要不你出去散散心吧。”
“啊?”周国辉的脑子已经有些不转个。
“出去散散心,休息几个月。”韩处长说道,“你这事儿虽然和院里没关系,但老楚说了,不能看你被欺负。和康健撕逼的事情由我处理。”
“……”
“不能以院里的名义,但是专业律师咱熟悉,私下里总是看不了你吃亏不是。”韩处长说道,“我估计钱肯定是要赔的,大几十万会有,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周国辉点了点头,现在他宁愿花大几十万把这件事情给终结,让生活回到原点,也不怨这么拧巴的过日子。
“出去走走,要是还想干活,挣点钱……你去吴冕那看看?”
“去他那干什么?”周国辉怔了一下。
“多点执业啊,关键是黑山省远,你出去安静一段时间。你看看你,这段时间头发都白成什么样了。”
“我想想。”
498 只有氪金才能变强
回到家,周国辉也没想什么正经事,他大多数时间都在发呆。
韩处长给的建议是不错的,逃离。
人么,总不能和自己闹别扭不是。
走几个月,去东北度假,似乎也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至于这面的事情,既然走法律途径,那就交给韩处和律师好了,赔多少钱自己认,只求别把自己给弄抑郁了。
钱没了,可以再挣。人没了,那就什么都没了。
只要人没事就好,这是周国辉唯一的要求。
他也感觉到不对劲了,只是没有别人看到的那么直观,那么真切。
想起来就打电话,周国辉完全没注意到时间。
直到和吴冕说完,挂断电话,周国辉才注意到天色蒙蒙亮,这个点吴冕怎么这么精神?自己不睡是有愁事,但吴冕不睡……
年轻是真好,周国辉有些羡慕。
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周国辉当天就飞去黑山省省城。
下了飞机,迎面看到高大阳光的吴冕站在人群中向自己挥手。
吴冕身边站着的是楚知希,神经外科界的后起之秀。
“周主任,您怎么说来就来。”吴冕笑着和周国辉握手寒暄。
周国辉也不隐瞒,讲述了一下自己这些天的遭遇。
这时候吴冕应该来安慰自己一下吧,不管是出于对老主任的尊重,还是出于对业内生态的感慨,都应该说点什么。
可是出乎周国辉的意料,吴冕似乎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而是从周国辉手里接过拉杆箱,笑着说道,“周主任,给您看样好东西。”
“……”周国辉愣了一下。
好东西?什么好东西?心想事成的药么?能让自己摆脱最近的困境?
“最近不是有人帮我买了两台sig么,我在琢磨着弄一个dti出来。”吴冕笑道。
“我去!”周国辉的惊讶脱口而出。
sig核磁,ge最新的核磁共振设备,整合了智能感知技术的尖端产品,刚问世一年多,吴冕这儿一下子就出来两台?
帝都医院可还没更新换代呢。
不过说起技术,比单纯的安慰周国辉要强无数倍,他的注意力一下子从自己那些营营苟且的小事上挪开,放到人类科技进步上。
说来奇怪,这种强烈的反差在周国辉心里并不违和,切换的无比自然。
吴冕的话一下子搔中了周国辉的痒处。不光是通用医疗最新的sig核磁,还做了dti!
“小吴,dti你准备做什么?”周国辉心中大热,马上问道。
“手里有一个植物人状态的患者,看看能不能用脑起搏器让他恢复。”
“……”
因为周国辉研究过此类治疗,所以他特别惊讶,以至于整个人已经麻木。
植物人,那可是植物人!
理论上说植物人有25%的可能性被治愈,但那只是理论,是文献提及的数字,中间有什么小伎俩都瞒不过周国辉。
可能经过治疗后,患者机体出现一些神经反射,就被记录成为治疗有效。
可能经过治疗后,患者能勉强睁开眼睛,就被记录成治疗有效。
这不是科研作假,但效果……比描述的差了无数倍。
所谓痊愈和普通人想象中的痊愈截然不同。
然而周国辉从吴冕的口吻里听出来哪里不对。
吴冕说这话的时候带着轻松、自信的口吻,让他产生了一丝“幻觉”——吴冕这小子至少有一半的把握治疗植物人,真正的“治愈”。
这不科学!
周国辉站在机场里,不管周围人来人往,怔怔的看着吴冕的背影。
“周主任,您这是干嘛呢?”吴冕站住,回头问道,“走啊,带您去看看。”
“……”
“刚写好的软件,我估计这事儿能成。”吴冕很轻松的说道,“正好和您显摆一下,我这除了丫头之外,没什么人说。”
“真的能行?”周国辉诧异问道。
“试试看呗。”吴冕笑着说道,“一台sig核磁已经快被我弄坏了。另外一台不敢动,毕竟剑协医院里还有患者,不能影响正常治疗。”
周国辉差点没哭出来。
一台sig核磁多少钱,他并不知道。但大几千万还是有的,关键是有钱未必能买得到。
新产品,ge生产速度有限,供不应求。
哪怕是付出再多的溢价,也未必能买来sig核磁。可是吴冕这小子在国内的大型三甲医院用上新机器之前,就已经要“玩”坏了一台……
真特娘的败家!
“周主任,您那是什么表情。”吴冕笑着说道,“科研么,其实就是氪金。不氪金怎么变的更强?您说是这个理儿吧。”
氪金……周国辉继续无语。
自己因为一场医疗纠纷、“天价”赔偿已经焦头烂额,可吴冕这面在氪金科研。
不过再多感慨也挡不住周国辉心中的好奇。
“小吴,有什么新进展?bicêtre医院巴黎南大学教授和诊断神经放射学系主任denis ducreux博士的演示我看了,的确很炫。但也只是炫而已,没什么临床的实用价值。”
“看了才知道。”吴冕说道,“这不是您要来么,我做好软件就过来接您,还没看呢。”
周国辉点了点头,和吴冕一起上车。
车越走越偏,眼看着离开市区,周国辉问道,“小吴啊,你这里这么偏,有患者么?”
“真正的五院……医大五院还在建,我先弄剑协医院,收费标准参照梅奥,比他们高一点点就行。”
周国辉再次无语。
国内的医院,收费标准参照梅奥,您老人家不怕闪了腰?
“一边把这些年积累的感悟都实践一下,一边做一些公益手术。”吴冕说道,“至于医院整体的运行,估计要等年后。”
“年轻人,有野心。”
“呵呵,关键是这些年有些感悟,但一直没时间去详细的捋一下。这不是回老家了么,也闲下来了,试着看。”吴冕说道。
周国辉坐在车上,看着老鸹山山峦起伏,云雾缭绕,心中难得宁静片刻。
这里也挺好,希望自己度假愉快吧。周国辉对吴冕所说的治疗植物人并不抱有任何希望,听起来像天方夜谭。
499 让别人能看懂
“周主任,您不累吧。”
“不累。”周国辉说道,“咱先去看看设备。”
周国辉已经忘记了医疗纠纷、忘记了疲惫。在他的世界里,现在sig核磁才是值得关注的。这种新机器,智能感知技术可以把核磁的边缘功能发挥的淋漓尽致。
至于吴冕的“科研”,周国辉并不认为是真事。
想出成果,怎么不得3-5年?这还是顺利的。但是周国辉也没多说什么,毕竟来到人家的底盘上,还是少说话,少给自己惹事微妙。
王青山多霸道的一个人,还不是被吴冕怼到墙上?
进了院区,空旷的停车场让周国辉心生感慨。这也太空一些了吧,用国内的看法,任何一家医院干成这样都活不下去。
“周主任,这面请。”吴冕很客气的带着周国辉来到核磁室。
没有熟悉的人流,没有吵杂的声音,空空荡荡,安安静静,周国辉有些吃惊,随后心中升起一丝向往。
或许只有在这种环境下才能做科研吧。
如果说国内医疗界的水平不够,周国辉并不承认。或许在某些高精尖的领域国内的医生的确不行,但一般手术、诊断上,帝都大型三甲医院的水平真心是高。
不过凡事有两面性。
顶尖的人每天在“为人民服务”,一台心脏搭桥手术手术费一两千块钱、一名主任医师出诊,每天要看将近一百个患者,连口水都不敢喝,哪有时间搞科研!
平时不太愿意琢磨的事情再脑海里出现,周国辉甚至有些羡慕吴冕。
年轻,充满活力,像是得到了老天的青睐一样各种有利的条件都堆在他身上。甚至他很随性的回国后没有回协和,而是来到穷乡僻壤,自己建一家医院出来搞科研。
或许吴冕真的能提供一条新的思路?
带着疑惑,周国辉和吴冕、楚知希进入核磁室的操作间。
走廊只是普通,但操作间的空间极大,大到周国辉不理解的程度。
而且在操作间的正中摆放着一台类似于沙盘一样的机器,机器已经启动,发出微弱的嗡名声。
“小吴,这是……”
“3d成像系统。”吴冕说道,“老任,给兔子麻醉。”
“好咧!”核磁室里,任海涛麻利的应道。
一切都准备完毕,试验的兔子乖巧的趴在笼子里。任海涛取耳部静脉,两样药下去,兔子很快失去知觉,被送到核磁机器里。
周国辉走进机房,手指轻轻抚摸sig核磁机器,心中羡慕。如果说治疗过程是一场人类与疾病之间的战争的话,那么各种设备就是医生手里的武器。
sig核磁属于最新式的武器,虽然不会一锤定音,但能取得更多的优势。
周国辉在羡慕的同时几乎要垂涎欲滴,如果帝都医院有这么一台机器,那该多好。
但是他知道这都是做梦,医院绝对不可能没2-3年就把机器更新换代一次。巨额的成本问题、收费问题,这都是无法跨越的障碍。
不说最新设备,光是10年前的老设备给患者做检查都被骂黑心。要是用sig核磁给患者做检查,不知道会被骂成什么样。
任海涛做了一个手势,和周国辉走出来,气密铅门关闭,核磁机器开始转动。
做核磁检查的时间一般都在20分钟左右,周国辉坐下,问道,“小吴,3d成像系统是做什么用的?”
“让更多人更迅速的接受这项新的治疗手段。”吴冕说道,“其实像您这样的医生能看懂的软件,在3天前我就研究明白了。可是技术要推广,必须让更多人明白是怎么回事。”
“小吴,真的能解决问题?”周国辉有些诧异。
“您看看的,虽然不成熟,但我就等这玩意试验成功,然后就可以手术了。手术本身没什么难度,只要找到脑起搏器下的点就可以。”
啧啧,周国辉有些感慨。
前些年吴冕出国之前,在帝都、乃至于整个国内医疗界声名鹊起,是因为他强悍无比的手术能力。
可现在他有展示的是科研能力,年轻人怎么会这么自信?
那可是植物人!
周国辉没有反驳,他默默的看着吴冕操作机器,一排排陌生的字符在sig核磁的主控台屏幕上出现,这绝对不是周国辉理解中的核磁检查。
当核磁机器停止运行后,机房里的噪音消失,可是主控台却发出比核磁机器里线圈转动更大的噪音。
这特么是ge的最新产品?降噪都做的不好,像是一台假冒伪劣产品。
周国辉心里有些诧异,可是下一秒钟,他的眼睛瞪大,在主控台的屏幕上看到一副动图!
大脑的核磁影像像是一只飞翔的蝴蝶般出现在屏幕上,它动的很缓慢,可是每一次改变,都像是沉睡中的蝴蝶在下意识的挥舞翅膀,要从睡梦中醒来一样。
这是无数数据堆砌而成、实时改变、展现在眼前的一种技术,蝴蝶每一次舞动翅膀,sig核磁主机都发出一阵阵的嗡名声。
周国辉一下子站起来,完全不管自己的老腰会不会出现问题。他瞪大眼睛看着屏幕里的“蝴蝶”尽情的舞动,色彩斑斓中周国辉意识到它的价值所在。
脑部的神经纤维束的每一次能量波动都被捕捉到,反馈在屏幕上,所以才会出现这么神奇的画面。
在看法国denis ducreux博士做的展示时,周国辉并没有多惊讶,他只不过是做了一个绚烂的画面。而吴冕做的,却是以另外一种东西。
实时监控脑部信号,微弱的地方就意味着是要用外力开启的点。
它为脑起搏器寻找到一条恰当、合适的手术入路,整体表现堪称完美!
是的,周国辉并没有沉浸于绚烂的光影之中,而是领悟到吴冕为什么那么自信。
如果是一个植物人在做检查,呈现出来的思维蝴蝶必然会有缺损。而吴冕要做的就是补齐,让那只蝴蝶再次展翅飞翔!
周国辉不由自主的激动,心砰砰砰的跳着。
然而,一切都只是开始。
下一秒钟,当操作间正中的机器亮起来的时候,周国辉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500 想说氪金不容易
一道光幕升起,笼罩在机器上方,像是苍穹一般。
与之一起升起的还有一只蝴蝶,比刚刚在屏幕上看到的蝴蝶更加立体、逼真,充满了灵动与蓬勃的生命力。周国辉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他怕自己一步眼睛,这只蝴蝶就会飞走。
这是生命的具象化表现,这是一个奇迹!
蝴蝶在3d影像中扇动着翅膀,每一次都意味着生物体的神经纤维束的能量在运动。
他真的做到了!
他真的……
他真的做到了!
这就是虚幻的思维具象化的表现么?周国辉有些恍惚、诧异,之前遇到的烦恼、困惑不翼而飞。
与眼前这种人世间最美妙的画面比,自己经历的挫折与背叛根本不算事。
无数数据勾勒而成的蝴蝶展翅欲飞,翅膀轻轻扇动,整个苍穹都随之颤抖。与此同时,周国辉耳边的嗡名声大作,就在蝴蝶将要幻化为鲲鹏,展翅翱翔在天地之间,逍遥而无拘无束的时候,光影大作。
哪怕是最新型的ge医疗生产的sig核磁也支撑不住如此巨大的数据运算,毫无意外的再一次崩溃。
蝴蝶没有幻化为鲲鹏,展翅翱翔十万里。
它不甘的迸发出最后一丝光亮,随后数据崩塌,美丽的仿佛是幻境一般的蝴蝶一点点崩坏。
仿若时间逆流,蝴蝶重新成茧,最后消失在虚无之中。
“唉。”一声长叹出现在耳边,周国辉还沉浸在美轮美奂的影像之中难以自拔,这声叹息唤醒了他。
吴冕深深的叹了口气,通用医疗最新的核磁机器还是撑不住庞大的数据运算。
“吴……小吴,您真觉得能治疗植物人?”
“嗯。”吴冕点了点头,“先不要后面的3d成像,明天手术。系统升级,我找人来做。”
“找人?”
“周主任,刚刚的影像发给欧美的实验室,我想他们应该不会拒绝。”吴冕看着3d成像平台,有些遗憾的说道,“需要的计算数据太多,没办法的事情。”
言语之中有些遗憾,但周国辉想不懂,这分明已经是自己见过的最杰出的作品,吴冕还有什么好遗憾的?
“周主任,有没有兴趣参加?”吴冕忽然问道。
“参加这个课题组?!”周国辉怦然心动。
“是啊,我这面没人手,还缺一个神经内科的专家。丫头毕竟是外科的人,她手术还行,真的涉及到具体理论就要比您弱一点点。”
周国辉没有在意吴冕言语之中的“冒犯”。
楚知希虽然年轻,但怎么说也是国内神经外科的牛人,岩斜区脑膜瘤手术堪称第一人,是有资格与自己比较的。
况且刚刚看到神特么的一幕,周国辉心中惊讶震撼,一直到现在大脑都有些转不过劲儿来。
“小吴,您是怎么做到的?”周国辉恍惚中问道。
小吴和您这两个词是那么的不搭配,但周国辉并没意识到。
“这些年的积累,一早就有想法,但是我没时间。”吴冕说道,“现在有时间了,那就试一试好了。”
“植物人多大年纪?”
“2岁左右,因为是被遗弃的,所以具体年龄不知道。”
“……”
“这个年纪刚刚好。”吴冕说道,“可以为进一步的研究提供新的关键数据。我估计手术应该没什么问题,但术后的效果……”
周国辉怔怔的看着吴冕。
“恢复正常人的水平,可以做到。但要变成天才的话,怕是有点难。”
“你!”周国辉只说出一个字,便戛然而止。
所有惊讶、震撼都蕴含在这一个字之中。
他在说什么?用流水线制作超人么?!
吴冕微微一笑,也不接周国辉的话,而是继续说道,“等ge的工程师带着东西来,把大家伙升级,然后就可以手术了。”
“先做植物人的手术,要是效果理想,可以尝试一下老年痴呆患者的治疗。”吴冕继续说道。
吴冕说的每一样都是周国辉这种资深的神经内科医生梦寐以求想要解决的疾病,可是大脑这个人类的禁区是如此神秘莫测,现有科技根本没有更深入的研究。
周国辉做梦也没想到有生之年竟然会看到如此绚烂的画面,也没想到会近距离接触解决方案。
他激动的有些颤抖,双腿打着哆嗦,整个人像是筛糠一样。
“周主任,您对核磁机器有研究么?”
“什么?”周国辉下意识的问道。
“核磁机器,就是说我把机器拆了,您会修理么?”
“……”周国辉无语。
吴冕叹了口气,看样子只能自己完成了,周国辉都不行,再找其他人估计也做不到。
“没事,您跟着看看。”吴冕说道,“以后操作、制定手术计划的事情由您来做,这样可以么?”
“可以。”周国辉迫不及待的回答道。
只看了一段视频,周国辉就已经沉浸在其中难以自拔,完全没注意吴冕像是领导、科主任下命令一般的语气。
“那您先休息吧。”吴冕笑着说道,“明天工程师带着东西来,组装好需要1-2天时间,希望事情顺利一些。”
周国辉默然无语,恋恋不舍的看着那台sig核磁中控台的显示屏幕,心中眷恋。
要是有可能,他宁愿睡在这里。
给周国辉安排了住处,吴冕回到核磁室,把影像资料拷贝了一份,发动邮件,随后又又又一次开始拆机器。
一台机器2700万美元,算上这次,报废了4回。虽然自己维修能省一点,但巨额的开支让吴冕也有些头疼。
不过好在今天的影像资料或许能引起某些人的注意也说不定。
氪金两个字说起来容易,但做到的话实在是太难了。吴冕一边修理机器,一边盘算着。
……
……
大洋彼岸,一间实验室里,穿着白服的主管收到一封邮件。
心不在焉的点开,看到发信地址之后他怔了一下。犹豫了几秒钟,他点开邮件,看到一段话——这是你们梦寐以求的。
下面还有一个12mb的视频。
我们需要的?主管觉得很好笑,不过他还是很谨慎的点开邮件。
501 崭新的金矿
兰科公司的一个研究所里很快传来一阵凄厉的喊声,仿佛有人看见了史前巨兽一般,声音在空旷、安静的研究所里不断回荡。
“托尼,别喊!”一名女研究员不高兴的说道,“这里是实验室,不是你鬼叫的地儿!”
“你们来看!”主管眼睛盯着屏幕,嗓音有些尖锐,让所有人的耳膜都特别不舒服。
“看什么?”有一名研究员端着咖啡,踱步到主管身后。
这里的气氛属于典型硅谷的风格,研究员手里的咖啡散发着浓郁的香气,格子衬衫扣子没有系,带着一些洒脱与自在。
还没等他走到主管身后,从一个狭小的角度看到电脑屏幕上的画面时,研究员一下子怔住了。
咖啡杯已经放到唇边,却忘记喝,也没有感觉到89摄氏度的高温,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电脑屏幕上的画面。
几秒钟后,研究员的手抖了一下,这才感受到嘴唇上传来的高温,嗷的一声惨叫,咖啡杯摔倒地上。
巨大的声响引来所有人的目光。
今天怎么这么乱?所有人都感觉有些奇怪。
“这是什么!托尼!!你已经弄出神经传导的3d图了!”研究员不顾嘴唇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大声吼道,“该死,你个混蛋,有这么大的进展怎么不告诉我们!”
听到进展这个单词的时候,原本还有聚精会神工作的人也都抬起头,眼睛里露出异样的目光。
哪怕是这栋大楼坍塌都不会引起他们注意,可是一听到项目有了进展,这些人的目光刀子一样扎在托尼的身上。
“是邮件,邮件。”托尼主管喃喃的解释道,“我的天,真是难以置信!”
“谁发来的?”
“ceo杰克·琼斯发给我的。”托尼主管说道,“我们应该不是公司唯一从事头部神经研究的单元。”
说着,他又点开视频,重新再看一遍。
10秒的视频并不大,可是它展现出来的内容却极为丰富,丰富到在场所有人围成一团,看了足足半个小时。
“其他项目组已经取得了突破性进展。托尼,我们是要被抛弃了么?”一名女研究员沮丧的问道。
有关于脑部神经结构的分析,在全球还处于一种懵懂的状态,有效措施并不多。
其中包括——通过dna的修复而再生;灭活神经轴索生长抑制物;植入脑起搏器;以及高压氧、深部闹刺激等等方式。
美国对此类病人治疗上不甚积极,最多只采用一些维持生命的措施和家人经常性的床边呼唤。jp则相对较积极,详细制定了每日每时护理,开展了深部脑刺激等多种方法。
1996年到jp大阪大学医院接受治疗、受伤后1个月进入“植物人”状态的34名患者中,已有21人的意识得到不同程度恢复。
开始医护人员曾认为只有20%“植物人”可以恢复意识,但长达7年的结果显示这一比例高达60%,说明大多数是有希望苏醒的。
因为研究落后jp很多,所以位于美国的研究所并不是兰科旗下主要的研究机构。
一定是jp的研究人员取得了突破性进展!
而这,意味着这间研究所里所有人的作用无限趋近于零,处于一种随时可以被裁撤的状态。
要失业了!
所有研究员都有一种绝望的想法浮现在脑海里。jp的同事研究进度超出他们太多,甚至已经做出来完成的3d成像下的脑神经束波动图。
它美轮美奂,每一次波动都仿佛是生命力具象化,展现在人们面前。
虽然只有短短的10秒,可是度过了最初的惊喜、感叹后,这间研究所里所有的研究人员都有一种恐怖的错觉。
手机响起,打断了研究员们的错愕,主管恍惚中接起电话。
“托尼,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电话里,杰克·琼斯的声音微微阴冷。
“琼斯先生,这是无以伦比的研究成果,已经有了突破性进展……”托尼的声音微微颤抖,他明白这一切对这件研究所而言意味着什么。
有可能一次失业,就从所谓的中产阶级跌落,无数的信用卡像是黑洞一样吞噬着金钱。
看上去优渥的生活其实脆弱、不堪一击,破产这头怪兽就在不远处呲着獠牙等待着自己。
“真的?”杰克·琼斯问道。
“……”托尼怔了一下,他意识到似乎哪里出了问题。
“托尼,我在问你话。”杰克·琼斯沉声说道。
“琼斯先生,是的,以我的判断,这项研究无限接近于投入临床。”托尼虽然面前是无尽深渊,但作为一名技术人员,还是说出了实话,“这是jp的研究所研究的成果?”
托尼试探着问道。
“托尼,看完之后,有了大致的方向,你觉得你和你的研究员们有可能做到么?”杰克·琼斯没有回答他的疑问,而是继续问道。
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托尼马上说道,“琼斯先生,给我们三天时间,不!65个小时,我们会给出一份让你满意的答案的。”
他的话刚说完,杰克·琼斯就已经挂断了电话。
托尼怔怔的看着手机,过了几秒钟,他站起来大声吼道,“开会!开会!”
“接下来的三天,我们要加班!谁都不允许回家,在研究成果出来之前!”
他的吼叫声震的房间轻轻颤动,所有人立即行动起来,大家都知道已经到了研究所裁撤的边缘,必须要迸发出所有的热情,保住工作。
……
……
杰克·琼斯看着炫美的画面,右手握着一根原子笔,如此用力,咯吱咯吱的响声不断传出。
该死,怎么又是他!
虽然达成二尖瓣夹的合作,但杰克·琼斯对这项合作并不满意,而且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可是那个该死的吴竟然又给自己发来这么一副脑波图像。
杰克·琼斯敏锐的商业触觉顿时被激发出来,吴要是掌握了临床方式,那意味着……
每年美国又15万新增阿尔茨海默病的老年患者!
这是金矿,一个崭新的、没有人挖掘的金矿!
502 属于你的时间不多了
虽然有了专业的判断,但是杰克·琼斯还是很谨慎。
吴发来这封邮件,肯定有自己的含义。如果有可能,杰克·琼斯真是不想和那个“魔鬼”一样的男人打交道。
但他明智的知道,自己没有这个可能。
身为“资本”的代言人,唯一的价值就是让资本增值。如果失去了这个价值,自己会被扔进垃圾堆,冷漠无情的像是自己解雇一名普通员工一样。
吴是个有趣的人,杰克·琼斯承认这一点。
但他太年轻、太冲动。如果他在美国的时候,不是所有领域都想尝试一下,而是与兰科合作,杰克·琼斯相信现在他与兰科肯定已经达到血脉相连的程度,甚至成为兰科的股东都说不定。
要是这样的话,二尖瓣夹子会提早3-5年上市,更加成熟、稳定,现在已经开始收获超额利润。无论是吴还是兰科,都会挣的盆满钵满。
这是以十亿计算的利润,他为什么就不喜欢呢?
杰克·琼斯还记得在华夏鹏城自己最后面对群狼时候的情形。每个人都知道兰科希望最大,吴只是在要最后的好处,想要在兰科身上狠狠的咬一口。
所以他们肆无忌惮的抬价,挤压兰科最后一丝超额利润,给兰科放血。
虽然签署了合约,项目在自己签字之后就开始不受控制的飞速运转起来,但杰克·琼斯像是吃了一只苍蝇般难受。
视频连线的声音响起,杰克·琼斯想事情太过入神,被吓了一跳。
看了眼手机,竟然是吴。
杰克·琼斯犹豫了一下,随后接通视频。
“杰克,又见面了!”视频画面里,一股如春风般的笑容洋溢出来,吴冕穿着白服,坐在……地上,身边都是零件。看起来不像是一名医生、科研人员,而像是车间工人。
“吴,你这是怎么了?”杰克·琼斯惊讶的看着吴冕问道。
“我要是你,肯定在找世界上最好的专家论证视频的可行性,而不是坐着发呆。”吴冕哈哈一笑,说道,“杰克,你老了。”
“……”
“杰克,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什么?”杰克·琼斯疑惑的看着吴冕,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时间,已经不多了。”吴冕重复了一遍,“2天后,我要做一台植物人唤醒手术。emmm,之所以叫着你,我相信你知道其中的原因。”
知道你个鬼!杰克·琼斯心里腹诽了一句。
“首先,我们是朋友,是真正的朋友。你不相信我、背叛我、冷落我,我都不在意,难道不是么。”吴冕看着视频,笑着说道。
“其次,我们是商业合作伙伴。二尖瓣的项目,因为你的犹豫、以及愚蠢不堪的董事会的原因,导致兰科损失惨重。所以,有好项目,肯定第一时间想到你。”
“吴,你是说植物人唤醒的手术?”杰克·琼斯皱眉问道。
“是的,除了植物人唤醒手术以外还有阿尔茨海默病的治疗。我知道兰科有自己的研究所,专门研究治疗阿尔茨海默病。而且我也相信那段视频会让你很激动,你是不是觉得发现了金矿?”
杰克·琼斯沉默,他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更加平淡,以免让吴猜到什么。
“杰克,对我隐瞒价值是没用的,你知道我是最专业的那批医生。”
“吴,你……”
“不说这个,你们这些职业经理人想得太多。”吴冕说道,“杰克,我的老伙计,我要告诉你一个事实,属于你的时间真的不多了。你要抓紧去找人鉴定,做技术分析,然后飞过来看我做手术。”
“吴,你真的有信心?”杰克·琼斯问道。
“看完我做手术不就知道了?”吴冕笑着说道,“一个植物人唤醒,然后1-2天后还有一台阿尔茨海默病的治疗手术。不过呢,还是老规矩,时间越早,我们就有充足的时间来谈合作。时间越晚,你面对的竞争对手就越多。”
“……”吴冕的话勾起了杰克·琼斯很不好的回忆。
“我希望与兰科合作,你知道,做脑起搏器,ge医疗要比你们好很多。”
“吴,我疑惑的也是这点,你为什么不去找ge医疗合作?”杰克·琼斯问道。
“那还是上一个年代的事情,我未婚妻给ge医疗写了很多信,想要他们改进脑起搏器。可恶的资本家,手里明明有二代产品技术,而且随时都能投放市场,但是他们冷漠的拒绝了我未婚妻的请求。”
“这也是……”
“不,杰克,我的老伙计,你不知道我有多强烈的报复心,而且我从来不否认这一点。有没有兴趣,一起联手给ge医疗一个教训!”
杰克·琼斯看着画面里阳光、开朗的吴冕,问道,“吴,你身后的机器好像就是ge医疗的。”
“杰克,你简直……”吴冕摇了摇头,“这都什么年代了,而且我明明知道ge的东西好用,为什么不用?我只是想在脑起搏器的项目上、在阿尔茨海默病的治疗上给ge医疗一个教训,不会像你们一样,彻底关闭大门。”
杰克·琼斯沉默。
“杰克,请珍惜你手中的时间。有可能每一秒,换算成美元,都价值10万以上。”
杰克·琼斯心中一动,匆忙问道,“吴,视频你都给谁了?”
“马斯克的neuralink公司肯定收到了一份邮件,但是你知道,我对复制人类记忆并不感兴趣。复制是能复制,可是往哪粘贴呢?这是一个哲学问题,我要在40岁后再去思考,而现在我要做的是前进!前进!!”
“还有么?”杰克·琼斯继续问道。
“ge医疗。”吴冕很肯定的说道。
“……”杰克·琼斯愣了一下,吴难道精神分裂了么?
“哦,请不要疑惑,杰克。”吴冕说道,“兰科要是判断再次出现失误,我只能让ge医疗与飞利浦、西门子竞争,那是交易,而不是友谊。请珍惜现在的每一秒……
你,
已经,
没有时间了。”
503 悲伤欲绝
视频挂断,杰克·琼斯开始忙碌起来。
上次事情给他的教训太深刻,以至于现在杰克·琼斯面对吴冕的“威胁”,坚定的内心不知不觉的被动摇。
找专家进行评估,联系董事会,尽量说服那些顽固的、从来不接触现实、试图掌控公司却又不承认失败的老顽固们。
将近36个小时没有睡觉,杰克·琼斯已经最后在以辞职相要挟,几经争辩,精疲力竭后终于拿到董事会的授权,又一次飞往华夏。
在飞机上,半睡半醒之中,杰克·琼斯心底浮现出一个古怪的想法——要是这么频繁的飞华夏,自己是不是应该留在那面?
……
……
吴冕在修理机器,这次展示说不上成功却也说不上失败。很多次宕机,吴冕已经基本摸清楚ge医疗生产的核磁机器的功率以及能做什么。
修修改改,虽然无法完美实现自己的需求,但现在是要尝试做植物人唤醒。眼前的功能对患者来讲已经够用了,吴冕没什么不满意的。
等ge的工程师来,系统再升级一次就可以,吴冕坐在地上,耐心的盘着机器。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吴冕没有丝毫厌烦,一切都像是刚开始的时候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铃声打破缄默。
【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
吴冕瞥了一眼,见是段科长打来的。
好奇怪,段科长好久没联系过自己,这时候打电话来找自己有什么事儿?
擦了擦手,吴冕接起电话。
“段科长,您好啊。”吴冕先问候了一句。
“小吴,你忙着呢么?”段科长问道。
“嗯,在琢磨手术。没事,您说您的。”
“呃……”段科长没想到吴冕这么直接,但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王成发王主任出事儿了。”
“怎么了?”吴冕问道。
“说是从半夜开始,就一直在流眼泪,哭的跟泪人一样。”段科长说道,“来医院检查了一遍,没发现什么问题。韦大宝说……”
说着,段科长顿了一下。
吴冕苦笑,他当然能想到韦大宝说什么。
肯定是招惹了什么东西,要去老鸹山驱邪。这医生当的,靠不靠谱?!
“韦大宝韦医生说王主任是喝了农药,怀疑他有精神问题。”段科长继续说道,“小吴,王成发的儿子要送他去老鸹山看看,韦大宝说没什么用。”
“哦?”吴冕很少有猜错的时候,听段科长这么说,一下子来了兴致。韦大宝……似乎不错哦。
“韦大宝和王全在急诊科吵着呢,你要是不忙,来看一眼?”
吴冕扫了一眼满屋子的零件,叹了口气。
“稍等,我二十分钟就到。”
答应了段科长,吴冕也没收拾核磁室,而是先删除了新程序,随后让技师把门锁上。
王成发在流眼泪?哭的和泪人一样?
也没喊楚知希,吴冕自己开车直奔八井子中医院。
似乎好久都没回这里了,已经到了九月底,不知道窗外的红砖墙上的蔓藤有没有变的枯黄。
开发新区正在大兴土木,在大路上行驶,远处可以看见有几处厂房正在修建。邓明很上心,开发新区可以说是一天一个模样。
对此,吴冕有些欣慰。
来到八井子中医院,转过弯,进了院区就看见段科长站在急诊科的门口,焦急的四下看着。
见棕色斯柯达开过来,段科长大喜,连忙走上前。
“段科长,这么着急呢?”吴冕停车问道。
“小吴啊,他们吵的我头疼。”段科长郁闷的说道,“王成发不知道犯了哪门子的邪,一直哭、一直哭,看的我害怕。”
吴冕笑了笑,段科长这只老狐狸,说话能信三分就不错了。按照逻辑判断,应该是王成发想要去老鸹山,但有自己这么一位老鸹山的小师叔在,他犯不上跑到山上去。
东北人办事,喜欢找熟人,自己这就算是熟人了不是。
“我看一眼。”吴冕看破不说破,微笑着说道,“韦大宝什么意见?”
“韦大宝怀疑王全下毒,要夺家产,让王成发去省城看病。”
“……”吴冕脚步顿了一下。
刚才心里还夸韦大宝来着,怎么这家伙这么不靠谱,投毒争家产的事儿都闹出来了。又不是tvb剧,再说,就王成发那点家底,也犯不着不是。
“小吴,你说说这都什么事儿。”段科长深深的叹了口气说道,“韦大宝太不像话了。”
“呵呵,您还真别说。”吴冕笑道,“他们人呢?”
别说什么?王全要害王成发,父子相残?还是韦大宝不靠谱,顺嘴胡说?
段科长疑惑的看了一眼吴冕,搞不懂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人在急诊科,还没走。”
听段科长这么说,吴冕笑呵呵的迈步走进去。
八井子中医院的急诊科很清闲,没什么事儿,走廊里人也不多。最近禁止门诊点滴后,这里更是清闲。
走进观察室,吴冕见王成发坐在床上,手里拿着纸巾,不断擦着眼睛。眼睛红呼呼的,像是做实验用的大白兔。
看着王成发比一个月前苍老了许多,加上不断流泪,不明真相的人还以为他老来丧子,悲伤欲绝;或者被金融诈骗骗走了所有棺材本,痛不欲生。
王全半边身子有些不好用,虽然当时治疗及时,但右侧肢体活动略有障碍,细心看很明显。他皱着眉,一脸嫌弃,离王成发远远的,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子不耐烦的劲儿。
“王主任,您这是怎么了?”吴冕走进屋子,和王成发打招呼。
“小吴啊,你看你怎么来了。”王成发用力把眼泪擦干净,不想给吴冕看笑话,“我这不知道怎么搞的,从早晨起来就开始流眼泪。你说说……”
才说了几句话,眼泪忍不住的往下流,王成发换了一张干纸巾,继续擦眼泪。
他老伴坐在一边,抹着眼泪说道,“小吴啊,你和老鸹山的林道长熟悉,要不带我们去看一眼吧。”
“别急,我看看情况。”吴冕的眼睛微微眯着,划出一道好看的弧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