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名声扫地
那姓高的巨鲨帮弟子猛灌了一口酒,嘟囔道:“二哥不要笑大哥,你们神拳门就讨得了好?你神气什么?
要是把你的话报给帮主,神拳门自然不会怎么样,你老徐可就免不了一顿毒打。
也就是我,想着和你喝了几百场酒的交情,才忍住不去通风报信。”
“就你高大虫这怂样?不要说帮主了,你要是能和你们家舵主说上话,我老徐直接把头割下来给你下酒!”
那张桌上共有三人,除了高大虫和老徐,便是一个蓝衣人。
这时只听蓝衣人劝道:“两位老哥,喝酒喝酒,犯不着赌气哈。
要我说啊,这李鱼还真是胆大包天,先非礼了箜篌使者,又杀了怀剑公子,简直捅破了天窟窿啊。”
高大虫乐得转移话题,大声道:“谁说不是呢,也不知道这李鱼脑子里装的是什么屎。
明明已经成为了仙音宗的姑爷,居然管不住自己,真是自毁前程,傻到天上去了。
换我是李鱼,才不会那么白痴呢。
冰雪仙子不比那什么箜篌使者好千倍万倍?李鱼绝对脑子里都是屎。”
赵月儿眉毛竖起,眼珠瞪大,压低着声音,恨恨道:“这家伙满嘴胡说八道,真想撕烂他的嘴。”
李鱼只是微微一笑,端着酒杯,轻轻将一杯“醉仙酿”倒入口中,竟是云淡风轻,毫不在意。
蓝衣人附和道:“谁说不是呢?李鱼真是个笨蛋。
哼哼,得罪一个仙音宗还不够,结果又惹上圣儒门,这是嫌命不够长啊。
话说回来,也忒是邪门,这许多人恨不得把仙林翻个底朝天,居然还是找不出李鱼的下落。
难道他李鱼真变成一条鱼溜走了?”
“哼!”老徐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于喧闹厅中也显得突兀响亮,瞬间引来众多目光:“要我说啊,这李鱼有狗屁胆子啊?
他本事高强,那确实不假,但他敢做不敢当,也是怂货一个。
他倒好,知道圣儒门不好惹,躲在哪个山沟小溪里快活逍遥,却连累了梅花仙子白白受苦。
所以你们两个老弟别笑,我老徐还真看不起李鱼这怂货呢。”
远处酒桌上立即有人喊道:“老哥好气魄!说得好!不光你老哥瞧不起李鱼,就连我这下九流也瞧不起李鱼呐。
想那梅花仙子,乃是仙林第一仙子,何曾受过半点委屈。
偏偏因为李鱼这孽徒,受了这许多难堪。听说那天圣儒门掌门一掌拍在梅花仙子身上……”
李鱼手上那一个酒杯还留在半空,还没有送到嘴里,却以因为身体的颤抖而晃晃悠悠,一滴两滴全洒在李鱼衣服之上。
赵月儿尚是首次见到李鱼如此失态,低声关切:“鱼弟弟,你怎么了?那梅花仙子……是你的什么人啊?她对你很重要吗?”
李鱼全然听不到赵月儿询问,漠然无语,那一直闪烁着自信与坚定的眼睛也似在瞬间变得暗淡无光。
高大虫见老徐抢了风头,心中甚是不服,亦是大声道:“这事我知道真真的,梅花仙子现在还躺在病榻上呢。
我听我那在圣儒门中修行的远房表弟说……”’
老徐接口道:“你有个屁远房表弟,装什么……”
高大虫为了打断老徐的话语,更加大声道:“我那表弟说得真真的,那一天圣儒门掌门与仙音宗宗主共同前往疏影阁。
大家肯定奇怪,李鱼既然不在疏影阁,为什么两大掌门为什么还要亲临疏影阁呢?
那自然是要让梅花仙子给个说法了。说起那梅花仙子,那可真是美丽极了,一头长长的头发,两只大大的眼睛,一张脸蛋……”
中央酒桌上一个女子独占一桌,这时不免噗嗤一笑:“这是说村姑吧,哪是什么仙林第一仙子?
再说了,胡绛雪这所谓第一仙子,也只是你们这些俗人乱传的。连谁是真正第一都搞不清楚,真是好笑。”
“别打岔!你懂什么!”高大虫喝多了酒,脸上红扑扑,径自说道:“总之梅花仙子是天下第一美的。
不过那两大掌门可不是来看美人的,他们说如果梅花仙子交不出李鱼,那就让梅花仙子顶罪。
那什么,徒弟的债自然要师父还了。于是圣儒门掌门就一掌劈向了梅花仙子,把梅花仙子打在地上,差点就一命呜呼了,真是好可怜好可怜。”
高大虫说得抑扬顿挫,大厅众人多被高大虫话声吸引,扼腕叹息者有之,咬牙切齿者有之,嘈嘈切切,愈加热闹。
唯独李鱼手中那只酒杯,一直就被李鱼擎在半空,竟似被李鱼遗忘,全然感受不到半点热闹气氛,只是孤零零独守荒凉。
杯中的醉仙酿已然倾洒一小半,但杯中仍是堪堪盛满,仿佛未曾溅洒半分美酒。
原来是李鱼太过用力捏着酒杯,两个指头上皆流出鲜血,缓缓注入杯中,却不料成为红殷醉酿。
赵月儿见李鱼整只手苍白无比,配合那夺目的鲜红,真是触目惊心,大为惊骇。
但瞧见李鱼那惨淡眼神,一肚子安慰的话竟是说不出一句,欲言又止,空自锁眉。
这时中央酒席那女子又是嘻嘻笑道:“这什么高大怂是吧,怎么我和你听到的故事不一样诶。
圣儒门那伪君子好歹是一派之尊,一贯做足表面文章的,怎么会蛮不讲理呢?
他不过是让胡绛雪将李鱼这叛徒逐出疏影阁门墙,谁知道啊,这胡绛雪偏偏吃错了药,竟是不肯将李鱼逐出师门呢!”
高大虫借着醉意怒道:“小丫头片子,你知道什么?我远房表哥可是亲口和我说……”
蓝衣人连忙拉住高大虫,提醒道:“高兄弟,祸从口出啊。我刚刚才发现,那女子身上可是穿着绮罗香的衣服!你瞧她左肩……”
“什么?”高大虫酒意立刻吓得一干二净,急忙望去,果然瞧见绮罗香独有的牡丹花印记,赶紧解释道:“我我我喝醉了酒,尽是胡说八道,姑娘可别放在心上。”
那女子嘻嘻一笑:“我有那么可怕吗?还是我身上的牡丹花很可怕?”
她一笑之后,又说道:“不过嘛,你也不算胡说,昔日意气风发的胡绛雪,现在却凄凄惨惨躺在病榻之上,真是让人意外开心呢。
话说回来,那李鱼小子真有那么大魅力?竟让胡绛雪豁出去了,居然有胆同时面对仙音宗那老狐狸与圣儒门那伪君子?”
绮罗香乃是六大邪派之一,高大虫知道绮罗香中人一向爱看正派笑话。这时他心中犹在害怕这绮罗香妖女不肯放过自己,为了博得女子好感,连声附和道:“姑娘这一问太有见地了。
仙林中人,哪个不在传李鱼与胡绛雪有染啊!
这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小的想来肯定不会是假的。
要不然李鱼没拜师多久,怎么功力突然就那么高了?显然是胡绛雪把自己的功力传给他了嘛!
只是让胡绛雪把李鱼逐出师门,这样名正言顺的要求,胡绛雪都不肯答应,显然是有了小白脸就忘了疏影阁的名声,名声扫地,名声扫地啊。”
一滴眼泪忽然从李鱼眼中飞出。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此刻,这一颗眼泪更胜过男儿尊严,不管不顾,横行霸道,径自冲出了李鱼眼眶。
更有一捧鲜血,忽然从李鱼口中呕出。
触目惊心的红。
悔恨交加的泪。
浑身颤抖的人。
第47章 我是李鱼
绮罗香女子嘻嘻笑道:“看来被仙林中人捧到天上的梅花仙子胡绛雪,不但是个不明时势的俗物,还是个痴心绝顶的傻妞呢。
只不过嘛,这师父与徒弟搅到一块,还真是好说不好听呢。”
高大虫附和道:“姑娘说得极对,什么梅花仙子,她胡绛雪也配仙子两个字吗?”
却有不少人同时呼喝道:“休得胡说八道!梅花仙子冰清玉洁,哪能容你们信口雌黄!”
又有人怒斥道:“好一个高大虫,狗嘴里都是狗粪,竟敢对梅花仙子口出不逊!等会我就去通禀巨鲨帮的张少帮主,有你好果子吃!”
有不少酒客敢怒不敢言,只是暗地咒骂高大虫。
却也有不少酒客连连点头,心中想道:“高大虫虽然语言粗鄙,但说得很有道理啊。
那胡绛雪为什么死命护着李鱼?还不是因为两人之间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听说那李鱼长相极其俊美,比绝世美女有过之而无不及。
胡绛雪贪图色相,所以才去违逆圣儒门与仙音宗两大门派,连性命都放在一边了。”
高大虫暗道:“他爷爷!要是别的时候,我顶多肚里说几句,哪敢大庭广众辱骂梅花仙子啊?
可是老子的命都快没了,哪顾得上以后啊。这绮罗香妖女公然嘲笑圣儒门主与仙音宗主,那副有恃无恐的口气,显然来头不小。
你们这些傻子哪里知道这妖女的可怕?死的又不是你们?
我要是不顺着妖女的话语,只怕立刻就人头落地了。绮罗香这三个字,可不会跟我讲道理。
他爷爷,这小小的云龙镇,怎么来了这一尊大仙?”
绮罗香女子嘻嘻笑道:“好一个冰清玉洁胡绛雪!居然还有这么多人为她维护呢。
你们是不敢面对自己破碎的幻梦?还是说,就算胡绛雪藏污纳垢,你们也甘之如饴,非要捧她做第一仙子?”
有个少年剑客霍然从酒桌上站起,怒斥道:“你一个女孩家,为何嘴巴如此恶毒?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一次次污蔑梅花仙子?本来见你是个小女孩,不想与你计较。
哼,我给提个醒,你辱骂仙音宗主与圣儒门主,要是落在有心人耳里,就算你是小女孩,也吃不了兜着走!”
“嘻嘻,我好怕啊。呦呦呦,仙林中的男子,不但是软骨头,还都喜欢当通风报信的狗呢。
那什么高大怂想要通风报信,你这拿着宝剑的剑客也要通风报信,可真笑死我啦。
你既然这么相信梅花仙子,你先告诉大家,那冰清玉洁的梅花仙子为什么不肯将李鱼逐出师门啊?”
那少年剑客被女子一通笑骂,已积了一肚子气,脑海中也是一片急躁。
他急切中实在猜不出来梅花仙子的想法,只能支吾道:“这个,这个,我又不是梅花仙子,我怎么知道她的想法?总之她是有理由的!”
女子笑靥如花,笑得无比灿烂:“是啊,梅花仙子嘛,总是有她的理由的。
我看你这个少年郎,还没有娶妻吧。等以后成家了,你家小娘子偷了人,你知道了后呢,心里肯定也会想,娘子她这么做是有理由的。嘻嘻。”
周围酒客闻言亦是纷纷笑出声来,大厅中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那少年剑客满脸怒色,一张脸涨成了猪肝颜色:“你,你竟敢取笑我?”
女子瞧得好玩,忍不住又嘻嘻咯笑了两声。
只是她的笑声戛然而止,因为她的眼中现出一张可怖的面孔。
那竟是一张千疮百孔,疤痕遍布的面孔!
尤其是面孔上那一对眼睛,明明是灰败无神,却偏偏有一种慑人的寒光,直教她心中发冷。
那个人离她还有四张酒桌的距离,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缓慢,好似风烛残年,病入膏肓。
但少女所有的笑在瞥见那面孔的一刻,便被封冻在记忆中。
尽管前一刻还笑逐颜开,但此刻,她似乎已经忘了笑是什么样的感觉。
李鱼缓缓走向那少女,嗓子不知不觉竟变得嘶哑了:“你说,圣儒门主与仙音宗主一起去找梅花仙子问罪?那是什么时候?”
明明是一个毫无修为的人,但少女却恍惚感觉到一股凌厉的杀气。
她甚至不得不改变了慵懒的坐姿,不得不暗中运起“惆怅诀”以消除心中的莫名不安。
她勉强挤出了一丝笑意:“呦呦呦,连丑大叔都知道怜香惜玉,为梅花仙子打抱不平呢。
你若有能耐,尽管去找老狐狸与伪君子啊,冲我发火算什么啊!”
李鱼又沉声问道:“你说,梅花仙子是因为不肯将李鱼逐出师门才被圣儒门主打伤的?你是如何知道的?”
“哼,我们绮罗香给的消息,难道还有假不成?”
女子本来可以不必回答李鱼的问题,本来可以一个指头间抹去眼前丑人的性命。
但冥冥之中有一种恐惧,让她不敢轻举妄动,反而老老实实回答了李鱼的问题。
这般脱口而出后,她方才醒悟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怯阵与畏缩,瞬间已是懊悔与不喜,纤手暗地凝结一道气劲,想要将这个带给她不安的丑人永远消失。
大厅中众酒客听到女子报出“绮罗香”的名号,均是大吃一惊,脸色遽变。热闹的大厅,一时间鸦雀无声,只剩下众多惊悸的心跳声。
那原本满面怒容,想要让女子长点教训的少年剑客,颓然坐倒在冰冷板凳上,偏生动作轻柔无比,不敢发出一点杂音。
却听李鱼又是沉声连问三句:“你说,梅花仙子现在还躺在病榻上?那到底她的伤势如何?圣儒门与仙音宗有没有继续为难她?”
那女子已然准备出手,直接了断李鱼性命,只是听到李鱼口中发出一问,心中不觉便是一跳。
待李鱼三个疑问说完,她心中已然跳了三下,竟将那杀心全部跳开,只剩下老实回答:“可不只是我说,仙林中人,哪个不知道她现在重病不起?就连高大怂也知道了,还能有假不成?
至于她的伤势究竟如何,伪君子与老狐狸为何不直接将她抓离玉笛谷,那我就不知道了。”
李鱼眼中再落两滴热泪,喃喃自语道:“她果然已牺牲如此,值得吗?值得吗?”
女子神色惊疑不定。在这一瞬间,她竟涌起了一股荒谬绝伦的想法,却是不敢置信,无法接受,脱口便是连续三问:“你究竟是谁?为何如此关切?你究竟想做什么?”
“呵。”李鱼惨淡一笑:“我是李鱼。”
第48章 豁命一搏
李鱼的声音并不大,但在寂然无声的大厅里,更比惊雷响亮。
饶是众人忌惮绮罗香的邪名,仍是不由自主惊呼出声。
仿佛一潭死水忽然被一块石头搅碎,惊现这百味杂陈的涟漪。
高大虫先是被吓一大跳,继而醒悟过来,一边怒斥心中不该有的畏惧,一边怒斥眼前不长眼的丑人:“你说你是李鱼?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丑样子!
如果你是李鱼,那我就是宋天行宋大公子了。也不知你哪来的狗胆,居然在仙女面前胡说八道,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说话之时,高大虫偷眼去瞧那绮罗香女子的脸色,却找不到一丁点预期的笑意。
他完全猜不出女子心中想法,不免越说越慌,说到“不想活了”这四个字时,语声已变得有气无力,邀功献媚的热切也只剩下自讨没趣的荒唐。
女子眼睛直盯着李鱼,沉默了片刻,终于道:“想不到我紫鹃居然有幸遇见了李鱼。
只怕谁也想不到,昔日俊俏郎君已变得面目可憎,昔日峥嵘少年已变得弱不禁风。”
她忽然站了起来,身体不着痕迹后退了数步,对着满堂酒客喊道:“仙林中人人得而诛之的李鱼就在眼前,奇货可居,功名立就。在座老少爷们还能如此镇定,你推我让,还真是叫我佩服呢。”
原本没有人肯相信李鱼的自报身份,但紫鹃一锤定音,却让不少人的心思不由活络起来:“若说眼前这丑八怪是李鱼,荒唐是荒唐了点。
但仔细一想,李鱼杀死怀剑公子,自身必然也受重创。那么李鱼的变化就说得通了。
还有,这些天为什么全无李鱼的消息,那自然是因为他改头换面,完全让人猜不到李鱼是李鱼了。”
不少人望向李鱼的眼光突然变得炙热无比:“若此人真是李鱼,他如今毫无修为,可说是手无缚鸡之力。若是能够擒下李鱼,便可平步青云了,果然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高大虫嗫嗫嚅嚅问道:“姑娘的意思,是不准备插手此事吗?”
紫鹃冷笑道:“正派之间狗咬狗,关我绮罗香什么事?
你们闹得越大,我反而更开心。你们谁有想抓走李鱼,尽管去抓便是。”
高大虫一听这话,胆气立即壮了起来,暗忖道:“只要这妖女置身事外,那这天大的美事可就落在我头上了。
不管这丑八怪是不是李鱼,反正抓起来再说,可不能白白错过良机。”
他还在思索间,那先前垂头丧气的少年剑客已然大吼一声:“今日我于子杰要替天行道,除了李鱼这仙林败类。”
另一旁桌子上也刷刷站起两道人影,大声道:“李鱼,你这害群之马,快快束手就擒!”
高大虫一听急了,亦是大吼道:“谁都不准和我抢!在云龙镇的地盘上,除暴安良这种事情,只能是巨鲨帮第一个做!”
一时间,人心浮动,酒楼之中的仙林侠客全把李鱼看成了待宰的羔羊,满脑子皆是抓住李鱼后的飞黄腾达,受用不尽。
李鱼一直没有说话,因为他一直在悔恨。
自从箜篌使者被杀,惊变连连,李鱼一直在担心师父与疏影阁会不会受到他的牵连。
但也只是担心而已。
也许,是胡绛雪那一句“凡事皆有师父在”,让李鱼始终未曾真正去想师父的艰难处境,未曾真正去想他将给师父带去多大的麻烦。
他一直以“自强不息”自诩,他一直以“绝不后退”自傲,但从拜师那一刻起,他内心深处其实已经种下了一颗懒惰的种子:有师父在,他李鱼便没有后顾之忧,便可以逍遥快意,便可以率性而为。
不管是胡闹也好,倔强也罢,总之都有那个强大的师父在。
就连这一次准备上仙音宗摊牌的举动,去赌唐佳慧不杀他的渺茫几率,也只是因为李鱼内心深处还是把师父当靠山。
他认为就算自己死了,师父最终也可以解决问题。
因为他的师父是胡绛雪,是风华绝代,凌驾万古,让人只能仰望的仙林第一仙子。
可是啊,强大的胡绛雪却因为他李鱼受了重伤。
可是啊,强大的胡绛雪却因为他李鱼要面对更强大的圣儒门与仙音宗。
一个年纪轻轻的怀剑公子就让他李鱼如此难堪,而身为圣儒门的掌门呢?
一个来势汹汹的大鼓使者就让他李鱼如此棘手,而身为仙音宗的宗主呢?
如今天下都知道是李鱼杀了怀剑公子,就算告诉天下人,是怀剑公子阴谋作祟,一切都是怀剑公子咎由自取。
试问天下有谁信?试问圣儒门主能忘记杀子之仇,从此罢休吗?
万千重压,最终都将落在师父身上。
师父却还不肯放弃他李鱼。
因为师父说:“凡事皆有师父在。”
可是他这个徒弟呢?
只是轻飘飘在心里立下一个“守护师父”的誓言,然后不管不顾,然后肆意妄为,只想着师父来解决危机。
胡绛雪,为了这么一个不肖徒弟,你值得吗?
李鱼的眼中又落下了一滴泪,而他的心中更做出了一个冲动的决定。
李鱼没有去管眼角的泪珠,没有去管周围众人的蠢蠢欲动,只对着紫鹃冷冷道:“你想确认我的身份,自然如你所愿。不但是你,在场所有人都会毫无疑义,我就是李鱼。”
这时于子杰的一剑已经刺向李鱼,高大虫的擒拿手已经伸向李鱼,老徐的神拳劲已经袭向李鱼。
数十道克制着威力的真气争相恐后涌向李鱼,想要将李鱼擒下。
李鱼身形不动,手中从百宝囊中拿出那柄桃花扇,轻轻一摇,一朵桃花自扇面飞出,只是一旋之间,便已将所有劲气全部粉碎。
众人瞠目结舌,全不知李鱼如何做到这一点。
眼下的李鱼,与弱不禁风全不搭边。若定要嘴硬说一句“手无缚鸡之力”,这句话也只能套在他们头上。
众人心慌意乱之下,却总算想到了一句古话:“虎落平阳被犬欺。但若是真老虎,无论小狗如何张牙舞爪,都够不上老虎的一根胡须。”
只是眼下骑虎难下,众人知道已被紫鹃引入了一场杀身之祸,于是将见猎心喜的雀跃全变成了保留小命的惶急,一个个全力出招,再无半分保留。
眼前的若真是李鱼,那可是杀了怀剑公子的狠人!
既然知道李鱼别有神通,那他们也只能豁命一搏!
第49章 无情动人
一支箭随手可折,但若是几十只箭聚在一起,轻易无法折断。
一滴水微不足道,但若是几千滴水聚在一起,轻易无法消散。
于子杰是未成名的剑客,高大虫是不成材的帮众,老徐是不得志的小卒……
这大厅中许许多多仙林小人物,虽然渺若尘埃,但人人豁命出招,锐气如龙,已自不容小觑;又兼联手合力,扬长避短,更见威势浩大。
若是进酒楼之前的李鱼,想要应付眼前杀机,亦将颇为艰难。但此刻的李鱼,完全不把众人的合攻放在心上。
他的心上只有别离,只剩别离。
上下数千年,纵横百万里,人间天上,富贵穷困,何处没有离别?
前人有说:“黯然销神者,唯别而已矣!”
前人有说:“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万千别离诗文皆汇聚于李鱼心中,将他那别离之心愈加浓厚。
在漫天剑影掌风中,李鱼轻轻吟诵道:“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
神思诀亦随着这浓厚的别离之情,悄然进入“有我之境”的新境界。
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
以李鱼此刻别离之眼,看人间万物,物物皆是别离之情。
那大厅中两根大蜡烛,虽然未曾点燃,但在李鱼眼中看来,已是泪眼婆娑,情难自已。
桃花扇心有所感,扇面上倏尔现出一根天地之气凝成的红烛,斓斑泪沁,真珠滑落,点点是迫不得已的别离,点点是撕心裂肺的不舍。
越是不舍,便越是要别离。越是别离,便越是会不舍。
在这点点烛泪之中,酒楼众人的攻势冰消瓦解,饮恨吞声。
“砰砰砰砰”,大厅中接连响起众人倒地之声。
众人身上尚没有致命之伤,但已然知道拼命一搏只是一场玩笑,平步青云更成为痴想。一个个都是面色颓败,神情慌张,不知李鱼如何处理自己。
高大虫心知大势已去,再无法与李鱼抗衡,浑身只是颤抖:“可怜!为了讨妖女欢心,我各种破口大骂李鱼与梅花仙子。谁料我这条小命没断送在妖女手上,却要被李鱼无情收割。”
他仿佛已嗅到来自黄泉的腐臭气息,连忙将身体一滚,滚到李鱼面前,不住磕头道:“小的罪该万死,只求李少侠大人大量,不与小的一般见识。”
多情却似总无情,唯觉尊前笑不成。此刻李鱼却又是惨淡一笑:“如今你可信我是李鱼?”
高大虫不敢抬头,只是不断重复着磕头的动作,将额头上磕出一大堆血来:“信信信,小的早就信了。”
李鱼冷冷道:“你的嘴很脏啊。”
高大虫磕头的动作瞬间为之停滞,一呆之下,他霍然抬起了头,现出决断之色,喊道:“老徐,麻烦你把我的舌头割下来!”
老徐闻言亦是愣住,却听高大虫急急吼道:“老徐,求你帮帮我,帮帮我!”
老徐偷偷往李鱼脸上看去,只瞥见李鱼眼角的一点泪光,完全搞不清李鱼心意。但自身已被高大虫牵扯出来,李鱼偏又没有喝止之意,当下畏畏缩缩来到高大虫身旁,掏出一把小刀,狠狠割了下去。
只听得高大虫“哑哑”惨叫出声,老徐面露不忍,心下更是慌乱,不由得四肢发抖,竟是握不住那把小刀,“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李鱼依旧冷冷道:“这样便足够了吗?”
震天惨叫忽然停了下来,高大虫那满是血迹的脸收缩了一下,然后滚开三丈,于地上捡起一柄宝剑,怒腾腾往左臂一切,将一条手臂掉落于地,只见得血珠大滴大滴往下落。
老徐心中更加慌乱,亦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不住磕头,暗忖道:“想不到我会因为一场酒而丢掉小命。我那般大声辱骂,把李鱼说成一个怂货,哪还有活命的机会?”
与他们同一桌的蓝衣人却索性躺在地上,心中不住祈祷:“我刚刚可没有大声骂过李鱼,他应该没听到我骂他吧?
老天啊,千万不要让李鱼听到我骂他的话啊。老天啊,求你可怜可怜我吧!”
高大虫右手之上兀自拿着宝剑,剑锋作势想要往腿上而去,却听李鱼冷喝一声:“罢了。”
高大虫喜出望外,这一瞬间竟将钻心痛楚遮盖过去,只是狂喜想道:“我居然可以不死!还好我当机立断,没有继续惹动李鱼的杀机。”
只是在狂喜之后,痛楚临身,纵是高大虫生怕惹动李鱼,强行克制,仍是不得不低低痛呼。
老徐见到高大虫居然逃过一劫,心中只是想道:“说不得,我也学高大虫一般,自己割下舌头,砍下手臂,说不定也能留得半条小命。”
老徐正想吆喝蓝衣人帮他割舌头,却见李鱼缓缓转身,竟似对他毫不在意。
老徐惊喜交加,欣喜若狂,一颗心还在砰砰乱跳:“难道我走狗屎运了!李鱼他竟没有为难我的意思?我一直骂他怂货,他难道没听见吗?”
只见李鱼缓缓来到紫鹃面前,沉声问道:“你呢?现在相信我是李鱼了吗?”
紫鹃现出了一丝释然的笑,不但嘴巴在笑,连睫毛也在笑,连鼻子也在笑:“我瞧不明白你出招的奥妙。
但我发现,你并没有我想象的那般可怕。
所以,你是不是李鱼,好像都没有关系。”
“不行,我必须让你相信,我就是李鱼。所以,接招吧。”
“嘻嘻。”紫鹃笑得很有韵味:“有时候,做一个邪派也挺难的。明明我只想看热闹,却总有人不知死活。”
笑声中,紫鹃“惆怅诀”遽然发动,她的手上也遽然现出一条长鞭,鞭势如蛇,绿芒大盛,毒辣阴狠,令人骇然。
半躺在地上的于子杰惊愕失色,面如土灰:“世上竟有如此可怕的招式!”
于子杰那欲与人天下争雄的少年热血,亦在瞬间沉到冰湖深渊,永世不得浮沉。
却见李鱼桃花扇轻轻摇动,只是一招“任是无情也动人”,就将那条长鞭化为虚无,更将紫鹃整个身子扇倒在地。
紫鹃现在才真正明白,为什么第一眼见到李鱼,她心中就有一种畏惧。
眼前这个丑八怪李鱼,没有传说中那样玉树临风,却比传说中更加可怕,更加让人高深莫测。
只是一招,她便已知道,自己兵败如山倒,再无半点反败为胜的可能。
她软倒在地上,神色复杂难明,望着那张丑脸,轻轻叹道:“神思诀名不虚传,你果然便是李鱼!”
(果然如预料那般,《扇花录》10万字申请签约被拒绝了。现在多数网络小说,要么是创意突出,点子新奇,轻松化诙谐化;要么是跟风热门,模仿热门,系统流诸天流。
但我还是觉得,就算是网络小说,写法也可以很多样。有时候,一个故事,不一定需要什么新创意,也不一定要按照别人的写法去写。
如果一个故事,能留下几个让人动容的瞬间,能留下几个让人难忘的人物,那这个故事不比任何别的热门故事差劲。
《扇花录》这小说,未必称得上一个好故事。
只是,《扇花录》这样的写法,无论如何,都很难被编辑看好。
因为签约小说需要的是商业价值,更希望看到创新的点或者跟风的套路。因为那样不用怎么冒险。
这本小说不被看好,我很理解。
但我还是想继续创作《扇花录》。
我已经充值了一万元。
真金白银,只要《扇花录》签约了,我会给自己打赏一个白银盟主。
有人会问了:“那如果一直没有签约呢?”
我的回答:“我写这本《扇花录》,花了几个月时间,没赚到一分钱,反而亏了一万元。你觉得我会舍得放弃吗?为了把这一万块钱打赏给自己,我必须得一直坚持啊。虽然说,就算打赏给自己,也是巨亏无比。但至少没那么亏,不是吗?”
这个故事还刚刚开始,请诸君静静听我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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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再无瓜葛
李鱼迫近一步,语调冰冷:“你在绮罗香中是何身份?”
紫鹃闻言却是松了一口气,语声里浮现出淡淡的嘲弄意味:“我嘛,只不过是一个伺候绮罗香主人的小丫头,何劳李鱼李大名人纡尊下问?”
李鱼点了点头:“原来是绮罗香主人的身边人,那是再好不过。”
他霍然抬头,对着满堂酒客大声问道:“还有谁不信我是李鱼?请站出来吧。”
众人皆是卧倒地面,一见李鱼目光扫视过来,均是低下了头。
“呵,李鱼的名字可以作假,但手中桃花扇却无法作假。”李鱼黯然一笑:“既然诸位都无疑义,那李鱼便要说话了。”
满堂酒客,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有半点声响。
唯有紫鹃抬着头,那美丽的大眼睛放出饶有兴味的光芒,笑问道:“李大名人,你惺惺作态,究竟想要说什么呢?”
却听李鱼以嘶哑之音,沉声说道:“自此刻起,李鱼叛出疏影阁。自此刻起,李鱼再无师门。
自此刻起,李鱼与梅花仙子胡绛雪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此言一出,死寂的气氛中忽添几分悲壮。
众人均是愕然,偷偷瞥向李鱼的眼神有不解,有佩服,有悲悯,更有几许幸灾乐祸。
李鱼再次环顾全场:“今日乃是李鱼挣脱枷锁的大喜之日,还请诸位做个见证。”
鸦默雀静之中,紫鹃嘻嘻笑道:“我现在倒是有些明白,为什么胡绛雪不肯将你逐出门墙了。
嘻嘻,还真是师父有情,徒弟有义呢。”
李鱼冷冷道:“我已说过了,再没有什么师父徒弟。”
那语声之中仿佛带有九极冰渊的酷寒之气,将一股威压横阻在紫鹃心上。
紫鹃有意逞强,欲待再取笑几句,话已到了嘴边,怎奈不争气地消失无踪。
李鱼道:“我的话已经说完,也该离去了。可有人想要拦下李鱼吗?”
眼见无人出声,李鱼以一种看傻子的目光望着紫鹃,叹道:“堂堂绮罗香,反而不如巨鲨帮一个小喽啰有觉悟。非要我亲自动手不成?”
紫鹃眼中遽然闪现厉芒,怒道:“李大名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高大虫的嘴很脏,你的嘴也很脏。虽然我需要你的嘴继续说话,但显然不需要你的那条右臂。”
“你敢!”紫鹃怒意更盛,“唰”得从地上站起,将身板挺直,将一个前身直迎向李鱼:“李大名人呵,我劝你三思而后行。
你已惹上仙音宗与圣儒门,朝不保夕,苟延残喘,竟还敢招惹绮罗香的怒火?”
李鱼眼中尽是轻蔑:“既然我已朝不保夕,苟延残喘,左右是一死,多加一个绮罗香又有何妨?
此刻没有绮罗香的怒火,只有李鱼的放肆,你可听明白了?”
“你大胆,你以为凭你……”紫鹃俏丽脸庞瞬间变得煞白,犹自据理力争,想要彰显绮罗香的强大底气。
但撞见李鱼黯然而无畏的眼神,自以为是的底气竟在瞬间败退千里,偃旗息鼓。
在前一刻,紫鹃完全不敢想象世上会有这样小瞧绮罗香的人。
但现在她明白了,李鱼对绮罗香的蔑视,一如她对圣儒门对仙音宗的蔑视。
只不过,她之所以敢蔑视圣儒门与仙音宗,是因为那个傲视寰宇的绮罗香主人。
而李鱼,所依仗的不过是“悍不畏死”四个字。
恐惧弥漫周身时刻,紫鹃只能咬着嘴唇,为自己做最后的抗争:“既然那人已与你没有瓜葛,我说她几句,又与你何关?
你硬要多管闲事,那就是说,你那些昭告天下之语,全是谎话连篇!”
李鱼忽然“噗嗤”笑出了声:“仙林中人,一个个言辞凿凿,都说我是邪魔败类。
难道邪魔败类做事还要理由?你们绮罗香杀人之时,也要一条条与人说道理吗?
我说你的嘴脏,你的嘴就是脏了。”
紫鹃双手微微颤抖,却是将银牙一咬,左手一伸,将地上一柄剑抓在掌心中,迟疑片刻,忽得一用力,将那一条藕段玉臂卸在地上。
李鱼对目瞪口呆的赵月儿道:“月儿姐,饭已吃饱,我们该走了。”
说罢,李鱼缓步走向门口,再不去瞧目怀怨恨的紫鹃,不去瞧咬紧牙关的高大虫,不去瞧瑟瑟发抖的众酒客,只在临近柜台之时,将一大锭黄金丢在了掌柜面前,稍作酒楼毁伤的弥补。
赵月儿神色怪异,低低喟叹一声,连忙快步跟上。
待出了清风居酒楼,李鱼复又走了七步,忽然“哇”地一声,竟又是呕出一堆血来。
当日入门之时,胡绛雪曾经问李鱼:“举世滔滔,尽要将你斩尽杀绝,你当如何处之?”
眼下情境虽然稍有不同,但李鱼确实已万夫所指。
只是,结果与李鱼的假设截然不同,他所亲近服膺的师父胡绛雪没有大义灭亲,没有刀刃相向,反是他李鱼主动背叛了师父。
“师父,此后这两个字便不能说与你听了。
也许,连再见你一面也是不可能了。”
血如珠,人空泪,从此别离长酩酊,洛阳狂狷任椎埋!
赵月儿慌忙上前,拿着一方手帕,去温柔擦拭李鱼嘴边鲜血。
李鱼叹道:“月儿姐,你也看到了,我已是全仙林之敌。在我身边,有死无生,所以请你离开吧。”
“说什么话呢?先前不是说好了嘛,我就是要跟在鱼弟弟身旁,死也不怕。
鱼弟弟,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更知道你不是他们嘴中的罪人。
但如果没有我在身边拖累着你,让你担着这一份责任,我怕你……撑不下去。”
“月儿姐既有死的觉悟,李鱼亦只有奉陪到底了,此所谓求仁得仁。
我身份已然公开,不出半日便将传遍仙林,那时候杀机降临,也未必有时间与月儿姐道别了。”
赵月儿笑道:“能在活着时与你结为姐弟,黄泉路上也不孤单,我不怕。走吧,我们牵马去。”
李鱼原本打算径上仙音宗澄清误会,但听到众人谈论,李鱼已知先前所想太过单纯。
怀剑公子死无对证,单凭李鱼一面之词,根本无法取信于唐佳慧。
何况李鱼已然结怨圣儒门,唐佳慧又岂会为了他而与圣儒门撕破面皮?
就算知道冤枉了李鱼,多半是将错就错,将李鱼移交给圣儒门,做一个顺水人情。
天地悠悠,群狼环伺。何处是李鱼容身之所?何处是李鱼马蹄所向?
第51章 不劳而获
李鱼主动与胡绛雪断了师徒名分,内心深处实是心灰意冷。
走出清风居的那一瞬间,他甚至都不想再挪动半步,只想坐以待毙,一死了之。
但赵月儿一句“我怕你撑不下去”,让李鱼幡然醒悟:“若是就此放弃,不但对不起我自己,也辜负了师父收我为徒的用心。
风狂雨急时立得定,才见手段。呵,那么多人想杀我,我多活一刻,他们便多难受一会。”
购得两匹骏马后,李鱼掏出仙林舆地图,仔细搜索,忽将目光锁定在东海之滨的商羊城,暗忖道:“想要躲避追杀,自然是离圣儒门与仙音宗越远越好。虽然亡命天涯,但也不可太过狼狈,只当游山玩水便是。
我久仰曹孟德《观沧海》之篇,却尚未领略海之壮阔,素以为憾。
如今不如前往东海,亲自看那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主意已定,李鱼询问道:“月儿姐,我准备前往东海,你意下如何?”
赵月儿甜甜一笑:“你决定便是,我都听你的。”
她虽是姿容甚陋,但此刻笑得畅意开怀,居然别有韵味,使人忘其妍媸,只记住这天真意态。
李鱼本来忧心赵月儿不会骑马,孰料赵月儿动作熟练之极,竟是行家里手。
反是李鱼初学骑马,费了老大的劲儿才算让那匹骏马服帖,但奔跑速度仍是远逊于赵月儿。
据赵月儿所说,她的骑马之术乃是小时候跟着父亲学的。
李鱼心中微觉疑惑,却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当下“嗯”了一声,快马加鞭,疾驰向前。
李鱼虽然把商羊城作为目的地,但心中明白,前途多艰,自己多半是到不了商羊城的。
而若想多活一些时候,就必须不断提升自己的修为境界。
但仓促之间,想要提升境界,谈何容易?
神思诀虽也有顿悟一说,却并非每次能够顿悟。例如迎战大鼓使者那会,李鱼顿悟无成,若非陈凤年横伸一脚,李鱼已然殒命。
“倘若再遇到像怀剑公子那般高手,我完全束手无策,无计可施,只有等死而已。
除非……除非火玄珠能够再次出来救我。”
想到火玄珠的强大威能,李鱼亦忍不住心头一阵火热:“火玄珠在我最危急时刻,现身杀了怀剑公子,说明它能够感知到我的遭遇。
上官雁说七玄珠乃是十大门派都觊觎的至宝,若是能够发挥出火玄珠的威力,说不定我就可以熬过暴风骤雨。
待三年五年之后,风平浪静,或许我还有机会偷偷见师父一面。或许,我还可以再见义父一面。”
在此之前,李鱼从没有动用火玄珠的念头。
火玄珠虽是强大玄异,他亦从未将这等助力放在心上。
但此刻,火玄珠于李鱼而言,不但是救命的一根稻草,更将给他带来重见胡绛雪重见义父的一线机会:“我虽然不知道如何运使七玄珠,但它既然寄居在我体内,与我的关系乃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若是我遇到了强敌,只要我恳求火玄珠出来帮忙,它必然不会坐视不理,而我也就脱离了危机……”
想到此处,李鱼颇为意动,但转念之间,却断然摇头:“不可,不可!”
这两个“不可”竟是脱口而出,声音颇大,直传到前方赵月儿耳中。
她疑惑回头,询问道:“鱼弟弟,什么不可以?”
李鱼道:“没什么,我只是随口一说。”
赵月儿瞥了瞥嘴:“明明心里有事,却不告诉我,哎。”
李鱼微微一笑,心中想道:“那火玄珠虽然强大,却是不怀好心。
那天我听得很清楚,它竟是准备吞噬我。
纵然我借助它的力量暂时摆脱危机,亦只是与虎谋皮,驱狼而迎虎,反受其累。
人与人之间,也许有不求回报的付出。但这邪异珠子嘛,可不会让人不劳而获,白得便宜。
要不然,当年赵光明何必要将七玄珠封印仙林各处呢?”
想通此点,李鱼心头更是敞亮,自嘲一笑:“李鱼啊李鱼,枉你自视为大丈夫,却原来只想着托庇于人。
先前托庇于师父,现在又想要托庇于火玄珠了。
要想别出心裁,独出机杼,便首先要断了这托庇之心。
仰人鼻息,朝夕可亡。即便火玄珠一片好心,我也不可寄望于它。
更何况它包藏祸心,全不可信任。只是眼下却顾不得管它。”
这一番从起念到断念的转折,倒是让李鱼念头通达,亦稍为淡忘心中伤痛。
他一边挥鞭骏马,一边不断思索御敌之策:“神思诀境界万千,代表诗词诗心的多种可能。豪放词亦可,婉约词亦可;有我之境亦可,无我之境亦可;味在诗中亦可,味在诗外亦可……
这诸多境界并没有高下之分,而只是不同诗人的不同选择与见地。
问题在于,我虽是熟读诗书,也能写几首歪诗,却无法跻身第一流诗人之列,无法如李太白那般张口就说锦绣文章,亦无法随心所欲创造境界,而只能去体会前人诗词中的天地之道。
我如今虽然窥破了‘有我之境’奥妙,对于神思诀其他奥妙却犹有隔靴搔痒之感。
既然准备全靠自己,那该如何提升境界领悟呢?”
马蹄声“哒哒哒”一路飘过,轻易穿过百里之遥。
李鱼双目瞧向远方,心中忽然一动:“老杜有诗曰,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这两句诗不但可用于写诗,也可用于神思诀的修炼。
我是在战斗中窥破有我之境,亦只能在战斗中进一步领悟神思诀的奥妙。
如此说来,我最理想的敌人乃是要比我稍微高明一点儿,却又不至于高我太多,这样既能让我在困境中有所启发,也不会直接丧命。”
李鱼忽然又是一笑:“我却是想多了,敌人的强弱岂能由我选择?再过一些时候,便该有拦路虎了。到那时再看能否突破神思诀的新境界吧。”
马蹄声“哒哒哒”急奔向前,将李鱼带向未知的前方。
李鱼忽然心念一动:“师父她一向不在仙林走动,更没有兴趣与人拼斗争锋。
为何她对神思诀的领悟如此深刻?直是令我高山仰止,无法望其项背。
只有一种可能,师父锦绣才心,亦如李太白那般天资颖悟,超凡脱俗。”
想到此处,李鱼又是钦佩,又是酸楚:“只是,无心与人争锋的师父,却因为我而不得不与圣儒门主僵持,还被他打成了重伤……”
第52章 霸剑横栏
李鱼与赵月儿疾行半天,前不见埋伏,后不见追兵,乐得逍遥一时。
虽是纵马狂奔,亦可饱览沿途风光。
到了傍晚时分,两匹骏马转过一个山弯,忽地齐声嘶鸣,声音之中蕴含着极大恐惧,马蹄也瞬间瘫软,差点将李鱼与赵月儿摔下马来。
拦在前面的只有一个人,但那一个人的杀气,已胜过千军万马。
李鱼心志坚韧,但对视那人眼神,仍是感到阵阵寒气侵袭,颇不自在。
那人年约三四十,脸上胡须乱卷,身上穿着一件打着众多补丁的旧衣服,但一眼看去,不觉其邋遢,反觉其整肃。
尤其是那人的眼睛,神光逸发,杀气毕露,更胜过天边晚霞。
李鱼从马上跳了下来,微笑道:“有劳阁下久等。”
“并没有许久,我才到。你就是李鱼?”
那人说话之时,并不将杀气稍为收敛,反而益加肆无忌惮,在天地间降落一股无可匹敌的杀机。
李鱼心头一沉,已知自己不是此人对手:“头一个敌人便是如此劲敌,我还想什么东临碣石,以观沧海,真是好笑。虽然技不如人,我却不能输了志气。”
李鱼便依旧微笑道:“我正是李鱼。不知阁下名姓?”
那人将肩膀上的大剑挪到身前,剑锋对准李鱼:“接下我一剑,再说话不迟。”
一般刀剑长为三尺六寸,而这一柄大剑却长达五尺,宽度已远胜过一般刀剑。
与其说这是大剑,还不如说大刀更为贴切。但从刃口判断,这柄兵器两处开锋,自是更应归于剑之一流。
只是被剑锋指着,便觉得杀气排山倒海袭来。李鱼的心不由自主地一跳,身体更是不寒而栗。
“这人显然不是仙音宗或圣儒门的人,以他如此强绝的境界,竟也会被天音令驱使吗?”
瞬间心神恍惚,却听那人冷喝道:“集中精神!心神不宁的你,根本不配镇岳剑一击。”
李鱼心下暗自惭愧:“这一剑其实已不用比了,从气势上我已全盘落在下风,早已兵败千里。我与此人的境界差距,实在太大了。”
但正是这惭愧之感,却反而激发了李鱼愈挫愈勇的决心。
他当即凝神收虑,将一切杂念排除一空,连那强装的淡定笑容也抛在一边,只是轻轻道一声:“请出招。”
那人眼中闪动一缕神光,大喝一声:“霸剑横栏!”
便见那柄大剑现出赤红色光芒,剑招只是简简单单向前一刺,气势却足以横压百万山岳,如风靡草,威服九州;如龙出渊,震撼荒古。
李鱼眉毛轩动,桃花扇迎难而上,不做楚霸王“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失路之叹,而是硬语盘空,气韵豪雄,翻写吴大帝以弱胜强之壮志:“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
天下英雄英雄谁敌手?凌厉凶猛的大剑好比当年曹孟德,来势汹汹,志吞宇内。
桃花扇虽然薄弱,却偏要以卵击石,偏要扭转败局,偏要整顿乾坤,效法吴大帝再创神话。
纵然是必败之局,也要败得坦荡,败得壮烈,败得无憾!
“轰!”
双招交会,天崩地裂。气浪狂荡,波及四野。
那两匹骏马尚来不及嘶鸣作别,便已同奔黄泉,枉作无辜。
李鱼亦在气浪之中被甩飞数丈,四肢着地,鲜血狂喷,让桃花扇再添几朵鲜艳桃花。
那人瞬间移到李鱼身前,摇头轻叹道:“凭你的修为,还杀不了怀剑公子。”
李鱼胸中气血震荡,实是不宜开口,但他仍是拼起毅力,将话语说得完整连贯,不卑不亢:“杀死怀剑公子,确实尚有隐情。但我却不会告诉你。”
“哈,好一个有秘密的年轻人,难怪能够牵动仙林风云。”那人手指一动,一颗药丹不由分说,已灌下李鱼咽喉。
药丹甫一入口,李鱼体内不受控制的气血顿时安驯几分。
李鱼更在刹那间感觉到四下杀气消散,益加猜不透眼前这人来路,问道:“阁下究竟所为何来?”
那人伸手扶起李鱼,微笑道:“我乃是狂剑城的澡雪君,此来乃是受狂剑城主所托,邀请你加入狂剑城。”
李鱼尚未答言,一旁赵月儿冲过来,怒目嗔视,手指对准澡雪君,差点就要抓上澡雪君鼻尖:“有你这样的请人方式?故事里那刘玄德请人是三顾茅庐,你请人是想一剑要命吗?”
面对赵月儿放肆举动,澡雪君不以为杵,只是微微欠身,向李鱼致歉道:“狂剑城主一片怜才之意,三令五申,要让我恭恭敬敬请人。只是我一时技痒,忍不住想会会你这个名动仙林的少年。”
李鱼笑道:“狂剑城身为六大邪派之一,自然是不招无用之徒。
阁下先行出手试探,天经地义,更无须道歉。
奈何我才疏学浅,学艺未精,空自辜负狂剑城主求才之意。”
澡雪君再度解释道:“李鱼小兄弟,请原谅我的鲁莽。
但你也应该能明白,一个爱剑之人,若是遇到一把好剑,那什么规矩啊谕令啊,都会被丢到九霄云外去的。
在澡雪君眼中,你就是一柄绝世好剑。”
李鱼再度拒绝了澡雪君的殷勤相邀:“阁下不必多言,我全无怪罪你之意。
相反,与阁下那一剑交锋,我对气势两字有了更深的理解。
只是人各有志,李鱼并没有加入狂剑城的想法。”
“小兄弟,所谓交浅言深,请恕我直言。你虽然修为不俗,但单凭你自己,必然无法在各方围堵之中脱身。
你刚才一时大意,败给了我。但即便你全神贯注,也无法逃过圣儒门与仙音宗的追杀。
天地虽广,四海虽大,只有狂剑城才能护你周全。”
李鱼态度坚决,语声斩钉截铁,不容置喙:“阁下不必为我脸上贴金,我知道与你之间的差距,更明白自身的处境。
但还是那句话,我虽然已叛出疏影阁,却也无意加入狂剑城。”
澡雪君无奈摇头,目光中却有一点敬佩,一点感慨:“江湖未老,年轻真好。你既心意已决,我便不废话了,自求多福吧。”光芒一闪,瞬间消失不见。
赵月儿微微走神,轻声问道:“鱼弟弟,你为什么拒绝他?他看起来是个很厉害的人,他口中的狂剑城主想必更加厉害。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
第53章 大相径庭
李鱼解释道:“狂剑城乃是仙林中臭名昭著的邪派。
我虽亡命天涯,却也羞于与他们为伍。
此所谓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
赵月儿不由撇嘴道:“命都没了,还管什么志士廉者啊?这也太迂腐了吧。”
她眼珠子滴溜溜转着,忽又道:“算啦不说啦,反正鱼弟弟做什么决定,我都是支持你的。”
其实李鱼之所以不愿前往狂剑城,更有一层原因。
他当众脱离疏影阁,只是做戏给天下人看。以内心而言,他从不曾退出疏影阁:“我永远都是疏影阁弟子,岂能为了保命而加入其它门派?”
澡雪君突然而来,倏然而去,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若非李鱼体内犹在隐隐作痛,还真要将现实当成幻梦。
出乎李鱼意料,澡雪君既没有故意为难他,也没有仗着武力强行绑架他,倒让李鱼对这来去匆匆的剑客多了几分好感:“不管狂剑城风评如何,至少澡雪君此人,已算得上一个人物。”
骏马遭难,李鱼只好与赵月儿疾步一个时辰,赶往附近的新凤镇,寻求两匹代步的骏马。
一路无话,待到了镇上,已是戌时时分,马市早已关闭。
新凤镇上行人不多,但小镇亦有小镇的热闹景象。华灯沿街,乐声飘远,与寂寞两字全不沾边。
李鱼忖道:“已经过了半天,但一路上再没有阻拦去路。看来我的行踪尚未传到高手耳中。
至于那些小鱼小虾,只是远远盯梢,暂时还不敢妄动。
眼下情势,好比各处皆在下雨,纵然我拼命跑到前面,依然躲不过扑面而来的暴雨。
既然要等到明天清晨,不如找个客栈歇脚,吃饱睡足再说。”
于是李鱼二人便找了一家瑞来客栈住下。
今天奔波一天,又兼变故连生,李鱼怜惜赵月儿中午没能吃个饱饭,又叫店小二做了满满一桌佳肴端上。
瑞来客栈的饭菜比不得清风居酒菜的名贵,但胜在名类繁多,烹饪熟练,让李鱼亦感滋味不俗,不免大快朵颐。
赵月儿所吃却是不多,手拿着筷子随便夹了几个菜后,便迟迟不下筷,反而时不时偷瞥着李鱼。一瞧见李鱼目光,忙又急匆匆移开眼神。
李鱼暗忖道:“莫非月儿姐担忧前路危险,所以吃不下饭?
但她的目光之中,好像也没有什么惧意。
若是我毁容之前,她偷偷瞧我,也还说得过去。
现在我形容丑陋,街上看到我的人无一例外都被我吓到,就连这店小二也是一副见到鬼的惊慌模样。这样一张脸有什么好看的?”
李鱼笑问道:“月儿姐,难道我脸上还有血迹吗?我记得我已经擦干净了。”
“没有啦。我只是在想,鱼弟弟你真是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在那酒楼之中,你威风凛凛的样子,把那个嚣张的女人都吓得魂不附体了,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呢。
而且啊,你面对着危险,一点也不害怕,太有男子汉气概了!那什么洗澡君,看上去很厉害的,但是你那种无畏的神态,那种勇敢的气度,可比洗澡君有魅力多了。”
“想不到月儿姐还懂得安慰人,谢谢月儿姐给我鼓励。”
“我可没有说笑呢,真是的。我是千真万确觉得鱼弟弟很厉害!”
李鱼一笑置之,索性专心吃饭。他将一块醋鱼放在口中,但觉入口鲜美,别有风味,于是劝道:“月儿姐,想不到这小小一家客栈,竟也能做出如此美味的醋鱼,你快尝尝吧。”
赵月儿依言夹了一点鱼肉,放入嘴中后,轻笑道:“鱼弟弟,是不是因为你叫李鱼,所以就特别喜欢吃鱼啊?早知道那几天我就买条鱼做给你吃。”
实话实说,赵月儿的做菜手法并不高明,那些天虽然每天都给李鱼**汤、鸭肉这些荤菜,也只是能吃而已,距离登堂入室尚有一大段距离。
李鱼这时却无法说出真实心声,随口应和了一句:“那太好了,我等着月儿姐的醋鱼。”
这一句话出口,李鱼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他不由得在心中重复了这一句话,暗自疑问:“究竟哪里不对?为什么我会有不舒服之感?”
这般想着,李鱼不由得往赵月儿望去,一眼瞥见她碗中米饭几乎没有动过,心念不由一动。
随即一道惊雷闪过李鱼脑海,将他思绪惊散逃逸,反将许多解不开的死结解开了。
这一顿晚饭,两人吃得甚慢。当然,主要是李鱼吃得甚慢。谁让这桌好菜如此吸引他呢?
李鱼与赵月儿的房间是相邻的。待两人来到房门之前,李鱼忽然道:“月儿姐,你先来我房间,我有点事想问你。”
“哦,干嘛神神秘秘的?行,你问吧。”
李鱼将房门掩上,直盯着赵月儿的眼:“月儿姐,这半个月中,我都没见过你纺丝织布。
是的,你的时间都拿来照顾我了。但就算不为赚钱养家,一个织布为生的人,也不可能完全荒废织布之业吧?
长时间做一件事,照理说应该形成了一种习惯。好比我爱诗如命,虽然骑马之时无法看书,却也不断默诵。
但你不仅没有织过一次布,连目光都不瞧纺机一眼,实在与常理大相径庭。”
赵月儿嘴巴瞥起,虽然她年纪已逾三十,但此刻却如少女般娇嗔薄怒:“鱼弟弟,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当时满脑子都是你的病情,害怕你就这样死去了,哪还有心情织布?
你不懂织布这东西,只要织错了一点,那就是不能用了,白白浪费材料啊!”
李鱼脸色却愈加严肃,继而又问道:“这先不提。你身为织布农女,又长时间受到灰熊王欺负,手上也没有多少银子,更没有什么可能吃过珍馐美味。
可是这两顿饭菜,皆是味道醇美的佳肴,你却不屑一顾。这又做什么解释?”
“哼!”赵月儿鼻子气呼呼喊了一声:“什么意思啊!鱼弟弟,你是在怀疑我吗?
我不是说了嘛,我满脑子都是你的影子,看着你就心里开心极了。
再好的珍馐佳肴,也比不过你。不是有个词叫秀色可餐吗?
真是的,离开饭桌之后,我本来肚子确实有点饿的,但现在已经气饱了!”
第54章 仙音之道
李鱼嘴上逸出一丝冷笑:“原来如此。可是我还有问题无法想通,请月儿姐教教我。
一个小小灰熊王就让你浑身发抖,害怕不已。但面对胜过灰熊王千万倍的澡雪君,你却毫无惧意,反而敢指着他的鼻子冷嘲热讽呢?”
“你还不明白我的转变吗?那是因为我满脑子都是你啊!
我觉得你受了洗澡君的委屈,才想为你打抱不平。因为你是我的鱼弟弟啊,我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可是我没想到,你竟然怀疑我,你竟然怀疑我,呜呜呜。”
赵月儿先是情绪激动,朝着李鱼昂着头,随即语调哀伤,泪珠滑落,低头黯然。
李鱼没有半点同情之意,笑问道:“我与澡雪君余波所及,连骏马都死在当场,不知道月儿姐为何却安然无恙呢?”
“你,你真是冤枉死我了。当时我看到一股劲风袭来,吓得尖声惊叫,还以为自己要死了。
没想到忽然一道红光闪过,我就稳稳当当落在一旁了。
你怎么可以冤枉我啊?明明是那洗澡君出手把我救下来的。
难道你没有听到我的尖叫声吗?”
李鱼点头道:“当时我确实好像听到了一声尖叫,原来是你发出的声音。
也对,澡雪君想要让我加入狂剑城,自然不会让你出事。”
“就是这样没错啊。鱼弟弟,你疑神疑鬼,可真是冤枉死我了。
呜呜,我真是想不到,你突然翻脸无情,还用眼神瞪我,还用审问犯人的方式盘问我……
如果你还是不相信我,我这就离开客栈,自生自灭好了!”
李鱼眯着眼睛,笑道:“我的每一个疑问,你都有理由澄清,看起来是我冤枉你了。
但你最大的漏洞就是对答如流。你每一次都能点出关键信息,给自己开脱。
试想,如果你真只是一个织布女,在被怀疑的情况下,怎么会这般镇定?
你若是真感觉委屈,应当第一时间转身就走,应当埋怨恨我,怎会这般耐心与我解释?”
赵月儿哭泣抹眼泪的动作忽然停住。她沉默了一会,终于抬起头,满怀歉意道:“鱼弟弟,我确实有事瞒着你。但我从始至终都没有害你之心啊!
我之所以一直隐瞒,只是怕越描越黑,怕你有所误会。
没想到,我虽然不说,你却已经察觉出来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处心积虑要呆在我身边?”
“什么叫处心积虑?鱼弟弟,我真的没有一丁点歹意。
我的名字确实就叫赵月儿,我也确实在那山村生活了多年。
我所瞒你的,只不过是一个仙音宗叛徒的身份罢了。”
李鱼的眉毛瞬时扬起:“仙音宗叛徒?”
赵月儿点了点头,轻轻道:“事到如今,我把一切都原原本本告诉鱼弟弟好了。
我四岁那年被选为仙音宗外门弟子,七岁筑基,十二岁时已达胎息修为。
众人都夸我天资出众,我自己也是沾沾自喜,总以为能够从一只山村中的小麻雀变为高高在上的凤凰。
可笑的是,明明我已经是同年龄段中实力最强的一名弟子,但多次申请进入内门修行,竟没有一次被选拔为内门弟子。
到了十九岁那年,我还是辟谷初期修为,而那些当年被我远远甩在身后的同门们,多数已达到了辟谷中期,甚至还有一两个达到了修神期。
我与她们的差距,并不是我资质差,而是受限于外门弟子‘控声诀’的功法威力。
我再怎么努力,也无法突破瓶颈。而那些人呢,却堂而皇之享受内门弟子的光环,堂而皇之修炼‘控乐诀’,堂而皇之嘲笑于我。”
说道此处,赵月儿眉毛亦随着语声上下飘动。那份不甘与痛苦之意,纵然隔了这许多年,也未曾消散殆尽。
李鱼此刻对赵月儿的身份来历颇为怀疑。
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李鱼恼怒她隐瞒身份,不免多番推测她用心动机,对于赵月儿的说话并不完全相信。
但正如赵月儿所说,这么多天来,并不曾见赵月儿有何坏心思。
病榻之上,无微不至的照顾;灰熊王面前,想方设法的开脱;清风居之外,语出至诚的鼓励……
“一桩桩,一件件,若赵月儿当真善于伪装,有意做作,又怎会露出诸番破绽,又怎会让我察觉疑点?”
也因为如此,李鱼早在饭桌上便察觉赵月儿别有用意,却并没有勃然大怒,反而一直想让赵月儿主动坦白。
他只想听一个能说服自己的解释。
此刻听见赵月儿那幽怨不甘的控诉,感受赵月儿那郁结于心的苦痛,李鱼对赵月儿所言又信了一分。
他不由出语问道:“为何仙音宗不将你纳入内门?你有杰出的天资,更曾经是外门弟子的翘楚,为何仙音宗这般冷漠?”
“哎。我先前申请了多次,始终也不知道原因。
终于有一天,我按捺不住了,借着仙音宗内外门派大比武的机会,找到了负责内门选拔的那名弟子。我到现在还记得他的叹息。
他说,你曾经是个好苗子,但越长越丑,越长越黑,与内门彻底无缘了。
我曾经还抱有一线幻想,在那时彻底心灰意冷了。
我知道,此生再也无法出人头地了,一瞬间天旋地转,竟是晕倒在地。
却没有一个人来扶我,没有一个人来照顾我。
我只是个可怜的外门弟子,又有谁会在乎我呢?”
李鱼叹息道:“仙音宗之道,竟是以貌取人。难怪贺寿那天,一路所见多数是俊美的少年与少女。但这美与丑与修炼何关?”
“控乐诀开篇明义,就是阐述美人与乐曲的关系。
美人得天地灵气之钟,越是美丽之人,越足以引动天地灵气,越能够演绎威力强大的乐曲。
所谓昭君琵琶,蔡琰胡笳,圆圆古琴,都是先有美人,再有名曲。”
李鱼脑中忽然浮现出大鼓使者的面貌,问道:“那为何大鼓使者这等粗豪之人,非但进了内门,更身居高位呢?他怎么也当不起一个美字啊。”
第55章 同病相怜
赵月儿继续道:“我说的美丑,主要指女子而言。
控乐诀中有不少慷慨激昂的古曲,越是相貌粗豪之男子,越能发挥控乐诀的威力。
但是,像大鼓使者那样粗豪又通晓音律的人物,完全是可遇而不可求。
仙音宗虽有不少男弟子,但真正有地位成就的,从掌门而下,也多是女子。
仙音宗十二乐使中,只有三名男子,更只有大鼓使者一人其貌不扬。若非他横空出世,也就没有这大鼓使者这个位置了。
不但仙音宗重女轻男,如今仙林亦是阴盛阳衰,局势翻覆竟多在女子之手。
仙音宗、唐阁、摘星楼、墨宗,十大门派虽只有四派掌门是女子之身,但年轻一辈中,多是女子出类拔萃,而男子黯然无光。
宋天行、薛逸峰、怀剑公子等人空有盛名,实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余子碌碌,更不足为道。
仙林中不是有‘八大仙子’吗?却没有‘八大俊才’,可见优秀男子之凋零。至于邪派妖门之中,女子掌握权柄者更是不胜枚举。”
李鱼不由对赵月儿刮目相看:“先前你说话谨小慎微,故作庸凡。却原来胸有锦绣,目怀宇宙,竟可以指点江山,纵论大势。这些天你有话无法说,肯定憋得很辛苦了。”
赵月儿微觉失言,黝黑的脸庞上烧起一片红云,慌忙解释道:“我这都是照葫芦画瓢,哪有什么真见识?
不过是平日里没事在市集中扯闲篇,听那些老先生一遍遍在喊‘世风日下,阴盛阳衰’,把他们的话复述一遍罢了。
鱼弟弟,不管你是夸我还是损我,反正我都当不起,可别羞我了。
我还是继续说故事吧。当时我万念俱灰,却不肯放弃修炼的美梦。
回到外门之后,好多个晚上都睡不着觉,翻来覆去,恨恨不平。
为什么男子可以不管相貌,而女子必须白皙貌美?为什么天资出众的我,却要因为相貌而与高明仙术无缘?
犹豫大半年之后,我终于做了决定。于是在第二年的门派大比武之时,趁着无人注意,我偷偷潜入内门初进弟子的寝居,想要去偷一本控乐诀出来。
也不知道是我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竟真让我找到了控乐诀!当下我将控乐诀藏在怀里,又是兴奋,又是恐惧,两只手一直颤抖不停。
我知道若是耽搁片刻,便会被窥破秘密,难逃死罪。于是我趁着无人注意,偷偷逃出了仙音宗,从此就成为了仙音宗的叛徒。”
说到此处,赵月儿伸手往脸上一抹,竟将脸上那几颗大如铜钱的黑痣给摘了下来:“这几颗黑痣也是后面黏上去的。
这些年我隐居于山中,不敢在人前显露自己的修为。
就算灰熊王欺负我,我也不曾反抗。好在他只是求财,也不会特别为难我。”
没有了黑痣的赵月儿,相貌并没有好看多少。
只是李鱼瞧惯了那几个大黑痣,现在赵月儿脸上突然没有了黑痣,仿佛换了一个人,倒让他难以习惯。
难怪赵月儿要用这几个大黑痣来掩饰本来面目了,多了这几个大黑痣,确实不会有几个人愿意仔细瞧她的脸面。
李鱼叹道:“总之偷盗这种事是做不得的。如果你没有被贪念蛊惑,没有偷这本控乐诀,纵然只是外门弟子,也好过这些年提心吊胆,被灰熊王这种不入流的角色欺负。”
赵月儿摇头道:“我若是一直呆在仙音宗,也只能被人欺负,受人嘲笑。身为最底层的弟子,那种心理上的被欺负,比灰熊王的欺负更让我难以忍受。所以我并不后悔叛出仙音宗的举动。
让我懊悔的是,九卷控乐诀,我偷到的只是第一卷。
也怪我当时鬼迷心窍,竟忘了新进内门弟子绝无可能接触控乐诀的真正神髓。
话说回来,就算我真的偷到了全部九卷控乐诀,最后也只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修炼了第一卷之后,我才明白容貌竟真的大幅度影响了控乐诀的威力。
明明控乐诀比控声诀高明许多,可是我苦修第一卷多年,到头来也只是把修为从辟谷初期提升到了辟谷中期,再也无法突破瓶颈。
一次次的失败让我不得不死心了。我知道自己永远也不可能领略无上境界,那一颗修炼的心反倒淡下来了。
没有了修炼的心魔之后,我忽然发现一个人织布、吃饭、看山林风光,过自由自在的生活,虽然孤单了些,也还算不错。
我在仙音宗本来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又隔了这么多年,再没有人会在意我的死活了。
有一次我在市集中卖手帕,亲眼见到以前的仙音宗同门走过去,但她却完全没注意到我。
直到那一天,我遇到了你,鱼弟弟。原本我只是随手救个人,可知道了你的名字之后,又与市集上众人的谈论一汇合,才发现你就是搅动仙林风云的那个少年。
你被仙音宗追杀,我也是仙音宗叛徒,我先是同病相怜,继而情根深种,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你……”
李鱼正待说话,赵月儿已抢先一步,无奈一笑:“别紧张,鱼弟弟。我都说了我们是姐弟了,再不会在感情上有所幻想的。
如果你肯原谅我的隐瞒,肯忘记我的过错,我就感激不尽了。”
李鱼思索片刻,问道:“你为何定要跟在我身边?我想这其中另有原因吧。”
“果然一切都瞒不过鱼弟弟的眼睛。原本我已对修炼死心,也对仙林死心了。可
是我却看到经脉俱毁毫无真气的你,将那灰熊王轻松斩杀。那一瞬间,我感觉死去的心瞬间活了回来。
在你身上,我看到了化不可能为可能的神奇力量,内心油然而生一种憧憬,憧憬着你能带我走入修炼的新境界。
于是我就用激将法留在了你的身边。”
说到此处,赵月儿忽地背转身形,伸手自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绢册,然后转身将绢册递给李鱼:“我尚未找到机会向你袒露真情,更怕你误会我有意欺瞒,所以一直闭口不提。
现在一切说破,我敢对天起誓,所说一切皆是千真万确,如有半句谎言,便让我五雷轰顶而死。还望鱼弟弟能够原谅我。”
李鱼见她神态诚恳,不似作伪,心中已先信了大半。
他伸手接过绢册,但觉触手温热,更有一股奇香扑鼻而来,不由自主将鼻子猛吸了一下。
赵月儿脸色发红,含羞敛眉,低低说道:“这便是控乐诀第一卷了。”
李鱼打开绢册,开篇便见:“美人荧荧兮,颜若苕之荣。琴瑟兮有灵,唯美人道夫先路!”
他随手翻阅后续篇章,见所讲皆是以音控气之法,果是“控乐诀”无疑。
李鱼心中对于赵月儿的疑虑,便尽数散去:“纵然是花言巧语之人,也不可能将一连串事情说得严丝合缝。又有控乐诀为证,更见赵月儿真心无欺。”
(美人荧荧兮,颜若苕之荣,出自《鼓琴歌》,大概意思是美人光彩照人,容颜像苕花鲜艳。)
第56章 成王败寇
李鱼将控乐诀递回赵月儿:“我不通音律,所学与控乐诀也大不相同,更无法指点你的修炼。不过……”
“什么?”赵月儿双目涌出热切之情,灼灼直望着李鱼。
“不过以我浅见,天地之道殊途同归,控乐诀所说不免偏颇。
古来音律大家,如师旷乃是老弱盲人,嵇叔夜则风姿特秀,两者俱能弹出动人琴声,岂因容貌而有所差别?
同样一个控乐诀,为何男女就有区别?大鼓使者能将控乐诀修炼得威势十足,与控乐诀开宗明义完全背离,可见这套说辞不过是幌子而已。
也许容貌的确影响了控乐诀的修炼进度,就好像世家子弟比普通人修炼更快捷更省力。
但最后来看修炼成就,世家子弟未必就高过普通人。宋天行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所以说,即便容貌不佳,你未必就练不好控乐诀。
在我看来,你用竹叶随意吹奏的曲子,比玉笛使者全力吹奏的曲子更能感人,更有余味。
若是你能将曲中真意融为真气运行之道,融汇自身真心真情,或许别有领悟,别成一家。
相反,若一直拘泥于容貌妍媸,自怨自艾,那只会是一叶障目,自寻烦恼。
这些都是我的一孔之见,姑妄言之,月儿姐你也姑妄听之吧。”
李鱼这一番阐述,更多是结合神思诀而发,与控乐诀颇是风马牛不相及。
但既然赵月儿有心于修炼,李鱼便将自己这些天中的领悟说与她听。
至于能不能帮助到赵月儿,那就非李鱼能知了。
赵月儿乍闻此等别开生面的言论,多年来天经地义的规范,被李鱼一手推翻,不免目瞪口呆,半晌作声不得。
她两只眼睛混混沌沌,身体一动不动,仿佛泥雕木塑一般。
李鱼知道赵月儿正在领悟的关键时刻,便不去催她。
他自行去一边凳子坐下,脑中回想今天与澡雪君的对决,思索将气势两字也融入神思诀之中。
大半个时辰后,忽听赵月儿一声惊喜低呼:“我修炼控声诀二十年,修炼控乐诀十年,今天才算真正入门。
鱼弟弟,你一句话点醒梦中人,真是让我茅塞顿开。”
李鱼微笑道:“但愿我不是误人子弟。好啦,时间不早,月儿姐,你快回房休息吧。”
赵月儿嗫嚅道:“那鱼弟弟你是原谅了我吧?我可以继续跟在你身边吧?”
“我早就原谅你了,你想跟着我就跟着吧,反正我身边也没有控乐诀可以偷。”
赵月儿满脸欢喜,虽是容颜丑陋,但双眼神采飞扬,更比屋中烛光明亮。
她俏皮溜出舌头,笑嘻嘻道:“知道啦,我一定听鱼弟弟的话,再也不敢偷盗了。”
说罢,赵月儿将那几颗大黑痣复又黏在脸上,自去隔壁房睡觉不提。
李鱼躺在榻上,一时却不能安寝。
虽然暂时风平浪静,他却不敢放松,脑中无可避免想到接下来的处境。
既答允赵月儿跟在身边,便须尽心护她安全。
而周围宵小环伺,随时阴谋暗算,李鱼自是警惕常备,不敢放松熟睡。
到得半夜时分,李鱼在半睡半醒之间,忽闻到一股醉人香味扑鼻而来。李鱼心中一惊:“糟糕,有人暗放迷香!”
他霍然直起身躯,方才点亮烛灯,已见房门“咯吱”而开,现出三名道士来。
中间那人一把长须,得意感叹:“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李鱼,竟是这般不堪一击。今夜之后,上玄观将声名鹊起,成为万众瞩目的仙林重镇。”
李鱼轻蔑一笑:“什么上玄观,三只无名之犬,也敢在我面前狺狺狂吠?”
左边道士“嘶”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好一个李鱼,我好怕啊,我怕得要命啊。师父,这个李鱼居然还在狂说大话,让我一颗心砰砰直跳啊。”
右边道士却是笑呵呵道:“哈,什么鲤鱼,就是一条笨鱼,一条傻鱼!中了‘幽魂散’,浑然不觉,兀自趾高气扬呢。哈,这傻乎乎的样子,真让人笑掉大牙。”
中间道士吩咐道:“知秋,知冬,先别说废话了,将李鱼用捆仙绳捆绑起来,带回上玄观才是正事。”
知秋、知冬两个道士各自祭出一条金黄绳索,争先恐后飞向李鱼。
却见李鱼冷声一喝,一道红光闪过,那两条捆仙绳被一分为四,仓皇坠地,虽是没有生命之灵,却似在瑟瑟发抖。
知秋、知冬俱是骇了一跳,异口同声喊道:“怎么可能?”
李鱼冷眉一扬:“你们说废话之前,怎么不先确认一下幽魂散有没有发挥药效呢?”
“这……”知秋、知冬两人面面相觑,瞬间手足冰冷,惶恐南安,情不自禁退后两步。
却听中间老道士哈哈一笑:“李鱼,你哄骗得了我徒弟,却骗不了我龙兴真人!
你不过强弩之末,勉力强撑而已,难道还有反抗之力不成?”
知秋、知冬闻言均是愣住,随即惭愧无地,暗想道:“姜还是老的辣,若非师父老练,我们几乎要被李鱼蒙骗过去。他已中了幽魂散,哪里还能兴风作浪?”
龙兴真人又是笑道:“你初入仙林,怕还不知道幽魂散的厉害吧。
索性说与你知,这幽魂散乃是灭魂殿奇药,一旦吸入口鼻,三个时辰之内经脉全闭,真气全消。
我花重金购得幽魂散,正是为了今日建功。”
李鱼叹道:“我虽不知上玄观有何来历,但只听这门派名字,便知你们创派祖师境界高大。
所以我真是意外,上玄观后人竟自甘堕落,非但与邪派为伍,更做出暗夜投毒的下三滥勾当。”
龙兴真人仰头而笑:“你懂什么?仙林之中,向来成王败寇,名门正派与邪门外道又有什么区别?你还是在圣儒门主面前好好领悟这道理吧。
奉劝你一句,不要自取其辱了。我看得很清楚,你刚刚那一招已经耗光了所有残存的真气,还是省点力气,束手就缚吧。”
李鱼无奈一叹:“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可是你却一意孤行,非要去相信什么幽魂散。
暗箭伤人,是为小人。自以为是,是为蠢货。
既然你非要找死,便只有如你所愿了。”
叹息声中,桃花扇倏然而动,红光一闪,已将龙兴真人身首异处。
第57章 螳螂捕蝉
知秋、知冬吓得傻了,只知扭头奔逃,全然不顾师父龙兴真人尸体。
李鱼瞧见,冷笑不已:“有什么样的无耻师父,便有什么样的小人徒弟。念你两人只是从犯,便饶你们不杀。
呵,但就算我不亲自动手,这等无耻小人,早晚也是横死的下场。”
一霎感慨之时,李鱼心头忽又闪过一念,当即感到一股不安:“这三个道士得意大笑,肆无忌惮,月儿姐早应惊醒,但此刻仍不见她现身,难道……”
心念动处,屋外已然现出赵月儿身影。
更有一柄雪亮宝剑架在赵月儿脖子之上,迫使着赵月儿缓步踏入房间。
持剑之人,身穿黑衣,面带黑巾,只将两颗鹰隼眼睛,电光般射向李鱼:“人都说李鱼你横空出世,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中了幽魂散,全身无一丝真气,却仍能在举手间斩杀龙兴真人,还真令老夫大开眼界。”
李鱼按下心中慌乱,沉气凝神,冷笑道:“藏头露尾、挟持弱女子的鼠辈,比之龙兴真人更是不如。”
“不要妄动!”黑衣人一声暴喝,继而威胁道:“我的确看不透你的招式,但不管你出招多么快,我只要剑锋这么一动,这小丫头可就活不过来啦。”
赵月儿忽然大叫道:“你杀了我罢。我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丑女人,想要拿我的命来威胁李鱼,这不是做梦吗?”
黑衣人哂笑道:“如今李鱼也不是什么美少年了,丑少年配丑女人,岂不是天生一对吗?
丑女人嘴巴上说得硬气,若真是李鱼对你不管不顾,你又要肝肠寸断了吧。
不必多说,李鱼,听说你喜欢让人自砍手臂,我也有样学样,你先砍下右边手臂。”
李鱼双目如刀,直视着黑衣人目光,笑道:“拿一个弱女子逼我就范,既是怯懦的行为,更是愚蠢的行为。你错打算盘了。”
“别妆模作样了。”黑衣人亦是冷笑:“我不管你和这丑女人什么关系,只看你在逃难之中还将这女人带在身边,便知道她对你相当重要。”
说到此时,黑衣人剑锋微微一动,将赵月儿脖颈之上割出浅浅一道血痕:“我数三声,三声之后,你的手臂若没有掉在地上,那只能是这女人的头颅掉地了。”
“三,二,一。”
黑衣人数数的速度非常快,显然是要用短促的声调和紧张的气氛,让李鱼无法静心思考,迫使李鱼乖乖就范。
三声已毕,却见李鱼面色铁青,将桃花扇狠狠砸向自己右臂,霎时红光涌动,将烛光一时吞没。
赵月儿惊呼道:“不要!”
黑衣人得意而笑:“识时务者为……”
黑衣人的得意半途而废,因为他并没有看到李鱼的手臂掉在地上。
同样一柄桃花扇,可以轻而易举将龙兴真人的头颅砍下,却斩不断李鱼一条手臂。
望着李鱼那完好无损的手臂,黑衣人怒极反笑:“丑女人,是李鱼害你的,去死吧!”
李鱼冷冷道:“我已然全无真气,一柄扇子怎么能割下手臂?”
黑衣人半信半疑,眼神闪烁,恐吓道:“李鱼,你千万不要自作聪明,在我眼前耍花招,你还嫩了点!扇子割不断手臂,利剑总可以吧?”
说话声中,黑衣人自百宝囊中另召出一柄宝剑,“咣啷啷”丢在李鱼面前:“再有差错,我立时将这女人杀死!”
“杀死”两字尚在黑衣人嘴边,李鱼心念急转,桃花扇随心而动,演化“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之招,惊雷一道,转瞬已到黑衣人面前,堪堪击在黑衣人手掌之上,将悬在赵月儿脖颈上的催命剑震开。
一击奏效后,李鱼更不耽搁,再使一招“虎鼓瑟兮鸾回车”,天地之气响应神思妙诀,霎时劲风吹动,霎时将赵月儿身体抓回到李鱼面前。
赵月儿绝处逢生,却没有惊喜啜泣,反是黯然致歉:“鱼弟弟,先前闻道一股浓烈奇香,我真气便已消失,这才被……”
李鱼一摆手道:“无妨,你先到我身后,待收拾了这个鼠辈再说。”
黑衣人叹道:“好快的速度!老夫已然小心翼翼,却还是防不胜防。你居然真敢向我出手,就不怕我先一瞬杀了这女人吗?”
“你没有胆量正面迎战,证明你技艺不精,畏我如虎。
既如此,只须雷霆一击,便能让你原形毕露。
换言之,从你要挟月儿姐那一刻起,你的弱点已暴露无遗,你的性命更将荡然无存。”
“对于你这样的仙林名人,我自然是畏惧如虎的。
怀剑公子如何?连他都死在你手上,我能不害怕你吗?
只是有句话,你说错了,知道是哪句话吗?”
李鱼冷笑道:“你还是下黄泉说与龙兴真人吧,你们两个鼠辈恰好凑成一对。”神思诀再动,欲待出招夺去黑衣人性命,心中却忽然一阵绞痛,登时摔倒在地,口中更是连喷鲜血。
“如何,你说龙兴真人自以为是,可最终是谁自以为是呢?”黑衣人如释重负,笑声前所未有的畅快:“李鱼啊李鱼,任你高深莫测,毕竟喝了我的洗脚水!”
赵月儿伸手去扶李鱼,见李鱼脸上全成了紫黑色,口中鲜血更是漆黑无比,不由得慌张担忧:“鱼弟弟,你这是怎么了?”
黑衣人得意迫近身形,双目之中尽是快意:“丑女人,你可知道,李鱼之所以这样,全是拜你所赐?
我既然敢来险中求富贵,岂会没有准备?
龙兴真人那蠢货给你们投了幽魂散,却不知黄雀捕蝉,正好便宜了我。
李鱼啊李鱼,幽魂散奈何不了你,却也分散了你的目光。特别是我用剑架着这丑女人的身体,让你心思全惦记着如何救她了吧?
你自然想不到,我用剑威胁是假,暗中投毒是真。
你自以为救了这女人便可以放开手脚,却不知我暗度陈仓,早在这女人衣服之上洒下了断魂香。
幽魂散掩盖了断魂香的味道,岂不是天助我也?
自这女人进入你房间之刻起,你就已悄然吸入一缕缕断魂香。
而将这女人拉回身畔之时,劲风吹动,更让断魂香大量进入你体内,药力才得以迅速发作。”
第58章 连环杀机
赵月儿怒道:“无耻小人!”
黑衣人恍若无闻,伸手一推,将赵月儿砸到墙壁之上。
他俯身抱起李鱼,得意笑道:“你是不是还在疑惑,为什么丑女人没有中毒?
那自然是我在隔壁房间时,已先给她燃烧了解药。要不然我这妙计,岂不是要被你窥破?”
他便要出门而去,忽然笑道:“这柄扇子瞧着普通,但既然是疏影阁之物,必定不是凡品。圣儒门主只说要李鱼,扇子却正好便宜了我。”
他手指虚空一抓,将掉落在地的桃花扇抓在手中,便准备丢入百宝囊中,目光却又瞥到墙角的赵月儿身上,不觉又转了念头,自语道:“斩草需除根,离去前先得杀了丑女人,免得她泄露我的行踪。正好试试这扇子。”
于是黑衣人将真气凝于扇子,便要了断赵月儿性命。
千钧一发之际,桃花扇却忽然红光一闪,反将一道劲气直扑黑衣人面门。
黑衣人猝不及防,瞬间已是中招,一时痛不可遏,失手将李鱼与桃花扇一时丢在地上,他那身体亦随之倒下。
“怎么会……”黑衣人双眼暴突,魂魄虽已踏入地府,一丝诧异却不甘心就此离去,将满腔不可置信全倾注于李鱼脸庞之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中了断魂香的李鱼,已然毒入脏腑,已然灵台失守。
他明明意识涣散,无力反抗,为什么反而能将我杀死?”
黑衣人的疑问永远得不到解答了。
就算李鱼现在能开口,也不屑于为他解答。
夏虫不可语冰,意志两个字在很多人眼里只是空谈,只是摆设,但在真正的英雄身上,意志两个字却胜过通天神通,胜过无敌功法。
纵然是神识冥杳,纵然已狂吐鲜血,但感知到赵月儿危险,李鱼便是不顾自身,亦要保她周全。
意志如山岳,终是胜过猖狂剧毒,一招“一寸春心红到死”,衷心不改,灿烂依旧,化不可能为可能,终是挽救了赵月儿可怜性命。
赵月儿回过神来,急忙扑到黑衣人身旁,伸手在百宝囊中搜寻:“解药呢,解药呢!”
她双手颤抖不停,乱哄哄找出六个瓷瓶,但见这些瓷瓶颜色不一,更不知是解药还是毒药,一时踌躇,却不敢轻易揭开封盖。
眼见李鱼口中黑血流个不停,她益加慌乱,手上捏着冷冰冰瓷瓶,竟是不知所措,手上更是颤抖。
正在兵荒马乱中,忽见她福至心灵,自言自语道:“对啦,他要把鱼弟弟献给圣儒门,就算是剧毒迷香,一时间也不会就让鱼弟弟死掉。”
一时安定,赵月儿心思愈加活络:“既然黑衣人在我我房中燃了解药,我赶紧把鱼弟弟移到隔壁房中,或许便能解了此毒。”
于是赵月儿奋力将李鱼拖抱到隔壁房间。
隔壁房门大开,早将药香散去大半,幸好床帐内尚有丝缕药香残留,竟将李鱼嘴边黑血止住。
赵月儿眼见有效,心中更有了主意,回到隔壁房捡了宝剑,划开手指,眉头乍皱,将血喂入李鱼之口:“既然我不受断魂香影响,说不定我的血还有解毒之效。”
这一下歪打正着,果将李鱼唤醒,让赵月儿惊喜万分。
李鱼脏腑之中仍觉作痛,神识犹有五分蒙昧,却是余毒难清。李鱼不加犹豫吃了一颗回天丸,无奈药不对症,徒劳无功。
赵月儿将六个瓷瓶都放在李鱼跟前:“鱼弟弟,这都是从那人百宝囊中搜出的瓶子。
也不知道这些瓶子中装的是什么,你觉得哪一个瓶里是断魂香的解药?”
李鱼目光在一众瓶子上打量,又将手拿起掂量,道:“黑衣人既然要将我拿去邀功请赏,解药必定带在身边。红色瓷瓶中应是丹丸,解药乃是燃香,想来不是这个瓶子了。
这三个白色瓷瓶颜色相同,难以区分,看来所装乃是同一物。若都是解药,哪有解药反比毒药多的道理?既如此,多半是放在棕色瓷瓶与绿色瓷瓶之中。”
赵月儿犹豫道:“虽然缩小了目标,但还是有可能误放毒药。鱼弟弟,我看你情况大有好转,如果受得住,不如别冒险吧。”
李鱼摇头道:“危机四伏,我虽然侥幸杀了这黑衣人。但他本身实力并不高明,若再遇到强敌,我这样中毒的状态亦是死路一条。
已经是一半的机会,不试岂不可惜?何况另一瓶中也未必就是毒药。”
李鱼话是如此说,却定要让赵月儿退出房外,又关上了门。他才肯拨开棕色瓷瓶的瓶盖,倒出来一张张六边草叶儿。
李鱼将草叶放在鼻边一嗅,只觉一股淡淡的鱼腥味。
于是他更笃定七分,用烛火将一片叶子点燃,果然便是解药,立时便觉效果。
李鱼将赵月儿唤回屋中,告知她幽魂香之毒已解,将赵月儿心中一块石头落地。
赵月儿却将那三个白色瓷瓶与那棕色瓷瓶一同收入囊中,笑道:“这白色瓶中多半是断魂香了。鱼弟弟你不屑用毒,但我只是小女子,既然歹人各种偷袭用毒,我也犯不着与他们客气。”
李鱼道:“连续有人按捺不住,看来再无安逸了,但也只有一句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月儿姐,幽魂散需要三个时辰才能消散,你先睡觉吧。我会在一旁守候,不教歹徒再来害你。”
赵月儿低低“嗯”了一声,和衣躺在榻上,却是辗转反侧,反复将目光偷偷瞥向端坐于椅子上的李鱼。
这房间之中陡然多了一个李鱼,虽然多了性命上的安全,却反而叫她担惊受怕,一颗心只是莫名跳个不停。
李鱼却无暇去领略赵月儿小心思,想到今夜侥幸脱险,明日更是免不了腥风血雨,虽也有前路渺茫之感,却更多是雄心壮志:“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正好需要突破神思诀,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第二天一早,去除了幽魂散的李鱼与赵月儿直奔马市而去,方才来到马市,却见四下里团团围出二三十人,更有一人冷笑道:“李鱼,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闯。”
第59章 灵棋幻剑
说话之人,赫然便是是云台双秀之天秀吴朗。
吴朗将玩味的目光瞟到赵月儿身上,讥笑道:“李鱼,昨夜你够忙活的啊,重伤流血,还不忘与丑女人共度良宵,想必很是快意吧。”
另一厢,地秀赵真先亦是不甘寂寞,附和道:“李鱼果然秀得飞起,不要天仙一般的冰雪仙子,反而要丑陋不堪的贱女人。
也对,丑郎君配贱女人,正好也是双秀。我们枉为云台双秀,终究秀不过李鱼呢。”
当中那苍髯老者,却是云台山主罗运熙。他微微一笑:“李鱼,今日云台山要为仙林擒下你这个败类。”复又对赵月儿呼喝道:“此事与你无关,速速离去,犹可活命。”
李鱼暗忖道:“看来云台山对我行踪了如指掌,所以才能预先设伏于马市。
昨夜那龙兴真人与黑衣人,恐怕也是云台山有意放入,以坐收渔翁之利。
瞧眼前阵势,云台山不但以逸待劳,更兼精锐全出,不给我留一丝机会。”
于是李鱼嘱咐赵月儿道:“月儿姐,你退开一旁。若是我不幸被抓,你便自谋营生罢。”
赵月儿亦感觉到紧张压抑的气氛,只说了一句“我会照顾好自己”便知趣退开,不让李鱼有后顾之忧。
吴朗笑道:“这般交代后事,倒也迅快。毕竟将就凑对,比不得千恩百爱的。”
李鱼凝神收心,不去搭理吴朗,只将目光锁定中在罗运熙脸上:“云台山来得倒是迅速。但满嘴冠冕堂皇,还不是龌龊心肠,想用我李鱼换一场泼天富贵吗?”
罗运熙亦不动怒,轻笑道:“不必多言,且见识我云台山灵棋幻剑!列阵!”
一声令下,二十八个修为不凡的云台山弟子瞬间现出宝剑,剑上更生出一团云雾,转瞬之间,将二十八个弟子身形全部掩盖。
罗运熙手中亦现出一柄苍辉古剑,裹挟云雾,暗运剑风,倏忽将剑气袭到李鱼头顶之上。
李鱼冷笑道:“云台山倾囊而出,还真是看得起我。”
桃花扇卷起一层桃花:“飞空不解作红雨,著土岂得为香泥?”
桃花如雨,却是直往头顶而去,想要将云团与剑气一起扫开。
罗运熙长声一笑:“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何况你李鱼并非小兔子!”
笑声之中,双招相会。李鱼双脚踉跄后退四步,口中先吐了一口鲜血。
这时云团滚动,斜下里递出来三道剑风,剑势迅捷,角度刁钻,而又杀气腾腾,全不饶人。
李鱼仓皇中只得倒地一滚,神思诀引出一招“十年卧江海,了不见愠喜”,借来天地灵气,化作一捧江海,以柔克刚,抵住了这三道剑风。
只是左右两边又冲出六道剑风,密密麻麻,瞬间飞剑斩海,将包裹李鱼身体的海水全部化为虚无,得势不饶人,直往李鱼身上刺去。
“好可怕的剑阵!”李鱼心中感慨一句,却是临危不惧,桃花扇往地上一按,整个人却飞高数十丈。
赵真先大赞一声:“好秀啊!不过嘛,虽然你比当时更加厉害,却似乎没将压箱底水平拿出来啊。你到底怎么杀死怀剑公子的,不妨拿出来秀一秀啊。”
他嘴上不停,手上动作可不曾稍缓,将剑光一凛,与七个师弟构成天罗地网,一齐在半空中击落。
李鱼这一下窜上半空,倒像是主动冲向剑阵的。
好在李鱼感气应机,已知头顶危机,神思诀再次变动:“形在江海之上,心存魏阙之下。”
瞬间移形换位,竟是挪移到赵真先身旁,桃花扇随之击出红光一道,直往赵真先劈去。
赵真先处处提防李鱼,却想不到李鱼攻势如此迅捷,慌忙往后疾退,心中颇为后悔:“我真是傻了,现在出声,不是主动暴露踪迹,让李鱼来袭击我吗?”
立时有五柄云台山长剑递过来阻拦李鱼攻势,同时又有三柄剑从后方突刺而来,迫得李鱼反倒只能退避三舍。
这般一击不中,李鱼亦是大感可惜:“好不容易抓住赵真先这个破绽,却白白浪费。
这剑阵配合无间,实在难缠,若是找不出突破点,我再无生机了!”
阵法运转之后,罗运熙只出过一剑,便先闪到一边,留神观看李鱼招数。
他心中全是惊讶:“难道我高估李鱼的实力了?李鱼所使招数确是灵变多端,但以威力而论,实在微不足道。似乎我太过谨慎了?”
但一想到怀剑公子被李鱼所杀,罗运熙却又不免多了一层顾虑:“想来李鱼有什么杀手锏,不到危机之时,不会轻易使出。我不能大意,依旧照计划而行。”
于是罗运熙大喊一声:“变阵!”
号令一下,云台山弟子右手执剑,左手边皆是丢出一捧围棋棋子,围棋在云团之中瞬间迎风而涨,隔绝三千世界,自成一方天地。
为了擒下李鱼,云台山竟是摆出千古绝杀棋阵“呕血谱”!
这呕血谱之中,每一个棋子都大如磐石,一个个分布在黑白界限之中,看似经纬分明,实则杀机遍布。
只要李鱼踏错一步,便有远古棋灵吸纳他一缕神识。若是踏错十七步,便将呕血而亡!
而棋局之中,更安排了利剑埋伏,借着云雾缭绕,迫使人无暇思索棋路。
这正是云台山的镇山之宝,灵棋幻剑!
为了擒下李鱼,一个大乘期的罗运熙加上元婴期的云台双秀,再加上二十六柄金丹期的利剑,势在必得,要拿下这一桩天降富贵,更要洗刷仙音宗演武场上颜面扫地之辱。
一旁赵月儿先前见云雾遮挡,已为李鱼担了千万分忧心。但总算还能够看到李鱼身影,还能勉强保持镇定,还能暗自安慰自己。
而罗运熙大喊变阵之后,只见云雾滚滚,遮天蔽日,再也瞧不见李鱼身影,连那些剑风也一时听不见了。
仿佛一瞬间,李鱼彻底在这世上消失了。
她又惊又疑,对着漫天云雾大喊道:“什么云台山,什么名门正派,以多欺少,算哪门子的正派?”
第60章 妖骨化现
身在局外的赵月儿慌张无措,处于幻阵之中的李鱼更感惊涛骇浪袭来。
他的身体漂浮于半空,四下云雾缭绕,再不见真实天地,所见唯有那一颗颗神秘莫测的棋子,似嘲谑似轻笑,殷勤请君入瓮。
忽听得左前方吴朗大笑道:“李鱼,劝你莫要逞强了。若真到呕心沥血地步,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活你了!”
李鱼心知无法久战,明知吴朗此刻乃是诱敌之策,却不得不循声而跃。
只是他左脚刚点在一颗白色棋子上,忽觉神识牵动,魂魄动摇,眼前一霎模糊。
“棋风剑影!”罗运熙抓住李鱼破绽,苍辉剑立时击出两剑,真气如棋变换如风,如剑迅捷无影,威势降临,将李鱼打翻在地,更刺出两道贯穿血肉的伤口。
而李鱼所跌倒的地方又是一枚白色棋子,远古棋魂喜滋滋汲取李鱼神魂,让李鱼意识益加模糊,连痛苦都一时淡忘了。
罗运熙这般全力出招,更觉出李鱼不堪一击,全没有想象中那般难缠。
但胜利在望,他脑海中反而忆起徒儿及北海驼叟由骄而败的前车之鉴,便将轻视之心再度驱除。趁着李鱼倒地之际,人剑合一,一招“棋剑扫千秋”,汲取幻阵中棋灵与剑气,如同蛟龙出海,吼天震地,贯穿李鱼胸膛,更将李鱼扫出六丈。
李鱼身体上三处伤口皆是潺潺血流不止,宛若血河凿开,一发不可收拾。
此时已是他第三次落在棋子之上,神魂引动,不觉更呕出一口血来。
只是这血与三次伤口伤血的颜色不同,竟是漆黑无比!
虽然感觉不到什么痛苦,但李鱼却明白他已然一败涂地。
即便没有幻阵之助,单是罗运熙一人,便是他无法应付的存在。更别提在这凶险诡异的幻阵之中,他的神识更被处处牵制,不但痛觉迟滞,连反应也是迟钝不堪。
只是生死之际,神识虽然蒙昧,心潮却澎湃难平。
一瞬间,李鱼心中浮起千头万绪,实在不甘心束手就缚。
“既然这些棋子这般古怪,只要如磐石般定身在这颗棋子之上,便不会遭受进一步伤魂呕血之忧。
虽然此刻是我最衰弱之时,却也是他们最懈怠之时,我未必没有机会!”
心念动处,神思诀再度发动,使出的乃是郑板桥百折不挠的坚韧诗意:“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便见一株青竹于棋子上倏然破土,傲然直立,竹叶疏而不漏,将李鱼身躯完全护住。
奈何敌强我弱,纵然一心坚定,却是不敌“风刀霜剑严相逼”。
李鱼刚从百宝囊中拿出回天丸,二十八柄利剑劲力一吐,四面八方一同进攻,轻易将青竹砍倒,更将李鱼生机锁死。
一道道凛冽杀气枕戈待命,随时可将李鱼刺成刺猬。
罗运熙叹道:“虽然有些小题大做,所幸顺利拿下李鱼,总比大意失荆州要好。”
叹息声中,罗运熙手指一弹,一道黑色绳索只是一转,便将李鱼捆成了一个大粽子。
一面是鲜血横流,一面是动弹不得,李鱼此刻已是无能为力。
但既然还有一口气在,李鱼便不能放弃。
越到绝境之时,反而越见出李鱼心底那永不言弃的执念。
陆放翁一生怀才不遇,却始终未曾放弃,到死之前,尚是耿耿于怀,依旧要儿孙辈“家祭无忘告乃翁”;
太史公遭遇坎坷之遇,更受宫刑奇耻大辱,却偏要在众人嘲笑声中忍辱偷生,所为的乃是要借着一部奇书“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只要没完成这部著作,他便无法死去……
在这一瞬间,古往今来,四海八荒,那千千万万不肯放弃的强横与倨傲,积满了李鱼心房,让他忘记了遗憾,忘记了懊恼,只剩下无穷的斗志。
“忍穷待死十年间,老子谁知老更顽?”
心底一声呐喊,神思诀一招觉悟,叱起桃花扇红光万里,一时冲散四海云雾,还天地一个朗朗乾坤。
云台山众弟子相顾失色,云台双秀心有余悸:“果然,这李鱼太过邪门,每到绝境之时,便能发挥出前所未有的神秘力量!”
罗运熙却是不慌不忙,左手飞出一黑一白两颗棋子,黑白演化,竟成了一卷乾坤太极图,气旋一转,将红光一时消散。
同时罗运熙右手苍辉剑剑气一纵,又在李鱼身上洞穿出一个窟窿,将李鱼击晕过去:“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非圣儒门主要活鲤鱼,真得立刻将你处死。不过,此刻又加我一道剑气,在你体内翻江倒海,再不怕你翻天了。”
说话中,罗运熙轻轻伸手抓住“困仙索”,将李鱼提在手中,吩咐众弟子道:“大局已定,你们将灵棋幻剑阵撤下。”
众弟子纷纷领命,正待撤去阵法,却见李鱼身上陡然窜起一团赤红色火焰,将黑色“困仙索”燃烧殆尽。
冲天火光直上九霄,将罗列四周的黑白棋子吓得瑟瑟发抖,将整个棋局幻界烧得动荡不安。
李鱼身上衣服却全然不受火焰影响,未曾烧掉一分。而他身上的几处伤口,更在火焰之中闭合,血液瞬间止住。
众弟子一见意外再起,均是不知所措,更想起李鱼杀气怀剑公子的骇人传闻,纷纷把目光对准罗运熙。一个个都只想成为提线木偶,全赖云台山主发号施令。
李鱼犹自双眼紧闭,火焰却愈加壮大。这般突然,这般神秘,让罗运熙亦感高深莫测。
尤其赤红色火焰夺魄惊心,比血液还要艳妖,让他有一种毛骨悚然的不安感。
罗运熙瞬息千虑,急切中做下惊人决断,将牙齿一咬,气急败坏道:“众人一起出剑,将李鱼彻底杀死!就算是死鲤鱼,也比抓不到鲤鱼好!”
而在赤红色火焰之中,却有一声讥嘲冷冷响起:“到底是忍耐不住了。封印破解,妖骨化现,从此这小鲤鱼也算跳过龙门了。
可惜,人之灵,妖之骨的绝代奇才,到最后也只是为本尊做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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