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突如其来
广平的内城不大,考虑到王一石等人不会骑马,郭韬便选择了步行。他想边走边问问契陵胡人在宁燕各地抢掠的情况。
他们八个人走过城中的大街,穿过两条巷子,前面便是都督府。
都督府设在城南的一角,面前是广平城最繁华的大街永安大街。今天正是集市,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八个人到了都督府的门前,郭韬停下来对王一石道:“王先生,这里便是都督府了。几位随我进来,我给大家安排各自的住处,再见见各位同僚。今日开始,你们便在府内做事吧。”
王一石和两个朋友对视了一眼,也就是电光石火的一瞬,那个叫张俭的突然出手去夺郭韬亲兵的长刀,那亲兵猝不及防,转身一躲。没料到后面的胡枫已经探手,正拍在亲兵的脑袋上,顿时将他拍了个脑浆迸裂。张俭趁机拔出他的长刀,呼呼带风,一阵舞动,郭韬身边的三名亲兵全部倒在血泊之中。
都督府门前的众人一见不妙,正要上前。胡枫已经夺刀在手,架在郭韬的脖子上:“谁都别动!今日我们只杀郭韬,和旁人无关!”
郭韬毕竟是久经战阵的大将,刀压在脖子上却面色不改。他头也不转,问道:“王一石,我和你无冤无仇,为什么对我下手?”
王一石向两个同伙使了个眼色,三人形成一个圆圈,慢慢向都督府移动。一边走着,王一石道:“郭军门,对不起,我知道你是个忠诚义士。不过我奉命行事,不得不如此。你让你的人闪开一条道路,我们进府再说。”
都督府正在广平最热闹的大街上,王一石这么一闹,人群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广平人一向对郭韬奉若神明,今日郭军门有难,大伙儿都不答应。王一石等三人往都督府里退一步,人群就往前进一步。因为百姓太多,再加上郭韬被刀挟持,都督府门前的军兵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王一石等人退到了都督府中。
进了府里,早就得到报信的都督府卫兵在门前的大院子里围成了一个半圆,各个手握兵器虎视眈眈地盯着王一石等。
郭韬道:“王一石,这是何苦呢?你也看见了,杀了我你们也逃不了。”
王一石冷冷一笑:“那也说不定。之所以现在没杀你,就是再等一个逃脱的机会。说,你的府里有天井吗?”
大凡是这种大宅子天井是必须有的,郭韬不知这几个人要干什么,点头道:“有,从这里右转,穿过那条长廊就是天井。”
“带我们去!”
几个人押着郭韬穿过长廊走到天井中间。王一石环顾了一下,这个天井四面高墙,但是每面墙上都有一扇月亮门洞,联通着四条长廊,他们就是从其中一扇月亮门走进来的。每扇门洞都安有黑漆大门,将这扇门一关,天井就成了一个封闭的空间。
王一石和张俭、胡枫对视了一眼,互相点点头,显然这里是实施他们计划的一个绝佳地方。
王一石道:“郭军门,让你的军兵都退出去,然后将门关上。”
郭韬冷笑道:“要杀便杀,何必搞那么多花样!”他并不下令,看来是对生死并没有放在心上。
胡枫把架在郭
韬脖子上的刀往里切了切,一股鲜血顺着刀流了下来。王一石对着郭韬的军兵道:“识相的,都滚出天井,把门关上。墙上拿弓箭的弟兄们,也都滚下去。别以为我看不见你们。谁要是轻举妄动,我们就把你们军门的脑袋当成西瓜切了。”
众军兵无奈,也不管郭韬的命令,各自退出四个门洞,关上大门。
王一石对着张俭道:“你去检查一下,看看这些人是不是都退走了!”
张俭噌的一声上了天井的院墙,四处看了看,跳下来对王一石道:“所有人都退到长廊以外了。”
王一石又看看他的两个同伙,说了声:“行了!”
说罢,三人同时把手中的武器扔在地上,齐刷刷跪在郭韬的面前。只听王一石说道:“郭军门,今日多有得罪,实属迫不得已。不如此,不能完成我等的使命。”
郭韬一时间愣住了,没弄明白王一石等人葫芦里卖的什么野药。
王一石往前一步,道:“郭军门,实不相瞒,我们都是沅州刺史魏永手下人。”
郭韬眼睛一亮,问:“是魏永让你们来杀我的?”
“正是!”王一石点点头,他又望了望张俭和胡枫,说道,“不过另有一件事是我们自愿干得,这却不是魏永的派遣。”
“何事?”
王一石从怀中取出一张纸,交给郭韬,道:“宁燕联合契陵,即日起兵,共计八万人,已经朝广平来了。这张纸上有他们的进攻计划,兵力部署和统兵将领,望郭军门早做安排。”
郭韬没伸手接,语气中不带着一点感情:“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们。如果你们是奸细,故意送一份假货给我,不是扰乱我的部署?”
王一石道:“如若就这么送过来,郭军门肯定不信。不过我等可以拿一件东西作保,郭军门必信无疑。”
郭韬有些好奇:“什么作保,我到要看看。”
三人互相看了看,张俭、胡枫忽然捡起地上的钢刀,横在脖子上就地一抹,两人顿时气绝身亡。两人行动如电,惊得郭韬想要上前拦阻,却已经晚了。
只听王一石道:“郭军门,他两人以性命作保,这张纸上所写并无半点假话!”
被三人挟持,郭韬本来还有些恼恨,可是见到张俭、胡枫如此干脆,心中倒有些痛惜。他问王一石:“王先生,为什么要帮我?”
王一石道:“郭军门,放眼如今,真正敢和鞑子打一仗的只有你郭军门了。我们宁燕曹、邓、青、沅三州畏敌如虎,你们的牛忠武也养寇自重。只有你郭军门,为了天下苍生的安危,敢抗命和鞑子作战。去年的广平之战我也在场,都是炎黄子孙,对于郭军门的胆略,我等自是汗颜。希望这张纸上的东西能够帮到你。”
说罢将刀一横,架在脖子上道:“郭军门,我背叛主公,向你献策,这是不义之一;我为完成使命,杀你军兵,这是不义之二;我参与鞑子的合谋,杀戮汉人同胞,虽是虚与委蛇,但也是不义之三。有这许多不义,我也不必活在世上了。军门,临终前我有两件事告知,
其一,我死之后请将我三人暴尸在城门外。这是给宁燕和契陵报信,表示
我这次行刺失败。也确保我给你送信的事情不至于泄露出去。
其二,在下不叫王一石。我的真名是,石玉!”
“玉”字一出口,他横刀一抹,顿时死于当场。
郭韬早就听说沅州刺史魏永的手下有个言听计从的长史叫石玉,看情形就是此人了。“玉”字拆成王一,再加上自己的本姓,就变成了王一石。
郭韬并没有按照石玉的要求将三人暴尸,而只是在都督府门前张贴告示,说明三名奸细刺杀,已被格毙。
石玉等人刺杀的时候正值广平城内的热闹时节,围观的人很多。他们又当场杀了郭韬的三名亲兵,所有人都认为他们是刺客无疑。
第二天一早,郭韬找来自己最亲信的几个副手,众人在府里的后厅内商量宁燕、契陵联合进攻的事件。
副都督李詹道:“都督,这消息确实可信吗?”
郭韬道:“石玉拿命来送信,而且前两天我派出的细作也说契陵有大规模的移动,具体方向是往南边。和石玉的报信一对照,说明此事起码有九成可信。”
丁凤说:“都督,没必要紧张。如今我们广平不比去年。现在城内有三万人,再加上你近年来收编的流民,加上来总共有四万人。石玉说这回契陵五万,宁燕三万。宁燕的战力几乎不堪一击,那么这次主要就是鞑子。去年我们一万对三万,打退了鞑子。今年我们五万对五万,不把他们打个落花流水还等什么?”
说着他又得意地笑了起来:“更何况我手里还有五百短弩手。上次就靠他们打退了一万鞑子,这次我又从京师调来了军械局调来了最新的沙门弩,射程比原来增加了三成,弓力比原来增加了五成。我这五百人可以当五千人用。”
李詹道:“丁少侯,比高兴得太早。万一牛忠武又是一纸调令,把你的短弩队调到别处,看你能如何?”
“他敢!”丁凤说着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厅前,从兵器架上摘下自己的雕弓,又从走兽壶中抽出一支狼牙箭,对着郭韬虎皮椅后面墙上挂的狼头一箭射去,嗖的一声正中狼的左眼。
“他要是再敢挖咱们的墙角,我让他双眼瞎透!”
众人都喝了一声彩。郭韬笑道:“行了,丁凤,你的本事还是留到打鞑子的时候再用,牛忠武毕竟是自己人。”
丁凤上前将那支狼牙箭用力一扯,连同狼头上的眼睛一起扯了下来,同时恶狠狠地说道:“都督,你就是心善。那姓牛的最好别在我面前使坏,否则都督的情面我不管了。”
“行了!”郭韬示意让丁凤坐下,“现在是商量正事的时候。这次鞑子和宁燕两路进攻,我们的城防怎么准备?是主动进攻,还是退守防御?大家都说说吧。”
在郭韬的都督府里,和其他统军将领不同的是,每次作战他都会听取属下的意见,然后归纳汇总,形成自己的决策。在现代社会中,这叫民主集中制。
一个时辰之后,广平的全套防御计划已经讨论完成了,郭韬正要让众人各自休息,突然,一个亲兵慌慌张张跑进来禀报:“都督,城内几处地方出现严重骚乱,请都督定夺!”
第六十二章 全城戒备
“严重骚乱?”,大厅里的所有人全部站了起来,一起面对那名亲兵。那亲兵见这么多广平城的大人物齐刷刷看向自己,心中不免慌乱,一时有些语无伦次。
丁凤是个急性子,冲上前一把拽住亲兵,喝问道:“什么骚乱,你倒是说啊!”
那亲兵被丁凤一喝,倒是清醒了不少,说话也清楚了些:“丁将军,北城的流民中曹州帮、邓州帮和青州帮不知为了什么打起来了。守城的军兵去拦阻,他们反而抢了军兵的武器,杀了几个人,现在三方一片混战,北城都开锅了。”
负责城防副将袁凤河一拍大腿:“都督,我就说了,别放这些流民进城,总是隐患,现在说中了吧。”说完就往外冲,要去平乱。
李詹喝道:“凤河,你慌什么,都督还没发令呢!”又转头对亲兵道:“你继续说,还有那几处乱了?”
那亲兵道:“都督,有些流民闯入城中,会同巡防营的人在城里抢铺子,烧房子。城里几个富户的家里都被他们给抢空了。”
李詹骂了一声:“胡说,巡防营怎么会和流民混在一起!”
那亲兵道:“巡防营中有不少新编入的流民,被这伙子流民一起哄,也就跟着去了。”
这的确是不小的乱子,几个人站在原地一时有些发懵。但郭韬很快就恢复了镇静,对袁凤河道:“凤河,你带上一千人去北城弹压,尽量不要伤他们的性命,最好是能把暴民和普通百姓隔离开最好。”
又对李詹道:“你和手下的四名偏将带上五千人去城内各处骚乱地点平乱。对待这些暴民手段不能像对待普通流民一样,必须用一些狠辣手段。对于不听劝阻的,就地正法,这样才能安定民心。”
又对丁凤道:“你带一千人去看住巡防总队,别让其余的人再参与暴乱了。”
丁凤道:“都督,你就留在此处,我们随时向你汇报情况。我们都走了,你也要多加小心,别让暴民趁虚而入了。”
郭韬点头道:“放心,我这里很安全,你们去吧!”
众人去后,郭韬一个人在屋里走了一会儿,还是不太放心,从墙上取下宝剑,冲屋外喊道:“陈立,跟我一起道外面看看。”
门一开,亲兵陈立进来,手里却拿着一张名帖,说:“都督,府外有人求见,说是您的故人!”
这个时候来的什么故人?郭韬满腹狐疑地结果名帖一看,脸上顿时绽开笑容,大声道:“快把他请进来。”
进门的却不是那位故人,而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他对着郭韬一拱手,道:“郭军门,敝姓蒋,今日特来拜见军门!”
“姓蒋?”郭韬一愣,上下打量这位蒋先生一眼,问:“蒋先生是什么人,怎么擅自闯到这里来了?”
蒋先生还没回答,他身后一个声音已经嚷了起来:“光宇(郭韬字),你不认识他,还不认识我吗?”
人随话现,从门外又转出一个人来。郭韬一见又惊又喜,跑过去一把拉住道:“广平兄,你怎么来了?”
那人和郭韬年龄相仿,身材却比他魁梧许多。只听他笑道:“听说你在广平威风的很,我这个广平怎么能不过来见识见识你郭大将军的官威呢?”
来者名叫陆广平,当年和郭韬一同在兵部参议局做文职,两人是莫逆之交。当时分管参议局的是兵部侍郎马庆邦。此人是个老官僚,行事一心求稳,凡是逾越了一点章程的事情他一概驳回。偏偏当年郭韬和陆广平是两个
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年轻气盛,一心想做出点成绩。而且两人一见如故,时不时就有个新点子出来。
每次两人向马庆邦提交一份奏陈,老马连看都不看便束之高阁。两人催得急了,他就以公务繁忙来搪塞。
郭韬也是年轻,一气之下越过马庆邦向兵部尚书贺三省打报告,要求撤换这样的庸官。贺三省和马庆邦是同乡加同年,暗地里给马庆邦透了风。马庆邦恨透了这两个毛头小子。郭韬是苏白尘的女婿,他不敢动,一股子怒气就发泄在陆广平的身上。他来了个明升暗降,把陆广平发配到兵部下属的军械局做了个监局。虽然是局里的一把手,但是不能再参与军机事宜,往后升迁也难上加难,对陆广平来说职业生涯从此便黯淡了下来。
郭韬自从调任广平之后,就再也没能和陆广平见面。这一别就是二年,如今突如其来地在自己的广平看见了老朋友,那一份惊喜自不必说了。
郭韬拉着陆广平坐下,问:“老陆,你是怎么来的?”
陆广平一指蒋先生:“陪蒋先生来广平,专门找你。”
“找我?何事?”他看了看蒋先生,又道,“这位蒋先生,面生的很。”
陆广平竖起大拇指道:“蒋先生南平是我的老师,这次来是他找你!”
“哦!”郭韬一听肃然起敬,脸转向蒋南平,“原来是蒋南平先生,久仰久仰,我很多原来参议局的同僚都向我说起你。说听您一席话,真是胜读十年书。没想到今天在广平有幸遇见了。蒋先生,既然来了,万望您不吝赐教,多给郭某讲说讲说。”
蒋南平一摆手:“什么事咱们先放在一边,眼下先商量商量这个骚乱。”
郭韬脸一红:“这事儿确实是我考虑不周,不该收纳这么多流民...”
蒋南平摇摇手,说:“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郭都督,你想过没有,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发生流民暴乱?”
郭韬边思索边说:“对呀,流民进入广平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将近一年的时间一直相安无事,怎么会在今天爆发呢?”
陆广平道:“据我们的可靠消息,契陵和宁燕两路大军联合进攻广平,暴乱发生在这个时候很耐人寻味。”
郭韬猛地警醒:“莫非是准备来个里应外合?”
蒋南平道:“郭都督在广平治理得当,人心安定,光凭一群冒充流民的暴徒是搅乱不了的。可是如果城防被破坏了,就是一件麻烦事。郭都督,如果你是暴徒的首领,你最想破坏哪里?”
郭韬想了一会儿,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要是捣乱会先从粮草营,辎重营和军械处入手。”说到这儿,他一拍脑袋,“我马上派人把这三个地方全部防护起来。”
陆广平问:“光宇,你人手够吗?”
郭韬提一提手中的宝剑,道:“我手里还有三千亲卫营,分兵前去应该够了。”
“好,”陆广平道,“我也去。蒋先生,你且留在都督府。等会儿平乱回来,我们再和光宇说正事。”
两人各自上马出府,后面跟着郭韬的三千亲卫营,第一站先去粮草营。在郭韬心里,粮草比任何事都要重要。到了粮草营门前一看,只见一片狼藉,死尸横七竖八遍布门前。看服装,有的是巡防营的,更多的则是布衣百姓。守营的是郭韬手下的校尉彭山,此刻他全身是血,也不知道是他受了伤还是沾着暴徒的鲜血。
彭山一见郭韬过
来,连忙迎了上去:“都督,您怎么来了。”
郭涛顾不上回答,急切地问:“怎么样,暴徒来了?”
“正是,数量还不少,大约有四五百人。不过手里没什么家伙,我带着弟兄们将他们杀了不少,剩下的全往西城逃跑了。”
“西城?”郭韬一怔,随即醒悟,吼了一声,“辎重营在西城。他们是往辎重营去了,快走!”当即一声令下,大队人马又往辎重营杀来。
但终究还是慢了一步,辎重营门前也是尸横遍野。把守辎重营的是校尉曹会,人很能干,就是耳根子有点软。这两天赶上广平传统的庙会,不少军兵都向他请假去逛庙会。本来有五百人把守,七七八八的一走,这里只有二三百人看守。
料不到暴徒这次人多势众,共有五六百人之多,再加上刚才在粮草营败下来的数百人,合在一起把曹会弄了个手忙脚乱。虽然自己人手里武器精良,训练有素,但是挡不住对方人多,眼看着手下二三百人只剩下百十来个,渐渐有些支撑不住了。幸亏郭韬杀到。他这亲卫营都是年轻勇猛的壮小伙子,刚才没在粮草营显显本事,这次可抓着机会了。三千人如下山的猛虎,用不了一盏茶的功夫,六七百暴徒被杀得七零八落,剩下数十人往棋盘街跑了。
棋盘街是军械处的所在,看来下一拨暴徒的目标正是那里。郭韬这回学得乖巧了,兵分两路,一路跟着败退的暴徒前行,自己和陆广平领着另一队往军械处跑去。
郭韬马快,在军械处门前勒住了马,正好暴徒也杀将过来。这次暴徒来势汹汹,一眼望去竟然有数千人之多,而且全是巡防营的打扮,训练有素,看来在巡防营内潜伏了好一阵子了。
军械处的门前街道狭窄,亲卫营的骑兵施展不开,因此全部下马作战。想不到对方悍勇异常,竟然和亲卫营打了个不相上下。
亲卫营的军兵被暴徒们一阵围攻,死伤殆尽,首领柏文魏也被数十人挤在一条巷子冲不出来。
郭韬见柏文魏被困,一时杀得兴起,挥着长枪一步一枪,上前的暴徒不是被枪挑就是被枪杆扫中,一时间真是见者披靡,后面的暴徒有些慌了手脚,一个个畏缩不前。郭韬趁机把柏文魏救了出来。
正在这时,只听西北方有人喊了一声:“都督,我来了。”
人未到,箭已到,嗖嗖三支箭,三人全都中在咽喉,翻身就倒。暴徒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又是齐刷刷三支箭,立时又是三人倒地。
暴徒们这才一阵大乱,转脸看时,只见一员白袍大将一马当先,手持雕弓,边跑边射,端的是箭无虚发。而且在这狭窄的巷内,人员混杂之中,他能够准确分别敌我,而且箭箭中敌,这本事果然不一般。
来人正是丁凤。郭韬一见到了援兵,心中大喜,手中的长枪扎、刺、挑、扫,犹如一条蛟龙,暴徒们个个魂飞魄散,望风而逃了。
丁凤的到来解决了大问题,总算让郭韬占了上风。他杀得有些乏累,退到军营的一角喘着粗气,不一会儿见陆广平也退了回来。他满身是血,看来杀得也挺凶。
两个人喘息了一会儿,陆广平道:“光宇,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儿?”
“什么意思?”郭韬疑惑地问他。
“这伙子暴徒好像在牵着我们的鼻子走,一路把我们从粮草营、辎重营牵到军械处,好像我们是他们的提线木偶似的。”
郭韬道:“你是说,他们把我们引出来,是别有所图?”
第六十三章 移花接木
陆广平点点头对郭韬道:“光宇,别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他们去打你的都督府了。”
郭韬沉思片刻,忽然心中一震,脱口而出道:“难道是奔着那五十个人去了?”
“五十个人?”陆广平听得莫名其妙。
郭韬说道:“这次丁凤利用他爹爹的关系从京城调了五百支沙门弩。但这弩箭是最新研制的,需要定期维护保养,所以丁侯爷还分配了一百名精工,为的便是保证沙门弩能够完全发挥作用。为了确保他们的安全,这五十人全养在我的府里。别是走漏了消息,他们要抢这些人吧。”
“抢了又能怎么样?”陆广平明显松了一口气,看来他还不知道这些精工的厉害。
郭韬道:“这些人通晓沙门弩的图纸,给他们十天的时间,就能打造出一模一样的弩箭来。要是敌人抢了他们,岂不是把我们的新式武器拱手让人了。要知道沙门弩的威力极大,一支弩顶的上二十名士兵的战力。”
正说着,东北方向喊声大震,又有一路暴徒杀过来了。郭韬见情势又危急起来,从腰间抽出一块牌子,对陆广平道:“广平,你带着这块牌子去都督府,带着那五十个人到袁凤河的城防营驻地,那里保卫森严,暴徒绝对冲不进去。”
陆广平摇头道:“这事得你去。那五十个人关系重大,我去了怕是不顶事,你是都督,大伙儿绝对会听你的号令。”
郭韬正要说什么,几支飞箭射过来,他用枪杆一拨,道:“我要是脱得开身就去了。这里暴徒太多,我怕丁凤一个人应付不来。你先去府里取人,我杀退这伙子暴徒,随后就来和你会合。”
陆广平看看情势,也确实如郭韬所说,这才点点头道:“好吧,我带上二十个人先走,你随后一定要跟来。记住,杀退这伙暴徒就来,万万不可恋战,小心敌人的诡计。”说完,拿着腰牌走了。
郭韬和丁凤并肩杀了一阵子,暴徒却是越聚越多。幸亏郭、丁和手下人马舍生忘死,双方才杀了个平手。正在难解难分的时候,又有一队人马赶来,郭韬听见呼啸之声,心里一凉,怕是增援的暴徒到了。
却听见有人高喊:“都督莫急,我李詹来了!”郭、丁二人心里一松,拼杀的节奏随之也就快了起来。暴徒们渐渐抵挡不住,外围又被李詹的部队围住,他们腹背受敌,很快就死伤殆尽。
杀到最后,只剩下了五十来人被围在圈子当中。其中一个为首的暴徒突然大喝一声:“住手!”所有人被他这一声镇住了,无不停手观看。
那人是个四十来岁的精壮汉子,赤着上身,铠甲衣服都不知去了哪里。他对着郭韬一抱拳:“郭都督,你果然是个好汉。原以为我们这许多人能够把你置于死地,没想到最后你还能反败为胜!在下佩服之至!”
郭韬道:“你们倒也不弱。不过杀害平民,截杀官军,罪恶太大,本帅也不能放过你们。你们既然穷途末路了,这就放下武器,我给你们一个体面。”
那人惨然一笑:“郭都督,事已至此,我承认输了。体面要是让别人给,那就太不体面了。”回头对身边数十人说,“弟兄们,咱们也算是不负主公之托,时辰到了,这就去吧。”
说完,拿刀横在脖子上一抹,顿时丧命。
他举刀的同时,那数十人也一起举刀就抹,齐整整就像演练过一样,一霎时地上多了几十具尸体。
丁凤冷冷一笑,道:“死的到也算是一条汉子。不过作恶多端,今日这叫做恶贯满盈。”
郭韬问李詹道:“城
里其他各处怎么样?”
李詹道:“都是小股的暴徒,我们一到,他们要么逃跑,要么被我们就地正法。现在整个城里都平静下来了。”
“城里百姓的损失如何?”这是郭韬最关心的。
“永顺大街上的几家商户有些损失,但是没伤着人。万隆巷有四五处民宅着火,不过抢救及时,损失不大,人也没受伤。只是...”他犹豫了一下,迟疑着没有说下去。
郭韬问:“怎么,有什么重大损失吗?”
“锦富号这次损失惨重,西城的主号被抢劫一空,南城的两家分号大部分货物也被抢走了,分号的两个东家都被暴徒打伤了。”
郭韬心中一紧,谁都知道,这个锦富号的幕后老板是黄河镇抚使牛忠武。他利用这个锦富号垄断了边界贸易,是他敛财的重要手段之一。要是让他知道这个聚宝盆被砸了,那还不得暴跳如雷,把这笔账全记在自己的头上。
又一想,也无所谓。自己和牛忠武的仇怨结了不少,也不在乎这一二。况且,到时候借着安抚商户的名义查一下锦富号的账本,说不定还能挖出牛忠武以权谋私的证据,挖掉锦富号这个毒瘤,清理一下边界贸易。
想到这儿,他点点头道:“锦富号的事你们不用担心,我来承担。看来这帮暴徒的意图还不是在街上捣乱,主要目标还是在粮草营、辎重营这里。幸亏蒋先生提醒的及时,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蒋先生是谁?”丁凤和李詹几乎同时问道。
“蒋先生可是个大才,”郭韬说起来脸上泛起一阵崇敬之情,“我在参议局的同僚们提到他简直赞不绝口,据说他对兵部提出几项奏陈,皇上都完全给予了采纳。如今的兵部跟我原来那会儿可完全不一样了。”
丁凤毕竟少年心性,一时来了兴趣,问:“这么说蒋先生来了咱们广平?”
“不错,”郭韬边说边上马,又道,“咱们快去都督府看看。刚才陆广平跟我说敌人有可能用调虎离山的办法,把我们引到这里,然后去攻都督府!”
丁凤“哎呀”了一声,道:“那可不成,我的五十个宝贝还在府里呢!别真的中了敌人的计策。”
郭韬道:“应该没什么大碍。我已经让陆广平拿着我的腰牌先走一步,到府里提人去了,到时候送到袁凤河的城防营,那就万无一失了。”
“陆广平?”李詹道,“就是都督常提起的那位挚友?他也来了?”
“对!”
“都督!”李詹上前将郭韬的缰绳一拉,“您是急糊涂了吧。都督腰牌何等重要,怎么能够轻易授人,而且还是一个外人!”
“这...”郭韬略一迟疑,便道,“不会,陆广平和我是莫逆之交,怎么可能骗我。再说,还有蒋南平先生在此,他总不会是奸细吧?”
“照你说来蒋先生是朝廷大员,皇上的亲信,照理不会有事。但如果陆广平早已被敌人收买,故意骗你的腰牌,然后劫走精工和蒋先生,那事情就严重了。”
郭韬虽然不信陆广平真会如此,但李詹分析的也不是没道理。他在马上一抖缰绳,说了声:“有什么事情到都督府再说,快走。”
当下几个人带着亲卫营和丁凤、李詹的部队急匆匆赶往都督府。广平城本就不大,队伍很快就到了都督府大门前。
众人一看,府门前一切如常,四名亲兵守住大门,还是郭韬带兵离开时的那四个人。门前的大街上还有不少行人,也不想有什么异动的样子。
郭韬松了一口气,回头看看李詹:“
富成(李詹的字),我就说陆广平不会有事吧。”他走到府门前问卫兵:“府内有没有什么异动?”
“有一名将军说是奉了您的命令要带走一批人。他有您的腰牌,而且说事关机密,所以我们并未多问就放行了。”
“还是走了!”丁凤忍不住脱口而出,“那人是不是陆广平?”
郭韬问卫兵那名将军的相貌。卫兵却说此人全副盔甲,低着头,面目看得不清楚。
郭韬心中一惊,回头看了李詹和丁凤一眼,三人急匆匆进府,走到那些精工的住处。那里已然人去屋空,守门的卫兵也是和刚才府前的卫兵说的一样。
“这里面有些不对劲儿啊!”李詹看了郭韬一眼,“总觉得这个陆广平行事有些诡异。”
郭韬没说话,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惊呼道:“去看看蒋先生在不在房里。”
三个人飞也似地赶到刚才议事的后厅。离着厅前还有五六尺的距离,三人就感觉不妙。厅门虚掩着,门前空无一人。原来的几个守卫一个也看不见。
三人对望一眼,丁凤伸手一拦,将郭韬拦在身后,随即摘下自己的雕弓,搭上一支箭,指向门口。李詹手里已经提着宝剑,猫着腰缓步向前来到门口,用刀轻轻拨了一拨门,略略侧身往里看了看,就见他脸上的表情一变,显得无比惊讶。
待李詹提着剑回来,丁凤压低声音问:“怎么样?”
李詹道:“里面除了一个死人,什么也没有!”
“死人!”郭韬吃了一惊,一个箭步冲到门前,当的一声踢开房门闯了进去。眼前的情形让他目瞪口呆,整个人想被定身法定住一样。只见房间正中半坐着一个人,正倚靠在座椅旁边,头歪在一旁一动不动,貌似已经死去多时了。
丁凤和李詹也随后跟了进来,两人虽然都见惯了死伤的场面,可仍旧不免有些心惊。
丁凤脱口问了声:“都督,这便是那位蒋先生吗?”
郭韬一字一顿地说道:“他不是蒋先生。他是陆广平。”
“什么!”这下轮到丁凤和李詹目瞪口呆了,“那么蒋先生呢?”
郭韬不再出声,木雕泥塑一样地看着地上的陆广平。
突然,陆广平的左手动了一下,嘴里嗫嚅着想要说什么。
郭韬眼尖,喊了一声:“广平!你怎么样?”伏下身去,用胳膊支起陆广平的。
只听陆广平将头艰难地朝向郭韬的,仔细看了看,这才轻轻说道:“光宇,我错了。”
郭韬摇摇头,说:“行了,你先说,蒋先生呢?”
陆广平却答非所问:“我没想到他会杀我,杀我..!他...够狠!”
“他是谁?”郭韬情急之下摇着陆广平的肩头,“快告诉我他是谁!他把蒋先生怎么样了?”
陆广平轻轻摇摇头,费尽力气才说出来:“追不上了。他,他早有部署,如今只怕早已出城了。”
丁凤蹲下来身子问:“他到底是谁?是不是宁燕派来的?还有,蒋先生呢?”
陆广平的脸还是对着郭韬,好像是把全身的力气都用上了,说:“光宇,我骗了你。没有什么蒋先生,他是从宁燕来的。他说,我在天顺没有前途了,他愿意帮我施展我的抱负。他不姓蒋,他姓,他姓...”他挣扎了一会儿,才说道,“他姓沈...”
“姓沈?”郭韬忙问,“叫沈什么?”
可再问的时候,已经听不到回答了。陆广平的头一歪,靠着郭韬的肩膀上,已然没有了呼吸。
第六十四章 心狠手辣
郭韬将陆广平的尸身放下,转头对李詹道:“你带人全城盘查,特别是几个城门出入口,看看能不能找到那个姓沈的和那五十名精工。”李詹领命而去。
郭韬这才一步一步地往屋外走去,丁凤随后默默地跟着,谁都没有说话。
出了屋子,郭韬立在一处花荫下站住,忽地回头看着丁凤,眼神里满是复杂的情绪,说不上是气愤、懊恼、激动还是别的什么。
丁凤不知如何安慰他,肚子里正在想词,只听郭韬说道:“丁凤,你说,我这个人...我”他忽然一阵哽咽,下面的话说不下去了。
丁凤忙道:“都督,如今事态已经平息,所幸没有太大的损失。您可不要太往心里去。如今重中之重是防备宁燕和鞑子的进攻,城防大事还要您去主持啊。”
郭韬叹了一口气:“丁凤,你说,我这个人是不是太容易轻信了。要不是我轻信陆广平,也不会让五十名精工流失。要不是我让这些流民入城,编入巡防营,也不会造成今天的骚乱。”
对于郭韬这个人的耳软心活,丁凤一直有不同的看法。以他的意见,非常时期就不应该放这些流民入城,还把这些人编入巡防营。但他一向尊重郭韬,所以对他的决策从未表示反对。
如今郭韬问他这话,丁凤迟疑了一下,说:“都督,孙子说,‘将者,智、信、仁、勇、严也’。都督如此,也是为将所必备的,何必为此责怪自己呢。再说,”他话锋一转,说,“就算是损失了五十名精工也不是什么大事。建造沙门弩需要特制的弓弦和木材,只有我们天顺才能在短时间内制造出来,别说鞑子没这个本事,就算是宁燕也没这个手艺。我再向爹爹请示,再送五十名精工来,这样沙门弩的日常保养就不成问题了。”
“至于流民入城嘛,从今日开始断绝他们的进入。然后在巡防营内逐一核实,把那些害群之马全部揪出来,也就是了。”
郭韬听在耳中,却没说话,半晌又说:“丁凤,为将者不能有妇人之仁。不说流民骚乱,即便是陆广平的事我便难辞其咎。我想这样,广平主将之职先由李詹代理,你和袁凤河辅助。我向朝廷上奏,辞去都督的职位,请求朝廷发落。”
丁凤大惊道:“万万不可,都督。你这样做正中了敌人的奸计。他们正是要让你心灰意冷,解甲归田。广平没有你,任何人都担不起这个责任。都督,我想好了,奏陈你可以如实上报,但是千万不要自请辞去官职。同时,我派人发密信给爹爹,让他在朝中周旋。毕竟这次没有出什么大事,朝廷不会从严追究的。”
他上前一步,紧紧握住郭韬的手道:“都督,广平不能没有你,你不能走!”
郭韬满眼含泪,嘴唇颤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时,门外进来两人,正巧听见丁凤劝解郭韬的话。两个人箭步向前一同拜在郭韬面前,拱手说道:“都督,广平是你的广平,你走了,我们一起走。”
郭韬一见,正是李詹和袁凤河。他一手一个扯起两人,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愤怒:“你们说的是什么话?广平是天顺国朝的,姓尚,不姓郭!以后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
袁凤河把头一低,小声嘟囔道:“反正你走,我也不留在这儿。”
李詹道:“都督,请辞的事先放在
一边。刚才我去四个城门查看,果然晚了一步。对方已经把五十名精工从西城转移出城了。据门卫所说,为首的一个将军手持都督府的腰牌,还有一批马队,都是巡防总队的打扮。”
“巡防总队?”郭韬问,“不是你统帅的队伍吗?”
“对,”李詹回道,“我特地到巡防总队问过。不久前有人拿着都督腰牌来要了一批巡防总队的军服,估计敌人把工匠们乔装成总队的模样出城了。”
“嘿!”郭韬一跺脚,“这都督腰牌实在坏事!还是怪我太轻信了。谁能想到,陆广平会带个假的蒋南平来!”
“都督,”李詹扶住他,“我已命令广平城内所有衙门,谁再出示都督腰牌一律无效。这样贼人就不会再行凶了。只是,我不太明白,他们出西门干什么。那里并未和宁燕接壤,倒是去往我们汉津的道路,莫非他们和汉津有联系?”
郭韬沉吟片刻,猛地悟道:“西城外是千岁河,逆流而上可以到千岁山,绕过千岁山就是宁燕。这条路山水相间,我们不好追踪,亏他们想得出来。”
丁凤腾地跳起来道:“都督,我去。他们若是逆流而上,我就在岸边射箭。凭我的箭法,一箭就能把那个冒牌货射个透心。”
“不,这事我引出的祸事,我要亲自去解决。李詹,给我准备二百健卒,马上正在府门前集合,我要立刻动身。”
“我也去!”丁凤跃跃欲试地说。
郭韬瞪了他一眼:“我说过,这事我来解决。你们各自把各自负责的那一块做好。如果今天晚上我没有回来,李詹,广平城一切由你负责!”
李詹急了:“都督,你担着全城的责任,还是我去吧。”
郭韬没再和他啰嗦,只说了一句:“快去安排人手!”
从广平的西城门出来是一片开阔的大路,两边是大片修竹组成的密林。顺着大路行进约莫五里之后,前面出现了一条奔腾的大河,这便是广平城外的千岁河。千岁河的上游在宁燕的沅州,下游流向天顺的汉津。大路在千岁河前被截断,折而向右,通往沅州附近的千岁山。
郭韬的二百人小队来到千岁河的时候,只听见河水自远而近的奔流声,至于姓沈的和五十名精工也踪迹不见。
郭韬辨了辨方向,向右一直,道:“往这儿走。”
百人队的队长是李詹手下的一个校尉名叫祁鹏。他朝郭韬手指的方向看了看,面上带出些迟疑:“都督,再往那儿走可就是宁燕的地盘了。”
“怎么,还有你祁鹏害怕的时候。你不是号称李詹手下的四大金刚吗?”郭韬面上带着冷笑。他很少用这种刻薄语气和人说话,这次看来是真的气急了。
祁鹏脖子一梗,昂然道:“我祁鹏要是怕死,早就不在这广平干了。都督,临来时副帅反复叮嘱,要保证您的安全。我是怕都督您有什么三长两短,到那时我祁鹏就是有是个脑袋也赔不起。”
郭韬听他这么说,心中顿时觉得歉然,语气也软了下来:“祁鹏,我一时气急,说的话难听你别忘心里去。实话说吧,今天这队敌人便是上天入地我也要追回来,你若是不跟着,我便自己去。”
祁鹏知道都督说一不二,暗地里叹一口气,道:“都督,我们自然听从您的命令。”
二百人队又行进了十来里路,前面出现一个码头。码头上停靠着一艘大船,一行人正井然有序地往船上走。
郭韬眼尖,一眼便看见正在上船的便是那五十名精工,岸上三人骑着马站在队伍后面,似乎在监督众人上船。其中一人书生打扮,却不是那个假冒蒋南平的是谁?
他心中气急,老远就高喊一声:“姓沈的,你哪里跑!”
那姓沈的也看见了郭韬的队伍,面上却丝毫没有惊慌的颜色。他用手一摆,队伍停止了行进。大船上风帆一扯,竟然向河中心驶去。
姓沈的带着身边一个骑者向郭韬他们走来,离着三四丈远的地方停下。他笑眯眯地看着郭韬道:“郭都督,你果然追来了,只带了这么点人,当真是英雄虎胆啊!”
郭韬将手中的长矛一挺,冷笑道:“你到底是谁?报上名来。郭某手下不死无名之鬼。”
“口气好大啊!也不知今日谁死谁活!”姓沈的身边一个骑着青马的冷笑一声。郭韬听声辨貌,此人竟然还是个女人。
姓沈的却是气定神闲,慢条斯理地说道:“郭都督,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信不信,我只消动动嘴,你这一二百人便会乖乖放下武器,束手待毙。”
郭韬还未答话,祁鹏早就听得不耐烦了。他是李詹手下的步军统领,惯使一条朴刀,闪、转、腾、跃犹如一只灵猴。此刻他擒刀在手,看准姓沈的马腿便是一刀。
耳中就听啪的一声,祁鹏翻身倒地,手中朴刀扔得老远,人到在地上翻着白眼,已然不能动弹了。
郭韬抢上前用手一探,气息犹在,只是不能行动。他是行伍中人,对江湖中的招数不尽了然,哪知道祁鹏这是中了高人的点穴功夫。
他怒目瞪着姓沈的,吼道:“这就是你的君子动口不动手?”
姓沈的微微一笑:“放心,他没事。回头我这位朋友会帮他解穴的。”说完对着那个骑青马的女子看了看,“希真,你点的穴,待会儿你来解决。”
那女子恭恭敬敬地在马上一拱手:“沈先生,遵命。”
郭韬刚才眼珠不错地盯着祁鹏。他舞动朴刀的时候只见人影一晃,没想到是这个女子放了大招。
他一向久经沙场,对这些江湖的玩意儿却并不在乎,当下冷笑一声道:“不过是些妖术。姓沈的,痛快点,快把人放了!”
姓沈的还是满面含笑,话音却变得严厉起来:“郭韬,我数十下,你和你的人赶快放下武器,束手就擒,不然的话,后果自负!”
郭韬啐了一口,骂道:“做梦!”
“是吗?不信?那就让你先看看后果!”姓沈的朝停在河面上的大船那个方向举起了右手,见船上挺身站出两个彪形大汉,架着一个刚上船的精工。那人五花大绑,嘴里堵着东西,死命挣扎着。
姓沈的右手向下一放,一个彪形大汉忽地拿起一把大刀朝着精工一砍,那人应声而倒。大汉弯腰再起,手上已经握着那精工的人头。他高举在头顶晃了晃,猛地往河里一扔。姓沈的道:“若不放下武器,我每数十下便杀一个人。反正这里有五十个,够我杀一阵子的。”
“你...”郭韬万没料到姓沈的有这一手,心中又惊又怒,却不敢再动弹了。
第六十五章 沈君慕韩
郭韬一生见过无数穷凶极恶的暴徒,可是像姓沈的这样冷酷而残忍,一言不合就砍人首级的做法他还是第一次经历。
他手上的长矛向上举了多次,但又无奈的放下。可要让他当着姓沈的面把武器放下,却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姓沈的像看戏一般看着郭韬犹豫的样子,笑道:“郭将军既然不肯就范,那我就开始计数了。一、二...”
郭韬衡量了一下形势,即便这个姓沈的身边那个女子手段厉害,可自己手下有二百人,对付他们两个不成问题。只是大批的精工还在对方船上,万一他真的发起疯了,终究还是投鼠忌器。
这边姓沈的计数已经到了尾声:“八、九、十!”话音一落,他的右手重又举起,然后用力放下。
那边船上手起刀落,只听扑通一声,又一颗人头落地。郭韬已然气疯了,催马挺长矛就要来刺姓沈的。
也就在郭韬催马的同时,姓沈的旁边那女子轻舒长臂,抓住姓沈的腰带向后一纵,已经退出三丈开外。与此同时,另一道黑影如一道黑色闪电,瞬间落在郭韬马前,单手拽住缰绳。那马前蹄一扬,稀溜溜暴叫一声已经人立起来。马的力道何等之大,可抓住缰绳之人就像钉在地上一样,纹丝不动。
郭韬低头看时,原来是姓沈的背后的另一名蓝衣骑马者。
那姓沈的笑容可掬地看着郭韬道:“郭将军,你要是这么不守规则,那也就别怪我无情了。”说着右手起落两下,那边又是两颗人头被扔在水中。
郭韬狂怒之下还要前冲,可马前那名蓝衣人手劲十足,郭韬的马匹竟然动弹不得。
姓沈的又道:“现在还有四十六人,郭将军,你要考虑清楚,他们的性命可全在你的手中。”他说的时候面色和缓,但是语气却非常严肃,显然不是在开玩笑。
郭韬在马上呆立良久,忽地将手中长矛一扔,跳下马来,对着姓沈的道:“姓沈的,我可以放下武器,任你处置,不过我手下这二百人你让他们回去。剩下那四十六名工匠你也放走。不然的话,我拼着这条命不要,和你们做个同归于尽。”
二百人队里的副队长是祁鹏的哥哥祁鲲。他上前一把拉住郭韬道:“都督,千万不行。这帮人狼子野心,放下武器您就是自寻死路啊!您是千金之躯,广平城的安危全在您一人身上,您可千万不能如此!”
郭韬将他一推,继续对姓沈的说:“怎么样?我看你要的不过是我一人,我这条件你不会不答应吧?”
姓沈的没说话,用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郭韬。他脸上惯常的微笑慢慢隐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表情,带着些嘲弄,也有些敬佩。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说道:“可以,你让你的士卒先走。”又转头对那女子说,“希真,给那个祁鹏解穴,放他们一起走。”
这二百人一个个抄着兵器正要一拥而上,郭韬回头对他们怒吼一声:“还不快走!再不走,我就在此自杀!”
祁鲲、祁鹏兄弟眼见郭韬那副倔强的神情,知道再说无益。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冲着郭韬跪下磕了个头,拉着队伍往回走去。
郭韬见队伍走得远了,回头看着姓
沈的道:“姓沈的,我那四十六名工人你还不一起放了?”
姓沈的忽地变了脸色,冷笑道:“郭韬,你真是呆气十足。那些人是我的人质,放了他们你还肯投降吗?”
“你...”郭韬气得说不出话来,想要上前,可又不敢冲动,呆在那里,一时不知所措。
姓沈的笑了:“郭将军,你也不用气恼。说到底,这也是您自愿的。放心,我敬你是条汉子,不会为难与你。你先随我上船,我有话对你说。”
他向河边一指,那艘大船已然靠岸。船上人放下一块搭板,姓沈的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郭韬毫不迟疑地一步跨上搭板,走上大船。
这大船长约二十丈,船体宽阔,光是甲板上就能站上四五十人。船体的上部是一座三层的雕楼,雕梁画栋,甚是堂皇。看这船的规模,底部的船舱只怕容积更为庞大。
千岁河是一条河面宽广、水流丰沛的大河,所以这艘类似于江船形体的大船在河面上看起来也不显得局促。
郭韬上船之后才发现,那四十六名精工包括被砍杀的四具尸体依然在船上无影无踪了。想来是已经转移到船舱里面去了。不过速度之快,且有悄无声息,这姓沈的手下人做事倒是麻利的很。
姓沈的和两个保镖也上了船,他一指大船上的雕楼道:“郭将军,请到里面一叙。”
几个人进了雕楼二层一间大厅。桌面上早就摆满了茶水点心,新鲜果品。姓沈的略显殷勤地请郭韬就做。郭韬也不客气,径直寻了个座位坐下。姓沈的在他对面坐下,身边两个保镖则在他背后肃立。
双方坐定,姓沈的一拱手道:“郭将军,我们见面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我先说明一下,在下不是蒋南平。”
郭韬冷哼了一声,说话间带着一股子咬牙切齿的味道:“我在就知道了你这个王八蛋不是蒋先生。你姓沈!”
“哦,”姓沈的略略有些惊讶,“这你都查出来了。郭将军倒有些手段!”
“我没那个本事。是你的同伙陆广平告诉我的。”
姓沈的惊讶中带着一丝疑惑:“怎么,他没死?”
“陆广平只告诉了我你姓沈,其他还没来得及说就死了,这也是拜你所赐吧。”
姓沈的点点头:“他到还挺顽强,恐怕是一直强忍着一口气等你回来想向你说明真相吧。”
郭韬腾地站起来,向着姓沈的怒道:“阁下如此阴险残忍,郭某从所未见。请问,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姓沈的却毫不在意,好整以暇地掸一掸身上的浮尘,这才道:“小生姓沈,名慕韩,宁燕人士,一直仰慕郭将军的大名,总想拜晤。不过你我乃是敌国,见面不易,所以想了这么个主意。”
“沈慕韩?”郭韬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是个相当陌生的名字,以前从来没听过。他见对方自亮了身份,也就坐下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沈慕韩,你这见面的手段闻所未闻,是不是太灭绝人性了。”
“人性?”沈慕韩笑了,“以郭将军的人性来看,就是体恤流民、轻信朋友、为了区区五十个无名工匠就把自己交给敌人。这便是你的人性吗?”
郭韬气急
反笑,半晌才道:“仁义礼智信,这不是圣人教导的人伦常理吗?”
沈慕韩看他的样子,脸上的笑容更甚:“我只用了区区五十个人就把让宁燕闻风丧胆的郭大将军活擒了过来。你认为,圣人之道是救了你还是害了你?”
郭韬顿时语塞。在他的心中,救人是天经地道的事情,见死不救才是违背良心的。他道:“难道我会眼睁睁看着你将这五十人尽数杀死,那和畜生有什么区别?”
“那你想过没有?”沈慕韩站了起来,走到郭韬的面前,“我用五十个人的代价抓到了你。从此广平城群龙无首,人心浮动,城防从此形同虚设。我宁燕正可趁此良机一举拿下。”
一句话说的郭韬猛然警醒,他本能地将手握住刀把,一步步向沈慕韩走去。
沈慕韩却毫不在意:“郭将军稍安勿躁吧。你现在杀死我也没用。我这船上早已准备妥当,暗箭、短弩、火药、地雷样样皆有。大不了大家同归于尽,用我这个无名之辈的性命换你这个价值连城的将军,说什么都值得了!”
直到现在,郭韬才明白沈慕韩的用心,他擒住自己,好造成整个广平的恐慌。目前宁燕和契陵正准备大举进攻广平,自己这个军事领袖的被捕,将会对广平的防御造成多么巨大的影响啊!
想到这里,一阵巨大的恐慌袭上心头,他再也站不住,瘫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沈慕韩道:“郭将军,你我虽是萍水相逢,我却一直敬重你。今天我不揣冒昧,也要教训你一二了。”说着,他站起来走到郭韬身边坐下,继续道,“郭将军,你可说是累教不改了。”
郭韬惊诧地望着他,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即便是自己的长官,也没有这样毫不顾忌地批评自己。
只听沈慕韩说道:“你放流民入城的时候,难道没想到其中会有隐患?可是你还是放他们进来了,因为你不忍心听他们哭爹叫娘的哀嚎。你给陆广平腰牌的时候难道没有一丝犹豫?可是你还是给了,因为你觉得他是推心置腹的老友,不会骗你。我让你放下武器的时候,你难道没有迟疑吗?肯定有,但你还是做了。因为你不忍看见五十个无辜的人被砍头。郭韬,你的仁义害了你,也害了广平。”
这些话一字一句向钉子钉在郭韬的心上。他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只有从他微微颤抖的双手上才能察觉出他的内心正在经历怎么样的起伏。
沈慕韩又站了起来,继续道:“待会儿船会驶向河中间。等我们离开之后,这船上就剩下你和那五十个工人。到时候炸药点燃,玉石俱焚,你就到阎罗殿去忏悔这些教训吧。”
他走了几步,回转身又道:“当然你可以跳水逃生。不过据我所知,这五十个人没几个会水的,船的舵把也被我给破坏了,你要是想和五十个人一起走肯定不可能。”
郭韬坐在那儿,木雕泥塑一样,浑似没有听到沈慕韩的说话。他的心里一直在想:我错了吗?我错在哪儿?
沈慕韩和两个保镖走到门口,再次转过身来。他看着郭韬失魂落魄的模样,脸上微微显出笑容:“郭将军,送你一句话,如果你大难不死,或许会有用:你的敌人无耻的程度会远远超过你的想象!不过,这句话你很有可能用不上了。”
第六十六章 一意孤行
郭韬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和这五十人,不,应该是这四十六人一起赴死。
虽然在这期间他不是没想过救人,大家一起逃难。但是转念一想,这必是不可能的了。
从刚才沈慕韩对他的一番教训来看,所谓的流民、陆广平等等一切都是他精心安排的。他看准了自己的弱点,招招致命,即便自己想要脱身,他也必然埋伏着阴险的后招。
也不知过了多久,郭韬预料之中的爆炸声却一直没有想起。他向窗外看去,这船竟在移动,而且是顺流而下,往汉津的方向驶去。
他正在纳闷,门一开,进来一人。郭韬看时,那人却是沈慕韩身边的那名男子。郭韬听沈慕韩叫那个护卫“大林”,看来此人应该姓林了。
那姓林的走到郭韬面前施了一个礼:“郭先生,让您受惊了!”
郭韬看他一眼,道:“怎么,这船上的炸药有你来点燃?你不怕引火烧身?”
姓林的一脸的恭敬,说道:“小人林建淳,是沈先生手下护卫。沈先生临走之时特别吩咐,由小人来伺候您上岸!”
“上岸?上什么岸?”
林建淳一指窗外:“您看,船正向南行驶,这是去汉津的方向,半个时辰之后就会到达汉津的码头,您就在那里上岸。”
郭韬迷茫了,不是说炸船吗?
林建淳看出了他的心思,脸上带出一丝微笑:“郭将军不要误会,所谓炸船不过是沈先生和您开的一个小玩笑。您是天下名将,沈先生怎么能冒天下之大不韪,伤害您的性命!您安心在船上稍坐,船马上就要到了。有什么吩咐您只管叫我,我就在舱外。”
说完,林建淳转身出门,轻轻将门带上,留下满脸懵的郭韬继续呆坐在那里。
船很快到了汉津的新月码头。大船停稳,林建淳进舱请郭韬下船。郭韬跟随着林建淳下船,惊奇地发现岸上整整齐齐站着五十人,正是那五十名精工。这五十人长期住在都督府,郭韬个个都认识。他细看之下,这五十人竟然个个俱在,无一缺席。那么,那四个被砍了头的却是怎么回事?
他回头想问林建淳,却见那大船已经抽去搭板扬起风帆,逆流向上游而去了。
林建淳其实并未上船。趁着郭韬不注意,他隐身在码头的人群中,转瞬即逝。
他的目的地自然不是汉津,而是三十里外上游的某处地方,那里,有两个人正等着他。
以林建淳的功夫,三十里路要不了一顿饭的功夫就到了。那里是沿河的一座小山岗,岗上青松茂密,是个说话的隐秘所在。
山岗上的两个人正在谈话。沈慕韩的女护卫杨希真问道:“你这么轻易地就把郭韬放走了,一番苦心经营不都白费了?”
沈慕韩微笑着,却没有马上回答。杨希真望着他,她喜欢看对方脸上那一副神秘莫测的微笑,那里面总是饱含着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信心。
许久,杨希真又道:“装够了吧!该说的谜底还是说出来吧。”
沈慕韩向山下望了望,这个时节,林建淳的大船应该刚到码头,他还来不及回转,所以他俩的谈话不会有第三个人听见。
“希真,你知道我和蒋征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当然,”杨希真抹了抹额角的刘海,眼睛望着远处,她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上大学的时候谁不知道,他是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者,而你是完完全全的现实主义者。”
沈慕韩轻轻叹了一口气,这是他的人生中少有的表示无奈的时候:“可惜,在这个世界上理想主义者总是最受人欢迎,而越现实的人,越被人鄙视。”
“理想主义不过是精英们设置的一个圈套,人们越
信仰理想,越容易被控制。蒋征不就希望这样子吗?”杨希真冷冰冰地说道。
“他好像是个例外。”沈慕韩对这个一生的对手总有独特的看法,“他似乎把理想主义当成了生命中的一部分,而且还把这种理想像流感一样传染给身边的每一个人。”
“所以你才来到这个世界。你就是根治这种流感的特效药。”杨希真将脸转向沈慕韩,眼神中饱含着热情和崇拜。在大学一年级学生会的选举中,当沈慕韩站在讲台上演讲的时候,杨希真——不,在那个世界中,她的名字叫卓尚君——便站在前排用这种眼神看着他。
尽管沈慕韩一直目视前方,但已经很真切感受到对方眼神中的炙热。他并不回头,依然看着远方流淌的千岁河,许久才说:“尚君,我非常感激地跟随我来到这个有去无回的世界。怎么样?这个叫‘杨希真’的躯体你觉得合适吗?”
“还行吧!”杨希真说着做了一个运动员上场前的热身动作,“体质良好,武艺出众。至少在这个冷兵器的世界里,我作为一个女人单身出门也完全不用担心了。对了,既然我占据了她的身体,那么原来那个杨希真的思想和灵魂到哪儿去了?”
“这个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事情。自从她将林建淳从天顺救出来之后,就完成了她的使命,至于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或许,她被封印在自己身体的某个地方吧。”他看了一眼杨希真,脸上浮现出一丝诡异的微笑,“你可要小心,也许在某个你不经意的时候,她会从那个地方突然冒出来把你赶走。那样的话,你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孤魂野鬼了!”
杨希真满不在乎地说道:“真要有那个时候,我和她可以比试一下,看看谁更厉害!”她向前走了两步,捡起一块石子用力一掷。这里离河面有四五十仗的距离,那石子却直飞到河面中心,还打了几个漩漂才沉入水中。她转过头看着沈慕韩道:“行了,你还没告诉我呢,为什么这么轻易就把郭韬给放了。”
“我当然希望他能够回去和宁燕、契陵联军好好打一仗!”
“怎么?”杨希真的眼中有些惊诧,“你身为宁燕第一权臣的首席谋士,竟然希望敌国的干将和宁燕好好打一仗?”
“首先我要纠正你的一个错误,我虽然是纪万钟的谋臣,但却不是宁燕的谋臣。我,”他将右手捏成拳头在胸口一横,笑着说,“我为我自己代言!”
“去你的!”杨希真笑着推了他一把,“说正经的,你这么做是为什么?”
“一个字,乱!我希望宁燕、契陵和天顺打个不可开交。郭韬是我这个计划的第一步。”
“天下大乱,为什么?”
“你难道还没看清如今的情势吗?宁燕、契陵、天顺三分天下,周边还有贺马、蜀州这样的地方诸侯。宁燕贪图偏安一隅,宁愿把东边的大片国土拱手让给契陵来蹂躏。
蒋征在南边倒是没闲着,却异想天开地搞他的改革。他也不想想,这样会触动多少人的利益,天顺的贵族和地方诸侯们能绕得了他?别的不说,他派吕凯去荆州整顿和蜀州的贸易,就是在挖黑龙骑士团的心头肉,那个命主第一个不会饶他。
他们这样的搞法,只会给契陵这个鞑子可乘之机。按照宁燕现在的活法,被契陵灭掉是迟早的事,我让贺马拖住契陵,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的办法。
蒋征以为按他的方法,天顺会越来越顺,哼,只怕会越来越乱。到时候谁还顾着鞑子打过来。
只有郭韬是挡住鞑子的一把好刀。只是这人太软弱,非得磨练磨练,否则成不了大器。”
“你这是在帮天顺扶植自己的力量?”杨希真问。
沈慕韩笑了。即便是杨希真和他相处多年,也从没见过他笑得如此开心:“天下已经将近一百年没有大战了,
我就是挑起天下的乱战,越乱越好。乱才是统一的前提条件。我要让契陵和天顺斗个两败俱伤,让贺马从中取利,偷袭契陵,然后宁燕,不,是我,再来收拾残局!”
他说起来眼中显出兴奋得光芒,仿佛在指挥一场空前绝后的伟大战役。
杨希真再一次屏气凝神地看着他,但这次眼光中热情和崇拜被一种复杂的感觉冲淡了,她隐隐感到有些不安。
沈慕韩续道:“蒋征想步步为营,先把天顺做成天下第一强国,然后再以威德统一天下。亏他还是钱运石老师的高足,社科系的头号高材生。他也不想想,从古自今,中国历史上哪一次的大一统不是以武力统一的?”
“你有绝对的把握吗?”杨希真问。
“世界上怎么可能有绝对的东西?”沈慕韩反问道。
“郭韬在你的计划中是一步很重要的棋吗?”
“当然,”沈慕韩转身走了几步,“郭韬很有潜力,只是他身上还有些弱点,也许他自己觉得这些弱点无法克服,但我认为他还是很有潜力的。所以我便想出这些办法来教教他。后面,广平大战还会教他很多东西的,到时候,他会蜕变成我希望的那个样子。”
杨希真默默跟在后面听他说完,她脸上蓦然显出一丝调皮的微笑。
沈慕韩问:“笑什么?”
“我想到一个电影情节,很符合你和郭韬的关系。”
“什么情节?”
“看过星球大战吧。你就是那个什么皇帝,郭韬就是阿纳金·天行者。”
沈慕韩回头看了杨希真一眼,脸上带着一丝浅笑:“我真是佩服你的联想能力,不过...”
他正想说什么,但立刻打断了话头:“别说话了,林建淳回来了。”
汉津的新月码头离广平的西城并不远。即将傍晚的时候,郭韬带着五十名精工便回到了广平。刚到城门,他们就和急着出城的丁凤撞了个满怀。
丁凤这已经是当天的第三次出城了。自从祁鲲、祁鹏兄弟回来报告了郭韬的凶信之后,郭韬的所有手下全都急疯了。他们分成几个方向出城寻找。丁凤在前两次的寻找中始终没有发现郭韬的踪迹,他回城后重新组织了三百名精干的士卒,带上火把,准备对西城的千岁河沿岸做一个地毯式的搜索。
正在火急火燎地往城外赶,他一眼看见了郭韬这一队人,惊喜地大叫道:“都督,你可回来了!”说着便跳下马拉着郭韬的手孩子一样又蹦又跳。
郭韬问:“你这是去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找你呗!不知道,军营上下都急疯了。今晚上要是见不到你,广平城就得开了锅。”
郭韬心中倍感愧疚。他不知道这一天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特别是听到沈慕韩的那一番话之后心里更是说不上的滋味。
稍稍想了想,郭韬说:“丁凤,你先保护着五十工匠到亲卫营,让专人保护,没有我和李詹两人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接近。安排完之后,你再到都督府来,把李詹和袁凤河都叫上!”
丁凤留下十名亲兵保护郭韬,便遵命而去。郭韬一行人进了都督府。从人早就得到了信儿,服侍他更衣洗脸,又准备好一桌饭菜让都督享用。
饭才吃了一半,门口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不用看人郭韬就知道,这是丁凤回来了。而且从脚步声来判断,又出事了。
果然,丁凤三步两步进了门。可是他却没有像往常一样高声嚷嚷,而是伏在郭韬耳边说了两句。郭韬脸上瞬间变了颜色,他死死盯着丁凤问:“你听清楚了,他真是这么说的?”
“没错!属下所说句句属实!”
“好吧!”郭韬握了握手中的刀把,“来得正好,走,跟我一起去会会他!”
第六十七章 左穆王子
这次进攻广平的八万联军之中,主力是契陵的五万人,三万宁燕部队只是标准的啦啦队,驻扎在两翼呐喊助威。
契陵族是个典型的军事部落,虽然程文范对它进行了一系列政治改革,但是军事制度仍然没有什么大的改变。契陵族分为六大首领,大头领是天王摩蛤,其后还有地王和前、后、左、右共五位王爷。
六个人掌握着全部军事力量。在六王之中,除了天王摩蛤之外,其他几个人的势力基本相当。而契陵大头领的位置并非世袭,而是由各大首领统一选举,这就决定了谁势力最大,谁就最有可能被选上。
这次左穆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竞选成为本次战役的主将,他特意派上了自己最得意的大儿子作为先锋。即便是身为一个偏远的少数民族的成员,他也明白一个全世界.通用的道理: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
大儿子龙达手下有五千契陵最强悍的士兵,称为神勇兵。
契陵的士兵分为三类:壮勇兵、骁勇兵和神勇兵,能力依次增强。神勇兵在契陵只有一万人,而龙达就占有五千。这并不是左穆王靠特权抢过来的,而根本就是因为这一万神勇兵全都是左穆王父子训练出来的。
从父王手里接过令箭,龙达在众多王子各种复杂的眼光中走出大帐。左穆王共有大小妻妾十一个,所以枝繁叶茂,儿子、女儿生了一大箩筐,存活下来的便有二十七个,其中二十个是儿子。
契陵族是长子继承制,老子一死,家产全部归老大,其余的儿女们必须自谋生路。所以龙达从小就是在家族中各种羡慕嫉妒恨中长大的,反正他也习惯了。
回到自己的帐篷,他让所有侍卫全部到账外候命,然后转身往内账走去。现在时间还早,他还可以美美睡上一觉,今夜出发,正好可以在凌晨对广平的发动突袭。
正要去掀内账的帘子,身后有人说话:“怎么,大王子,这么早就休息?”
不用回头,龙达也知道,是那个讨债的冤家来了。他暗地里苦笑了一声,头也不回,说了声:“你怎么来了?”
那人在后面笑道:“知道大王子荣升先锋,怎能不来道喜!”
龙达只觉得气往上撞,嗓门也大了不少:“我当先锋跟你有啥关系,你一个人往这儿跑就不怕...”他身子一转,后面的话立时咽了下去。因为他看见帐篷里除了那个冤家以外,还站着她的侍女阿依莲。
那人却满不在乎,向阿依莲说:“你把东西放那儿,在外面等我。”
阿依莲看出龙达脸上的尴尬,连忙向主人一弯腰:“ 谙琴(契陵语,意思是王爷的妻子),奴婢这就去外面等着。”说完,放下手中大大小小的几个盒子,弓腰低头退出了帐去。
龙达快步走到帐子门口,掀起帘子的一角往外打量了一下:还好,亲兵都在数丈远的地方站着,阿依莲更是躲得远远的,看不见踪影。他这才放下心来,转身走到的谙琴的面前,脸上阴得可以挤出一盆水:“这个时候你怎么来了,营里这么多人,万一有谁看见了向多木报告,你我都完了。别忘了,你可是父王最宠爱的谙琴,达浪依。”
达浪依咯咯地笑出了声:“哟,这会子你可胆小了。在青木城
那会儿,你可什么都不管,就像个小狼羔子似的往我怀里拱...”
话还没说完,她红艳艳的嘴唇就被龙达那只又粗又厚的大手给捂得严严实实。她伸手要推开,却被龙达的另一只手反手一扭,被在身后。只见龙达的眼中瞬间爆发出一股骇人的精光,嘴里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再胡说八道,我就在这儿活活掐死你。”
达浪依被他的眼神吓住了,可也就是那么一小会儿,她脸上忽地变得绯红绯红的。她一把扯开龙达的手,背过脸去,小声道:“你轻点,瞧把我的手捏得。待会儿晚上那个老东西看见了,又要拿鞭子抽我了。”
“怎么?”龙达上去一把拽住她的手腕,“他还在打你?”
“你父王难道你不知道吗?一不顺心就打,用巴掌、马鞭、皮带、马靴,什么没打过。我算是被打得最轻的了,所以他们都说我是你父王最宠爱的谙琴。”
龙达忽地将达浪依揽在自己怀里,眼中那股子可怕的精光瞬间收敛了,取而代之的是炙热到可以烧灼人心的目光。只听他一字一句咬着牙说着:“他每打你一次,我都记在心里。你等我,等我坐上左穆王的位置,我让你双倍,不、三倍地还给他。”
达浪依那两只像柳藤一样手紧紧揽住龙达的脖子,艳艳的红唇伸到龙达的耳边,用那种摄人心魄的声音低低地说道:“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说完,她松开双手,向后退了几步,双臂一扬,裹在身上的貂裘从两肩无声地滑落到地上。龙达只觉得眼前像是射过来一束强烈的白光,那么雪白,那么刺眼。
虽然他早已领教过达浪依的作风,但面对此景仍然忍不住惊诧地张大嘴巴:“你里面什么都没...”
那个“穿”字没说出口,达浪依已经快步上前用一只玉葱样的手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牵着他往内账走去。龙达急道:“不行。父王随时回来找你的。”
达浪依回头看他一眼,附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声:“放心吧。他正在塔木莉莎那个浪蹄子的帐篷里折腾呢!不到点灯,他是不会出来的。”
塔木莉莎也是左穆王的谙琴之一。契陵族作战,允许首领将自己的妻子带在身边,据说这样可以提升他们在作战时候的勇气。
龙达任由她牵着往前走,没再说话。在走进内账的一刹那,他回头外账的帐帘那儿看了一眼。
半个时辰之后,内账的帘子一掀,达浪依走了出来。她一双纤细雪白的小脚摩挲在轻柔的羊毛地毯上,悄无声息。达浪依捡起地上的貂裘,重新又严严实实地把身体裹起来,转身往内账里看了一眼。内账里是龙达香甜的鼾声,达浪依抿嘴笑了,刚才那半个时辰的运动只怕和他打上半天的仗消耗的体力差不多。
不过这个壮牛一样的后生恢复能力也让人惊叹,今天下午的消遣绝不对不会影响到晚上那场战斗。这也是达浪依爱上龙达的原因之一。
她掀开外账的帘子,坦然地走了出去。账外的卫兵三五一群在一起聊天,丝毫没有注意她的出入。她知道他们这是故意的,其实大王子的警卫都是契陵最机警,最勇猛的勇士,任何活动在帐篷周围的人都不会逃过他们的眼睛。他们这么做,无非是为
了自保,因为龙达对泄密人的惩罚是你想象不到的残忍。而左穆王虽然欢喜别人告密,但他也厌恶告密者的不忠诚,所以告密者依然会受到残酷的惩罚。
达浪依又朝四周看了看,早就不见阿依莲的踪影。这个小蹄子八成是回自己的寝帐了。她虽然也知道自己和龙达的秘密,却丝毫用不着担忧。不要说她天性就胆小如鼠,更何况自己时刻把她带在身边,她的一举一动自己知道的清清楚楚,就算是有什么举动,自己也可以像摁死一只臭虫一样提前把她给灭掉。
达浪依走回自己的帐篷,掀开帘子。果然不出所料,阿依莲正跪在桌案前小心翼翼地把晚上的食物摆上去。稍稍有点奇怪的是,她脸上有些潮红,胸口略微起伏着,好像是做过什么剧烈的运动。
达浪依早就听说过某些谙琴手下的奴婢们和军营里的军兵或者下人私通的事情,这小浪蹄子这副模样,不知道是不是趁着自己外出做出了什么丑事?她警觉地往帐子里看了看。账内一切如常,所有物品都放在原有的位置上,也不知道这小蹄子是怎么和她的情郎厮混的。
转念一想,也许是在路上和哪个不要脸的奴才**来着。想到自己要回来了,这才疯跑着回来伺候。
她走到桌案前坐下,看了看桌上的菜,对阿依莲说:“让厨子再做几个菜,把我们存的那瓶达连河老酒取出来。再跟小于子说一声,让他去请虎申王子过来。今天晚上,我要和他说说体己话。”
虎申是左穆王的第十七个儿子。达浪依生了一儿三女,虎申便是她除了左穆王之外最大的依靠了。
阿依莲答应一声便出去了。功夫不大,几个仆人端上大盆小盆的羊肉、牛肉,都是虎申最爱吃的菜。阿依莲跟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坛子,里面装的自然是虎申最爱喝的达连河老酒。
阿依莲悄默声地将各式菜肴整齐有序地摆放在桌上。这小妮子便是有这种本事,能够把菜摆的好看,又能让吃饭的众人轻易夹到自己喜欢的食物。
菜肴摆完之后,她俯下身子在达浪依耳边说:“主子,虎申王子说他马上到。”说完,她弓着身子慢慢退出了帐篷。
达浪依把虎申座位上的酒杯倒满,又给自己倒了一点。她没等虎申到来,就自顾自地喝了两三杯,脸上重新又浮上一片绯红。她一转头,侧面是一面极大的镜子。这是左穆王抢掠青州的时候从一个大户人家手里夺过来赏给自己的,一共两面,还有一面放在了自己的寝帐中。那倒不是为了给自己梳妆打扮用得,而是左穆王特意的安排。
这老家伙虽然五十出头,花样可真不少。寝帐里面放一面硕大的镜子,便是他的特殊爱好之一。
汉人的物事就是精致,这面镜子像把自己的搁进了里面一样,竟是那样分毫毕现。她看着镜子里那个满面飞霞的妙人儿,浑然不像已经三十出头的少妇,心中甜甜的不知如何的受用。如今老的小的,都被她抓在手里,就算是任一方有什么差错,她也不用怕了。
正想着,账外听见儿子虎声虎气的声音:“阿依莲,你个小妮子越发标致了。怎么样,今晚上和爷我回去,我保准赏你个谙琴做一做。”
不用问,这是自己那个儿子来了。
第六十八章 龙争虎斗
帐帘一挑,从外面进来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他身材颀长,和寻常的契陵男子五短粗壮的身体截然不同。另外契陵男子都是典型的鞋拔子脸,老鼠须,眯缝眼。可这个男子却面如冠玉,齿白唇红,纯然一个江南的翩翩美少年。
达浪依是个见人不笑不说话的笑面人,可她真正发自内心笑的时候,只有看见自己儿子的时候。
她招招手,又拿手拍拍自己身边的座位:“虎申,过来,坐在娘这里。”
虎申却不坐,走到母亲面前,弯腰凑在耳边说:“娘,这阿依莲出落的这么水灵,不如今天就赏给儿子吧。”
达浪依白了他一眼:“别的丫头你随便挑,她可不成,我身边可一刻离不开这个妮子。再说她才十五岁,还只是个花骨朵,你要这有什么用?”
虎申眼睛望着账外,嘴里说道:“可她看起来就像完达山上一朵盛开的雪莲啊!娘,十五岁可不小了,您不是十四岁就嫁个父王生下我的吗?这十几年来,父王对你的爱就像雪山顶上永不融化的积雪,一点一滴也没有消退。”
达浪依笑了,不过其中带着一点不易觉察的苦涩。孩子就是孩子,他哪里知道,要维持这一份爱,为娘的要付出难以想象的艰辛。
她扯了儿子一把,让他坐下,说道:“行啦!娘答应你,等到阿依莲这个妮子十六岁,娘一定把她送给你。可你别让她做谙琴,这是为你好,也是为她好。”
虎申摸摸脑袋,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达浪依道:“这妮子是逃奴的女儿,身份贱的就像初春时候雪山脚下的烂泥,你要是让她做谙琴,父王一定会把你连同她一起扔到遥远的雪原上,让你们像刚出生狼崽子一样饿死。”
虎申想了想:“没关系,只要她给我生了一个儿子,就像娘你一样,父王一定会高兴的。”
达浪依笑了笑,端起酒杯道:“行了,这事儿以后再说,好久没和娘喝酒了,来,咱娘儿俩干一杯。”说着,也不等虎申端杯,自己一饮而尽。
虎申看着自己的母亲,有点惊诧地说:“娘,你今天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当然,娘把我们俩一生的荣华富贵都攥在了手心里,你说,能不高兴吗?”
没想到,虎申的脸突然阴沉了下来,手中的酒杯砰的一声放在了桌上:“娘,你又去见大哥了?”
达浪依面上一惊:“你怎么知道?”
“这还看不出来。每次你去见他,回来都是 这么兴奋的样子,就好像父王把全天下的珠宝都赏给你了一样。”
达浪依松了一口气。她把虎申面上的那杯酒拿起来递给儿子,又将一块他最喜欢的羔羊肉夹到儿子碗里,这才说:“儿子,你要记住。为娘的心里装着的只有你。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你。”
虎申没再说什么,把那杯酒一口喝干了,又夹起羊肉大口地吃着。
达浪依目不转睛地看着儿子,许久才说:“儿啊,你知道吗?今天为娘的为你讨了个差事。”
“什么差事?”虎申头也没抬,专心对付一大块酱牛肉。
“我跟你父王说,让你去你九哥那里做侍卫,让你九哥带着你历练历练。”
“是吗?太好了!”虎
申将筷子往桌上一扔,脸上显出喜出望外的神色,“这么说,我可以天天和九哥一起玩了?这世上,除了娘,就是九哥对我最好了。”
达浪依把脸一沉:“我说的是历练,不是去玩。你九哥现在父王身边做参军,给程文范先生当副手,能够直接参与军情,也能常常见到你父王。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你要好好表现一下,将来才有机会。”
“什么机会?”虎申有些不解。
“什么机会?当然是出人头地的机会!”达浪依的声音顿时提高了许多。眼见儿子还这么不开窍,为娘的能不着急。
“娘,我想问个事!”虎申没头没脑地说了句。
“什么事?”
“父王为什么不喜欢我,是因为我长得不像他么?”
“你说什么呢!”达浪依没料到儿子能说出这种话,手中的筷子瞬间变成武器砰的一声敲在他的脑袋上。
虎申一缩脖子,委屈的说:“别人都这么说!”
虎申的长相和契陵族的大多数人相异,刚生下来的时候还不显,可越长大越突出,说闲话的人不少。不过让达浪依没想到的是,第一个站出来挺她的,竟然是自己的丈夫左穆王。
有一次,王府里的两个丫头和一个日常伺候端菜的奴才凑在后厨里一起聊虎申的长相。正聊得起劲,厨房门外转出一个人,三人一见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跪下连连磕头,请王爷恕罪。
左穆王站在那儿,任三个人把脑袋磕得像拍碎了的西瓜一样,鲜血直流,这才淡淡地说了一声:“起来吧。”
三人听左穆王的语气平缓,心中才踏实了一些,站起来低着头听他的吩咐。只听他对身边的从人说:“你去,把素拉嬷嬷给我找来,让她在大厅里见我。”又对另一人道,“你去,把阖府上下全体人等全部叫上,在大厅集合。”
不一会儿,阖府上下数百人密密麻麻挤在大厅内。大厅的主位上坐着左穆王,身边一个是他的儿子虎申,另一个是他的乳母素拉。
左穆王的母亲因难产而死,他的奶.水全部靠这位素拉嬷嬷供应。左穆王倒也有良心,将这位嬷嬷当成祖母一样对待,现在她七十多岁了,衣食无忧,身边还有四个丫鬟照顾,看样子活个百八十岁没有问题。
之所以请素拉嬷嬷来,左穆王是让她描述一下十岁时候的自己是个什么模样。十岁,也正是当时虎申的岁数。
素拉嬷嬷年老絮叨,从左穆王接生开始讲了大半个时辰才进入正题。不过,好歹让大伙儿听了个明白。这么说起来,虎申和幼年时候的左穆王还真有几分相似。老年人一般对往事记得很清楚,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素拉至少没有说谎。
素拉嬷嬷说完,从人扶她下去休息。左穆王站起来,让刚才说话的那三个人走到大厅的正中,跪下。三个人情知不妙,身子已经瘫软成了烂泥。几个侍卫过去将三人拖到正中,只听王爷说:“这两天本王吃斋,本不想惩罚你门。不过要是就这么放过了,旁人怕是会小觑王府。这样吧,你们三人就在这里立个擂场,谁先把另两人的舌头给揪下来,我就饶过他。记住,不许用刀,不许用任何工具。你们在场的所有人都做个见证。”说完转身走了。
达浪依当时不在场,不过她的一个贴身丫头却在。那丫头胆大,愣是犟着看完上半场,实在是看不下去,捂着嘴忍着呕吐跑回了屋里。回来一看,裤子全湿了。
至于这三个人的结局,达浪依没去打听,当时在场的所有人也没一个提起的。反正府里从此就少了这三个人的踪影,而关于虎申王子的议论也从此销声匿迹。
按说王爷这样为儿子出头,对这个儿子自然应该是另眼相看的。可不知为什么,王爷对这个最小的儿子却没什么好脸色,动辄训斥,有的时候还当面打骂,众人看在眼里,哪个是否亲生的疑云又浮上心头,可是谁也没胆量再说出来了,即便是私下聊天也不敢了。
只有达浪依明白是怎么回事。那是某一次新年元旦(当然是契陵族的新年),王爷带着众家王子宴请各位大臣。程文范特意上前给王爷祝酒,随口说了句:“众家王子英才勇武,颇肖乃父,将来必大有作为。”王爷当时貌似平静,可身边的达浪依看得出来,在他脸上有一些细微的变化。
从此以后,王爷对虎申的态度就变化极大。事后达浪依想想,也许是当时某人在场的缘故,两人相貌的比较,让王爷想到了什么。不过这是她心中的隐秘,任谁也不能说的。
如今虎申旧事重提,达浪依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在这个儿子貌似一个浊世佳公子,其实头脑简单,是汉人口里的那种“绣花枕头”,所以她三言两语就给搪塞过去了。
母子俩吃了一个多时辰,说了不少体己话,眼看着快要二更了。虎申揉揉眼睛,对娘说:“娘,这么晚了,我就在你的寝帐里歇着行吗?”
达浪依把脸一板:“回去睡!你是我肚子里钻出来的,你的心思我还不知道。想趁我睡着了占阿依莲的便宜?”
虎申面上一红,讪讪地笑着,左右看了看,嘴里嘟囔了一句:“这个阿依莲,主子吃酒她也不在旁边伺候着。”一边说,一边掀开帘子往账外走去
帘子一开,阿依莲匆匆往里走来。夜间光线黯淡,达浪依母子都没有注意到她微微有些气喘,应该是从远处跑回来的。
远处,龙达的帐篷前,几个侍女正把大王子围在中间,给他穿戴铠甲,吊挂武器。龙达站立在那里,双手高举,任凭侍女将一层又一层的铠甲往身上套去。一名叫莫娃的侍女正在给龙达带头盔,她看了龙达一眼,笑盈盈地问:“大王子,快要打仗了,您怎么好像特别高兴的样子?浑身杀得鲜血淋漓的,怕也要怕死人了。”
“你这个小妮子知道什么?”龙达对着镜子把头盔正了一正,脸上的笑意已经抑制不住了。
他的心事不可能给一个侍女说。他又扶了扶腰上嵌着数颗宝石的黄金腰带,心中充溢着那种志得意满的感觉。此去一战,要是能够马到成功,父王的宝座几乎可以说已经提前交给自己了。
汉人不是有一句俗话吗:爱江山不爱美人。我偏不!我龙达要把江山、美人全部笑纳囊中。
他瞥了一眼寝帐,那里的床榻还没来得及收拾,清楚地呈现出主人“战斗”过的痕迹。无论在哪个战场上,他龙达都是最棒的。不是吗,就拿今天来说,仅仅一个下午,他就在这里收纳了两个美人:达浪依和阿依莲。
第六十九章 铁头怪物
二更时分,龙达已经分派完毕,手下的各路统帅都已经领命前去准备。他正要走出大帐,账外进来一人,正是军师程文范。
龙达对程文范这种人有一种本能的厌恶,这和他父亲左穆王的性子是一样的。他们既想利用那些“投诚”过来的,又非常地看不起他们。
程文范却丝毫不在意左穆王父子的态度,他自有自己的一套生存原则,而且非常引以为豪,要不然,他程文范也不会十几年来安享荣华富贵了。
龙达乜斜了他一眼,言语中不带任何的感情:“原来是程军师啊,有何事?”
程文范上前一步,笑道:“大王子,现在就出发?”
“当然,没看见我的装束吗?”
“一切可都准备了?”
龙达伸手在腿上一掸,哼了一声,道:“程军师要是吃饱了大可回营帐睡大觉,不然大伙儿会认为您闲得发慌呢!”
程文范却毫不介意,大刺刺地往虎皮椅上一坐,道:“听大王子这个口气,这一仗好像挺有把握的。”
“我的五千神勇兵所向无敌,区区广平算什么!”
“别忘了,去年我们可是在广平惨败了。”
“哼!那是豪肃这个笨蛋无能,要是我在,别说是以多打少,就算是只给我五千人,我也能把广平给拿下来。”龙达唰地把腰刀拔了出来,在明亮的牛油蜡烛面前晃了又晃。
“大王子,你低估了广平短弩队的威力!”
“哈、哈、哈!”龙达爆发出一阵大笑,“短弩队算什么,我今天就是冲着短弩队来的。”
程文范轻轻摇了摇头:“大王子,我知道你这次是有备而来,手里有对付短弩队的法宝。不过狡兔三窟,您手里多一样法宝就多一分把握嘛!”
龙达一怔,看了看程文范:“军师,你的意思是...”
程文范站起来走到龙达跟前,低声说了几句。龙达一皱眉头:“契陵的勇士靠自己的双手打败敌人,绝不能靠这种手段。”
程文范笑道:“大王子,我知道你是契陵真正的勇士。不过一切都是为了胜利!”他逼近了一步,眼光中带着咄咄逼人神气,“您不用瞒我,大王子,这场胜利对你是至关重要的。”
龙达虽是一个身经百战的武士,可在程文范逼人的目光前竟也有些退缩。实际上,程文范正好说中了他的心事,他实在太需要这场胜利了。
看到他沉默不语,程文范知道自己一语中的,于是又开始加了分量:“我已经联系了沅州刺史章醇,这事儿由他全权安排。不过话又说话来,”他的口气缓和了下来,“不到万不得已,咱们不会用这一步。毕竟,在那些汉人看来,这不是一项人道办法。”他说起“汉人”这两个字的时候轻描淡写,仿佛自己已经变成了纯种的契陵人一样。
龙达点点头:“行了,我这就出发,你安排的人随后跟来吧。”
“大王子放心,一切我都安排好了。”
龙达学着汉人模样一拱手:“程军师,难得你如此为我着想。如果这次告捷,我不会忘记你的好处。”
程文范也一抱拳:“好说,好说。大王子,祝你马到成功。”
龙达率领的五千神勇兵绝尘而去,营门前,左穆王和程文范两人伫立良久。左穆王转头看看程文范:“程军师,你都安排好了?”
程文范微笑道:“王爷,您大可放心。按照您的吩咐,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好吧!”左穆王长吁了一口气,“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做舍得舍得,有
舍才有得。这次我舍下这么大的本钱,但愿能有一个圆满的结果。行了,都二更了,你回去休息吧。”
程文范一躬身:“王爷,为契陵效力,程某敢不用命?今晚我就不歇息了,待会儿我会带上一队人督促章醇前往,说不定咱们就靠这杀手锏取胜了。”
三更时分,龙达的部队已经行进了将近半个时辰。陡然间他勒住马,右手一举,这是停止前进的意思。正在全速前进的全队在瞬间戛然而止,丝毫没有因为紧急刹车而出现前拥后堵的情况。
龙达转头问身旁的副将柯邦燕:“这里是什么位置?”
“回禀大王子,这里是一片海。”
一片海是距离广平二十里的一片荒地。这里本来是个人烟稠密的村庄,经过多次大战,村子早就被毁得面目全非,如今到处都是残垣断壁,除了一些觅食的野猫野狗,看不到任何活物。
龙达想了想,对柯邦燕说:“你带一千人留在这里,其余的人跟我继续前进。”
柯邦燕一愣,问:“大王子,这是为什么?我不去参加战斗吗?”
“你就在这里留守,而且要隐蔽起来。除非看见我回来,否则绝不要露面。”
“您是怕敌人抄我们的后路?”
龙达没说话,转手递给柯邦燕一个锦囊:“等我们走了之后你再打开看。记住,要按信上的命令行事,清楚了吗?”
柯邦燕答应一声:“遵命!”
龙达的队伍继续前进,片刻之间就到了广平城下。此时刚刚敲过四更,四下里万籁俱寂,一片漆黑,似乎所有人还沉浸在睡梦之中。
龙达勒住缰绳,四下里望了望,然后问身边一个亲信校尉:“铁头来了吗?”
“回禀大王子,二更就到了,埋伏在后面的树林之内。”
“好!”龙达满意地点点头,“待会儿我一声令下,就把铁头放出来。”
“是!”
龙达又回头喊了一声:“安木琴何在?”
只听身后一人大声回应:“末将在此!”
随着回声,队伍里站出一千人来,每人手里拿着两只火把。
龙达大喝一声:“点火!”
一千人身后早有人打着的火石给他们将火把点燃,整个广平城下顿时一片光明。
龙达大喝一声:“攻城!”
身材矮壮的安木琴怒喝一声,手里举着两只火把头一个冲出队伍。随后那一千人紧跟其后杀声震天地冲向广平城。
广平城头依然一片寂静。
安木琴冲到护城河下陡然站住,然后吆喝一声:“投!”两千只火把全部朝天上扔了出去。
契陵族人自古以来以狩猎为生,善用飞刀猎捕狼、兔、鹿、豹等,所以投掷的本领一流,不但投得远,而且投得高。
这广平城墙高约六丈左右,按现代的计量标准大约是二十米,但是这一群士兵去毫不费力地将火把扔上了城墙。
这一边的城墙上是广平的一座敌楼,纯木质结构,而且年深月久,最怕见火,这一把火扔上去碰着敌楼就会噼里啪啦地烧起来。
眼见着第一批火把就要碰着敌楼了,陡然间城墙上竖起一张大网。这网长宽都是十来丈,将投过来的尽数网了起来。
只听得城上发一声喊,那张大网一闪,数千只火把尽数倾泻.了下来,幸亏安木琴手疾腿快,眼见大网一张就知道不好。一边说声“后退”,一边转身就跑。
可他手下不少人却没有他这么灵活,腿脚慢的立时就
被火把砸中。大家正在慌乱,忽听城楼上又是一声大喊:“泼!”数百盆黑乎乎的东西像倾盆大雨似的浇了下来。这些东西飞得极远,越过护城河正好落在安木琴等人面前。很多士兵躲闪不及,被从头到尾浇了一个透心凉。
安木琴虽然跑得快,可一盆东西也兜头泼上,他只觉得黏糊糊、咸呼呼的难受。安木琴到底是见多识广,大喊一声:“快跑,是火油!”
可是已经晚了,他的话刚喊完,城上万箭齐发,刹那间钉满了安木琴等人身边的每一寸土地。光是乱箭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每只箭头上都带着一颗火种,火种和火油亲密接触,瞬间熊熊燃烧起来。那些身上沾满火油的契陵士兵瞬间全身起火,不消片刻便犹如一个火人一样惨叫着四下乱窜。
这些人烧着后不会立刻就死,一时间护城河边到处都是这些“火人”们嘶喊、奔跑的身影。本来他们可以投入护城河中自救,可是很多人被烧昏了头脑,直挺挺地往龙达的队伍中冲过来。真要是让他们接触到龙达的士兵,那就成了火烧赤壁,契陵士兵一个也跑不了。
混乱中只听龙达叫了一声:“短刀队何在?”
立时从他身后冲出五十名手持腰刀的赤膊汉子。他们不由分说冲到“火人”们中间,犹如穿花蝴蝶一般,前后左右一番游走,旁人还没看清,一颗颗熊熊燃烧的头颅已经落在地上,一具具无头尸体扑通通倒了下去。
这一番斩草除根,抵挡了“火人”向契陵士兵反噬的冲击,可是心狠手辣的程度连城上的天顺士兵看着都有些心惊。
不过虽然“火人”们不再乱跑了,可是龙达和广平护城河这一片地方因为火油泼过的缘故,火焰烧得正旺,火苗子蹿升有一丈多高,寻常人完全无法通过。
这时城上有人高喊:“狗鞑子,看你们怎么过来。过来就把你们烧成死狗!”这是丁凤的声音。
龙达微微一阵冷笑:“这就能难住我龙达吗?”他又一转头:“林武,该你的铁头上场了!”
说着话契陵兵马分成两路,空出中间一个宽阔的走廊。
丁凤在城上借着火光注目看着。他依稀听到龙达说的“铁头”两个字,倒要看看这个铁头却是何方神圣!
不一会儿,只见契陵的队伍后面轰隆隆作响,声音由远而近,仿佛是一群巨人向自己走来。
他定睛一看,在那条宽阔的走廊上,缓缓行进着一个黑色的怪物,因为距离较远,形态看不太清。只是这群怪物的分量肯定极重,因为碎石子的路面被压得咯吱咯吱的乱响。
渐渐的,这怪物走得近了。丁凤这才看清,那怪物长得像个四四方方的盒子,全身由铁皮包裹着,奇怪的是,这盒子前面没有马车牵引,后面没有人力推动,连轮子也看不见,它竟然能自如地前进,却不知道是如何实现的。
更奇怪的是,这盒子上顶着一根硕大的圆柱,光是这根圆柱的直径,恐怕需要两个人合抱才行。到底这柱子有什么作用,可能一会儿就能知道了。
这群怪物周身由铁皮包裹,身躯庞大而沉重。当它们压过火焰区域的时候,丝毫没有受到烈火的影响,安然通过。同时,当巨大的车轮压到那些被烧焦的残缺躯干的时候,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吱吱呀呀的声音。每压过一具躯体,那碾压的声音便钻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丁凤两眼死盯着这些怪物,没有去看周围士兵的表情。但他相信,每个人的脸色肯定比死灰好不了多少。
正在注目看着,怪物已经到了护城河边停下。只听龙达喊道:“铁头,准备攻城!”
第七十章 坚城难保
听到“攻城”的号令,城楼上的丁凤及其士兵们死死盯着铁头,看他如何攻城。
广平城的护城河宽约两丈,大部分近距离的攻城器械都无法越过,即便是受过特殊训练的士兵也很难跨过去。而受过专门训练的战马在有一定起跑距离的情况下可以冲过去,但是攻城需要步兵来完成,骑兵完全不能发挥作用。
所以,丁凤等人关注的是这铁头怪物到底如何跨过护城河。
铁头怪物整齐地停在护城河的边缘,默然不动,就像是在观察护城河的状况,思考渡河的方案。
眼下晨曦初露,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云中投射下来,黑夜渐渐退去面纱,大地上的万物逐渐露出了他们本来的面目。
丁凤这才看清,铁头的轮子在哪里。
在他长方形身体的两边,是两条巨大的带子,这带子不知道是什么做成的,分别在铁头的两边绕了一圈。而每条带子的正中分别包裹着四个轮子。四个轮子不大不小正好卡在带子中间。
这种奇特的运行模式在丁凤他们看来自然摸不着头脑,不过如果石晓明、高九哪怕是孟路等人在场,他们都会脱口而出:“这是履带!”
没错,这就是最古老形式的履带。当然,这个世界中还无法打造出钢铁的履带。这条履带是由无数竹片拼接而成的。
竹片的材料取自中条山的陶竹。陶竹质地坚韧,耐火烧,耐刀砍,而且重量极轻,宁燕的御林军身上的铠甲就是由陶竹做成的。一来轻便,而来防护力强,而且不怕火烧,可以避免类似于“诸葛亮火烧藤甲兵”的悲剧。
这些陶竹片每一片大约有成人的大拇指大小,中间穿孔,然后用无数根粗麻做成的绳索穿在一起,就制成了铁头的一条履带。
穿陶竹片的粗麻经过特制的药水泡制,刀砍不动,火烧不断,也是宁燕的一项军事秘技。
至于这两条履带的八个负重轮如何运转,则又是一项别出心裁的方案了。在这个时空中,蒸汽机在西方世界初露端倪,还没有得到规模化的运用,更不要说在相对闭塞的东方了。
这么笨重的家伙,如果利用马力,则需要十至十二匹马的动力,这一方面极大降低了它的机动性,另一方也成为了战场上一个庞大的目标。
如果敌人将马射死,那么这个铁头就成为一具铁棺材任人宰割了。
所以设计者参照了古希腊三层战舰的设计理念。古希腊的三层战舰上共设有三十至五十根船桨,整齐地排列在内部船舱的两边。战舰运行时,所有操桨的水手整齐划一地前后摇动,根据操舵手的命令,战舰能够迅速地启动、行驶以及掉头。
这样一只拥有数量庞大的操桨水手的战舰速度是同期敌舰的三至五倍,因此在公元前480年至公元前320年期间,希腊海军保持着海上霸主的地位近二百年不堕。
铁头的运转当然不需要这么多的“水手”。在铁头内部,两边各有五名士兵,他们每人手持一个手柄,每个手柄连接一个圆盘。圆盘只见相互连接,和一个巨大的木质齿轮连接。十名士兵整齐划一地摇动手柄,连接的圆盘转动,从而带动齿轮跟着转动。
而齿轮和铁头外部的八个负重轮是相连接的,因此齿轮的转
动便可以让负重轮前后滚动。
设计者如此煞费苦心地设计这个底盘,不是为了把铁头做成一辆十七世纪的坦克。以现实的科技水平,不用说坦克的火炮系统无法实现,连旋转炮塔的设计都是不现实的。他的目的,仅仅只是检验这种地盘的性能。至于火炮系统,是他的下一个试验项目。
此刻,在广平城头上,数千人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铁头如何过河。
只见铁头的负重轮同时开始旋转起来,整个车身缓缓向前开始跨越护城河。
和普通车辆过河的状态不同的是,铁头的前部始终保持着水平状态,没有下垂。这是因为铁头的中心靠后,因此即便前部没有接触实地,也不会一头栽下去。
此时,铁头车身的大半已经越过了护城河的河岸,可整个车体依然保持平衡。
城上的丁凤等人看得呆了,被这种奇特的过河方式吸引住了,没有任何命令。忽听有人高喊道:“还在等什么,准备发射抛石机!把铁头砸到河里去!”
丁凤回头一看,说话的却是郭韬。他这才如梦方醒,急忙命令道:“快,发射!”
可是对铁头这个目标来说,抛石机的发射距离比较尴尬。它的射程适用于较远距离的发
射,而护城河正在它的发射死角之中。眼见的大批的石头从铁头的头部飞驰而去,落在它身后的空地上,郭韬、丁凤等人只能徒呼奈何。
可铁头却一点也没有耽误前进的步伐。此刻,它的前部已经触到了护城河的对岸,而后部仍然还在河的那一边。原来铁头车身长度在三丈出头,比护城河要宽出许多,它稳稳地架在河上,就像一座钢铁的桥梁。
丁凤看得呆了,而郭韬却老练的多,一见抛石机没有效果,立刻下令:“滚木礌石准备,集中往那四个怪家伙身上砸。”
广平城素来以防御精良著称,滚木、礌石无论从数量还是质量上都比别处要高出一等。他们的礌石尺寸和平常百姓家的磨盘大小相似,滚木的直径接近三尺,是寻常滚木的一倍。
郭韬一声令下,滚木礌石暴雨般往护城河边倾泻下来。投掷手都是二十岁左右身材粗壮的棒小伙子,手里力气十足,而且经过精心训练,手里准头极佳。
那些大木头和石头像长了眼睛一样往铁头们身上招呼。
只听邦邦邦不断传来闷响,那些木、石碰上了铁家伙头顶上的圆柱,瞬间被蹦的远远的,坠入河中。另有一些砸中了铁家伙的车体,但就像碰到软垫一样高高弹起然后坠入河中。
原来,设计者对于覆盖车体的铁皮做了特殊的加工,不但坚固而且韧性十足,对车体基本上没有损害。另外,车体并不是完全标准的正方形,而是上窄下宽的梯形形状。因此就算是石头落在车上也会顺势滑下车子。
石头和滚木扔了不少,可是对铁家伙的损害几乎没有,郭韬和丁凤有些发愣了。本来按照石玉提供的情报,他们对龙达的攻击方式有所了解,因此安木琴扔火把的时候他们用大网将火把反弹了回去,还制定了喷火油的方式进行了反击。
对于这个铁家伙石玉语焉不详。也许因为这是秘密武器,石玉并不了解,所以说得很含糊,郭韬只知道这家伙很厉害,厉害到什么
程度并不清楚。现在见识了这些家伙的实力,可是如何应对就犯难了。
可是战场的时机转瞬即逝,就在郭韬等人一筹莫展的时候,四个铁家伙已经越过了护城河,来到了广平城的城根下面。
他们停了下来,就听见一阵吱吱呀呀的声音,原来是他们头顶的圆柱子慢慢升起。原来每根柱子都有支架和车体相连,现在支架升高,圆柱也就随之升高。
丁凤喊了一声:“都督,让快大家小心,他们要架云梯。”
郭韬哑然失笑:“什么云梯?那是圆柱子。你以为鞑子兵都是孙猴子,攀着柱子就能上城!”
“拿着柱子是干什么用的?”丁凤不接地注视着圆柱。
就见圆柱升到一定的高度后停止不动,然后就想搭在弓弦上面的一支弓箭,慢慢后移,越移越往后,到了一定的程度又停滞下来。
见此情景郭韬猛然醒悟过来:“不好,这是攻城的冲车!”
果然,他的话音刚落,圆柱犹如离弦之箭猛地向前一冲,只听轰隆一声,圆柱前部已经狠狠砸在城墙上,顿时间城砖的碎末飞溅,墙上竟然砸出了一个坑来。
广平城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因此历代对城墙的建造都非常注意。特别是在郭韬统治时期,他仿造南北朝时匈奴末代单于赫连勃勃建造统万城的做法,对城池进行了重新加工。利用石灰、石英砂和白黏土以及糯米汁对大部分老旧城墙做了重建。
当年赫连勃勃建城时候的要求是,如果在建好的城墙上能够楔入一根钉子,那么所有参与建造这部分城墙的工匠全部处死。
郭韬的制度当然不会这么残暴。他的做法是,如果建好的城墙上可以楔入一根钉子,那么监工得拿出一百两银子上交都督府。监工们全部的工钱才八十两,如果扣除一百两等于这趟买卖不赚反赔。所以他们费劲心力保证了工程质量。
可是如今在这个铁家伙的圆柱面前,如此坚固的城墙似乎也不那么坚固了。
其实这圆柱取自于辽东深山中的千年古木,腰围一丈左右,又经过特殊药水的浸泡,硬度堪比钢铁。
在铁家伙的内部有一个弹射装置,因此圆柱撞击城墙之前有一段类似于张弓搭箭的过程。在现代物理学中,这是将势能转换为动能的一个过程,势能越大,动能随之也就越大。
因此,圆柱的撞击力相当惊人。这还亏得是广平城墙修建的精心,否则寻常的城墙一次就能撞个大窟窿。
郭韬、丁凤还在关注铁家伙砸的那个大坑,第二次撞击已经开始了。这一次圆柱拉的更远,因此撞击更烈,一声巨响后,连城上的郭韬等人都感觉到了一阵强烈震动。再一看城墙,已经被撞出了一个大洞。
广平城的城墙基座厚三丈。圆柱虽然攻击的是比较厚实的基座,但是禁不住撞击力太强,如此三五次之后,城墙就会装出一个缺口,到时候鞑子军兵蜂拥而入,便是一件大麻烦事。
可是现成的滚木礌石对它的作用,却是如何是好?
郭韬低头沉思了片刻,对丁凤说:“传我的命令,把那个人给我传过来!”
“谁?”丁凤一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就是那个自称是蒋南平的人!”
第七十一章 浴血奋战
蒋南平和他的同伴几乎是以闪电般的速度被带上城楼的。他和同伴两人从金阳出发,昼夜兼程,几乎一刻也没有停歇来到了广平。
蒋南平本也没指望得到隆重的招待,他不是一个喜欢铺排场面的人,可也没想到会立刻成为郭韬的阶下之囚。
当他和同伴两人在都督府门前递上名帖的时候,同伴还在开玩笑:“南平,不知道郭韬会不会大开中门,敲锣打鼓地把咱们迎进去!”
可孰料他的话刚说完,中门倒是大开了,可出来的不是吹吹打打的吹鼓手,而是如狼似虎的军兵。
二人被五花大绑地扔到了府内一间小黑屋子里,从此无人过问。
蒋南平二人面面相觑,不知自己到底触犯了郭韬哪条禁令,要遭受这样的囚禁。
他的同伴走到屋门前,敲了敲房门,向外喊道:“我家蒋先生是从京师前来的贵客,你们郭军门怎么敢这么对待他!”
只听门外一声冷笑:“什么蒋先生?骗子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我说,这姓蒋的是哪门子贵客,怎么一会儿就冒出这么多冒牌货!”
蒋南平一愣,心中陡然明白了郭韬为什么会这么对待自己,看样子竟然是有人冒名顶替来郭韬这里诈骗。
他不禁哑然失笑,没想到自己区区一个翰林院的侍讲竟还有这样的殊荣。
这是又听门外那人说道:“现在军门是没工夫管你们。等退却了强敌,再来好好收拾你们这帮冒牌货!”
蒋南平一下子抓住了“退却强敌”这四个关键字。看来自己来的正是时候,契陵大军果然已经兵临城下了。
他快步走到房门前,对着外面喊道:“烦请向郭军门通报一声,在下的确是货真价实的蒋南平,有重要军情向郭军门汇报。此事关系前敌,非同小可,还请多加通融通融。”
可是忽然间外面却没有了声音,再也听不到半点动静。
晚间有人送上饭来,是从一个小窗内塞入。蒋南平想和那个送饭人搭上两句,可人家压根儿就没搭理他们,转身就走了。
接下来又是万籁俱寂,长夜漫漫,再没有人过来查问,连吃完饭后收拾碗筷的人都没有。
就这么样一直到鸡叫一遍的时候,忽地房门一开,四五人进来不由分说给蒋南平两人戴上手铐带出了都督府,然后迅速被塞上一辆大车,三拐五拐到了城门边。
隔着厚重的城墙蒋南平已经听到了城门内外震天价的呐喊声。还有,就是一声又一声仿佛要把人的耳膜震碎的撞击声。
蒋南平和同伴对视了一眼。同伴道:“莫非是铁头冲车的声音,这么说乔思琳已经研制成功了?”
蒋南平笑道:“你这个学妹不愧是工程系的高材生,这种条件下竟然让她这么快就做成了。”她又一点头,“恐怕这就是郭韬把我们找来的原因。”
说着话,两人已经被带上了城头,郭韬和丁凤正在那里焦急地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郭韬看看他俩,问:“你们谁是蒋南平?”
戴着镣铐的蒋南平抬一抬手道:“在下正是!”
郭韬上下看了他一眼,道:“你怎么证明自己的身份?”
蒋南平把头向城下一偏:“你不是让我来了吗?我能制服这个怪物,就是如假包换的蒋南平!”
“你知道这是什么怪物吗?”
蒋南平的那个同伴说道:“这是宁燕特制的铁头冲车!专门用来撞击城墙,给攻城部队制造突破口的。”
郭韬脸色变了一变:“你是谁?”
蒋南平笑道:“这是我带来的工匠,也是我的好朋友,他叫辛柏林。实话说吧,之所以带
他来,就是帮助郭军门守城的。”
“你?”郭韬仔细打量着这个身材瘦小的二十余岁的男子,“你有办法吗?”
“我可以给郭军门提出一个对付铁头冲车的有效办法。”
“哦?”郭韬来了兴趣,“说说!”
“长话短说吧!”辛柏林正要说下去,城墙上有一阵剧烈的震动,这已经是铁头冲车第五次撞击了。
就听城上的军兵大喊:“不好了,城墙上的坑越来越深了!”
辛柏林问:“它已经撞了几次?”
“五次!”
“你们的城基厚三丈,冲车再撞上五次那部分城墙就会坍塌。所以,现在当务之急是先毁掉它!”
“废话!”丁凤冷笑一声,“这家伙滚木礌石都不起作用,刀劈斧剁看来也不会有事,怎么毁掉!”
“它虽然周身覆盖着铁甲,但是也有薄弱的地方!”
“在哪儿?”丁凤急冲冲地问道。
“在它的肚子上!”
“肚子上?”郭韬和丁凤面面相觑,没理解这个“肚子”表示什么意思。
“也就是它的底座!”蒋南平解释道,“别看它周身覆盖铁甲,其实整个构架还是木质的。为了减轻重量,利于行动,它的底座是没有铁皮的。因为对方不会将武器伸到它的肚子底下去 !”
“所以,”辛柏林说,“我们派人将炸药塞到铁头冲车的底座下,引燃引信,只要炸药火力充足,任它是铜头还是铁头,”他双手做了一个开花的姿势,“也会砰的一声,飞到九霄云外。”
在旁边听得聚精会神的袁凤河冲上前来,急吼吼地说道:“这太简单了!火药我这里有的是,我这就组织十名决死队去干!”
“好,”郭韬把拳头一挥,“丁凤,你的短弩队现在派上用场了。用短弩把护城河边方圆二十丈的地方全部封锁起来,让他们不能对决死队的行动进行阻挠。”
“说干就干!”袁凤河转身对一个校尉说,“你去准备火药!”又对另一名校尉说,“你立刻安排十名决死队员。快去!”
“慢着!”辛柏林将他喊住,转过来对袁凤河说,“你准备让他们怎么干?”
“从城墙上垂绳而下,集中到冲车前,将炸药塞入冲车下盘,然后引爆。”
“万一炸药无法引爆怎么办?”
“放心吧,”袁凤河很有把握的说,“既然是决死队,当然有必死的决心。他们会把火药绑在身上钻进下盘,就算是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
说完,他接过一个亲兵递过来的一个包袱绑在身上,然后问那人:“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郭韬伸手将袁凤河一拉:“等等,你干什么,你也去!”
袁凤河道:“都督,你常说要身先士卒,我都率城防,岂有不去的道理。”说完将手一退,挣开郭韬,对着那些决死队员道,“弟兄们,出发。”
“不行!”郭韬一把将袁凤河拽住,“为大将者不能亲身犯险。我...我昨日就差点为此中了敌人的圈套。广平的城防以你为主,你绝对不能出事!”
丁凤也道:“凤河,这点小事你还不放心他们去吗?”
袁凤河没柰何,只得点点头,对那十人嘱咐道:“你们要多加小心!”
十人齐齐答应一声,来到城墙边,扶着垛口往下一看,冲车正在他们的正下发。袁凤河看了丁凤一眼,丁凤迅速举起右手:“短弩队,发射!”
一声令下,数千只短弩向空中射去。密集的短弩一瞬间竟然遮蔽了清晨的阳光,让广平城头出现了一片暂时的阴云。
龙达的部队离护城河较近的人马没防着这一突然袭击,前排数百人立时中箭,其中最前端的五十多人每人从头到脚中了三十余箭,乍一看好像刺猬一般,令人可怖。
契陵军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打蒙了,带的见到前排倒下,这才发一声喊,齐齐往后退出足足有十丈开外,护城河边顿时空出一大片空地来。
就在短弩射出的一刹那,袁凤河喊了一声:“走!”十人瞬间一跃而下。他们的身上全都缚着绳索,另一头系在城头。只等一下城就砍断绳索钻到冲车之下。
这十人行动极快,一眨眼的功夫已经下降了一半,此时契陵军正在后退,显然无暇顾及他们。
丁凤将手在垛口上一拍:“行了!凤河手下的就是手疾!”
话音刚落,嗖嗖三支连珠箭射到,啪啪啪三声,决死队的绳索瞬间断了三根,伴随着三声惨叫,那三人重重跌了下去。
城高六丈,一半就是三丈,也就是现代的九米,下方全部是碎石铺成的硬地,重重摔下来当即身亡了。
郭韬又惊又怒,正要看是谁放的箭,又是三箭到了,箭到绳断,袁凤河这边又损失了三名弟兄。
还是袁凤河眼疾手快,伸手一拽,将其中一条未断的绳索拉住,死命往回拉扯。其他军兵也如梦方醒,去拉剩下的绳索。
忽然丁凤喊了一声:“又来了!”旁人还没看清,他已经摘弓在手,拉满弓弦,弦上竟然搭着两支箭。他那句“了”字出口,两箭也已发出。
丁凤的箭头都是纯铜打造的,在晨光中闪着两点金光。也亏得是这金光,才让众人看清了两支箭飞行的轨迹。
两箭飞到护城河边,隐约听到当当当,二下撞击之声,原来是他将敌人发过来的两支箭打了个正着,四支箭齐刷刷落在了护城河里。
众人齐声喝了一声彩。但彩声未落,丁凤第三支箭又已发出,原来是敌人的第三箭到了。
两箭依然在护城河上相碰,当的一声,丁凤的箭坠了下去,敌人那箭却来势不减,仍向目标飞去。
那箭力道惊人,只听噗的一声,硬生生将一根绳索钉在城墙上。号称坚城的广平城墙竟然被一支利箭生生钉入。因为绳索未断,那人并未落下,却是悬在半空进退不得。
郭韬大喊:“再放一根绳子下去,让他攀上来。”
可随着他的话音而来的是一声巨响,原来是冲车开始了第六次撞击。箭头下的半截绳索顿时被震断,那名队员惨叫一声,一头栽了下去,也气绝身亡。
郭韬看得目眦俱裂,冲过去一把拽住一根绳子,狠命一拉,嘴里喊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拉!”又转过头大骂丁凤,“丁凤,你干什么吃的,快把那个龟孙子钉死啊!”
丁凤自出道以来,从未失手,今天虽然成功拦截了敌人的两支箭,但仍然让对方的另一箭得逞,他脸上已经气得青红不定,如今被郭韬一骂,心中更加愤怒。他一纵身竟然调到城墙垛口上,高喊一声:“对面的,你也不过如此,三箭让我挡了两箭,算什么好汉!”
蒋南平急忙喊了声:“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一支响箭已经呼啸而至,直奔丁凤的面门。丁凤大叫一声往后便倒,摔下了垛口。
众人大惊,郭韬喊了一声:“丁凤!”可是苦于手中拉着绳索,不敢放松。蒋南平、辛柏林等已经齐齐奔了过去。
却见丁凤腾身而起,一手拿弓 ,一手拿着那只响箭,冷笑道:“好小子,到底让我知道你藏在哪儿了!”
原来刚才他是以身犯险,让那名箭手暴露位置,此刻他话到箭出,那支箭带着呼啸之声飞了出去。
第七十二章 狙击利器
众人的视线跟着那支疾驰的箭飞入敌方的阵营。因为距离太远,他们看不到是否射中了目标。可是片刻之后,对面的一切好像都静止了一样,嘈杂声,嘶喊声,怒吼声和助威声都没有了,连人马骚动也停止了。
郭韬看了一眼丁凤,问:“射中了?”
“一定的,我的箭下没有失手!”丁凤回答得非常肯定。
一旁的辛柏林很想插一句:“可是刚才那三箭中为什么有失手的呢?”他是理科生,一直都这么耿直。不过这两年跟在蒋南平身边,学得乖了,所以口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郭韬一挥手,对着几个还在拽绳索的士兵说:“还愣着干什么?趁着那边的射手没了,赶紧快拉。”
士兵们如梦方醒,死命拉着幸存的三根绳索。
人多力量大,不一会儿,有两名决死队员已经被拉上了城头,四五个士兵上前七手八脚地搀扶着他们准备下来。
谁也没有料到,就在这时,丁凤突然冲上城头,双掌一推,两名跨坐在城头的决死队员立时翻身被推了下去。
郭韬气得正要喝骂,可接下来发生事让他目瞪口呆。
就在两名决死队员翻下城头的瞬间,两支利箭向城头飞来,箭头上都闪着亮闪闪的红光,原来那是两支绑着火把的火箭。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火箭已经齐攒攒地分别钉在两名决死队员的火药包上,火苗瞬间点燃了包中的火药,两包火药同时炸响!
为了炸那个铁头冲车,两包火药的分量十足。一时间城头绽开了两团巨大的火球,石屑横飞,砖瓦遍地。
好在两人当时正在下坠,火药炸开时已经被城墙挡住了大半,而丁凤在推人的同时就地一滚,滚到了一边,因此没有受伤。只是可怜站在城头拉拽决死队的几名士兵,当场被炸死一人,另外几人手脚都不同程度地受伤。
而最后一名悬挂在半空的队员正好被下坠的火球砸中,当场身亡,烧得烈焰腾腾的尸首在下坠的时候被城墙的凸起弹了几下,最后缓缓落到地面,只剩下一团黑灰。
而处于火球正下方的铁头冲车虽然立刻被下坠的火焰盖住了,却兀自岿然不动。它的顶部全部做了耐火处理,火焰没有易燃物的配合,渐渐暗淡下来,最后剩下一些零星的火星落到地上。
郭韬等人离得较远,只是身上被崩了一些灰土和石屑。袁凤河抹了一把脸,上前一把将丁凤拽来了起来:“怎么回事?那家伙还没死?”
丁凤虽然也没有大碍,不过满脸的黑灰,胳膊上也让石块崩了几处伤口,汩汩地流着血。
他气呼呼地一甩手,把郭韬的手给挣开,又跑到城墙垛口处前方张望了许久。
袁凤河问:“你看什么看,就这么能把他给看出来?”
丁凤一转脸,眼中放射出狼一样的光,那凶恶的神色就像要把敌人生吞了一样。袁凤河被他看得发毛,口气不由自主软了下来:“你怎么了?让他给气懵了?”
“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不是一个人!”丁凤说的时候咬牙切齿。
“你说什么?”袁凤河一怔,“你是说有两个神射手?”
“肯定的。”丁凤往对方队伍中注目看着,
“力道、准头都不一样。前一个只射绳子不伤人,这一个直接奔着要害来的。还有,”他又转过头来,对着郭韬道:“还有他射击的那股子狠劲儿,跟前一个完全不一样!”
“把绳子钉在城墙上的那一箭也是他射的吧!”蒋南平冷不丁冒出一句。
丁凤看了他一眼,点头道:“你倒是有眼光!我也是这么想的。”
“兴许人家那两人是两口子,你射死了老婆,老公自然会用这么恶毒的招数,生生把我的人做成人肉炸药包!”
“行了,都别在这儿废话了!”郭韬不耐烦地一摆手,“赶紧组织人去把城墙垛口修一修。凤河,”他转脸对着袁凤河道:“还有什么法子能把城墙下面那个铁头怪物给炸掉!”
袁凤河沉思片刻,突然眼睛一亮,道:“我让人挖地道,从城内挖到城外,正好钻到铁头的肚子下面,把炸药一放,它立时上天。”
丁凤忍不住笑了:“凤河,你那是远水不能解近渴。挖地道得多费时间,等你挖好,黄花菜都凉了。”
袁凤河正色道:“我的掘子军久经训练,半个时辰就能外一条十丈长的地道,从城内到城外绰绰有余。”
“半个时辰晚了!”说话的是辛柏林,“再有一刻钟的时间,冲车就能把这面城墙撞一个大窟窿,到时候契陵士兵蜂拥而入,你们的麻烦就大了。”
“那怎么办,你有办法吗?没法子就别在这里说风凉话!”袁凤河狠狠瞪了他一眼。
辛柏林倒不介意,看着丁凤道:“我有个一箭双雕的法子,丁将军,这得你好好配合才行。”
“我?”丁凤一愣,“怎么配合?”
“我们做个诱饵继续垂绳下城,让这个箭手冒头,然后把他给消灭掉!同时,”他又看了看郭韬,“这个诱饵还能成功地到达城下,趁着对方箭手被杀,敌人慌乱的时候把冲车给炸掉。”
众人听着都吸了一口凉气,无不被这个计划的大胆所震惊。别的不说,这个既要当“诱饵”,又要完成任务的决死队员就非常难找。
没想到有人喊了一声:“这个诱饵我来做。”
大家一起看时,原来是袁凤河。
郭韬迟疑了一下:“凤河,这可不是开玩笑。”
“这种时候我开什么玩笑,”袁凤河的语气中带着急迫,“都督,我负责城防,城上的情况我最清楚不过。所以,非我莫属。而且,”他停了一停,眼睛往城下看了一眼,继续说,“这次下去,我不用绳索!”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丁凤问:“你要跳下去?就你这小身板,跳下去不得摔成肉酱?”
袁凤河笑道:“这城墙是我负责改造的。墙上哪块儿有凸起,哪块儿有凹陷我比谁都清楚。所以,我就凭一双手这么一点点地攀下去。这比身上系根绳子强,那是做了敌人的活靶子,一箭射过来,你跑都跑不脱!”
蒋南平道:这城高墙厚,外壁光滑,你这么下去太不现实了。”
郭韬却点点头,对蒋南平道:“你有所不知,凤河是猎户出身,为了追逐狐兔豺狼,惯常在悬崖峭壁之间来去,这小小的城墙却也难不倒他。”
“哦!”辛柏林笑了,“看来这次真是找
对人了,原来袁将军是个职业攀岩高手!”
“攀岩?什么意思?”袁凤河不解地问。
“嗯,没什么,这是我们这一行里的一句术语,袁将军不必知道。”辛柏林意识到自己说跑了题,连忙掩饰道。
郭韬没心思听他们闲聊,追问道:“辛先生,凤河这诱饵如何来诱敌呢?”
辛柏林笑道:“为了保证袁将军的安全,郭军门,你还需要做一件事。用炮火压制敌人,当然,这点炮火不会妨碍那个神射手的视线,但是能够保证敌人的其他弓箭手不会群射袁将军。然后,”他面向丁凤道,“丁将军,就该你上场了。”
他一指对面的敌军,道:“对方那个射手必定会想方设法射击袁将军,他只要一动手,你就必须看清他的方位,这点没问题吧!”
丁凤顿了一下,他生就眼力奇佳,数百步之外也能够分辨对面飞来的是蚊子还是苍蝇。可是今天的对手特别狡猾,而且在他杀了对方一人之后,另一人肯定更加谨慎,要在这种情况下找出那个射手自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辛柏林看他没说话,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交给丁凤:“丁将军,你可以用这个试一试!”
丁凤低头一看,是一根二尺来长竹管。他拿着竹管来回晃了晃,问:“这是什么东西,有什么用。”
“你用眼睛对着竹管的一头,向远处看一看。”
丁凤拿起竹管,将其中一头朝向自己的眼睛,另一头对着远方看了看。蓦地,他将竹管又拿了下来,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前方。过了一会儿,他将手中的竹管翻来覆去地反复看了好几遍,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袁凤河问:“丁凤,你这是什么表情,见了鬼了?”
丁凤没说话,又拿起竹管向远方望去,这一看就拿不下来。袁凤河上去一把抢过竹管,一边自己拿着看,一边问:“这里面有什么妖魔鬼怪把你给吸住了!”
丁凤却转头看着辛柏林,神情中带着从来未有的敬畏:“辛先生,你这竹管用了什么妖法,怎地能把对面那些鞑子看得那样清楚,连脸上的汗毛都能数的出来!”
“这叫望远镜,能够帮你看清几里之外的所有物体。”
望远镜是十七世纪初期由荷兰人发明的。眼下这个世界刚刚进入十七世纪,望远镜还没有传入中土,所以对中华人士来说,这还是一个非常稀罕的物事。
“你用这望远镜观察对方,到时候那边的射手一放箭,你便高喊一声‘有了’,提醒袁将军换位,同时确定对方射手的位置。”
“可是战机瞬息万变,等我再搭上弓箭,这厮跑了怎么办?”
“我自有办法。”辛柏林对身边的几个军校说,“你们谁去找一张短弩来?”
几个人都看着丁凤,不知道是否要执行这个命令。
丁凤把眼睛一瞪:“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找!”
几个人迅速地找来一把短弩。辛柏林接过来看了看,指着短弩正中的弩机那个位置对丁凤说:“把望远镜固定在弩机上面,你就可以一边瞄准一边射击了。”他拿着这把短弩在众人面前晃了一晃,言语中略带些得意,“大家记住了,这种武器叫做狙击枪。”
第七十三章 猎狐行动
出人意料的是,丁凤一把夺过袁凤河手里的望远镜,阴着脸还给辛柏林。大家一时间全愣住了。都知道丁凤是有名的翻脸猴,可没想到这次翻脸也太快了,太让人猝不及防了。
辛柏林拿着望远镜道:“丁将军,你有什么问题吗?”
丁凤气鼓鼓地说:“我丁凤打仗从来都靠自己的真本事,不借用这些奇巧淫技。”
“那行!”说话的是蒋南平。他走上一步,面对着丁凤正色道:“不知丁将军靠着自己的真本事,有没有绝对的把握杀死对面的射手。要是杀不死他,我们就没法炸掉铁头冲车。”
正说着,众人脚下又传来一阵巨大的震动,这已经是铁头冲车第八次撞击了。蒋南平趁机又说:“时间所剩无几,如果我们继续争执的话,广平城墙很快就会毁于一旦。”
郭韬看看情况不对,立即拿起那只望远镜交给丁凤,沉着脸说,“行了!这个时候犯什么矫情!”
整个广平城里丁凤对谁都可以翻脸,唯独对郭韬他从来不敢造次。丁凤接过望远镜,看着袁凤河道:“凤河,咱们说干就干,各自准备吧。”
袁凤河点点头,转身去准备自己的装备。丁凤对着辛柏林道:“辛先生,你也别干看着了,帮着做一做这个叫什么狙击枪的物事吧。”
辛柏林一笑,拿过那把望远镜,又接过士兵手里递过的短弩,对着那个垂直与弓弦的弩机琢磨了一下,将望远镜卡在上方,又要过一根牛筋绳子,将望远镜牢牢固定住。
望远镜正装在弩机的上方,并不影响短弩的发射。他将这把简易“狙击枪”上下甩了甩,发现很牢固,于是递给丁凤道,“丁将军,你试试吧。我提醒一下,这是新玩意了,和你平常的瞄准不太一样,你最好熟悉一下。”
丁凤拿在手里掂量掂量,笑道:“使惯了自己的雕弓,用这玩意儿还真有点不太习惯。行,就拿对面的鞑子练练手吧。”
他一指对面,说:“那边有个骑红马的鞑子,我要射中他右脚的靴子,你们看着吧。”
大家往对面一看,果然在大约四百步左右的护城河对岸有一个骑红马的胖子,可是距离太远,只能看到轮廓。
说话之间,丁凤已经举起了短弩,右眼紧盯着“瞄准镜”扣动了短弩的机簧。只听啪的一声轻响,弩箭嗖一声飞了出去。
大家连忙往对岸一瞧,果然那个胖子翻身掉下马来,捂住脚在地上翻滚。辛柏林笑道:“丁将军,把望远镜拿过来,我的检查一下你是不是真的命中了目标。”
丁凤将短弩整个交给他,道:“我说过,我丁凤从没失过手。”
郭韬连忙凑过来道:“先给我看看。丁凤这家伙虽然从不吹牛,不过这回用的是新式武器,倒要看看他用得是不是顺手。”
几个人正说得热闹,袁凤河走了过来。大家一见,顿时一阵哄笑。原来袁凤河这次穿上了一套.紧身衣。他这两年发了福,可偏偏紧身衣又小上一号,所以大肚子被擂成了一圈一圈。丁凤笑得弯下腰,说袁凤河这肚子特别像他老家的一景。
袁凤河问哪一景?
丁凤的老家是湖州。他笑得气喘吁吁地说就是湖州有名的梯田,一层一层,错落有致。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袁凤河却是一本正经向大家解释他这一套衣服的功能。原来攀登悬崖峭壁最怕的就是宽大的衣服,这样要是被悬崖上的树枝树杈勾到就坏了,所以衣服必须得紧凑。
蒋南平注意到袁凤河的双手双脚上都有一只弯钩,便问:“袁将军,你手脚上的钩子是
用来做什么的?”
袁凤河点点头,神色上带着赞许道:“蒋先生有眼光。我这钩子,是攀爬峭壁时候专门勾住山岩上的缝隙。有了这些钩子,就不用我手脚使力,能省不少的力气。 要知道我们这些猎户在爬山的时候把力气都用完了,碰上豺狼虎豹就只能束手无策了。”
郭韬等众人都笑过了,才说:“行了!凤河,丁凤,准备行动!”
没想到话音刚落,冷不防嗖的一声,对面又一支箭呼啸而来。等到众人惊觉,只听啊的一声惨叫,就在郭韬的近旁,一个亲兵捂着一只眼睛,躺在地上,挣扎片刻,立时气绝。
郭韬大惊,忙问道:“怎么了。”
身旁有目睹者回道:“都督,没防着对面射来一箭,直接贯穿这位兄弟的右眼而出。”
郭韬急忙上去扶起那人的尸体,仔细查看。果然,他的右眼已经成了一个血窟窿,后脑对应的地方同样一个窟窿,显然旁观者所言不虚,这支箭真的是贯穿而出。
郭韬又惊又怒,大喊一声:“箭呢?”
大家一起四下寻找。忽然有人用手一指,喊道:“在这儿!”众人急忙循着手指处一看,一支雕翎箭牢牢插在城门敌楼的柱子上。箭头上赫然盯着一个血淋淋的眼珠,箭尾的雕翎兀自颤动不已,就像是一支骄傲的公鸡在摇头晃脑。
旁人还没上前,丁凤第一个冲上去拔下那支箭。他将雕翎箭颠过来倒过去看了两遍,突然被箭杆给吸引了,凝神细看。众人也都好奇地围上来观看。
原来在箭杆上刻着一行小字:“还你一箭,额尔古”。字刻得歪歪扭扭,还有一个别字,不过好歹认得清楚,显然刻字的人要么没怎么读书,要么就不是汉人。
丁凤忽地将箭杆紧紧攥住,手上一使力,那箭杆咔嚓便折断了。
袁凤河道:“是那个射手!他是在报复你刚才射的那只短弩。”
蒋南平和辛柏林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有些骇然。这个射手能够在这么远的距离准确射中一名士兵的眼珠,而且是贯穿而出,准头之精,力道之强,简直世所罕见了。不知道这回袁凤河这个诱饵能不能钓的住他。
丁凤却不回答,这是在嘴里反复念叨着:“额尔古,额尔古!”
郭韬一挥手,喝道:“行了,管他什么劳什子古的,咱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开始!”
两人答应一声,袁凤河走到城墙的垛口处,俯下身子,对郭韬道:“都督,准备完毕。”
丁凤同样跟到袁凤河的身边,对他说:“凤河,待会儿我就在你上边,我说一声,闪,你就赶紧换地方,千万别迟疑,这样那个忘八羔子才射不到你。”
袁凤河答应一声:“兄弟,你在上面眼神得点劲儿,哥哥一百多斤可全交到你手上了。”
丁凤笑了:“放心吧大哥,你要交代了,弟弟我陪着你。”
两人各自挥起右手紧紧握住,又狠狠地摇了几下,粗着嗓子说了声:“保重!”
旁人看这情景,眼中都有些忍不住湿润。
郭韬背过身去,大吼一声:“炮营,准备开炮!”他的声音沉着有力,只有非常熟悉他的几个人才能听出其中的嘶哑和哽咽。
在片刻的寂静之后,突然广平城头的大炮吼叫了起来。广平共有十门大炮,全都是郭韬上任之后凭着苏白尘的关系强行从兵部的军械局中要过来的。
这大炮是天顺朝当年花了二十万两银子从海外红夷鬼那里进口了二十门,一万两银子一门,当真是作战部队里的宝贝疙瘩。
宝贝
疙瘩自有大用处,它射程远,威力大,适合打击大规模的作战部队。其实今天用在龙达这种小股部队上真是高射炮打蚊子,不过为了干掉铁头冲车,他们也是拼了。
当然这次肯定不会用十门大炮一起轰,因为炮弹非常宝贵,郭韬只选择了其中一门大炮专门轰炸护城河对岸。这样既能造成地方的惊慌,也能制造不小的烟雾,避免敌方群射袁凤河。
轰隆隆数声巨响,护城河的对岸已经硝烟弥漫。龙大的部队一阵骚动,开始四处乱窜。
丁凤藏在女墙的垛口处。垛口正好可以放下一架短弩外加上面的那副望远镜,这样丁凤可以从容地从望远镜里观察对方,而身体可以藏在女墙之下,不必担心被对方的冷箭伤到。
他一边盯着望远镜,一边冲下面喊:“凤河,一切正常。”他将望远镜向四周缓慢地移动着,寻找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射手——额尔古。
他知道,这种情况下,额尔古绝对不会藏在混乱奔跑的契陵士兵中,而是会找一个相对僻静,既有隐蔽物,视线又不受阻碍的地方。
他观察了片刻,就发现了三处可疑的地方:
一处是一座土丘,在战场的西面,地势略高,丘上杂草丛生,从高度来说适合发射。但是这里面对阳光的直射,比较刺眼;
另一处是一座矮树丛,在土丘的右面不远,易于隐蔽,而且避开了阳光直射,但是地势较矮。
第三处是一对乱石堆积的地方,其中有几块一人多高的大石头,垒在一起,中间缝隙正好易于发射,而大石头则是天然的隐蔽所。
这三个位置各有利弊,存在射手的可能性差不多。
如果我是那个射手额尔古,我会藏在哪里呢?丁凤脑袋里急速运转着。
片刻之后他突然对着袁凤河喊了一声:“闪!”
袁凤河本来在垂直下爬,听到这个声音突然向左移动。与此同时,丁凤死死盯住了那片矮树丛。
幸亏有这副望远镜,让他清楚地看见矮树丛上有一棵树的叶子轻轻晃动了一下。
“在那儿呢!”丁凤心中一阵狂喜。就在那片树叶晃动的同时,丁凤扣动了手里的机簧,一只弩箭直飞出去。
短弩射入矮树丛之后杳无音信。丁凤一动没动,静观矮树丛的动静。
忽地望远镜中显出一个身影,原来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契陵士兵陡然站了起来。丁凤的手猛地一抖,他没想到这个射手额尔古竟然敢这样暴露自己。
再仔细一看,额尔古的额头上钉着一支弩箭,正是自己刚才射过去的那支。丁凤楞了,常人中箭之后都是后仰倒地,这人怎么突然站了起来?难道他有不死之身?
就见那人突然大嘴一张,丁凤清楚地看见一点寒光从他口中射出,心中叫了一声不好。他下意识地低头一躲,这才想到自己的面前是女墙垛口,并无大碍。
果然只听当的一声,分明有一支箭射在垛口上。丁凤心中暗叫一声侥幸。他还是有些纳闷,怎么那人头上中箭还能从嘴里放箭,莫非是个妖孽!
他又将眼睛靠近望远镜细看,那个高大的鞑子士兵依然站在那里,大张着嘴,却是双目紧闭,面目非常诡异。
慢慢地,那人的头向旁边偏了一偏,一双眼睛从他头后露了出来。虽然距离遥远,而且是望远镜中观看,丁凤依然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在今后很长的一段岁月里,他都忘不了那双阴冷的眼神,冒着瘆人寒光的眼神。
原来,真正的射手躲在这个鞑子士兵的身后,这个士兵不过是他的一块人肉挡箭牌。
第七十四章 灭绝人性
丁凤扣动了手中的机簧,弩机上又一支弩箭飞了出去。他这种短弩上有一个机盒,内装有十支弩箭,每发射一支,另一支就自动顶上弩机,蓄势待发。这种自动装填的机关有点类似于现代的自动步枪,不用手动上膛。所以,这也是丁凤利用他老爹的权势强行要下这批弩箭的原因。
从望远镜里丁凤可以看到,那人肉盾牌后面的眼睛一闪而逝,重新消失在盾牌的背后。那只弩箭擦着“盾牌”的耳边而过,神射手额尔古自然毫发无伤。
丁凤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倒把身边众人吓了一大跳。他向着自己的短弩队员一挥手道:“全部换上火磷箭,目标集中到对岸那片矮树丛中,给我全部射出去,一支箭也不准留。”
众队员答应一声,飞快地换好弩箭,发一声喊,数百支短弩齐刷刷地向矮树丛中飞去。
他这种火磷箭的箭头上涂着特制的磷粉,弩箭在飞行的过程中,磷粉和空气发生摩擦引燃整个箭头,将弩箭瞬间变成了一支火箭。
数百支火鸟似的弩箭眨眼间飞到矮树丛中,那片树丛瞬间燃烧起来。天高物燥,不消一炷香的功夫,矮树丛就变成了一堆火红的烈焰,火苗子蹿起来有一丈多高。
丁凤严密地监视着矮树丛中的动静。从弩箭射中树丛到烈火烧得正旺,树丛中没有看见一个人跑出来。或许树丛后面另有一条路径,让他从那里退走了吧。
正在看的出神,旁边郭韬上来问道:“怎么?那个额尔古躲在树丛里。”
丁凤点点头:“这家伙真是个魔鬼,一点人味儿都没有。你知道他用什么做隐蔽吗?”
“我哪儿知道?”
“人,这家伙用人做盾牌。”他一指那片矮树丛说,“他就躲在那里,面前放一个人,也不知那是个活人还是死人。”说着他又指指自己的嘴巴,“这个畜生就把箭从人的后颈插进去,从嘴里伸出来。箭从嘴里射出去,人可以做他的天然盾牌。你说,这小子是不是人!简直连禽兽都不如。”
郭韬等人听得呆了,好半天说不出话来。他们全都是受过文明教育的人,从来没有想过还有如此野蛮的射击方式。
郭韬恨恨地说道:“鞑子就是鞑子,茹毛饮血,这种事也只有他们做的出来。”
忽然间辛柏林指一指对岸道:“你们看,那人出来了。”
原来,在烈焰腾空的矮树丛旁,不知什么时候站出一个人来。因为距离太远,只能看清一个轮廓。
丁凤二话没说,跨前一步踏上城楼。郭韬急得大叫:“危险!”
可丁凤浑似没有听见,摘下雕弓搭箭发射,整个过程也就在常人一眨眼的功夫。如果不是全神贯注地凝神细看,根本不知道这一箭已经射出。
但是他快,那人更快。就在丁凤放箭的一瞬间,额尔古已经身形一闪,没入一个山丘不见踪影。与此同时,他的雕翎箭也已发出,直奔丁凤而来。
面对额尔古的一箭,丁凤竟然毫不躲避,只将头微微一侧,右手轻轻一举。只听呲的一声轻响,那支雕翎箭硬生生被他抓在手里。但是这一箭毕竟势大力沉,丁凤被箭力一带,身子一
歪,往下就倒。
好在他根基很硬,双脚顺势往下一纵,稳稳落在城上。
众人急忙涌上前细看。只见丁凤微微喘一口气,说道:“狗鞑子,看是你厉害还是我厉害。”说完张开右手,手掌间竟然留下了斑斑血痕。原来这箭力道太大,在他手中摩擦了一阵,被他狠命攥住,这才停下。
郭韬吁了一口气道:“好厉害的额尔古,丁凤,此人的箭术怕是和你不遑多让啊!”
丁凤冷笑一声:“那我倒要和他好好较量一下。”
蒋南平忽道:“丁将军,别种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快看看袁将军如何了!”
众人如梦方醒,急忙冲到城头俯下身去看,却见袁凤河如猿猴一般,正在飞速地从城墙的一处向另一处移动。因为城墙修建的毕竟相当光滑,突出部分和墙洞都不多,所以袁凤河有时向左,有时向右,有时又要略微向上,但总体的方向还是逐渐下移。
对他来说,比较危险的除了要防备额尔古的冷箭,还要抵挡冲车撞击城墙时候的强烈震动。一旦冲车撞城,他的四肢就死死贴住城墙,借助手脚上铁钩的力量,和城墙附在一起,这样才能最大程度上抵消撞击力。
众人看袁凤河在城墙上游走,虽然艰难,但是平稳踏实,心里也安定了不少。照这个速度,再有一段时间他就可以顺利下城了。
但意外总是发生在人们神经松弛的时候。大家都注目袁凤河下城,忘记了对面的情形,一阵轻啸,就听“啊”的一声,一支雕翎箭正中袁凤河的左上臂,将他生生钉在墙上。
众人大惊,抬头看对面,硝烟缭绕,实在看不清对面的情形。
再看袁凤河,因为是面向城墙,背对敌人,所以被钉住之后,他右手无法绕过去拔下左臂的箭,上身完全无法动弹,整个人被贴在墙上痛苦不堪。
这是典型的额尔古式的恶毒手段。丁凤气得疯了,又一次腾身上了城墙,也顾不得身上是否绑着绳子,便要纵身下去解救袁凤河。
这时又是一声轻啸,一箭从他左耳边穿过,直直地钉在他身后的城楼上。他还没反应过来,对面又是一箭,从他的右耳边擦过,这次正中他身后一名亲兵的眉心,竟是贯脑而出,那人哼都没哼一声便应声倒地。
郭韬上前一把将丁凤拽了下来,扯到垛口下面躲了起来。
郭韬气喘吁吁地道:“丁凤,你不能再上去了。这家伙明显就是冲着你来的。刚才那两箭没射中你,算你万幸。”
丁凤双拳紧握,骨节被握得咯咯作响:“这狗鞑子不是失手,那两箭他是故意放水的。他是想像猫捉老鼠一样慢慢地把我玩死。”他又一探身,郭韬忙将他拉住:“你干什么?”
“我要去救凤河。这家伙的目标不是凤河,是我。我们本来想把凤河做诱饵钓他,现在反而成了他的诱饵。我不能让凤河这么受苦!”
“你疯了!”郭韬死死拉住他,“你这么下去救不了凤河,自己也得送命!”
丁凤哪里听他说,将他手一扯,纵身又要上城。蒋南平忽然喝了一声:“站住,你这么走就是中了额尔古的奸计,正合他
的心意。”
丁凤一愣,身子顿时停住了。他回转身,眼睛瞪得溜圆,可以看见里面丝丝红线。
“你说什么?”丁凤吼了一声,因为过于愤怒,声音中带着一点嘶哑。
“额尔古这是一箭双雕。首先他想让你失去理智,行事不顾后果,这样他就能趁机杀掉你,为被你射死的那个人报仇。”
“还有呢?”郭韬问。
“还有就是让我们把注意力集中到他的身上,这样冲车可以毫无顾忌地继续撞击城墙,直到把城墙撞塌。”
“对呀!”郭韬猛醒道,“可如今凤河动弹不得,我们怎么对付那个铁家伙?”
“我还有一个办法!”众人连忙回头,原来是辛柏林。
丁凤气冲冲地骂道:“你这家伙甚是可恼。有话为什么不一次说尽?”
辛柏林道:“这个法子有很大的偶然性!我把握不大!”
“什么叫偶然性?”郭韬几个人听得莫名其妙。
“也就是需要碰运气!”辛柏林解释说。
丁凤不耐烦了:“有话就说,就屁就放!说话啰啰嗦嗦像个娘们!”
辛柏林并不介意,继续说:“冲车的上部有一个通气口,正在冲车撞柱正下方。通气口是个边长二尺左右的正方形,上面覆盖着木制的栅栏。只有在撞柱升起也就是即将开始撞击的时候我们才能够从上方看见。我的计划是...”
他话还没有说完,丁凤就抢着说:“把炸药扔进通气口。”
辛柏林笑道:“那个通气口比这个女墙垛口还要小,上面还有木栅栏,你怎么扔。丁将军,别着急,听我把话说完。”他示意众人围拢过来,然后向四周看看,顺手捡起一块碎石蹲在地上划了起来。
众人也不由自主全都顿了下来,只见辛柏林划了一个方形,上面画着几条横线代表通气口的格栅。他点着这个通气口的图形说:“只有在撞柱升起的时候我们才能从上方看到格栅。而这个时间非常短,稍纵即逝。所以我们要抓住这个机会做三件事。”
“第一,”他指着丁凤的弓箭说,“我希望的是你能一箭射断格栅,然后再将火油桶绑在箭头射入冲车内,最后用火箭点燃车内的火油。”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丁凤道:“丁将军,这一切都得在闪电一样的时间内完成。如果完不成,车内的敌人就会重新封锁通气口,那么一切都得重来。我知道你箭法如神,但是要在一瞬间完成这三件事,恐怕需要很大的运气。”
要是放在往常,只要一涉及到箭法的事情,丁凤会毫不犹豫地拍胸脯打包票,因为他对自己的箭法非常有自信。可是如今碰上了额尔古这样的对手,他的自信心打了折扣,再加上袁凤河受到那样的折磨,让他的心理负担更重。
他迟疑了片刻,还是点点头道:“辛先生,要说十足的把握我没有。但是七八成的把握应该没有问题,现在这样一个局面,无论如何,我都想要试一试。”
辛柏林点点头:“好!丁将军,刻不容缓,你赶紧准备。只要炸掉冲车,我们就能阻止契陵进城,也能够救袁将军!那咱们开始吧。”
第七十五章 最后较量
“袁将军身上又中了一箭。”城上负责瞭望的一名士兵突然喊道。
几个人冲到城头看时,这一箭射得同样狠毒,正中袁凤河后背的肩胛处,牢牢将他钉在了墙上,这样他除了双腿可以挣扎,其他地方已经完全无法动弹了。
丁凤一拳头砸在城墙上,等再抬起来的时候,手背上鲜血直流,这一拳砸得也忒狠了些。
郭韬一拽丁凤的肩头:“还愣着干什么?去准备箭头,冲车马上就要再次撞墙了。”
丁凤一抹身下了城,片刻功夫箭壶里已经换装了不同的箭头。其中有一种重型箭,箭头是类似于铁锥,是为了击穿通气口的木栅栏。
另一种的箭头内装有火油,射入冲车内后便会泼洒出来。第三种便是火磷箭,在箭飞行的过程中起火变成火箭,这样射入通气口后遇着火油即刻燃烧起来。
他正好装备,将身子伏在垛口下面,等待着冲车撞柱的升起。
这时红夷大炮还在每隔一段时间发射中,炮弹扬起的烟尘将护城河对岸弄得烟雾腾腾,龙达的士兵全部停留在距离较远的地方不敢前进。
过了一会儿,城下想起了嘎吱嘎吱的声音,这是撞柱再一次升起了。只有在这种时候,隐藏在撞柱之下的通气口才会完全暴露出来。丁凤微微将脑袋探出来一点,心里将时间估摸准了,猛地一纵身上了城墙,唰地一箭。这是箭头装有铁锥的重型箭,如飞似地射向通气口。
邦的一声,通气口的木栅被撞得粉碎,整个通气口变成了一个黑洞洞的嘴,大张着等待喝丁凤的火油。
机不可失,必须立即发射第二支火油箭,因为撞柱已经升到最高处,正在蓄势准备撞击。一旦它进入撞击模式,通气口就会被盖住,任何箭都飞不进去了。
丁凤岂能让机会溜走,撞柱暂停在最高处的一瞬间,第二支火油箭也发射了出去。众人凝神注目着这支箭,心里暗暗祈祷那个额尔古别来捣乱,能够一箭钻入通气口中。
就在火油箭即将接近冲车的时候,只听“当”的一声,火油箭被一只突如其来的箭给击中,顿时歪了方向,一股脑撞到了远离冲车的地上,黑乎乎的火油撒了一地。
不用问,这还是那个额尔古在捣鬼。
这时,撞柱已经开始后退,准备蓄势撞击。幸亏丁凤准备了数支火油箭,他当即又是一箭,可仍然被另一支箭给挡了出去。
在众人心中,这两支半路杀出的冷箭给大家造成了不同的心理影响。
在郭韬等人想来,这个额尔古箭法如神,和丁凤不相上下,甚至比丁凤还有略高一筹。
但是在丁凤的心中,则颇有些骇异。刚才在矮树丛中,他一直用望远镜和额尔古对射,但是从望远镜里看来,额尔古似乎没有借助任何器材,仅凭一双肉眼和自己周旋。此人要么就是天生一副超出常人的目力,要么就是凭着异乎寻常的感觉在射箭。
丁凤听自己的师傅说过,有些箭手目力和常人无异,但是天生射击的感觉极佳。他们会凭借自己的感觉确定对手的方向,甚至身体各个部位的方位,身体的各个动作,然后根据这感觉一箭中的。
不知道这个额尔古却是属于前者还是后者。
辛柏林的心理又和其他
人不同。他也注意到了额尔古出神入化的箭法。
丁凤可以借用望远镜射穿一个契陵士兵的右脚,额尔古在同等距离或许是更远的距离上准确贯穿一名士兵额右眼,一名士兵的眉心,他的箭法比使用了狙击枪的丁凤还要厉害!
他是一个理科生,不太相信迥异常人的目力或者射击感。他认为,一切异乎寻常的行为必定是有一个异乎寻常的器材在支撑。
那么,这个额尔古的器材是谁提供的呢?
很大的可能是乔思琳,这个比自己小一年纪的同系学妹,她已经投靠到沈慕韩的名下,就像自己是蒋南平的人一样。
不过在现有的科技水平之下,乔思琳能够做出什么样的设备呢?
光学望远镜或者是红外目视镜?
辛柏林暗自笑了,这绝对不可能。她能做出来的,我一定也能做出来。这次如果广平胜了,一定要想方设法抓住这个额尔古,搜一搜他身上到底有什么好东西!
众人的想法都在一念之间,可是冲车撞柱却不等人,眼看着就要盖住通气口,丁凤只得搭上第三支火油箭,心中默想了片刻,准备从某个方向再射一次,这次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忽听城下一声怒吼,那声音竟然盖过了巨大的红夷大炮的炮声。众人低头一看,竟是袁凤河发出来的。只见他双臂挥动自如,原来竟已脱离了双箭的束缚。
可是再一细看,大家都吓了一大跳。原来那两只雕翎箭依然稳稳插在墙上,只是箭杆上鲜血淋淋。丁凤目力极好,他一眼看到有一支箭杆上竟然还带着一丝血肉。
他喊了一声:“凤河是把自己的双臂硬生生从箭上拉住来的。”
原来,袁凤河眼见通气口被打开,就料到郭韬他们是要用火箭射击。可是丁凤的火油箭几次受阻,袁凤河心中干着急没有办法。
猛然间他想到了一个办法。他原是猎户出身,双膀力气能够打死一只老虎。当下一咬牙,大吼一声,双臂用力一抬,生生穿过两支箭杆。
这一路上箭杆对血肉的摩擦还在其次,那雕翎箭的箭尾插着数根羽翎,都是野雉的羽毛经过药水浸泡之后制成的,韧性无比。这几根羽毛在血肉中摩擦,就好像拿着毛刷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上刷过一样,那种痛彻骨髓又奇痒难当的感觉就算是袁凤河这样铮铮铁骨的硬汉也难以抵挡。唯一的办法就是拼命快速地穿过这两个箭杆。
袁凤河长啸一声,声震长空,连对面的契陵人听着都面带惧色。就在这长啸声中,袁凤河的两臂瞬间穿过两箭,恢复了自由。
郭韬等人看在眼里又惊又喜又痛。
这时大家也顾不得冲车了,郭韬大叫道:“快,给我身上缚一根绳子,我下去救凤河。”
丁凤转头对短弩队道:“向对岸放箭,掩护都督下城!”
却见袁凤河一回头,道:“都督,丁凤,弟兄们,多替我杀几个鞑子!”
说完一翻身跳下城头。城上众人鞭长莫及,眼睁睁看着袁凤河就这样跳了下去。
袁凤河虽然身受重伤,但是猎户出身的本领还是让他受益匪浅。
他起跳的地方距离城根二丈有余,就这么硬生生摔下来即便不会摔死,也是粉碎性骨折。但是多年入山打猎
的经验教会了他巧妙的落地。他只是双臂受损,双腿却是完好的,因此跳下的时候没有实打实地落地,而是往撞柱上面一跳,借助撞柱的反弹翻身往冲车的顶部一滚。
他这一纵,一弹,虽然只在片刻之间。但是对于一个射手而言,时间已经非常充裕了。
额尔古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只听嗖嗖两声,一箭飞向袁凤河,一箭射向丁凤。他的目的很明确,阻止丁凤保护袁凤河。
丁凤过于关注袁凤河,没有防到额尔古的这一支冷箭,这便是他过于年轻,经验不足的缘故。等到冷箭飞到,再来惊觉,已经晚了。他只好下意识地一个大偏头,期望这一箭不至于伤到要害。
但额尔古是和等样人,虽然这一偏头,但是终究射中。好在躲的还算及时,这一箭钉在肩头上。
丁凤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连忙低头去看袁凤河。袁凤河不愧为经验丰富,他借着一弹之力在空中转了个身,恰好躲过那一箭。一骨碌滚到了冲车的顶部。
这一滚他也是看准了才滚的,落地的方位正在通气口的旁边。
虽然他已经尽量去抵消落地的损害。但是当身体碰到冲车顶部的时候,他还是感觉到全身的骨骼咔吧一响,根据经验他知道双腿和髋部的骨头很有可能断了。
一阵痛彻心肺的剧痛让他本能地叫了一声。不过他意识是完全清醒的,他知道自己还有最后一件事情没有做完。
袁凤河抬头四下一看,惊喜地发现通气口就在离自己一尺多的地方。他勉强一时力,全身的骨节疼得就像一寸一寸地断掉了一样。
正在这时,通气口里探出一个头来,原来是车内的一个士兵听到响动探出头来查看动静。他和袁凤河正好四目相对,袁凤河知道机会来了,就地狠命一滚,身在飞速地压向那个士兵,就听一声惨叫,袁凤河和那个士兵同时滚入了车内。
也只是须臾之间,就听车内一声闷响,当的一声。原来袁凤河在落地的时候已经点燃了身上的炸药,炸药正好在车内爆炸了。
再看那根粗大的撞柱嗖的一声飞向天空,因为爆炸威力太大,这根柱子飞得太高,连城上的人看着都觉得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等它在落下来的时候,扑通一声落在护城河里,砸起了老大的水花。
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冲车,此刻像个一个被翻过背的大乌龟,四角朝天,履带四分五裂,车轮四散零落,模样惨不忍睹。
至于车内的乘员,不用说,在这样强力的爆炸中只怕已经尸骨无存了。
城上众人呆呆地看着那个翻了壳子的大乌龟,心里有无数种滋味却说不出来。
许久,大家转过身来。郭韬这才赫然发现丁凤肩头的那只雕翎箭,连忙招呼身边的亲兵:“快送丁将军回都督府治疗伤口。”
丁凤却将手攥住那根箭杆,用力一拔,恨恨说道:“我这一箭比起凤河算的了什么。”
他甩手就要扔箭,却一眼看见箭杆上又刻着字,仔细一瞧原来是:他是好汉!原来额尔古这两箭全没用尽全力,只是敷衍。他敬重袁凤河是条汉子,否则十个袁凤河也被他射死了。一时间,丁凤心中百感交集,再也忍受不住,将箭一扔,哇哇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