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 再苦不能苦孩子
第二百二十四章 再苦不能苦孩子
“赵兄,你说的好地方别又是这种地方吧!”蒋南平朝着那个妇人的门户努努嘴,似笑非笑地问道。
赵捷上前一搂蒋南平的肩膀,道:“南平,放心,这回咱们去一个好地方,金山银山任你挑选。走!”说着,推一推蒋南平,往前就走。
又转过几条街,两人到了济阳县城里面最热闹的地段——柴河铺大街。走过几间铺面,蒋南平发现有一个铺户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因为队伍太长,直接转过了街角,排到了另一条街上。
蒋南平抬头一看,这家铺户的门面上写着“正兴书局”字样,看样子是个卖书的地方。他心里暗暗纳罕,眼下没听说有什么时兴的话本或者闲书上市,怎么有这么多人排队。
他转头对赵捷道:“赵兄,最近济阳有什么新书上市吗?”
赵捷瞟了一眼,笑道:“这些人不是在等新书,是在等文章呢!”
“什么文章?”蒋南平微微一怔。
“院试已经揭榜了,头一百名生员的文章马上就要刊印成册,这些人等的就是这本册子。他们拿回去好好钻研,细心琢磨,来年的考试会有大用呢!”
蒋南平叹了一声:“济阳不愧是读书种子荟萃之地,为了一本应试的册子能够这样挤破头的,我还是第一次看见。”
赵捷神秘地笑一笑道:“南平,咱们济阳这儿除了商贾云集,再就是读书人荟萃。让你吃惊的事情还在后头呢!以后你慢慢就知道了。走,咱们进书局走一趟。”
“你也买书?”蒋南平有些好笑。
“对,买书!不过不是买这套书。走,咱们从后门进去。”
赵捷说完领着蒋南平绕过书局,转到临近书局的一条巷子里,走了几步,到了一座小门前。
赵捷上前轻轻敲了两下,门打开一条缝,里面露出一个脑袋,看了看来人,立刻又将门大开了,一边往里面让赵捷等人,一边笑道:“原来是赵先生到了,失迎,失迎!哦,这位是?”
赵捷大刺刺地道:“这是书吏房新来的蒋先生,我的好朋友!”
那人打量打量蒋南平,举手抱拳道:“原来是蒋先生,失敬,失敬,一起往里面请。”
赵捷和蒋南平随着这人进了小门,那人返身将门重新关上,闩门。
蒋南平见开门的这人有些气度,不像是一个下人,便低声问赵捷:“赵兄,这位是?”
赵捷道:“这是正兴书局的掌柜邱如海。”
邱如海把赵、蒋两人让进一间小客厅,亲自端上茶水,态度毕恭毕敬,就像是对待两位高官一样。
闲聊了一会儿,赵捷道:“我要的书有吗?”
“当然!”邱如海连连点头,“早就给您预备下了,勤为堂的《齐东野语》,元庆十年的刻本,包您满意。”
蒋南平暗想:宋人周密的《齐东野语》在如今的市面上并不鲜见,而且元庆十年的刻本距今也不过数年,算不上珍贵的古籍,不知道赵捷要这书干什么!
就听赵捷道:“这位蒋先生也是爱书之人,邱老板,一客不烦二主,那你也跟他准备一套嘛!”
说完他向邱如海使了一个眼色。邱如海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蒋南平把这些都看在眼里。
只听邱如海道:“两位先生稍等片刻,我这就给两位拿书去。”
过不了一会儿,邱如海捧着两套《齐东野语》走进来,一人递上一套,陪着笑道:“真正的勤为堂刻本,绝对是老工匠的手艺,包两位满意。”
蒋南平连忙站起身来接过,顺便问了一句:“这套书多少钱,我现在就付!”
赵捷大大咧咧地
道:“一套书用的了多少钱,我替你给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银子,约莫有五六钱的样子,递给邱如海。
邱如海半推半就地接过钱,嘿嘿笑道:“哪要的了这么多!您总是这么照顾我们的生意!”
正在这时,书房的门开了,一个伙计进来禀报道:“老板,他们几个都来了。”
“好,待会儿把他们都带到这里来,一个一个地接进来,别让他们互相认出来。!”
“明白!”伙计答应一声,转身走了。
赵捷用眼神向蒋南平示意,两人都站起来。赵捷道:“行了,你也忙着,我们该走了!”
邱如海连忙用一拦:“赵先生,您别急着走,待会儿还有上等货色孝敬您呢!这位蒋先生,也请您一起留下来吧。”
赵捷眼睛一亮,带着些好奇地问:“邱老板,是什么好东西?”
“天机不可泄露,到时候您自然就知道了。”
“哟呵,老邱,你还跟我保密?”
邱如海陪笑着往屏风后面一伸手,道:“两位先生,屏风后面有个小屋,您二位先请到里面坐一坐。我接待几个客人,立刻就过来招呼。”
赵捷和蒋南平转过屏风,果然发现那里有一个小隔间,他们打开隔间的门进去,里面正好能够容得下两把椅子,一个小茶几。茶几上茶碗、茶壶摆得整整齐齐。
赵捷笑道:“南平,正好,我们俩刚吃完饭,喝点茶消化消化,顺便听听邱老板接待客人的生意经。”
邱如海到前面迎接客人去了。蒋南平将手里的《齐东野语》放在茶几上,问赵捷:“赵兄,第一次来济阳,给我送这么风雅的礼物,却不知道是为什么?”
赵捷笑而不语,伸手将自己的一套《齐东野语》也放在茶几上,打开函盒,拿出一卷书,递给蒋南平道:“南平,你自己看看。”
蒋南平拿起那一卷书,翻了几页,突然从里面掉出一张纸。他捡起来一看,是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蒋南平有些吃惊,拿着银票递给赵捷问:”赵兄,这才是邱老板送来的礼物?“
赵捷结果银票,重新夹在书里放回函盒,笑道:”放心,你的书里也有。不过只有五十两。别往心里去,你是新人,以后总会涨上去的。”
蒋南平问:“赵兄,这邱老板和咱们做什么买卖,一次奉上这么多钱?”
赵捷道:“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往后你就知道。”正说到这儿,听见门一响,邱老板的第一个客人到了。
“邱老板,您好歹再往下压一压,您这个价儿实在有点太高。”一个声音响起来,蒋南平觉得这声音非常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而且就是在今天。
他沉吟片刻,瞬间想起来这人是刚才在贡院门前准备给自己算命的马大仙。他会有什么事情求邱老板呢?难道也想买一本古书?
就听邱老板道:“一年是三百两的学费,外加五十两的中人费,不过三百五十两银子,就能让你侄子读上惜梅书院这样的名院,你说这钱花的不值吗?要知道,惜梅书院每年只收三百人,我要不多花点钱运动能进去吗?再说,“邱老板故意停顿了一下,道,”谁都知道,进了惜梅书院,那就等于贴上了进士的牌牌,已经有大半的身子进了殿试了。一点小钱换来你侄子的大好前途,这种好事上哪儿找去?“
马大仙哼哧了半天,还在软磨硬蹭:“邱老板,我一个街边算命的半盲人,一日苦挣也不过五钱银子,你陡然让我拿出三百五十两,我上哪里去偷去抢?可怜我这哥哥死得早,只留下这一个侄儿,我拿他当亲生看待。他将来书读成了,我页面上有光。左右再便宜一些,我向亲戚朋友告个帮,二百两银子算了!”
邱老板却坚决得很,道:“马大仙,我明说了吧,三百五十两,一文不能少。跟你说,你不愿意出,想要的人多的很!我这就再去请一位进来,人家乐不得地愿意出钱呢!”
马大仙又是一阵软磨硬泡,邱老板嘴上却好像涂了牛胶,再也不肯多说一句。
最后马大仙没奈何,只得咬咬道:“邱老板,算您厉害,三百五就三百五!我回去准备一下银子,后天一早就给你送过来。”
邱老板这才笑了:“早这样不久行了?冤枉费这么多口舌!”
蒋南平心中暗暗吸了一口凉气。刚才听赵捷说惜梅书院一年八十两银子,这邱老板一口就翻了四倍,也不知这么多银子是真的运动在书院里还是落在了他的腰包中。
近年来他虽然身在朝廷,可是地方上的事情也知道的不少。这样名牌的书院对学生的挑选是非常严格的,如果真能够花银子就进去,那么惜梅书院也不过如此了。
正想着,第二个访客已经进门了。这人一开口,蒋南平又是一惊,这也是一个熟人,而且也是刚刚才见过的。原来就是在酒馆里打翻盘子的白福。
就听白福颤颤巍巍地对邱老板道:“邱老板,您上回说的我儿子能进惜梅书院可是真的吗?不知要多少银子?”
蒋南平暗地里摇摇头,觉得白福问得真傻,马大仙已经出了三百五十两,惜梅书院的位置又少了一个,这回白福非得大放血不可了。
就听邱老板说道:“一百两银子,怎么样?”
屋里的蒋南平大吃一惊,看了看赵捷。赵捷却在把玩自己手里那张一百两的银票,根本没功夫顾得上听这边说话。
那边厢白福停顿了好一会儿道:“价钱倒是不多。我听说有的人为了这个位置二三百两的都肯出。只是,我手里如今只有五十两,抵押了家里的房子也只能再加三十两,还是凑不够数啊!邱老板,能不能再少一点?”
邱老板摇摇头,道:“这已经是最低价,一文钱都少不了。不过,”他又道,“你可以先付五十两,剩下的五十两你可以等你儿子中了进士之后再给我,那个时候不愁你没钱了。“
白福大喜,就要趴在地上给邱老板磕头。邱老板连忙将他扶了起来,笑道:”快回去吧。凑好钱,每天一早给我,这事儿缓不得,晚一天,位置就被别人给占了。“
白福千恩万谢地走了。
这时陆续又进来几个客人,都是想进惜梅书院这一类名院的,邱老板开价各不相同,有的一百两,有的二百两,最高的到了五百两。
过了好一会儿,邱老板请蒋南平两人出来,重新落座。
蒋南平问:”邱老板原来是做这样的生意,这可是赚大钱的买卖!“
邱老板摇摇手笑道:”哪里,哪里,我也是做个中人,赚大钱的可不是我。“
蒋南平又问:”邱老板,怎么同样的书院,白福只要一百两,马大仙却要三百五十两这么多?“
邱老板道:”白福是自己的亲儿子要读书。他起早贪黑每天做三四份工赚钱,哪有那么多银子。不过他儿子确实争气,听说在县学里年年作文第一,是个好材料。这样的人才进了惜梅书院,别说进士,就是状元、探花也不是不可能的。所以我让个价,自己再贴一点,就当是积一点阴德。”
“至于马大仙嘛!”邱老板嘿嘿笑道,“他那个侄子多半是别人家的孩子。你不知道,这老儿也是个牙行里出身,专替大户人家做说客、中间人,替人家来买书院位置的。今天是他儿子,明天就是他侄子,后天又变成了他外甥!反正他赚的是大户的钱,我从中多赚一点也无不可嘛!“
说完这话,三个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第二百二十五章 教育也需要经营
蒋南平庆幸今天跟着赵捷出来了,的确长了不少见识。
他试探着问邱老板:“听书惜梅书院是济阳乃至整个济州最好的书院,每年不过招收三百名弟子,邱老板怎地又这样的神通,能够弄到这么多名额?”
邱老板看了赵捷一眼,赵捷微微一笑,那意思很明显,但说无妨。于是邱老板便道:“蒋先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惜梅书院、白云书院的确是济州府最好的书院,就算是放到整个天顺皇朝也可以名列前十。对外来说,这两个书院招收的名额的确有限,不过近几年来情况发生了变化。”
说到这儿,他故意卖个关子,示意两人坐下,又重新续上茶水,这才道:“这两年惜梅、白云两大书院过考的人数急剧增加,不论是府试还是乡试,上榜人数都要超出其他书院数倍,前年和去年两年,两个书院都包揽了会试的前五名,上一科的解元也是惜梅书院出来的。不但如此,去年会试的会元李文宰就是白云书院出来的,要不是殿试上面发挥稍稍失常,状元也非他莫属了。你看,两大书院才子频出,声望当然就与日俱增了!”
他说了半天也没碰上正题,蒋南平望了赵捷一眼,脸上带着些茫然。
赵捷道:“邱老板,你这人就是喜欢扯远了。人家蒋先生问的是你手里怎么有那么多两大书院的名额!”
邱老板不慌不忙地说道:“我不说出这些,怎么能引出正题呢!这就好像说书一样,显得有个引子啊!话说...”
他还要滔滔不绝地说下去,赵捷连忙拦住他道:“得了,得了,我们俩还忙得很呢!赶紧说正题!”
邱老板这才道:“因为两大书院的名头越来越响了,所以两个书院的院首就像了一个主意,这样既能扩大书院的名头,还能增加书院的收入!”
“等一等,”蒋南平问道,“听你这个意思,好像两大书院的院首是同一个人?”
“当然了!”邱老板奇道,“怎么蒋先生你才知道吗?”又一转念,随即笑道,“这也难怪,蒋先生初来乍到,当然不清楚书院的情况了。两大书院都是朝里钱大学士的侄儿钱学理操持的。”
“哪个钱大学士?”蒋南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文涛阁大学士钱运铎钱大学士啊!他可真是文曲星下凡,元庆三年,他接连在乡试、会试、殿试上拔得头筹,是咱们天顺朝有史以来也是目前为止唯一的一个连中三元的大状元!”
蒋南平点点头,他在朝里听说过钱运铎的名字,但是钱运铎是著名的逍遥派,从来不参与朝廷的任何党派和斗争,所以蒋南平几乎没有和他打过交道。
赵捷打断邱老板的话,不耐烦地说:“邱老板,你又来了。先说正题,你刚才不是说院首想了一个主意,既能扩大书院名头,又能增加书院收入吗?这主意是什么?”
就听邱老板续道:“钱学理钱少爷可是一个生意能手,他这个点子的名头就叫——扩招!”
蒋南平正在喝茶,听到这话,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没
想到在五百年前的现在,古人竟然能够发生和现代人不谋而合的想法。
“扩招的意思就是扩大书院的招收名额。”邱老板摇头晃脑地说道,“当然,两大书院的环境有限,扩招的话这些弟子们没地方上学,所以,钱老板想了两个主意。第一,买下新地皮再建书院,不过这比较费时。目前还只新建了一所;另一个就比较巧妙了,买下其他的小书院,改头换面,换上两大书院的招牌,这样两大书院就凭空多出了好几处分院,名额的问题自然也就解决了。”
“这不是挂羊头卖狗吗?”蒋南平忍俊不禁地说道。
“诶,怎么能这么说呢!”邱老板的脸上有些不悦了,“虽然这些小书院原来都没有名气,先生的本事也有限。但是钱老板买下这些小书院之后,全部改建成了两大书院的样子,无论是从内到外都和两大书院一模一样,而且两大书院的先生们也时常到这些分院里面上课传授,弟子们在这里学习和在两大书院里学习基本上没有分别嘛!”
蒋南平点点头:“那我就明白了,两大书院多了这么多分院,名额自然也就多出来了,邱老板自然也就便于操作了,是吗?”
邱老板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这也得托赵先生的福,没有他从中联络,我哪有这么好的生意经?”
蒋南平看一看赵捷,心中已然雪亮。难怪邱老板要给赵捷送厚礼,原来也是一种酬庸。只是自己什么事情都没做,就这么平白拿了五十两银子,不知赵捷为什么要这么拉拢自己。
赵捷笑道:“邱老板,这都是你精明过人,而且还有菩萨心肠,知道因人而异。你看对待马大仙和白福就是两种价钱。你要没有这种本事,我也不会从中给你帮忙的。行了,闲话少叙,你刚才说还有一笔大买卖等着给我们做,那是什么?”
邱老板一拍脑门,道:“哎呀,光顾着说闲话,正事儿差点都忘了。赵先生,还有个客人也需要一个惜梅书院的名额。这个客人比较特殊,当然油水自然也大。您多年来这么照顾我,这个客人就交给您直接去做吧。”
“什么客人,别是哪一家的官宦子弟吧。那我可不能出面,要让我们老爷知道了,非得当场把我打死不可!”赵捷连连摇头。
邱老板神秘地一笑,道:“赵先生,这可是个省时、省力还不费脑子的好买卖。要不我怎么送给您呢!”说着,他把头伸到赵捷的耳朵旁边,悄悄地说了几句。
赵捷先是双眉紧锁,听着听着眉头舒展,眉花眼笑地说道:“邱老板,这样的好事你让给我,只怕不是为了我,是为你自己吧。”
邱老板脸上一红,道:“这,这也是两全其美嘛。这种事儿我就不跟着掺合了。”说着,递上一张纸条道:“这是客人住家的地址。还有,”他又拿过一个册子道,“这是白云书院入籍的证照,你们谈妥之后,她付款,你交照,两不耽误。”
赵捷接过纸条看了一眼,脸上带着些惊讶:“是这儿!”
邱老板看他脸上有异,问道:“怎么,这人你认
识?”
“不,这种地方我还真是头一次去。”赵捷笑了笑,扬了扬手里的证照,道,“邱老板,多谢了!你我心里都有数,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那我就谢谢赵先生了,”邱老板冲着赵捷和蒋南平两人深深施了一礼,又道,“我送两位出去,咱们还是从侧门走。前门人太多,撞上你们恐怕不好!“
于是邱老板将两人从侧门送出正兴书局,拱手作别。
蒋南平随着赵捷走了几步,停了下来道:“赵兄,你今晚还有生意要谈,我就不再叨扰了。我先回衙门歇息,咱们明早再见吧。”说着拱一拱手就要告别,赵捷却将手一拦,道:“南平,今晚你可不能走。这买卖我送给你了,你去接!”
这一下大出蒋南平意料之外。他连连摇手道:“赵兄,你这,这太,太客气了。小弟何德何能,能受你这一份大礼?”
赵捷笑道:“南平,买卖自送上门来的,你客气什么!实话说,我看你单身一人来到济阳,生活也挺清苦的,正好来一点油水滋润滋润,有何不可!”
“可是小弟和赵兄虽然一见如故,毕竟也是初次相逢,哪里承受的了赵兄这样的美意?”
“你就别推辞了!”赵捷又上前将他的肩膀一搂,道,“咱们兄弟之间客气什么,以后你有了好处分我一点不就行了吗?走吧,人家客人都等急了。”
他不由分说,一手搂住蒋南平的肩膀就往前走。蒋南平心中还真有些疑惑了,不知赵捷打的是什么算盘。不过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两人顺着原路往回走,转过了几条街,到了一座楼房的门口。
赵捷指着门前道:“就是这家人了!”说着上前啪啪叩门。
蒋南平仔细打量打量,又四下看了看,觉着非常眼熟。转念之间,已经想起这是什么地方了,他惊地用手一拦赵捷,却是来不及了。门一开,从里面走出一个妇人。
六目相对,那妇人吃了一惊,待要关门,已经来不及了。赵捷用手将门一按,笑道:“这位大嫂,有客远来,你就这么迎客吗?”
那妇人惊道:“两位官人,民妇是守法人家,并无违法情事,请两位官人明察啊!”
赵捷笑嘻嘻地说道:“我也没说你是违法之人啊!虽然我们刚才路过之时的确看见有一个男子从你门内走出,不过那也可能是朋友相聚,这也不违法啊!再说,谁告诉你我们就是管家的人了,我们脸上写着官家的字样吗?”
那妇人见他说的轻松,面带微笑,心里已经宽了不少,这才转忧为喜道:“那么,两位大爷来此何事?”
“长夜寂寞,想找大嫂聊聊天。”赵捷面上的笑容变得有些让人琢磨不透。
那妇人见他说不是官家的人,心里已经松了不少,又看他这么面目,顿时明白了**分。她脸上显出一种非常抱歉的神色道:”两位大爷,如果你们早来一个时辰,小妇人还能陪伴一下两位,只是现在,家中有事,恕我不能奉陪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慈母与孝儿
赵捷听到这里,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怎么样,林夫人,别人来了就可以寻欢作乐,我们就不方便。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妇人听他喊出了自己的名字,心中一怔,知道对方是有备而来,只好陪着笑脸道:“两位大爷,今天真的不方便。小妇人给两位赔罪了!要不这样...”
她还要再辩解两句,赵捷把手一抬,道:“你不用多说了,今天你不想见我们,是比自己的损失。南平,我们走!”
说到这里,他故意把手里的一个册子在林夫人的面前晃了一晃。从屋子里透出来的灯光正好投射在册子的封面上,让她看清楚上面“惜梅书院”四个烫金大字。
林夫人全身一震,刹那之间又惊又喜,连声道:“这位大爷,您是邱老板介绍来的?”
赵捷哼了一声,却不作答。
林夫人连忙上前一把攀住赵捷的胳膊道:“早知是邱老板介绍的客人,我怎么也不会慢待了。两位,赶快,里面请。”
赵捷却冷笑了一声,将那本册子交给了在一边发愣的蒋南平,道:“林夫人,实话说了吧。我也只是个中人,你真正的客人是这位蒋先生。放出你的本事,好好和蒋先生谈一谈,他手里有你最需要的东西。”
他将册子塞到蒋南平的手中,冲着他微微一笑,又拍一拍蒋南平的肩头,道:“南平,好好谈,啊!但是也要注意身体。记住,明天一早还要回书吏房点卯呢,别耽误了。”说着,冲蒋南平挥一挥手,转过头自顾自地走了。
这一下弄得蒋南平大窘,手里拿着册子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那林夫人眼睛盯着册子,就好像看见了稀世珍宝一样,全副精神都放在了上面,一刻也不肯离开。
她见蒋南平呆呆地发愣,上前一把挽住他的胳膊,脸上洋溢着甜蜜蜜的笑容,腻声道:“蒋先生是吧?来,有话咱们屋里谈。”说着,也不管蒋南平是否推辞,手上用劲,把他带入了屋内,反身将门关上,桄榔一声上了门闩。
蒋南平听见门闩的声音,才有点如梦方醒的感觉,心里暗暗埋怨赵捷做的好事。可是如今身子已经进了房间,在没有脱身的道理,只好见机行事了。
林夫人拉着蒋南平走进正堂。一脚刚跨进门槛,蒋南平就是一愣。他看见堂屋里烛光摇曳,灯下,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小男孩正坐在桌旁,聚精会神地写着文章。
蒋南平正要发问,就见林夫人松开挽住自己的手,蹑足走到那男孩身边,凝神看了一会儿孩子写得文章。待孩子将最后一列文字写完,她才柔声道:“云儿,娘和这位叔叔有些事情要谈,你今天的功课就做到
这里,先回自己屋里去睡吧。”
那孩子摇摇头,有些执拗地说:“不成,娘,先生说了,今天必须要写完五篇文章,明日一早交到学堂里,要不然要挨先生板子的。”
林夫人轻声道:“不妨事,明天送你去学堂的时候,娘跟先生说一说就成了。你已经写成了三篇,而且每篇都写得花团锦簇,先生见了高兴都来不及呢,绝对不会责罚你的。”
云儿还是摇摇头,道:“不行,先生说了,今日事今日毕,五篇文章写不完,我不去睡觉。”
林夫人上前搂住云儿的脖子,疼爱地抚一抚孩子的头发,半晌才道:“今天娘和这位叔叔要谈非常重大的事情,耽误不得,你在这儿我们俩就谈不成了。要不这样,我跟先生说一说,明天你写上七篇,补上今天的差额,不就行了?”
她停顿了一下,又道:“娘和这位叔叔商量的是关于你读书的事情。你想想,还有什么比你读书更重要的呢!”
云儿脸上顿时显出惊喜的表情,看了看蒋南平,又看着自己的娘亲,用充满期待的口气问道:“娘,您前两天跟我说,过完这个月我就可以去惜梅书院读书了。您和这位叔叔谈的就是这件事情吗?”
林夫人回身看了蒋南平一眼,对着云儿笑道:“娘什么时候骗过你?我们今晚就是商量这事儿!”
“太好了,”云儿高兴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振臂高呼道,“我终于可以去惜梅书院读书了。”
林夫人微笑地看着儿子欢呼雀跃着,等他停了下来,又搂住儿子道:“先生说了,你这资质,进了惜梅,以后中解元,中进士,哪怕是中状元都易如反掌,娘就是拼了全部的身家,也一定要让你上惜梅书院!”
娘儿两个说了一会子话,云儿收拾好桌上的文具和纸张,转身出了堂屋,进到自己的屋里睡觉去了。”
他走了几步,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对林夫人道:“娘,你答应我的,今天把我接过来,可是要陪我睡觉的。娘可不要反悔。”
林夫人含笑道:“娘怎么会反悔呢!娘谈完事情,马上就回屋里陪着云儿一起睡。行了,天不早了,你赶紧上床睡觉吧,娘过会儿就来。”
在一旁看了半天的蒋南平此时心中雪亮,难怪刚才林夫人不愿意他和赵捷进门,原来今天晚上她把儿子接了过来,有儿子在自然不方便做她的生意了。
打发走云儿,林夫人回头看着蒋南平,歉然道:“蒋先生,实在对不住,耽误你的功夫了。要不咱们到我的卧房里谈吧,那里背静。”
此时蒋南平已经有了主意,心里反而平静下来。他微笑道:“林夫人,不
妨事。你要觉得今天不方便,我们改日再谈也是一样的。“
林夫人顿时焦急起来,她以为蒋南平看见有孩子在场,扫了兴致,转身要走。可是他要一走,自己孩子的证照说不定也就泡了汤。
她连忙上前一步,用手将蒋南平的胳膊一挽,换上一副笑脸,道:”蒋先生,你可千万别误会。孩子还小,什么都不懂。况且小孩子睡得沉,不耽误咱们谈事情,走吧,这就到我房里仔细商谈商谈。”说着用手生生把蒋南平一拽,就往堂屋的一个侧门里走去,那里便是她的房间。
蒋南平随着林夫人进了她的房间。发现这里陈设倒是简单,一张小几,两只红木的圈椅,几上茶具考究,显见是主人的品味不俗。房间一角的大床更是帐帏精致,锦被绣床,满房飘着淡淡的甜香,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些绮思。
林夫人将蒋南平让到椅子上坐下,拿出茶具给他满上一杯茶,笑道:“蒋先生,请先饮一杯,解一解疲乏。“
蒋南平接过茶来,慢慢地啜了一口,只觉得茶香四溢,深入肺腑,禁不住点点头,赞道:”好茶,好茶,这么多年了,还没喝到过这样的好茶!”
林夫人微微一笑,又递上一块点心,道:“这块玫瑰松子酥最能解茶的苦味,请蒋先生也用一块。“
蒋南平依言要了一口,又是赞不绝口。
吃喝已毕,蒋南平拿起几上的绢帕擦一擦手,道:“林夫人,我来的目的你也知道,咱们就开门见山,互相也不耽误了。”
他这话说得有些猴急,林夫人脸上微微一红,道:“蒋先生,前两天和邱老板谈下来的是纹银三百两。只是进来家中因有急用,一时间拿不出这么多钱来。我也知道这事情耽误不得,所以想了这个办法折衷。您看,我这里有二百两的现银,然后我们再...”后面的话声音渐小,几不可闻。
蒋南平微微一笑,轻轻摇一摇手,道:“我这个人讲究实惠,林夫人,你说的现银在哪儿,先拿出来来吧。”
林夫人站起身,走到床前,蹲下身子,用手在床底一摸,取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盒子是铜制的,沉甸甸有些坠手,盒盖上还挂着一把黄澄澄的金锁。林夫人从腰间取出钥匙,打开金锁,从中取出四张银票,又重新盖上盒子,用钥匙锁好,放回原处,这才拿着银票走过来,递给蒋南平道:“蒋先生,这是济州府大顺银号的票子,凭票即对,绝无耽搁,您收好。”
蒋南平接过银票,并不收起来,而是放在茶几上,用一只茶杯压住了,转头对林夫人道:“钱已经付了,咱们来谈一谈剩下的事情吧。”
这林夫人在风
第二百二十七章 玉树琼枝作烟萝
“先等一等。”蒋南平将手一拦,制止了林夫人下一步的动作。
林夫人一愣,问:“蒋先生,你这是?”
蒋南平笑道:“事情还没说清楚,先别急着做交易。”
“还有什么事情没说清楚吗?”林夫人一副茫然不解的样子。
蒋南平依然笑着,从盘子中又拣出玫瑰松子酥吃了下去,这才道:“夫人,你刚才说现银只有二百两,剩下的用什么做交易呢?”
林夫人脸上又是一红,不知怎么,在其他客人面前,她从不只羞涩为何物,唯独见了这位蒋先生,脸皮就特别的敏感。
她低声道:“欠账肉偿,您觉得可以吗?“
蒋南平哈哈一笑,道:”林夫人花容月貌,美若天仙,我正是求之不得呢!只是,有些话要说清楚,免得事后彼此不妥?”
林夫人迷茫地问道:“您到底是指的什么没说清楚?”
“剩下的一百两银子只有一次吗?”蒋南平似笑非笑地看着林夫人。
这么一说,林夫人的粉面顿时红到了脖子根儿。
蒋南平续道:“在京城里,一百两可以包下一个姐儿住上半年。我想济阳比起京城来总不会更贵吧,那么这一百两银子不知道夫人能够陪我多长时间呢?”
林夫人稳一稳心神,勉强笑道:“蒋先生,一听这话就知道您是花丛中的圣手。既然您见多识广,那还是您说一说吧。”
蒋南平抿嘴笑了,笑得让林夫人心里有些发慌,不知道他嘴里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就见蒋南平从怀里掏出那一本证照,放在茶几上,看了看林夫人。林夫人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目不转睛,动也不动了。
蒋南平道:“林夫人,我看这样吧。咱们看一步走一步,今晚上如果彼此都很开心的话,没得说,这本证照就是你的了。如果夫人今晚有所保留的话,那蒋某也就不好以诚相待了。”
林夫人听得心里一热,暗道这个蒋先生到底是何许人也?看样子道貌岸然,说的话表面上一本正经,可是细细一品就让人耳热心跳!
他刚才说“彼此都很开心”,不知道指的是什么?自己虽然做这一行仅仅只有一年的光景,可是阅人无数,也见识过各色男人,却不知和这位蒋先生在一起怎么才叫开心。
蒋南平见她脸上阴晴不定,被灯火映着,更显得难描难画,分外妩媚。饶是自己心无旁骛,却也由不得有些心旌摇荡了。
他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笑道:“看夫人脸色不好,想是今天疲劳过度,要不这样,咱们先坐一坐,聊聊天,彼此谈得入港,后面的兴味自然就更浓一些了。”
林夫人巴不得他这么说,于是假装兴奋道:“蒋先生有如此兴致,小妇人甘愿奉陪了。您看夜静更深,我准备些宵夜,烫上一壶酒,咱们边吃边聊如何?”
蒋南平大喜,抚掌笑道:“正和我意!多谢夫人了!只是寻常的酒我可喝不惯,不知夫人这里有没什么好酒?”
林夫人心道,不是好酒我还不拿出来呢!俗话说醇酒醉人,到时候多陪你喝上几杯,看你还能不能
尽你的兴。
当下强笑道:“小妇人这里有五年陈的玫瑰露,埋在院子里一直没有取出。今天蒋先生到了,我岂有不奉送的道理?”
蒋南平又是一阵欢笑:“玫瑰露是济州名酒,早就有耳闻了,夫人,快快去拿!”
林夫人答应一声,转身往房间外面走。那么一转头的功夫,她还不忘看一眼放在桌上的那一本证照。
不一会儿的功夫,林夫人从屋外走进来,怀中抱着一个坛子放在桌上。她又从柜子中拿出两个碧绿通透的玉杯,将坛子的封泥撕去,顿时一股醇厚的酒香弥漫开来。
蒋南平未饮先醉,忍不住赞道:“好酒,好酒!”
林夫人微笑道:“蒋先生还没喝呢,就开始说酒话了。这酒不是闻的,要喝上才知道。”
说着拿起坛子,往两个杯子各到了大半杯。原来这玫瑰露果然和玫瑰一个颜色,色泽醇红,倒在杯子里,被碧绿的玉杯一衬,颜色分外鲜艳。
林夫人又一转身,从墙边的一个小柜橱中端出一个托盘,上面放在四样精致的小菜。她将酒菜布置齐整,端起酒杯,对着蒋南平甜甜一笑,道:”蒋先生,您是客人,我先敬一杯!”
蒋南平也拿起酒杯,道:“美酒、美食、美器,哦,对了,还有一位美人!灯下看美人,分外妖娆,今日也实在是我蒋某的福分!好,真正当浮一大白!”
说着,也不相让,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
一杯下肚,他高声喊了一声:“好酒!”,也不吃菜,自顾自地拿起坛子又给自己满上三杯,都是一饮而尽。
林夫人在一旁看着,脸上虽是满面笑容,心里却暗暗祷告,希望这位蒋先生再多喝几杯。须知玫瑰露虽然入口绵软,但是后劲十足,如果再这样喝几杯,过不多久,蒋先生就变成了一摊烂泥了。
真是事随人愿,这蒋先生竟是个不知死的鬼。三杯酒下肚,一点也没有收敛的意思,依然是一杯接着一杯,杯杯见底。不一会儿的功夫,大半坛子酒就这么下去了。
林夫人不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劝酒,然后看着蒋南平一杯一杯地往肚子里面灌。她就好像是黄泥岗上卖酒的白胜,眼珠不错地看着蒋南平,嘴上虽然不言,心里却一个劲儿在说:“倒也!倒也!”
可没想到蒋南平酒量甚豪,一坛子酒下去,他脸上一点都没有变化。再倒酒坛,发现已经涓滴不剩了,这才将酒杯往茶几上一放,顺手夹了一口菜吃下,对着林夫人微微一笑道:“夫人,光我一个人喝酒,怎么你的杯筷连动也不动一下?”
“好酒待客,这是我们济阳的规矩,难得蒋先生今天高兴,怎么可能不让你尽兴呢?”
说着话,她眼睛盯着蒋南平,想看看他脸上有没有一些醉态。没想到蒋南平不喝则矣,一坛子酒下肚,反而精神奕奕,又吃了几口菜,对林夫人道:“夫人,刚才那孩子想必是你的公子吧?”
他这么开门见山地问话,林夫人却不得不回答了,于是笑道:“没错,那是我的儿子云儿。”
蒋南平又问:“不知道孩子的父亲在哪儿?”他这么
大刺刺地问道,一点也不觉得唐突了佳人。
林夫人脸色有些发白,惨然一笑,道:“他早就不在了。”
听到这话,蒋南平却不以为意,仍然追问:“既然大家都称呼你为林夫人,想必尊夫也是官宦之家吧?”
忽然间林夫人身子一震,泫然欲涕,嘴唇颤抖了半天,终究只是说了句:“便是官宦人家又如何?也不过是一场春梦。”
蒋南平把她的神态看在眼里,心中已经明白了几分。他往云儿那个房里看了几眼,忽然间问道:“云儿跟着你住在这儿吗?恐怕不是太方便吧!”
林夫人身子又是一震,紧张地抢着道:“云儿当然不会住在这里。平常都是寄养在我姐姐家中。不过逢着初一、十五我都会把他接到家里住一晚上。你不知道,云儿虽然十二岁了,还是特别黏人的,总是盼着跟娘亲一起睡。“说到这里,林夫人面色渐渐缓和下来,满面都是甜蜜的笑容。
蒋南平看在眼里,心中明白,今天正是云儿搬过来的日子,她们娘儿俩要团聚,所以刚才不愿意让自己和赵捷进门。
蒋南平站起身,往房间里环顾一下,有意无意地问道:“云儿的功课好像很不错的样子,我刚才看了他写的文章,的确很有见地,十二岁的娃娃能够写出这样的文章,已经难能可贵了!”
林夫人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了。她含笑道:“先生都说,云儿在县学里读书是耽误了。要是碰上名师调教个三五年,别说是乡试,就是会试和殿试,他也能名列三甲,就算是考个状元也不算什么难事?”
“哦!真是这样吗?”蒋南平一时来了兴趣,又道,“难怪夫人要倾尽全力让他进入惜梅书院呢!名师出高徒,惜梅的能力当然不会耽误云儿的学业了。只是,”他有意拖长了音,过了一会儿才道,“可是惜梅的学费这么高,一年百把两银子,林夫人,这对你也是不小的负担吧?”
林夫人的脸色陡然变得灰暗起来,半晌才道:“所以我要努力挣钱,供云儿读书。以后云儿有了前程,我这为娘的就算是死也瞑目了。”
蒋南平将茶几上的那四张银票拿起来晃了一晃道:“现在世道艰难,这钱怕也是不好挣了。”
林夫人苦笑一声:“我一个妇道人家,这钱说不好挣,也不好挣,说好挣,其实也好挣。多亏蒋先生这样的客人赏脸,我们母子总算有一口饭吃。”
蒋南平道:“林夫人,你到底是神通广大,惜梅书院名额那么紧缺,硬是让你钻了进来,恐怕其中费了不少周折吧?”
林夫人看了蒋南平一样,面色沉了下来,带着些嗔怒地说道:“蒋先生,你又何必明知故问呢?你从邱老板那里来,他的事情你会不知道吗?”
蒋南平笑道:“夫人,实话说,我和邱老板不过是一面之缘。因着他欠着我一份人情,所以把夫人的这个机会给了我。至于夫人和邱老板之间有什么手续,我还真不清楚。我这个人好奇心特重,不明白的事情一定要弄个清楚。夫人,要不这样,你今晚上就给我讲一讲这个邱老板到底有什么神通,能够弄来惜梅书院这么稀罕的东西。”
第二百二十八章 河间社
林夫人狐疑地看着蒋南平,摸不透面前这个人说的话是真是假。
蒋南平拿起桌子上的证照,微笑道:“怎么,不方便说?也好,既然林夫人有难言之隐,我也不勉强,今晚叨扰夫人了,咱们以后有缘再见吧。”
林夫人见蒋南平拿起了证照,顿时急了,连忙站起身用手相拦:“蒋先生,您别急着走。您这么神通广大的人,难道连河间社也没听说过吗?”
“河间社?”蒋南平微微一怔,问道,“怎么,邱老板是河间社的人?”
“他是不是河间社的人我倒不知道,不过要没有河间社从中周旋,谁也拿不到惜梅书院的名额。”
蒋南平重新又坐了下来,道:“不会吧,堂堂一个惜梅书院,济州的头牌书院,要靠买卖才能够进去?”
林夫人苦笑着摇摇头道:“当然不是,惜梅书院名义上有三百个名额,其中二百个要通过院考决定。惜梅书院的名气这么大,每年来应考的不光是济阳县的童生,还有济州府以及临近四五个州府的童生子弟。大家都知道进了惜梅就等于大半只脚过了会试,那个不挤破头来考试?这参加考试的人多了,竞争这么激烈,越发不好通过了。”
蒋南平笑道:“云儿这么聪明,还怕这样的考试?”
林夫人又是一阵苦笑:“如果是实打实地公平考试,我怎么不回放心大胆地让云儿去考?可是这中间的曲折,谁又能说的清楚呢?别的不说,你就看一看每年惜梅录取的前两百名学生里面,有多少财主家的少爷,多少大官家里的公子,就知道这样的考试是个什么德性了。”
蒋南平沉默了好一阵,问:“济阳县有学监,济州府有学政,这么多监管机构,难道就没有人管一管?”
林夫人诧异地看着蒋南平,问:“蒋先生,看您的样貌像是见过世面的大人物,怎么连官官相护的道理都不懂?惜梅、白云书院都是朝廷里钱大学士的产业,钱大学士那么大的官儿,连济州的知府大人见了都叩拜,别说是学政和学监了。”
蒋南平道:“我听说海知县是个清官,嫉恶如仇,难道他也不管?”
林夫人向四面看了一看,低声道:“海知县倒是个好官,可是耐不住师生情面,他怎么好意思插手老师的事情呢?”
“师生,怎么讲?”
“海知县是元庆五年会试的进士,那一年的主考官就是钱大学士,论起来,他们便是确确实实的师生关系,你说,海知县能管吗?”
蒋南平又问:“那么剩下的一百个名额呢?”
“那就交给河间社来负责了。”
“怎么,这是河间社自己说出来的?”蒋南平有意这么问。
林夫人噗嗤一笑,道:“蒋先生,有的时候你看着像个读书人,可有的时候又像个没加过世面的乡下人。这种事情,河间社敢明目张胆地说吗?当然是私底下传信让大伙儿知道的。”
“哦!”蒋南平点点头,“邱老板就是这样的传信人,是吗?他私底
下到处说河间社能够弄到名额,而他又能够结交河间社,是吗?”
“对,”林夫人点点头,轻轻吁一口气道,“蒋先生,你总算是明白了。先开始,很多人还不相信,可是邱老板倒是说到做到,只要价钱合适,真就能送进惜梅书院,久而久之大伙儿也就深信不疑了。”
“林夫人,”蒋南平往前凑了凑,又道,“这河间社到底是个什么来头,你知道吗?”
“我一个妇道人家哪知道这些,再说也没必要打听这些呗。只要邱老板说到做到,真的弄下证照,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她说着,眼睛又瞄向蒋南平手里的证照。
蒋南平把哪个证照往桌上一放,用手一压,装作没有看见林夫人的眼光,又问:“关于河间社,林夫人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吗?”
林夫人注意到蒋南平的动作,心中会意,想了一想,道:“当初为了云儿的事情,我求过邱老板好几次,有一次,他还特意领过一个人到我这里来喝酒。嗯,”她扭捏了一下,又道,“只是喝酒,别的什么也没做。邱老板说那个人就是河间社的,那人还拿出了惜梅的证照给我看,证明他们不是骗子。后来喝得高兴,他还说河间社的老板是个神秘的大人物,谁都没见过,连听他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只有自己偶然隔着墙壁听他说了一句话,就这,他已经比河间社里其他的社员要幸运一百倍了。”
“说的那句话是什么?”蒋南平眼睛一亮,追问道。
“那他到没说,只是说话很短,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蒋南平连连追问。
“而且,他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像是在街面上听过这人的声音,不过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了。”林夫人道。
”街面上?“蒋南平笑道,”这个说法倒是很奇特,莫非这位河间社的首领是街头打把式卖艺的艺人?“
林夫人也跟着笑了起来:”真要是那样,他能够攀上惜梅书院这样的高枝,也算是一个奇人了。“
两个人笑了一回,蒋南平又问:”这个自称是河间社里的人你后来还见过吗?”
林夫人想了一想,道:“没见过,不知怎么地,邱老板后来也再也不提起这个人了。”
说到这里,远处传来梆子声,原来已经二更了。蒋南平伸个懒腰,大大地打了一个哈欠,看了林夫人一眼,道:“林夫人,今天聊得很是畅快,蒋某非常满意。你看时候也不早了,下一步咱们也该干正事儿了吧。“
林夫人脸上微微一红,不过刚才和蒋南平天南地北地聊了一通,她觉得对方也不像看上去那么难以捉摸了,拘束之心顿时大减,于是笑道:“蒋先生,每晚安歇之前我都要洗把脸,抹一抹脸上的脂粉,蒋先生请稍待片刻,我马上就来。”
蒋南平笑道:“那我就在床上专等了。正好,试一试夫人的卧床是否柔软。”说着站起身,忽然间身子摇了一摇,连忙扶着桌子才站定,道:“哎哟,这酒怎么说上头就上头了?后劲儿真足啊!”
林夫人在一旁看着,却不说话。
蒋南平将茶几上证照一收,往怀里一揣,一边笑着,一边道:”这可不能丢,要不然,要不然,“他舌头打着卷,好半天才道,”要不然你就该反悔了!“
蒋南平自己没注意,收这件证照的时候,自己的手一抖,证照不偏不倚掉在了桌子下面。
”揣“好了证照,他摇摇晃晃地往床上走去,刚才走到边缘,眼前一花,就倒在床上。刚躺下,他还算有些清醒,嘴里嘟囔着:”林,林夫人,你这到底是什么酒,劲儿这么大?我都有些撑、撑、撑不住了。”
刚说完,就听见一阵鼾声响起。林夫人蹑手蹑脚走到近前,弯下身子看了看,又推了蒋南平,低声道:“蒋先生?蒋先生?”
蒋南平自然是没有反应,一时间鼾声大作。
林夫人等了小半个时辰,蒋南平睡得极沉,连动也没有一下。林夫人见他果然是醉死过去了,心里暗暗祈祷一番,又轻手轻脚地走到茶几前,捡起那一本证照,在灯下仔仔细细看了十来遍,确定这是真的,一颗心才放到肚子里。
她拿着证照,本想放回原处,想了又想,又拿起来,悄无声息地走到床前,探头看一看蒋南平还在酣睡,于是蹲下身子,几乎是用狸猫一样轻灵的动作取出那个装银票的盒子,拿到桌子前,打开铜锁,将证照放了进去。
昨晚这一切之后,她原想将盒子放回原处,可是犹豫了片刻,还是把盒子放在桌子上,自己仍旧坐在原来的座位,定定地看着那只盒子出神。
就这么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只听见外面的鸡叫了两遍,天色已经微微有些发白。床上的蒋南平突然间哼了一声,林夫人连忙走到跟前问:“蒋先生,你怎样?”
就听蒋南平道:“口渴,有水吗?”
“当然,早就给你凉着呢!”说着,林夫人端过一个杯子,扶着蒋南平坐起来。
蒋南平一口将杯子里的水喝干,匝一匝,道:“好甜,这是什么水?”
“这是送你上奈何桥的孟婆汤!”林夫人笑道。
蒋南平听得手中一颤,杯子差点掉在地上。他问:“林夫人,你这是?”
林夫人咯咯笑了起来:“蒋先生,我要不这么说,你昨晚的酒还不见得能醒呢!”
蒋南平这才松了一口气,道:“林夫人,这种玩笑可开不得,我胆子小,经不起这个。”
林夫人扶他站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道:“行了,蒋先生,洗脸水、漱口水都给你预备下了,赶紧洗漱一下,我给你做早点。”
蒋南平往窗外一看,却吓了一跳,大声道:“不好,天亮了,今天还要回衙门里点卯呢!要不然太爷可就发脾气了!林夫人,恕我不能奉陪,我走了!”
说着,头也不回,转身推门就出去了。
剩下林夫人一个人站在那里,一时间哭笑不得。
她转头又看看那个小盒,那个黄澄澄的盒子依然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
第二百二十九章 粗心的好人
林夫人看着蒋南平出了门,上前将门闩仔仔细细地闩好,又等了好一会儿,估摸着他走远了,这才走到茶几前面,打开盒子的铜锁,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子。
她心里砰砰直跳,深怕盒子里的东西不见了。
盒盖一点一点地开启,最后完全打开,林夫人伸头往里一看,那张蓝色封面的惜梅书院证照好端端地躺在盒子里。
她的心这才放了下来。重新锁好盒子,正要拿起来往床底下放,猛然间只听到“砰砰砰”一阵急促的砸门声,林夫人全身一震,盒子也来不及放回原处,只得随手放在茶几上,匆匆走到门前问:“谁啊?”
“是我,快开门!”门外分明是蒋南平的声音。林夫人一颗心又急剧跳动起来,颤声问:“蒋先生,你怎么又回来了?”
“先打开门再说!”门外的蒋南平不耐烦地说道。
林夫人没有奈何,只得上前拉开门闩,一眼看见蒋南平满脸焦急的模样。
林夫人强笑道:“蒋先生,是有什么急事吗?”
蒋南平呼呼喘着气,看样子是跑回来的。他一脚就跨进了门槛,迈步往林夫人的卧室里走,一边走一边道:“糟糕、糟糕,那本证照找不到了!”
一听这话,林夫人的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她跟在后面强作镇静地说道:“怎么,证照丢了,别是落在路上了吧!”
蒋南平几步跨进了林夫人的卧室,一脚站定四面看了起来。一面看,一面道:“昨晚上我明明放在了自己的内兜里面,莫非是掉在地上了?”
林夫人随后跟了进来,看他眼睛四处看着,紧张得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本想把那本证照交出来,转念一想,这样做反而麻烦。自己要交昨晚上就交了,现在再拿出来给蒋南平,对方一定认为自己是死藏着证照,到时候越发会怀疑自己的人品。证照在他手上,如果他对自己产生了反感,恐怕以后就不会把证照再给自己了。
蒋南平倒是个斯文人,没有翻箱倒柜,拉桌子踢椅子的寻找,只是四处看了看,又在自己睡的床上扫了几眼。
看过了两遍,都没有发现那本证照,他皱皱眉,自言自语地说道:“这下可糟了,八成真是落在外边的路上了。”
他说着说着,眼睛又落在茶几上的那个盒子上。他“唉”了一声,道:“这盒子...”
林夫人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她勉强笑了笑,有意问:“蒋先生不会以为证照在这个盒子里面吧。要不我打开给你看看?”说着话,她取出钥匙要开这盒子。
蒋南平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用手一拦,道:“这就不必了。我的证照怎么会好端端钻进盒子里呢?哦,对了,”蒋南平又好像想起什么似得,“我记得这个盒子夫人一直放在床底的,怎么又拿出来了?”
“嗯,这个,”林夫人强笑道,“一早上没事儿,就拿出来看看。”
“我明白了,”蒋南平也笑了起来,“这里面肯定有夫人的很多宝贝,早晚都要拿出来看一看。”
“嗯,嗯!”林夫人未知可否地点点头,好像表示同意。
蒋南平又一摊手,道:“这下可糟了,证照丢了,这一回不是白忙了一场。”
林夫人站在他的身旁,见他这副懊恼的样子,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蒋南平埋怨了一回,从怀中将那四张银票取出来递给林夫人道:“夫人,这回算我倒霉,竹篮打水一场空。林夫人,既然没有为你做成事儿,这钱我可不能收你的,你还是拿回去吧。”
林夫人一愣,没想到蒋南平会有这样的举动,她连连摇手,道:“这怎么行!送出去的钱是不能拿回来的!”
蒋南平走上前一步,强行把银票塞在林夫人手里,正色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这事儿也没办成,哪好意思再收你的钱。来,这钱你一定要拿着。“
这下林夫人再不好推脱,只得收了银票,放在一边。
蒋南平转头看一看昨晚上自己酣睡的那张床铺,解嘲地笑了笑,道:“今儿这事儿怪我,唉,本想跟夫人好好处一处,没想到昨晚上喝了酒不顶事儿,一会儿就睡死过去了,今儿早上又碰上这么一档子事儿,唉,人倒霉就是没辙啊!”
林夫人望着蒋南平,眼中露出一丝柔情。她轻声道:“蒋先生,要不你现在就留在这里,我陪陪你?天色好早,云儿还得一会儿才能醒呢?”
蒋南平苦笑一声:“多谢夫人的好意,当差不自由,我还得赶回衙门点卯呢!迟一点的话,知县大老爷就得大板子伺候了。”
说着,他向林夫人拱一拱手,道:“夫人,咱们有缘再见吧。”林夫人上前一步,一伸手握住了蒋南平的右手,转眼间,蒋南平的手上已经多了一张粉红的帕子。
林夫人轻声道:“蒋先生,你的大恩大德我终生难报,以后但凡有用得上小妇人的地方我决不推辞。”
蒋南平听到这话,微微一怔,再看一眼林夫人,见她也正看着自己,眼中饱含着某种复杂的情感。
他脸上虽然没有变化,心中明白,自己从昨晚到现在的这一番作为,这女人都已经看明白了。
他也不再多说,微微一笑道:“林夫人,但愿我们以后能够成为好朋友!”
林夫人回报他一个妩媚的笑容,用轻柔的声音说道:“我的名字叫林曼,以后你就叫我小曼吧。”
“小曼?好名字,”蒋南平轻轻赞了一声。此刻他的周身都被小曼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香味笼罩着,满眼又是她秀丽的容颜,一时间有些目醉神迷了。
他一抽身,离得林曼远了一些,略略又拱拱手,道:“嗯,林夫人,咱们再见吧!”
林曼樱唇微吐,慢声道:“除了初一和十五,我每晚上的一更之后都是一个人,蒋先生可以来。”
蒋南平不置可否地笑一笑,转身开门走了。
出了林夫人的房子,往前走了一段路,看看天色已经大亮了,这时肚子里有些饿了。他一转眼,看见路边有个早点摊,上面写着馄炖一碗
五文钱,于是走过去要了一碗馄炖下肚,顿时感觉精神多了。
他站起来付了钱,正要回衙门,这才发现自己不认识路,于是转头问那个买早点的老人:“请问县衙门怎么走?”
那个老人听他问话,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却是听不懂的土话。原来他是济阳乡下的老人,才进县城来做生意,还没学会城里的官话呢!
蒋南平问了半天,老人也说了半天,可两人愣是谁也没听懂谁的话。
蒋南平抬头看看四面,虽然天已经亮了,可是除了这个早点摊,路上再没有其他的行人,也没法找别人问问。
他一着急,这回真流汗了。
正在发愁的时候,有人一拍他的肩膀:“蒋先生,是要去县衙门吗?”
蒋南平扭头一看,是个瘦长脸的中年人,满面含笑,一脸的和善。他见那人喊自己的名字,禁不住有些诧异,问:“你认识我?”
“大名鼎鼎的蒋南平蒋先生,翰林院的侍讲,陛下身边的红人,真是天下谁人不识君哪!”
听到这话,蒋南平心头大震,能够如此熟悉地说出自己身份的人,恐怕绝对不是等闲之辈。他问道:“请问阁下是?”
“小的马一鸣,路过这儿,看您这意思是不认得道儿了。所以来帮个忙,我带您去县衙门。”
他说话的时候一脸的客气,就好像在陪一位尊贵的客人。蒋南平四面看看,整条街上除了这个买早点的老头和这个马一鸣,再看不到其他人,心中便有些警惕。
马一鸣看出了蒋南平的心思,笑道:“放心,蒋先生,小的不过是个伺候人的,绝没有什么歹念。来,我送您超近道,绝对能在点卯之前到达县衙。”
蒋南平端详了他一遍,也笑道:“马先生有这样的美意,我怎能不承情呢?那咱们就走吧。”
说着跟在马一鸣的身后,往前走去。
马一鸣没走大路,七拐八转,一下子进了一条小巷子里。大清早,小巷子里家家户户都还关着门,整条路上冷冷清清连个人影也没有。
马一鸣走在前面,不时回头对蒋南平道:“蒋先生,顺着这条巷子往前走,再转过一个路口,就到了县衙门了。”
这条巷子特别长,一眼还望不到尽头,而且曲曲折折,转了好几个弯儿。突然间蒋南平听见后面有脚步声,原来背后不紧不慢地走来两个大汉,眼睛盯着蒋南平,总是和他保持这一段距离。
又走了一会儿,前面突然也出现了两个人,慢步向蒋南平走过来,眼睛看着他,明显地不怀好意。
再看马一鸣,就好像没事儿人一样,继续往前走着。
就在这个寂静的巷子里,只有这六个人的脚步声有节奏地响起,前后两拨人慢慢地开始靠近蒋南平了。
蒋南平喊了一声:“马先生,等一下。”
马一鸣停下脚步,回头问道:“蒋先生,有事儿吗?”
蒋南平指一指前后那两拨人,问道:“这四位您认识吗?”
第二百三十章 皮肉之苦
马一鸣听到蒋南平的问话,回头看了一眼两边的来人。他倒是诚实,当下点点头道:“不错,他们都是我的人。”
蒋南平道:“好像你的这些朋友是冲着我来的,似乎他们有话跟我说。”
“不!”马一鸣平静地说道,“他们是我带过来的,不是他们有话跟你说,是我。”
说完,马一鸣冲着那四个人分别使了一个眼色,四个人会意,都停下脚步,站在距离马一鸣和蒋南平十来步远的地方。
这条小巷说宽不宽,说窄不窄,两边站定两个人之后,就将蒋南平的前后道路都堵得死死的。
马一鸣向前走了两步,眼睛直视着蒋南平,端详了一会儿,道:“蒋先生,你究竟是什么身份,我们俩各自都心知肚明,话说的太白大家面子上都不太好看。”
蒋南平一笑:“马先生,当着明人不说暗话,有什么你就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吧。”
“好,蒋先生是个爽快人!跟你这样的人打交道就是痛快。”马一鸣赞了一声,然后,他换了一副似笑非笑的面孔,慢条斯理地说道,“蒋先生好闲情,昨晚上从林寡妇那里出来的吧?”
蒋南平心中一震,脸上却看不出丝毫的变化,说道:“马先生的眼线倒是不少!”
“蒋先生,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您的私人生活马某无意干涉,只是您在那个女人那里听到的些东西,最好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不要说给别人听,自己也别放在肚子,这样对我们大家都有好处!”
“对我们大家么?”蒋南平来了兴趣,有意要探一个究竟,“你是说你和我?”
“哪里哪里,”马一鸣连连摇手,“马某是个手下人,哪里敢和蒋先生相提并论?我传达的是我家主人的意思。在济阳,不,在济州这个圈子里,如果和我家主人合作,是绝对不会有坏处的。”
“你家主人?”蒋南平眉头一动,有意追问了一句,“莫不是河间社的社长?”
“唉!蒋先生,我说过了,有些话大家心知肚明就行了,何必说出来呢?”
蒋南平笑了:“马先生这么一说我就全明白了。放心,我跟林夫人打听这些事,纯粹是为了好奇。如今我蒋南平不过是济阳县衙门里的一个无足轻重的书吏,无职无权,也没有上达天听的手段,还能到哪里去说呢?即便说了,谁又愿意听呢?”
他在说话的时候,马一鸣一直在观察他的脸色,看他那样子不像作伪,心里踏实了一点,反正回去可以跟主人交代了。
他笑着点点头,道:“蒋先生能够这么想,足见你的诚意。好,别的不说了,以后在济阳碰到什么难事,直管来找我。”
“不知马先生的贵府在哪里?”
马一鸣笑道:“碰上什么难事,您只需到正兴书局跟邱老板说一声,其他一切就交给我们来办就行了。”
“好!”蒋南平大喜,上前拉住马一鸣的手,道,“蒋某能够在济阳交上你这么个朋友,实在三生有幸!”
马一鸣连连拱手道:“小的哪里配得上做蒋先生的
朋友?我也是为我家主人办事,我家主人自然愿意和蒋先生这样的大才做朋友。”
“既然这么说,蒋某倒是真想见一见你家主人!”
马一鸣笑了笑,笑得颇有点神秘:“现在还不到时候,时候到了,我家主人自然会登门造访。”
“那好吧,我也知道,该问的,不该问的不能多问。”蒋南平很大度地笑一笑,道,“既然如此,还是请马先生代劳,先送我去衙门吧。这眼看点卯的时候就到了,误了时候,老爷的大板子便敲打下来了。”
“好说好说!”马一鸣朝着两边一挥手,前后的四名大汉各自回头,转眼间就看不到踪影了。
小巷子又恢复了冷清,马一鸣领着蒋南平拐了几个弯。出了一个巷子口,蒋南平抬头一看,面前正是济阳的县衙门。
马一鸣笑着一指道:“蒋先生,衙门到了,请吧!”
蒋南平拱拱手,道:“马先生,后会有期!”
马一鸣转身走了,蒋南平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想,自己在林夫人的房子里说的那些话,怕是都被他们听见了。这人看来是河间社的人无疑了。看来,至少在济阳来说,河间社是一个势力非常庞大的地下组织。但愿,这个神秘的头领能够尽快来找自己,他倒真想见一见这位神通广大的头目。
正在想着,只听身后有人喊了一声:“南平,你怎么在这儿?快进去啊,马上就点卯了!”
蒋南平回头一看,来人正是赵捷。
赵捷走上前一搂蒋南平的脖子,往前一推道:“怎么着,昨晚上累趴下了吧。没事儿,点了卯,哥哥带你去解解乏。”
赵捷这人向来都是自来熟,习惯性的动作就是搂住对方的脖子,乍一看就像亲兄弟一样亲热。
蒋南平不太适应赵捷这种热情,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道:“赵兄,赶紧带我进去吧。”
两人进了衙门的正堂,功夫不大,县老爷升堂登座。
一般县衙门里,书吏和衙役的点卯都是师爷来办,县老爷根本不用出来。
可是济阳县衙门里没有师爷,只好由县大老爷亲自操作了。
海风吹坐上堂前的正座,往下面扫了一眼。
下面站着一大排衙役、书吏都低着头,眼睛盯在地上。但是每个人都能够感觉到县太爷冷冰冰的目光在自己头顶上扫过去。
海风吹看了一遍,问赵捷:“海逸天怎么没有来?”
海逸天这个名字蒋南平听着很陌生。他望一望赵捷,只见赵捷头也不敢抬,战战兢兢地道:“这个小的也不知道。今天早上在书吏房里就没看见他。”
“他要是来了,没的说,直接拖到堂上来!”他一转头对着衙役的班头吴建章道:“拖到堂上之后,先打二十板子,再让他来见我。”
说罢,他开始点名。点过一轮之后,海风吹没再说什么,一甩袖子走了。
众人各自散去。
蒋南平随着赵捷、马二回书吏房。路上他问赵捷:“海逸天是谁?”
赵捷冲着前面的书吏房努努嘴
道:“没看见咱们的领班没有来吗?不是他还有谁?”
“他也姓海?”蒋南平随口问道。
“他是太尊的亲侄子!”
“是吗?”蒋南平一愣,“亲侄子就这样对待?”
“那有什么?”赵捷满不在乎地回道,“太尊翻了脸,亲儿子都不认,别说侄儿了。”
说着话三个人就进了书吏房。蒋南平等赵捷喝马二坐好,关上门,给两个人各泡上一杯茶,问道:“咱们太尊大人这么清廉,怎么还安排亲侄子进门呢?这不是任人唯亲。”
“其实,咱们的领班也是一块材料。五年前中了秀才,可是乡试一直没中,家里的爹娘都死了,穷得连个媳妇都没有。太尊这才安排他进了书吏房。一开始也不是领班,不过他却是有些才能,做起事来有声有色。去年因为原来的领班病死了,海逸天才升任领班的。他这次升迁,衙门里没有一个人反对,都是打心眼里服气,皆因为这个海逸天的确不错。”
赵捷喝了一口茶,看一看马二。马二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对赵捷和蒋南平的闲聊充耳不闻,只顾着低着头写公文。
赵捷又道:“没想到做了领班之后整个人就变了,打着公家的幌子,暗地里做了不少私家的买卖。他倒是见机,表面上还是破衣烂衫地穿着,看上去像一个穷鬼,其实在乡里不知道置了多少地,买了多少房子。光是每年下乡量地,一次就能赚这个数!”说着他竖起手掌,晃了晃。
蒋南平问:“五百两?”
“哼,你太低估咱们领班的气魄了。五千两!”
蒋南平惊得一瞪眼睛:“这么多!难怪你说这是一件肥差!”
他转头看一看马二,马二还在那里埋头写作,就好像没听到他们说话一样。
蒋南平又道:“这么大的数目,太尊会不知道?”
赵捷笑道:“太尊那么精明的一个人,会不知道这件事?只是一时之间没有拿到确凿的证据,暂时还不能动他。不过你看这次的丈量土地,就没让他去了,这就是在敲打他。”
正说到这里,忽然听到衙门正堂里传出来杀猪般的嚎叫声,三个人同时都站了起来。赵捷最爱看热闹,一个箭步打开房门冲了出去,往正堂那里跑过去了。
这哀嚎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还夹杂着打板子的噼里啪啦的声音。蒋南平明白了,十有**,是海逸天在挨板子了。
果然,工夫不大,赵捷回来了。一进门,就反手把门给关上了,冲着蒋南平神秘地一笑,道:“咱们的领班在挨打呢!”
蒋南平问:“太尊大人真敢下手?听这声音可是打得不轻啊!”
赵捷道:“咱们这位太尊铁面无私,这点板子算什么!有一回,一个衙役在路边捡了卖菜的半颗白菜,不巧被太尊正好看见了,一顿板子打得死去活来。”
蒋南平站起身,走到门前,说:“打得这么严重,咱们得去接一接他,要不然到时候连路也走不成了。”
赵捷摆摆手,道:“等会儿再说吧!太尊大人自由安排的。”
第二百三十一章 心腹之交
“太尊大人自有安排?”蒋南平有些纳闷,“莫非后面还有责罚?”
“这次不过是小小的敲打,敲打之后肯定还要教育。他们叔侄之间的事情,我们就不便插手了。”
蒋南平点点头,道:“赵兄言之有理。”
这时马二站了起来,手里拿着一叠公文准备出门。赵捷问:“你上哪儿去?”
“这叠公文需要太尊过目批示的,我去给他看看!”
赵捷一把将马二给拉住,道:“你脑子被驴撞了吧。太尊正在盛怒之下,你现在去不是自己去触霉头!等会儿再去!”
马二面有难色地说道:“可是这几件事儿都非常紧急,太尊批示之后上午就得发送出去,现在不拿过去,误了事情可怎么好?”
赵捷伸手去拿那几份公文,嘴里说道:“我看看,到底是什么事儿这么急?”
马二顺从地将公文交给他,顺口说道:“赵哥,太尊看你最顺眼,要不你帮我去送一送?”
赵捷接过几份,一页一页地公文飞快地浏览了一遍,看到其中一份的时候,突然咦了一声,手上立刻停了下来。
“怎么?”蒋南平随口问道。
赵捷把那一份公文交到蒋南平手里,脸上满是兴奋之色:“南平,咱们这次下乡有事儿做了!”
蒋南平把那一份公文拿过来一看,原来是济阳县石羊乡的乡正报上来的一份讼报,大意是石羊乡乡民刘某侵占他人土地多达五百亩之多,已经引起公愤,本乡初步调查,情况基本属实,请知县派遣县内能员下乡,一同查办此案。
赵捷笑道:“不用问,这个刘某就是济阳首富刘立初了。这个人劣迹斑斑,但是上下打点的很好,这次不知怎么着却被人告了?”
他指一指蒋南平手中那张讼报道:“石羊乡的乡正谢礼本是他的姻亲,和他好得穿一条裤子,这次怎么突然反水了,其中必定大有蹊跷。南平,咱们下乡量地石羊乡就是首站,正好借机好好敲打敲打,说不定是一桩大买卖!”
蒋南平看赵捷眼睛都乐得眯成了一条缝,兴奋之情简直难以言表,心中禁不住好笑。他点点头,道:“赵兄,这么好的机会,小弟一定好好把握。再说,这也是小弟孝敬仁兄的机会嘛!”
赵捷笑着点点头,对蒋南平识时务的做法非常满意。
他转头对马二道:“这事儿你不用操心了,我现在就去找太尊,你安心办别的事情吧。”
马二一听不用去触知县的霉头了,那还有不高兴的道理?向着赵捷连连作揖道:“赵哥,谢谢了,谢谢了。”他又凑上前一步,陪着笑道:“赵哥,今天是我和我媳妇成亲周年纪念,我想先到街上买点菜,回家给媳妇做两个菜,好好庆祝庆祝。”
赵捷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些微不屑的神色:“你这小子,天生怕老婆的命!就你这小身板儿,受到了这折腾吗?”
马二脸上一红,扭捏道:“赵哥,说起来那也是你弟妹,咋
说这种话呢!”
赵捷哈哈一笑,一拍马二的肩膀,道:“哥哥给你开玩笑呢!行了,去吧!这儿有我呢!”
马二大喜,向着赵捷深深鞠了一个躬,口里道:“赵哥,谢谢了,谢谢了!”说着收拾好桌上的东西,转身出去了。
赵捷望着他的背影,摇摇头,笑道:“这小子,什么都好,就是喜欢粘着个媳妇不放,没一点男子汉气概。”
蒋南平道:“这还不好吗?男人顾家,也是一种美德嘛!”
赵捷不以为然地说道:“温柔乡就是英雄冢,这马二没什么出息的!”
蒋南平慢步走到马二的桌前,一边随意地翻着他誊写的公文,一边道:“我看这马二挺有才的。你看这公文写得条理清楚,言简意赅。这字儿也不错啊,他是什么出身啊?”
赵捷摸摸脑袋,想了一会儿道:“好像就是个童生吧,连院试也没过,家里又穷,眼看着揭不开锅了,只好在街上卖字为生。有一天正好咱们的县令上街,看到了他写的字,赞不绝口,又考了几篇文章,马二都是对答如流,所以,县令就把他给带到衙门里,做了一个书吏。”
蒋南平点点头,还要再看,赵捷拿着那一叠公文道:“南平,你先忙着,我去太尊那儿,把石羊乡那件事定下来。弄得好的话,咱们这一趟可以赚这个数!”说着,他竖起一根手指。
“一百两?”蒋南平满脸惊喜地问道。
“哎呀!”赵捷不满地摇摇头,“南平,你怎么总是低估自己的想象力呢!一千两!到时候,咱俩五五分账!五百两银子,够你在济阳置一所大宅子,还能找个如花似玉的老婆!”
他嘿嘿地笑着,迈步走出了书吏房。
这一趟去了大约半个多时辰,赵捷满面春风地回来了。看他那个样子就知道这一趟收获不小。
蒋南平迎上去问道:“赵兄,看样子有什么喜事吧。“
赵捷没说话,只是上下打量着蒋南平。
蒋南平被看得发毛,问道:赵兄,你看什么?不认识我吗?“
赵捷仍然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还是不说话。
最后把蒋南平看得怒了,轻轻推了一赵捷一把,道:“赵兄,你到底在看什么?”
赵捷这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盯着蒋南平道:“南平,你跟我说实话,你和知县大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济阳我是第一次来,来这里之前他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他!”
“那他怎么对你这么重视。你听着啊,海大人同意去石羊乡清查刘立初侵占田地的事情,并且特别交代,这次勘察由你牵头,我都得听你的指挥。“
蒋南平心中一惊,追问道:“太尊真的是这么说的?”
“废话,这种事儿我怎么会骗你!”赵捷说着从袖子里抽出一卷纸,打开交给蒋南平,果然是一张令函,上面清楚地指派蒋南平作为这次丈量土地的负责人,并可以指挥
县以下各乡的乡正、各村的保正。
这张令函上不但有县衙的红印,还有海风吹的亲笔签名。
赵捷指着这张令函道:“南平,大人说了,这是密令,只能在必要时秘密交给乡正和保正看,不能随意出示。行了,这张密令你就保存好,这可是咱们发财的敲门砖,可别弄丢了。”
蒋南平放下令函,沉吟了一会儿,问:“大人没说别的吗?”
“什么也没说!哦,对了,只是交代这次下乡,表面上是我带着你,实际上我得听你的。”
他又盯着赵捷看了半天,半真半假地道:“南平,你是从京城下来的,别是什么微服私访的钦差吧。”
蒋南平看他一副追问到底的样子,心里明白不让他知道点什么是不能罢休的了,于是把脑袋向他那边伸了过去,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赵兄,实话跟你说吧,其实我真的不是什么京城里来的大官,我父亲也只是一个告老还乡的普通百姓。不过我父亲在位的时候,曾经是海大人会试的主考,他们有师生之谊。”
“哦!”赵捷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面前的蒋南平和海县令有那么深的渊源,难怪县令对他委以重任。看来自己这一宝押对了,把林曼这个俏寡妇拱手送上,还让邱老板把本来属于自己的一份红包分一半给他,这些日后都能够派得上大用场。
蒋南平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已经相信了,于是又道:“赵兄,出了海大人之外,你是济阳城里唯一知道这件事情的人,请你千万不要说出去!”
“当然,当然!”赵捷立刻拍着胸脯保证,“要是从我嘴里泄漏出去了,出门就让马给踩死。”
蒋南平笑着拦一拦,道:“赵兄,咱们兄弟之间,话别说得那么狠!还是那句话,赵兄对我如此重义,小弟绝对是没齿不忘的。”
说着,他又把头往前伸了一伸,声音压得更低地说道:“赵兄,昨晚上在林夫人那里的事情,请赵兄千万替我保密。海大人的脾气你知道的,更何况,如果他把这件事跟家父说了,家父一定会把撵出家门的。“
赵捷眼睛一亮,马上道:”明白,明白!南平,你放心,这件事我会烂在肚子里。好了,时辰不早了,赶紧收拾东西,准备出发了。”
赵捷一边帮着蒋南平收拾这一次下乡需要携带的物件,心里一边暗自得意。看来蒋南平对自己的印象非常不错,还让自己为他保守秘密,这是把自己当成他的心腹了。只要打通了蒋南平的关系,以后就能够在海县令面前说得上话,说不定还能被蒋南平介绍到京城里面去,这样的话,飞黄腾达那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
他越想越高兴,禁不住有些手舞足蹈了。
蒋南平一边收拾,一边却在想着县令海风吹这个人。为什么皇帝要让自己来济阳县?为什么海风吹会如此礼待自己,从今天他的行为来看,似乎说明了一点什么。
第二百三十二章 醉香楼
蒋南平想立刻就动身,但是被赵捷给拦住了。
蒋南平问:“赵兄,今天难道不下乡了吗?”
“去肯定要去的,只是现在动身,时辰上有点尴尬。”
“怎么说?”
赵捷坐下来,又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去石羊乡要花上两个时辰,下午未时才能到,中间正好错过了午饭的辰光。这一路上都是穷乡僻壤的山区,没有一个正经一点儿的吃饭地点,咱们还不如在县城里吃了中饭再过去,到石羊乡正好吃晚饭。”
蒋南平笑道:“石羊乡的晚饭就比路上那些穷乡僻壤的地方好吃吗?“
”放心吧,南平,去了石羊乡,咱们不会也去乡正那里吃饭的,那里的确鸟不拉屎的地方。要去咱们就去刘立初家里,吃大户。他是济阳首屈一指的大财主,家里的饭菜比起京城里最奢华的平乡侯爷家里也差不了多少。“
蒋南平听他说到平乡侯,心里一动,立刻想到了柳子衿。他问:“赵兄想的真是周到。既然这样的话,中午就由小弟做东,请赵兄在城里挑一家大馆子,咱们吃个痛快。”
赵捷笑着摇一摇手,道:“兄弟你的心意我领了,改日吧,有你请客的时候。放心,今天中午,我也不请你,是有人请咱们俩?”
“哦,是谁?”
“去了就知道了。东西都清好了吗?清好了,咱们出发,现在就走。”
两人收拾好东西正要出门,就听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书吏房领班海逸天被两个衙役驾着走了进来。
两人都是一惊,随即抢步上前扶住海逸天。两个衙役腾出手来,其中一个年纪大的说道:“赵书吏,侄少爷这回被打得不轻啊,幸亏我们的班头给他上了金疮药,不过估计还是疼得厉害。嗨,县大老爷真够狠的,打得这么重了,还让把他送回书吏房值班,这不,我们俩把他给送回来了。”
赵捷重重叹了一口气,对着海逸天道:“唉,咱们这位太尊老爷,真是铁面无私,对自己的亲侄子怎么能这样呢!”
海逸天见两个衙役走了,这才发起狠来,对着赵捷呵斥道:“费什么话,快点,把我扶到床铺那儿,褥垫铺的软和一点,让我趴上去!”
赵捷连连点头,和蒋南平把他给扶到床铺的旁边。
这张床铺是书吏们值班时候睡的地方,只有一层薄薄的褥子,赵捷只好让蒋南平扶着海逸天,把柜子里面自己带来的被褥拿出来,重新在床上铺了一层,让后两个人一起把海逸天给扶上床,伺候他趴好。
海逸天躺在床上,一边哎哟,一边抬头看一眼蒋南平,然后恨恨地对赵捷道:“赵捷,这小子怎么还在这里?”
赵捷忙道:“我们马上就走,这就要下乡去丈量了,这不正在收拾东西吗?”
海逸天听到丈量两个字马上脸色一变,破口大骂道:“别跟我说丈量的事儿!要不是因为叔叔让这小子去,不让我去,我昨晚上也不
会借酒浇愁,睡过了头,挨了这么一顿板子!快滚,快让这小子给我滚出去!”
赵捷一扯蒋南平,道:“马上走,马上走。”两个人说着,拎起东西就往外走。猛然间听到海逸天又喊道:“慢点!赵捷,去外面给我找两个伶俐一点的衙役,好好伺候着我,再叫醉香楼送一桌上等酒菜来,看来今天晚上我是回不去了,只能在这里将就一晚上。”
赵捷连连答应:“领班大人,您就放心吧,事情包在我身上,一定做得妥妥当当。”
两个人出了书吏房,赵捷对蒋南平说道:“南平,海逸天就是这么个少爷脾气,别看他在太尊面前老实地就像一只小猫,在我们面前作威作福惯了,简直就是二号的县太爷!”
蒋南平宽容地笑笑:”这没什么,这样的少爷秧子我在京城里见的多了。只是委屈赵兄你,被他呼来唤去。“
赵捷苦笑道:”没办法,人在屋檐下,怎敢不低头,谁让他是县太爷的亲侄子呢?咱们县太爷连个家眷都没有,除了老娘就是这个侄子。老太太把这个孙子当成掌上明珠,这是虽都知道的事情。别看县太爷大公无私,可要真是惹毛了侄少爷,触怒了老太太,那可不是好玩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找来两个衙役嘱咐了一番,顺手还塞给衙役们五两银子。衙役们欢天喜地地走了,蒋南平看在眼里,又问:”赵兄,这钱是你自己垫的?“
”那可不?“赵捷一面把装银子的小包往怀里塞,一边苦笑着:”这哪能走公帐呢!以往都是这样,其实领班心里也有数,他这个人,面上尖酸,肚肠还是不错的,咱们为他做的这些他心里都一本帐。“
两个人一边聊着一边出了县衙,赵捷带着他往西边走过两条大街,到了一家酒楼前面,蒋南平抬头一看,门上挂着一块金匾,上书醉香楼三个字。
蒋南平猛然醒悟,对着赵捷道:”赵兄,你是要在这里给领班准备吃食?“
赵捷点点头,道:”没错,顺便,咱们也在这儿吃个中饭。这醉香楼是城里最好的馆子,但凡城里谁要请贵客吃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醉香楼,在这里吃饭倍儿有面子。“
蒋南平笑道:”赵兄,你太高抬我了,我可不是什么贵客!”
赵捷道:“南平,你就别跟我谦虚了,在我看来,只要是京城里下来的,都是大人物。再说,即便我不把你看作贵客,这座酒楼的老板自然也会把咱们看成贵客的。不信,你随我来。“
说着,赵捷领着蒋南平进了酒楼,刚一跨进大门,一个酒保已经迎上来,满面笑容地问道:”哟,赵爷,您可好久不来了,今儿想用点什么?“
赵捷笑道:“我那个老地方,今儿没人占座吧。我们俩就那儿吃点儿!”
酒保陪笑道:“您放心,您那个座儿,常年空着,就等您来用膳。这位爷是?”
赵捷道:“这是我的好朋友,姓蒋!”
酒保连忙给蒋南平作了一个揖,笑道:
“蒋爷,您能光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您二位,楼上请吧!”说着一扬声,喊道:“赵爷、蒋爷,楼上雅座伺候着!“
就听楼上有人回应道:”明白,二位爷,楼上请!”
早就有酒保从楼上登登登地跑下来,领着二人上了二楼,进了一间雅座,端上茶水伺候。
酒保问:“赵爷、蒋爷,您二位用点什么?”
赵捷看着蒋南平,那意思是请他先点。
蒋南平笑着摇摇手,道:“赵兄,我对这里一窍不通,而且你是东道,还是你来吧。“
赵捷于是对酒保道:”那就老样子,四个碟子两个碗,别的不用了!”
这时只听门外有人道:“怎么,只要四个碟子两个碗?好像还少一点什么吧!”
听着这声音,赵捷就笑了起来:“老吴,到底是把你给惊动了!”
只见从门外走进一个中年人,异常宽阔的一张前额,头发稀疏,已经无法盘起来束发,只是用头巾捆起来顶在头上,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小孩子的抓髻。
这人中等身材,衣服颇为华贵,满脸笑容,一眼就是个体面的商人。
赵捷对蒋南平道:“这位就是醉香楼的吴老板。吴老板,这位是我的好朋友蒋南平,你们二位以后要多亲多近呢。”
吴老板连连拱手:“蒋老爷,久仰久仰!”
蒋南平连忙回礼,心里觉着好笑。自己初来乍到,在济阳一个熟人没有,这个吴老板却满口的”久仰“,商人果然便是商人。
赵捷对吴老板道:”老吴,另外再给我准备几个好菜,不要鱼肉,用那种素斋就行,再做一碗鸡汤,一起送到衙门的书吏房,我们领班要吃。“
吴老板愕然道:”领班开始吃素了?可怎么又喝鸡汤呢?“
”这你就别多问了,改天再告诉你!“
”行,我这就吩咐厨房去做!“
”你先做领班的菜,他那儿等着呢!我们的菜不急!”
于是吴老板吩咐伙计去安排去了。
蒋南平道:“吴老板,既然来了,一起坐一会儿?”
吴老板看看赵捷,道:“这,”他犹豫着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赵捷一眼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对蒋南平道:“南平,你在这儿先等一等,我去跟吴老板聊两句。“
蒋南平点点头,道:”两位有什么事尽管在这里聊,我出去转转,这好也参观一下这座酒楼。“
吴老板笑道:”小小的酒楼有什么好参观的,蒋老爷但请安坐,品一品我这里的好茶,我和赵老爷去去就来。“
两个说着,退出房间。蒋南平坐在房间里,自顾自地喝着茶,等了好一会儿,却不见赵捷回来,正在纳闷,门帘一挑,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蒋南平以为是酒保端菜进来,也没在意,连头也没有抬一下。却听见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道:“蒋南平,蒋先生,我们终于见面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河间社的主人
蒋南平回头一看,心中顿时一惊。来人高个子,一身素白的长衫,一双考究的锦缎面的靴子,花白的头发,想来年纪不小。再往脸上看,却...
蒋南平愣住了,这人竟是一张死气沉沉的面孔,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看不出一丝褶皱,准确地说,除了一双眼睛在灵活地转动,他的脸上任何一个部位都没有动,或者说,不能够动。
蒋南平和高九、戴琦相处了一段时间,对江湖上的事情也了解一些。从这人的面貌来看,十有**戴着人.皮脸面.具。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不想让人看出自己的真实面目。
他站起身,对着那人一笑,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道:“这位先生南平从未见过,不知是何方神圣?如果有兴趣的话请一起入座闲谈。”
那人对着蒋南平拱一拱手,道:“蒋先生,久仰久仰,在下姓吴名所谓,对蒋先生仰慕已久,今日有幸特来拜见。”
吴所谓,这明显是不想说出自己的真名实姓。蒋南平也不追问,一边回礼,一边道:“原来是吴兄,不知吴兄在哪里公干?”
吴所谓大刺刺地往蒋南平的对面一坐,笑道:“蒋先生虽然是初到济阳,恐怕耳朵里已经灌满了河间社的消息吧。在下就是河间社的主人。”
蒋南平心头一震,仔细打量着对面这个人。戴着人.皮面具的吴所谓脸上看不到任何变化,可是一双眼中却是精光四射,满是傲气。
这个从来都不在众人面前露面的神秘人今天在蒋南平面前坦然自承,足以想见他有多么自信。
蒋南平惶惑地又拱一拱手:“失敬失敬,原来是吴社长,不知社长今日找南平有何事?”
吴所谓轻轻笑了两声,道:“难得今日有闲,想请蒋先生逛一逛街,看一看济阳的风俗。”
蒋南平道:“这不太方便吧,我今日还有公事在身,再说赵捷赵书吏也在等我,我不好就这么不辞而别嘛。”
吴所谓道:“蒋先生,今日机会难得,你要是不去的,必是一桩憾事。再说,你的公事好解决,无非是今日要去石羊乡嘛,放心,此间事情一完,我用专车送蒋先生去石羊乡,绝不耽误你的公事。”
“那么赵捷呢?”蒋南平追问了一句。
“他也会按时到达石羊乡和你会合的。”吴所谓说着已经站了起来,走到雅座右侧的一面墙边,用手在墙上一敲,那面墙向内一转,原来这是一面假墙,里面又是一个黑乎乎的通道。
“蒋先生,知道你是个见过大场面的人物,即便是当今万岁也高看你一眼。怎么样,有没有胆子和我走一趟?”
蒋南平站起来,想也没想就往假墙内走去,边走边道:“社长盛情邀约,我怎么能薄了你的好意,还请社长前面领路。”
吴所谓赞了一声:“蒋先生果然好胆气。那咱们就开始吧!”
说着吴所谓首先走进假墙里,蒋南平随后跟了进去。
两人进去之后,那面假墙刷啦一声又恢复了原状,从外表看去,那里仍然一面雪白的墙壁。
又过了会儿,赵捷和吴老板一边聊着一边走进雅座。赵捷掀开门帘往里一看就愣住了,桌上摆满美味佳肴,可是杯盘碗筷只有一副,座位上空空如也,蒋南平不见了。
赵捷连忙退出身子,问站在门口的一个伙计:“这间雅座里的蒋先生走了吗?”
伙计茫然答道:“自从您和老板出来以后,这里除了进来一位先生,就再也没见人出来过。”
“进来一位先生?”赵捷一愣,心想自己今天在醉香楼吃饭没人知道,蒋南平初来济阳,也不会有朋友,更不会有人来找他了。到底是谁进来了呢?而且最莫名其妙的是,这两个大活人上哪儿去了?
他又问那个伙计:“你看清楚那人的长相没有?”
伙计摇摇头:“他只说是您的好朋友,径直就进去了。走得太快,我没看清他长得什么样!”
“你确定他们俩都没有出来?”
“当然,我一直在门口站着呢,有人出来的话,我一定知道!”
“这,这,”赵捷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望着吴老板,语气中已经开始带了一点火药味:“吴老板,来你醉香楼吃了这么多次饭,今天才知道你这里原来是个黑店啊!好好的大活人平白无故就能没了,我告诉您,蒋先生可是县大老爷眼里的红人,他要是有什么闪失,你这醉香楼都得被踩平了!”
吴老板讪讪地笑着,拍了拍赵捷的后背,一手掀开门帘,低声道:“赵老爷,有什么话,咱们里面说,里面说话方便。”
赵捷看了一眼吴老板,心中一动,问道:“吴老板,看来你心里什么都清楚啊!怎么着,这事儿是你安排的?“他一拍脑袋,恍然道,”难怪你死气白咧邀我今天中午来你这里吃饭,原来你是早有预谋啊!目标不是我,是那位蒋先生是吧。“
吴老板并不回答,对门口那个伙计道:“你多带几个人在门口守着,任何人都不要让他进来。”说着,领着赵捷进了雅座,关上门,这才陪笑道:“赵老爷,你误会我了,我哪有那么大的胆子,敢设计你们官老爷啊!我也是受人之托!来,来,请坐。您一边吃,我一边给您给您好好说一说。”
蒋南平随着吴所谓在昏暗的通道里走了好一会儿。根据地势来判断,他们俩是在往下走,但是走了一段,道路又平直起来,看来是到了底部。
一路上吴所谓并不说话,蒋南平也没有提问,两人就这么默默无言地走着。
又走了一会儿,前面到头了。吴所谓上前不知扳动了什么机关,面前的一面墙壁转动了一下,从外面瞬间射进一片光束。因为在黑地里走的时间过长,蒋南平没有适应这陡然射进来的光束,忍不住把眼睛一遮,就听吴所谓笑道:“蒋先生,咱们可以出来了。”
蒋南平停了一会儿,让眼睛适应了外面的阳光,这才随着吴所谓走出了通道。
面前是一个小房间,墙壁的两边堆满了木柴,看那样子是个柴房。密道的对面就是房门,两人出来之后,密道之门自动关上。吴所谓领着蒋南平走到柴房的门前,拉开房门,原来外面是一个小四合院,柴房的正面是院子的大门,左右各有两间房,房门紧闭,但是隐隐从里面传出有人说话的声音。
蒋南平指着这个院子笑道:“社长,你这是带我到哪儿来体验风俗民情呢?农家小院?哦对了,你还欠我一顿中午,是不是带我到这儿来吃一顿农家菜?“
却见吴所谓将右手的食指竖在唇边,”嘘“了一声,又指了一指右边的两间房,意思是让他听一听那两间房里传来的声音。
蒋南平侧耳细听,原来那两间房里传来的竟是琅琅的读书声。
只听有人读道:“孟子见梁襄王...卒然问曰:‘天下恶乎定?’吾对曰:‘定于一。’
‘孰能一之?’对曰:‘不嗜杀人者能一之。’
‘孰能与之?’对曰:‘天下莫不与也。王知夫苗乎?七八月之间旱,则苗
槁矣。天油然作云,沛然下雨,则苗浡然兴之矣。其如是,孰能御之?今夫天下之人牧,未有不嗜杀人者也,如有不嗜杀人者,则天下之民皆引领而望之矣。诚如是也,民归之,由水之就下,沛然谁能御之?’ ”
蒋南平一听就知道,这是在读《孟子.梁惠王上》的第六章。
他微微有些惊讶,问吴所谓道:“社长,咱们这是到了一个私塾吗?”
“不错,这里是济阳南城的一户私塾,里面有二十个学生。”
“社长怎么有雅兴带我到这里来?”
“因为这个私塾马上就要名扬天下了。”吴所谓虽然面部僵硬,但是从语气中可以听出来他说话时相当兴奋。
蒋南平马上想到邱老板昨天晚上说的关于惜梅书院大开分店的事情,既然河间社与惜梅书院有那么深的渊源,不用问,这里无疑马上就会成为惜梅书院的另一家分院,否则怎么能够解释吴所谓所说的扬名天下呢?
他向着吴所谓一抱拳,道:”恭喜社长,看来这里很快也会成为惜梅书院的南城分院了,不是吗?“
吴所谓却呆了一呆,虽然面无表情,蒋南平却从他的眼中看出了诧异。
他问:”怎么,社长,难道我说的哪里不对吗?“
忽然间,吴所谓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好半天才收住笑声,道:”蒋先生,你误会了。你知道这所私塾叫什么吗?它叫时习私塾,过不了半个月,它就会成闻名整个济州的时习书院,等到过了明年的会试,时习书院的大名必定会享誉天下了。“
”怎么?“蒋南平皱一皱眉头,问,”它和惜梅书院没有关系?“
”当然没有关系了?不但没有关系,我还要利用时习书院来打垮惜梅,让时习书院成为济州的头等学府!“
”可是,惜梅、白云两个书院与河间社不是一直合作的很好吗?“蒋南平更有些不解了。
吴所谓哼了一声,道:“那已经是明日黄花了。哼,钱学理这个书呆子,要没有我的扶植,惜梅、白云能够成为当今天下书院中的翘楚吗?现在惜梅和白云的名气大了,他反而害怕了,认为书院扩充太快,已经名不副实了。这个书呆子怎么能够明白,自古以来名利二字从来都是紧紧相随的,没有名气,哪来的利润?把名气造大了,财源才会滚滚而来。”
蒋南平心中恍然,连连点头道:“闹了半天,原来惜梅和白云两大学府幕后的操盘者是社长您!”
吴所谓冷然一笑:“那个书呆子,他哪里懂什么经营之道,要没有我在后面撑着,别说惜梅、白云,就算金梅、金云照样没人搭理。“
蒋南平有意追问道:“恐怕是现在惜梅、白云两大书院蒸蒸日上,钱大公子用不上你了。”
“恰恰相反,是我用不上他了。钱大公子胆子太小,认为书院的分店开得太多,生怕生源良莠不齐,影响了书院的名声,不但不敢再开,还想削减现有的分院。这个书呆子,这么大一笔生财之道他还要削减,难不成他的脑袋被猪撞了?”
“所以你要另起炉灶?”蒋南平有些明白了。
“当然,我现在的目标就是打造一座比惜梅、白云还要有名大书院!”吴所谓说的豪气冲天。
蒋南平故意冷笑一声:“没有钱大学士这样的大文人做后台,你凭什么做大?”
他这个激将法似乎起了作用,吴所谓将蒋南平一拉,拉到左边一间房的门口,笑道:“你看看,这里面是什么?”
第二百三十四章 诱饵
蒋南平从房门口往里面看去,这是一间长约六尺,宽约四尺的小房间,里面摆着一张桌子,四把椅子,桌子前面坐着一个约莫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和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儿,两人正在聚精会神地写着文章。房间里还有两位中年人,他们在两个孩子身边走来走去,看看两人写的文章,还不时地俯下身子指点指点。
当其中一位老先生转过身子来的时候,蒋南平大吃一惊,脱口喊道:“肖馆长!”
一旁的吴所谓笑道:“蒋先生果然好眼力,一眼就认出了肖馆长!”
蒋南平一边咋舌,一边竖着大拇指道:“连国子监崇文馆的肖重义老先生你都请来了,吴社长,你实在是神通广大!”
国子监崇文馆专门负责为每一届的会试命题,而每次的命题基本上都由馆长定夺,所以实际上来说,崇文馆馆长肖重义就是每一届会试的直接命题人。
肖老先生今年七十岁,去年因为身体原因向皇帝请辞,虽经皇帝多次挽留无果,最后还是坚持告老还乡。没想到竟然出现在济阳县城这样一个无人知晓的私塾里。
蒋南平充满好奇地问道:”吴先生,我真心想知道,你是怎么请到肖老先生的?“
吴所谓淡然道:“这个嘛,待会儿你就知道了。蒋先生,肖老先生身边那一位老先生你认识吗?”
蒋南平仔仔细细看了多时,摇摇头道:“面生的很,从来没有见过。”
“蒋先生你如此博闻,想必听说过周彦书
的名字吧?”
“周彦书?”这一下蒋南平惊得下巴差点掉了下来!他稳一稳心神,这才道:“你说的河北望族、当今大儒周彦书吗?”
吴所谓冷哼了一声:“这个世界上还能有几个周彦书?”
“可他不是在北朝翰林院做资深掌院吗?怎么到了我们天顺?”
“他来这里和肖老先生是为了同一个目的。”吴所谓仍旧说得很平静,仿佛轻描淡写就把这两位天下读书人顶礼膜拜的圣人请到了自己这小小的时习书院。
蒋南平叹了一口气,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即便是圣贤也概莫能外。”
他看了一眼吴所谓,又道:“吴社长,南平如今心服口服,有这两位圣人压阵,别提惜梅、白云书院了,就是京城里四大圣院也不在话下。”
谁知吴所谓摇一摇头,道:“蒋先生,你又错了,时习书院的崛起并不需要靠这两位老先生!”
“什么?”蒋南平一怔,“那么你所说的依靠是谁?靠你的财力把它重新打造一番吗?”
”我所说的依靠就是他们俩!“吴所谓走到门口,用手往里一指。蒋南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这次不再是惊得差点掉了下巴,而是惊得差点摔了一个跟头。
“怎么?是这两个孩子?”
“没错,那个男孩子叫齐彤,女孩子叫汪菲,我说的就是他们俩!”
“为什么是他们俩!”蒋南平仍旧如坠五里雾中。
“因为他们是最有希望在明年会试中夺魁的两个人了!”吴所谓说得异常肯定。
“是吗?”蒋南平也不知道是自己在做梦还是吴所谓在做梦,因为他说的话听着都像梦话。
“蒋先生,你一定听说过文曲星下凡这种说法吧!起初我也不信这种荒诞无稽的东西,可是自从碰到这两个孩子,我算是彻底相信了。”吴所谓非常虔城地说道。
“真有这样的事吗?”
吴所谓的语气变得非常郑重:”蒋先生,你刚才不是问为什么两位淡泊名利的老先生会到这个默默无闻的小私塾里执教吗?我说过,他们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这个目的就是,因为他们遇见了这两个孩子。”
吴所谓走到院子里,蒋南平随后跟了出来。吴所谓道:“世间大才都有同样的心理,只要遇到一个可造之材,便欣喜若狂,愿意倾其所有将他培育成才,以便继承自己的衣钵。两位老先生虽然经我再三聘请,却坚不出山。但是当我将两个孩子送到他们面前之时,略加考察,他们就认定这俩孩子是不世出的璞玉,稍加雕琢就能大放光滑,所以才愿意屈就到这里来教学。”
蒋南平这才明白,原来针对两位老先生的诱饵既非名,也非利,而是这两个才华卓绝的孩子。只是,仅靠这两个孩子就能够为时习书院打出一片天地吗?
吴所谓仿佛看出了蒋南平的心事,笑问:“蒋先生,你知道,一个默默无闻的私塾想要成名天下,需要哪些条件吗?”
第二百三十五章 最重要的是人才
”需要哪些条件?“蒋南平笑了,”社长,这个问题应该是我来问你吧。惜梅和白云你经营得风生水起,所以最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的人是你!”
“好吧,”吴所谓也笑了,“那么假设我授权你来经营这间书院,可以满足你任何的要求,那么请问蒋先生,你需要什么样的条件?”
“嗯!”蒋南平低头想了一想,道,“最好的老师,就像肖老先生和周老先生这样的,最好的教室,最好的学习设施,以及可以充分支配的财政,对了,还要和州府的考试院保持密切联系,获取最新的考试消息。”
吴所谓一边听,一边点头,等他说完了,这才道:“蒋先生,你说的都不错,但是这不是最主要的条件。即便具备了这样的条件,也不见得能够成为最好的书院。”
“好吧,我就知道吴先生还与别出心裁的想法,南平这也是抛砖引玉,正要对先生洗耳恭听。”蒋南平非常谦虚地说。
其实他心里早就明白,自己所说的那些不过是一些废话,之所以那么说,无非是为了把吴所谓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就听吴所谓道:“有句俗话蒋先生一定听说过,‘没有梧桐树,引不来金凤凰’。大家一定都以为这个金凤凰指的是最好的老师,最好的学习环境还有最好的笔墨纸砚,最好的书本。其实,只有一个条件配得上金凤凰这个称号,那就是最好的学生。”
“我还不是太懂!”蒋南平茫然地问道。
“蒋先生,请问这些父母送孩子来书院是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让他们中解元,中进士,乃至中状元。如果咱们的书院里的学子中了解元,中了进士,在殿试里名列三甲。请问这些父母们会怎么想?他们一定会想,这个时习书院真有两下子,竟然能够培养出解元、进士、状元!”
吴所谓往前走了两步,又道:“父母们送孩子读书,重视的是结果,不是过程,不是环境。只要能够让他们的孩子
中举、中进士、位列三甲,那么这一间书院就是全天下最好的书院。”
蒋南平这才有些明白了,吴所谓的目的就是把那两个神童树立成标杆,打响时习书院这一块牌子。这一招省时省力,的确是高招。
“当然,这些读书的种子还只是我计划中的一个环节。时习书院的整个崛起计划就像一串铁环,每个环节都不能少。比如说,这里,是我计划的另一环。”
吴所谓说着,走到左手边第二间房的窗边,往里面一指。蒋南平走到床前往里一看,原来里面放着一张大桌,桌前围坐着四五个人正在热烈地讨论什么。但是他们的声音很低,具体说些什么却听不清楚。
蒋南平又仔细看了看,觉得有两三个人的面目看起来很眼熟,想了想,猛地记起来,原来这就是昨天在院试揭榜的时候在公示栏前面议论纷纷的几个书生。怎么他们却在这里?
“造势,它也是我计划中重要的一环。”吴所谓虽然始终是冷冰冰的面无人色,但是语气中已经明显听出了得意之色。
“也即是说让这些人去营造一种气氛,让大家都知晓你想让他们知晓的事情!”
“不错,”吴所谓非常满意,“蒋先生不愧是皇帝身边的智囊,一点就透。当初的惜梅、白云就是这么被我给捧上来的。这就跟捧那些唱戏的名角一样,气势造的越大,知道的人越多,名气就越大。”
蒋南平心想,这个吴所谓虽然是古代的人,但是手法和某些当代人的造星方式一模一样,看来“造势”这个手法,古今皆同一理。
想到这里,他竖起大拇指对着吴所谓道:“社长深谋远虑,蒋某佩服之至。只是,我还有一件事情不明白,社长把这么机密的事情告诉我,就不怕我泄密吗?“
吴所谓没说话,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蒋南平跟着他走。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这个院子,来到街上,向左一拐,旁边又是一座
院子。吴所谓带着蒋南平进了这座院子,七拐八弯到了后院,原来这里是一片小小的园林,正中一座假山,山上一座凉亭。吴所谓请蒋南平到凉亭里坐定,这才道:”蒋先生,我知道,这些事情即便我不告诉你,你也会查出来的。你在皇帝身边是什么身份,我们彼此都心照不宣了。“
蒋南平苦笑一声:”吴社长,你那不过是过时的旧闻了。皇帝要是还看重我,我就不会到济阳这个地方来了。“
吴所谓嘿嘿了两声,没再就这个问题聊下去。他又道:”不管怎么说,蒋先生是京城来的人,这些事情你早晚会知道。我之所以提前告诉先生,是为了将来有个防备。“
”防备什么?“这次蒋南平是真的不懂了。
”树大招风,已经有人盯上我们了,说我们聚敛财富,中饱私囊,勾结官府,看样子过不多久就要对我们下手了。“
蒋南平笑了笑:”这个罪名可着实不小。勾结官府我不太清楚,不过吴社长能把惜梅和白云做大,恐怕没少和官府联络吧。“
吴所谓摇摇头:”蒋先生是朝廷里下来的人,本朝科考的内幕知道得比我清楚。自从平乡侯当政以来,科场一事抓得最严,元庆元年到五年,连续抓了五个大案,都是科场舞弊的案子,连吏部尚书的脑袋都给砍了,你看看后来还有谁在科场舞弊上面动脑筋?“
”但是惜梅、白云每年这样六成到八成的中举人数也不是白来的吧。“
”什么事情都怕研究,重要的就是研究。只要把历年科考的试题研究透了,其实考试也就么一回事了。本朝的科考,无非就是四书五经,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本书,研究起来并不难!“
蒋南平笑道:”吴社长说得容易,可是有人皓首穷经,也只是做了一个童生,科举要是像社长说得这般容易,那岂不是人人都可以中举?“
吴所谓笑道:“蒋先生,对我来说,科举就是这般容易!”
第二百三十六章 社会化分工
“你到底是怎么做成的?”听到吴所谓自信满满的语气,蒋南平越来越好奇了。
“我做过统计,在我朝科考的历史上,无论是童试、院试、乡试还是会试,考题所依据的书籍不超过十二本,而且我还有确凿的证据说明,在可以预见的将来,考题的范围也绝对不可能超过这十二本书。也就是说,只要把这十二本书研究透彻了,一个读书人就可以一路畅通无阻地到达科举的最顶峰。“
蒋南平笑道:”吴先生,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能够说得这么轻描淡写?即便考试的范围限定在十二本书之内,但是这里的每一本书的内容都博大精深,依据它们可以作出变化无穷的考题,请问你怎么能够精确定义考题呢?“
”每一件事物都有自己的规律,考试也不例外,只需要研究一下历年的考题,就会把握住这个规律。当然一般人是看不出这样的规律的,否则每年中举、中进士的人就数不胜数了。但我不一样,我有一批专门研究这些的人,他们有他们的方法,所谓术业有专攻,根据他们的研究,就能抓住这个规律。“
蒋南平微笑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倒真想见见这一批神仙。“
吴所谓摇摇头:”你不可能见到他们的。这样绝密的人才,如果让人发现了,那还不天下大乱吗?我把他们养起来做研究,就是为了给我的书院做大贡献的。“
蒋南平问:”听社长的口气,这样的人好像还不止一个。“
”当然,只有群策群力,才能办成大事。他们是一个团队,具体的人数我就不多说了。不过他们的分工很明确,有的研究书中的文字,有的研究书中的思想,有的研究作者本身,甚至还要研究这本书的成书年代,相关环境和有联系的人。反正,只要和这十二本书有关的东西,我这里都有人研究。“
听他说到这些,蒋南平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在地洞中一群一群的蚂蚁活动的场面。蚂
蚁是分工最明确,也是分工最精准的动物,各司其职,因此一群蚂蚁所能做到的事情是任何人都无法预料的。
当然精确的分工在现代社会中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了,但是吴所谓能够在数百年前的古代整合出”精确分工“这样一个概念,足见此人的思想非寻常人所能相比。
吴所谓又道:”当然,对考题的研究是一方面,对出题人的研究又是一方面。出题人的身份、才学、家庭、亲眷都是需要我们了解的。“
蒋南平惊讶地长大了嘴:”吴先生,你确定你只是一个书院的掌院,而不是北朝派过来的奸细吗?“
吴所谓哈哈大笑起来:”蒋先生,我知道你会这么想。当然不是!否则,我不会请你在这里说话,而是要换一个地方了。不过万事万物都是一个道理,就像兵法上说的一样: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蒋南平苦笑着摇摇头,想了想,又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禁不住又点点头。
他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抬起头又问:“吴先生,刚才那个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
“哦,什么问题?”吴所谓微微一怔。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抛开我现在被贬斥的身份不说,即便我现在还是皇帝的特使,如此机密的事情你为什么要跟我说?”
“不管你是什么身份,蒋先生!”吴所谓就好像是在和一个老朋友说话,语气听起来非常的诚恳,“这件事必须对你说。济阳这个地方容不下你这尊大菩萨,你迟早是要回朝廷,回到皇帝身边主持大局的。如果到那个时候再让你知道我们的事情,那就太晚了。”
蒋南平迷茫地摇摇头,还是没明白是什么意思。
“我跟你说过,已经有人盯上我们惜梅和白云书院了,说我们敛财过多,有失读书人的体面,丧失了师道尊严。原来都说读书人是书香门第,现在到了我这里就变成铜臭门第了。”
蒋南平笑道:“我倒觉得人家说得也不算不对,吴先生,你敢说你说这么做不是为了钱吗?”
“当然是为了钱,而且是为了赚更多的钱。只是我这钱每一文都来的正当,既没有巧取豪夺,也没有勾结官府搞权钱交易,我的钱都是见的了光的。”
说到这里蒋南平有些明白了:“吴先生,你是当着我的面自证清白?我看吴先生也算是个坦荡的人,你所说的话,我权且相信!”
“多谢,多谢!”吴所谓抱一抱拳,“不过蒋先生,我对你说这些倒不光是为了证明我的钱来路有多正,而是想说明另一件事情。”
“你说的另一件事什么?”蒋南平被吸引住了,脱口问道。
“那就是济阳县、济州府,或者再大一点,朝廷需要我这一笔钱!”吴所谓说得一本正经。
“什么,你能再说一遍吗?”蒋南平一向稳重,不过这次也觉得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也就是说天顺皇朝需要我这一笔钱!”这次吴所谓一字一顿地说道,每个字都加重了语气。
蒋南平疑惑地上下打量着吴所谓:”吴先生,你不要告诉我你是官府的人,你们惜梅、白云还有你这个即将脱颖而出的时习书院都是朝廷经营的。“
”当然不是这样,这三个书院都是挂的钱学理的名头,由我们河间社实际经营的。实际上来说,它们都是不折不扣的私家书院,和朝廷,和官府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那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吴所谓站起来,从墙角边的书架上拿起一本厚册递给蒋南平,道:“蒋先生,你看看这个!”
蒋南平拿到手上一看,原来是一本去年济州府的年册,里面记录了济州府去年的岁入、支出,每一条,每一项列的清清楚楚。
蒋南平心头一震,抖一抖手里的账册道:“这是官府的机密账册,你怎么会有?”
第二百三十七章 支柱性产业
“别担心,蒋先生,这账册不是偷的,我也没有贿赂官府取得这些机密文件。这东西,旧货市场上一抓一大把。“
蒋南平眉头皱得紧紧的,追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种东西,对于官府来说是机密,可是对与个人来说却一文不值。济州府每年的年册都下发给各级官员,厚厚的一本,内容丰富,可是谁看呢?这玩意儿完完整整地看上一回至少需要三天的时间。有那个时间,济州府的官老爷们还不如去狎妓饮酒,眠花醉柳来的享受。再说这东西放在家里不但占地方,而且也全无用处,所以他们大多指使家人拿到旧货市场里贩卖。市面上专门有收藏这种东西的人,作为古董积攒起来,卖给他们价钱不会很低,好歹也算是一笔收入。这就是我为什么能够拿到这本账册的原因。“
蒋南平轻轻嘘了一口气,半带着揶揄地问道:”那么吴先生告诉我这些,是要让我去告诉朝廷整顿官员的纪律了?“
吴所谓哈哈大笑,摆着手道:“我和朝廷里的监察老爷们没有联系,也无意管这档子闲事。我让先生看这本账册,是为了让蒋先生看一看济州府的岁入是多少。”
蒋南平快速地浏览了一下账册,等翻到最后一页,他将账册啪地一合,一面递给吴所谓,一面有些吃惊地说道:“济州府不过是天顺十八府的其中之一,岁入却达到了三十万两白银之多,没想到它的岁入这么高。”
吴所谓接口道:”国朝每年岁入三百万两,济州一府就占了一成,这不能不归功于济州滨临河道,通衢东西的贸易地位。“
”但是这和你的书院有什么关系?”
吴所谓指一指桌子上的账册道:“蒋先生,在账册的第二百三十页有一栏是济州商户每年缴税数额,您翻一翻就会知道济州的岁入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了。”
蒋南平依言翻到那里,只看了一眼,就被一行字给吸引了。他用手指比着账册上的文字,一列一列地滑动,生怕看错了什么。看完这一面,他还是不放心,翻回头来又看了一遍,这才将账册放下,瞪着吴所谓,却不说话。
吴所谓笑道:“
蒋先生,你明白了吧。”
蒋南平指着那一页说道:“这里的河间商社莫非就是你们的河间社?“
吴所谓点点头:”不错,为了生意的方便,我们在济州府注册的名字就是河间商社。”
“你们每年上缴的商税竟然达到十万两,也就是说济州府三成的税赋来自于河间社?”蒋南平难以置信地摇着头,“吴先生,这太不可思议了吧。”
吴所谓早就料到蒋南平会有这样的表情,声音中满是得意:“如果我告诉你十万商税里有一半以上是由惜梅、白云这样的大书院创造的,你恐怕会更加惊讶吧。”
“这么说来,你们河间社手里还不止惜梅、白云这两个书院?“
“蒋先生真是聪明人,我这话里稍微露了一点破绽就被你给抓住了。不错,除了惜梅、白云之外,济州十个县里都有我们河间社的书院,虽然名气没有惜梅和白云这么大,但都是各县的翘楚。再告诉你一个数字,今年院试的三百名秀才中间,有二百七十名来自于我们河间社的书院。“
蒋南平连连叹服:”吴先生,我现在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想说,你们的河间商社在很大程度上济州的岁入作出了贡献,因此你们赚的这些钱也有利于朝廷,是吗?”
吴所谓点头道:“没错,我想说的正是如此,书院对于济州的财政来说是一个不可或缺的部分。”
蒋南平想了想,摇一摇头道:“我还是难以置信。济州虽然是天顺的商贸中心之一,但是按照百姓收入来说在本朝也不过是排在中上的水平,一年怎么可能创造出这么大的收入?”
“只要充分挖掘,就算是石头里也能挖出水来。“吴所谓嘿嘿地笑道。
”可是即便是石头里能榨出水来,也有限的很,数万两银子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不知吴先生你是怎么做到的?”蒋南平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
可是刚才还滔滔不绝的吴所谓这时却住了口,说道:“这些事情还是请蒋先生有时间自己去体察吧,都被我说出来就没有意思了。”
蒋南平看了他一眼,道:“吴先生,今天你请我来,还说
了这么一大通,是不是想证明河间商社,也就是河间社是济州的财政的支柱之一,让我去劝告那些盯上你们的人,不要再打你们的主意了?”
吴所谓沉默片刻,答道:“也对,也不算全对。虽然河间社的商税对于济州的财政有很大的贡献,但是我绝对没有借此绑架官府,让济州和我们共存亡的意思。这只是我的一种善意提醒。另外,我今天之所以对蒋先生你讲这么多,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没有河间社,济州府乃至整个朝廷就会损失一大批人才。“
蒋南平眉毛一挑,冷然道:”吴先生,你这个话就说得太大了。昔日唐太宗有句话叫‘天下英雄进入吾彀中’,怎么,你也要做太宗皇帝?“
吴所谓哈哈一笑,道:“蒋先生你太看得起我了,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岂是我辈所能比拟的?我的意思是,我们河间社在为天顺皇朝培养人才,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蒋南平冷笑一声:”吴先生,我虽然还不算太了解你的那些书院,但是也能猜个**不离十了。不过是一帮只会应付科考的书呆子。读万卷书还要行万里路,试问这样困守一隅,只知死读书的人才在六部,在各衙门里面能有什么样的成就?“
吴所谓道:”蒋先生,你给我掉了这么多书袋,可是有句话怎么不说呢?腹有诗书气自华,治理一个国家,到底是用读书人好,还是用那些文墨不通,只有实干经验的大老粗呢!治理国家需要长远的规划和对细节的雕琢,这些都只有读书人能够胜任。即便他们在科考时是读死书的书呆子,但是上任之后的磨砺自然会让他们成熟。相反,粗人就是粗人,再怎么磨砺也不过是一块顽石。”
话说的这里,蒋南平都开始惊讶他的语气怎么重,充满了对底层百姓的蔑视。
也许吴所谓都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于是尴尬地笑了两声,正要掩饰两句,突然房门一开,急匆匆地走进一个年轻人。他看了看蒋南平,又把眼光转向吴所谓。
吴所谓道:“没事儿,你说吧,蒋先生不是外人。”
那个年轻人道:“社长,石羊乡又出事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 莫水马
吴所谓听到”石羊乡又出事了”这句话,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蒋南平看不到他脸上是什么表情,但是看他这个架势,是真有些着急了。
当然蒋南平也注意到了石羊乡这三个字,作为自己下一步的工作目标,他的吃惊程度不亚于吴所谓。
吴所谓没有看蒋南平,直接走到那人面前,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不要再说。
蒋南平看出了他的意思,于是站起来道:“吴社长,多谢你的盛情招待,现在过了正午,我也该动身出发了。”说着抬脚往外走。
吴所谓伸手略略一拦,道:“蒋先生别急,我光顾着带你四处参观,害你你午饭也没吃。再怎么说,也不能饿着肚子上路。这样,”他对着进来报信的那个年轻人道,“三元,你带着蒋先生下去用饭。用过饭后,请蒋先生略微休息一下,然后准备马车护送蒋先生下乡。”
三元问道:“社长,是用东院的马吗?”
吴所谓摇摇头,道:”用西院的莫水马,我已经准备好了。到时候你直接找西院的侯老三,我已经吩咐过了,车马都是现成的。”
蒋南平知道莫水马是贺马族训练马种,速度快,耐力强,据说创造过一晚上不吃不喝,夜行四百里的惊人记录。是天下第一的良马。
正因为莫水马有如此优良的特性,一直都是战马的首选。无论是天顺、宁燕、契临都想方设法获取这种良马。而贺马也把这种战马作为最紧要的战略物资严格控制起来。莫水马每年的对外交易量不超过五十匹,而且需要提前一年预定。
莫水马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它不是任何马师都可以驯服的。它只认从小就开始培养自己的驯马师,也就是说,要购买莫水马必须搭配相应数量的驯马师,本地的骑师完全无力驯服。
这就跟现代社会购买外国的先进武器一样,买回来之后还得引进外国的机械师。所以虽然是进口武器,其实仍然受制于人。
但是莫水马的能力太强,所以对它垂涎欲滴的国家大有人在。而且不但是国家,很多秘密组织、社团和有财力的个人都从各种渠道引进莫水马。
如今蒋南平听到吴所谓说用莫水马给自己套车,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暗自惊讶河间社的能力之强大。
即便在天顺,莫水马也是严控的物资,严禁个人或者团体拥有这样的马匹,除非取得朝廷的证照。而获取这种证照的难度比连中三元还要高上数倍,不知道河间社是怎么获取的。
他正想的出神,吴所谓走到他身边道:“蒋先生,为了此行的安全,我还安排了一个
人陪同你前往,就是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人。他叫吴三元,是我的侄子,为人非常精明。他会保护你一路到石羊乡,然后再离开!”
“保护?”蒋南平问道,“社长你严重了吧,我不过是下乡丈量土地,何来危险之说?”
吴所谓轻轻摇摇头道:“蒋先生,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此行还有一项使命,清查刘立初侵占他人土地一事,是这样吗?”
蒋南平面带惊讶,半晌问道:“社长真是神通广大,这也知道?”
吴所谓摇摇手,道:“这算不了什么,蒋先生请先去用饭吧。用过饭后稍作歇息,吴三元就会来陪你一起去石羊乡。至于赵捷嘛,他已经在路上了,按照莫水马的脚力,天黑之前你们可以在石羊乡碰头。”
蒋南平拱一拱手,随着吴三元往外走。忽然后面吴所谓又道:“蒋先生!”
蒋南平停住脚步,回头问:“社长还有什么吩咐?”
“蒋先生,我刚才说的一席话还请蒋先生牢记在心,到了时候也好替我们河间社分辨分辨。”
蒋南平又拱一拱手道:“社长但请放心,该说的我一定知无不言。”
吃过午饭,又坐了一会儿,吴三元敲门进来,请蒋南平出发。
蒋南平随着吴三元走到街上,马车早已准备好了,就停在门口。
蒋南平特地留意看了一会儿闻名天下的莫水马。这匹马高九尺,身长丈五,比一般的战马要大一圈。但是看上去并不臃肿,却是筋肉结实,四蹄有力,特别是一双眼睛,颇有灵性,当你注视着它的时候,它也在凝视着你,仿佛在窥探你的心事。
蒋南平忍不住拍一拍这匹马,赞了一声:“好马!好马!”
吴三元是个极机灵的年轻人,看着蒋南平的举动,于是说了一句:“看样子蒋先生也是识马之人,要不我让车夫把车辕卸下来,这匹马就给你骑着怎么样吗?”
蒋南平虽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但来的这两年中,已经渐渐爱上了骑马这个行当,并且和很多文臣武将一样,对良马、骏马产生了一种戒不掉的癖好。
他一听说让自己骑莫水马,登时心痒难耐,脱口说道:“好啊,那就有劳三元了。”
吴三元对着车夫耳语了两句,车夫顿时面露难色,道:“社长吩咐,这匹莫水马是社中的至宝,由我亲自看管,如果让给这位先生随意骑行,万一出了什么岔子,我怎么交代?“
吴三元是吴所谓的侄子,所以对车夫的话并不在乎,反而一再要求。最后车夫踌躇了半天,终于点头道
:“如果社长问起,小吴先生一定要替我解释,社长这个人脾气你是知道的,认真起来那真是六亲不认的。”
吴三元笑道:“放心。社长吩咐了,这位蒋先生是我们的贵客,务必将他招呼周到了,他要是满意,社长必然满意。”
车夫这才将车辕卸了下来,用手在莫水马的背上抚摸了几下,又走进房里拿出一副鞍辔给莫水马戴上,然后用手轻轻一扯缰绳,将马带到蒋南平的身边,道:“蒋先生,鞍辔都已经准备好了,您请上马吧。”
蒋南平一见大喜,接过缰绳又有些犹豫,问车夫:“车夫大哥,这马不认生吗?我就这么骑上去?“
车夫道:”蒋先生放心,这马已经被驯服了,我让它给谁骑,它绝不会反抗。“
蒋南平听到这话,心中一动,问:“我听说莫水马只服从从小驯养的它的驯马师,如果这马是从贺马买过来的,莫非你是贺马人?”
车夫摇摇头:“这马不是我驯养的,是小吴先生!”
蒋南平转头看一看吴三元,问:“小吴先生?你能驯养莫水马?你是贺马人?”
吴三元笑着摇摇手:“蒋先生别误会。莫水马的确只认从小驯养它的人,不我可不是贺马人。之所以它听我的话,是因为它是出生在天顺的莫水马。而出生的时候,我就在它身边。”
蒋南平这才恍然大悟,笑道:“这么说来,我们中原人也不是不可以驯养莫水马了。”
吴三元走上前,拍一拍莫水马。那马转过头,用嘴嗅一嗅吴三元的手,看上去非常亲热。吴三元道:“蒋先生请上马吧。这马脚程飞快,一个多时辰就能到石羊乡,而且脚力稳当,骑在上面完全不必担心。”
蒋南平骑上马,双手抓住缰绳。因为久闻莫水马的大名,不敢轻易催马。
吴三元在马下笑道:“蒋先生别急。我们这里有两匹莫水马,待我也骑上一匹,我们俩并辔而行。”
刚说到这里,忽然间那个车夫一个箭步冲到蒋南平的马后,举手对着马臀就是一掌。这一下猝不及防,那莫水马陡然间受惊,暴叫一声,前蹄一扬,后腿一蹬,刷一下就冲了出去。
从拍马到纵马,也就是电光石火之间。等到吴三元惊觉,蒋南平连人带马已经看不见了。吴三元急得双脚乱跺,猛然间想起那个车夫,回头怒视道:“你这是干什么?”一边说,一边伸手要去抓他。
那车夫却冷笑一声,退后三步,猛地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大喊一声:“天灭河间!”然后用匕首在脖子上一抹,登时倒在地上气绝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