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回 万念俱灰
罗运熙听到“妖骨”两字,悚然变色,主动咬破舌尖,剑上狂催真元,不惜反噬之苦,也要提前扼杀这神秘祸胎。
一众云台山弟子亦察觉大祸临头,一个个拼了老命,各使出看家绝学,二十八道剑气与罗运熙苍辉剑汇聚成一股改天换日的磅礴伟力,劈头盖脸,歇斯底里,定要将李鱼剁成肉泥。
剑风狂猛,杀气如虹,赤红色火焰反是兴致盎然,扑腾傲啸,妖艳红光闪耀之时,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
连苍辉剑在内,二十九柄宝剑同遭断剑之辱,而李鱼躯体却是屹然如故,分毫未动。
吴朗已吓得呆了,简简单单一句话也说得磕磕碰碰,颤颤巍巍:“师父,我们,我们还是撤吧。”
苍辉剑断裂,罗运熙神识已受重创,早萌生了后退之意:“此事牵连重大,非我云台山小门小户能够主持。便将消息告知圣儒门主,没有功劳也算有了苦劳。”
这时又有吴朗主动递来台阶,罗运熙当机立断,下令道:“速回云台山!”
话声之中,赤红妖火再起变化,只如火球一般,将李鱼整个身躯裹在其中。
便是罗运熙慧眼如炬,也无法穿透妖火看到李鱼躯体,更别提一众弟子了。
何况众弟子根本无暇观察李鱼状况,一个个心急火燎只知道收回神识,急不可耐想将远古棋魂送走,撤了“灵棋幻剑阵”便好逃之夭夭。
陡然却闻一声震天怒吼,妖火轰然炸开,乍然现出一头张牙舞爪的庞然大物,形状如狮,双目赤红,头颅之上环绕九团赤红火焰,正是妖之巨擘,兽之神王,九转狻猊!
与此同时,李鱼的躯体则完全消失,再无踪迹。
显然,这一头九转狻猊便是李鱼的本体!
饶是罗运熙老惯江湖,亦感无力回天。到此地步,他不免道心破碎,战栗难安,只得大喊一声:“莫管阵法,速退!”自身先一个纵跃,狂退百丈。
却见九转狻猊巨口一张,涌出一股劲风,将十几个云台山弟子一齐卷入口中,嚼嚼有声,竟自吞下了。
天秀吴朗苦苦支撑,勉强让身子不被飓风所裹挟,却仍有一只手被九转狻猊咬住,顿感酷热难当,痛苦万分,刹那已是不省人事。
忽见一颗棋子怒极而来,蕴含悲愤之气,不顾一切直刺九转狻猊双目。
竟是罗运熙折返回援:“若是弟子尽折,云台山从此衰败,便逃得我一人,又有何用!”
悲愤之心驱使之下,让罗运熙稍稍忘却恐惧。正所谓哀兵必胜,一股忘却生死的意志陡然生出,罗运熙棋招较之巅峰之时,威力还要提升一倍。
孰料九转狻猊手爪未动,只是轻轻吹一口气,便将棋子与罗运熙一同砸出八千里。
却喜它一时松口,倒将吴朗松脱出来,直愣愣掉下云端。
罗运熙脏腑受损,却反而镇定下来,狂然一笑:“孽畜,在这灵棋幻剑之中,还由不得你称王称霸。”
他心念一动,左右伸手,隔了将近万里,将吴朗与赵真先两人抓在手中。随即舌尖吐出一口鲜血,舍弃四十年修为,洒在三颗棋子之上,以“李代桃僵”之法瞬间脱出幻阵,疯狂奔逃而去。
原来幻阵之中,自成一番天地,百丈也好,万里也罢,皆是在阵主罗运熙一念之间。
灵棋若在,敌人便不得脱出幻阵。便是布阵的云台山子弟,也要等远古棋魂离去后,才能将自身一缕神识收回。
若是强行出阵,就会受到神魂反噬,轻则修为损耗,重则性命难保。
是以妖火肆虐之时,众弟子还存了侥幸之心,没有及时壮士断腕。
灵棋幻剑阵强大之极,却也因此弊端,无法随意使用,更无法让灵台山跻身一流门派。
九转狻猊灵识蒙昧,不明白罗运熙如何脱身而去,只剩下怒火滔天。
它再度张嘴,只是一阵风,将剩下那些云台山弟子一股脑全吃入肚中。
犹自未曾解怒,只见九转狻猊将头颅一摇,九团火焰一时散开,将棋子中远古棋魂驱赶自一处。
继而九转狻猊嘴巴一张,将万千棋魂一同纳入口中。
它这才稍为解气,身体一摇,竟又变回了李鱼模样,连衣衫都未曾破裂一处。
棋魂消散,幻阵才算彻底消失,将云雾散去,淡忘了先前的惨烈之景。
一旁赵月儿忧心忡忡,陡然见到云雾散开,只李鱼一人卧倒在地面,云台山众人却是浑无踪影。
她也顾不得许多,赶忙跃到李鱼身侧,焦急呼喊:“鱼弟弟,你怎样了?”
却见李鱼双目无神,面色发白,虽然身体无痛无伤,却是状如痴呆,久久只不说话。
赵月儿越发不明所以,不住问道:“鱼弟弟,你是不是受重伤了?”
李鱼此刻神识明晰,自然将赵月儿的关切听得一清二楚。
只是他已没有心情与赵月儿说话,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我是妖,我是妖,我是吃人的妖!”
当九转狻猊现身之际,李鱼明明白白感觉到身体的存在。那大如铜铃的赤红眼睛,就是他的眼睛;那尖如利刃的牙齿,就是他的牙齿;那强健庞大的四肢,就是他的四肢;那骄傲扬起的尾巴,就是他的尾巴……
可偏偏他却控制不了这具属于他自己的身躯,眼睁睁看着那张大口将一个个鲜活生命吞入肚中。
纵然他极力抗拒,极力咬牙,极力闭嘴,却还是只能眼看着自己的嘴巴将一个个云台山弟子吃下,眼睁睁看着李鱼变成另一个陌生至极的人。
不,不是人,而是妖,一个只剩下兽念而没有意识的吃人的妖!
在困难面前,李鱼从不后退;在逆境面前,李鱼只知坚持。
可是,当谜底解开,当真相落地,当信念崩塌,天旋地转,万念俱灰,李鱼再也不想坚持。
他只想立刻就死去。
入门之时,胡绛雪问李鱼:“若你是妖,你当如何?”
李鱼只以为是空言,以为是假设,没想到却成了真,他成了自己深恶痛绝的妖。
记忆之中,义父谆谆教导:“人与妖不同,人有灵,人有意志,所以能够杜绝邪念,能够俯仰无愧人间。
而妖为了掠取力量,不问青红皂白,不分是非对错,往往任意妄为,酿了人间惨祸。”
而李鱼亲眼目睹了妖怪血淋淋吃人的事实。
纵然李鱼千般抗拒,纵然李鱼万般呼喝,妖却只是妖,未曾停下吃人的举动。
错了,是他李鱼未曾停下吃人的举动!
明明解决了生死危机,明明获得了神异妖力,李鱼却只剩下自暴自弃的绝望。
第62章 自惭形秽
见李鱼双目呆滞,衰颓之气直从眼珠里透将出来,再不复英姿神采,赵月儿更是心惊,只好一遍遍喊道:“鱼弟弟,你到底怎么了,可别吓我啊。”
忽听得李鱼嘴唇微张,虚弱无力说了一句:“我是妖。”
这声音细如蚊呐,只把赵月儿急上加急,急切追问:“鱼弟弟,你说什么啊,我全没有听清楚。”
“我是妖,我是妖,我是妖!这回听清楚了吗!”
李鱼的声音遽然升高,如惊雷震耳欲聋,却再无往日掷地有声的敞亮,只剩下难掩虚弱的狂躁。
赵月儿骇了一跳,没料到李鱼为何突然说这些胡话,只得柔声道:“鱼弟弟,你别激动,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却见李鱼一把将赵月儿甩了个跟头,怒气冲冲道:“我是妖,你耳朵聋了吗?再不离开我,小心我吃了你!”
赵月儿从地上抬起脸来,额头上已见鲜血横流,眼角中也现泪光星芒,却只是柔声道:“鱼弟弟,你别激动,慢慢说,我认真在听。”
李鱼苦笑一声:“你到底想听什么?我再说一次,我是妖啊,是一头残忍吃人的狻猊!”
他口中刚说出“狻猊”二字,忽然心头一跳,身体再度不受控制。
更有赤红色火焰瞬时包裹李鱼身躯,轰然一响,已现出九转狻猊本相,仰头一吼,血盆大口对天狂嚣,震得千百里房屋簌簌发抖,窗裂墙颓,盆摔瓦碎。
附近马市首当其中,这些凡间骏马怎当得起异兽威压,嘶鸣悲惨,竟在一刹那中全部吓死。一时间尘土飞扬,血液飞溅。
赵月儿黝黑的脸色变得煞白无比,全无人色,那本就在地上的四肢不由自主向后退却,无奈手足瘫软,浑身无力,连一步都是动弹不得。
九转狻猊现出讥嘲之色,只是踏出半步,便将庞大身躯移到赵月儿身侧,九团妖火不住转动,酷热难当,将赵月儿迫出满头大汗。
只见九转狻猊举起一只前爪,作势要往赵月儿挥落。只是一只爪子,已比赵月儿整个人更为巨大。
真到了死路面前,赵月儿反倒没有那般害怕了。她反而将身体一挺,微笑道:“鱼弟弟,你要杀我,我无怨无悔。”
那一只夺命巨爪却忽然放下,更见九转狻猊赤红双眼现出迷茫之色,随即便听狻猊口中传来歉意的声音:“月儿姐,我不是有意吓你,实在是刚刚控制不住……”
狻猊口中的声调,分明与李鱼一般无二!
赵月儿反是一呆,咬住了嘴唇,轻轻道:“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的鱼弟弟。”
九转狻猊眼珠之中,却现出意兴阑珊之色,随即风平浪静。如同幻梦一般,转瞬间消散了骇人的身躯,只剩下那个疤痕满面的痛苦少年,呆呆站立在街头。
赵月儿头上被热汗侵占,后背被冷汗侵袭,却仿佛全忘了前一刻的恐惧与煎熬,扑到李鱼身旁,询问道:“鱼弟弟,你怎样了?”
李鱼呆滞摇头,轻轻道:“月儿姐,你不怕我这个妖怪吗?”
赵月儿脱口而出,仿佛天经地义:“你是鱼弟弟啊,我为什么要怕你?”
李鱼反而愣住,呆了半晌,惭愧解释道:“先前变成狻猊,我先是无法控制自己身躯,后来见那爪子要伤害你,我一个心急,忽然发现已能控制这具躯体,总算没有酿成祸害。”
赵月儿初时还道李鱼神识受损,现在才知道李鱼并没有犯糊涂病,更将一颗心放松下来,笑道:“既然是你的躯体,你自然可以随意控制了。”
李鱼叹气一声,眼神黯然:“为什么你居然毫无惧意?是的,你完全不知道,我刚才活生生吃了二十多个人。”便将幻阵中身体不受控制,吃下云台山弟子诸事说了。
赵月儿一手托腮,现出思索之状,然后道:“照我看来,一开始你措手不及,无法适应狻猊的身躯,所以控制不了行动。
而现在一段时间,你已完全适应,所以才能在人形和妖形之间随意变换。
如今有了这等强大的妖力,鱼弟弟,你的安全……”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猜想有理,眼底眉梢都是喜意。
李鱼听赵月儿对吃人之事漠不在意,心中只觉一阵难受,当即打断了赵月儿的憧憬:“月儿姐,你真的不在意我吃了人吗?还是害怕我难过,故意避而不谈?”
“这有什么可在意的?”赵月儿反问道:“他们都是坏人,吃了就吃了。用剑杀人与用嘴杀人,又有什么区别?鱼弟弟,为什么你这般耿耿于怀?”
李鱼痛苦道:“若是刚才我能控制妖躯,我绝不会将他们吃入肚中。那一刻,我真正体会到异类两个字的沉重。
那残忍的场面你没有看到,而那种痛苦,我想你永远也不无法明白。”
“鱼弟弟,你一向洒脱,一向决断,怎么今天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你是妖没错,但也没有什么不同啊。
你看了那么多书,难道不知道田螺姑娘的故事?她是一只田螺妖,为了报答人的恩情,而成为了凡间的好媳妇。
还有那妖虎王,感慨陈县县令为官不正,将县令头颅咬下,赢得满县百姓赞誉。
还有西明山上的仙鸿观,据说全部都是天鹅妖,也没见别人有什么介怀啊。”
赵月儿见李鱼依旧愁眉紧锁,又好气又好笑,跺脚道:“人有好人与坏人,妖有好妖与坏妖,只是一个身份而已。
连孔老夫子也说有教无类,先前鱼弟弟跟我说容貌不足为凭,那份自信意态呢?
怎么一个妖的身份,就让你消沉如此?”
李鱼张口无言,沉默半晌,只是轻轻说一句:“书卷之上,的确记载了诸多妖类在人间的故事。但一想到我的妖躯吞吃了人,我终是问心有愧。”
在内心之中,李鱼更是自惭形秽。他是一只妖,怎配与天人一般的义父坐而论道?怎配与神仙一般的师父四目相对?
即使是人之时,他也常有高山仰止之叹,总觉自己玷染了义父的教导,辱没了师父的深恩。
如今更为异类,云泥相隔,又如何敢作刘祯平视,如何能心安理得,假作不知?
“鱼弟弟,你这是钻牛角尖了吧,哪还有须眉豪气?”
赵月儿还待劝解,却听一声怒喝自左边冲来:“妖怪,我与你拼了!”
(《扇花录》第2次申请签约又被拒绝了,连个友情签约都不给。看看别人的小说,写个烂大街的系统,三四千字就被签约了。说不难受是假的。
所以我也自惭形秽,请假休息2天,调整一下心情。第63章《用心良苦》已写好,但是要12月27日才发出来了。
另外,我会继续写这本书!而且我会继续申请签约,反正顶多被拒绝签约而已!习惯了习惯了!
只是,如果一直没签约,必须得换一下更新方式了。2020年1月份起,一个月只能保底4万字更新,也就是说,每周只更新5天,2天休息,大家理解一下吧。
另外,我再说一句大实话,我写书真的太慢了,写一章至少要3小时。不敢说写得好,至少写得算用心。我问心无愧。)
第63章 不负当年
赵月儿循声而望,却见马市掌柜手中拿了一柄大砍刀,赤红着眼睛,失心疯般往李鱼扑来。
她不免“噗嗤”轻笑了一声,微微侧开身子,放那掌柜的长驱直入。
掌柜欺到近前,恶狠狠一刀直切入李鱼胸膛,霎时间血珠飞溅,将那柄生了锈的砍刀染成殷红。
赵月儿嘴边的笑意倏然而止,惊呼道:“鱼弟弟,你怎么不闪躲?”
掌柜目睹李鱼妖化的可怖,痛心群马的死亡,早就存了死志。他之所以冲向李鱼,实在是心潮沸腾,忍不住心中的一口怒气,熬不过心中的一点绝望。
是以他砍杀李鱼是假,主动送命是真:“不过是死而已,到了这关头,一切都完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只是掌柜的怎么也想不到,李鱼非但没有随手捏死他,更是不躲不闪,硬生生挨了一刀。
到了这时,一股锐气已丧,掌柜的反而害怕起来,浑身发软,“砰”的一声,跌坐在地上。
看到李鱼的伤口血流如注,赵月儿并没有多么担心。毕竟这掌柜不过是凡夫之躯,这点伤害对李鱼而言不过小菜一碟。
只是赵月儿担忧隐去,嗔怪却浮上嘴边:“鱼弟弟,你怎么浑浑噩噩的,连刀子都不躲开?快吃药止血啊!”
李鱼双目现出浓重的悲伤,对着马市掌柜,将万般心灰意冷都融成一句消沉之语:“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是妖怪。”
当众宣布背叛疏影阁,倘若说那感觉是痛彻心扉。那么此刻的李鱼,不只是痛苦不堪,更是绝望至极。
遭人陷害,容貌毁弃,万夫所指,无论遇到何种困难,先前的李鱼未曾有一刻软弱。
就算是被迫与师父恩断义绝,他也没有放弃,仍期待着再见师父的那一天。
只是此刻,“妖怪”这两个字,敲骨吸髓;“异类”这两个字,剜心裂肺。
掌柜只是轻飘飘一句“妖怪”,更胜过怀剑公子的暴戾狠辣,更胜过澡雪君的霸剑无双,更胜过黑衣人的阴险狡诈。
只是一句话,已将李鱼的斗志都化为乌有。
赵月儿瞧着李鱼浑身不对劲,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先上前替李鱼丢开了刀,一边包扎伤口,一边轻轻埋怨:“鱼弟弟,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李鱼从百宝囊中掏出十六块金条与六串珍珠,一齐投掷在掌柜面前:“这点钱财弥补你的损失,若是你犹嫌不足,不妨将我杀了。我绝不动弹一下。”
他心如死灰之下,行事亦不计后果,竟是将胡绛雪先前为他准备以应不时之需的钱财尽数丢之一空。
掌柜愈加吓得呆了,呆若木鸡,不知所措,虽然眼睛直直望着地上金块,却是不敢伸手去捡。
忽听得远处又响起一声大喝:“何方妖孽,竟敢来新凤镇撒野?”
烟尘飞处,却见一名彪形大汉身穿巡捕衣衫,急匆匆往马市急掠而来。
在这捕头身后数十丈,还跟着五名衙役,只是步伐谨慎,眼神畏缩,一副小心翼翼模样。
那捕头飞奔到李鱼等人面前,先询问掌柜道:“齐掌柜,众人惊呼马市有妖怪,那妖怪究竟往何处而去?你那些马儿都是被妖怪杀死的吗?”
齐掌柜将手指一指李鱼,牙齿磕磕碰碰,只是说不出话来。
捕头将目光迅速扫过李鱼二人,语声中略带着疑惑:“鄙人新凤镇捕头徐东来。看两位是外地人面孔,亦是听到响声才赶奔过来的吗?却不知可曾看到过妖怪模样?”
李鱼道:“若是徐捕头要抓妖怪,来得正巧,只我便是那妖怪了。”
徐东来乃是筑基巅峰的修为,已觉出李鱼全无真气流动,不禁微带愠意:“戏耍官差可不是好玩的。何况眼下情况紧急,请阁下勿要信口雌黄。”
“呵。”李鱼苦涩一笑,身形主动急急后退。
徐东来不明白李鱼用意,喝问道:“你做什么!”
却见眼前火光冲天,顷刻现出邪异妖兽九转狻猊本相。
那妖兽庞大身躯挡住了天边日光,直是邪气吞天,狰狞骇人。
那五名衙役尚是首次撞见这等大阵仗,虽隔了几十丈,已吓得魂不附体,疯狂嘶叫,屁滚尿流逃遁而去。
徐东来亦是心魂难安,浑身颤抖,连那握了十几年长刀的手也仿佛失去了对长刀的控制,差点便要将长刀掉在地上。
“如何?我是否信口雌黄?”李鱼并没有嘲弄徐东来之意,他只是在嘲笑自己。
“纵然以卵击石,鄙人亦不会轻退一步。”徐东来面色一肃,将心中恐惧驱逐一空:“既穿了这身衣裳,便当保境安民,万死不辞!”
便见雪白刀光忽然亮起,徐东来身形飞掠十数丈,刀势一沉,猛然击向九转狻猊头颅。
再不计胜败荣辱,只知竭尽全力。拼将一生休,且不负当年初心!
李鱼目中现出佩服之意,叹道:“新凤镇虽是小镇,却能商旅繁盛,笙歌不断。这其中当有徐捕头莫大功劳。”
叹息之中,李鱼益发无心抵御,身子一摇,复又化为人形,不避不闪,任由徐东来这一招“力劈华岳”劈下。
赵月儿瞧出情形不对,心念动处,便要显露隐藏多时的修为,将徐东来击倒。
李鱼突兀化为人形,徐东来瞧在眼中,自是颇为惊讶,不知这妖兽究竟是何想法。但刀势既发,也管不了其他,只是专心凝虑,将全部神识都寄于刀锋之上。
“铮!”
赵月儿正待出手,徐东来正待出刀,远远传来一声凤凰清音,便见得徐东来手上长刀猝然断为两截,身体亦无可抗拒掉落在地。
赵月儿眼中神光一闪,径望向天边。
徐东来口吐鲜血,却是忍痛站起,仰天发问:“不知是哪一位贵客降临?为何阻挡我擒拿妖邪?”
天边轻轻传来一声轻叹:“凭你也想拿下李鱼吗?实是不自量力了。念你一片丹心,也算难得,且退在一边吧。”
便见空中缓缓落下一个少女,身穿红裙,手持琵琶,容光耀目,回眸顾盼间,已令小镇生辉。
听到眼前妖兽竟是大名鼎鼎的李鱼,徐东来已知今日之事远非所想那么简单。
察觉这少女气度不凡,徐东来心中没来由一缩,竟是不敢造次,嗫嚅询问道:“不知仙子是……”
红裙少女哂然一笑:“仙子这两个字也是胡乱用的?你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我不过是一个使者,真正的仙子嘛,就在你身后呢。”
徐东来满心好奇,不由得望身后望去,果见一个白衣女子无声缓步而来,冰肌玉骨,风神秀逸,竟真真是仙女下凡。
若说红裙女是世间少有的绝色,那白衣女便当是万古罕有的惊艳。
虽是寒气迫骨,却动人心魄的惊艳!
第64章 用心良苦
徐东来忆起仙林传闻,不知是梦幻还是现实,迟疑着问道:“恕鄙人冒昧,仙子可是……仙音宗冰雪仙子吗?”
琵琶使者轻叱道:“既已知是仙音宗办事,还不速速离开?”
徐东来心中一跳,却兀自伫立,小心翼翼辩解道:“但这妖孽为祸新凤镇,鄙人职责所在,须得将他抓捕归案。”
“勿再惺惺作态,知机退开才是妙人。”琵琶使者又是一记哂笑:“李鱼担着天大的干系,仙音宗亲自来到,你还要越俎代庖不成?”
“鄙人知晓天高地厚,但李鱼确实惊扰了本地百姓……”
徐东来犹在沉吟,忽听冰雪仙子唐柔雨冰冷清音响起:“李鱼到底如何惊扰百姓,你又要如何处置,不妨一并说来。”
“这……”徐东来张口结舌,望着遍地马尸与耀目黄金,只说了一个“这”字,终是无言以对,对这唐柔雨行了个礼,悻悻而退。
齐掌柜经过这一段时间冷静,满腔悲愤皆已化为胆怯,再没有半分拼命之心。
他望见徐捕头无趣退开,亦是猫起身子偷偷离开。
忽听李鱼轻轻喊了一声:“站住。将地上黄金捡了再走。”
齐掌柜扑通跪在地上,背对着李鱼诸人,不住往地上磕头:“小人不敢,只求饶小人一命。”
赵月儿瞥了嘴,轻蔑说道:“让你拿走就拿走。金子自然人人喜欢,可偏偏鱼弟弟却不在乎。”
赵月儿这话大有指桑骂槐之意,但唐柔雨神色不动,嘴角现出一点玩味笑意,饶有兴趣打量着李鱼的脸庞。
齐掌柜哆嗦着捡起金块明珠,哆嗦着离去,街市之上再无闲人。
琵琶使者复又开口道:“李鱼,那人口口声声说你是妖。你倒是说说看,你究竟是什么妖啊?”
李鱼意兴阑珊,更是懒得回答,对唐柔雨道:“若要我人头,来拿便是。”
唐柔雨轻叹道:“当日见你意气风发,如今消沉若此,真枉费了梅花仙子回护之意。她那一掌亦是白挨了。”
李鱼精神陡然一振,追问道:“那一天发生了什么?师,梅花仙子她伤情如何?”
他想起仙音宗主与圣儒门主一同问罪疏影阁,仙音宗主之女唐柔雨自然知晓更多内情,不由将那两颗灰败的眼珠散出急迫神光来。
唐柔雨眼波流转,消散了冰雪寒气,只剩下无限怜惜:“若你当真想要一心求死,便不会在意自己是否亏欠那掌柜了。
梅花仙子一点消息,更让你如此在意。你有眷顾于人间,如何甘心就死?
我可以将那天事情原原本本告知于你,但在此之前,你须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李鱼并不犹豫,果断答应:“我自是有问必答,也请仙子直言相告。”
琵琶使者轻轻一笑:“我就知道,少宗主不会看错人的!
李鱼之所以当众叛出疏影阁,乃是不想拖累疏影阁。
看似无情,其实是有情有义一郎君。”
唐柔雨却对赵月儿道:“抱歉,我先与李鱼几句话。”她话中虽有“抱歉”二字,但语气里全没有歉意,手指一弹,将赵月儿推出十丈。
随即便见一道七彩结界将李鱼等三人圈住。
赵月儿虽然看得见三人身影,却听不到结界内一点声响。
她纵身大呼,也得不到李鱼半点回应,不免脸现恼怒,不住跺脚。
结界之中,唐柔雨先不问话,反是幽幽一叹:“你与我虽无拜堂之实,却有夫妻之名。你该叫我名字才是。
当日不愿喊我名字,现在又不愿喊我名字,真不知何时才能听你亲口唤我柔雨?”
李鱼听出唐柔雨话语之中半藏幽怨,半显眷恋,反是吃了一惊,实在料不到唐柔雨这般言辞,当下道:“时过境迁,一切休提。
我已是仙音宗眼中之钉,又岂堪冰雪仙子牵念?仙子有何问题,还请开门见山。”
唐柔雨先自嘲一笑,方才道:“霜月仙子十二天前曾单独与我见面。她对我说,你并非杀害箜篌使者的真凶,还与我说了许多疑点。
如今你我当面对质,箜篌使者是否为所你杀?”
“我是遭人陷害,杀害箜篌使者的真凶尚不得知。但阴谋者乃是圣儒门的怀剑公子。”
当下李鱼将怀剑公子所说复述了一遍。至于怀剑公子的动机,因为牵涉到胡绛雪,李鱼自然略过不提。
果然听到琵琶使者道:“这一番说辞,可真是无人能信。
堂堂圣儒门下任掌门竟会陷害你一个初出仙林的人,他目的何在?
他与你无仇无隙,冒着得罪仙音宗的风险,只为了让你身败名裂?”
李鱼道:“你们若是不信,我也无可奈何,我只管回答。待冰雪仙子履行诺言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琵琶使者不满道:“你这人!如此紧要关头,你还遮遮掩掩,不肯将全部实情道出!怀剑公子为什么要布局害你,你倒是说出来啊!”
李鱼答道:“实是不知道他为何害我。”
琵琶使者嗔怒道:“你可知为了寻你,少宗主这大半个月里踏遍了九州十海。
直到昨天,才知道你以这副尊荣现世,少宗主怕你先落入圣儒门之手,数十万里奔波,未尝有一刻休息。
用心良苦,只换得你一句实是不知吗?”
唐柔雨轻喝一声:“多嘴。”转向李鱼道:“仙林都传是你杀死了怀剑公子,可否属实?”
“不错。”
“你是如何杀死怀剑公子的?”
李鱼暗忖道:“上官雁为我奔前走后,想必很费了一番口舌。是以唐柔雨模棱两可,才没有对我径下杀手,还肯告知师父情况。
临别赠语,居中斡旋,上官雁对我恩重如山,我更不能忘了她的嘱托。”
于是李鱼将火玄珠之事完全隐去,只说自己化出妖躯,将怀剑公子杀死。
“是什么妖竟有如此神通?”
李鱼只想在死前听到胡绛雪确切情况,此刻也不避讳,当即化出本相。
琵琶使者惊呼出声:“竟是狻猊!原来李鱼你竟是妖界王者一族。”
李鱼复又化为人形,微微一笑:“妖界王者?看来我的死罪又多了一条。”
琵琶使者忽又道:“纵然是狻猊妖兽,想要杀死怀剑公子,也并非易事。只怕你李鱼还是有所隐瞒呢。
正所谓真心换真心,你若是不尽不实,你想要知道的,怕也只剩只言片语了。”
唐柔雨却是不动声色,晶莹双目直盯着李鱼:“莫听琵琶胡说,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还剩最后一问,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如此消沉?”
李鱼一愣:“这个问题,似乎与仙音宗无关。”
唐柔雨郑重说道:“但于我而言,却是最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第65章 斗志重燃
李鱼与唐柔雨只仓促两面,此外并无情愫。已是立场悬殊,偏是一再听到唐柔雨暧昧言辞。
他固然无意于佳人,但佳人那关切目光与含情话语,却教李鱼心中一乱:“她竟没有在意我是妖吗?”
先前赵月儿并不在意李鱼是妖,此刻唐柔雨也并不在意李鱼是妖。
但两女的同一份不在意,在李鱼心中的分量竟自不同。
或许是极其渴望同为“仙林正道”的认可,渴望同为“八大仙子”的认可,李鱼不由得将心事说出:“我所难受的,只是这妖的身份。忽然之间,我便成了妖,真是造化弄人,徒呼负负。”
琵琶使者笑道:“我还以为李鱼天不怕地不怕,原来也有害怕的时候。
想来也是,若是一般的妖,也还罢了。便在仙林生老病死,也没有谁会来干涉。
但既然是妖界王者之族,少不得惹动十大门派,所要面对的也不只是仙音宗与圣儒门两派。”
唐柔雨却笃定道:“琵琶又自作聪明了。我想李鱼真正在意的,乃是由人而妖,一时茫然,甚或自惭形秽,不知如何面对世人,更不知如何坦然面对自己。”
李鱼心事全被说中,一时心潮激荡,反而说不出话来,只是望着唐柔雨的眼睛多了几许感激。
琵琶使者瞧得明白,拍手赞道:“看来少宗主真是李鱼的知心人了!这等委曲心思,都说得一般无差。”
若是赵月儿能够听见众人说话,怕是忍不住要说一句:“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忒也无耻!”
只可惜,赵月儿只能瞧见琵琶使者忘情拍手,只能瞧见唐柔雨嘴现笑意,只能瞧见李鱼与二人不住攀谈。
而赵月儿只是一个无关之人,所能做的也只有焦躁跺脚而已。
不,不只是此刻她是一个局外人。从头到尾,她一直都是一个局外人。
李鱼肯带着她一同上路,也只是“勉强”二字,再没有其他了吧。
这般想着,赵月儿焦躁的脸上不由现出悲伤之色,连跺脚都没有了兴趣。
琵琶使者目光有意扫过赵月儿脸上那几个大黑痣,绝美容颜更现出一缕快意酡红,更添了几分明艳。
“昔日楚才晋用,士无定主。而李斯著《谏逐客书》,更为万世不易之论。”唐柔雨款款而谈:“人无东西南北之分,推之于妖族,只要能为我所用,又何必在乎人与妖之别?李鱼,你是全然想岔了。
如今仙林对于妖的态度,早非千年前的斩尽杀绝,而是积极招揽妖族,委以重任。
而妖族亦仰慕仙林风华,不论是名城大邑还是名山大川,都有妖族存在。
便是人族与妖族结为夫妻的,所在多有,如白蛇与许仙,如狐女红玉与相如,都是一时美谈。”
李鱼一听此言,只觉得全身病患解除,云开见日,顿时站起身子,对着唐柔雨鞠了一躬:“我闭门造车,真是愚不可及,多谢仙子赐教。”
唐柔雨展颜一笑:“不必行此大礼,小女子愧不敢当。”
她外号“冰雪仙子”,但此时笑逐颜开,更比春风温柔,何尝有半点冰雪冷意?
若是醉眼看花主人窥见她此刻动人情态,必当别有雅号赠之。
唐柔雨一笑之后,又轻叹了一声:“但李鱼你的情况,与别的妖又有所不同。
要知九转狻猊乃是妖界王族,血脉珍稀,妖力惊人。如今三大妖王之一的烈日王,便是出自九转狻猊一族。
若你生在妖界,必是地位尊崇。而你生在仙林,连十大掌门都没发现你是妖族,显然是因为你的妖骨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封印。
而封印妖骨,不外乎两种目的。”
李鱼隐隐已知封印自己妖骨的人,却又不敢肯定,脱口问道:“是什么目的?”
“一种是隐藏身世,防止你知道真相。一种是改头换面,防止你受到仇人追杀。譬如此刻,若是你九转狻猊的身份公开,不说他人,烈日王为巩固其威权,恐要先下手为强,将你这个潜在的威胁除掉。”
李鱼脑海中瞬时浮现出义父章虚怀的面貌,想起他谆谆教导人与妖之别,一时豁然开朗,随即更感扑朔迷离:“看来义父早就知道我是妖了。也许那封印便是义父所加。
但纵然有封印加于我身,义父还是害怕我成为滥杀无辜的恶妖,所以教我君子养气之术,不断培育我的正气。
可是,照唐柔雨所言,仙林对于妖并无特别憎恶。为何义父这般着紧我?
难道说我真背负了血海深仇?义父怕我因为仇恨迷失了自己,怕我成为嗜血杀戮的恶兽,所以一直不告诉我真相吗?
还有,那个神秘而美丽的女子,真是我娘亲吗?她也是狻猊吗?我的身世到底是什么?
义父说我是他捡到的弃婴,他到底还有什么内情瞒着我?”
唐柔雨瞧出李鱼神识的强烈波动,总算将芳心稍为放松,轻轻道:“所以李鱼你还有许多事要做,可不能随便就死。”
李鱼闻言,身体又是一震,暗忖道:“不管如何,义父所做必有缘由。
他多年悉心栽培,那份疼爱我之心,情真意切,并不因为我是妖而有所衰减。
只不过,若想知道这一切的谜底,看来只有找到义父才行。”
他忽然开口问道:“仙子,你可知道章虚怀这个名字?”
“并未听说过。他是什么模样?”
李鱼并不意外唐柔雨的回答,摇头道:“没什么,随口一问罢了。”
唐柔雨轻轻道:“既然你问了,章虚怀这名字我记下了。”
李鱼忽然想起当日自己问师父“章虚怀”这个名字,师父曾说“章虚怀”只是一个假名。而义父之所以改名换姓,其中恐怕也有缘由。
思绪漂浮中,李鱼忽然神光一闪,竟再一次想起了入门之时胡绛雪的问题:“若你为妖,你当如何?”
“千万个问题,为何师父偏偏问这个问题?当我说想要自杀之时,为何师父一脸失望?
难道,难道说,难道说师父她,与义父一样,早就知道了我是妖?
师父她明知我是妖,还要收我做弟子!”
念及此处,一切颓唐、软弱、痛苦都消散无踪,只剩下斗志重燃,仰天长啸:“冰雪仙子一席话,李鱼茅塞顿开。
只不过此刻的李鱼,却不会束手就缚,真是对不起了!”
第66章 庸人自扰
唐柔雨展颜一笑:“如此才好。接下来该我履行承诺了。”
李鱼全神贯注,洗耳恭听,却见唐柔雨眸中闪烁异光,语声亦是感慨系之,显见得心潮翻涌:“醉眼看花主人排出仙林八大仙子,梅花仙子胡绛雪艳压群芳,独在首位。我先时还有些不服,虽不屑分争,却难免哂笑。
后来演武场见了你,我一见倾心,竟是前所未有的悸动与热切。”
李鱼听她忽然又扯到自己,更毫不避讳将柔情说出,不免尴尬,暗忖道:“那时我容貌秀美,她一时着迷,也是有的。但物是人非,她仍一次次撩拨于我,究竟是何用意?”
好在唐柔雨只是点到为止,并不将正题遗忘:“激荡之中,我不由想道,徒弟已如此,师父更如何?
那一份与梅花仙子争妍斗奇之心,竟自息了,偏又生出一点涟漪,渴慕与梅花仙子对床夜雨,促膝长谈。
直到那一日,我与娘亲前往疏影阁,亲眼见到了梅花仙子的绝代风姿,便如虬髯客遇见真龙,只得远遁扶余,何敢留半分争雄之心?
我望尘莫及,黯然心死,才知道梅花仙子这一头衔,反是将胡绛雪说小了。
那一日的她,天下无双,万古惊艳。
仙子这等尘俗虚名,直如寒鸦配玉凤,岂堪形容胡绛雪?
道本无名,强名之曰道。想来醉眼看花主人对于胡绛雪,亦感无所措手,只得将胡绛雪独列天榜,独占鳌头,而强名之曰梅花仙子。”
唐柔雨绕了一圈,对于具体情况却没有一字透露。
她越说佩服胡绛雪,李鱼心中便愈加急切,便越害怕师父身受重伤,截口问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时梅花仙子淡然说道:‘李鱼是断不会杀害箜篌使者的,这污水休想泼到疏影阁来。至于怀剑公子,不明真相便妄动干戈,难称智士。他既要抓捕李鱼,便要有死亡的觉悟,就算饮恨黄泉,也是咎由自取。’
圣儒门主怒道:‘李鱼杀害箜篌使者,十大门派都是亲见。犬子为仙林公义而奔波,固然不惜一死,却也不能让李鱼这败类逍遥法外。阁主若是昧于小义,定要包庇李鱼,那便是与仙林公道为敌了。’
梅花仙子微微一笑:‘十数年间,疏影阁对仙林事务一向漠不关心。但若有人以为疏影阁软弱可欺,却是错打算盘。’
娘亲见局势剑拔弩张,便道:‘我们此来并非针对疏影阁,而是痛心疏影阁千年声誉,毁于一旦。所谓亡羊补牢,只要阁主将李鱼交出,仙林中非但无闲话,更感疏影阁主大义灭亲之德。’
梅花仙子又是一笑:‘做徒弟的又没有做错,做师父的大什么义,灭什么亲?若是让我见到了李鱼,我反倒要夸一夸他。连圣儒门下任掌门都直接杀死了,单以胆量而言,马马虎虎算出师了。’
‘哼!’圣儒门主强忍了怒气道:“难道你定要将疏影阁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薛韬红仙友将疏影阁托付给你,你为了一个孽畜而罔顾道义,就是这样维系疏影阁声名的?我真替薛仙友感到悲哀。’
‘什么大义啊什么声名啊,你们庸人自扰,与我疏影阁何干?李鱼这小子,我是护定了。若是我师父在时,她老人家要是护起徒孙来,只怕你圣儒门主都无法踏入玉笛谷一步。’
要说这圣儒门主涵养也算不错,他虽然恼怒不已,却并没有直接出手,而是叹了一声,道:‘念往日情谊,更念阁主少年冲动,今日阁主狂悖之言,洪某只当是耳边清风,水中月影,皆不会放在心上。只是李鱼这孽畜为祸仙林,疏影阁到底要给一个交代。’
他顿了一下,复又说道:‘既然阁主不忍心亲自下手除掉李鱼,洪某与仙林正道也不会强人所难。只请阁主将李鱼逐出门墙,此后这孽畜生死,皆与疏影阁无关,阁主再不必为这孽畜劳神。’
却听梅花仙子淡淡说道:‘圣儒门主读了一辈子圣人经卷,怎么却连清清楚楚的话都听不明白?再说一遍,我护定李鱼了,听明白了吗?’
圣儒门主再也忍耐不住:‘阁主置道义于不顾,委实令人齿冷。洪某便替薛仙友管教管教。’
圣儒门主当下与梅花仙子对拼了十二招,紧接着一掌打在了梅花仙子左肩之上。梅花仙子口中立时喷出血来。”
李鱼听到师父百般回护自己,早已热血沸腾,此时又听见胡绛雪流血,整颗心悬在了嗓子眼:“然后呢?师父她没有大碍吧?”
他心情激动之下,也顾不得撇清关系,径把“师父”两字透出风来。
“不必着急。谁都没料到,这一招对决,竟是梅花仙子赢了。
虽然梅花仙子喷出了血,但是立足沉稳,未曾后退一步。
反观圣儒门主,同样流出鲜血,却是退了两步。
众人都一时呆了,完全料不到梅花仙子非但有了匹敌渡劫高手的实力,而且比圣儒门主似乎更胜一筹。
当时圣儒门主冷笑道:‘阁主执迷不悟,执意与仙林为敌,我纵然有心保全薛仙友令名,亦是无可奈何。’说罢,他带着门人转身离去。
梅花仙子这般决绝,娘亲亦感无话可说。她不想乘人之危,便与我先告辞离开,再做计较。
至于梅花仙子的身体,虽然需要调息多天才能恢复,但绝没有你想象的那般严重。
真正要担心的,反倒是圣儒门主了。”
琵琶使者亦是首次听得诸般内情,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我们这些天一路行来,都没有发现圣儒门弟子的踪迹。
原来圣儒门主受了重伤,圣儒门手下生怕惹怒梅花仙子,不敢轻举妄动。”
“正是如此。但我之所以说梅花仙子天下无双,并非她的高深修为,而是她那种凛然无惧的意态。
圣儒门主步步紧逼,更以仙林正派威胁,我却在梅花仙子身上瞧见了安之若素。
为了一人而与天下为敌,偏自云淡风轻,足见她内心之强大。”
李鱼心头又是一热:“师父对我如此信任,又对我如此爱护,我真是万死难报深恩。”
唐柔雨瞥了李鱼一眼,对琵琶使者解释道:“不过,圣儒门主表面按兵不动,实则瞒天过海,暗潮汹涌。
他任由流言蜚语流传仙林,先行造势,旦夕间便要纠集仙林正道,共同声讨疏影阁,将疏影阁从正派除名。
只要将梅花仙子这大树拔除,李鱼自然孤立无援,再无法隐匿行踪。
只是,谁都没想到,梅花仙子不肯将李鱼逐出门户,李鱼却主动叛出了疏影阁!”
第67章 峰回路转
李鱼暗忖道:“唐柔雨言辞凿凿,一副了然内情的模样。看来圣儒门主瞒天过海之计,仙音宗亦有份参与。
是了,师父忽然显露强大实力,乃如异军突起,顿让十大门派芒刺在背。
还好我先与疏影阁脱离关系,让十大门派暂时没了借口。”
想到此处,李鱼更感觉任重道远,便对唐柔雨抱拳道:“多谢仙子为我解惑。话已说完,请出招吧。”
这一句话不愠不怒,却蕴含着一股坚不可摧的浩荡信念。
仿佛刹那间脱胎换骨,李鱼再没有半点颓唐意态,目光照处,神采生辉,令人顿觉惊异。
由自信至消沉,再由消沉至奋发的一曲波折,恰似利剑在炉火中的敲击淬炼,让李鱼的意志更上一层楼。
而妖之狂执与人之砥砺,先天后天,亦终于不分彼此,彻底融合为一。
唐柔雨微笑道:“先不急着动手。我还得思索一番,你究竟是不是杀害箜篌姐姐的真凶。若是冤枉了你,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她一笑之后,转向琵琶使者问道:“琵琶,这一回出来,你知道我为什么独独挑了你同行吗?”
琵琶使者先前状态一直颇为放松,闻言瞬时脸色一肃,恭声答道:“属下愚钝,不敢妄自揣度少宗主心意。”
唐柔雨道:“上次大鼓使者莽撞冲动,差点便杀了李鱼。幸亏你冷静处理,拦下大鼓使者,才没有酿下祸端。
箜篌姐姐仙逝,仙音宗里更少了一个总揽全局的管事。娘亲犹豫不决,一时定不下人选。
恰巧你立下大功,便明说了罢,我实是有心栽培你。”
琵琶使者愈加惶恐,当即跪在地上,不住叩拜:“少宗主知遇之恩,属下披肝沥胆,万死不辞。
只是属下资质浅陋,见事不明,怎堪担当重任?”
唐柔雨道:“十二乐使之中,你年纪虽是最轻,才智却最为过人。我一向有心提拔你,你若说难当重任,倒是我有眼无珠了。”
琵琶使者又磕头道:“属下惭愧,辜负了少宗主厚爱……”
唐柔雨与琵琶使者自说自话,说的都是仙音宗机密之事,却将李鱼一个人晾在一边。
此种情势颇为奇异,但李鱼知道唐柔雨必有用意,不免冷眼旁观,静待花开。
唐柔雨伸手将琵琶使者扶起:“琵琶,我知道你是在担心资历不足,担心其他乐使不服,其实大可不必。
这一回你若能再建奇功,我必在娘亲面前一力举荐你。”
琵琶使者郑重说道:“属下愿为仙音宗,愿为少宗主竭尽所能,肝脑涂地!”
唐柔雨终于将目光移向李鱼:“李鱼乃是杀害箜篌使者的最大嫌犯,却矢口否认是他所为,反将罪名推向怀剑公子。
我深陷情关,一时间也无法分辨出他所说是真是假。琵琶,你是什么想法?”
琵琶使者道:“李鱼说怀剑公子是幕后阴谋者,此言之真伪,属下不敢妄言。
但属下可以断定,李鱼绝不是杀害箜篌姐姐的凶手!
李鱼马上要与少宗主成婚,怎可能突然间见色起意,残害箜篌姐姐呢?
更何况,少宗主你慧眼如炬,眼光高绝,倘若李鱼真是那样的败类,岂会让少宗主牵肠挂肚?
属下大胆猜测,少宗主与梅花仙子一样,从始至终就没有怀疑过李鱼,从始至终一直相信着李鱼。”
唐柔雨又望了一眼李鱼,语声之中暗藏幽怨:“但若没有确切的证据,根本无法让娘亲放下怒火。
我不想与李鱼动手,又无法违背娘的命令,真是左右为难。若是能够抓到真凶就好了。
琵琶,我心思已乱,要靠你洗清李鱼的冤屈了。”
琵琶使者沉吟道:“那夜十大门派掌门都在附近,而箜篌姐姐死得无声无息……
最大的可能,箜篌姐姐是被熟人暗算,所以不及提防。而就算是偷袭,想要杀害箜篌姐姐,凶手也必须拥有相当功力。
不在大厅而有此功力的便只有玉笛使者、古琴使者、雅埙使者与胡笳使者四位了。
雅埙使者厨艺一绝,当时是在厨房督办菜肴。古琴使者与众弟子在琴房练曲,准备戌时登台献艺。胡笳使者与众弟子巡逻各处,而玉笛使者则是独自一人散步,无人证明其行踪……”
唐柔雨截口道:“琵琶与我想在一处了,果然是玉笛使者最为可疑!
第一个发现惨案而高呼大叫的,乃是玉笛使者座下弟子苗苗。而众人搜寻之时,苗苗却莫名其妙死在玉环池中,竟是服毒而亡。”
李鱼亦是吃了一惊,问道:“那女弟子当夜就死了?如此真是死无对证了。”
唐柔雨点了点头:“所以我一直怀疑,是玉笛使者主持了这桩阴谋。
他故意放你离开,又负荆请罪,一面坐实你畏罪潜逃,一面又洗刷了他的嫌疑,实是用心歹毒。只是严刑拷问之下,他嘴风却紧得很,只说你不是凶手,不忍你无辜受罪而将你放走。”
“属下愚昧,但属下却以为,玉笛使者并非真凶。”琵琶使者面色阴晴不定,终似下定决心,断然道:“少宗主对属下如此厚爱,属下这一条命已是少宗主的!故此大胆进言,若是说错了话,属下愿自裁以谢。”
“琵琶,你这是说什么疯话。若有猜想,大胆直言便是,不然我也不必找你参详了。”
“属下狂言,少宗主姑妄听之。
属下想来,玉笛使者在擂台上败给了李鱼,心情郁郁,无心参加寿宴,乃是人之常情。
而真凶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故意让玉笛使者的弟子苗苗出现与死亡,故布疑阵,引众人走向歪路。
其实在其他三个使者中,并非人人都有证人。”
唐柔雨一点就透:“你是说胡笳使者?她掌握巡逻大权,自然可以分派诸人前往各处,而她亦有绝大的单独行动时间。但她动机何在?苗苗又岂会听她指挥?”
“属下之所以大胆妄言,自然别有依据。”
“是什么依据?”
琵琶使者复又跪在了地上:“胡笳使者她,她一直苦恋箜篌姐姐,甚至当着弟子之面,向箜篌姐姐表露情意,却当场被箜篌姐姐甩了一袖子。
此事不少弟子暗中都有流言,属下也曾偷偷问过箜篌姐姐。
箜篌姐姐表示无法接受这等荒唐之事,已多次婉拒。而那次当众拒绝,实是快刀斩乱麻的迫不得已。
正所谓由爱生怨,由怨生怒,只怕胡笳使者对箜篌姐姐满怀恨意。
不管有没有怀剑公子在其中挑拨,胡笳使者最终还是抓住了时机,利用李鱼与玉笛使者做掩饰,她自己倒洗了干净。
而苗苗之所以甘当替死鬼,想必与胡笳使者亦有一段畸恋,所以不惜一死。
这一切只是猜想,并无实据,全待少宗主裁决。
少宗主回仙音宗后,可以让我与胡笳使者当面对质。
若是冤枉了胡笳使者,属下愿以一命相抵!”
“呵。”唐柔雨轻笑道:“何必当面对质?
我们离开这些天,我已让娘亲提审胡笳使者,胡笳使者已然伏地认罪。
胡笳使者杀害箜篌姐姐是真,但她只是一个工具,真正的主使者却是琵琶你啊。”
这一下峰回路转,李鱼固是措手不及,琵琶使者更感惊心动魄,颤抖着不住磕头,不住喊道:“属下冤枉,属下冤枉……”
第68章 发自肺腑
唐柔雨冷笑道:“冤枉?胡笳使者不冤枉玉笛使者,不冤枉古琴使者,偏来冤枉八竿子打不着的琵琶使者?”
琵琶使者已将头磕出血来,语声委屈而又恐惧:“飞来横祸,属下一头雾水,不知胡笳使者为何要冤枉属下?
少宗主明鉴,属下与箜篌姐姐亲如姐妹,从无嫌隙。
属下对天起誓,绝无半点伤害箜篌姐姐之心。如有虚言,神人共戮!”
唐柔雨目光如鹰隼,神情如冰雪,再没有春风相伴,只剩下令人窒息的酷寒:“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胡笳使者死到临头,为何定要攀扯上你?
难道她提前预知你要指认她是凶手,所以先行反咬一口?”
“我……”琵琶使者泪水横流,与额头上鲜血浑融一处,更感凄惶委屈。
泪水之中,却见琵琶使者现出决然之态,忽从百宝囊中掏出一封书信,恭恭敬敬递向唐柔雨:“少宗主容禀,属下还有隐情陈述。
其实胡笳使者她,也曾多次对属下表达爱慕之意。属下婉言相拒,她却纠缠不休。
属下当时归胡笳使者管束,人微言轻,又因事涉**,真是不堪其扰,无可奈何。后来……”
唐柔雨一边展开书信,一边冷笑道:“后来怎样?”
“后来,我听说胡笳使者纠缠箜篌姐姐,同病相怜,便冒昧去询问箜篌姐姐实情。
箜篌姐姐微笑道:‘世上唯情之一字,乃勉强不来。真正心仪时,便眼角眉梢都是笑,苦亦是乐,怨亦是乐。呵,红尘纷扰,人心寂寥,我虽有绮丽春思,胡笳使者却不是能让我笑的那个人。’”
李鱼眼前忽然现出箜篌使者笑靥如花的模样,嗔里调笑,醉中酡红,低眉偷瞥处,别有动人情。
李鱼的心猛然一跳,不由得用力摇了摇头。
他虽觉自己荒唐多虑,但心上又多添了一份责任,对杀死箜篌使者的真凶愈加痛恨,对眼前扑朔迷离的情势愈加关切。
只听琵琶使者继续道:“与箜篌姐姐一番谈话,属下终于醒悟过来,决定追随箜篌姐姐的勇气,不再与胡笳使者虚与委蛇。
于是属下写了一封绝交书交给胡笳使者,说明我心有所属,不能接受她的好意。”
唐柔雨将书信结尾的两句诗信口读出,语调哀伤,双眸之中似乎也充满了悲伤:“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然后她轻轻喟叹道:“这封绝交书文辞婉约,却态度坚决,堪与文坛宿将一争高下。
想不到,你竟也对箜篌姐姐别有牵念,还真是让人意外呢。”
她随即又冷笑道:“既是递与胡笳使者的书信,怎么还留在你手中?”
转眼之间,唐柔雨转换了三种神态语气,中间没有丝毫板滞,愈显高深莫测。
“属下对箜篌姐姐,只是一厢情愿,从不敢表露于外,更不想让箜篌姐姐烦恼。至于这绝交书……”
琵琶使者坦然解释道:“属下将绝交书送给胡笳使者,本以为她会勃然大怒。
谁知第二天,她来到属下面前,说道:‘落花流水,有缘无分,我也不会强求。这绝交书太重,你自家留着吧。’
她临走之际,却径自将属下的贴身香囊拿走,属下大声呼唤,她已转身离去。”
唐柔雨点头道:“据娘亲传来情报,胡笳使者将那只贴身香囊供出,咬死是你与她定情之物。
幸好你有绝交书为证,不然我真要被胡笳使者蒙骗过去。”
琵琶使者又是不住磕头:“递了绝交书后,胡笳使者几个月中都没有纠缠属下,更没听箜篌姐姐提起过她了。
属下还以为胡笳使者自觉没趣,从此死心,还以为风平浪静,一切都过去了。
现在才明白过来,胡笳使者之所以要杀死箜篌姐姐,不只是因为箜篌姐姐拒绝了她,还因为属下爱慕箜篌姐姐,再一次让胡笳使者自尊受损。
恨上加很,胡笳使者妒火中烧,失去理智,于是动手杀了箜篌姐姐,妄想用李鱼和玉笛使者顶罪。
而在阴谋败露之后,她更将主使者的罪责推到属下头上,一箭双雕,以一条命换箜篌姐姐和我两条命,她真是好狠的算计啊!”
唐柔雨叹道:“原来如此,难怪胡笳使者一口咬定你是幕后主使,原来她恨你入骨。哎,我差点错怪好人。”
说话之中,她伸手去扶琵琶使者起来:“琵琶,我真是对不住你,请你原谅我。”
琵琶使者依旧磕头不起,感激涕零道:“少宗主明鉴万里,属下感激已是不及,焉会有半点委屈?
属下其实心里早就安心了,既然少宗主能查出杀害箜篌姐姐的真凶,自然也能揭破胡笳使者的谎言,还属下一个公道。
而属下刚刚之所以指认胡笳使者,愿意赌上性命与胡笳使者当面对质,也有对箜篌姐姐的愧疚之意在。
如果我不写这封绝交书,如果我答应了胡笳使者的过分要求,说不定胡笳姐姐就不用死了啊!
如今箜篌姐姐已死,就算杀死胡笳使者,也不能让箜篌姐姐活过来了,我真是百身莫赎,百身莫赎。”
李鱼细想琵琶使者言辞,细察琵琶使者神态,觉得琵琶使者并无虚言,心中暗忖道:“原来我这一场无辜罪名,竟是源自冤孽情伤。
胡笳使者因为得不到所要而因爱生恨,布局杀人,却将我无端牵扯进来,更酿出这一连串事件。”
忽见唐柔雨拍掌赞道:“好一张玲珑巧嘴,好一段过人智计。琵琶,我说你是十二乐使中最聪明之人,并非溢美之词,乃是发自肺腑的佩服。
可惜了,你这般智慧人物,终不能为仙音宗所用。”
琵琶使者大惊失色道:“少宗主,属下哪里做错了吗?属下对仙音宗一片赤胆,绝无贰心。”
“你当然没有做错。你知道我对李鱼一往情深,便处处说话讨我喜欢,更故意让李鱼知晓我的情意,以现出你的聪慧通灵,冀望我对你重用垂青。
而当我揭穿你是幕后阴谋者之时,你处变不惊,思路清晰,更拿出早早准备好的绝交书,以求得我的信任。
显然,你早就将各种情况通盘考虑,预作安排,连我也差点被你糊弄过去。”
琵琶使者眼神之中闪过一缕不安,却犹自镇定:“少宗主,属下所言,句句是真。
固是不惜一死,却不想让那害了箜篌姐姐的胡笳使者得意发笑,不想让箜篌姐姐于地下扼腕叹息。”
唐柔雨自信微笑:“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迷局终解,我自然会让你心服口服。”
唐柔雨与琵琶使者两人长篇大论,各种声色上演,到头来全都只是逢场作戏。
李鱼目瞪口呆,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他忽然发现,和唐柔雨、琵琶使者这些人比起来,他非但不是什么聪明人,简直已像一个大傻子。
(再解释一遍,没签约的情况下,我更新快不起来。
大家别嫌慢,毕竟我是在用爱发电,写一章要3个小时,还没有一分钱稿费。)
第69章 甘拜下风
唐柔雨对琵琶使者道:“你拥有惊人才智,却谨慎细致,不将其他人的智慧看低,这便是你最聪明的地方。
你知道仙音宗一定能凭着蛛丝马迹查出胡笳使者,所以从一开始,你就打算牺牲胡笳使者,而胡笳使者也心甘情愿帮助你完成布局。”
“胡笳使者这般痛恨属下,职位更是高高在上,如何肯听属下指挥?
少宗主,属下剖心析胆,还不及胡笳使者的污蔑之词吗?
少宗主素来公允,不以亲疏而论断,为何独对我心存偏颇?”
唐柔雨又是一声冷笑:“若没有确认事实,我焉敢打草惊蛇?
你其他说辞,皆是事实无误,所以能够理直气壮,让人由衷信服。
唯有一番解释,你却南辕北辙,大错特错,总算露出了狐狸尾巴。
你听清楚了,其实胡笳使者对你百般回护,并无半点怨恨之心。
纵然娘亲搜出你那贴身香囊,胡笳使者也矢口否认与你有关,只说她喜欢收集香囊。
她还拿出了古琴使者、雅埙使者、玉箫使者等人的香囊,替你开脱了嫌疑。
我先前说,胡笳使者供出你是主谋,根本就是虚言。
但你却认假为真,顺杆直上,更拿出一封绝交书来证明她对你有莫大怨恨。
如果胡笳使者真是恨你入骨,严刑拷问之下,为何对你绝口不提?”
琵琶使者瞬间面如土色,喃喃自语道:“你那般声色俱厉,竟只是是欺诈之言。我居然,我居然主动上钩。”
“全因你做事滴水不漏,将李鱼、玉笛使者、胡笳使者通通算计进去。
若非诈你一下,还真是找不出一点破绽。”
琵琶使者缓缓站起身子,叹道:“世人都以为,唐柔雨雅号冰雪仙子,是因为唐柔雨如冰雪酷寒,拒人于千里之外。
世人胡乱猜测,我却能明白醉眼看花主人深意。你之所以被誉为冰雪仙子,乃是因为你冰雪聪明,智谋无双。
我确是存了和你争斗之心,如今高下立判,我不得不甘拜下风。”
“你太自谦了。”唐柔雨微笑道:“我凭借着独特的联络之法,一直与娘亲互通情报。而你被我调离仙音宗,对仙音宗内情况一无所知。
所以你的失败,并非智慧不如,而是情报不足。
你之前信誓旦旦要与胡笳使者对质,因为你都做好了准备。不管她是按照计划担下罪名,还是脱离计划将你供出,你都有信心与技巧应付过去。
可惜,此刻的你完全不知道仙音宗内情况,犹如盲人摸象,空有满腹智计,也只能被我糊弄。”
琵琶使者摇头道:“不必安慰我了,我知道与你差距甚远。
我的失败,的确是因为形势不明,无法做出精确判断。但之所以会有这般窘境,一切皆是出自你的谋划。
这一回出来,你点名要我跟随,说明你早就怀疑我了,只是没有确切证据罢了。
你故意让我离开仙音宗,不让我知晓确切情况,一边又故意宠信我,让我放松警惕。
今日之败,我败得不冤。但我还是不明白,你是因为什么而对我起疑的?”
“当日箜篌姐姐惨死,我与娘亲首先断定李鱼不是真凶。
胡笳使者的绯闻,我们也有所听闻。如你预料那般,我们很快将目光放在了胡笳使者身上。
但我转念一想,事情并非那么简单。就算胡笳使者因怨仇杀,为何定要挑选众派高手云集之时,那岂非增添了刺杀失败与阴谋暴露的风险?
如果胡笳使者想要杀害箜篌姐姐,平时也可以动手,为何还要在娘亲大寿之日偷袭?
细思之下,我推测凶手此举,不只是要杀箜篌姐姐,更是要陷害李鱼。
但胡笳使者与李鱼素不相识,并无仇怨,为何要冒天下之大不韪?那究竟是谁在幕后要陷害李鱼呢?
最关键的是,胡笳使者一直负责仙音宗巡逻事宜,绝无在仙林走动,也没有机会与外人结下交谊。又有谁能驱使胡笳使者做出损人损己的事呢?
此中事情绝不简单,我推测胡笳使者背后多半另有黑手,而这个黑手很有可能与外人勾结,试图乱我仙音宗。
为了找出这个潜伏的内贼,我们暂时按兵不动,不去打草惊蛇。
娘亲一边发下天音令搜捕李鱼,一边暗中盘查,却没有什么结果。
虽然仙音宗对外联络事宜,由你和玉箫使者、瑶筝使者三人负责,但其他使者及内门弟子也经常往来仙林,实在无法细究。
直到那一天,霜月仙子来到仙音宗,与我谈论玉笛使者、大鼓使者的嫌疑,又盛赞琵琶你沉着冷静,堪当大任。
霜月仙子不清楚仙音宗内情,我却恍如梦醒,当时便对你起疑:‘黑手一要陷害李鱼,二要除掉娘亲的心腹,可谓一石二鸟。如今需要提拔新管事,假若琵琶使者就是黑手,更是一石三鸟了。’
琵琶你因联络各派之故,最有可能受到外人结纳与蛊惑。而以动机而论,较之胡笳使者,你更有理由杀死箜篌姐姐。
你以外门弟子的身份脱颖而出,奋发上进,娘亲亦多次对你赞许有加。
上回派你与大鼓使者追捕李鱼,也是倚重你之意。
但若箜篌姐姐在时,娘亲最看重之人却只能是箜篌姐姐,永远都轮不到你。
只有箜篌姐姐身死,管事之位才能空缺,你才有机会递补。
而后我细查资料,发现你曾经是胡笳使者的手下。
于是,所有线索都可以串联起来了。
但这一切皆是推测,并没有任何实据。
很大的可能是,我完全是冤枉你了。
所以我将你带在身边,也有真心提携你之意。
如果最后是我推测失误,说明你忠心可靠,回去后更有理由举荐你担任管事之职。”
琵琶使者截口道:“遇到了李鱼,从李鱼口中得知怀剑公子是阴谋者,你更加肯定了推测。
因为我与圣儒门交涉过多次事务,更有可能被圣儒门收买。
于是你觉得收网的时候到了,冒险一试,果然诈出了实情。”
“刚刚我许诺你管事之职,你极力掩饰,但眼中的得意与轻蔑却怎么也掩饰不住的。
呵,你所图的不只是管事之位,更是仙音宗万世基业吧?
你出身低寒,饱受疾苦,因而渴望权位,我可以理解。
但你若想依靠圣儒门而夺取仙音宗权柄,只能是与虎谋皮,沦为棋子。”
第70章 夫妻之情
琵琶使者凄然一笑:“成王败寇,夫复何言?多谢你为我解惑,我心服口服。”
她嘴上笑意还未隐去,口边鲜血已然涌出,随即身体往后便倒,竟是七窍流血,霎时命绝。
李鱼不料琵琶使者如此决断,惊上加惊,脱口问道:“她就这样死了吗?”
结界之外,赵月儿先是见琵琶使者不住磕头,此刻又见琵琶使者浑身鲜血,更加不明所以,诧异惊惶,隔着结界大喊道:“到底怎么了?鱼弟弟,鱼弟弟!”
唐柔雨望着琵琶使者的尸体,目光中存有一丝悲悯:“牵连到圣儒门,若是继续审问下去,一发不可收拾。琵琶使者如此了断自己,不愧聪慧之名。”
李鱼忽然道:“我说怀剑公子是幕后之人,仙子就这般信我?假若我所说为假,岂非让你误入歧途?”
“我当然信你。你在言语中有隐瞒不假,却断不是为活命而乱泼脏水之人。若其不然,梅花仙子怎会对你如此爱护?若其不然,你怎会主动脱离疏影阁,让自己独面生死?”唐柔雨目光中现出一点痴意:“何况琵琶使者甘心就死,事实已明,更有何疑?”
李鱼沉默半晌,问道:“那封绝交书是真是假?我还是有些不明白,胡笳使者为何会受琵琶使者驱使,还心甘情愿认罪?”
“多半是真的。以我想来,琵琶使者先行拒绝胡笳使者,后来忽又转变态度,刻意拉拢。此等欲擒故纵,乃是掌控人心的手段。比之一开始就爽快答应,更能拴牢胡笳使者,让胡笳使者神魂颠倒。”
李鱼犹有疑惑,唐柔雨耐心解释道:“胡笳使者与怀剑公子皆是智谋过人,只凭寿宴间仓促的会面时间,已定下了陷害你的计划。
而这个计划最精彩之处,不在于诡计多么刁钻深刻,而在于他们两个人能够洗脱罪名,逍遥法外。
若不是你奇迹般反将怀剑公子杀死,一切真相都将石沉大海,又有谁能揭破他们的歹毒用心呢?
至于胡笳使者为什么动手杀人,愿意担当替罪羊,首先自然是因为她对箜篌姐姐无比怨恨,乐见箜篌姐姐的死亡。
胡笳使者的贴身小衣里收藏着琵琶使者的香囊,可见她们两人关系匪浅,多半别有勾联。一边是恼恨箜篌姐姐,一边是爱慕琵琶使者,爱与怨交织之下,胡笳使者自然甘心一死。”
李鱼沉默片刻,然后将杂念排除一空,凝神聚意,整个人如一张拉满的弓箭,对唐柔雨沉声说道:“你可以动手了。”
“如今水落石出,仙音宗与你再无冤仇,我为什么要动手?”唐柔雨眼睛澄澈如水,好整以暇望着李鱼的脸。
“我与仙音宗的确无仇,但却杀了圣儒门主爱子,已是圣儒门的眼中钉、肉中刺。所以仙音宗上上之策,便是将我的人头送给圣儒门。
如此一来,仙音宗便可以与圣儒门巩固关系,而圣儒门结交琵琶使者,阴谋祸乱仙音宗的大事也可暂时掩饰过去。
圣儒门自以为图谋密不透风,而仙音宗借此麻痹圣儒门,更可以暗作安排,关键时刻再行全力一击。
呵,李鱼的人头,正是仙音宗急需的大礼吧。”
唐柔雨噗嗤一笑:“看来李鱼你的智谋也是不可小觑,竟能够想得这么远,让柔雨佩服无比。”
她说到自己名字之时,语声故意压低,软语含媚,配合梨涡浅浅一笑,真是意态动人,不可方物。
李鱼心如铁石,全然不为所动:“我自是愚笨之徒,但既然遇上你这算无遗策之人,也总得开窍一回。闲话休题,手上见功夫吧。”
唐柔雨又是噗嗤发笑,但这一回却是晕生双颊,黛眉含羞:“我们还没有正式拜堂成亲,你这手上的功夫,我只能敬谢不敏。但若只是嘴上功夫,便不算违背礼数。”
“你……”李鱼反是愣住,张口结舌,竟自说不出话来。
唐柔雨话语中的调笑,固然明显已极,而那话语下的深情,更是欲盖弥彰。
这一瞬间,李鱼心中只感一阵茫然,暗忖道:“难道我又猜错了吗?女人心,海底针,唐柔雨之心,更让我无法捉摸……”
唐柔雨笑盈盈说道:“若是旁人,我自然可以愚弄算计。唯独你李鱼,我是不会不愿更不忍算计。你是我的夫君啊。”
李鱼见唐柔雨夹杂不清,略感无奈,索性直接挑明:“上擂台不是我本意,我对仙子并没有半点情意。夫妻之说,再也休提。”
唐柔雨眸中皆是笑意:“月老既已将红线缚住你我,你就算是想逃也逃不掉啦。天涯海角,海枯石烂,你都是我的夫君。”
“你!”李鱼愈加莫名其妙,语声也不自觉提高:“仙子天人之姿,为何定要纠缠我一个毁容之人?我修为不足,智慧不足,声名不足,如今容貌也没了,妖躯也现了,又有哪点值得仙子垂青?难道说,只因为当众公布的招亲虚名,仙子便纡尊降贵,这般委屈自己吗?”
“委屈?”唐柔雨先是一呆,继而满脸委屈:“你对我如此冷漠,我的确是满心委屈呢。既然我修为比你高,智慧比你高,声名比你高,连容貌也比你高,又有哪点让你失望,你竟这般不屑一顾?哎,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李鱼不觉语塞,心中忽然一动,强硬道:“箜篌使者说,世上唯情之一字,乃勉强不来。我与仙子并无缘分,不劳仙子牵挂了。”
唐柔雨却不去搭理李鱼话头,变俏皮为端正,诚恳说道:“先说正事吧,我不会捉拿你,却还是希望你能上凤鸣山暂住几日。如此一来,你就不必东躲西藏了。天下人谁都想不到,李鱼竟会在我仙音宗里躲藏。
就算消息泄露也无妨,不管是圣儒门主前来讨人,还是天下人前来除害,我都会拼尽全力护住你的安全。梅花仙子以师徒之义,为你呕心沥血;我与你乃是夫妻之情,更应与你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李鱼皱眉道:“你真心也好,假意也罢,我是不会托庇于仙音宗的。还有,请仙子再勿将夫妻两字挂在嘴边。”
第71章 天凤锦衣
唐柔雨拍手赞道:“风雨如晦,鸡鸣不已,你却舍却捷径,奋力独行。
此中顽强意志,更胜过绝世修为与绝顶智慧,教我如何不倾倒心折?”
李鱼不由好笑:“这世上多有悍不畏死、不肯后退之人,这有什么稀奇的?
那徐捕头敢顶撞仙音宗,我瞧他也很有须眉豪气。”
“那捕头何以敢挺身而出,侃侃而谈?因为他不明白惹怒仙音宗的后果。若非我在场约束,只是那句多余的话,他便要被琵琶使者当成蝼蚁捏死。
琵琶使者何以并不抵抗,服毒自杀?因为她自觉对付不了我,索性一死了之,还能少些挣扎的痛苦。
俗人不知深浅,徒然丧命;智者洞悉形势,无心拼命。
唯独大勇之人,明明知道失败的惨烈,明明知道有死无生,却还是像俗人一般,以卵击石,义无反顾;螳臂当车,万死不辞。
也唯有大勇之人,才能堪破极致的生死玄关,为看似暗潮汹涌实则一潭死水的仙林别开生面,造出一个新天地。
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阴盛阳衰的仙林中,似你这般铁骨男儿,真正旷世少见。
至于容貌妍媸,不过皮囊,并非我所在乎。”
饶是道心坚定,李鱼仍是被唐柔雨的话语骇了一跳。
他摸了摸鼻子,叹道:“仙子是在捧杀我吗?我苟延残喘,连自己性命都无法掌控,更遑论再造仙林?”
“英雄在成为传说之前,与俗人一般滑稽,甚或还为俗人所笑。当风浪肆虐,天地崩塌,摧锋于正锐,挽澜于极危,才是英雄显现之时。
柔雨当不了英雄,却想做一做红拂女与卓文君,识英雄于未遇,献琴心于未达。”
红拂夜奔与文君夜奔,均是千古美谈。但唐柔雨此时却是一语双关,一边解释这英雄与贵人的“知遇之情”,一边却在暗示英雄与红颜的“邂逅之情”。
红拂与李靖终成眷属,文君与司马长卿相守白头,唐柔雨虽然没有将“夫妻”两字明明白白挂在嘴边,而言辞之间,仍是以李鱼妻子的身份自居。
李鱼自然明白典故背后的儿女韵事,对于唐柔雨的痴缠更感束手无策。
他只有故作不知,眉毛一轩,避开话头:“既然仙子不准备捉我回仙音宗,便请解开结界,放我离开。”
唐柔雨柔情似水,双眸直望着李鱼的眼,轻轻一叹:“李鱼,柔雨此生已认定了你,终会等到云开见月的那一天。
既然你现在不认可这段感情,柔雨不提婚约便是。但这件天凤锦衣,你必须得收下。”
说话之时,唐柔雨从百宝囊中拿出一件玄黑色袍服,身体与幽香一齐往前,殷勤递向李鱼:“仓促之间裁剪而成,做工粗糙,且将就一下。”
李鱼身体不由自主往后一缩,推辞道:“美意心领,我衣服够穿……”
“不然,此衣别有不同。天凤锦为海外仙山之物,能自动除去血污,破碎之后更能自动缝合。而想要裁剪天凤锦,须用万年荒思枝,暗合‘巢倾枝折凤归去’之意。
你深陷漩涡,血战难免。天凤锦衣无法为你抵御伤害,却能让你少一桩烦恼,不必频频更换衣物。天衣无缺,与你手上这柄桃花扇异曲同工,恰恰相配。”
李鱼不断摇手,不断后退:“如此珍物,我不能接受。”
“你无端背上杀害箜篌姐姐的骂名,虽眼下真相大白,但形格势禁,仙音宗暂时还不能恢复你清白,便连天音令也无法撤回。
这件天凤锦衣不是馈赠,而是些许弥补。若你不肯接受歉意,我将永远无法原谅自己,食难下咽,寝不安席。”
话已说到这个地步,李鱼再无法退避,终是伸手去接过天凤锦衣。
没想一只手却触到了唐柔雨温热指尖,他避之如蛇蝎,慌忙收回了手,将天凤锦衣放入囊中。
唐柔雨嫣然一笑:“你将钱财都一并给了那掌柜,我这里微薄银钱,亦是略表歉意。”说话时,手上已捧着一大捧饰物,翡翠玛瑙,珊瑚夜珠,件件价值连城。
李鱼此刻囊中羞涩,既已受了天凤锦衣这等稀世奇珍,翡翠明珠这等世间俗物,更无理由推拒。
只是这一回,他却不敢亲自伸手去接,将“神思诀”大材小用,慎而重之使一招“云间见回龙”,将诸般饰物吸到双掌之中。
“噗嗤。”唐柔雨忍俊不禁,调笑道:“大英雄忽作畏缩之态,不拘一格,当真我见犹怜。”
唐柔雨故意将“我见犹怜”意思歪曲,偏又切合情景,不免令李鱼脸上微微发热。
他只好假作从容,淡淡道一句:“什么英雄什么畏缩,都是你自说自话。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
唐柔雨收住了笑:“真相已明,歉意已致,衷情也已被当成戏言吹过你耳边。
我依依不舍,却没有借口强留你在身边。只不知今日一别,何时再见?”
她莲步缓缓,往李鱼方向走了三步,却忽然将目光投瞥于赵月儿身上,轻轻道:“她似乎不是寻常女子,恐怕另有图谋。我知道,你心中信她多于信我,我也不便多言。总之你……一切小心。”
李鱼默然无语,暗忖道:“唐柔雨心细如发,轻易瞧出了月儿姐的伪装。但她若知道月儿姐亦是出身仙音宗,怕也要小吃一惊。”
唐柔雨自嘲而笑,先将琵琶使者尸体收好,然后纤手一挥,将结界解开。
没了无形屏障,赵月儿的声音倏然在李鱼耳边响起:“鱼弟弟,这是怎么了?”
唐柔雨对着赵月儿嫣然一笑,随即转过身去,背对着李鱼,如白练飞空,转瞬已在缥缈云中。
李鱼不知为何,竟有一缕怅惘之意,茫然望着天空,却再瞧不见那一袭白衣,更望不见那一管白玉箫了。
赵月儿一拉李鱼衣袖,脚上重重跺地:“鱼弟弟,你说话啊!”
李鱼回过神来:“此地不可久留,我们边走边说。”
赵月儿只好点头,与李鱼疾往邻近新龙镇而去。
出了新凤镇十里,李鱼方才开口说话。他不想赵月儿牵涉太深,便隐去了细节,只说了个结论:“简而言之,唐柔雨已查明事实,原来是琵琶使者害了箜篌使者,我的冤屈也得以洗刷。”
赵月儿喜滋滋道:“太好了!那鱼弟弟就不用被追杀了。”
“没那么简单,仙音宗不会收回天音令,而圣儒门与正派诸人更不会放我逍遥。所以我们才要赶紧买到骏马。”
赵月儿气鼓鼓道:“太过分了!太可恶了!”
隔了半晌,她又无奈叹气道:“话说回来,仙音宗本来就不讲道理的,我早就深有体会。”
第72章 情系何人
两人快步又走出数里地,赵月儿几番欲言又止,突然加快了步伐,来到李鱼身旁,问道:“鱼弟弟,刚刚看你手上,似乎拿着一件衣服?”
李鱼随口答道:“是啊,唐柔雨说是仙音宗给我的补偿。她执意要塞给我,我懒得啰嗦,便收下了。”
赵月儿“哦”了一声,不再说话,只是埋头赶路。
两人购得坐骑之后,照计划向东而行。有了新凤镇客栈前车之鉴,李鱼更加谨慎,特意不往酒楼饭馆凑热闹,只在偏僻野店吃了晚饭。
一路纵马行去,皆是无恙。只是月色渐浓,寒气上涌,尚未找到合适的安歇之所。
李鱼还以为今夜要餐风露宿,偏是凑巧,又过数里就望见半山腰一个山洞。
李鱼与赵月儿均是现出喜色。到得山洞前,李鱼小心翼翼踱入,探明洞中别无他人,才招呼赵月儿进入。
这山洞并不宽敞,却也足够两人安身。李鱼捡了些木柴竹枝,燃起一堆火。
火苗噼里啪啦响着,为山洞添了一番暖意,将两人脸庞照得通红,别有一番新奇滋味。
李鱼与赵月儿闲话了几句,便闭目养神,思索今后情势:“圣儒门主受了重伤,又碍于身份地位,多半不会亲自来捉拿我。
但他门中随便来一个馆主,就不是现在的我能够对付。
加上圣儒门已发出圣儒令,天下人不管是为了名还是为了利,都如见血的苍蝇,嗡嗡嗡围着我打转。只要我还在仙林中行走,行踪便根本无法隐藏,终是永无宁日。
自新凤镇而出,这一路暂时安稳,多半是因为云台山的惨败,让诸人不敢贸然出击。一旦他们看清楚了我的路数,集合好了力量,必然不会让我好过。纵然我能侥幸赢得几场,最终也是惨死的下场。
但若是我一直躲藏起来,先不说轻易摆脱不了眼线,即便真能够隐藏十年二十年,境界无法提升,又有什么用?
眼下没有师父在旁边指导,我想要提升神思诀,犹如无源之水,难以为继。
唯一的办法,就是通过不断的战斗和情绪的极端波动,感悟神思诀的运用之妙。
如此又绕回原点,正派之人不是傻子,不会坐视我变强。
譬如这回云台山便是倾巢而出,若非我意外现出妖躯,焉有此刻对火取暖的宁静时分?
至于借助妖力方面,我并不懂驭使妖力的法诀。当我能够运转自如,随心控制九转狻猊的身躯之时,我分明感觉到,狻猊的力量瞬间衰退。
与狻猊不受控制、吃人吞棋之时相比,妖力下降何止百倍?想要以此御敌,乃是痴人说梦。
即便我真正掌握了妖力运转之道,却难免真正坠入妖怪行列,忘了义父教诲,忘了师父深恩,更忘了为人之义。
那样的景象,连只是想想都难以接受,还不如早早死了呢……”
一时间,李鱼思绪翻涌,左思右想,全然想不出一个破局之道,存身之策。
他不禁又想起唐柔雨那些过誉之词,只觉滑稽不已,自嘲而笑:“王荆公有言曰:‘有志矣,不随以止也,然力不足者,亦不能至也。’此言得之。
空有志向的我,却无改天换日之力,其实亦不过凡夫俗人,如何算得英雄?”
但李鱼到底小看了自己,若是旁人易地而处,自是忧愁难遣。但李鱼只是一笑间,却已将诸般烦虑一齐笑开,反而生出无限勇气,未有半点绝望沮丧之意。
他反倒兴致盎然,伸手将那件天凤锦衣拿了出来,但见裁切细密,又觉触手滑软,一时心动,便将外衣除下,将天凤锦衣穿在身上。
这一件衣服穿在身上,大小吻合,宽瘦合意,尤其那一种轻盈附着的感觉,让李鱼颇觉舒适。
他伸手一抖,衣袖微微飘起,果然吴带当风,平添了飘逸之气。
虽是此刻容貌已毁,但人靠衣装,穿上这玄黑色天凤锦衣之后,李鱼那种渊渟不动的自信气质益加彰显,虽然内敛自藏,却是灿灿生光。
却听赵月儿嗔道:“嘴中说得那么淡然,到底是巴巴穿在身上,还痴痴满脸是笑。鱼弟弟,看你多开心啊。”
“既然拿了这衣服,总不能束之高阁吧?那就暴殄天物了。何况这衣服确实不凡,可惜式样是男子穿的,要不然倒可以送给月儿姐。”
“谁要穿这黑不溜秋的衣服了?你喜欢就穿着好了。”赵月儿撇起了小嘴:“反正,这是冰雪仙子送的礼物,你满意的不得了呢。也是,堂堂仙音宗的少宗主,堂堂八大仙子之中的冰雪仙子,先是对着天下公布你是他的夫婿,现在又亲手为你缝制衣物,浓情蜜意,令人羡煞。你当然要笑个不停了。”
李鱼一摆手道:“休要胡言,我与冰雪仙子并无瓜葛,而我接受这件衣服,也与男女之情无关。”
“嘴上是这般说,心里谁知道怎么想呢?”赵月儿眼神中飞出一缕幽怨:“即便是老实忠厚的鱼弟弟,一到感情事上,也是狡猾如鱼,口是心非。”
李鱼懒得多说,便道:“时间不早了,月儿姐好睡觉了。”
赵月儿却咯咯笑道:“鱼弟弟,你真是……面皮太嫩了。我只是与你开个玩笑,你就嫌我多嘴了啊。
虽然我对仙音宗没有什么好感,但以姐姐关心弟弟的立场来说,你与冰雪仙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对你情根深种,又是仙音宗的继任者。你与她成亲,真正是男才女貌,再完美不过。”
李鱼略感头疼,无奈道:“怎么月儿姐也为冰雪仙子说项?我对她根本没有非分之想,此事切莫再提。”
赵月儿满脸诧异:“怎么会呢?冰雪仙子如天仙一般,尤其一片情深,连我都能够分明感受,鱼弟弟竟没有半点心动?难道鱼弟弟不是男人?”
李鱼听她越说越离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索性又闭上了眼。
却听赵月儿致歉道:“鱼弟弟,我那只是顺口说出,完全没有那个意思。
我只是觉得吧,你这铁石心肠,实在有点不近人情,让人觉得太怪了。”
李鱼依旧不去理她,赵月儿忽然又惊呼了一声:“哦,我知道了,原来鱼弟弟早就有心仪之人,所以才能如此淡定。
快和姐姐说说,你到底情系何人?
我非常好奇,究竟是谁让鱼弟弟这般痴情,连冰雪仙子都不屑一顾?”
李鱼不得不睁开眼睛,略带嗔责道:“别胡说八道了,你就算不想休息,也别来打扰我休息啊。”
赵月儿伸了伸舌头,自去另一边躺下,轻声嘀咕道:“小气,干嘛不敢和我说?哼,你不说,我也能猜出**分来。”
李鱼无奈一笑,复又闭上了双目,眼前却倏然现出胡绛雪绝美容颜。
李鱼霎时吓个半死,一颗心砰砰直跳,浑身血液亦似僵住了一般。
鼓噪战栗之中,有七分恼怒,有二分自责,却偏留有一分情难自禁。
第73章 魔音宗主
轻易过了夜半,李鱼为防不测,只是闭目假寐,不敢熟睡。
迷糊之中,忽有一缕箫声突兀生于李鱼识海,无风生澜,推波流远。
李鱼遽然惊醒,抬眼却见胡绛雪晕生双颊,眼含春波,将林下潇散之风全盘推倒,转为热灼媚娇之态,直如梅开雪林,霞流云气,虽是改弦易辙,风情更胜往昔。
李鱼喜出望外,脱口而出:“师父,你怎会来此?我好生挂念你!”
一言喊出,心念如沸,情思缠绵,蓦然竟有将胡绛雪揽入怀中的冲动。
也在同时间,李鱼忽然醒悟过来:“师父绝无可能来到此间!我更不敢有半分亵渎之心!”
一霎灵台清明,借着低低暖暖的火光,李鱼定睛瞧去,却分明望见胡绛雪俏生生站在眼前,双眸如水,吐气如兰,一片真情意切,岂是虚像假影?
眼中觑定,枷锁发虚,李鱼情意与欲念一齐发作出来,渴慕思切之至,双手剧烈颤抖着,便要去捧看胡绛雪脸庞。
千钧一发之际,根植于内心深处的那份敬畏虔诚,稍稍盖过癫狂躁动,让李鱼略略回神:“不,我不能!”
他当机立断,猛咬舌尖,钻心之痛开出绚烂血花,也让眼前人影丕变显真。
那双目含情的女子,何尝是纤尘不染的胡绛雪,不过是双目迷离的赵月儿罢了。
“有人在暗中算计!”
李鱼一念动处,连忙伸手扶住赵月儿肩膀,用力摇晃,大声猛喝:“月儿姐,你醒醒!”
“呵!”
渺渺中传来一声轻蔑低笑,随即更有一缕缕箫声宛转响起,其声呜呜,其音缠绵,倾述之间,如怨如慕,令人魂消志短。
李鱼神识一滞,眼中顿时不见赵月儿灰脸黑痣,唯剩胡绛雪那火一般的眼睛,那火一般的脸庞。
“不可坠入奸计!”李鱼故技重施,再度将舌头一咬,却是劳而无功,再不能逃离箫声幻梦。
赵月儿此时已将双目紧闭,浑身透出香汗,将热气催到李鱼身上,不由分说将身躯钻入李鱼怀中,喃喃自语,如陷梦魇:“鱼弟弟,鱼弟弟,鱼弟弟……”
一声声呼唤,柔情千番;一阵阵温香,魅惑万端。
昔日深藏于心的爱恋,借着绮梦幻思,一时发作出来,更胜过千里决堤,汹涌不可收拾。
李鱼本是伸手想将赵月儿推开,但双手触及赵月儿后背,便感一阵战栗,反将赵月儿扣于怀中,满心中只剩下了激动与猖狂,眼中竟是不由自主流出眼泪,大喊道:“师父,师父!”
此刻李鱼眼中的赵月儿,分明是含羞敛眉的胡绛雪,尽数抛开世俗规矩,脸庞死死埋在他的胸膛,双手用力反抱,说一段难描相思,贪一霎迷里欢愉。
先前若隐若现,未曾明白显露的情花,终在此刻绚丽绽放,缔下三生盟约,更演绎出万世不磨的浓情密意,与天下痴男怨女一起,共盼白头到老,共愿情天不负。
此刻的李鱼,满心皆是急迫与渴慕,切切想要俯身去亲一亲怀中佳人。
却不料世事福祸相依,正因这炙热滚烫的情火,将李鱼全身燃烧,偏又让李鱼战战兢兢压下猖狂之念:“师父冰清玉洁,我怎可对师父无礼!该死,该死!”
情心愈浓,怜心愈切,惭心愈多,欲心便如潮水退却,识海霎时恢复澄清。
虽然箫声依然不依不饶,蛊惑人心,但自守操行的李鱼已如磐石坚毅,丝毫不为所动。
他更已看清怀中之人,并非心心念念的胡绛雪,而是痴痴迷迷的赵月儿。
李鱼暗自侥幸:“好险,差点着了敌人的道儿。总算没有做下错事。”便慌忙去推开赵月儿紧紧纠缠的身躯。
孰料赵月儿意识模糊,腰背被李鱼这么一推,身体益加软绵,嘴唇亦如迷失在无垠沙漠中,急切间只知搜寻水源,一解口干舌燥之苦。
李鱼情知已无法叫醒赵月儿,决断突下,伸手重重斩向赵月儿脖颈,顿时将赵月儿击晕在怀。
他将赵月儿轻轻放在地上,怒声一问:“何方鼠辈,竟做此无耻勾当?”
“呵。”
缥缈中再传一声轻蔑笑声,随即山洞口现出一抹绿裙,缓步踏前,将妖艳面容与冷嘲热讽一齐送到火光中:“抱着别个女子的身体,喊着自家师父的名讳,论起无耻来,你李鱼独占鳌头,我是自叹不如呢。”
这绿裙女子烟视媚行,一举一动都有荡人心魄的魔力。最令人惊叹的是,她每一步的步伐都是婀娜多姿,绝不相同,但每一步走出的距离却又分毫不差,精准无缺,足见其气韵之强,中气之足。
李鱼全然瞧不出来人的深浅,知道来人非同小可,益加惕神收心,沉声以问:“无耻暗算,偏能理直气壮。想来阁下是邪派中的重要人物了。”
“呵。”
绿裙女第三次轻笑,却与前两次笑有云泥之别。
因为此刻,她的笑真真切切在李鱼耳畔,她的嘴唇真真切切在李鱼眼前。
她的笑在火光中摇曳,将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洞装点成天地中最美的仙山洞府:“李鱼不但意志过人,眼力也是不凡。不错嘛,看起来我捡到宝了。”
说话之间,绿裙女又已踏出三步,与李鱼只距离五丈之地:“李鱼,你能猜出我是谁吗?”
李鱼感觉到死亡阴影正在接近,胆气益发矜豪,冷笑道:“你我之间,只有仇怨,并无闲话的必要。所为何来,开门见山吧。”
绿裙女掩嘴一笑:“还真是着急呢。也罢,不绕圈子了。我便是魔音宗宗主楚晚晴,此来乃是招揽你入我魔音宗麾下,襄盛举,图大业,不负你平生所学。”
李鱼听陈凤年提起过,魔音宗与仙音宗千年前曾是一家,后来因修炼等诸多矛盾,不但分为两宗,千年来更是攻伐不止,无有宁日。
现任魔音宗宗主身份极其神秘,世人只知她是女子身份,至于容貌、修为、脾气等其他情况皆是不知。
陈凤年对魔音宗主颇为好奇,揣测魔音宗主亦是倾城倾国的绝色佳人。奈何多方探秘,仍是不得其详,是以谈论之时,不无遗憾。
第74章 最恨最爱
楚晚晴见李鱼沉默不语,笑嘻嘻道:“刘玄德三顾茅庐,楚晚晴夜顾山洞,求贤之意,别无不同。李鱼,你是世上第一个知晓我名字的男人。这番用心眷顾,你可莫要错待呢。”
她话语中都带着甜甜的笑,但在醉人的笑容背后,却又分明安排一柄柄锋利的刀剑,让人既感名花蛊惑,又感毒刺威胁。
李鱼万万想不到,魔音宗主竟会大半夜亲自来到这小山洞,与自己对面而立。李鱼更不由想起狂剑城的澡雪君,亦曾受命前来拉拢自己,话语之中,颇显热忱。
甫出仙林未久,已得到六大邪派这般看重,即便李鱼心志沉稳,亦难免兴起波澜:“难道真如唐柔雨所言,我竟已成为仙林瞩目所在?”
李鱼一边心潮起伏,一边淡淡道:“沦落江湖的我,居然是个香馍馍,还引来魔音宗主的大驾。天大荣幸,蓬荜生辉,只可惜李鱼才疏学浅,无福消受。”
“才疏学浅吗?”楚晚晴抿嘴一笑:“独自击杀怀剑公子的你,若还是才疏学浅,世上便没有几个才子了。”
怀剑公子!
又是怀剑公子!
再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李鱼惕然一惊,先前兴起的几分得意立时化为乌有,暗自警醒:“李鱼啊李鱼,你还没认清自己的实力吗?
狂剑城之所以挚诚邀你,云台山之所以全力拿你,魔音宗之所以看重你,天下人之所以注目你,其实根本不在乎你李鱼。而只是因为你杀了怀剑公子,仅此而已。
天下人都不知道,杀死怀剑公子的并不是李鱼。可你李鱼却一清二楚,这一切不过是火玄珠之力,与你李鱼何干?你还有心情得意吗?”
于是李鱼自嘲一笑:“看来宗主看重的乃是怀剑公子,非是我李鱼。”
“有比较,方显高下。莫怪我将你与怀剑公子相提并论。怀剑公子威名素著,远播四海,但有你横空出世,他自然是相形见绌。如今仙林中人,只知有你,不复忆及怀剑公子了。何况……”
楚晚晴将语声拖长,饶有兴味地望着李鱼:“今夜之前,世上我最恨之人便是你李鱼。今夜之后,世上我最爱之人亦是你李鱼。世上可以没有怀剑公子,却不可以没有李鱼。”
李鱼听她张口就是爱与恨,也不知是邪派人物满口谎言,还是骄纵女子随心所欲,空言敷衍道:“宗主如此厚爱,愿闻其详。”
其实李鱼假装淡然,脑中不断在焦急思考退敌之策:“以实力而言,全然没有击败楚晚晴的可能。纵然我不顾道义,偷袭出手,也无法突破楚晚晴的护体真气,徒然被她嗤笑。左右是一死,我绝不能晚节不保……”
楚晚晴眼中含笑,笑里藏刀,语声合并了欢喜与怨恨,目光灼灼直望着李鱼:“你肯定还记得,凤鸣山上的比武招亲吧?我辛辛苦苦安排北海驼叟上场,孰料好戏尚未开锣,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让一切都成泡影。你说,我该不该恨你呢?”
李鱼恍然大悟,暗忖道:“怪不得北海驼叟敢招惹仙音宗,原来背后是楚晚晴在捣鬼。看来楚晚晴想借北海驼叟与唐柔雨的婚事来羞辱仙音宗,让仙音宗主的大寿变成笑话。不料我阴差阳错打败北海驼叟,楚晚晴便连带着恨上我了。”
这般想着,李鱼仰头大笑,放肆嚣张:“我有没有打败北海驼叟,实在无关轻重,因为北海驼叟最终必败无疑。
宗主若以为北海驼叟足以胜过唐柔雨,请恕李鱼无礼,宗主的眼光似乎算不上高明。我虽然愚笨无谋,但易地而处,却不会使出这样拙劣的计谋,反让仙音宗白看笑话。哈哈哈!”
面对着实力超凡的楚晚晴,李鱼自觉黔驴技穷,只能故意激怒楚晚晴,试图在无希望的绝地里找出一线生机。
“你懂什么?我可没让北海驼叟打败唐柔雨啊。只不过让他与唐柔雨正面对敌之时,将自己身上衣服全数震碎,一丝不剩……”
楚晚晴着意将“一丝不剩”四个字咬得很重,凤眼轻转,万千风情尽在一笑中:“好让唐柔雨瞧瞧那老东西的肮脏身体。唐柔雨雅号冰雪仙子,自诩冰清玉润,这份不可推却的大礼,必可让她呕吐反胃,一辈子都休想忘记呢。”
李鱼不由默然。
以效果而论,楚晚晴的计谋无异于儿戏,对仙音宗造成的影响似乎微乎其微,与她魔音宗主的身份大不相称。
但以用心而言,楚晚晴的计谋却又堪称绝妙,有的放矢,恶毒无比,让人不寒而栗。
若是这一幕当真在万千豪杰面前上演,唐柔雨的声誉立时受损,而唐柔雨的芳心中也永远留下这一处心结。魔音宗再大肆宣扬,死咬不放,便有可能借此小破绽击破唐柔雨的无缺道心。
楚晚晴笑道:“所以你瞧,我是不是该恨你恨得牙痒痒呢。得知计划被你打乱的那一刻,我真想将你碎尸万段呢。谁料想你这个人呀,总是能给我出点新花样。
还是同一天,你居然又将仙音宗箜篌使者杀死了。箜篌使者乃是唐佳慧那贱人的心腹爱将,如此一来,你又是我的福星了。”
李鱼截口道:“杀死箜篌使者的另有其人,福星之称呼,李鱼愧不敢当。”
“你并非真凶,我早已醒觉。所以我才说,今夜之前,你一直是我最恨之人。只不过,恼恨之中,对初出茅庐的你也不觉多了几分好奇。
后来你杀死怀剑公子,一度销声匿迹,再现身时,容貌已毁,名气已壮,却当众宣布脱离疏影阁,更叫我忍不住揣测你的为人。
然后就又听说你乃是妖族之人,更让云台山差点全军覆没。于是我心中就越发急切。就如同有一团神秘的火焰,让飞蛾不顾一切往前扑逐。将火焰扑灭也好,被火焰烧死也好,总之就是想要去探个究竟。”
李鱼心中又是一惊:“新凤镇之事不到一天,楚晚晴不但一清二楚,连人都到了我面前。六大邪派的手段,果然通神。”
楚晚晴眼中带着迷离之媚,纤手去扶了一下头上金步摇,将手指尖上的妖冶紫色显露无疑:“直到今夜,我以‘春衫醉’相试,已试出你是世上少有的有情人,明明情念勃发,偏能坐怀不乱。”
第75章 给我跪下
李鱼再次默然,仿佛未曾听见楚晚晴的夸赞之语,面上神色丝毫不动。
他已预感到空气中无形的刀枪剑戟,对这口蜜腹剑的楚晚晴愈加提防,静待图穷匕见的一刻。
却见楚晚晴明眸璀璨,低低诉说心事:“以有情为情,情自勉强而出,则情不久;以无情为情,情由自然而生,则情倍笃。无情仙林,冷暖谁知,到底还是让我遇见了有情偏似无情的你。
呵,便明说了吧。你李鱼,正是我千万次寻觅,蓦然回首,却在灯火阑珊处之人。而我所谓招募你,正是唐柔雨招你为婿之意。
只要一句依允,从此你便为魔音宗宗主相公,你我双宿双飞,共有天下!唐柔雨错过了你,我却不会将平生最爱之人轻易错放呢。”
李鱼并没有被楚晚晴的软语媚态迷惑,反而从中觉出了激怒楚晚晴的一线机会。
他当下冷笑道:“仙音宗弃我如敝履,魔音宗主却这般抬举我,要与我比翼齐飞。只怕天下悠悠众口,皆要嘲笑魔音宗主吃仙音宗的剩饭、拾仙音宗的破鞋。其他邪派更将视宗主为昏聩孱弱之羊,群起而攻。那时不要说共谋天下,便连魔音宗大好地盘怕也要拱手让人。”
楚晚晴作势拿手指去刮李鱼鼻子,虚划一下,大笑道:“错啦,错啦。仙音宗明知你蒙冤受害,非但没有立即为你洗冤,还要漫天追拿你,真正见识昏聩,格局低下,徒为智者所笑。
以我观之,你如璞玉浑金,又如潜龙在渊,所差者乃是巨匠之雕琢与风云之际遇。你若与我两情欢好,有我点拨于你,有魔音宗衬托于你,还怕不能龙飞九天吗?
仙音宗有眼无珠,魔音宗慧眼识人,高下立判。你之出处行藏,既是仙音宗永世难洗的笑柄,更是魔音宗万世可诵的佳话。你说,我怎么可能错过你呢?”
李鱼报之以冷笑:“将我错看成才子,你才是有眼无珠,大错特错。”
楚晚晴将一双美目上下打量着李鱼,媚笑道:“呆子,你刚刚提到了破鞋这个词,莫非是以为我不清不楚吗?晚晴云英未嫁,完璧之身,待君撷芳之时,便可知一片冰心在玉壶呢。”
“你为人如何,与我何干?”李鱼强忍着怒气,冷冷道:“你既以无耻手段窥探了我内心,自当知晓我会如何选择。”
“正因为我知道你深爱着胡绛雪,我才极力成全你啊。你自己也清楚,这般流浪江湖,无依无靠,最终只能落个山穷水尽的结局,再无法与胡绛雪相见一面,更何谈成就好事呢?
而若你加入魔音宗,卧薪尝胆,秣马厉兵,假以时日,仙音宗、圣儒门都不在话下,你与胡绛雪也可打破世俗,得成正果。
你放心吧,我不是善妒女子,胡绛雪又素来得我敬重,嘻嘻,那时候我们三人不分彼此,蜜里调油,形影不离,岂不妙哉?”
李鱼愈发听出楚晚晴言不由衷,冷笑道:“若你真如此大度,又怎会在感情上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呢?你刻意拉拢,许以谬赞,诱以重利,究竟是为了什么,还是直说了吧!”
楚晚晴眉间闪过煞气,语调也瞬间变冷:“说来说去,你就是不肯加入魔音宗,不肯成为我的男人喽?”
“显而易见的事情,宗主却还要再三确认,看来我前面说话太委婉了。宗主的眼光确实不行。”
“胆气豪壮,不愧是我看上的男人呢。”楚晚晴眼中闪烁狠厉光芒:“你现在如此强硬,却不知等到流言四起,仙林人人唾弃你与胡绛雪的孽缘之时,你尚能气定神闲,安若泰山否?”
她言下之意,竟是要将今夜李鱼的迷乱举动散播出去,彻底坐实李鱼与胡绛雪的谣言,让不染纤尘的梅花仙子洗不脱骂名。
李鱼怒火中烧,怒吼道:“你敢!无耻贱人,不得好死!”
这一声怒吼,既含真情,又藏伪装。李鱼用尽理智控制狂躁的情绪,不住告诫自己:“若我不能保持冷静,连一丝渺茫机会都没有了。楚晚晴话中对我十分看重,眼神却是轻蔑不已。我若装出心浮气躁的样子,示敌以弱,也许还能反戈一击。”
谁知楚晚晴冷酷一笑,竟已看穿李鱼打算:“不必惺惺作态,我知道你轻易不会折服,更不会这般容易失态。
但你若想保全胡绛雪的声名,便只有臣服。呵,现在你若是跪地求饶,我或许可以不让那重病的梅花仙子知晓你的亵渎僭越,不会让她病上加病。”
“痴心妄想!”
“我费尽唇舌,好说歹说,已是破天荒的恩赐,但你一味冥顽不灵。今夕何夕,见此良人,既不能为我所用,便只能无情毁去了。你死之后,世上依旧没有一个男人,知道我楚晚晴的名字。”
李鱼既被楚晚晴窥破用心,索性将所有伪装卸去,眉峰轩立,凛然无畏。
为自己的性命,为胡绛雪的声名,为赵月儿的安危,千头万绪,到头来也只是一个战字。
楚晚晴瞧见李鱼那副悍不畏死的模样,黛眉首次一皱,嗔怒道:“我厌恶见到这个样子的男人。给我跪下!”
一声呼喝,真气四涌,天壤之别的修为差距酿出了毫无悬念的战局。
李鱼竭尽全力的迎击,犹如泥牛入海,于瞬间崩溃倾圮。
而他的双腿更受到浩荡重压,“咔嚓”两声,腿骨霎时断裂,身体重心全盘下移,不由自主,无可奈何,便要跪倒在楚晚晴面前。
“敬酒不吃吃罚酒!”楚晚晴的脸上并没有畅快之色,反而略显伤感与惆怅:“想让一个我看得上的男人学会低头,怎么就这么难呢?难道真的只有死才能让他低头吗?”
因为楚晚晴清清楚楚看到,李鱼并没有跪在地上。
一柄扇子如一截斩不断的肢体,牢牢树立,支撑着李鱼的右腿,让李鱼暂时保全了尊严。
扇骨抵在了断骨碎裂之处,抵出鲜血红艳,抵出痛楚寸磔,抵出至死不渝的男儿信念。
不跪!
死也不能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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