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一山二虎
果然,不到一顿饭的功夫,就听见馆驿门口一阵骚动,而且是剧烈的骚动。
一大批盔甲鲜明、全副武装的士兵首先冲进院子,手持雪亮的长枪,在走廊边上站满一圈;
之后跑进来一队弓箭手,拿着梯子架上,蹭蹭上了房,全体趴在房檐上,手里拿着弓箭,只是没有张弓,一部分对着院子,一部分对着外面;
然后是好几队短打扮的士兵手扶钢刀,一边喊着口令,一边小跑进院子,来回跑圈,嘴里还喊着:“誓死保卫,誓死保卫!”
无奈这个院子太小,容不下这许多人马,跑圈的各个小队虽然喊得威武雄壮,但时不时被相互挤碰一下,难免叫骂两声,模样着实有几分滑稽。
最后,主角才上场。就见一文一武两名官员小跑着进了院子。两人目标一致,直奔馆驿内最最顶级的天字一号客房。一旁的胖驿丞急得连喊:“错了,错了。五夫人不在那儿,是隔壁那间。
两人又慌慌张张地跑到隔壁房间门口,齐整整地扑通跪倒,口中整齐划一地喊道:“
小人,金阳县令赵文/金阳守备花武叩见五夫人。”
柳子衿谁也想到县官进来的场面会有些热闹,却没料到这么的排场,倒也对两位官员的办事能力刮目相看了。
这两人一胖一瘦,一高一矮,一俊一丑,看起来倒也相映成趣。柳子衿站起身,虚扶了一把,道:“县太爷、守备大人,小的不过是平乡侯府的一介女子,怎敢受二位大人的重礼。快快请起!”
守备华武抖抖索索站了起来,弯腰低头,不敢作声。那县令赵文倒是做得出来,跪走到柳子衿的面前,砰砰又是几个响头,用无比沉痛的语气说道:“小的身为金阳县令,竟然让平乡侯爷的千金失陷于此,实在是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夫人,请您重重责罚,小的绝无二话。”
柳子衿憋住笑,让身旁的小红把他扶了起来,又吩咐看座。她的言语温和,赵文和华武揣摩着挨不了训斥了,这才放心大胆地坐下。
柳子衿把苏黛云失踪的情况简单地说了一遍,并且特别强调失踪地点很有可能是在西城外。然后,她收住话头,注意观察这两个人的表情。
守备华武是个高个子,身材健硕,面部棱角分明,脸上微微有些络腮胡子。可这么个器宇轩昂的大个子,说起话来畏畏缩缩,就好像刚进门的小媳妇一样。他见县太爷不说话,盯着他看,就知道这家伙要把责任往他身上推了。因为人口失踪虽然是县衙门的事情,但是如果人是在城外丢的,那么就和城防有关了,而守备管得正是防务。
他擦一擦汗,一开口就是颤音:“这个...这个。西城防守严密,而且多次清乡,每日都有巡防营巡逻,理应不会有强人。卑职,想...”他望了赵文一眼,“或许是在前往西城的途中丢的也未可知。”
一句话就把赵文惹急了,他也顾不得身份,跳起来道:“谁说的,我们县城内每日宵禁,而且我安排一百名衙役巡班,要是城里有强人,还没动手我的衙役们就把他们给制服了,还等他们来抢大小姐?”
华武嘟囔了一句:“你的手下要是那么威风,干嘛今天借我的士兵跑到馆驿来摆谱?”
柳子衿见不得这种推卸责任的货,当时就烦了,把桌子一拍,吼了一声:“行了!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都给我好好想想,这附近到底有没有什么强人!”
华武小心翼翼地问:“夫人,您怎么这么肯定是强人做的案?”
“大小姐和四夫人是一同出发的,而且骑着快马。要是在城里,没有一二十个强盗拦不住。而且我的保镖也失踪了。她的功夫只怕金阳城里找不出第二个,要让她失手,起码得百十来人。”
赵文一听就得意了:“夫人真是神机妙算,所言极是。夫人,我知道,光是西城的遐龄山上就有两伙贼人。”
柳子衿眼睛一亮,道:“说下去!”
赵文站起身,走到柳子衿身边,弯着腰,非常恭敬地说:“遐龄山是城西最大的山,有两个山头,每个山头聚集着一伙强人。南山头上有三五百人,首领叫做严宽。这帮人一般靠着打劫过路的行商过活,偶尔骚扰一下山下的百姓
,倒是没惹什么大事。不过北山头就不一样了,这个...还是让华大人来说吧。”
华武没防这有这么一招,当下愣在那里。
柳子衿问:“为什么让守备大人说?”
“华大人和北山头的强人干过几仗,他最有亲身体验。”
华武没奈何,只好说:“北山头的强人有一千多人。而且最近北朝的流民过来后,他们又强行拉了不少人 上山,现在只怕有二千多人了。北山头地方大,地势险要,山顶不但开阔还能种庄稼,所以这帮强盗不愁吃喝。他们不经常下山,但一下山就做的是大案,比如进城把城里的富户给洗劫了,有一次还把巡防营的兵器库给抄了。”
柳子衿大吃一惊:“这已经是啸聚山林的巨匪了,难道你们不去剿灭?”
华武唉声叹气地说:“我派了三次兵。可是贼人太狡猾了,一听见风声就作鸟兽散。北山头太大,我手下只有一千多人,要是分散去找,肯定会被贼人各个击破。所以...”
柳子衿一摆手:“行啦,多的不说了。北山头的匪首叫什么?”
“匪首一共三个人,老大叫铁中英,老二叫赵玉和,老三是个书生,也是他们的军师,叫沈英罗。”
“沈英罗?好耳熟的名字啊”柳子衿暗自思忖了一会儿,又道:“大小姐和四夫人十有**被这两伙子强人给掳去了。要么是其中一家,要么两家都有份。这些强人在金阳盘踞了这么久,你们多少有些耳目在强人那里吧。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务必切实打听到大小姐、四夫人的消息。最迟不能超过今晚。快去吧!”
“是、是!”两人连珠价答应着往外退去,又被柳子衿叫住:“先等会儿,华大人,你回去还要多准备兵马,必要时候可能要强攻山寨。另外你立即向直隶镇抚使吴元超大人申请,请求调动一万人马,准备剿匪。”
“卑职人微言轻,镇抚使大人肯听我的吗?”
“我让驿丞带到县衙的腰牌呢?你用那块腰牌作证,吴大人必会发兵!”吴元超当年困守南阳,各方势力都作壁上观,不肯救援。虽然吴元超智勇过人,守城长达半年之久,但是没有苏白尘后来率军解围,恐怕也支撑不住了。所以,苏家对吴家有救命之恩,这次为救大小姐而剿匪,他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赵大人,”柳子衿又对赵文说,”你继续安排人员在城内搜索。另外,找到馆驿里失踪的驿卒,此人很有可能是强人埋伏在馆驿的眼线。一有富贵人物出城,他就给强人通风报信,把他们往强盗手里送。找到他,很可能会获得一些线索。”
“是!夫人,馆驿里这些兵丁是特意留下来保护您和二小姐的。请您保重身体,最好不要外出。”
“行了,你们快去办事吧!”
两人一边退下一边想:“都说平乡侯爷的五夫人精明过人,今日一见,怎么评价得那么准确呢!”
两人走后,柳子衿把门关上,拉着小红坐下,道:“小红,你对这两伙强人熟悉吗?”
小红摇摇头:“夫人,这两伙强人我在城西都没见过。兴许他们都不打劫我们这些穷苦人。不过我觉得这个县老爷有些问题,他的衙役扮成强盗抢过我们的东西,说不定就是他指使的。就算他不知情,但管不好下属,也不是个好官。终于这个守备老爷,说话细声细气,一看就是个怕死的,估计也没什么本事。让他们去救姐姐,我看好难!”
柳子衿想起岳飞说过的一句话: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死,天下太平矣。看来这金阳城离太平世界还有十万八千里呢!
她对小红说:“我也有这种想法。这样,你熟悉环境,我教给你一个任务。你现在就去西城流民聚集的地方,找他们打听打听。记得,你要说,是广平都督郭韬的夫人在这里丢了,城里悬赏一百两金子找她。还要说,京城里的李元李大人来了,现在就住在银亭馆驿,是他派你来找人的。”
小红迷惑地问:“不是夫人你让我找的吗?”
“你别多问了,照我的话做。而且要多跑些地方,知道的人越多越好。”
“明白!”
大约到了中午的时候,一个
驿卒前来禀告:“馆驿外面有城里的大饭馆“聚贤楼”送过来的精致酒席一桌,让人拎着大食盒在外面等着呢,请问是让他进来还是赶走?”
金阳城里没有柳子衿一个熟人,不过平乡侯名闻天下,他的家眷落脚在金阳,逢迎拍马的自然不少。柳子衿沉吟了一下,吩咐驿卒让聚贤楼的伙计把食盒送到自己房里来。这时候碧原早就醒了,正好没吃早饭,一听大馆子送菜来了,兴奋得一蹦老高:“这几天都风餐露宿的,昨晚上又受了惊吓。也不知谁这么好心送来大菜,我可要好好享用享用了。”
柳子衿抿嘴微乐:“这丫头,还风餐露宿呢?也不知你吃了哪门子苦。你姐姐和四娘丢了,你到有心吃得下!”
碧原一听扔下筷子,嘟着嘴说:“那我不吃了!”
“行了,人是铁饭是钢,吃饱了才能去找人哪!乘着黛云、真真都不在,今儿就可着你一个人吃。”
她又转头问那伙计:“伙计,送酒席的这位官人留下姓名没有”
官人留了姓名说是姓魏,行四,大家都叫他魏四,和侯爷的公子是同年。既然侯爷的家眷到了金阳,他难免不孝敬孝敬。
“魏四?”柳子衿默念了两遍,没听苏青阳或者苏援征说起这么个名字。不过两人的同年甚多,攀高枝的更不少,不认识也在所难免。
这边伙计已经一层一层地揭开食盒,全是扬州名菜,比如平桥豆腐、大煮干丝、白袍虾仁、软兜长鱼。当打开第三层食盒的时候,伙计特意介绍,这是聚贤楼的名菜“蟹粉狮子头”,远近难得一见,客人们来吃饭都把它视为主菜。
柳子衿一样样地看着伙计把食盒打开,压在最底下的是一盘香酥水晶鸭。伙计说,魏老爷说了,别看那么多菜,这盘香酥水晶鸭说不着是夫人您最爱吃的。
柳子衿拿出五两银子递给伙计,让他带着空食盒回去。临走的时候不经意地问道:“伙计,我看你这几盘色香俱全,味道只怕也差不了,有空我还真想去多尝尝,你们这酒楼在哪儿?”
就在十字街的北口,最高的那座楼就是。”
“最高?有多高?”
伙计有点不好意思:“夫人恕小的夸口了。其实也不算很高,五层而已,三层以上都是雅座,特别适合您这样的贵人光临。”
柳子衿点点头:“行了,你先去吧。”
回转头一看,碧原已经撕下一条鸭腿吃上了,柳子衿笑着摇摇头,重又坐在一张摇椅上,一边摇动着,一边盯着那一桌酒席看。
碧原奇怪地说:“五娘,您不吃?”
“没胃口,五娘有些事情要想。”
魏四,魏四,她还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到底会是谁呢?
这时碧原正拿筷子夹汤里的鱼翅。鱼翅柔软滑腻,极不好夹,碧原夹了几次没成功,泄气地将筷子一丢,气呼呼地说:“真想那个网子把这鱼翅给捞起来。”
“网子”!柳子衿眼睛一亮,“网子”,“魏四”,明白了,她终于想到魏四是谁了。
她快步走到书桌前提起笔写了一张短笺,折好封在一张信封,又唤过胖驿丞,让他安排专人快马前往京师,面交平乡侯。
碧原说:“五娘,是让爹派人来帮忙吗?”
“对,说不定这回侯爷能够帮个大忙。碧原,午后我要出去一趟,你和小云待在馆驿千万不要乱跑。如果小红回来,你们三人就聚在一起,哪儿也不要去,行吗?”
碧原有些疑惑。虽然不解其意,不过她很服气这个五娘,所以坚定地点点头:“放心吧,五娘!”
柳子衿走出房门,对着门前一个卫兵问:“你们这里谁是做主的?”
那卫兵连忙施个礼,然后指着廊下正在巡逻的一个头目说:“那是我们的营官郑大人。”
那姓郑的名叫郑玄,惯会察言观色,一见召唤,立即走到面前问:“夫人,请问有何吩咐?”
“过午之后你带上几个弟兄,陪我出去一趟。”
“这,上峰说....”
“我知道,你的上峰那里我自会去说。”
“那您要去哪儿?”
“聚贤楼!”
第四十七章 半路劫杀
大约申时左右的时候,郑玄安排了一辆马车给柳子衿乘坐,率领十名巡防营的士兵在前后左右戒备,一行人直奔十字大街的聚贤楼酒馆。
聚贤楼在馆驿的东面,大约要过五六个街口。马车拐过三个街口,走到一条巷子内,出了这个巷子,再向右边一转,就能看到聚贤楼的高楼了。
恰恰在这个时候,马车停住了。柳子衿听到车夫喊了一声“吁”,不由得奇怪,掀开窗帘问郑玄:“怎么回事?”
郑玄也摸不着头脑,往前看了看,道:“夫人,前面巷口好像堵住了。我这就去看看,回来再做禀报。”
过不多久,郑玄回来了,说是前面有两个醉汉打架,所以堵住了路口。街坊们正在劝架,估计不一会儿就能让开道路。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前面的纠纷似乎还没有了结。这辆马车就这样停在巷子中间,不得动弹。奇怪的是,这巷子里除了柳子衿的马车,再没有其他任何行人。偌大的巷子里,除了柳子衿等人,空空如也。
如果这时石晓明坐在车上,他很有可能会提醒柳子衿,交通堵塞这么久,前后又没有行人,十有**将会发生异常情况,因为大多数警匪片里都是这么设计的。
柳子衿虽然没有接受过现代影视文化的熏陶,但心中也有些不好的预感。她走下车,想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郑玄倒是很尽职,挎着腰刀紧随在身后,还不时注意两边的情况。
他们走到巷口,两个醉汉已经被街坊们拉开了。虽然他们还在骂骂咧咧,冲着对方伸胳膊踢腿,不过看那样子基本上已经没什么事儿了。
柳子衿见事情了局,招呼郑玄回头继续赶路。两人往回走着,却发现有些不对劲。那辆马车孤零零地停在那里,车夫不见了,左右的十名士兵也看不见人影。两人对望一眼,彼此都能看到对方脸上略过一丝惊惧。
郑玄立即抽出钢刀,拉开架势,挡在柳子衿的身前,两人缓步向马车走去。
越走越近,越看得清楚。车夫的座位上,空无一人,那匹马百无聊赖地打着响鼻。左右本来应各有四名士兵,但已经不见了。车后听不到响动,很显然车后的两名士兵也不在。
离马车大约十来步远的地方,郑玄停下来,对柳子衿一摆手道:“夫人,请您停在此处不要动,我去看看。”
郑玄小心翼翼地提着刀走到马车近前,上下看了几眼,又慢慢绕到车后。马车挡住了他的身影,这空落落的巷子里仿佛只有马车和柳子衿两个人。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蹬蹬噔由远及近,是郑玄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满脸的惊慌失措,仿佛看见了非常恐怖的情景。柳子衿急忙问:“怎么了。”
也不知郑玄是跑得气喘,还是心情紧张,说起话来断断续续:“都死了...十个人...还有车夫...都是一刀...一刀毙命。脖子上全是一道血痕!”
柳子衿顿时感到不妙。她前后一张望,这个巷子形状狭长,两边都是高墙,自己正在巷子中间,前后各有二十丈的距离。敌人要是从巷子两头冲过来,那真是风箱里的耗子两头堵。
郑玄显然也意识到形势的严峻。他左右看了看,对柳子衿说:“夫人。刚才那帮打架的只怕也是贼人安排的。要是向前走只怕中了敌人的埋伏。我看,我们还是从原路退回吧。退出去便是庙集,那里人多,贼人不敢动手。”
说到临阵对敌,柳子衿的经验几乎为零,她只好点头答应。
于是还是郑玄打头,柳子衿跟在他的后面弓着腰缓缓往回退去。快要经过马车的时候,郑玄提醒说:“夫人,待会儿走到马车后面的时候千万不要往地上看,那些死尸样子恐怖,别惊吓了夫人。”
柳子衿心中一暖,觉得这个小伙子还是挺细心的。
两人慢慢地接近马车,忽听车厢内一
阵冷笑,声如枭啼,惊得两人均是全身一震,还没回过神来,就见车厢的门帘一挑,一股寒霜直冲而出,原来车内有人埋伏,而且已经挥剑向外刺出。
郑玄大惊之下,不忘护着柳子衿,手中钢刀伸手一格,将那利剑隔开。此时那人已经冲出车外,站在车辕上从上往下向着郑玄就砍,柳子衿急中生智,伸手在马臀上一拍,那马儿骤然受惊,一声长叫,前蹄扬起,车辕也随着向上一抬。那人没防着有这手,一个趔趄,手中的利剑就失了方向。
郑玄乘势身形向右一转,挥刀砍向那人的下盘,百忙之中还不忘对柳子衿说道:“夫人快走。”
但那人的武艺好生了得,身形一纵,已经躲开郑玄的攻击,然后借着下坠之势,剑花一闪,瞬间便分出五六个招式,只取郑玄的咽喉。
别看郑玄只是巡防营的营官,功夫却丝毫不弱,眼见剑花逼近,喝一声:“来得好!”,将钢刀舞动起来,顿时把胸前护得风雨不透。
谁料那人只是虚招,待到双脚落地,忽地身子一矮,一剑去挑郑玄的脚腕。郑玄没防到这招,想要纵身跃起,但对方剑势太快,郑玄终究慢了一步,脚腕上顿时重重挨了一下,他扑通落地,再也站不起来。
那人的主要目标是柳子衿,一见郑玄再无力反抗,返回头就来寻平乡侯的五夫人。柳子衿此刻已经发力狂奔,不敢回头,但终究是个女子,对方又是武功高强的人,三下两下眼看就要追上。
就在这时,只见前面的巷口呼啦一声涌出无数人迎面跑来,转眼就到了跟前。柳子衿仔细一看,都是些破衣烂衫的半大小孩。他们让过柳子衿,直奔那个刺客。那刺客猝不及防,瞬间就被十来个小叫花子给抱住了手脚。
这帮叫花子抱住了刺客还不甘休,一个个张开大口照着刺客肉嫩的地方咔咔就是无数口。刺客万没料到一帮叫花子能够使用群狼战术,疼得嗷嗷直叫,一个没站稳摔倒在地,宝剑也不知道落在了什么地方。
一霎时他的满身,满腿都是牙印。更有甚者,也不知哪个牙齿锋利的,一口下去竟然真的咬下半两肉来,只把个刺客疼得哇哇怪叫。他正要运用气功崩开这帮孩子,忽听一声呼哨,一群孩子顿时四散奔逃,转眼没影了。等这刺客再站起来的时候,连柳子衿也看不到了。
在那群小叫花子奔涌到刺客面前的时候,柳子衿还在发愣,实在没想到剧情会按照这样发展。忽然一只小手攥住了她的手腕,柳子衿注目一看,竟然是苏小红。苏小红低声道:“夫人,快点跟我来。”
她带着柳子衿撒腿如飞,穿街过巷,很快就远离了那条巷子,来到另一个巷子内。小红左右看看无人,这才停下来稍微喘息一下。
柳子衿被眼前的一切弄糊涂了:“小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红喘了两口气说:“夫人,这儿不是讲话的地方。我们穿过巷子,前面有座木屋,您要找的人就在那儿等您呢!”
柳子衿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我要找谁?”
小红不语,催着柳子衿快走。两人刚走两步,头顶上突然传来一阵狂笑:“小丫头片子,要不是你给我带路,我还真不知道他藏在哪里呢?以为用几个小叫花子就能绊住我,做梦!”
两人抬头一看,竟然还是刚才那个刺客。这人的轻功极好,虽然被一帮孩子拖延了一会儿时间,但是他摆脱之后,立即纵身上房,在高处一眼就看见奔跑中的柳子衿和小红。他的目的不但要杀柳子衿,还要除掉那个心腹大患,所以一直不声不响地尾随而来。现在听到小红说出了那人的地点,心中一阵狂喜,忍不住也就现身了。
此刻,他站在一间屋顶上,目露凶光,对着柳子衿道:“五夫人,这可是你自找的。你偏要去见那个强人,那就别怪我心狠手黑了。”
说完腾身纵下,只取柳子衿。但是
身为本书主人公的柳子衿是绝不会这么轻易被杀掉,关键时刻总有贵人相助。
眼看刺客的宝剑即将刺中咽喉,就听当的一声,斜刺里一柄钢刀格开了剑锋。柳子衿定睛一看,竟是石晓明的贴身保镖仇五。
这一切发生的兔起鹘落,饶是柳子衿这样的人物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小红趁机一拽她,道:“快走!”两人奔出巷子,冲到那间木屋门前。再听巷子里打斗声音渐渐远去,看来那刺客不是仇五的对手,落荒而逃了。
小红在门前敲了三下,两长一短。过了一会儿,门里面的人问:“小红吗?人带来没有?”
小红说:“赵大叔,五夫人接到了。”
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走出三十多岁的男人,浓眉虬髯,一脸的英武。他一眼看见了柳子衿,施礼道:“这位便是五夫人?快请进来。”显然,这人就是小红说的赵大叔了。
柳子衿和小红进门一看,这是一间两重院子的宅子,赵大叔把他们领到后院,进了右手的一间小屋。里面正坐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书生打扮。见到柳子衿进来,书生站起来一拱手:“五夫人,久仰。我是沈英罗。”
这书生正是遐龄山北山的三寨主沈英罗。柳子衿听了暗自点点头,心里说,费劲千辛万苦,好歹在这里算是见到你了。
两人各自落座。那个赵大叔和小红说:“两位慢聊,我和小红到门口去望风。”沈英罗眼望着他们走出后将门关上,这才说:“五夫人果然名不虚传,我只派人送了一个食盒,你就断定是我送来的。”
柳子衿笑道:“魏四,也就是“四,维”颠倒过来的谐音。“四,维”组在一起不就是个“羅”字吗?不过这也得感谢我们家的碧原,要不是她一直在念叨网子,网子,我也不会把“罗网”联系在一起想的。”
她喝了口水,又说:“伙计送来的主菜放在食盒的第三层,说明我们的见面地点是聚贤楼的三楼。而你把一只香酥水晶鸭放在最底层,是想让我知道苏大小姐在你手里。”
沈英罗道:“酥和苏同音,这一点想必五夫人一参就透了。可惜不知道哪个贼子识破了消息,要来害你我,让我们不得在聚贤楼见面。”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我还有一点不明,五夫人,你怎么会想到让小红到西城去试探我们呢?”
“从我一知道西城有两股土匪,就基本断定黛云她们是被土匪给掳走了,但是我不能确定是哪一股。正好我听说了沈先生你的大名。我知道您和李元李大人的渊源甚深,只要提到他的名字,必有收获,这才让小红去试探你们。既然你们经常在难民中招募人手,难民中肯定有你们的眼线,我只要一说李元,肯定会引起你们的注意。只是我没想到,连小红也是你们的人。”
沈英罗看了看门外的小红,说:“小红当然不是我们的人,不过和我们熟络罢了。上个月她和她养父在西城落脚的时候,有人欺负他们,正好我家二寨主赶上,教训了匪徒。之后小红非要上山,我觉得女孩子做土匪不是个好事,就死活不让。没想到这次为了苏大小姐的事,小红还特地上山来找我,为苏黛云求情,让我放了她们。苏大小姐人不错,我倒想放,只是有些事情要和五夫人商议,这才想了这么个办法。”
柳子衿吁了一口气道:“亏得小红想出这么个叫花子咬狗的阵法,好歹让我脱了身。”
沈英罗笑道:“小红在西城的朋友不少。这次和你见面,她找了不少人暗中保护你呢!”
“那你们是怎么知道那些贼子要在聚贤楼杀你们的?”
“我们在聚贤楼附近有眼线。今日午后,就有不少生面孔在聚贤楼周围晃来晃去,我觉得不安全,这才临时决定换个地点见面。”
“说到这些贼子”,柳子衿沉吟着,“到底他们是谁?既要杀我,也要杀你呢?”
第四十八章 皇帝陛下
“夫人,请恕我明言。”沈英罗走到窗前,向外张望了几眼,这才说,“这些贼子只怕和南山土匪有关。”
“南山土匪?”柳子衿莫名其妙地问,“我是头一次听见他们的名头,也从没听说平乡侯和他们有什么龃龉?”
沈英罗回到座位上,笑了笑,说:“他们不是单冲着你来的,也有我的份。他们是想将我们逐个灭口!”
柳子衿更糊涂了,这可真是飞来横祸。不过现在她最想问的不是这个,而是...
“苏黛云她们是不是在你们手上?”这才是柳子衿最想知道的。
“不错!”沈英罗回答的非常干脆。
“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让平乡侯放出我的朋友,礼部侍郎李元。”
“你是说,你们要将黛云和四夫人作为人质和侯爷讲条件?”
“对!”这一次沈英罗的回答更加干脆。
“可你刚才说,想要放了苏黛云,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抓她之后我们就有些后悔,毕竟她是郭军门的夫人。我们对郭军门敬若天神,对他的家眷也不能有半点不利。”
“那为什么不立即释放?”
“我们怕一放掉她,她就会去找郭军门。广平太危险了,她去不得!正好五夫人来寻,我们正好将她交给你。”
柳子衿讶异非常:“你是说,郭韬真的反了?”
沈英罗冷笑一声:“就算是天顺朝的将军全都造了反,郭军门也不可能!这是牛忠武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在血口喷人!”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契陵族的五万人马正在围攻广平。这是牛忠武捅的篓子,他怕郭军门向朝廷禀报真相,一面派重兵在交通要道堵截郭军门的后路,一面派人往京师送信,诬陷郭军门造反。”
“哦!”柳子衿恍然大悟,难怪牛忠武要安排副将牛进一路嚷嚷着进京,是想把造反的罪名提前安在郭韬的身上。
沈英罗见柳子衿沉吟不语,又进一步解释道:“五夫人,我之所以不让苏黛云去广平,第一是怕她去了之后让郭军门分心,她和郭军门的关系其实我也知道一二;第二是怕她在广平的战事中有什么闪失,这样对不起郭军门。郭军门是天底下少有的忠勇之士,我等不能为他分忧也就罢了,更不能给他添乱了。”
柳子衿看他说得动情,道:“看来郭军门对你们不薄啊!”
沈英罗抹了抹眼睛道:“五夫人,苏黛云我们是肯定要放的。不过既然你提到了李元李侍郎,我还是想请五夫人回去向平乡侯美言几句,李侍郎的确是为国举贤,别无私心,万望能够对李侍郎从轻发落。”
柳子衿道:“你所做的一切我回去定会向侯爷禀告,心意也一并转达。至于侯爷怎么做,他自会决定,我就无从置喙了。”
沈英罗听她说的含糊,心中凉了半截。但既然已经答应放掉苏黛云,再不好改口。而且据说这柳子衿对平乡侯的影响非常大,她回去如能如实禀报,说不定平乡侯也有回心转意的可能。
想到这里,沈英罗叹息了一声:“唉!那就恳请夫人费心了。只是白鹿台那种地方就算是一个壮汉关上一年也得脱掉层皮,更何况像李侍郎这样的白面书生。他已经被关押大半年了,再迟延时日的话,就算是碰上天下大赦,只怕也是无济于事了。”
柳子衿在一旁没有接过这个话头。她深知,李元的案子属于朝廷重案,要不然也不会被送到白鹿台的重犯牢狱关押。当年苏白尘权倾朝野的时候都不敢触犯众怒,从轻发落李元。现在被元庆帝削掉了部分权力之后,就更没有把握了。
沈英罗见她沉默不语,心中更是黯然,忍不住脱口而出:“李大哥,不知你我何年何月才能见面?”
话刚说完,有人一推门进来了,口中说道:“沈英罗,你放心,李元的事情,自有朕给你做主。”
一句“自有朕给你们做主”听得屋里的两个人心惊胆战。只见进来三个人。
为首一人二十五六岁的模样,中等身材,方脸阔额,双目有神,穿一身杏黄缎子的长衫,头上束着一条杏黄色的包巾,正是元庆皇帝尚淳。
柳子衿没见过皇上,沈英罗却是见过元庆帝真容的,当下站起身趋步向前,跪倒在地便要山呼万岁。元庆帝将手一摆,示意他不要声张。柳子衿也赶忙过来跪倒,元庆帝做了个手势,让他们都站起来,自己走到中间一张桌子旁坐下,他身后两人随着在两旁一站。柳子衿偷眼一看,其中一人却是刚才阻击刺客的仇五,看来此人是御前的侍卫了。
元庆帝环顾了一下屋子,说:“沈英罗,这些时你做的好大事啊!”
吓得沈英罗重又跪倒,声音也有些颤抖:“启奏陛下,草民自知身犯国法,畏罪潜逃,但实在只是为能有朝一日,给李元和自己找个机会辩白,绝对没有再次做出触犯国法的事情。
再则,草民虽然在遐龄山落草,但是一向只是自耕自种,自食其力,并未下山骚扰百姓,也不曾抢劫财务,还望陛下明察。”
元庆帝点点头:“你所说的倒是实话,否则我今天见你也就不是在这里了。”
柳子衿听着却心中纳闷。那天听华武的描述,北山的强人就是打家劫舍,无恶不作的巨匪,怎么皇帝却认可了沈英罗的陈述。
只听元庆帝续道:“李元一案,朕已经密令刑部、大理寺和监察院三方有关人员重审,直接向朕禀报,不日就有结果。至于你嘛,不是要为此案洗清辩白吗?等朕在此间事物一了,你便随朕回京,完结此案。此案拖延日久,朕希望在一月之内全部厘清,届时必然还你一个公道。”
沈英罗只听得涕泪横流,说道:“圣天子如此英明,草民粉身碎骨,不能报效朝廷的恩德。”
元庆帝摆摆手,道:“行了,这些话,你还是留到重审定案之后再说吧。沈英罗,你和李元都是难得的人才,他日如能昭雪,朕还要重用你们。站起来,咱们还是先赶紧要的事情一件件办理。”
沈英罗站起身,立在一旁。元庆帝继续说:“苏黛云等人是不是在你们手中,现在可以放人吗?”
沈英罗连忙道:“当然放人。她们现在就在山上,我立刻派人护送她们下山。”
“这样,仇五会和你的人一起上山接她们。接到人后具体安置在哪里由仇五安排。”他又一转头,对柳子衿说,“五夫人,久闻你干练过人,今日一见果然不凡。你也要替朕做点事情。你让小红去银亭馆驿通知驿丞,让他再去知会县令和守备,就说平乡侯在这个木屋内,让他们即刻来见。”
柳子衿不解,却又不敢多问,迟疑着答应了一声。小红已经进门,领受了命令,自去馆驿了。
元庆帝看了她一眼,脸上浮出一丝笑容:“五夫人,你可能会疑惑朕为什么让你这么做。好吧,朕现在就为你解解惑。”
他转向沈英罗,说:“沈英罗,说说你对南山土匪的看法吧。”
沈英罗一怔,道:“陛下真是明察秋毫,连对遐龄山南山土匪的异常都了如指掌!”
元庆帝没做声,示意让他继续说下去。
沈英罗道:“这南山土匪的来历颇为奇特。南山本来是个荒无人烟的所在,百年来没有人迹。半年前,来了一群土匪。他们严禁旁人上山,也极少看他们出来骚扰百姓,抢劫财物。南山是个荒僻的所在,不像北山地势开阔,可以耕种养殖,所以真不知道这批人靠什么过活。”
元庆帝点点头:“说下去!”
“可是从三个月以前开始,遐龄山就接连出了不少大案。什么抢劫官运粮草,抢劫官运商队,甚至连一批从海外进口准备运往边州的武器也被抢了。”
元庆帝插话道:“这批武器后来出现在荆州的黑市上,据说倒卖的人赚了大钱。真是岂有此理!这些人敢在京畿做下这样的大案,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沈英罗待皇帝说完,继续说:“最要命的是,这些大案都算在了我们北山的头上。以至于朝廷多次派重
兵前来围剿.”
这边元庆帝又冷笑道:“可是每次都是无功而返。量你们小小的一千多号人马,经得起官军数千人马来回折腾?
沈英罗说:“这一点我们山上也非常奇怪。官军每次围剿,声势浩大,可是无论是攻山的次数还是进攻的人数都少得可怜,显然是一副应付差事的架势。”
柳子衿道:“每次围剿的指挥是谁?”
沈英罗道:“自然是县里的守备华武。虽然每次都有从外地调集人马,不过统一归华武管辖。”
“这个华武我见过,看起来一副贪生怕死的样子,让他领军,怎么会大胜仗?”柳子衿想起了今天上午华武那副唯唯诺诺的模样。
沈英罗摇摇头:“这不像是主将贪生怕死造成的。我派过探子去窥探过山下官军的虚实,他们纪律严明,装备齐全,还有几门红夷大炮,这说明从装备到训练上他们绝不是一群乌合之众。”
元庆帝道:“这就是说,有人在敷衍朝廷!”
柳子衿疑惑道:“会是华武吗?他为什么要敷衍呢?”
沈英罗道:“这是明摆着的事情。有人不想把我们北山消灭掉。要不然,以后抢劫官运财务的案子还能让谁来背黑锅呢?”
柳子衿略略想了一想,顿时恍然大悟:“这么说,是南山的土匪冒充你们去做得这些大案?而这些官军又不愿意剿灭你们,这说明官府中有人和这群土匪有联系!”
沈英罗道:“夫人高见。为了查清南山土匪的底细,我特地安排细作去打探过。有一次他们正在山下抢劫一批官盐,大寨主和二寨主接到细作的禀报,也顺势下山,给这帮人来了一次反包围。我们本想着抓几个活口问问,但是这批贼人不但狡猾而且相当勇悍,和我们做了拼死抵抗。最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抓住了他们的头目,至于其他人则全军覆没了。”
“那么问出什么没有?”
“很可惜,这个头目也受了重伤,上山的时候可能受了颠簸,拉到山寨一看,也死了。”
柳子衿眨眨眼,似乎有所顿悟:“但是对方不知道他死了,误认为你知道了他们的底细,而你我见面,又很有可能将这个底细说给我听。这就是今天下午我们被追杀的原因。”
她又沉吟了一会儿:“这么说来,这个幕后已经呼之欲出了。谁最不愿意攻打北山强人呢?谁在剿匪的时候出工不出力呢?”她看了看沈英罗。
沈英罗却不作声,眼睛瞧着皇帝。
元庆帝一直在凝神听着他们两人的对话,此时才缓缓说道:“朕经常听蒋南平的经宴。他这人说话有时候喜欢使用一些不太容易理解的词句,但经过解释之后,你又觉得无比正确。有一次他说过,每一个貌似合理的推测后面都隐藏着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什么“合理的推测”,什么“精心设计”,听得柳、沈两人如坠云雾之中。
此时,元庆帝身旁的另一人说话了:“陛下刚才那句话的意思诸位可能不太了解。待我来解释解释,说白了就是,越是容易猜中的事情越不可靠。”
元庆帝回头看了他一眼,微微点点头。
柳子衿这才注意到那人。那人四十岁年纪,中等身材,看穿着不像是和仇五一类的侍卫,说不定是皇帝身边的一个谋臣之类。
她又想起小红曾经说过,城里的衙役装扮成土匪抢劫难民,而城楼上的士兵却置若罔闻。莫非城里的衙役和官兵沆瀣一气?这么说来,那么金阳县令...
她边想边说:“官军通匪一案,涉及重大,必然和金阳县的主官有关,否则他们不可能存在这么长的时间。金阳县最高军事官员是华武,最高行政官员就是赵文了。陛下,难道您想说...”
元庆帝道:“到底是谁,暂时不好确定。所以朕让你安排小红去召赵文和华武同时前来。等会儿他们一来,就什么都清楚了。”
他又一转头,对身后的那个中年人说:“高先生,到时一切全按事先准备的进行。”
第四十九章 敲山震虎
约莫快要到了掌灯时分,院子里忽地亮堂起来。此前柳子衿一直和沈英罗坐在屋里,屏气凝神地陪着元庆帝,此时院子里灯火辉煌,窗纸上人影幢幢,她这才发现,原来院子里站满了人。仔细一想,这也并不奇怪,皇帝出巡,如果一个院子里连人都站不满,还叫什么九五之尊呢?
不一会儿,柳子衿就听到一阵熟悉的小跑声音,不用看她就知道,那一对高矮二人组又来了。不过这回两人不敢进门,想是忌惮平乡侯的威严,不敢贸然进入,只是在门口异口同声地喊道:“卑职金阳县令赵文/金阳守备华武觐见平乡侯爷!”
只听里面柳子衿的声音道:“侯爷有命,请金阳县赵大人入进,华大人请在屋外略侯。”
赵、华二人互相看了一眼,眼中都是一丝迟疑。末了,华武向赵文使了个眼色,赵文点点头,弓着腰趋步走入屋内。
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赵文才缓缓走出,脸上一副让人捉摸不透的表情。华武对他看了又看,稍稍一偏头,示意他走到一边。两人凑到一起,华武问赵文:“苏白尘说什么了?”
赵文摇摇头,满脸的疑惑:“没看见他,就陪着柳子衿在屋里枯坐了这么长时间。”
“柳子衿什么也没问?”
“是啊,她说侯爷在里屋,正在接待一人,让我稍等。可你看等了这么半天,苏白尘也不露面。最后柳子衿进去看了看,让我先回去。”
“这算什么?耍猴吗?”
“不知道,可能是在考验我们的定力,想让我们自己把事情说出来。”
华武又对着赵文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然后一字一句地问:“你真的就只是坐在那里,什么也没说?”
“当然,骗你我是...”赵文本来要脱口而出的,又想了想,这要是让自己八岁的儿子知道了不是要笑掉门牙,所以连忙咽了回去。
华武没说话,只是继续前后左右地看赵文,就好像在看一个远古时候的怪兽。
赵文被看得全身发毛,最后一跺脚:“姓华的,我发誓!我真是一句话都没说上!要不然,我出门去让宜春院的娘儿们把我活活累死!”
华武这才不做声了,眼里露出瘆人的凶光,冷冷地回了一句:“但愿你守口如瓶。真要有什么,你知道的...”
赵文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没说话,一甩袖子走了。
此时,屋内又响起了柳子衿的声音:“请华守备入见。”
华武一听,那两道瘆人的凶光嗖地收了回去,双眼瞬间放出胆小怯懦、谨小慎微的目光。一眨眼的功夫,他已经秒变为那个贪生怕死的金阳守备华武。
华武走进屋内,奇怪的是屋内只有一个人,不是柳子衿,不是苏白尘,而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文官模样的人。
华武不认识这个人,但看他官服上的品秩,大约是正四品,比自己整整大上二品,不论如何算是长官了。于是躬身施礼道:“卑职金阳守备华武,叩见...”
他顿了一顿,抬眼望望面前这位文官。
那人上前扶住华武,道:“华守备请起,某是议政处行官高殊胜,华大人不必行此大礼。”
元庆帝将咨议处改为议政处,并且扩大了其中的人数,这早已行文到各州、府、县。华武虽然是武官,可也知道议政处行官仅次于十三位议政大臣,而且往往代替大臣拟诏批文,是皇帝内阁中事实上的实权派。
想到这里,他连忙跪倒,就要大礼参拜。高殊胜双手一搀,将他扶住,连声说:“不可,不可。”
两人又谦让了一回,这才彼此落座。
华武小心翼翼地问:“高大人,不是说平乡侯要召见我们吗?怎地还不出现?”
“哦,平乡侯有些困乏,正在里屋内歇息。平乡侯吩咐,有些话,让在下来和华守备相商。”
平乡侯有些困乏,这话听起来颇为耐人寻味。是和赵文说话说得困乏了吗?不得而知。赵文这个家伙,永远不知道他那句是真话,那句是假话。虽然全盘计划他知道的不多,但是就算是说出一点点,以苏白尘的精明过人,也会推测出十之**的。
当然,他就算是知道了也没关系,只要皇帝没知道就行了。这官场上,官官相护的生存原则恒久不变,他到不怕苏白尘有什么对自己大不利的事情,因为他的背后...
他在那儿胡思乱想着,只听高殊胜说道:“华守备,请问贵庚?”
“下官今年三十有八。”
“为官几年哪?”
“从什长开始,大约做了十五年了。”
“我朝有武举一途,不知华守备可曾参加过?
“那却不曾,家里穷,上不了武备学堂,所以也就没有资格考武举了。”
高殊胜点点头,道:“大约也是十五六年前,还是先帝在位的隆顺四年吧。那一场京师的武举可真是热闹。有个庐州的举子叫华云志的,一人独斗二十四州府的武举,五一不胜。大伙都说此人肯定就是明日殿试的武状元了。没想到打到最后一场,和徐州举子对打的时候,却从高台上失手摔了下来,还把腰胯给摔伤了,真是功亏一篑。后来大伙儿都说,那个徐州举子也不见得有多么厉害,也许是华云志前面打得太猛,力竭而败吧。”
华武在旁边听着神色木然,纹丝未动。
高殊胜又说:“我看履历,华守备也是庐州出来的,而且也姓华,不知可曾听说过贵乡的这位英雄?”
“不曾听说。”说话的时候华武站起身来,回答得非常恭敬,但是依然面无表情。
高殊胜看了看他,开始把话题扯到西城的两股土匪身上。这次他着重问了南山的那股土匪。华武回答得非常谨慎,说是因为这股土匪很少滋事,而官府的专注点都集中在北山悍匪身上,所以对这伙土匪只是监视,并未有过具体的接触。
高殊胜没再继续问下去,而是拿起一张纸递给华武:“华守备,这上面的笔体你认得吧。”
华武结果一看,浑身就像被雷电劈中一样,剧烈地震动了一下。他抬起头,急切地问道:“高大人,您,您这是从哪里得到的!”
高殊胜问:“看清楚了吗?知道是谁写的了吧。告诉你,人现在我们手里,你大可放心!”
华武站起身,重新跪倒在高殊胜面前:“你这是菩萨心肠。只是下官还有个不情之请...”
高殊胜打断他道:“想见见他们?不可能!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怕他们已经不在人世了是吗?这个不用担心,你再看看这个。”
说完从桌上拿起另一张纸,是一份手抄的邸报,日期正是今天。
“今天的邸报你一定在府衙里都看过了。这份是那人手抄的。这至少可以说明,直到今天,他们还活着。”
华武拿过来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磕头如同捣蒜:“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高殊胜将他搀扶起来,说:“既然你已经定下心了。下面,就谈谈我们的正事吧。”说完走到里屋的门口,一掀门帘道:“里面谈!”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华武便从屋里出来了。他吩咐跟随的兵丁,启程回府。到了自己的守备府,进了书房,管事的华亮走进来。华武问:
“今天保护五夫人在巷内殉职的十名士兵,家属都给了钱吗?”
“给了,一人一百两银子,这是我们守备府的官例。另外您说的,从府里拿出两千两银子,均分给这十家。”
华武满意地点点头:“办得好!”他又像才想起来一样,问:“郑玄怎么样了?”
“伤得不轻,脚筋被砍断了。按照您的吩咐,抬到府里来医治,刚才大夫已经看过了,说是需要静养。”
“好,吃过晚饭,我去看看。”
吃过晚饭,华武又拿起惯使的长枪,耍弄了半个时辰,这才回到书房,洗了一把脸,喝上一碗香茶,沉思了片刻,站起身来,出了书房,向右拐进一个院子,推开其中一扇房门,走了进去。
房内只有两个小厮在伺候着,病人躺在床上,面朝外,一见华武进来了,连忙要起身:“大人,小的...”
华武连忙上前按住他:“别动,你伤得不轻,千万不要轻举妄动。”说完又转脸对着其中一个小厮道:“郑营官吃过什么东西没有?”
那小厮答道:“刚才用过一碗白粥,一盘青菜。”
华武点点头,侧身坐在郑玄的床边,看了看他的伤处,这才对两个小厮说:“你们先出去吧,我这里和郑营官说说话。”
两人出去,将门关上。这边华武已经站了起来,对着床上的郑玄躬身一礼:“属下拜见郑指挥!”
郑玄翻身坐起,一霎时脸上已经没有刚才伤后疲惫的样子,而是满脸的精神奕奕,一对眼睛尤其寒光四射,让人不敢直视。
他看看华武,问:“苏白尘找你和赵文说了些什么?”
“我进门之后没看见苏白尘,只有一个自称议政处行官的姓高的问了我几句,都是关于南山土匪的事情。我还是按照老办法回答的。至于赵文,据他说也是没有见着苏白尘,枯坐了半个多时辰。”
“枯坐?”郑玄看着华武道:“你相信赵文的话吗?”
“赵文这个人善于明哲保身,他从来只做对自己有利的事情,谈不上忠诚。所以,赵文的话不好说。”
“看来他们对南山已经开始怀疑了。”郑玄微微皱着眉头说道。
华武说:“指挥大人,咱们要不要对南山进行一次转移。上次那个失踪的头目已经让我们非常被动了,现在连苏白尘也注意到南山的情况,看来不得不做点预防工作了。”
郑玄沉吟道:“看来沈英罗已经把知道的事情告诉了柳子衿,因此连苏白尘都惊动了。不过那个头目知道的不多,最多只是让他们了解南山这一伙土匪是官军假冒的,至于幕后主使,他们一时半会还查不出来。”
华武叹息说:“可惜我们功亏一篑。本来可以成功阻止沈英罗和柳子衿见面的,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挡住了我们的杀手。”
郑玄问:“那个程咬金查出来是什么人没有?”
“此人据说叫仇五,昨天下午和一个叫石晓明的人一同出现在金阳县。那石晓明是翰林院的人,有可能是朝廷派来的。这么说,朝廷对金阳已经开始关注了。”
郑玄立刻道:“为防万一,今天夜里,你带着人去南山,把那里的人和仓库里的东西全部转移。”
“可是南山的头目不认得我!”
“没关系,我写一封信,向他们交代经过。他们认得我的字体,不会出错的。记住,仓库里的那一箱账本务必转移出来。那关系到数月来我们的往来交易,涉及了不少重要人物,万万不能落在朝廷的手里。”
华武一躬身,道:“属下这就去办!”
第五十章 毁尸灭迹
华武走后,从床后转出一个人,正是今天刺杀柳子衿的刺客。他看了一眼房门,对郑玄道:“老郑,你就这么放心让华武去南山收拾残局?万一他把南山的底细全部交给苏白尘怎么办?”
“放心吧,他老婆孩子全在我们手里,他敢怎么样?”
“你确定吗?”
“废话,每天早晚,命主都会飞鸽传信,报知各家人质的情况。今早的传信说一切正常。”
“那是今早,晚上呢?”
被刺客这么一说,郑玄有点含糊了。现在已经是定更天了,可是晚间的飞鸽传书还没到,不会有什么意外吧?
刺客继续追问:“防人之心不可无。苏白尘这家伙的公平道几乎无处不在,要防着他的人救走华武的家眷,反过来要挟他。”
郑玄满不在乎地说:“谁都知道前段时间苏白尘的事儿。忠勇侯何畏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他的公平道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大不如前了。再说,命主那地方是何等严密?即便在全盛时期的公平道又能把我们怎么样?”
刺客道:“老郑,你有些轻敌了。别忘了,今天下午我们本来可以阻止柳子衿和沈英罗的见面,可是层层碰壁。知道后来拦阻我的那个人是谁吗?”
“听说叫仇五!但是具体干什么的不知道,好像是给一个叫石晓明的翰林做保镖的。”
“老郑,你想,一个翰林,多大的官,需要保镖吗?再说你知道仇五是什么来头吗?他是京师十三勇手团的老五。”
“十三勇手团,是那个先帝御赐名号的勇手团吗?”
“正是,当年赵王的十三名亲兵在江陵叛乱中全歼江陵驻守使马元五千人的亲卫队,割下马元首级,是平定江陵浩劫的首功之臣,先帝赐名十三勇手团,并沿袭至今。勇手团里选拔的十三个人永远都是我朝武艺最高的人物!”
“这么说,仇五是皇上的人?那么,”郑玄突然有些不寒而栗,“皇...”他不再说下去了,因为如果照此推理的话,结果会很有些怕人。
刺客也没有做声,两人都在想着同样的心事。
噗噜噜,好像是有什么东西飞了进来。两人抬头一看,一只羽色如雪,体型健壮的白鸽已经飞到了窗前。郑玄惊喜地低声道:“命主的传信到了。”
说罢,他过去抓住白鸽,从它脚下取出一个小圆筒,又从圆筒里抽出一卷纸展开来看。刺客也凑过去一起端详。
看完那张纸条,两人互相瞧了一眼,都各自点点头。
三更时分,华武领着五百营兵悄悄地走在通往遐龄山南山的路上。今晚月明星稀,是个赶路的好时机,通往南山的山路也宽阔平整,非常好走。
这五百营兵全是工兵。天顺朝的工兵和现代意义上的工兵在形式上大致相同,都是完成筑造、建设等工作。而且,天顺朝的工兵还具备铺设火药,埋设火雷等能力,和后来近现代战争中的爆破手有些类似。
华武之所以准备这么多工兵,是为了彻底将南山土匪的巢穴毁灭。
即将到达南山主峰附近的时候,队伍停止了前进。一个营兵上前问道:“守备大人,前面是一片密林,没有道路,请问如何行走?”
华武知道,这是到了南山山前的**阵了。说到**阵,这座密林的确是一座迷宫
,但它是一座只有入口,没有出口的迷宫,任何人进入密林便是有去无回。
华武带着两个亲兵到了密林的入口,让亲兵举着火把对着几棵树好一阵端详,最后在一棵树前面停下,命令自己的心腹亲兵华威对着这棵树有节奏地敲打了一番,就听林子前面吱吱呀呀地一阵响动,面前裂开一道长且宽的黑洞,华武命令所有营兵有秩序地进入黑洞。等到人全部进入之后,那道裂缝便合上了。
黑洞里是一条长长的隧道,华武的五百人在里面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从另一头出来了。众人抬眼一看,外面是一座老大的城寨,城上人头攒动,戒备森严。
华威对华武道:“大人,咱们怎么进去?”华武摘下背上的弓箭,撘弓在手,一箭射了过去。就见对方城上骚动了一回,立刻寨门大开,放这五百人进来了。
华武刚进城,对面就走来两人,一个是五十岁左右的胖子,满脸横肉,一个是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中等身材,读书人的模样。
那胖子见到华武,拱一拱手道:“对面莫非是华守备?久仰久仰!”
华武也还礼道:“在下正是华武,您二位莫非就是杨寨主和纪寨主?”
对面两人正是南山土匪的两个头目杨标和纪达。他们装扮成土匪蛰伏在这南山,一直听命行事,今日见了华武的书信,知道在南山的日子终于快到头了。
杨标是个自来熟的人,见着华武寒暄几句之后便挽着胳膊往大厅里走,华威紧紧跟在后面。其余的营兵则被招呼着到了偏殿,那边正在准备酒肉,招呼这一伙“贵客”。
华武等人进了大厅,各自落座。纪达看看华武身后的华威,面色上有些为难。华武知道他的意思,边说:“这是我的贴身心腹,机密大事都不瞒他。两位寨主有话只管当面讲。”
杨标问道:“不知郑指挥是如何安排的?”
“郑指挥的意思是你们全部换上官军的服装,跟着我们一起下山。这里的一切付之一炬。下山之后,郑指挥对你们自有安排。”
“那好,何时动身?”
“事不宜迟,现在就走!”
华武停顿了一下,又道:“还有一件至为关键的事情。那一箱子账册必须带走,切勿一同焚毁了。”
“守备放心,你看。”说完杨标一直墙边,四个彪形大汉守着一只大木箱子,这箱子里就是二十本账册。杨标、纪达他们辛辛苦苦大半年,往来抢劫的官运货物全部记录在这些账册里。其中有货物的名称、数量、抢劫时间、对方接收的时间、接收人等等,非常详尽。要想知道南山土匪的全部底细,只需要把这些账册全部清查一遍就可以了。这就是郑玄等人为什么这么紧张这些账册的原因。
华武走到大箱子跟前,围着转了一圈,道:“两位寨主,郑指挥吩咐,要查验查验。”
杨标二话不说,走上前,取出钥匙打开箱子,随手拿出一本递给华武:“请守备大人验货。”
华武接过来随手一翻,放下这本又拿起一本翻了翻,就这么翻了十几本,确定没有问题了,这才放回原处,点头道:“好的,那咱们就开始吧。我看你殿前的大院子挺不错,我让人把装官军服装的箱子抬到院子里,你们换上服装,跟着我们下山。至于这座寨子嘛,一把火就给焚了。”
杨标点点头,
让纪达下去安排。
华武和华威一前一后走出大厅,两人来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华武说:“吩咐弟兄们,准备好武器,趁着他们放下武器换军装的功夫,一口气全给杀了。”
华威大吃一惊:“全杀了?不是说跟我们下山吗?”
华武嘿嘿一阵狞笑:“杀人灭口,这是防止秘密泄露最好的办法。”
华威心中泛起一阵疑惑。他一向对华武唯命是从,从来不问原因。这次华武让他准备营兵上南山剿匪,他也是一言不发地遵从了。他选的这些营兵都是最忠诚老实的,只管按照大人吩咐做就行了,至于南山的土匪为什么大开门户放他们上山,守备大人和这些南山土匪有什么关系,他们是不想也不愿意问的。
华威皱皱眉道:“我们这边五百人,对方三百人,人数上面占优势,但是要想一网打尽也不容易啊。”
华武道:“放心,出奇制胜,对方绝对想不到我们会出手,你快去准备吧。”
一刻钟之后,南山的人马全部集中到了院子里,装官兵服装的箱子也整齐地摆放在地上。杨标吩咐:“全体人员,统一换上服装,然后分别列队。”
一声令下,这三百土匪全部伸手去拿箱子里的衣服。站列在院子周围的营兵都暗暗将手放在了刀把子上,只等这群土匪套上衣服,就要拔刀杀人。
只听忽的一声,场子里数百土匪的手齐整整从箱子里抽了出来,他们的手里没有军装,却是清一色的短弩。说时迟那时快,第一排的土匪们迅速搭上弩箭,齐齐对外,万弩齐发,直奔场边的营兵。
营兵们哪里防着这手,扑通一声倒下一大片。他们尚未惊觉之时,第一排的土匪已经蹲下换弩,第二排的土匪站了起来,第二波的短弩犹如暴雨一样射向场外。就这样,一排蹲下,一排站起,土匪们就这么有节奏地行动了数次,场边的五百营兵已经死伤殆尽。
华威站在廊檐下面。短弩一出,他立刻闪身在廊柱后面,所以幸免不死。此刻见手下兄弟几乎快死光了,大骇之下抽出短刀,往院门处狂奔,试图逃出敌人的封锁。
到了院门,忽见一人站在门口,注视着自己,定睛一看,原来是华武。他犹如落水之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把抓住华武的手腕道:“大人,不好了。土匪要杀我们!”
华武却纹丝不动,冷不防手中寒光一闪,华威就觉得肚子一凉,低头一看,小腹上已经插上了一把钢刀。
他顿时痛极,却说不出话来,一副大惑不解地神情望着华武。
华武望着华威的眼睛说道:“兄弟,别怪哥哥心狠。我说过,杀人灭口是最好的保密方式。为了保守南山的秘密,只好借你们五百人的命用一用了。”
他手一松,华威手攥着刀把栽倒在地。这边走过两个人,一个是杨标,一个是纪达。华武道:“赶紧换上营兵的衣服,带上账册,咱们现在就出发回金阳县。”
杨标望着满院子营兵的尸体,一阵冷笑:“我们黑龙骑士团好久没有使用短弩队型了,没想到这一次用得还算不赖。”
纪达道:“这帮营兵可能做梦也没想到,他们抬过来的箱子,其实装的是杀他们的武器。”
华武面无表情地说道:“两位寨主,此处不可久留,赶紧毁尸灭迹,咱们该走了!”
第五十一章 勇手黑龙
烈焰腾空,苦心经营的南山匪巢被他们自己亲手送进了焚化厂。华武的五百工兵携带的火药、喷火龙等燃烧性武器被杨标和纪达 手下的士兵充分运用了起来。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一座宏达的寨子变成了一堆瓦砾,其中当然还有五百具守备营士兵的尸体。
华武回去之后的申报准备这样写:某日,带士兵五百余人攻进南山剿匪,和匪徒展开激烈战斗。守备营兵英勇奋战,歼敌无算,并捣毁匪徒巢穴。我方剩余三百人胜利回营。
这五百人,当然就是化妆成营兵的五百南山土匪。
然后,京畿巡防总队会传来一纸文书,让这三百人换防至庐阳县。于是,这三百土匪就堂而皇之地消失在去庐阳县的路上。
这就是为什么华武带上五百营兵并且让他们做替死鬼的原因。
这一切都是在命主的指挥下进行的。
看看烧得差不多了,杨标对纪达和华武说:“行了,我们也该赶路了。”
一行三百多人穿过寨子外面密林下的隧道,走上了下山的道路。这条山路平坦宽阔,五百人排成一队,走在上面非常顺畅。
杨标等人走在队伍的中间,眼看着东方泛起了一丝微光,看来天快亮了。
这时,队伍停止了行进,杨标一怔,除非自己下令,队伍是不可能停止的,难道前方遭遇了敌人?
他冲着前面喊了一声:“怎么了?为什么不走了?”
一名士兵小跑着过来说道:“大人,前面有人拦路。”
杨标三人都是一惊,纪达急着问:“什么人?人数多少?”
“对方是两个人,不清楚身份?”
杨标怀疑听错了,又追问了一遍:“多少人?”
“两个!”
“两个人还能拦住你们,冲上去杀了不就行了?”
那名士兵吞吞口水,胆怯地说:“对方好厉害,我们十来个兄弟冲上去都被他们给杀了,其中就有毕四虎。所以其他人没敢动,等着您吩咐!”
毕四虎是杨标手下的干将,打仗总是冲在最前面。虽然说不上有万夫不当之勇,但一般的练家子二三十个也不在话下。怎地一上去就给人杀了?
“去看看。”纪达拽了杨标一下,两人亮出武器往队伍前面跑去。华武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来。
队伍前面果然只站着两个人,他们面前横七竖八地躺着十来具尸体。其中毕四虎最惨,看见他,就能最直接地体会什么叫身首异处了。
杨标抬头看了看对面两人,一个五十岁模样,一个三十岁左右。年纪大的看起来像个练家子,而那个年轻的更像是个读书人。
他用手指着对方喊了一声:“对面的,报个名字吧?”
对面二人对视了一眼,相视一笑。看来这个杨标果然不是个绿林人物,见面用得都是明语,没有说江湖的黑话。
那个年长的道:“在下铁掌仇五!”
杨标、纪达在脑子里飞快地转了一圈,想搜寻一下是否有这个仇五的资料。不过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此人是谁。另一个年轻的却没做声,眼睛直盯着对面。
纪达道:“仇前辈,拦住我们的去路却是为何?”
仇五嘿嘿一笑,道:“很简单,把你们全杀掉,然后拿走那箱册子。”
杨、纪二人大吃一惊,全没想到这老头竟然如此坦诚。杨标气哼哼地道:“就凭你们俩?”
“没错!”那个年轻的开口了。
“你们凭什么?莫非有三头六臂,还是会妖术邪法?”
那年轻人微微一笑:“凭我们的名号!听说过十三勇手团吗?”
十三勇手团当年以区区十三人击溃江陵镇守使马元的五千卫队,拿下马元的首级,可说是
神话一般的存在,不过那已经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了。就算他们是当年的勇士,如今也已经廉颇老爷,不中用了。
杨标道:“十三勇手团的事不过是夸大其词。就算你真是当年勇手团的,你们只有两人,我们有五百人,你杀得了吗?”
那年轻的脸上依然挂着笑容:“好吧,空口无凭,你就看着吧!”
说完腾身纵起,如一道旋风已经杀到队伍跟前。杨、纪二人只听头顶上呼呼带风,还来不及挺身打斗,就见面前空了一大片。接着微微的晨光一看,跟前是一大片死尸,三百人瞬间就死掉了一半。
两人大骇之下急忙往后退去。还是纪达脑袋灵光,边退边喊:“短弩手准备!”
他那个“准备”的“备”字刚说完,又是一阵呼啸,犹如狂风袭来,让人睁不开眼。稍后风声停滞,再看现场,竟然只剩下他、杨标和华武三人,其余人竟然全死了。
杨标已然呆住,忘记了反抗,口中喃喃自语,不知道说些什么。
那年轻人退到年长的身旁,从袖中抽出一块白绸,将刀上的血迹擦干,这才朗声大笑:“现在你们信了吧。”
对面二人看得如醉如痴,浑然做梦一样。他们都是武林高手,一生历练无数,但从没见过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杀掉这么多人的一个高手。此时他们脑海里只有一句话:“他不是人,是鬼!”
杨标、纪达和华武本能地背靠背站在一起,形成了小圈子。三人各亮兵器迎着对面那个“鬼”!
这时山路上长啸一声,又有两人纵到五个人的中间。杨标眼尖,一眼认出来人,惊喜地喊道:“郑指挥,你来了!”
来人正是郑玄和那个刺客。
杨标有了郑玄来助,胆气顿时壮了不少,紧步走到郑玄身前,问:“郑指挥,你怎么来了?”
郑玄并未答话,却对着对面二人道:“勇手团果然名不虚传。不过那位年轻的英雄,可愿意留下姓名。”
年轻人还未回答,那刺客却抢答道:“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对面的,是云里针高九吧。”
那年轻人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好眼力,在下正是高九。勇手团里排名第九的便是。”
杨标听到“云里针”三个字,似有所悟。想来这个高九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杀掉五百人,并非他的刀法有多快,有多好,而是在于他有一种类似“天女散花”的发针本领,再加上他轻功极好,在起纵之间,便能将针射出,并且准头极佳,针针钉入人的要害,这才造成了大面积的杀伤力。而外人不明就里,以为他的刀法如同鬼魅一般恐怖。
想到这里,他低声对郑玄道:“郑指挥,待会儿我们五个人齐上,让他打不出暗器。这小子就那点本事,按住了他的暗器,就不怕了。”
郑玄道:“什么五个人,是四个。”
杨标不解道:“哪四个?”
郑玄一指华武:“除了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那两个鬼就是他引来的。”
华武一呆,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边高九笑道:“说得好!华武,好汉做事好汉当,何必遮掩呢?”
华武一见被戳穿了,只得勉强说道:“郑指挥,不瞒你说。他们不知怎么的拐走了我媳妇和儿子,我也是没办法。要是命主但凡能保住我的家小,我也不愿这么做啊!”
高九忽地冒出一句:“谁说我们拐走了你的家小?”
华武被说楞了,急忙说:“你叔叔那个高什么...胜不是给我看了那封家书嘛,还有一份手抄的邸报,就是昨天晚上的事。我认得,那的的确确是我老婆的笔迹。”
高九笑道:“我只是花钱买通了一个佣人,让他进屋里逼着你老婆写了一封信,抄了一张报。你老
婆儿子又不是皇亲贵胄,又不能卖大价钱,我干嘛费那个力气救他们?”
“可你叔叔说,人在你们手里啊!”
“我叔叔的话千万别信。送你一句箴言,记住了,千万不要相信姓高的...哈哈哈!”说完,高九放声大笑,笑得那叫一个旁若无人。
“你们耍我?”
那高九笑得好半天才停住:“华兄,别太在意。被人耍说明你有被利用的价值。你的命主利用你,我们也利用你,充分说明你的价值很大。一个人如果连被人利用的价值都没有了,那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义?”
“我...”华武气得连话也说不出来。
高九又道:“当年你还叫华云志的时候,那个徐州举子出了五千两银子让你输给他,不也是在利用你吗?看来你生性喜欢被利用。这样的话,被我们利用一下又有何妨呢?”
那刺客在一边听得好笑,接话道:“高九,世上竟还有你这样厚颜无耻的家伙。明明占了便宜还卖乖。我告诉你一件事,那个被你收买的佣人有命拿钱,没命花钱。他早被我们命主识穿了,要不我们也不会赶到这里来戳穿这个叛徒。”
高九满不在乎地说:“你们来了又怎么样?再来十个也没有关系!”
郑玄大吼一声:“跟他废什么话,大伙儿一起上!”
说罢一招手,众人皆以为他要第一个冲上去。孰料他反手一刀,正劈在华武的肩头上。这一刀迅疾无比,饶是华武武艺高强也没防到,顿时被切成两段。
郑玄甩一甩.刀把,冷冷道:“先宰了这个叛徒祭旗,再来杀那个小子。”
他手中大刀一挥,四个人一拥而上,其中三个将高九团团围住,纪达则逼住了仇五。
仇五气呼呼地说道:“慢着。我说,你们三个打他一个,只派一个来打我。这也太瞧不起我了!”
高九笑道:“老五,你这是吃得哪门子飞醋?下次再碰上这样的好事,我让着你,行不?”
郑玄等人听他俩愉快地聊着天,全然没把自己放在眼里,气得胸中怒火腾腾。三个人围住高九,三门兵器使得犹如风车一样,并不让他有空闲的时候。
战了几个回合,高九忽然高叫一声:“行了!”身形一纵,便要腾身。几个人知道他一起身就是要放暗器,立刻分两路,一路打上盘,一路砍下盘。孰料高九一个转身,只听噗噗噗三声轻响,三个人变为六段,硬生生被高九拦腰给斩断了!
一边的纪达吓得倒退好几步,本能地护住那口装账册的箱子。
高九依然是一副笑模样:“我说,你护着也没用,早晚也得落在我手里。不如交给我,我赏你一个全尸,比他们几个强!”
也不知是吓得,还是太激动,纪达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你没有放暗器?”
高九啧啧连声:“我说你们这些人头脑怎么就这么简单呢?你们防着我的暗器,结果被我的刀伤了,有人防着我的刀,结果被我的暗器伤了。为什么我就不能暗器使得好,刀法也出众呢?送你们一句箴言,单向思维害死人!”
“单向思维?什么意思?”
“嗯,”高九犹豫了一下,“跟你解释你也不懂。翰林院的蒋先生给我解释了三天,我也才勉强懂了。不过,说不定到了黄泉路上,你就能懂了。”
说完,他进步上前,单刀作势要砍。纪达惨笑一声,突然用手狠命一按箱子,大叫道:“黑龙骑士团的人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屈服。也永远不会给敌人他们想要的东西。”
高九略一迟疑,就见仇五猛地将他手腕一抓,腾身而起:“老九,小心。”
就在两人纵身跳出几丈远的距离时,那装着账册的箱子轰然一声,炸得粉碎,连同纪达的碎片一起飘散到九霄云外去了。
第五十二章 失而复还
第二天一早,高九、仇五二人回到金阳县的银亭馆驿复命。此时的银亭馆驿已经成了临时的公馆,闲杂人等全部赶走,只留下了柳子衿等人。
表面上公馆的主人是柳子衿,其实暗地里这里住着天顺朝的最高领袖元庆帝尚淳。
元庆帝听过二人的汇报,转头对高殊胜说:“看看这次为了南山土匪,死了多少人。五百营兵加上三百假土匪,再算上华武、郑玄等人,得有接近千人了。这黑龙骑士团到底是何方神圣?怎地如此凶残?”
仇五道:“陛下,您这话有点小小的谬误,其中三百人可是高九这小子干掉的。”
高九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道:“没关系,老五,你把这八百人的帐都算在我头上也行!”
高殊胜狠狠地瞪了高九一眼:“你少嘚瑟!就你能?”高殊胜是辽东人,平常一本正经说的是官话,可一着急、一生气那本乡本土的口音就拦也拦不住了。
元庆帝笑着拿手一拦,示意高殊胜不要再说下去了:“高行官,闲言少叙,还是说说这个黑龙骑士团吧。”
高殊胜道:“这黑龙骑士团到底是个怎样的组织,迄今也没人能够说得清。目前知道就是,它包办了天顺朝整个国家的私货贩运和黑市交易。他们利用一切能够利用的手段抢夺、敲诈官运货物。特别严重的是,还勾结官府里的某些人里应外合,把官家的货物据为己有,然后转手贩卖,谋取暴利。这所谓南山的土匪就是一例,因为有华武、赵文这样的人做内应,所以他们几乎包办了所有经过金阳县的官运货物,然后嫁祸给北山的沈英罗等人。”
“那么他们的头目到底是谁?”
“不知道,只听说黑龙骑士团上下所有人都称呼这个头目为命主。此人将骑士团内的的家眷全部软禁起来作为人质,让他们死心塌地地为命主服务。”
“命主?”元庆帝默念了两句,然后一阵冷笑,“难怪他这么嚣张。他以为,他手下这些人的命都在他手里捏着呢!”
他一转头,眼睛看着高九:“高九,这些贼子的巢穴到底在哪里?你不是得到过华武妻小的亲笔手书吗?你一定知道他们关在哪里!”
高九一躬身,道:“陛下,这封手书不是臣自己得到的,而是通过中介传过来的。”
“中介?”元庆帝一愣,随即明白,“这又是蒋先生教给你的新名词吧。”
“正是,中介的意思就是中间人。江湖上只要有钱,这样的中间人多得是。只是,他们绝对不会泄露消息来源。因为如果那样的话,以后中间人就再也不会有生意上门了。”
元庆帝一皱眉:“也就是说,我们还是无法知道黑龙骑士团具体的落脚点,甚至连这个命主姓甚名谁,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高殊胜小心翼翼地回答道:“陛下,来日方长。这个黑龙骑士团毕竟是在我朝的地盘上活动,以我们的人力物力,总有一天能够挖出他们的。如今他们在南山已经露出了马脚,顺着这根藤,我们总能摸到命主那个大瓜!”
这时一名侍卫进来禀报:“陛下,沈英罗已经保护着平乡侯爷的四夫人和大小姐回来了。”
旁边的柳子衿一听立时站了起来。元庆帝道:“请他们进来。”
不一会儿,沈英罗领头走了进来,后面是小云搀扶着苏黛云,苏小红搀着岳真真走了进来。柳子衿顾不得皇帝在面前,冲上前去抱住黛云道:“我的大小姐,你可把我吓坏了。怎么样,没事吧?”
黛云摇摇头,眼里满是委屈和激动:“五娘,你,你又救了我。我很好,没事。”
柳子衿又去看岳真真,也是安然无恙。虽然是岳真真撺掇黛云出走的,可这会儿大家也不再计较。柳子衿正要吩咐小红等人送黛云和岳真真下去休息,忽然想起一事,问沈英罗:“沈公子,戴琦呢?”
沈英罗一怔。他显然没有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字,奇怪地问:“戴琦,谁是
戴琦?”
柳子衿心里顿时凉了半截,看来戴琦不在北山,可是她失踪至今未归,莫不是被别的强人给掳去了?戴琦虽然不是平乡侯的家眷,但却是苏白尘的亲信,况且一路保护自己忠心耿耿,劳苦功高,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心里也过意不起。
她还没说什么,那边厢岳真真已经嚷起来了:“你们说的是戴琦那个小丫头吗?那可是个好孩子!怎么,她也被抓起来了?是谁这么缺德?她一个姑娘家家的,要是被坏人掳了去,那可怎么好?”
沈英罗又是一惊,问柳子衿:“五夫人,怎么你们还有一位女眷失踪了吗?”
柳子衿来不及细说,反问沈英罗:“沈公子,你大致说说是怎么捉到大小姐她们的。”
沈英罗道:“我们在馆驿内埋伏有内线,就是那个驿卒,专一等待重要人物来临。我们到不是想什么杀贪官除恶霸,而是希望抓个大人物去换京城里的李元李大人。这次平乡侯的大小姐要出城,我的内线认为时机到了,指点了去遐龄山的道路,其实我们的人就埋伏在那里。内线在驿马上面做了暗记,所以我们非常轻松地捉住了苏大小姐和四夫人。至于你说的戴琦,我们之后就再也没有看见有暗记的马了。”
柳子衿恍然说道:“对了。那个驿卒是个老手,一眼就看出戴琦是个江湖人,所以不敢在她的马上做暗记。”
沈英罗点头道:“是的。而且按照原计划,这两匹驿马应该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馆驿,这样便无人怀疑。谁料回来的驿马被驿丞看见了,这才有这些风波。我那个驿卒也只好外出避风头去了。”
苏黛云在旁边插话道:“这么说来,戴琦是被别的匪徒给捉走了。匪徒没有要她的驿马,所以这匹马也自己回来了。”
柳子衿的脑袋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忍不住脱口而出:“南山。会不会是那些南山的土匪把她给捉走了。现在南山变成了一片瓦砾,难道戴琦也跟着...”她不敢再说下去。
这当口大嘴巴岳真真又嚷了起来:“戴琦是个女孩子,要是落在土匪手里,先那啥后那啥,那不是惨不忍睹!”
她是口快心直,说话并无恶意。但柳子衿听着刺耳,狠狠瞪了她一眼:“少说废话,要不是你...”她很少这么和旁人说话,即便是对下人也没这么严厉,岳真真吓得一吐舌头,不敢言声了。
忽听高九呵呵一乐:“什么戴琦不戴琦的,不过是个高级的丫头,丢了就丢了。”
话没说完,柳子衿、苏黛云、岳真真三个人齐声大喝:“你说什么?”三个虽然都是女将,此时却是同仇敌忾,声若洪钟,气势逼人,一声断喝,差点没把房顶掀开。
饶是高九这种见惯大场面的人,被三女这么一喝,也吓得一个倒退,忙着摆手道:“ok,ok,算我没说,行了吧!”
岳真真把桌子一拍:“欧什么尅,少说鸟语,说人话!”
高九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于是陪笑着说:“ok的意思就是算了,算了。这是西洋话,石晓明石先生教我的。”
岳真真还要再说什么,柳子衿将她一拦,道:“话不投机,不必多说了。陛下,我这就送大小姐回去休息。先行告退。”
元庆帝点头应允。几个人陆续施礼退出,小云和小红依旧扶着黛云回了原来的房间,岳真真和碧原也回房去了。柳子衿安顿完几个人,反身慢慢往自己房里走。这次虽然找回黛云和岳真真,但是失了戴琦,心中也禁不住且喜且悲。
推门进来,灯影下坐着一人,一见柳子衿进来,立刻起身施礼道:“五夫人!”柳子衿一惊,没想到自己的房里竟还有人,仔细一看,不禁大喜:“戴琦,你怎么在这里?”
戴琦又是躬身一礼:“五夫人,属下无能,累夫人担心了。”
柳子衿上去拉着戴琦的手,两人坐到床边。柳子衿上下打量戴琦,问:“怎么样,没受伤吧?”
“没事儿!”
“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这两天去哪儿啦?”
原来,那晚戴琦骑马去追苏黛云,也走的是遐龄山道,因为马没有做暗记,北山的人放过了她。可是正好南山的一伙强人也在此处设伏。他们预计劫一笔重要货物,孰料对方临时改道,扑了个空,却被戴琦误撞了他们的绊马索。
按说,以戴琦的本领,不会轻易被擒。可是一来她追人心切,猝不及防;二来对方相当有经验,戴琦一落马,立刻上来十多个人,先撒一把石灰,蒙了戴琦的眼,然后十来把钢刀压在她的脖子上,让她动弹不得。
对方捆人的绳索是生牛皮做成,又韧又紧,饶是戴琦武艺再高,也挣脱不得。本来这样的人不用啰嗦,一刀杀掉了事。可是从她身上搜出了公平道的腰牌,把对方吓了一跳,于是,将她押到山上看押起来。
华武带人上山的时候,暗中给高九留了记号,所以高九、仇五跟踪而至。华武和杨标等人说话,高九暗地里在寨子里转了一圈,正好看见戴琦被关押在一间房里,就这样高九救了戴琦,先把她安顿在山上某处,待到他一人杀掉五百人之后,这才返回来接了戴琦,送回馆驿。
戴琦讲完这些往事,柳子衿点点头。不过她觉得这里面有些疑点,高九不认识戴琦,也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而且这高九杀人如麻,不像个心肠软的,为什么会救这样一个陌生人呢?但既然戴琦没说,她也不问。两人又聊了两句别的,柳子衿说今天也乏累了,躺下先睡。戴琦想着今天还没洗漱,于是出门准备找驿卒打点洗脸水。端着脸盆转过走廊,正朝厨房走,廊柱子边转过一人,脸上似笑非笑,望着戴琦道:“戴小姐,一向可好?”
来人正是高九,戴琦狠狠白他一眼,却不说话,扭头往回走。高九又是一个转身,绕到戴琦身前,还是那副嘴脸道:“戴小姐,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见面不说感谢,怎么连个招呼也不打?”
冷不防戴琦一个脸盆砸来,高九忙着一闪,拿脸盆飞出去撞了个响亮。一院子的灯亮了一半,有人从房里探出脑袋问:“怎么回事?”
高九忙着应承道:“没事儿,是我。天黑,跌了个跟头,脸盆也摔了。”
戴琦冷着脸,一言不发就往房里走。高九也不追赶,嘻嘻笑着:“戴小姐,至于嘛,不就是被我看了...”
话没说完,忽地一只短剑飞来,正是戴琦善使的暗器,就听当的一声,短剑撞上一物,失了方向,直直地钉在廊柱上。
高九又道:“戴小姐,姑娘家家这么狠,以后嫁得出去吗?”
又听风声一起,却不是冲着自己来的。高九多么机敏,立即知道不好。他的轻功太好,心念一动,身体已经到了戴琦身边,伸手就将戴琦脖子上的短刀给摘了下来,语气也变得正经起来:“戴小姐,何必呢!一句玩笑,咋不识逗呢!”
戴琦被他的辽东口音逗乐了,噗嗤一笑,可心中仍是气恼,手腕一甩,甩掉他的手,气呼呼地往房里走去。
回到房中,去看见柳子衿已经起身,正在倒茶,忙问:“五夫人,你怎么起来了。”
柳子衿看着她,道:“外面也不知道谁在吵闹,让人心烦。睡不着,起来喝杯茶。”
戴琦脸上一红,幸好灯光不明,看不真切。她也不答话,躺在床上,和衣而卧。
刚才的对话柳子衿听了个大概。她是多聪敏的人,几句话就听出了端倪,心中有数。她看着戴琦,脸上浮出微笑。戴琦比她大上几岁,虽然是从人,她却从没将她看做下人,心里还有几分当做姐姐的样子。如今姐姐有了心事,她便琢磨着怎么给解决。
正想着,有人敲门,柳子衿问:“谁?”
“夫人,是我,沈英罗。夏公子有请!”
“夏”对“尚”,夏公子是元庆帝微服出巡时的别称。这一句“夏公子有请”,表示元庆帝又有事儿了。
第五十三章 抚州城外
元庆帝的事情其实很简单,明天一早,请柳子衿护送苏黛云等人回京城的平乡侯府,绝对不要去广平。据可靠情报,此去广平非常危险,而且郭韬到底在广平干了些什么,情况不明,贸然前去,凶多吉少。
柳子衿问:“陛下,臣妇斗胆请问,您这次前来金阳,是不是也为了广平之事?”
元庆帝一愣,道:“平乡侯夫人果然不凡,朕也不瞒你,这次前来的确是因为广平。但朕不是要去广平,而是来劝说蒋南平先生不要去。蒋先生本来要去广平和郭韬商议大事。但是前日朕收到密报,说是郭韬造反,朕怕蒋先生危险,特地赶到金阳劝说他别去。谁料到蒋先生先走一步,已经动身去了。”
柳子衿想,难怪昨天一大早就不见蒋南平的身影,原来他早已走了,当下道:“陛下,臣妇以平乡侯府上下二百口性命担保,郭韬绝不会反。并且,臣妇大胆请命护送苏黛云去广平和郭韬见面。臣妇虽然愚钝,但也深知黛云、郭涛夫妇情真意切,不可分离。如果黛云去见郭韬,其一可以为他解开心结,全力抗敌,其二他们夫妻勠力同心,满城军民也会士气大增。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元庆帝沉吟片刻,又抬头看看身边的高殊胜,见他也点点头,于是说:“如此甚好,只是辛苦五夫人了。此去路途艰险,本来我应派仇五和高九一起护送你们。但是现在金阳县的赵文畏罪自杀,石晓明接管县令,人地不熟,需要仇五这样的好手保驾。所以,我只能派高九护送你们了。”
第二天一早,柳子衿、岳真真、苏黛云、苏碧原、小云、小红、戴琦、高九一行八人便上路了。本来柳子衿不想让苏碧原跟去,但是碧原的犟脾气和她姐姐不遑多让,所以也只有跟去了。岳真真、苏黛云都会骑马,因此这一行是一车三马,岳真真、苏黛云男扮女装和高九一起乘马,剩下的人坐车,车夫则是戴琦。
一行人刚刚过了遐龄山,忽然后面尘土大作,似乎有大队人马追了过来。等到追兵迫近,众人才认清,原来是北山落草的赵玉和与沈英罗。
昨日议事的时候,皇帝已经命沈英罗随驾返京,复审李元一案,而大寨主铁中英、二寨主赵玉和则带着北山的两千人马作为金阳县新的巡防营接受改编,如今铁中英是金阳的新守备,赵玉和则是巡防营总营官。不知为何今天这一路人马追了过来。
赵玉和与沈英罗来到车前,翻身跪倒。沈英罗道:“五夫人,知道您要远去广平,赵玉和已请示陛下,特率五百人马为您护驾。这五百人全是边州流民中的青壮年改编,熟悉道路,作战勇敢,对您或有帮助!”
柳子衿看了看苏黛云、高九等,见他们都没有反对意见,于是下车扶起沈、赵二人,安抚了一番,也就接受了他们的好意。
沈英罗自回金阳与元庆帝会合,赵玉和的人马便成了柳子衿的护卫队。
有了这五百人马,柳子衿心中踏实了不少。她手中还有吏部飞骑传过来的官凭路引,所以这一路走得非常畅通。
一路无话,二日后队伍就到了抚州边上的罗山村,此处离黄河镇守使牛忠武的治所抚州仅二十里的路程。
此时天色尚早,赵玉和要催赶人马继续前进,柳子衿却叫住了他。
她让人马暂时扎了个营寨,然后召集大家在大营里议事。
苏黛云问:“五娘,怎么不走了?”
柳子衿道:“前面是牛忠武的地盘。正是他告发郭韬谋反,我们这些
人要去广平,你们想想,牛忠武会让我们去吗?”
赵玉和本来就是黑脸,一听柳子衿的话登时气得发紫:“五夫人,这牛忠武最不是个东西。要不是他,郭军门也不会蒙上这不白之冤,依着我,带领人马杀他个片甲不留,提着他的狗头给郭军门做个见面礼。”
高九在一旁嘻嘻笑道:“老赵,你手里是五百人,人家抚州有精兵五万,一个打一百个,你以为你的手下个个都是我们勇手团?”
这话说得伤人,赵玉和上去揪住高九的脖领子,左手已经捏成拳头要打。
冷不防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攥住赵玉和的手腕,饶是他力大无穷,这拳也打不下去了。只听那人道:“自己人火拼,没得让人笑话。”众人一看,原来是戴琦。
其实以高九的本领,十个赵玉和也打不了他。他原想让赵玉和出出丑,却没料到戴琦帮了自己,这充分说明,她对自己还是很有好感的,尽管自己在救她的时候不慎...。他一高兴,便宜话张口就来:“戴小姐,你这救了我一命,咱俩的救命之恩这可就算扯平了。”
戴琦理都没理他,松开赵玉和,重新站回到柳子衿的身边。
柳子衿把脸一沉,道:“戴琦说得对,今后谁要是再做这种自己人打自己人的事,别怪我赶他走!”
她略微停顿了一下,脸色转为温和,道:“现在最要紧的,是怎么过牛忠武这一关。”
苏黛云道:“五娘,我想过了。强攻肯定不行,让牛忠武放咱们过去也不太可能,唯有想什么办法绕过抚州。”她看了看小红,问:“小红,你是从广平来的,这里有路绕过去吗?”
小红点点头:“大小姐,我们从广平逃难过来,这个该死的牛忠武心肠坏透了,就是不放我们进城。不过城东是座大山,我们循着山路绕过抚州过来的。可是...”
她犹豫了一下:“这山路特别难走,有的地方是条只有一人来宽的窄路,像我们这样的车马肯定过不去。”
苏黛云立刻说:“没关系,大不了我们都走路。”众人之中,她去广平的心情是最急切的,所以无论有什么困难对她来说都不是问题。
高九仍然是一副嬉皮笑脸的表情:“要是人家在山路上埋伏一队人,那真是来一个抓一个,省事的不得了。”
他说起来像是开玩笑,可众人都陷入了沉思,因为这话的确很有道理。
营帐里一阵沉默,最后柳子衿一咬牙:“实在不行,我去。我是平乡侯夫人,他不敢不见我。高九,到时候你跟着我,只要一言不合,你给我动手杀了他。咱们来个先斩后奏。反正我手里有吏部官凭,到时候就说他私自阻挡官差行路。他们群龙无首,我们五百人再往城里一闯,或许能够成功。”
她又看了看高九:“怎么样,拿出你杀那三百人的本事,行不行?”
高九始终是一副笑模样:“没问题。您让我杀城里的五万精兵我杀不了,杀个牛忠武跟拍个蚊子似的。”
这时有人说:“五夫人,我有个想法不知当不当说。”
柳子衿看时,正是戴琦。她点点头,只听戴琦道:“这种两败俱伤的办法风险太大,您要慎重。”
高九斜了她一眼,道:“风险也分人。有我在,风险几乎为零!”
“几乎为零?”众人都是一愣。高九摸摸头,“又失言了。这是石先生教我的,几乎为零也就是没有风险。到时候我管保五夫人平安无事,而且还能大开城门,放
五百人进来。”
每次高九说话,戴琦就像是没听见似的。她对着柳子衿道:“五夫人,我有一个两全的办法。一方面我和高九一起保着您去见牛忠武,能够说通更好,说不通再动手,但是我们要尽量吸引他们的注意力,让他们以为我们的大队人马被困在城外。这边赵大哥悄悄带着余人从小路绕过抚州。我想,以我和高九的实力,保证您平安无事是没有问题的。”
柳子衿听罢大喜,拉着戴琦的手不放:“好姐姐,真亏你想得出来。有这个主意,我们还担心什么!”她一声“好姐姐”羞得戴琦满脸通红,一缩手,站到苏黛云等人身旁去了。
苏黛云欢喜地说道:“事不宜迟,咱们就这么办。小红,你赶紧跟赵大哥说说路线,我们这就去准备。”
岳真真道:“小戴,你这个计策比孔明也差不多少。我知道,这叫空城计。咱们把营寨都布置好。扎上稻草人,穿上军服。然后把马全部栓起来,离着老远放些草料。马吃不到草就会叫。敌人一听以为咱们这儿有好多人马呢!然后咱们再悄悄地撤退。”
柳子衿赞道:“岳姐姐,你也是女中诸葛!”
岳真真不好意思地说:“都是戏文里看的,也不知中不中用,试试看呗!”
众人一边忙活,一边说笑。忽然外面进来一个军校,对赵玉和禀报道:“大人,黄河镇抚使牛大人有信差来到。”
大家皆是一愣,不知这牛忠武打得什么心思。
赵玉和看着柳子衿。柳子衿一点头,赵玉和说:“让他进来。”
来人是抚州的一个参将,进来后见过礼,取出一封信,递给柳子衿:“五夫人,这是我家镇抚使大人的一封密信,请您亲启。而且镇抚使大人交代,让我专等您的回信。”
柳子衿接过信,打开看了一遍,不放心,又看了一遍,递给赵玉和,然后依次传递。
众人看完之后,柳子衿对参将说:“你先到别帐等一下,我待会儿给你回信。”
参将走后,柳子衿环顾一下众人,问:“怎么样?”
岳真真道:“老五,这还看不出来。这叫鸿门宴,戏文里都这么演得。”
柳子衿又看苏黛云和戴琦。苏黛云道:“牛忠武和我家郭韬素来不和,还诬陷他造反。现在明知道我们去广平,还特意邀请我们进城,还要摆宴款待我们一行,这的确不太对头。五娘,我看,咱们还是照原计划进行吧。”
戴琦道:“牛忠武派人来送信,说明我们的行踪他都知道了。再想分兵两路只怕不太可能了。夫人,干脆,咱们都进城,只要加着防备,不怕他出鬼!而且,”她看一眼高九,又道:“某人不是跟我说过吗?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咱们进了城,就像孙悟空钻到铁扇公主的肚子,给他来个翻天覆地。”
高九一拍巴掌:“戴小姐,这次咱们真是想到一块儿去了。石先生跟我讲过一个故事,叫木马计,说的是啊...”
他还要滔滔不绝地说下去,戴琦一瞪眼:“这不是你开故事会的时候!”
高九知趣地刹住了车:“五夫人,我觉得,就按戴琦的办。咱们提前做好准备。凭我高九的本事,管保夫人小姐毫发无伤!”
戴琦又是一嗔:“就你嘚瑟!”
高九大乐:“几天不见,俺们那疙瘩家乡话学得挺溜啊!”
柳子衿笑着打断他们:“行了,就这么办。不过,咱们再把细节好好商量商量。”
第五十四章 鸿门之宴
半个时辰之后,赵玉和集合所有队伍,簇拥着柳子衿一行,来到抚州的南门。
城门外早已排列了一大队人马,盔甲鲜明,绣旗猎猎。为首是两员大将,其中一个金盔金甲,绿战袍,面如鞋拔,一对眯缝眼,偏偏留着一部长须飘洒在前胸,时不时拂上两拂,远远一看,还真有点低配版关云长的感觉。众人里苏黛云认得,此人正是自己夫君的仇敌,黄河镇抚使牛忠武。
那牛忠武远远望见柳子衿的队伍来了,单人独骑赶到近前,飞身下马,站立等待。此人在官场上打磨了不少时日,也是个惯会识人的角色。他一眼看见车驾,两边有不少护卫,就知道五夫人到了。
等车驾停稳,他冲着车驾毕恭毕敬地施礼道:“卑职黄河镇抚使牛忠武拜见平乡侯五夫人。”
柳子衿掀开车帘,看了牛忠武一眼,用温和但不失威严的语气说:“牛大人,不必多礼。我等路经贵府,多有打扰,还请牛大人见谅。”
两个人你来我往地寒暄一番,牛忠武打头,领着队伍进城。到达城门的时候,牛忠武带来的队伍分为两队,一队先行,作为前导。一队断后,负责保护。车上的柳子衿和苏黛云等人互望了几眼,心中都有些惴惴,这是把我们这五百人看管起来了。
一行人到达一座房子前,牛忠武下马,带着那员将领来到柳子衿车前,又是躬身一礼道:“请夫人下车。”
柳子衿等人下了车,只听牛忠武道:“夫人,这里是抚州训战堂,是我们抚州训练军官,操练士卒的所在。地方宽敞、居住舒适。卑职斗胆,将夫人一行人安排在这里,请夫人移驾。”
他又一指自己身边那员将领,说:“这是我的副将,抚州都督孟路,夫人等在这里的起居全由他来照顾。”说着一指那人,“快过来,见过夫人一行。”
那人趋步上前,对着众人深施一礼:“末将孟路,参见夫人,参见小姐,见过各位。”
这些人里,柳子衿、岳真真是平乡侯夫人,对孟路的施礼坦然接受,苏黛云恨牛忠武恨得牙痒,别过头去不理。其余人要么比孟路官职小,要么是从人,看孟路这么大的礼数都有些不太自然。倒是高九笑嘻嘻地,受了孟路一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也不还礼。
等这孟路抬起头来,众人再看,又都吃了一惊。
大伙儿虽然知识水平参差不齐,但好歹都学过一条成语“阴险狡诈”。这孟路尖嘴猴腮,獐头鼠目,那一对乱转的小眼珠配合着满脸让人极度不适的谄笑,竟然和这条成语高度契合,众人想想,也是暗暗称奇。
高九不由自主地和戴琦对视了一眼,两人脸上都写着一句话,此人不可不防。
在孟路的带领下,众人进了抚州训战堂。进的大门才发现,虽然大门不起眼,可是里面却是好大一处地方。进门是个极宽敞的天井,看那尺寸,估计站的了上千人。此时的天井里已整齐地摆放着数百张条案,上面有肉有酒,喷香扑鼻。天井的尽头是一座大殿,殿门全开,虽然是白天,里面却是灯火辉煌。
孟路的手下安排赵玉和的五百士兵在天井中坐下,每张条案前都有斟酒的军士。五百人走了一天,还没吃喝,看见美酒肥肉,那肚子里的馋虫早就已经钻到嗓子眼了。
牛忠武和孟路则是一路领头,引着柳子衿等人进了大殿。大殿里布置得更加堂皇,酒菜自然极尽精美丰盛。柳子衿一路走来,心中一路在想,即便是鸿门宴,这个牛忠武也确实舍得下本钱。
高九和戴琦走在队伍的最后,他们故意和前面的人拉开了不小的距离。两人边走边往四下看看,眼见前面的人走得远了,他们接着低头的机会咬了咬耳朵。
戴琦悄声说:“天井外面是夹墙,墙里全是人。”
高九拿眼扫了一圈,说:“有多少?”
“起码五百。”
高九白了她一眼:“什么眼力,还千里灯?明明是五百零九十二人。”
戴琦知道他的无赖脾气又上来了,懒得搭茬。走了一阵,戴琦又说:“房上也有人,藏在屋脊背面。听声音,是弓弩手,很麻烦。”
高九又向上扫了一眼,说:“房上的归你,墙里的归我。”
戴琦看他一眼,道:“那
大殿上的牛忠武谁管?”
“还不是我来!我一专多能。”
戴琦没听懂他的俏皮话,自顾着说:“擒贼擒王。我先抓住牛忠武,房上的就不敢乱动。你顶住夹墙的出口,让这帮刀斧手出不来。”
“要是房上的用短弩招呼怎么办?”
戴琦冷笑一声,低低说道:“你不是号称云里针吗?拿手的本事都忘了?”
两人就这么边说边走,进了大殿,柳子衿他们已经落座了。
戴琦本能地走到柳子衿背后站住,牛忠武就在她旁边,动手的时候一伸手就能抓到。
高九则大大咧咧地坐在赵玉和的身旁,自顾自地撕下一块牛肉啃起来。他的身边是孟路,高九心中的打算是,只要一动手,首先拿酒瓶把孟路的脑袋给砸了,因为那张脸他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牛忠武看众人都落了座,于是举起酒杯,向着柳子衿道:“五夫人远来,卑职有失远迎,还望恕罪。这杯算是赔罪的。”说罢,一饮而尽。
除了高九,柳子衿等人却不去碰那杯子。都知道牛忠武和郭韬不睦,这次他如此热情,未免让人生疑。一边的孟路笑道:“镇抚使大人,五夫人是平乡侯爷的心上人,您才多大的面子,怎么请得动夫人喝酒。来来,我们大家一起请夫人。”
说罢一使眼色,原来每条桌案旁都有一个牛忠武安排的陪客。他们见孟路示意,立刻拿起桌上的小酒坛,给自己杯中倒了一杯,都是一饮而尽。又齐刷刷地夹起一筷子菜吃下,这才举着空杯子对着柳子衿众人道:“五夫人,诸位,请!”
柳子衿等是何等聪明,立刻明白人家这是在示意,酒菜无毒,只管大胆吃喝。既然如此,他们也只得端杯在手,勉强喝了一口。只有苏黛云,冷眼望着他处,动也不动,浑然眼里就没有牛忠武这个人。
牛忠武放下杯子,问:“五夫人,今日从敝州经过,敢问是去何处?”
“广平!”柳子衿回答得很简洁。
“哦,”牛忠武装作很吃惊的样子说,“广平那里乱的很那,去那里可危险!”
黛云再也按奈不住了,腾地站起来指着牛忠武道:“姓牛的,你造谣说我夫君造反,还闹得满城风雨。这是要让我们郭家满门抄斩哪。我家夫君和你有何愁何怨,你要这样对付他?”
牛忠武这才转向黛云,像是刚刚看见她一样:“原来是大小姐。自从夫人到此,还没来及行礼,真是失敬失敬。你刚才说诬陷郭韬造反,那可错了。如今边关数家守将都密报朝廷,所说之事和我一模一样,怎么是我诬告呢?”
苏黛云气愤愤地说:“那些人都和你沆瀣一气,自然都是你的应声虫。”
牛忠武还要争辩,柳子衿一摆手道:“行了。牛大人,是否诬告,朝廷自有公论。我们此去广平,也是想查个清楚,还请牛大人行个方便,放我们过去。”
牛忠武一副很为难的样子,说:“不是我不放。如今的广平不但郭韬造反,而且还盘踞着东虏的五万大军。双方混杂一处,夫人一去只怕凶多吉少。到那时,平乡侯怪罪下来,我可担待不起。”
柳子衿正要说话,孟路插话了:“五夫人,您可能不太了解广平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样,我找个人给您详细说说。”
说着他冲着殿前的一个将官一挥手:“你过来。五夫人,此人叫王年,前几日还在广平,你让他给你说说广平的事儿。”
众人的目光都投向王年。这人吞吞吐吐地哼哧了半天,说:“郭韬在广平要把鞑子全都放进城了,还商量要合兵一处打到抚州。我是气愤不过才跑过来给镇抚使大人报信的。”
柳子衿冷眼看着这个王年,半晌才问:“你在广平是什么职务?”
“巡营小队的队长。”
“你这么小个官职怎么会知道郭韬和鞑子的谋划。”
“我听我们营官说的。”
“这么机密的事情你们营官会透露给你?”
“哦,是这样的。我们营官喝醉了告诉我的。”
“联络鞑子是叛国大罪,一个小营官也配参与进去?”
柳子衿咄咄逼人的口气让这个王年有些惊慌失措。他回头看看牛忠武,那意思明显是这
话不是你教我的?老牛却低头喝酒,装作没看见。他又去向孟路求援,那家伙更绝,颠颠儿地跑去给苏黛云、岳真真布菜去了。
这下王年可真有点无助了,张口结舌,呆呆地傻站在那里。
猛然间听到半空中一声暴喝:“王铁棍,是你小子!”
众人齐齐往往发声的地方一看,原来是赵玉和。此刻,他正怒视某个方向,被唤作“王铁棍”的人就站在那里。
听到这一声暴喝,王年就像被人打了一拳,浑身一抖,回头一看,颤声道:“赵,赵大哥!”原来他就是那个“王铁棍”。
就听赵玉和还在那里怒吼:“王铁棍,你这个丧良心的狗杂种。三年前我和你一起逃难到广平,你背上生了恶疮,躺在城门边上疼得哇哇乱叫没人理你。你女人硬是要卖了自己给你换钱治病,幸亏遇上郭军门,把你带到医馆治病,还留下十两银子生活。要没有郭军门,你他娘早喂狗了。今天你在这里昧着良心给郭军门扣脏盆子,老天爷咋不让你这狗杂种早点死呢!”
王年的脸腾地一下红得像个番茄:“赵大哥,我,我...”
忽然酒席上有人呜呜地哭了起来,大家一看,却是站在苏黛云身后的小红。黛云以为她是被赵玉和的大嗓门给吓到了,连忙拉住小红的手,温颜安慰道:“小红别怕,不是说你呢。”
小红一边抽泣一边说:“小姐,我不是害怕。我想起了我爹娘。当初我和爹娘从北边的洛州逃到南边,爹爹得了重病,我和娘连走了几座州府,守门的都不让我们进。我娘在城门边上把头都磕破了,可这些人心肠硬的像石头。后来大伙儿说只有广平的郭将军是活菩萨,愿意放我们进来。
我们进城的时候,郭将军还特意在城门口设了粥棚,让我们这些饿肚子的人吃了个饱。我记得郭将军看见我爹爹病得皮包骨头,还特地问了病情,还塞了五两银子给我娘去请郎中。幸亏有这五两银子救命,请了个郎中吃了药,爹爹的病慢慢就好了。
郭将军还说,要是愿意留在广平,可以寻户人家让我们做小工,赚点生计。要不是爹爹非要继续往南边来,也不至于饿死在逃难的路上。”说罢又是一阵痛哭。
她这一哭,天井里不少抚州的士兵也哭了起来。原来他们很多都是流民,基本上都受过郭韬的恩惠,后来郭韬为了安置这些人,选了青壮年成了巡营分队,让王年做了队长。前些时他们跟着王年到了抚州,如今一听小红的述说,勾起了心里的往事,纷纷流泪。
赵玉和上去一把揪住王年的衣服领子,恶狠狠地说:“狗杂种,你不是一样?没有郭军门把你安置在巡防营,你小子的小命早就喂狗了。还他娘脏心烂肺地害人。”他本来是铁匠出身,身高体壮,手上有把子力气,这一下愣是把王年提了起来,差点没被勒死。
牛忠武自知理亏,没看做声,一杯一杯地喝酒。孟路不知跑到哪里,连人影也不见。
柳子衿看看不对,喊了声:“赵将军,暂且住手。”
她的话赵玉和不敢不听,恨恨地松开手。这边厢戴琦趁机在柳子衿耳边嘀咕了几句,柳子衿脸上颜色一变,面朝牛忠武道:“牛大人,这位王年说的是真是假咱们暂且不论。可是我们一行不过是路经此地,并无恶意,牛大人何必在周围安排这么多伏兵?”
牛忠武正拿着一杯酒,还在装模作样地喝着,听到这话,手一抖,差点把酒杯弄掉了。他磕磕巴巴地说:“什么伏兵?”
高九一副笑嘻嘻的模样说道:“夹墙里,房脊上至少埋伏了七八百人,还有短弩手。我高九要是连这点都看不来,就枉在勇手团里混了。”
孟路凑上来道:“五夫人,我家大人是一片好意。派这么多兵,是保护你们的安全!”
黛云冷冷一笑,道:“保护安全?难道你们的抚州是个贼窝,还需要这么多人来保护?”
岳真真气乎乎地冲着牛忠武道:“你要,跟戏台上狗官一模一样。你知道我们这次去广平干什么吗?东边的鞑子要杀进广平烧杀抢掠,我们这是去给郭韬助阵的。你们这些人要是拦着我们,那可真是昧了良心,帮着鞑子害自己人了。”
话刚说完,就听见天井的夹墙里一阵骚动,紧接着,从那里一下子站出了几十名士兵。
第五十五章 坐收渔利
柳子衿说看到夹墙里有人,其实自己也不太肯定。但没想到话音刚落,夹墙里真的蹦出这许多拿刀弄枪的人出来,心里还真就大吃一惊。
不过她反应极快,稍微迟疑了一下,立刻对着牛忠武道:“牛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牛忠武还没答话,夹墙里那些士兵已经走上殿来,其中一个为首的来到柳子衿面前,当啷一声把手中的刀扔在地上,扑通跪倒。其余士兵也同样把手中的兵器一扔,跪在地上。
只听那为首的说:“五夫人,小人名叫冯扬,是抚州城防司的都统,奉镇抚使大人之命在此...”他犹豫了一下,继续说,“在此戒备。夫人,刚才听了外面这许多话,我等真是无地自容。”
原来,去年契陵族也曾大举入侵广平。牛忠武本来没想着派兵援救,可眼见贼人势大,怕真的攻破广平自己不好交差,就派了抚州城防司的副将牛进带着五千人马象征性地做做样子,冯扬也在其中。
牛进上了战场,一味只是作壁上观,任凭郭韬带着人马厮杀。那次契陵族出兵三万,郭韬的广平本来有驻军二万,可是牛忠武的侄子在广平以东的任州,为了加强那里的防御,他硬是强行调走了一万人。所以实际上真正面对契陵三万人马的天顺军只有一万。
亏得郭韬智计百出,扛住了契陵族的多次打击,但自己这边也损失惨重,一万人死伤六千之多。契陵族人多半凶残狡诈,一见强攻不下,就在广平周边的村寨内烧杀掠夺,把老人孩子杀了,留下青壮年的男女驱赶回去做奴隶。郭韬本来可以守在城楼里不出来,可是看见鞑子如此残暴,忍不住又带着三千人马冲出城来解救百姓。这是旁观的抚州军队中有许多人已经按奈不住不住要求出兵助阵了,可是牛进死守牛忠武的命令,就是不出战。
还是郭韬,用短弩队射住鞑子两翼,又用骑兵冲击鞑子的中军,让鞑子首尾不能相顾,最后只得撤退。这场战斗给包括冯扬在内的许多抚州军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他们的心目中,郭韬是一个智勇双全,舍生忘死的英雄。
这一次牛忠武安排冯扬率五百人藏在夹墙内,没有跟他们说明柳子衿等人的身份,只让他们在夹墙内持刀戒备,一有信号就冲出来。至于冲出来干什么,牛忠武会有进一步的命令。
可是冯扬等人在夹墙内越听越不对劲,知道柳子衿等是去援救郭韬,其中竟然还有郭韬的夫人苏黛云。那么牛忠武安排这么多士兵藏在夹墙里用心就很难测了。他听到了柳子衿、赵玉和、苏黛云等人的质问,又听到了苏小红的哭诉,越想越不是味儿,干脆走出夹墙,把兵器一扔,任凭柳子衿的发落。
牛忠武一见事情不妙,一路小跑着来到柳子衿面前,赔笑着说:“五夫人,安排这些士兵实在是为了保卫你们的安全,别无他意。”
一边的岳真真和苏黛云正要发作,孟路又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五夫人,大小姐。小人敢以性命担保,镇抚使大人说的没有半句假话。准备这么多军兵,确实是为了保护各位的安全。至于为什么藏在夹墙里,主要是因为怕惊吓了诸位。”
牛忠武赶忙一个劲儿地点头:“不错,不错,”
本来孟路不说还好点,他越这么说,大伙儿的疑心越重。岳真真更是戏文看得多了,一见有埋伏的士兵,就往
鸿门宴、单刀会这方面想。这会儿听到孟路的解释,在她心里那就是欲盖弥彰,所以她嚷起来比谁都凶。
这孟路又来打圆场:“四夫人,您可千万别这么想。我家镇抚使大人真就是全心全意为他人着想。别的不说,光是王年带来的这帮弟兄,一来就进了巡营总队,每月的饷钱都是一两五钱,够优厚吧。”
他一提到巡营总队的事,牛忠武便知道不好,连忙伸手去拦,可是已经晚了,话已出口。那边赵玉和立刻就做出了反应。他把脸一转,怒目对着牛忠武道:“一两五钱?别欺负我们不知道。我们金阳的巡营总队一名士兵月例都是三两,你这儿愣是克扣了一半?你个喝兵血的忘八羔子”
王年吓得脸色煞白,心中暗暗叫苦,也不知道这个孟路抽了哪门子邪风,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全倒出来了。
孟路还在那里解释:“赵大人,喝兵血的事那真真是冤枉我家大人了。说到爱兵如子,没谁比得上我家镇抚使。你看,为了让王年安心当差,他还把王年的老婆接进了府里,做了洗衣房的头目,一个月也拿不少例钱呢!”
却听见旁边的冯扬冷笑一声:“王年,谁不知道咱们镇抚使大人见了漂亮女人比狗见了鲜肉都欢喜,你把自己的老婆送进府里,那不是送进狼嘴里去了?”
这一句话戳到了王年的心尖子上。他女人是他的心头肉,见不得受到一点委屈。可昨晚去了就不见回来,说是府里事情太忙,自己哪里打听去?却原来,还有这么一遭故事!
孟路见他脸色变了,上前道:“王年,你可千万别往歪处想。镇抚使大人全是一片好心,你家女人又能干,在府里忙活得不亦乐乎,镇抚使大人还直夸她好呢!”
这话听起来没什么错处,可是王年心里存了别的想法,孟路这么一说就把他的心头怒火给勾起来了。再加上刚才赵玉和的一顿数落,让他觉得自己背叛了郭韬,因此更加无地自容。心里热血一涌,拔出腰间的短刀冲上前对着牛忠武道:“姓牛的,你做的好事,害得我里外不是人,连老婆都卖了。我他娘宰了你!”说罢短刀一送,就扎进了牛忠武的心窝。
在短刀扎入的那一刻,黄河镇抚使牛忠武看了旁边的副将孟路一眼,一瞬间,他好像什么都明白了。
昨天,当探子禀报说柳子衿等人即将路经抚州前往广平的时候,他便有些着急。自己造谣郭韬造反,现在人家的家里人找来了,万一事情暴露,得罪了平乡侯可不是好玩的。于是,他找来手下的几个副将商议。他的心腹爱将牛进到京城散布谣言去了,没了这个智囊,他总觉得差点什么。不过幸好另外几个表现都还非常踊跃,特别是平时不怎么爱搭腔的孟路这回积极献言献策。牛忠武知道在五名副将中孟路排名第二,在牛进的后面,这回如果出了大力,兴许以后就能越过牛进坐上镇抚使的位置。
孟路让他把柳子衿等人软禁在训战堂内。周围伏下士兵,以防万一。埋伏士兵的目的当然不是蠢到去杀柳子衿他们,而是以备安全。
然后他又建议牛忠武让广平来的王年上堂给柳子衿等人摆事实讲道理,企图让他们相信郭韬真的反了。
现在想来,孟路安排冯扬这样的人埋伏,其实是在给自己埋雷。冯扬参加过广平保卫战,肯定对郭韬的敬仰之情如滔滔江水,怎
么可能会反过来对付柳子衿和苏黛云呢?
而王年也受过郭韬的恩惠,被赵玉和这样一呵斥,良心发现,难免不会反过来对付自己。
至于王年的老婆,姿色平平,牛忠武吃过见过的多了,对这种货色毫无**。之所以让她进府,也是孟路的建议,说是要收买人心。王年的女人倒是勤快,进了府就忙进忙出,一晚上都不歇着,没想到这也成了口实。
王年、王年的女人、冯扬,一切都和孟路有关。看来,在这件事情上最处心积虑的人是他的副将孟路。
当他看孟路的时候,孟路也在看着他。在死亡的一刹那,他从孟路的脸上捕捉到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那是一种大功告成的得意。牛忠武一闭眼,算了,虽然就这么死了,但是做了个明白鬼,也不枉在这世上走了一遭。
牛忠武当场毙命,堂上顿时一阵剧烈的骚动。几乎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结局。
还是孟路反应奇快,一招手,令亲兵将王年捆了起来。又让人抬下牛忠武的尸体,将现场收拾干净,这才重新请柳子衿等人入座。牛忠武一死,按照官阶,他就是抚州最高指挥官,所以众人对他都唯命是从。
孟路冲着柳子衿一拱手道:“五夫人,这件事发生的唐突,我们谁也没有预料。让夫人受惊了。”
柳子衿毕竟是个妇人,这种血淋淋的场面也是第一次见过,一颗心怦怦乱跳。她竭力掩饰住紧张,问:“孟大人,你们抚州内部火拼,和我等无关,我只请你保证我们一行的安全,其他全由孟大人做主。”
孟路点点头道:“行,夫人等的安全卑职自会全力维护。至于这个杀人凶手嘛,暂且关押。卑职再申报朝廷,看朝廷如何发落。”
柳子衿看了王年一眼,此时他失魂落魄,瘫在地上,一言不发。柳子衿道:“孟大人,如果方便的话,我有一言想和你单独谈谈。”
孟路微微一笑:“那好,请到后堂叙话。”
两人走入后堂。孟路让从人全部退下,又在门口设置了十名岗哨,不放任何人进来,这才请柳子衿坐下。
柳子衿对着孟路道:“孟大人,今日堂前之事,真是让我对您刮目相看啊!您的安排滴水不漏,举手间除掉一个劲敌,而且一点和您扯不上关联,真是佩服佩服。”
孟路竟然毫不谦逊,说道:“明人面前不说假话,夫人一眼看破,卑职也是佩服得紧。”
柳子衿正色道:“既然大家都开门见山了,我有个建议。管保孟大人现在就能坐稳镇抚使的位置,而且把谋杀牛忠武的罪名洗得干干净净。”
孟路仍然正襟危坐,不露声色地问:“愿闻其详。”
“牛忠武埋伏士兵,意欲刺杀平乡侯亲眷,克扣军饷,掳略部下的妻小,而且构陷同僚,每一样都是死罪。王年为向郭韬报恩,伪装就范,当堂杀死了牛忠武。这个说法,孟大人以为如何?”
一语正中孟路的心事,他哈哈一笑,道:“就依夫人之见。下官这就去安排。”
两人又密议了一阵,觉得没有漏洞了,这才起身。
孟路道:“夫人心思缜密,末将着实折服!”
柳子衿道:“孟大人深谋远虑,我也是敬仰的很啊!”
两人会心地一笑,走出了后堂。
第五十六章 箭法如神
二日后的抚州北城外,孟路亲率抚州大小官员一路相送。到了十里长亭,其他官员都回去了,柳子衿道:“孟大人,我看你也仁至义尽,不如回转吧。”
孟路一笑,道:“夫人是女中豪杰,不知能够骑马吗?”
柳子衿道:“我也曾学过骑马,不过比不得你们这些将军,勉强为之。”
“那好,”说着让人牵过一匹马来,毛色枣红,犹如一匹缎子,看着煞是爱人。孟路续道:“夫人,这是我和北朝作战的时候缴获的一匹千里马,性格温顺,适合夫人骑坐。不知可有这个荣幸,让夫人笑纳。”
柳子衿正觉得坐车气闷,一时兴起,跃身上马走了一圈,口中赞道:“果然是好马!”
本来到这里孟路就该回头了,他却执意要送。柳子衿明白他的意思,刚才有许多官员在,有些话不好明说。现在人都走了,估计有些话要和她说。
两人并辔而行,跟在队伍的后面。柳子衿笑道:“恭喜孟大人,牛忠武的空缺只怕非你莫属了。”
孟路淡淡一笑:“今日一早朝廷已经行文,在下已经升为黄河镇抚使,即日生效。”
柳子衿大吃一惊:“这么快?镇抚使这样的重要职位如果空缺,需要议政处集体会商,由陛下圣裁,怎地今日如此之快?”
孟路听着不禁肃然:“五夫人对朝廷官制如此熟悉,下官真是佩服至极。因为黄河镇抚使管辖边关,位置重要,不可一日无主。朝廷这次是特事特办,用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传递过来的。”
柳子衿沉思片刻,道:“八百里加急也需要一日半的时间,来回就是三日。你却是两日就办成了,实在是...”忽然间她眼睛一亮,“除非朝廷早有公文在你手里。也就是说杀牛忠武是迟早的事...”
“吁”的一声,孟路一把勒住缰绳,转脸看着柳子衿半晌不得说话:“难怪都说平乡侯器重夫人,真是名不虚传。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
柳子衿对孟路的赞佩却不在意,她想的是孟路这个蓄谋已久的计划到底还有谁参与。看起来,即便不是皇帝亲自参与,也是他身边亲近之人策划的。她突然想起了蒋南平,莫非是他?
她没再继续追问,而是转了个话题:“牛忠武定的是什么罪名?”
“叛国之罪!”
柳子衿又是一惊:“叛国?怎么扯到叛国去了。”
孟路意味深长地说道:“单单用克扣军饷,谋人妻女,袭杀侯爵亲眷的罪名还足以杀死一个二品的镇抚使大人。只有叛国谋逆才是大罪,足以灭门,也足以让旁人噤声。”
“你们有证据吗?”
“当然,在他府里搜出了和北朝以及契陵族通敌的书信,他府里的管家也肯做旁证,人证物证都够了。”
柳子衿盯着孟路道:“他真的通敌?”
孟路表情非常地自然:“通不通敌已经不重要了。只要用些手段,就能得到我想要的结果。我在牛忠武身边一年,也不是白干的。”
柳子衿忽然感到有些唏嘘:“可惜了牛忠武的满门。那些老幼妇孺毕竟是无罪的。”
孟路目视前方,缓缓说道:“如果你在抚州待上一年,可能就不会这么说了。牛家两代为官,真正干净的只怕只有门前那一对石狮子。”
“你果然蓄谋已久,也许我应该说,你们果然蓄谋已久。”
孟路脸色
变了变:“五夫人,你的话可以到此为止。我知道你聪明睿智,不过有些事还是不要知道的太多为好。五夫人,我想告诉你的是,去年的广平之战,不光冯扬在场,我也在。当时牛进是副将,我是参将,牛进的副手。您知道那几日我最迫切的想法是什么吗?杀了牛进,带着五千人援助郭韬。不过我忍住了。我知道一定有更好的办法让牛忠武、牛进这样的货色身败名裂。我这人,一向只要结果,不注意过程。”
“过程?什么意思?”
孟路一愣,随即笑道:“这是一位先生教我的,新词。在我们这儿不常用。”
柳子衿抿然一笑:“这位先生恐怕姓蒋。”
孟路也是一怔,但立刻恢复了常态:“夫人,还是那句话,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
柳子衿于是不再说话,心中暗暗想着,蒋先生,你真是无处不在。
眼见又送了五里,孟路道:“夫人,下官就到此为止了。您先行一步,我随后会带队前来援助。郭军门有难,我是不会坐视不管的。”
柳子衿脸色变得肃然:“孟大人,一言为定!”
两日后,柳子衿的队伍达到广平边境的双阳谷。
双阳谷是从抚州通往广平的一处必经之路,形状像一个葫芦,两边都是壁立千仞的悬崖峭壁,莫说是平常人,就是久经训练的勇士也很难爬的上去。在葫芦的细腰处建有一处关城,名为双阳关。它扼住了抚州之间广平的通道,是广平的最后的一道防线。如果北朝或者东虏攻陷广平,这里凭借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地势可以挡住敌人数万人马的进攻。
在双阳关城门的一侧,另有一条平坦大道通向广平的邻州----任州,牛忠武的侄子牛又彤就驻扎在那里。
柳子衿一行抵达双阳关城外,看见城门紧闭。赵玉和命人到城下喊话,让对方开门。
好一会儿,城楼上现出一个将军的身影。看此人年纪不过二十多岁,白盔白甲,自有一番英气。
那人脸对着城下,道:“来者何人?”
“平乡侯府五夫人携广平都督郭将军家眷前往广平,烦请开城。”
那人冷冷一笑,道:“有何为凭?”
城下的马车里走出一人,对着那人高声喊道:“我就是凭证。丁凤,你不认识我吗?”
说话的正是苏黛云,在广平城里,一般偏将以上的将领都认识郭韬的夫人苏黛云。
城上那人名叫丁凤,他年纪虽轻,来头却着实不小,乃是辅政七大臣之一,勇毅侯丁衍的最小的儿子。本来被丁衍当心肝宝贝一样养在府里,可丁凤却总想做一番大事,因此自告奋勇到了边关投军从戎。
他本来在任州的牛又彤手下做都统,可是看不惯牛家人的做派,因此请老爹暗中运作,又转到广平的郭韬属下。广平是北朝和契陵重点攻击对象,时常有大仗。丁凤这个人天生胆大,作战勇敢,所以晋升的很快,如今他已经是仅次于郭韬的广平副都督了。
丁凤看见苏黛云却似没看见一样,反问道:“你到底是何人?”
苏黛云顿时气炸了,怒喝道:“我是郭韬的妻子苏黛云。丁凤,你不认识我吗?”
丁凤仍然是目不斜视:“我眼中只有郭军门的军令。军令在此,即可开门。”
两人一个在上,下个在下,就这么僵持良久。
柳子
衿让小红把苏黛云拉过来问:“黛云,这姓丁的什么了来头?你来了都不肯开门。”
黛云冷哼了一声:“他这个人,把郭韬奉若神明。郭韬对我那样,他自然也不会客气了!”
高九抬头看了看城楼,微微一笑,道:“大小姐,别着急。等我上城去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抓起来,让他给你磕头认错。”
黛云连忙伸手一拦:“千万别...”,“别”字说完,高九的脚尖一点,已经纵身向城楼上飘去。
他这一招叫“连升三级”,第一次起跳后纵到半空,然后左脚点右脚,继续上纵,如是者数次,就能达到自己想要的高度。
双阳关城楼高达十丈,此刻他已经连纵三下,几乎要摸着女墙的垛口了。突然有利器破空之声,随之连响三次,原来是三只利箭朝高九的头、胸、腹三处射来。
高九虽然在空中,但是应变极快,身子尽力往左一侧,头、胸两只利箭射空,但毕竟人在空中,施展不开,腹部躲得稍稍迟缓,第三箭从腰间穿过,虽然没有伤到皮肉,可是把腰带射断,他的外衣一敞,上跃的势头也为之受阻,整个人便掉了下来。
不过以高九的功夫倒还不至于摔伤,但又有两只箭接踵而至。这一次高九双脚刚刚落地,已经来不及抬脚,等他心中暗叫不好,双箭已到,只听噗噗两声,生生将高九钉在地上。
观战众人一阵惊呼声中,戴琦已经纵到高九面前,声音中带着急迫:“你怎么样?”
高九虽然面色惨白,但竟然还能保持常见的微笑:“没事儿,没受伤!”
戴琦低头一看,高九的鞋上没有血迹,想来真是无事,只听高九道:“两支箭都钉在大脚趾之间,没伤到皮肉。”
戴琦惊魂稍定:“还是你躲得快!”
高九苦笑着说:“我没躲,根本就没法躲,他是故意这么射的。要想伤我性命,十个高九也完了。”说罢,他还不忘对着城上的丁凤一拱手:“好箭法!”
城楼上的丁凤也哈哈一笑:“好轻功。”
戴琦小心地起出两支箭,要搀扶高九。他却摆摆手:“我自己能行。”又自我解嘲地摇摇头:“没想到我高九也有今天。”
戴琦学着他的家乡口音说道:“这会子知道什么叫嘚瑟了吧。”
两个人回归本队,众人都上来慰问。黛云说:“这丁凤是广平最好的射手,号称千步将军,也就是说他的箭法能射过一千步(古代一步约为1.5米,千步则达到了1500米左右。以人的目力而言,达到1500米的视距不太可能,因此这里仅仅只是一种夸张的说法)。”
岳真真是急性子,当下喊道:“怎么办?就这么跟他耗着?”
柳子衿回头看看来时的大路,沉吟片刻道:“不忙,援兵一会儿就到。”
果然,半个时辰后,从抚州来的路上尘土飞扬,一队人马瞬间而至,为首一人獐头鼠目,正是不久前才别过的新任黄河镇抚使孟路。
孟路率队来到近前,下马对着柳子衿等人下拜道:“下官护驾来迟,万望夫人海涵。”
柳子衿扶起他,笑着说:“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孟大人你来的正是时候。”
孟路看看远处的城楼,一努嘴,道:“丁凤没让进?”
“正是。”
孟路一拍胸脯:“夫人放心,交给我了。”
第五十七章 投名之状
孟路只带了十名骑兵,走到城下,对着上面高喊:“丁将军,别来无恙!”
丁凤朝下面看了一眼:“原来是孟将军,好久不见了。”
孟路含笑道:“丁将军不认得平乡侯五夫人,总该认得郭将军的宝眷吧。怎地人家要回自己家,丁将军还要拦路?耽误了人家小两口相会,那可是罪孽啊!”
丁凤冷哼了一声:“如今广平鱼龙混杂,苏大小姐别来把水搅得更浑我们就谢天谢地了。孟将军,请你回复苏大小姐,慢走不送!”
孟路叹一口气,道:“人家小两口闹别扭,你个没成亲的大小伙子非要掺和一下,算什么道理。行了,我也不跟你废话,你不让她进,让我进来总行吧!”
丁凤在城上哈哈大笑:“孟将军,要说让大小姐进城我还有几分犹豫。你想进城,那真真是白日做梦了。你们牛镇抚使做得好事,诬陷我家郭军门造反。现在我们是里无粮草,外无救兵,五万鞑子和三万北朝兵已经围了十来天了,你们现在想来乘火打劫?姓孟的,我告诉你,趁早快走,晚一点点,我丁凤的千步箭立时穿透你的首级。”
孟路知道如今广平被围,再加上牛忠武造谣,因为郭韬不但要抵挡外族的进攻,也要戒备来自内地的人马。因此朝廷任命自己的行文只怕到不了广平,因此故作惊讶地说:“怎么,丁将军,你还真耳目闭塞。没听说吗,牛忠武通敌卖国,已经伏法。现在我是黄河镇抚使,特来为郭军门洗冤的。”
丁凤心中一怔,随即放声大笑:“姓孟的,你少来这套。别人都说,宁信阎王,不信孟郎。你孟路说的话要是作准,太阳就从西边出来了。”
孟路正色道:“丁凤,你莫要玩笑。如今我的话有一句算一句,句句都做得准。”
丁凤不再搭理,命令城上张弓搭箭,严阵以待。
孟路本也没打算这么轻易就打开城门,见丁凤如此,喊了一声:“丁凤,你不信我也没关系。待会儿我送一张投名状来,你自然就信了。”说罢,转头回去。
柳子衿等围上来问:“孟将军,如何?”
孟路脸上浮现出常见的笑容,轻松却诡异。只听他说:“先扎下营寨。不一会儿,自然有人来帮我们打开城门的。”
又过了半个时辰,大路上重又人喊马嘶,这次来的人马着实不少。但方向却不是从抚州,而是从双阳谷中的另一条大路上过来的。那条大路通向任州。
人马走近,众人看清楚旗号,大旗上斗大一个“牛”字。岳真真吓了一跳,回头对着柳子衿道:“老五,不好了,怕不是牛忠武诈尸了?”
孟路在旁笑道:“四夫人莫误会了,这不是老牛,是小牛。”
“小牛?”大家都是一愣,不知道这个小牛是谁。
孟路道:“小牛就是牛忠武的侄儿,任州都督牛又彤。”
牛又彤这次带了不少人,他的队伍上人喊马嘶,军旗遮天蔽日,看起来好不热闹。
孟路带上几名亲兵走到阵前,向对面领头的一员将军喊道:“小牛将军,一向可好?”
牛又彤见是孟路,倒有些意外:“孟路,你小子够有胆的,敢在这里等着我?”
孟路这个人有个特点,不管别人怎么说
,他的脸上总是一副殷勤的笑容。此刻,他仍然满脸堆笑地说:“小牛将军要去哪里,要干什么,都在我的意料之中。这么说吧,是我让你来的。”
牛又彤满脸的不相信:“孟路,吹牛说谎是你的拿手,可别把这套用在我身上了。”
“不信吗?没关系!我告诉你,抚州你不用去了,你的内应杨文干正在城里吃牢饭呢。那封邀你进抚州里应外合的信是我写的,怎么样,没什么破绽吧。”他说的时候脸上笑得像朵花似的,显然非常得意。
牛又彤微微吃了一惊,不过看到孟路身后那几名单薄的亲兵,心中又稳当了不少:“怎么,就凭这么几个人便想挡住我。知道我带了多少人吗?二万精兵!”
孟路抚掌大笑:“好哇,正愁广平缺兵少援呢,你这两万人解决大问题了。”
牛又彤惊讶地张开嘴:“你真想抓我,就这么几个人?”
孟路回顾了一下自己身后的人马,笑了笑:“谁说几个人?一个人就够了!”
“谁?”
“马上你就知道了。”说完,他回头喊了一声:“孟开!”
从远处孟路带来的队伍中走出一个人。这人一出现,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按照现在的标准而论,他就应该是个小巨人。他站在地上,比骑着高头大马的牛又彤还要高出半个头。而以体形来说,他的身体可以装得下两到三个孟路。
这个巨人手里提着一杆方天画戟,足有一丈七八那么长。古时候总说张飞的兵器是一杆丈八蛇矛,那么以长度而论,这柄画戟和丈八蛇矛不遑多让。
巨人的出现着实吓到了牛又彤,他禁不住勒马倒退了数步,直到确定身边周围都是自己的士兵之后这才安心。
虽然有一点点惊讶,不过仗着自己的两万人马,牛又彤倒也没什么害怕。
他把自己的板门刀舞动了两下,舞得呼呼带风,破空之声,犹如虎啸龙吟,倒也颇有威势。
牛又彤是前年武科的状元。这可是他凭真本事得来的,半点没有动用叔伯爷爷牛伏伽和大伯牛忠武的势力。在天顺朝众多武将之中,牛又彤是公认的排名前十的名将。
把刀舞动了一遍,牛又彤才拿刀指着那个巨人孟开对孟路道:“怎么着,这就是你的杀手锏?”
孟路脸上浮现出惯常的微笑:“不是他。”说罢一招手,那孟开单手一掷,方天画戟抖手便飞了出去。牛又彤赶忙举刀一拨,要把那画戟给挡开。
可是他会错了意思,人家的画戟不是冲他,而是朝着孟路飞来。刹那间,孟路举手一接,画戟稳稳地落在他的手里。只见孟路气定神闲地笑道:“要杀你的人是我!”
“你?”牛又彤顿时松了一大口气,脸上现出不屑,“谁不知道你孟路吹牛撒谎在行,耍些阴谋诡计。要论到两军对阵,你可不是我的对手。”
“眼见为实,牛将军,咱们试试吧。”说着,催动战马,挺着方天画戟已经杀到眼前。牛又彤满不在乎地用板门刀来个举火烧天,刀杆正磕在方天画戟的月牙上,只这一下便把画戟挡住。孰料画戟顺着刀杆往下一滑,其势犹如闪电,迅捷无比,等到牛又彤惊觉已经晚了。方天画戟的月牙正划咋牛又彤的右手上,只听一声惨叫,牛又彤的四根手指被齐刷刷切断,板门刀瞬间撒手。
与此同时,方天戟变砍为刺,挺枪向前。牛又彤正在疼痛难忍,神志略微有些模糊,还来不及躲闪,方天戟已经到了。
孟路的杀招非常巧妙,顺着牛又彤护心镜偏左的边缘扎了进去,正中牛又彤的心脏。这一招又狠又快,扎进去足有三寸多深,可怜牛又彤连哼也来不及哼一声就摔落马下,武状元就此一命呜呼。
牛又彤落马的一刹那,孟开已经赶到近前,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手起刀落,砍下了牛又彤的脑袋。
孟路把方天画戟朝天一举,喝了一声:“我是新任黄河镇抚使孟路,现有朝廷钦赐的王命大旗在此。牛又彤造反,纯系个人所为,与诸位无干。你等速速下马,放下武器,接受本镇的改编。如若心存侥幸,牛又彤就是下场。”
这个长得尖嘴猴腮,瘦小枯干的将军瞬间把天顺排名前十的牛又彤秒杀,众人个个胆寒。大伙儿都不是傻子,也没想着为老牛家卖命。既然镇抚使大人发了话,连忙放下武器,毕恭毕敬地站立一旁,等着孟路的训话。
孟路把牛又彤队伍里的都统以上的军官叫过来教训了一番,让他们仍然节制本部人马。又对着孟开说了声:“孟开,送投名状!”
那孟开右手拎着牛又彤的脑袋,像风车一样转了几转,嗖的一声,牛大人的脑袋像颗炮弹一样直飞出去,不偏不倚,正撞在双阳关城楼上“千步将”丁凤的脚下。
城下发生的一切,丁凤看得清清楚楚,孟路和牛又彤的谈话他也听了个**不离十。此刻飞来人头,丁凤本能地后退了两步,定睛仔细看看,确定是牛又彤无疑。他和牛又彤不止一次地打过交道,这人的面目他还是熟悉的。
只听城下的孟路喊道:“丁凤,说好的投名状我给你送来了。够不够?不够的话,我可以一路杀到任州,把牛又彤剩下的两万人也给你带过来。”
正如牛又彤所说,孟路此人在边州素来以狡诈多变闻名,武艺倒还很少有人领教。今天看到他如此干净利落地杀掉天顺排名前十的武将,心中也有些敬畏。他刚才听到了牛、孟二人的谈话,也看到了孟路身后的王命大旗,牛又彤的人头也货真价实,于是哈哈一笑:“既然孟大人这么有诚意,我丁凤再要刁难就显得不近人情了。来人,开门,请孟大人一行人进城。”
城门大开,孟路的令旗一挥,指挥着队伍开拔进城。柳子衿对着身旁众人道:“行了,都过去了。把手都放下来,进程吧。”
原来,就在孟路的画戟挑下牛又彤的一瞬间,除了柳子衿和戴琦,其余所有的女眷都妈呀一声捂住了眼睛。大家最多在戏台上见过戏子们假模假样的刀枪对打,哪见过这么血腥的屠杀?
苏黛云坐在车里经过刚才的战场时,无意间向外一撇,陡然看见几个打扫战场的士兵正抬着牛又彤的无头尸体往一个坑里扔。她心里陡然一颤,这牛又彤虽然粗鲁,倒还懂些礼数,不想牛忠武那样跋扈无理。每次见到自己都还“嫂子长,嫂子短”的打个招呼。如今身首异处,做了个无头的孤魂野鬼,也算是人生无常。
猛然又想到郭韬,听说如今不光是契陵的族人围城,还有北朝的军队在一旁相帮,不知自己夫君的安危如何。战场上危机四伏,瞬间就变为孤魂野鬼的怕不是只有牛又彤一人?
第五十八章 清官难做
郭韬的确处在从军以来最艰难的时刻。
被后世称为北朝的宁燕和南朝天顺本来处于和平共处阶段,可是因为牛忠武的一个错误将这种平衡打破了。
在广平城外本来有一个榷场,作为南北互市的场所。但因为近年来宁燕国力渐弱,北方的契陵族大肆侵略,不但占领了燕、冀两州,连青州也岌岌可危,从而造成了大量的流民。
牛忠武担心流民大量涌入会给天顺造成不安定,所以不但禁止流民进入边州,还强行关闭了榷场。
如果说禁止流民进入边州还情有可原的话,单方面关闭榷场就是拍脑袋决定的混账决策了。它违反了宁燕和天顺的贸易协定,引起了宁燕的强烈不满。
但是现如今的状况是天顺的国力远强于宁燕,所以牛忠武对宁燕方面的抗议不以为然。
宁燕与广平接壤的边州是沅州。沅州刺史魏永几次和牛忠武交涉,牛忠武都闭门不见,还让从人用激烈的言语刺激对方。他的如意算盘是,激怒宁燕,让他们发兵进攻广平。这样的话一来可以利用宁燕削弱郭韬的实力,二来避免宁燕使者到京师告状,指责自己单方面破坏贸易协定,另外他深信宁燕弱于天顺,想打一场漂亮仗提高自己的声望。
牛忠武这个一石三鸟的计策被突如其来的契陵大军击得粉碎。
按照沅州刺史魏永的策略,是让宁燕派使臣以外交形式与天顺进行交涉。可是奏折递上去三天了,却一点回信没有。
这天傍晚,魏永吃过晚饭,便独自走到书房内练字。自己的奏折迟迟没有批复,不知道朝廷对天顺的态度如何,魏永的心里乱糟糟的,所幸还有个书法爱好,借此静静心也是好的。
刚临完一篇米芾的《岁丰帖》,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大人,有客求见。”
魏永一怔,他从来不在晚间接待客人,这在沅州官场上是为人熟知的,可今天有人打破惯例,说明此人非比寻常。
魏永问:“有名贴吗?”
“有!”
“拿进来吧。”
进门的是刺史府的长史石玉,他将手中一张名帖毕恭毕敬地递给魏永。魏永打开看了看,一愣,有翻来覆去看了两遍,这才抬头问石玉:“真是他?”
石玉低垂着头,语气十分严肃:“小人曾随大人进京,亲眼见过。小人确定是他!”
魏永没说话,手里攥着名帖在书房了转了一圈,然后面对石玉问道:“这时节,他来干什么?”
在魏永面前,石玉永远都是一副恭敬有加,唯命是从的样子。其实对这位自己的首席幕僚,魏永却从来都是言听计从的。
此刻,石玉没有急着回答魏永的问题,而是走到魏永的书桌前,凝神端详了一番他刚刚临的那张贴,方才顾左右而言他地说:“大人这幅帖越发精进了,即便那位襄阳米癫复生也不过如此了。”
魏永没心情听他的恭维,追着问:“宇琪(石玉的字),我问的是他来干什么?”
石玉笑笑:“这个时候出京到沅州,除了跟广平有关还为什么?”
“他要带我一同去天顺交涉?”
“要是那样,就会宣您入朝,怎么会到这里来!”
魏永眼睛一亮:“你的意思,他要打?”
石玉把那副帖子仔仔细细地折叠起来,揣入怀中:“大人,这副帖子小人就冒昧讨去了。”
魏永没说话,眼睛盯着他,等他的下文。
石玉缓步走到魏永
面前,低声道:“大人,来的是三个人,除了他,其他两个我都不认识,恐怕都是他的说客!这一仗,只怕免不了啦!”
魏永一时有些气急:“这般形势下,我们打得过吗?”
石玉倒是好整以暇,说起话来不紧不慢:“打不得过,也由不得我们。大人,且去听听再说。”
魏永深知来人的重要身份所以把谈话地点设在花厅的四楼。沅州城里除了刺史府,没有超过四层的建筑,在这里接待客人,隐秘性是可想而知的。
当魏永进房的时候,客人早就等候多时了。魏永趋步向前,对着其中一位大礼参拜:“卑职沅州刺史魏永参见来迟,万望侯爷恕罪!”
那人青衣小帽,寻常打扮,放在街上也好不引人注目。他微笑着搀起魏永:“子链(魏永的字)何必多礼,起来说话。”
魏永借着起身的功夫,扫了一眼侯爷身边的两个人,一个是三十来岁,一个五十来岁,都从谋面。
几人落座,侯爷说话倒是开门见山:“魏永,”他对下属一向不拘小节,从不客套,“本侯此次前来,只为一件事。和南夷贸易的争端,本侯以为,当以战争解决。”
要不是早有心理准备,魏永听到这话准会跳起来。他一边在心中暗暗赞叹自己的幕僚长石玉料事如神,一边假装吃惊地问道:“侯爷,现今敌强我弱,何以要如此?”
侯爷今年五十来岁,多年保养得当,看上去也不过是四十出头的年纪。他正要引着魏永提问,于是说道:“正是敌强我弱,才能出奇制胜啊。而且,我们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说着一指那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这位,就是我们的友军派来的。”
那人上前向着魏永施了个礼,道:“在下程文范见过魏大人。”
“程文范?”魏永心念一闪,脑海中立刻蹦出一个影子,他脱口而出,“你是契陵的贼人!”
程文范脸上现出一丝尴尬。他望着侯爷,希望能够打个圆场。侯爷早就料到魏永会有这样的反应,当下前进一步,拦在程文范的身前,对着魏永道:“魏永,何必如此刻薄呢?程先生现在是我们的客宾。”
魏永有些急了,他和契陵打交道也不是一日两日,程文范的名字他听着就恶心,如今见到真人,他忍不住就想冲上去揍两拳,可有侯爷拦着,毕竟不能太无礼了。
魏永强按住心头的厌恶,侧过身,面对侯爷道:“这种国家的败类,恕卑职不能与之相容。”说完,转身要走。
侯爷身边另一位三十来岁的年轻人喊住了魏永:“魏大人,这一走,你可要想清楚后果。”
魏永回头看了他一眼,冷笑道:“无非是丢官罢职。若是与奸佞为伍,这官不做也罢。”
侯爷看看闹得有些不成话了,走上来温言道:“魏永,我知道你刚直不阿。不过话不说不透,有些事情还是讲清楚的好。”说着回头看那年轻人,“慕韩,你来跟魏永说说,他现在比较激动,我们先回避一下。”又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对魏永道,“忘了介绍,这位是沈慕韩,我手下的第一谋臣,往后你们还要多多亲近啊!”
花厅里只剩下沈慕韩和魏永两个人。沈慕韩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赞道:“好茶!总听人说沅州刺史府里的花茶是我朝最好的,今天算是有缘见识了。”
魏永的脸色缓和下来,坐在沈慕韩的对面,开门见山地问:“沈先生,你我虽然初次相识,但我这个人不喜欢绕圈子,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沈慕韩将茶杯放下,将整个花厅的陈设环视了一遍,这才说:“魏大人,我实话说吧,与契陵合作进攻广平的计划,朝廷早已经定下来了。今日侯爷带着我和程文范来到沅州,是准备和您商量作战计划的。您有两个选择,要么接受,要么拒绝。两种选择的后果您应该比我要清楚。”
魏永本来手里拿着一本欧阳修的字帖在把玩,听到这话,将帖子往茶几上一摔,站起身道:“既然如此还有什么说的。我现在就向朝廷写折子,辞官不做。和契陵这样的鞑子联合本就是奇耻大辱,再加上那个不要脸的汉奸程文范,我是绝对不会和这种人合作的。”
沈慕韩却没站起来,还是满脸的笑容:“魏大人,辞官不做?你想好了吗?”
“有什么想不想好的,不过是卷个铺盖走路罢了。”
沈慕韩哑然失笑:“要那么简单,世人还抢着做这个劳什子的官位干什么?请问魏大人,先不说朝廷对您的辞职准与不准。即便准了,您的前途如何?”
魏永冷笑一声:“下乡种地,安享晚年,总比在这里受夹磨的好。”
“那么请问,您的这些家产。比如这些名人字画,名家字帖,这些名贵的文房四宝,带的走吗?”
魏永楞了一会子,随即说:“这些都是他人的赠品,本就是我的,为何带不走?”
“不会吧!”沈慕韩站起来,走到书桌前,拿起一本张旭的帖子,道:“据我所知,这些不过是沅州各级官员寄存在您这里的,说是让您替他们保管。我朝明文规定,官员收受的礼物价值不得超过纹银十两。光这一份帖子只怕就超过规定的千倍,所以您不敢收礼,他们也不敢送礼,只说是寄存,这样两厢方便。如果您一走,您的这些心爱之物只怕都会各自回到原来主人的家里。那真是到头来一场空,为谁辛苦为谁甜。”
魏永霎时呆住了。
沈慕韩又道:“不错,您是个清官,一年到头除了俸禄,没多少进项。所以说到田产您也没置下多少。您所说的田产,绝大部分是朝廷的官田。我朝规定,凡四品以上官员,给予官田百亩,每升一品,多一百亩。您是刺史,正二品,家里也有三百亩良田吧。不过辞官之后,这官田全部收归朝廷,您可就两手空空了。”
魏永脸色变得煞白。
沈慕韩像是想到了什么,继续说:“对了。您的侄子在陵州开了有一处商行,专门经销南北货物,据说生意奇好。但奇怪的是这所商行的进货价总比其他商行的进价少一成,而沿途的关税也比别人要少。如果您辞官,不知道这商行是否还能经营下去?”
魏永一拍桌子:“这商行和我魏永毫无瓜葛,我也从来没有沾他们半点便宜。”
沈慕韩点头道:“这我相信。您是朝廷里数一数二的清官,这是公认的。不过,谁都知道,这商行的老板是您的侄子,不管您有没有指使,他总能得到方便。这也是为什么它能赚那么多钱的原因。如今您要是辞了官,恐怕便会有人为难那间商行,查来查去,就算您身正不怕影子斜,也难免瓜田李下不好分辨。”
魏永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沈慕韩却是步步紧逼:“您不说话,我就当您是答应了。我这就请侯爷过来,咱们接着谈。”
当沈慕韩走到门口,准备去叫侯爷的时候,身后传来魏永有气无力的声音:“让我的长史石玉去和程文范谈吧,他可以全权代表我。我...我想休息一下了。”
第五十九章 醉翁之意
秘密军事会议从当夜晚间就开始了,会议地点就在花厅,参加人有甘南侯纪万钟,这是眼下宁燕最炙手可热的皇族———他的三女儿是皇帝宠信的记贵妃,三个儿子分别是关西三路大总管,掌握军政大权;另一个是他新晋的头号幕僚沈慕韩,此人来历不明,也不知道为什么纪万钟对他如此宠信,反正在甘南侯面前,沈慕韩完全可以做到说一不二。
剩下的三名与会者分别是契陵秘书院大学士,议政八大臣之一的程文范、沅州刺史府的长史石玉和沅州都督刘毅常。
程文范这个人,听名字就知道此人是个汉人。他原是辽东顺州的一个落第秀才,契陵的摩蛤王掳掠顺州的时候一并将他带回了契陵的都城东峰城。他见契陵的读书人很少,自告奋勇充当摩蛤王的文书,因为文笔流畅,才思敏捷,深得摩蛤王的喜爱,一路擢升,最后终于做到秘书院大学士的职位。
程文范对契陵的作用,就好像崔浩之于拓跋焘,或者韩延徽之于阿保机。
程文范自称是宋朝程颐的后裔,对契陵的制度建设提供了很多非常有效的意见,让契陵族这个纯军事化的部落变成了一个政治基础稳定,军事实力强劲的国家,对周边的宁燕和贺马族人产生了巨大的威胁。因此,宁燕国人提到程文范无不恨得咬牙切齿,“汉奸”已经是他们对程文范最有礼貌的称呼了。
鉴于宁燕众臣对程文范不友好的态度,甘南侯纪万钟把程文范和石玉、刘毅常等人分成两拨,隔着一张长条桌子坐下,中间由沈慕韩充当两边的“传话筒”。
会议的主要议题是宁燕和契陵两国联合进攻广平的作战方案。契陵南临宁燕,和广平并不接壤,宁燕愿意提供雄州、青州、沅州作为契陵南下的通道,并由沅州出动三万人马协助契陵完成对广平的合围。
因为有甘南侯在场,协商进行的很顺利。魏永事先交代过,对甘南侯的要求无不从命,所以石玉和刘毅常除了连连称是,没有其他任何表示。
一更天刚过,会议就圆满结束。甘南侯和沈慕韩留在刺史府,自有魏永安排的下人尽心招待。长史石玉也住在刺史府,散会后,他正要回房,身后有人说道:“宇琪,这么早回什么家啊!好久不见了,一起喝两杯。”
他回头一看,正是沅州都督刘毅常。刘毅常长得文质彬彬,却是酷爱杯中之物,沅州的众多同僚都是他的酒友,自己和他也算是酒肉朋友了。
石玉一笑,点头道:“方兄这么有兴致,我就舍命相陪又如何?”
刘毅常摇摇头:“别说的那么吓人,什么叫舍命相陪。你的酒量我还不知道,你我喝到明天早上,那趴在地上准是我。”
石玉仍旧一笑,道:“说吧,哪儿喝?”
刘毅常一指身后的跟随的一个杂役,道:“酒菜我都带来了,咱们也别往远处,就在你房里吧。”
石玉点点头:“行啊,反正会也开完了,明儿也没什么事。今天晚上干脆来个一醉方休,说好了,谁先趴下谁输十两银子。”
“没问题!”
说罢两人带着杂役一同往石玉的房里走去。
看着两人走远,身后不远处的甘南侯纪万钟和沈慕韩相视一笑。纪万钟道:“沅州的官场端的都是些酒徒,难怪这么多年被郭韬压得喘不过气来,每仗必败。”
沈慕韩则没说什么,心里却想着别的事情。
沅州刺史府自然是沅州城内最大的宅子,前后九进,内里还有数座高楼。石玉是魏永最看重的幕僚,因此在刺史府内单独拨了一个小院子给他。石玉和刘毅常进了院子,直奔正东的上房。推门一看,原来房中早已有人,厅中方桌的主位上正坐着自己的主子,沅州刺史魏永。
魏永见石玉的脸上并无惊讶之色,笑道:“宇琪,莫不是你早就料到我在这里恭候?”
“当然。毅常一提到喝酒,我就知道是你安排的。他这个白面书生,什么时候和我赌过赛酒,肯定是您安排下来的。您一定是要和我们商量宁燕、契陵联合进军的事情吧。”
魏永点点头,做个手势,让石玉和刘毅常坐下。那个杂役已经悄悄退出房外,给他们瞭哨去了。
桌上布满了佳肴,还有两坛子沅州白干。这是沅州的特产,酒性极烈,但是在座三人都是海量,喝着烈酒商谈秘事才是他们最快意的地方。
三人喝过一巡,只觉得微微有了点意思。魏永道:“宇琪,毅常,这甘南侯虽然算不上老成,可也不应该这么糊涂了。和契陵联合攻打广平,明摆着是与虎谋皮的买卖,这不是把我们宁燕给坑了吗?”
刘毅常好酒,美滋滋地又喝了一口,才说:“帅爷(刺史手握军政大权,因此身为沅州军事将领的刘毅常称呼他为帅爷),反正这回是鞑子唱主角,我们只是敲敲边鼓。而且决策都是他甘南侯定的,出了事儿,朝廷自会找他问责,与我们何干?”
魏永摇摇头:“毅常,你这话说的不在理。现下的情势你又不是不知道,敌强我弱。我们宁燕的实力不要说和天顺比,就是和契陵交锋也不在上风啊!你是我们沅州军官里的孔夫子,书念得多,总看过历史吧。当年宋金联合灭辽,也是和如今这样,一方外强中干,一方狼子野心,最后结果如何,也不必我多说了吧。我是担心,我们宁燕成为第二个北宋。”
刘毅常冷笑一声,道:“那又怎么样?说个不敬的话,帅爷,鞑子真要打进京都,凭你我的实力,抵抗的了吗?依我看这个甘南侯就是今日的童贯,以为能够靠着鞑子的实力挫败天顺,他也不想想,鞑子里面有好人吗?”
石玉却一直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儿的吃菜喝酒。魏永看了他一眼,伸手将他的酒杯一按,沉声道:“宇琪,你在想什么?”
“大人,我在想甘南侯后面的那个谋臣。”
“你是说沈慕韩?”
刘毅常一拍桌子:“宇琪,我和你想到一块儿去了,这家伙总是一副阴沉沉的样子。我怀疑,我们宁燕和鞑子联军,就是这小子勾搭的。”
石玉点点头,又摇摇头:“毅常,我总觉得这个沈慕韩不一般。或许,纪万钟想做童贯,可这个沈慕韩绝对不是赵良嗣(赵良嗣,向童贯献计,联合女真部落进攻辽国。从而让女真窥探到北宋虚弱的本质)一类的人物。”
魏永一下来了兴趣:“宇琪,怎么说?”
“大人,我先问你一个问题。那个沈慕韩是怎么说服你同意联军这个计划的?”
魏永面上有些尴尬,不过在石玉面前他一向从不掩饰,于是一五一十和盘说了。
石玉笑了,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在暗暗赞叹,这个沈慕韩一出手就抓住了魏永的要害,把他那个贪慕虚名和享受的心病捏得紧紧的,不愧是甘南侯手里的头号谋臣。
可是这样的人物明知宁燕虚弱不堪,既打不过天顺,也打不过契陵,可为什么还要推给已经虎视眈眈的鞑子呢?这其中肯定有缘故?
他把这个疑问说了出来,魏永和刘毅常都没再说话,默默地低头喝酒。他们也在想同样的问题。
半晌,石玉道:“大人,您能不能查一查,这个沈慕韩是个什么来头。我想先弄清楚他的来历,才能猜到他促成宁燕和鞑子联合的目的是什么?到底此人是想从中取利,还是意图颠覆宁燕?”
魏永道:“我在朝廷内倒有些朋友可以做这些事。不过如今之计,咱们面对这个联合作战计划应该怎么办呢?”
石玉道:“大人,这很简单。刚
才毅常都已经给出了答案,反正唱主角的是鞑子,担责任的是甘南侯,咱们只需要保存实力,静观其变。”
刘毅常面上带着些疑惑:“什么叫保存实力?”
石玉拿起杯子和他碰了一杯:“保存沅州的实力,为了朝廷,也为了我们自己能够站稳脚跟。”
魏永和刘毅常豁然明白,二人一起举杯,三个杯子碰到一起,只听砰的一声轻响,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轻轻的,会心的笑声。
甘南侯纪万钟和沈慕韩回到房中也没有立即入睡。按照吩咐,从人送来了一桌丰盛的宴席,也是两坛子沅州白干。纪万钟说沅州官员尽是酒徒,其实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一提到美酒,他的馋涎能够从嘴角流到地上。
两人入座,各自满上一杯,纪万钟来不及让酒,自己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喝完之后咂摸咂摸滋味,赞了一声:“好酒,入口绵长,回味无穷!”
沈慕韩只是稍稍呡了一口,便放了下来。他夹了一筷子菜,尝了一口,这才说:“侯爷,魏永府里的厨子不错,和京都的比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纪万钟却不吃菜,一口一杯喝的不亦乐乎,半坛子下肚,长舒一口气:“痛快,痛快。慕韩,回头跟魏永说说,临走的时候让他给我准备五十坛沅州白干,这就真不错。”
沈慕韩笑而不应,只是吃菜。纪万钟酒到半酣,想起了正事,问道:“慕韩,这次联合行动我们有多少胜算?”
“如果是宁燕单独作战,半分也没有。如果是契陵单独作战,有五分吧。如果是联合作战,大概也就二到三成吧。”
纪万钟一皱眉:“这么低?这一仗要是输了那些谏臣老爷的唾沫不得把我淹死?”
沈慕韩夹着一筷子粉丝,咀嚼了一口,道:“侯爷,这个我不是说过吗。胜固可喜,即便输了我也有后招。”
纪万钟顿时喜形于色:“我就说嘛,慕韩你定不会负我。对了,你刚才说契陵单独作战胜算还有五成,怎么联合作战胜算就跌到了三成?”
“侯爷,你还没看出来吗?魏永等人对契陵鞑子恨之入骨。就看今天他们对程文范的态度便知道,联合作战只会削弱联军的实力。不过这无关紧要,拿下广平并不是我们的目的。”
纪万钟一个劲儿地点头:“对,让契陵和天顺展开混战,我们才好从中渔利。不过,让他们借道青州、沅州,风险还是有些大。程文范这厮奸诈狡猾,万一来个假途灭虢,我们不是吃了大亏?”
沈慕韩眼睛直盯着面前的佳肴:“侯爷,灭虢又怎么样?宁燕的东南部分天下大乱,才正和我们的心意。宁燕的东南本来就诸侯林立,青州、沅州、邓州、登州等十二州各自为政,根本就不停从朝廷的号令,大有晚唐藩镇割据的局面。不如让契陵的鞑子搅和搅和,让他们也知道知道厉害。”
纪万钟眼珠转了一圈,道:“可要是让契陵鞑子在东南成了气候,咱们可就成了宁燕的罪人了。”
沈慕韩拿筷子一指方桌西北角的一盘醋溜熏鱼,道:“大人,有贺马族的布番大王在此,你还担心什么?”
“贺马族?
这个是我们西北的心腹大患。”
“心腹大患也能变成友好联邦的。契陵的摩蛤王占了贺马布番大王东边的一片土地,他们早就怀恨在心了,只是隐忍未发。只要我们这边给一点援助,管保让摩蛤的后院来个热火朝天。”
纪万钟有些犹豫:“我们的援助要是让摩蛤知道了,岂不是对宁燕不利。”
沈慕韩放下筷子,面上很有些得意之色:“侯爷,援助并不一定要我们出面。这个时候,我们就可以动用天顺的力量了。”
纪万钟一惊:“天顺也愿意帮我们?”
第六十章 善有恶报
在纪万钟看来,沈慕韩便是自己的超级智囊,在他的脑袋里总有无数的奇思妙想,而且每每算无遗策。如今他说道天顺也愿意对自己施以援手,真是又惊又喜。
沈慕韩笑道:“天顺当然不会帮我们。不过我们可以借助天顺的名义,让外人以为援助贺马的是天顺。”
纪万钟迷惑了:“这怎么讲?”
“侯爷,贺马族盛产战马,这也是他们的主要贸易物品。他们用战马来换取自己稀缺的丝绸、布匹、粮食、茶叶、瓷器等等生活用品。而这些用品即便是在我宁燕也并不充足,所以贺马族一般都越过我们向天顺和蜀州采购。”
纪万钟问:“中间隔着我们宁燕,他们能把手伸那么长?”
“侯爷,您要记住一句话,只要有需要,就会有市场。战马对于宁燕、天顺和蜀州都是稀缺资源,所以,为了完成战马和其他生活物品的贸易,自然会有中间商出现。”
不用担心这几句话中的现代名词会让纪万钟感到困扰,在沈慕韩出现的半年时间里,纪氏一族已经熟悉了沈慕韩的各种新鲜词汇和语言,此刻早就见怪不怪了。
“这个中间商就是总店设在天顺京师的大鸿商号,它专营上面说的各类物资,然后将战马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天顺、蜀州,当然还有我们宁燕。”
纪万钟沉吟了一下:“大鸿商号?我知道了,这是江南首富马铭远的产业。”
“没错,不过马铭远只是其中一个股东,最大的股东是一个叫凤琪祥的商号。”
“凤琪祥?没听说过啊!”
“您当然不会听说。凤琪祥的总店在蜀州的绵竹,从不对外张扬,在大鸿商号的股份里他们占八成。”
纪万钟问:“凤琪祥的老板是谁?”
“姓赵,赵文奇。”
纪万钟又摇摇头:“好陌生名字!”
“当然,您知道赵文奇的钱是从哪里来的吗?”
纪万钟知道他话里有话,于是并不回答,只是眼睛看着。
沈慕韩道:“五个月前,我让您把纪氏家族六成的银子全部投到甘南州的平昌商号。赵文奇的钱全部来自于平昌商号的投资。”
“啊!”纪万钟惊得叫了起来,“赵文奇用的是我的钱,也就是说,凤琪祥和大鸿商号都是我的买卖。”
“对,”沈慕韩道,“如此说来,您控制着贺马的经济命脉。只要我们借口向贺马购买战马,就能向他们大规模输入资金,并且将火器、粮草等卖给他们,就等于给他们提供了重要的作战资源。最妙的是,没人会知道是我们宁燕支援他们作战的。”
纪万钟看着沈慕韩,低声道:“慕韩,我问个问题。咱们平昌商号现在到底有多少钱?”
沈慕韩还是只顾着吃菜,半晌才道:“侯爷要把全天下的有钱人都排个名次的话,那么您肯定是第一位,而且第二名到第十名的财产总和也赶不上您的一半。”
“啪”的一声,纪万钟的酒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也不知道是惊喜还是害怕。
夜深人静,沈慕韩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抬头看了看繁星点点的夜空。在他的眼里,这夜空就是一张巨大的棋盘,那些繁星便是一颗颗棋子。世事如棋,不但繁星如棋,就是天地之间的人也不过是他眼中的棋子。
他朝南面的方向看了看。此刻,或许那个人也正站在夜空下观星,也正在思考着另一盘弈局。蒋征,他心中想道,如今你在天顺不也是以人做
棋子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吗?那好,我们就来较量较量。上学时期开始,我们俩就一直是对手,现在我们的手里都握有同样的资源,那么就比试一下吧,看看谁才是最强者。
宁燕、契陵联军一共八万人,其中契陵军五万,宁燕军三万,分别由契陵贵族左穆王番以山和宁燕沅州都督刘毅常统领,番以山是正帅,刘毅常为副帅,程文范作为军师,参与谋划。
联军在离广平五十里的地方扎下营寨。宁燕军在左右两侧,契陵军居中。实际上宁燕军一直按兵不动,真正策划攻城的是左穆王和程文范。
甘南侯等人的秘密军事会议召开之后的第二天,广平都督郭韬照例开始了每天的巡城工作。这一段时间因为契陵族对宁燕的不断冲击,造成宁燕的流民大批涌入天顺的边境。天顺和宁燕接壤的有广平、任州、汉津等五处,但是其余四处都严格遵守牛忠武的命令,拒绝收纳流民。
从军事意义上来说,郭韬也不想放流民入城,但是他每次登上城楼看见大批的流民滞留在城外的树林、草地等地方,既没有地方避寒,也没有食物果腹,心中就非常难受。他和身边的副将们商量之后,决定采取分批次入城的方式。每三日敞开一次城门,每次放入四五千人。
对于流民的处理郭韬是这样安排的。没有拖家带口的青壮年,他会根据情况将他们巡防营。郭韬已经预感到来自宁燕和契陵的威胁与日俱增,扩大军队规模是一个应对的良策。
剩下的六名一般都不会在城内滞留,往往住上一两天便会继续南下。因为广平贫瘠,人口不多,城内也没什么富户,所以流民都愿意继续南下到更加富庶的地方去。
这样一来,流民涌入广平,不会造成城内拥挤,也扩大了城防力量,这是郭韬目前能够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今天是开放接纳流民的日子,郭韬习惯于到现场看看,毕竟人流太大,出了乱子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到达的北城正是卯时,还没靠近城门,就听见了一阵激烈的争吵声。他连忙带着几个亲兵小跑着过去,可是已经晚了。
原来是现场的两拨流民打了起来。其中一拨都是些五大三粗的壮汉,对面的则大部分是瘦小的男子和老人,所以前者明显占了上风。
眼看着一名大汉把对方一个三十来岁的瘦子按在地上,拳头雨点一样打在身上。郭韬上前不由分说揪住大汉的后脖领子,轻轻一提,然后朝着远处一掷。那人就像沙包一样被扔到数丈之外。
大汉那一伙儿的人看见郭韬是官军,虽然吃了亏,也不敢闹事,只好扶起大汉,躲在一旁。郭韬将那倒地的瘦子拉起来,问:“怎么回事?为什么打架?”
那瘦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军爷,他们曹州帮的不是人,军爷们分给小人们的粮食全部被他们曹州帮的给抢走了。”
郭韬朝壮汉那边一看,果然,本来预备分给所有流民的粮食大部分都堆在他们那里,瘦子这便多是些老弱妇孺,身边颗粒没有。
郭韬是个火爆性子的人,当下不由分说把现场维持秩序的门官找来,劈头盖脸地训了一顿,让他们把流民的粮食重新进行分配。又教过那壮汉好好教育了一番。壮汉听说是广平都督来了,再也不敢撒野,带着自己的一帮子兄弟退到了城门的一角。
那瘦子依然跪在地上给郭韬磕头:“多谢军门大人!”郭韬将他扶起来问:“你们是哪里来的?”
“小
的们是邓州人,因为鞑子南下,邓州刺史连战连败,所以我们只好往南边跑,幸亏还有军门大人收留。”
郭韬抚慰了他几句,转身要去别的地方。忽听那瘦子又说:“军门大人,小的们几个不才,听说军门这里招兵,我们也想加入。”
郭韬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笑说:“我招的兵都是没有家累的,你们这一大帮子拖家带口,不适合入伍。”
他话才说完,瘦子那边忽地走出七八个年轻男子,齐刷刷跪在地上:“军门大人。我们虽然都是拖家带口逃难来的。但是每家也不止我们一个男丁。我们一家一个,都愿意在您这里入伍,一起打鞑子,给我们家里人报仇!”
郭韬还没来得及回答,人群中又走出一个三十来岁书生模样的人,说道:“军门大人,小生姓王,和这群人一起从邓州逃出来的。 鞑子四处肆虐,我们宁燕的军兵都不管用,眼看就要打到广平,我们自愿加入军门大人的队伍。大家都是汉人,不能看着鞑子这么欺负我们。”
郭韬看大家如此说,点点头道:“那么你们的家人如何安排呢?”
众人说:“军门大人放心,我们每家都还有男丁,他们愿意留下的可以自寻生路,不愿意留在广平的可以继续往南边走。”
郭韬于是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都留下吧。不过军营不比在家,要严守军纪,而且生活艰苦。到时候要是吃不了苦,想走的提前说。要是临阵脱逃的,那我可要军法从事。”
众人齐声答应。
这边厢那个书生道:“军门大人,小人王一石,也愿意投笔从戎,在军门大人跟前效力。”
郭韬上下看他几眼,问:“先生是何处人,也是邓州人氏吗?”
王一石道:“小人正是邓州人。自幼读书,可惜时乖命蹇,到如今还是童生,连秀才的们都没有摸到。前些时鞑子到邓州撒野,我没奈何,跟着这些乡亲们一起逃了出来。军门大人,小人虽然读书没什么本事,但是写个文书,算个账本,或者治个头疼脑热的小病也还是有些本领的。这鞑子在邓州、曹州肆意妄为,我们的刺史们忙着顾好自己的地盘,都不敢出头,小人虽是个读书人,但也知道家国天下。虽然我们和宁燕是两国,但都是炎黄子孙,面对鞑子愿意一致对外。请军门大人收纳小人。”
郭韬沉思了一下,道:“好吧,王先生,我府里倒是缺一个文书,你跟我来吧。”
王一石又道:“我身边还有跟着两个朋友,都是同乡的童生。这位是张俭,这位是胡枫,不知军门大人是否可以一起收纳!”
郭韬倒是挺爽快:“一起都来吧。读书人在我们这儿都是宝贝疙瘩,我都欢迎。”
当下,郭韬和众人交代了一下,带着四个亲兵和王一石等三人前往都督府。
围观的人群逐渐散开,但有两个人却站在原地没动。两人都是三十岁左右的人,书生模样。其中一个对另一个道:“南平兄,郭韬人倒是不错,可是他这样收纳流民,难免会有隐患。”
另一个点点头:“招纳这么多流民,战斗力是一个问题,而且人心难测,万一这些人里面混入了敌人,确实是很大的不稳定因素。”说着又叹了一口气,“不过也没有办法,牛忠武对他处处刁难,缺兵、缺饷、缺粮草,他不自己解决也没有办法。广平啊,”他对那人说道,“待会儿,咱们得好好提醒一下他!”两人相视一笑,一起向都督府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