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惊变突然
箜篌使者去后,李鱼心绪难安,左思右想,仍是想不出一个妥善之计,只得按捺心猿,运行神思诀修复经脉。
半晌之后,箜篌使者复又来到沉香厅,脸色颇是古怪:“我已将李公子的话禀明少宗主,但少宗主什么也没说。”
“什么也没说?”李鱼反问道:“难道少宗主不觉得生气吗?难道对待一个不喜欢她的人,她仍愿意舍却一生幸福,一意孤行与他成亲?”
据陈凤年所言,唐柔雨生性冷傲,对于所追求的男子总是不假颜色,故此得了个“冰雪仙子”的外号。
若唐柔雨真是这般高傲的女子,知晓李鱼不是真心实意后,理应勃然而怒,为何反是这般淡漠?
箜篌使者似笑非笑:“李公子,自你来到凤鸣山,便是姻缘天定,怎么也挣脱不开月老手中的红线啦。
少宗主倒是问了一个问题,只怕你没有兴趣回答。”
李鱼忙问道:“什么问题?”
“少宗主蹙着眉头说,李鱼他和摘星楼上官雁是什么关系?
如果李公子觉得方便,不妨解释一二,我亦可为少宗主解忧排难。”
李鱼暗忖道:“我与上官雁自然是朋友关系,但眼下为脱困境,只好说些谎话蒙混过去。上官姑娘,我这是迫不得已,你可莫要怪我。”
他当即装出欲言又止的模样,支吾了一两声,方才扭捏作态道:“少宗主慧眼如炬,既如此,哎,李鱼就是想隐瞒也瞒不下去了。
上官姑娘,乃是我入仙林第一个认识的女子,亦是李鱼朝思暮想之人。
只碍于我微不足道,深怕高攀不上摘星楼,未敢对上官姑娘表露心怀。”
“哦?”箜篌使者眼角含笑:“那李公子为何要上擂台比武?这般举动,岂非让上官姑娘误会你见异思迁?”
李鱼灵机一动,连忙解释道:“尊使有所不知,正因为看到上官姑娘也在演武场中,所以我才会登台,才会如此奋不顾身想要胜利。
我希望在群雄面前扬名,这样才配得上霜月仙子。为了她,我可以不惧一切困难,只希望宗主与少宗主明察秋毫,能够成全我的一片痴心。”
“李公子先前说是意外登上擂台,便是一派胡言了?”
李鱼略微迟疑,尴尬说道:“实是抱歉。我爱慕上官姑娘,乃是一厢情愿,自作多情,从来不敢对人言明。
若非少宗主查出端倪,我也不敢说出这些话。李鱼先前说了谎言,内心有愧,还请少宗主原谅一二。”
箜篌使者霍然变色道:“大胆!好一个李鱼!你不敢高攀摘星楼,便可以作践仙音宗吗?
为了一个上官雁,竟敢对着宗主与少宗主满嘴胡言,还用什么肺腑之言来搪塞于我,叫我在少宗主面前亦成了虚假不实之人。
李鱼,你可惹动仙音宗的怒火了!”
李鱼不料弄巧成拙,一时语塞:“尊使息怒,我并不是故意哄骗,只是,只是……”
饶是李鱼思绪翻遍四海八荒,急切间也找不出一个较为合理的解释。
却听箜篌使者“噗嗤”一声笑:“嘻嘻,只想与李公子开个玩笑,没想到把李公子急得面红耳赤,还真是别有一番意趣呢。”
李鱼不由呆住,望向箜篌使者的目光更带着许多疑惑。
箜篌使者收住了笑,先道歉一番:“李公子可莫怪我放肆胡闹,实在是我见公子一直愁眉不展,便忍不住与公子开个玩笑,让公子心绪得以舒缓。”
李鱼苦笑道:“这个玩笑只把我吓了一跳。我实在没料到尊使也会开玩笑。”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只懂笑不露齿的严肃女子吗?”
箜篌使者反问两句,微微一笑很倾城:“谁叫你在我面前说谎话呢?我不捉弄下你才怪呢!
我不懂上官姑娘为什么突兀来到擂台,也不懂上官姑娘为什么突兀下去擂台,但是我懂得看人的眼神,尤其是女人的眼神。
因为我也是一个女人。”
箜篌使者继续道:“上官姑娘的眼神中满是爱意,若说朝思暮想,情根深种,倒要属她才是。
至于李公子嘛,何尝有半分怜香惜玉之心?你想要否认吗?
你说到上官姑娘名字之时,何曾有半点眷恋之意?却凭空来戏耍于我!”
李鱼忽然发现,自己实在不适合撒谎,也算不上机智敏捷。
也许在诗文理解上,他尚有几分捷才,称得上应变迅速,但于处世谋划上却短于智计。
他不免想道:“若是师父与我易地而处,她必有妥善解决的方法。只恨我思绪呆滞,竟没有办法避免入赘仙音宗。”
想到箜篌使者所说上官雁对他一往情深,李鱼却是不敢遽信,只觉匪夷所思:“我与上官姑娘不过萍水相逢一场,哪里谈得上男女之情?
她之所以来到擂台,乃是关切我的安危。陈兄不也立即上擂台了吗?难道他也对我情根深种不成?呸呸呸,我这是想哪里去了。”
既然苦思无益,李鱼索性先运功疗伤,私自忖道:“假若我不愿拜天地,仙音宗还能强行将我推入喜房吗?
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仙音宗总不能立刻让我拜堂成亲,待师父来时,再以学艺未精的理由与仙音宗理论。”
到了晚间时分,箜篌使者复又来到沉香厅,为李鱼带来了疗伤圣药与美味佳肴,还亲手为李鱼倒了六杯酒,斟酌之间,敛首低眉,情态颇为动人。
此时多数群雄纷纷散去,唯有十大门派及仙林一些大门派难却盛情,逗留于大厅中醉吟豪歌,作通宵达旦之饮,揽秉烛夜游之趣,共庆仙音宗双喜临门。
正所谓一醉解千愁,李鱼酒量本就不高,虽只喝了十多杯酒,却是昏昏沉沉,歪倒在卧榻之上。
本想闭目养神,再思索一番脱身的对策,却是不敌酒意,不觉就此睡去。
等到李鱼稍微酒醒,双眼惺忪,伸展之间却触到一具略带冰凉的躯体。
“这是……”李鱼一时神智未清,复又伸手碰了一下,忽尔神思惊悸,酒意全消:“这竟是一个女子!”
李鱼心神大乱,急忙揪开棉被,定睛瞧时,却见箜篌使者不着寸缕,脸上神色痛苦,躯体上几处血痕,已是呼吸全无,香消玉殒!
前半日犹在活泼调侃李鱼的箜篌使者,只是转眼时间,竟已死在李鱼的身畔!
五雷轰顶,惊变突然,李鱼又怒又怜,一面是冷汗直下,一面是怒火冲天。
第32章 敌友难辨(求推荐票)
这显然是一个拙劣的嫁祸之计,但世事可笑,莫须有三字便可以冤杀碧血丹心的大将,拙劣的布局更足以让李鱼遭受灭顶之灾。
李鱼实在想不出来究竟是谁要害他。他初入仙林,与人无怨,却已被一双黑手推向了无底深渊。
“一旦此事暴露,从此我李鱼身败名裂,万劫不复,疏影阁亦将遭受一世骂名。
难道是有人刻意针对疏影阁?只恨沉香厅中别无他人,我根本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难,难,难!”
李鱼一边急寻对策,一边则是怒发冲冠,为箜篌使者感到悲悯:“大好年华,却无端被我牵累,真让我百身莫赎。
那人要针对我与疏影阁,只管出手便是,却牵累无辜的箜篌尊使,让她因我而死。恨,恨,恨!”
这时房门忽然被撞开,闯进来一段催促之声:“箜篌尊使,怎得这许久都不回禀?宗主令你即刻前往鸾舞殿……”
便见一名仙音宗女弟子冒失闯入,一眼瞥见塌上血迹斑斑,先是木然愣住,随即反应过来,怒声呵斥:“贼徒放肆!”随即身形疾退而出,一路大喊:“不好了,不好了,箜篌尊使被贼徒杀死了!”
直到这名女弟子的声音离开数百丈,李鱼才反应过来:“那女弟子若真是来寻箜篌使者,怎会冒失闯入?
箜篌使者刚死不久,便有女弟子过来撞破,哪会这般凑巧!此人说不定便与阴谋者有关!”
心念动处,李鱼急忙跃动身形,想要扣下那名女弟子问个清楚。
只是他刚刚来到门口,便见一人手持玉笛,乍然而现,将李鱼气机牢牢锁住,不给李鱼留丝毫挪动的机会。
但见此人身穿白衣,身形颀长,赫然便是擂台上曾败于李鱼的玉笛使者。
玉笛使者脸色凝重,语声中更带着肃杀冷意:“姑爷,你伤势未愈,半夜中衣衫不整,心慌意乱,是想往哪里去呢?”
被这玉笛使者拦住去路,李鱼已知无法脱身去抓那名女弟子了。他一面思绪翻涌,一面让过一边,放玉笛使者进入了沉香厅。
玉笛使者一见到箜篌使者的尸体,触目惊心,泪水长流,奔扶到尸体旁边,止不住万千痛苦,大哭道:“箜篌姐姐,你醒醒!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连问三句为什么之后,玉笛使者温柔替箜篌使者盖上棉被,然后猛然站起,霍然转身,睚眦欲裂,怒火自胸臆间窜出,扩散于九天十地,却全往李鱼涌去:“是你杀害了箜篌姐姐,是吗?”
李鱼问心无愧,自然不惧箜篌使者的质问:“你觉得真是我做下的罪孽吗?”
玉笛使者怒目圆睁,一步一步迫近李鱼,每踏出一步,怒火便燃上一分,直是怒火万丈,燎原万里:“你刚刚慌不择路想要逃跑,此刻强作镇定,还想撇清吗?”
到此地步,事情已然无法挽回,一切挣扎都是徒劳,便只剩对簿公堂了。
李鱼忖道:“唐佳慧能将仙音宗治理得蒸蒸日上,想必不是昏聩之人。好在有一个女弟子的线索,也不算全无收获。但须尽快禀明情况,免得阴谋者将那女弟子灭口。”
李鱼只想马上见到唐佳慧,不想与玉笛使者多费唇舌:“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尊使既然怀疑,速将我带至唐宗主面前,再行分说。”
玉笛使者见到李鱼了无惧色,一副光风霁月的模样,反是一愣,倒将满腔怒火浇灭了一半。
他回顾四周,见到桌上一只酒壶两只酒杯,心有所动,质问道:“李鱼,你还敢强作镇定?必是你酒醉失德,对箜篌姐姐起了歹意。
箜篌姐姐虽然酒醉无力,却是抵死不从,你便恼羞成怒,非但将她杀死,更将她,更将她……
我要你血债血偿,要将你挫骨扬灰!”
玉笛使者所作推想颇为合理,想来这正是阴谋者想要众人以为的“事实”。
李鱼心内叹了一口气,道:“多说无益,还请尊使和我一起去见唐宗主。即便你想将我碎尸万段,也当在唐宗主裁定之后。”
却听玉笛使者喃喃自语道:“不对,不对!”
他的目光忽又锁定了李鱼的双眼,想要从中发现一些什么,却只见到李鱼的焦急。
但这种焦急,分明不是面临死地的焦急,而是一种生怕错过什么的焦急。
玉笛使者眉毛又是一动,忽然道:“是了,你对少宗主都没有痴迷之意,怎么会突然对箜篌姐姐心怀不轨?
你在擂台上意志过人,怎会突然迷失心智?难道说,这一切乃是其他人所为?”
李鱼心道:“看来玉笛使者并没有完全被仇恨迷了眼睛。
玉笛使者尚能找出破绽,唐佳慧更是慧眼如炬,想来这一场误会当能妥善解决。”
他正想开口说话,忽觉气机已被玉笛使者锁住,身体亦被玉笛使者挟在怀里。
李鱼措手不及,暗忖道:“难道玉笛使者那番话是故意迷惑我的?但我本身就不打算以武力抗拒,他又何必来这一套暗渡陈仓?”
于是李鱼对着玉笛使者近在咫尺的俊秀脸庞,叹道:“如此也好,速带我去见唐宗主。”
玉笛使者将桌上多瓶疗伤圣药一把兜进怀里,挟着李鱼疾速飞出沉香厅,风驰电掣,却是往仙音宗外飞去。
李鱼大吃一惊,不知道这玉笛使者想要做什么,连连喝问:“玉笛使者,难道你想动用私刑?
难道这等大事你敢擅作主张?你究竟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转瞬间便是千里之外,却见玉笛使者终于降落云端,将李鱼放在地上,赔礼道:“李公子,莫要误会,我这全是为了你好!”
李鱼不明白玉笛使者是敌是友,眼神中留了几分警惕,叹道:“你若真是为我好,便不该带我离开仙音宗。
如此一来,岂不是让我成为了畏罪潜逃之人?岂不是坐实了我的罪名?”
“眼下实在迫不得已,仓促间我也只能出此下策。
我可以相信你不是杀害箜篌姐姐的凶手,但是箜篌姐姐乃是‘十二乐使’中最得宗主宠爱之人,更与少宗主情同姐妹。
若是宗主得知箜篌姐姐遇害,那必是雷霆震怒,立刻要将你碎尸万段。
你纵然问心无愧,弹指之间便是化为乌有,全然没有陈说冤情的机会。”
玉笛使者竟似真心为李鱼考虑,倒让李鱼觉得敌友难辨。他摇了摇头:“我想唐宗主非是能被怒火蒙蔽之人。”
第33章 回头无路
似是听出了李鱼的弦外之音,玉笛使者道:“那是自然,宗主聪颖天睿,智慧世上少有。
只是你不知道,箜篌姐姐在宗主心目中的地位,有时甚或超过少宗主。
宗主常说,十二乐使中,唯有箜篌最知她心意。”
玉笛使者继续道:“何况你乃是宗主与少宗主亲自定下的佳婿,大喜之日,你却杀害了宗主最得力的心腹。
你的存在,显得宗主有眼无珠,你觉得宗主能立刻冷静下来吗?
你纵然有千言万语,却抵不过宗主那一刹那的怒火。”
见李鱼目中仍有一丝疑惑,玉笛使者猛地跺了跺脚:“李公子,我冒着宗主震怒的后果,将你带出仙音宗。难道你还疑惑我会害你吗?
我只是不想你冤屈而死,却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
眼下十大门派都聚集在仙音宗,一会儿都知道了箜篌姐姐遇害的事情。
你若还是呆在仙音宗,只会成为献祭仙音宗脸面的祭品。
唯有暂且忍耐,待宗主冷静下来,一切疑团终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刻。”
李鱼思索玉笛使者所言,确实也颇有几分道理,于是道:“尊使甘犯逆鳞救我性命,李鱼无以为报,只有感恩铭心。”
玉笛使者将那一大堆仙音宗疗伤圣药都塞到李鱼手上:“你先找个地方躲藏起来,等过个几天,估计宗主就能冷静下来。那时你再来仙音宗陈说冤情。”
“尊使,先前那大声喊叫的女弟子甚为可疑。
如果你真心想为箜篌尊使报仇,也许那个女弟子便是重要的线索。”
“我记下了,李公子你快离开吧。迟则生变,只怕等一会宗主就会派人前来捉拿你。”
待玉笛使者走后,李鱼急往山间蹿缩:“疏影阁是回不去了,不如先回秋鸣山,待个一两天再做区处。”
疾行数千里,李鱼却总是心神不宁,隐隐觉得不安。
忽然一道闪电划过李鱼脑海,骇得他立时呆在云头,作声不得。
“箜篌使者修为高深,想要杀她,绝非易事。
仙音宗守备森严,又兼十大门派云集仙音宗,若凶手是不识根底的外人,怎敢选择今夜执行阴谋?
看来那凶手与箜篌使者本就极为熟稔,所以动手之际,箜篌使者全然措手不及……”
“难道阴谋者竟是玉笛使者?身为十二乐使,玉笛使者那时应该在大厅陪侍唐佳慧左右。
但那女弟子才叫喊了几声,玉笛使者就立刻出现在沉香厅,而其他使者却并未到场,足见他甚为可疑!”
想到此处,李鱼真是懊悔不已:“只怪我智慧不足,见事迟钝,当时竟未察觉到玉笛使者的诸多疑点。
他出现在沉香厅,既阻止了我抓住那名女弟子,又蓄意鼓动我出逃,坐实了我的罪名。
而他则可以在唐佳慧面前编造谎言,罗织我的罪名,更以我的逃跑佐证他的说辞。
一旦唐佳慧先入为主,就算她英明天睿,也将半信半疑,轻易无法还我清白了!”
李鱼越想越是有理,越想越是悔恨,当即调转身形,全力御气,向着仙音宗折返而去:“不管如何,我须得即刻到唐佳慧面前陈说事实,绝不能背上畏罪潜逃之名!”
“玉笛使者故意赠送我疗伤丹药,乃是攻心之计,表示他对我并无加害之心,让我放松了警惕。
而他真正的杀招却并不只是要我的命,而是要我李鱼身败名裂,永无翻身之日。
想不到他竟是这般深沉的心机。”
行了百里之后,李鱼脑中又闪过了一些念头:“如若玉笛使者真是阴谋者,他为何要害我呢?
照刚才所见,他与箜篌使者的情谊不似作伪。难道只为了要害我,他便狠心杀害了箜篌使者吗?我与他何曾有这般深仇大恨?”
“难道只因为擂台上输给我,玉笛使者就恨我入骨吗?
对了,他先前斩钉截铁说我对唐柔雨没有痴迷之意,他为什么如此笃定?
只有一种可能,玉笛使者对唐柔雨痴迷无比,所以才知道我不痴迷。”
“难道这便是玉笛使者害我的动机吗?
他本来踌躇满志上了擂台,却被我冒失打乱计划?
他恼恨我即将成为唐柔雨的夫婿,所以要让我身败名裂,无法继续与唐柔雨成亲?”
李鱼虽有诸般猜测,却也只是一种猜测。
这些猜测并不足以说明玉笛使者是否真是阴谋者,亦无法让他人信服。
只要玉笛使者矢口否认,在众人眼中,这一切猜测都只会变成李鱼拒不不认罪的疯狂撕咬。
李鱼亦明白,这一趟回头,只怕也是明珠暗投,无力回天:“耽搁了这许久,若玉笛使者真是阴谋者,只怕他已将那名女弟子灭口了。
唯一的线索若是断了,即便与玉笛使者当面对质,我也是百口莫辩,无法自证清白。
但无论如何,我绝不能不让阴谋者再给我扣上临阵脱逃的罪名!”
就在李鱼心急火燎赶往仙音宗之时,忽感前路云气翻腾,云层中传来一声震天怒吼:“好贼徒,为我箜篌妹妹纳命来!”
话声中,一只红色巨鼓威势狂袭,霸道直冲,如同黄河之水天上来,滚滚皆是仇恨与怒意,要将李鱼葬身于洪波之中。
李鱼眼见攻势凶猛,若不谨慎应对,怕是立刻粉身碎骨,连忙身形后移,同时手中桃花扇使用一招“流水桃花西塞隐”,真气幻化出一道桃花水流,稍微迟缓了巨鼓攻势。
“哪里跑!万鼓齐挝!”
便见那一只巨鼓发出奇异红光,随即一化百,百化万,竟是变出整整一万只巨鼓,密密麻麻,顿时将天地八荒全部遮挡:“咚咚咚咚!”
这一万只巨鼓竟是同时被无形之手敲响,发生万道愤怒鼓声。每一记鼓声牢牢锁定李鱼神识,一时窜入李鱼周身气脉。
李鱼一边运起君子养气术护住心脉要害,一边大声喊道:“住手!我与你同返仙音宗便是!”
李鱼虽得疗伤圣药助力,又运功治疗了大半天,但北海驼叟残留的“幽冥真气”非是易与,尚有不少残留于李鱼体内,阻碍着真气运行。
此时李鱼体内的神思诀真气尚不足往日一半。
此时云端中更有一道焦急喝止的女子声音传来:“大鼓使者,不可伤害李鱼性命,快撤回你的吼天鼓!”
大鼓使者满面怒火,暴跳如雷,只对李鱼的求和语咬牙切齿,却对女子的喝止声充耳不闻。
大鼓使者疯狂催动“控乐诀”,发誓要将李鱼化为齑粉,为箜篌使者报仇!
第34章 随缘剑法
眼见万鼓来势汹涌,李鱼故技重施,施展一招“渔阳鼙鼓动地来”,想要融入鼓声情境,再现演武场中击败玉笛使者一幕。
奈何大鼓使者含怒问罪,鼓声战意昂扬,威压迫人;李鱼无意兴战,扇风为消误会,只求自保。
境界有别,高下立判。鼓声与扇风相互碰撞,李鱼非但无法融入大鼓使者的意境,反而全被鼓声压制,神思诀真气当即为之涣散。
“噗!”
李鱼狂喷鲜血,身形更被打落云端,狼狈跌到百里之外。若非养气术护住要害,只怕已然一命呜呼了。
李鱼所跌落的地方恰好是一个泥潭,登时溅洒万点灰雨,固然遮住了李鱼遍身血迹,却为李鱼新披上末路之衣。
“仙音宗来人出手这般狠辣,难道说唐佳慧已下了格杀之令?”
李鱼一边从泥潭中爬出,一边迅速思索:“不管如何,须得面见唐佳慧澄清误会。只恨那人得理不饶人,全不听我解释。
但先前听到一个女子劝阻话语,也许她还能讲几分道理。”
只是云层之上鼓声不依不饶,牢牢锁定李鱼神识,一道道音波真气不断冲击李鱼周身。
李鱼疲于应对,根本无法接触到那名女子。
他此刻虽以“小桃花下拚沉醉”全力防守,为自身构成一个真气护壁,但力量本就悬殊,境界更是不及,伤势不断加深,这个真气护壁转瞬间便已岌岌可危。
李鱼心头瞬息万念:“若是冤死此地,我的冤屈将千古难雪,师父及疏影阁亦将因为遗臭万年。我绝不能坐以待毙。”
只是人到末路,力有未逮,纵然心有万千心结,终是无力回天。
李鱼苦思冥想,却想不出能够破解鼓声的合适招数,竟只能等待自己的死亡之花绽放。
其实神思诀妙用无穷,李鱼并不是全无反击之力。
若是结合这种绝境失意之叹,演化古人失路之叹,当能情境合一,招数威力无穷。
只是这些招数一旦使出,要么玉石俱焚,要么霸道狠绝。
李鱼并不怕死,只怕死后还背着无辜罪名,所以不甘心就这般死去。
而若是将大鼓使者杀死,反而更添了一项罪名,是以李鱼根本无意使出杀招。
大鼓使者虽是相隔百里,感气应机之下,却对李鱼身体的状况了如指掌。
于是他将控乐诀变本加厉,将万道鼓声化作杀人利刃,便要将李鱼千刀万剐。
就在此时,他耳边忽然响起陈凤年惊喜交加的呼喊:“原来李鱼这贼徒竟在这里,吃我一剑,乾坤万钧,疾!”
便有一柄金色大剑乍然从天而降,卷起剑风千道,浩然无匹,一时倾泻,将滂沱伟力全数挥向漫天巨鼓,更有数道剑影直冲大鼓使者而去。
大鼓使者不料陈凤年这一招竟是攻向了自己,猝不及防,虽然极力变招防御,但身体仍是被强悍无匹的剑气侵入,顿时痛不可遏,真气运行随之大乱。
“万鼓齐挝”这招仙音宗霸道绝学亦因为失去“空乐诀”的控制,万归百,百还一,恢复成一只红色巨鼓,“扑通”一声大响跌落云端。
大鼓使者怒目相斥:“好一个万剑谷陈凤年!竟与李鱼那贼徒狼狈为奸!也好,我一并收拾了你们两个害人狗!”
“真是误会了,大鼓尊使息怒啊!我陈凤年与那贼徒别无干系,怎么会与他沆瀣一气?
实在我这随缘剑法时灵时不灵,我也控制不了啊。得罪,得罪!”
陈凤年一脸无奈,正巧瞥见云层不远处的琵琶使者正往大鼓使者处赶奔,连忙喊道:“琵琶尊使,你可要替我作证。
我是真心要杀李鱼这贼徒的!先前是他愚弄了我,让我以为他是一个志诚君子。
没想到他狼心狗肺,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啊!”
说话中,陈凤年手持“惊天神剑”,对这李鱼所在方位怒声大吼:“李鱼,受死吧!狂雷天罚,疾!”
神剑之上,金光霎时大盛,涌出一道雄浑浩荡的剑芒,将黑夜照耀得如白昼一般,犹如天帝震怒,仙人伐罪,要让李鱼认罪伏诛。
陈凤年得意洋洋,复对琵琶使者大喊道:“尊使,你瞧,我对李鱼恨之入骨,你看我这一招,怒火万千,岂有半分留情之意?
请你对大鼓尊使言明,先前真是误会一场。”
话声方落,却见那疾往李鱼而去的金色剑芒忽地掉转方向,追风逐电,只是瞬间功夫,已来到大鼓使者身前,横冲直撞,雷鸣电闪,强势撞入大鼓使者体内。
大鼓使者见到琵琶使者前来,又听到陈凤年解释,总算按捺下对陈凤年的出手之意。
却不提防陈凤年又是一剑暗地偷袭,全然是防不胜防。
有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一回大鼓使者却是连怒吼都喊不出来了,扑愣愣坠下云端。
也是凑巧无比,他这番落下之地,正好便是他那只吼天鼓所在。
于是大鼓使者高大的身躯便化成了一只厚实的鼓槌,重重砸在鼓面上。
“咚咚咚……”虽只是一声,回音却是不绝,回荡在群山碧水之间,奏出了动听无比的天地之音。
陈凤年目瞪口呆,连忙赶到大鼓使者身旁,连连摆手道:“该死,该死!
我这随缘剑法可真该死。尊使啊,这可真怪不得我啊!”
一旁琵琶使者早已给大鼓使者喂了仙心丹,嗔怒道:“陈公子,你是有意为之吗?
我奉劝一句,莫要玩火**,把万剑谷都牵扯进来。”
“真是冤枉啊,我真是堪比窦娥啊。我先前明明对李鱼那贼徒出手的,尊使你也是看到的。至于这意外嘛,可由不得我啊。”
陈凤年将眼中笑意全数藏匿,继续叹气道:“谁让我千万种剑法不选,偏偏学了这什么随缘剑法啊。
尊使明鉴,我只有金丹修为,为什么能击败元婴期的大鼓使者?全是因为这随缘剑法太随缘,缘分到了,威力可以堪比渡劫;缘分不到,威力却连辟谷期都不如啊。
不幸中的大幸,我那一剑只有元婴修为,并不是渡劫期威力,不然大鼓使者可就真的完蛋了,那我也真的完蛋了。”
琵琶使者听出陈凤年话中“不以为愧,反以为喜”的意味,秀眉不由皱起。但眼下却顾不得这陈凤年,只对大鼓使者埋怨道:“大鼓使者,宗主要亲自将李鱼剥皮抽筋,吩咐我们抓一个活的李鱼回去。
我知道你与箜篌使者情谊深厚,但你岂能恣意妄为,不顾宗主钧令?
我纵然是后进末学,人微言轻,但宗主的话你也敢不听吗?”
第35章 四面楚歌
鼓声戛然而止,李鱼正自疑惑,忽然一阵香风袭来,他身体不由自主被裹挟至半空。
破云扫风,瞬息千里,转眼便在五百里外。
李鱼动弹不得,诧异问道:“上官姑娘,你怎么也来了?”
上官雁默不作声,复又疾行万里,方才将李鱼恼怒丢下云端。
只听“扑通”一声大响,李鱼竟是跌落在一个碧波寒潭中。
霎时夜水漫透,将李鱼淋了个冰冷彻骨。
冷眼瞧着李鱼自寒潭中难堪爬出,上官雁眸中霜寒覆盖,杀意迫切:“现在酒醒了吗?”
李鱼伸手抹去眼睛附近水珠,轻轻一叹:“酒自然是早就醒了。”
上官雁嘴角逸出一缕冷笑,眼中霜寒化为剑上霜冷:“那就请施展疏影阁绝招,将我上官雁击杀。不然,便只有成为我剑下亡魂。”
李鱼心思急转,连忙辩解道:“难道上官姑娘也以为是我李鱼犯下罪行?”
上官雁缓缓踏出两步,步履之间气势骇人,剑锋未出而剑意怒扬,仿佛荒古无涯中一尊坠泪的神像,越见其悲悯,便越见其凌厉:“一室之中,唯有你与箜篌使者二人。除了是你,还能是谁?”
李鱼心头苦涩,竟是没来由一阵伤感:“果然隔阂才是世间最大的杀器。
我纵是无愧于心,她却是百般猜疑。我还以为上官雁迥异常人,却原来亦是雾里看花,空自许为知己。”
于是李鱼微微一笑:“上官姑娘定要这么想,李鱼无话可说。
星月剑法自是高深奥妙,李鱼却也不能束手就缚。”
“既然无话可说,就请你剑下败亡!”怜星神剑一招“胡天八月即飞雪”,涌出万朵雪花,无有半点情面,只剩下冷酷袭杀。
李鱼心如冰雪寒冷,桃花扇亦是演化“胡天八月即飞雪”诗境,顿时雪花万朵,傲然无畏,纷纷迎上。
上官雁剑招依据自然天象而悟,李鱼扇风依据古人诗句而悟,两者殊途同归。只是道理虽一,运用却是大不相同。
比起秋鸣山所见,上官雁虽是使用同一招剑法,但时过境迁,真气裕如,剑招剑境俱都臻入化境,实非李鱼能与匹敌。
便见双招极会,李鱼技逊一筹,扇下雪花消失无形。漫天飞雪中,怜星神剑击碎虚空,锋芒透现,竟已狠狠刺入李鱼胸口。
潺潺鲜血鲜艳夺目,流遍湿寒衣衫,将李鱼弄成一个浑身红透的血人。
李鱼兀傲一笑,笑里却不知几分悲凉:“好一招胡天八月即飞雪!”
蓦然却有一股温柔真气自怜星神剑的剑锋涌来,随即游遍李鱼四体百骸,将先前北海驼叟残留真气一扫而光,更有怜惜万种,安慰千端,为李鱼修复受损气脉。
李鱼大是意外,望向上官雁的目光便成了感激,便成了狂喜,便成了畅怀!
本以为良朋远去,本以为衷心不察,却不料一剑之间,良朋失而复得,衷心得表日月。
人间世中,得一知己足矣。
却原来上官雁还是懂我!
前一刻苦涩的脸庞,终是现出了快意的笑容。纵然是牵扯伤口疼痛,李鱼亦是放声大笑,豪情万分:“好,好,好。”
上官雁却是幽幽一叹:“李公子,我那般无情斩杀,可你偏没有杀意。
哎,你这样不知进退,让我很是担心。”
“你是我的朋友,纵然你对我有所误会,但我怎会对你有杀意呢?
不过你装得绘声绘色,真让我以为你必欲除我而后快。”
上官雁道:“你被人构陷,眼下已是四面楚歌。我想迫出你的极限,瞧一瞧你的自保能力,这才故意让你发怒。没想到你却还是有所保留。”
“四面楚歌?”李鱼微微一愣:“此话何意?难道仙音宗派出重兵来抓我吗?”
上官雁又是一叹:“岂止是仙音宗?当时唐宗主震怒无比,将放你逃跑、负荆请罪的玉笛使者重伤在地,罚他面壁思过三年。
唐宗主更颁下‘天音令’,凡是仙林中人能够活捉你李公子的,便可换得仙音宗一门秘籍或一件至宝。
十大门派同气连枝,均已派出弟子搜捕你的下落。
我亦是趁此机会前来搜寻你的下落,恰好有陈凤年这莫名其妙的家伙拖住了仙音宗来人,我才有机会带你暂避锋芒。”
李鱼这时才知情况已然如此严重,若不及时解释误会,从此李鱼这两个字便真正无法立足仙林了:“事不宜迟,我要立刻赶回仙音宗。我要面见唐宗主,澄清误会。”
上官雁断然摇头:“万万不可!你若是回返仙音宗,便是自投罗网。
此回你遭人构陷,只要是有心之人,稍作思考,便能明白你的无辜。
譬如说你重伤在身,为何忽然有了不轨之念?
譬如说你已然是仙音宗佳婿,已有冰雪仙子,何必舍大而取小?
纵然你真对箜篌使者有意,只需文火慢炖,何必急不可耐?
问题在于,当时沉香厅中只有你与箜篌使者二人,死无对证,你无法自证清白,便只能百口莫辩,白白成了替罪羔羊。”
李鱼略微不解:“既然众人都能明白我的无辜,唐宗主好歹是一派之主,岂能如此武断?若是如此,岂非让仙林寒心?”
上官雁喟叹一声:“这便是仙林,这便是十大门派。
所谓仙林寒心,轻飘飘一声议论,最终只会融化在十大门派的光芒万丈下,又岂会让他们在乎一分?
你莫要看唐宗主满面和蔼,其实她城府颇深,并非真是慈祥可亲。”
她继续道:“箜篌使者死得甚是蹊跷,虽然未曾见到她的尸体,但在我想来,害她之人当是亲近之人。
若是外来之敌,只要稍微打斗,真气动荡,便早被十大掌门察觉了。
换言之,害她之人既有可能便是仙音宗之人!
唐宗主为了避免家丑外扬,便只能先将你当替罪羊。
同时,处理了你之后,亦可让那真正凶手放松警惕,那将是唐宗主真正收网之时。”
李鱼沉默半晌,这才道:“若真如你所说,世道人心未免太让人失望了。”
“也许是我想太多了。但你要明白,箜篌使者乃是唐宗主最得力手下,素来宠爱有加。
我是亲眼见到唐宗主出掌重伤玉笛使者的,她那份愤怒与痛苦是假不了的。
此刻的唐宗主需要一个人承载她的怒火。无论你是不是凶手,对现在的她而言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已成为她释放怒火的目标,杀之而后快。
所以,你目前绝不能回仙音宗送死!”
李鱼亦是叹息:“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唐宗主若真是迁怒于我,我无怨无悔。
只是这一份冤屈,我实在无法忍受。
我更不想让师父与疏影阁莫名其妙背上骂名。
上官姑娘之言醍醐灌顶,看来我暂时只能先躲藏一阵了。”
第36章 人间行路
行气一周天已毕,上官雁将怜星神剑收回,又以真气为李鱼烘干衣服。
她更拈出一条布带,轻柔替李鱼包扎好伤口。
李鱼忽然一笑:“秋鸣山中我为上官姑娘包扎伤口,现在却要劳烦上官姑娘为我包扎。
种豆乃得豆,想来甚是有趣。”
上官雁微嗔道:“亏你还笑得出来。”
她顿了一顿,又说道:“若换作他人,必是愁眉苦脸,你偏笑得开怀。也许这便是你李公子最迷人之处。”
李鱼不识上官雁话中情意,只是感激万分,道:“本来我也是愁眉苦脸的,但得到上官姑娘帮助,已然真气圆满,暗疾全消。
想到逃命机会大大增加,我自然忍不住要笑的。”
“这点真气不值得什么。”上官雁极力掩饰自身疲弱之象,目含忧色,道:“我碍于摘星楼的身份,无法与你同行,更无法出剑保护。
危机万千,险象环生,也只有你一人独闯了。
在我想来,那杀害箜篌使者的真凶必然会想尽办法,将你置于死地。
只有你死了,他才能真正放心,秘密也才能永远埋藏。”
李鱼心中一动,道:“如此说来,那大鼓使者也极有可能是凶手了。
唐宗主下令活捉我,而大鼓使者出手狠辣,全然不留余地。
但大鼓使者与我素昧平生,他何必要算计于我?”
当下李鱼又将玉笛使者与那女弟子的疑点对上官雁说了:“我感觉玉笛使者亦颇为可疑,但他将我送出仙音宗时,还不忘将留在桌上的六瓶仙心丹与三瓶回天丸塞于我手。
这回天丸疗伤效果极佳,若玉笛使者真是凶手,岂非自添麻烦?”
上官雁暗忖道:“回天丸乃是仙音宗镇派之宝,一粒药丹便已价值连城。
箜篌使者竟一次给李鱼拿来三瓶回天丸,另加六瓶仙心丹,足见先前仙音宗对他的看重。
只是转眼间李鱼从佳婿变成贼徒,真是人生无常了。
也多亏了回天丸助力,我的归元诀才能快速修复李鱼的气脉。”
于是上官雁自怀中掏出两瓶“星芒丹”,递向李鱼:“此回观礼仙音宗,我未曾准备,所带疗伤药不多。聊胜于无,你都收下吧。
至于大鼓使者与玉笛使者,我会多加注意。
你逃逸仙林,虽说是暂避风头,却又可引蛇出洞,吸引真凶前来。
只是此举不啻以身饲虎,轻易马虎不得。
请你记住,如果锁定真凶,万万不可硬拼,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只要你不死,真相总会水落石出。”
此时多一点疗伤圣药,便多几分活下去的机会。
李鱼感念上官雁恩情,当下也不客套,爽快将星芒丹收下:“事不宜迟,我这就离开。
若让旁人看见你与我一起,只怕多生波澜,反而连累了摘星楼。”
上官雁睫毛微动,忽然道:“若有机会,我会与冰雪仙子唐柔雨交谈一番。
她……她似是对你颇为青睐,若能说动了唐柔雨,再让唐宗主收回‘天音令’,你的处境便大为好过。”
李鱼一愣,摇头道:“我背了这么一口黑锅,唐柔雨亦将颜面扫地。
素来女儿家最重名节,她将因我而惹上无数非议。只怕唐柔雨比唐宗主更是恨我,她不亲自来杀我,便是谢天谢地了。你怎有可能说动她呢?”
“不说这个了。”上官雁千言万语激荡于心中,最后只剩下一点祈盼:“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望君善自珍重。”
“多谢上官姑娘。”
李鱼运使彩云追月诀,御气速度虽比不上摘星楼的“星象归一诀”,却也疾驰如风,直往明石城而去。
若只为躲避追杀,李鱼自当隐匿于偏僻山林,但李鱼仔细思考上官雁所言,决定火中取栗,故意在仙音宗属地现身。
虽然危险增加许多,却也等于主动向真凶宣战,相信真凶不会忍耐太久。
明石城众人尚不知李鱼牵连甚大,虽见李鱼衣衫沾满血迹,但仙林中染血本是常事,虽是多瞧了几眼,却并不多加盘问。
李鱼轻易洗了个澡,换了衣衫,又购买了食物、衣物备用,临走之时还特意在城中大喊三声:“李鱼在此,天下英雄来捉我啊!”赢得沉睡众人遽然惊醒,怒目相对,李鱼却是不慌不忙,潇洒离去。
之后李鱼又去了八万里外的红纱城与逸均郡。
二城一郡之行,不过是故布疑阵,吸引那些闻风而动的仙林门派,让他们在周边山川丛林虚耗时光。
而李鱼真正的目的地却是中岳城。这中岳城距离仙音宗不过万里,原本便是仙音宗的重镇。
李鱼相信,经过这大半天,城中仙音宗弟子已然接到唐佳慧的谕令。一旦李鱼现身中岳城,那么一切行动皆入仙音宗之眼。
而其他门派为顾忌仙音宗脸面,却无法在中岳城中越俎代庖,无法顶着多管闲事的帽子捉拿李鱼。
如此李鱼所要对付的敌人便少了很多,也有更大几率等到真凶的到来。
此时朝霞初起,天放光亮,李鱼正自疾行,却听耳边传来一声叹息:“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辛稼轩这两句词,倒真是与仙林妥帖吻合。”
这词句转眼重现,这声音似曾相识。李鱼悚然而惊,抬望眼处,却见圣儒门怀剑公子衣带飘飘,静立于西侧云端三丈之外。
李鱼暗自一惊:“怀剑公子与我距离如此之近,我竟没有发现他的气机。没想到第一个找到我的竟是他。”
是祸躲不过,李鱼亦是停住身形,目光流露戒备之意:“怀剑公子是为仙音宗而来?”
怀剑公子轻笑道:“错了,我是为杀你而来。
我特意等到朝霞初升时刻,只是因为红艳朝霞里,最有杀人的氛围,我的杰作才能臻于完美。”
李鱼心念一动,问道:“难道我与上官姑娘会面之时,你就已然发现了我的踪迹?”
怀剑公子伸出那只纤细白皙的右手,轻轻吹了一口气:“为了完成杰作,我一直很有耐心。
何况,能听到霜月仙子一句别有人间行路难的感叹,这等待便不算无聊。”
李鱼听怀剑公子两次提到杰作,心中忽有一种不安感觉:“先前不跳出来,现在却拦住我去路,你究竟是何用意?”
“用意吗?堂堂疏影阁弟子,竟是这般愚笨。
直到此刻,你还不知道是谁把你送上比武招亲的擂台?”
怀剑公子的嘴里满是讥嘲:“你听好了,小鲤鱼,你之所以万劫不复,一切都出自我的手笔。”
第37章 穷途末路
李鱼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他竟是被隔了万千人潮的怀剑公子推上擂台。
只是水落石出的此刻,望见怀剑公子满是讥嘲的笑,李鱼反而没有了激动:“原来怀剑公子对我如此看重。”
“你乍入仙林,便入得疏影阁门下。若不让你上擂台表现一番,岂非辜负了梅花仙子期盼?
只是没想到辟谷期的你,能耐倒是不小,非但没有丢人现眼,反而收获无数赞誉。
演武场中近万豪杰,哪一个不夸奖你是横空出世的少年英雄?”
“只因为我占了一些风光,你就要处心积虑谋害我?
仙林中久享盛名的怀剑公子,圣儒门的下任掌门,却只是妒贤嫉能,心胸狭窄的小人?”
“噗嗤。”怀剑公子笑得如花灿烂:“你把自己看得太高了,也把怀剑公子看得太小了。
众人眼中的惊艳,在怀剑公子看来,只是庸陋可笑。
我要杀你,不是因为你的潜力可期,而是因为你没有丢人现眼。”
刹那间,李鱼心思百转,思绪万千,终于明白了怀剑公子的动机:“我本是无名小卒,即便丢人又能如何?怀剑公子之所以耿耿于怀,那必是因为师父的原因。
我在擂台上极力求胜,是想要证明师父眼光不差。而怀剑公子之所以让我上擂台,却是想要证明师父眼光谬误。”
于是李鱼冷冷说道:“原来那天,我与师父的对话,你全都听到了。”
怀剑公子拍手赞道:“榆木脑袋开窍了,倒真不枉梅花仙子一番栽培。
圣儒门有一招‘明察千里’,只要锁定一人气机,千里之内都可以见他所见,听他所听。
那天你在梅花仙子面前指摘我的琴声,已是触犯杀机,罪无可赦。”
李鱼大笑道:“我才知怀剑公子竟是偷听惯犯,先来偷听我与师父说话,又来偷听我与霜月仙子说话。
圣儒门所谓明心见圣,却只是冠冕堂皇,金玉其外。数千年斯文扫地,可算人间笑柄。”
怀剑公子亦是大笑:“我此心从不轻许,四海八荒唯梅花仙子一人,让我神魂颠倒,无法自持。
为了得到她,不要说斯文扫地,便是遗臭万年,我亦是在所不惜。
只怪她心有所偏,眼中竟将你看得比我还重。
我本想让你出乖露丑,再徐徐让梅花仙子知晓你的可笑。
奈何你嫌命太长,偏要逞强于擂台之上。
话说回来,如若你败于云台山那蠢材之手,我反倒没有兴趣亲自布局,亦不会有今日的杰作了。”
李鱼再度大笑:“可见怀剑公子内心深处,还是害怕我了。你必是认为比不上我,是以……”
怀剑公子脸色狰狞,怒吼一声“住嘴”,手中一缕劲风快逾紫电,直袭李鱼面门。
李鱼早已神识紧绷,时刻提防怀剑公子动手。
眼见气劲袭来,他忙使出一招“风雷自古无回避,也截蛟龙别处行”,真气四涌,想要以强会强,将怀剑公子怒火如数奉还。
岂知怀剑公子招数玄奇,虽只是一缕气劲,却有如吞噬万物的深渊,轻易化消了李鱼真气,威势不减反这增,直将李鱼摔落百丈之外。
虽有养气术护体,却是难挡“圣天功”浩盛真气。一招之间,李鱼五脏六腑皆受重创。
李鱼连忙吃了三粒回天丸,勉强翻身而起。
他尚是首次遇到这等深不可测的强敌,虽是心无所惧,却已感觉到穷途末路的衰败气息,心上不由自主蒙上一层无法战胜的阴影。
却见怀剑公子飘然落地,鄙夷笑道:“何必那么吃惊?莫非你真以为北海驼叟那种化外散修能与我圣儒门相提并论?”
李鱼竭力稳住心神,沉声问道:“你功力确实超凡。所以,也是你无声无息杀了箜篌使者?”
怀剑公子轻笑道:“我可一直在大厅里,不要诬陷好人。
你先前猜想凶手是仙音宗的玉笛与大鼓使者,怎么忽然赖在我头上呢?”
他顿了一顿,复又说道:“当然,说我是凶手亦无不可。所有的布局,皆是出自我瞬间闪光。
虽然计谋老套,但老套的计谋往往最管用。
你死之后,自是骂名难除,而梅花仙子亦将遭受世人白眼。
那时我柔情安慰,细心照顾,还怕得不到梅花仙子一颗真心吗?”
听得此言,李鱼已是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双眼瞪视,勃然大怒:“痴心妄想!我师父不会被你蒙骗!”
怀剑公子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呵,我感受到了极端的愤怒。微不足道的你,配上这极端的愤怒,已值得怀剑公子亲自动手。
你瞧这漫天红霞,明烛天南,妍丽无端,像不像你的愤怒呢?”
李鱼怒不可遏,桃花扇含怒使出一招“为问龙君何怒,抉破古天河”,神思诀真气化成龙气与水流,竟比“七龙神水鼎”七龙齐出之时的水浪更见威势,汹涌泛滥,势不可挡。
怀剑公子右手一挥,毫不费力将李鱼情境合一的最强绝招挡下,笑道:“蚍蜉撼树,自不量力。”
笑声中,怀剑公子又弹出一缕劲风,瞬时窜入李鱼右肩,竟如刀割锋利,将李鱼右肩二十四条气脉尽数毁坏。
李鱼紧咬牙关,虽有万千苦痛,却并不喊出一声,聚集残余真气,“江南不有名儒相,齿冷中原笑未休”,眉目之间全是轻蔑。
“痴愚!”怀剑公子指头连弹九道劲风,第一道劲风将李鱼杀招消弭,后八道劲风窜入李鱼身体各处,将李鱼一身经脉全部焚毁:“气脉全断,再无法积贮真气,便连回天丸也无济于事了。”
李鱼虽是痛苦倒地,却未曾求饶半句,怒目而视,眼中尽是烧腾火焰。
怀剑公子又是一笑:“若叫梅花仙子看见这倔强模样,必然万分心疼你这个不肖徒弟。
就连不近人情的冰雪仙子,说不定也是怜惜无限。
对啊,梅花仙子赏识你,冰雪仙子垂青你,天下群雄也羡慕你。
今夜之前的李鱼,可说是仙林最风光的少年。
而在最风光的时候,你却跌落谷底,身败名裂,永遭骂名。
这等赏心乐事,真叫人分外欢喜。”
第38章 虽有遗憾
怀剑公子得意洋洋的模样,令李鱼只欲作呕。
此时李鱼已然无力出招,便勉强半撑起身体,用足气力,将一滩口水啐向怀剑公子。
怀剑公子身怀“圣天功”护体罡气,自不会让口水沾到身体半分。
怀剑公子衣衫纹丝未动,口水已然消失无踪。
“死到临头的杂鱼,兀自如此强项,却忘了是谁在掌控局势。”
于是怀剑公子的脸上还挂着笑意,脚上却只剩下恨意,恨意无限,重重踏在了李鱼的前胸。
“咔嚓!”
李鱼的骨头登时断了数根,鲜血亦是狂涌而出。
骨可断,血可流,但李鱼的倔强却未曾有丝毫减少。
纵然巨痛钻心,他依然怒目圆睁,依然没有一声惨呼。
“你可以打倒我,你可以杀死我,却永远无法得意。我李鱼不会让你得意!”
李鱼的嘴巴没有说话,但那不屑的眼神里闪耀着永不动摇的信念,终是让怀剑公子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狼狈退却。
怀剑公子沉默片刻,猛得勾起一脚,将李鱼踢飞十丈之外:“好一个不惧生死的模样,倒叫我肃然起敬。可怜你徒劳逞强,空留下许多遗憾。”
“遗憾之一,箜篌使者为你枉死,你却不知道谁杀了箜篌使者,更无法为箜篌使者报仇。这就叫死不瞑目。”
“遗憾之二,梅花仙子收你为徒,你却牵累了疏影阁千年名声,让梅花仙子背负识人不明的骂名。这就叫死难心安。”
“遗憾之三,苦读十年书,一朝鸣天下,你却要含冤而死,让心中抱负都付诸流水。这就叫死有怨恨。”
说出李鱼三桩遗憾之后,怀剑公子又是一脚,将李鱼踢飞十丈之外:“你说得不错,我承认了也无妨,我心底确是有些怕你。
诗词领悟上,我比不过你;生死意志上,我也比不过你。
但是我却可以主宰你的命运,因为我是怀剑公子!”
“你瞧,我把你像一条死鱼那样翻来覆去地玩浓,你却只剩下可怜的意志。
呵,意志有时候很可敬,但有时候比甜言蜜语还要不可靠。”
话声刚落,怀剑公子又将李鱼踢飞十丈之外。
在这反反复复的折腾之后,怀剑公子心中的恼恨才算消解了几分,李鱼那倨傲的眼神也似乎没有那么让人憎恶了。
于是,怀剑公子的脸上总算又有了笑意。
他望着天边的红霞,笑道:“我一直很喜欢朝霞的颜色,所以我选择把杰作留在朝霞中。”
一笑之后,怀剑公子闪到李鱼身旁,手指连弹,圣天功真气锐利如刀,霎时在李鱼俊秀脸上划出数百道细密伤痕。
怀剑公子点了点头,笑容中带着精心创作的踌躇满志:“不可否认,你的确是人间少有的俊美男子,连我都甘拜下风。
在这绮丽红霞中,将这么美丽的一张脸庞划出千疮百孔,形成一种难以言说的凄艳气氛。
这如果不算是杰作,那什么能称作是杰作呢?”
李鱼从来未曾放弃,但在悬殊实力面前,意志确实只成了空话,只能任由怀剑公子丧心病狂。
怀剑公子说得不错,死字难免,李鱼心中确实留有诸多遗憾。
也许,从一开始的“见雁而起”四个字,李鱼的命运便注定是一场悲剧。
倘若李鱼没有救下上官雁,倘若李鱼没有前往疏影阁,也许他现在还在秋鸣山中逍遥快乐,有书卷为伴,有青山为友,有老太太多给的铜钱,有老板娘白送的方巾,有卖鱼小妹的眼波流转,含羞藏情。
但李鱼从没有后悔过自己的选择。虽然是义父吩咐的“见雁而起”,但其实一切都是李鱼自己的选择。
就算现在不走出秋鸣山,过了五年十年,李鱼还是会选择走出秋鸣山。
因为那一副稀世少有的面容,李鱼曾经无数次心有疑问。
因为那一个学究天人的义父,李鱼曾经无数次想要追随。
所以,李鱼反而要感谢上官雁,让他有了决心,终于踏出了第一步,早一点领略了这个仙林的可贵与鄙陋。
这短短的三个月,能够拜入疏影阁门下,能够结识良师益友,能够醍醐灌顶,心有所归,已是胜读十年书。
这短短的二十年,虽有遗憾,并无后悔。
所以李鱼坦然受死。
怀剑公子不依不饶,手指聚气,反反复复切割李鱼的脸庞,将那一张脸装扮得血肉纵横,不显人形,却终是得不到李鱼的一点畏缩。
纵然怀剑公子焚断李鱼的经脉,毁坏李鱼的容貌,窥视李鱼的内心,却终究无法让李鱼有半分懊悔之意。
于是怀剑公子万分难受。
从头到尾,怀剑公子一厢情愿的“杰作”,而其实反是让他自惭形秽的折磨。
怀剑公子终于忍耐不住,他大吼一声:“去死,永远去死!”
暴躁的真气凝聚于怀剑公子双手之间,含着歇斯底里的恼怒与不甘,这一刻只想让李鱼永远消失于天地间,永远消失在怀剑公子眼前!
危急一刻,却见李鱼胸前忽然飞出一颗火红色珠子,放出夺目红光,竟是将怀剑公子极招全数纳于红光之中。
玄珠现本相,光芒耀人间,赫然便是火玄珠!
那天火玄珠消失后,一直别无异状。久而久之,李鱼便不曾想起,也未曾对师父提起,倒并非是按照上官雁嘱咐那般故意不与胡绛雪言明。
此刻火玄珠突然出现,还显出巨大威力,救了李鱼一命,自是让李鱼大为意外。
而另一边怀剑公子目光炙热,脱口而出:“火玄珠!”
圣儒门一直在追寻七玄珠的下落,怀剑公子身为门主之子,自然也掌握了不少七玄珠的讯息。
只是他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本来只是想除掉李鱼,没想到还见到了火玄珠!
机不可失,怀剑公子暂时顾不得李鱼,连忙运转十成修为,“获麟神剑”首次亮出,一招“经天纬地”,真气倾泻而出,想将火玄珠收入囊中。
谁料火玄珠竟然逸出轻蔑一笑:“本尊选中的人,岂能让你胡来?这点修为虽是不顶用,却也聊胜于无。”
一笑而毕,却见红光急闪,火玄珠势不可挡,吸纳了万道剑光,更突破圣天功护体,钻入了怀剑公子体内。
转眼便见怀剑公子身体瘫如一团烂泥,软软倒在地上,竟是死在顷刻之间。
而怀剑公子十九年苦修,圣儒门十九年苦心栽培,全数被火玄珠吸收,只是做了嫁衣。
第39章 奇货可居
火玄珠将怀剑公子真元全数吸纳,倏忽又飞到李鱼面前,发出森然而又玩味的笑声:“本尊是你的福分,也是你的祸胎。
小子,本尊无比期待着吞噬你的那一天。”
笑声之中,却见火玄珠光芒一闪,径自飞入李鱼身体之中,仿佛未曾出现一般。
李鱼本是强撑意志,不想在怀剑公子面前示弱。
眼见怀剑公子身死魂灭,李鱼苦苦支撑的意识亦随之松懈。
先前被故意遗忘的痛苦卷土重来,其势更盛,顿时让李鱼陷入昏迷。
旭日光生,红霞淡弱,天地重归躁动与宁静的奇妙谐和之中。
若非怀剑公子委顿成一滩烂泥的尸体,若非李鱼遍体染血的惨状,没有人会相信此处曾经上演一场惊心动魄的好戏。
荒古无涯中,却忽然响起了一声叹息:“原来号称七玄珠最强力量的火玄珠,竟在李鱼这么一个毛头小子身上。
火玄珠既已认主,李鱼这小子倒是奇货可居了。”
叹息之时,那人忽然伸出手来,轻轻一弹,便将怀剑公子的获麟神剑弹飞云霄:“剑是好剑,却被主人弄脏了,可惜。”
虽只是随手一弹,获麟神剑却疾飞二十万里,堪堪掉落在圣儒门高大壮观的牌坊之上,“铮”的一声,留下悲鸣涟漪,震荡在群山绿水之间。
当年儒门圣人获麟而哭,留下获麟神剑,承传千年。
如今怀剑公子仓促死亡,来不及一声哭嚎,反是获麟神剑悲戚莫名,泪流满面。
只是唯有获麟神剑自己清楚,它乃是因羞愧而哭,乃是因不得其主而哭。
至于圣儒门那些惊慌失措的弟子,只知道“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却是完全误解了获麟神剑的委屈。
李鱼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草席之上。
而眼前闪现出一张黝黑的女子脸庞。
瞧见李鱼醒来,女子惊喜喊道:“你醒来啦?”
这女子脸庞并不漂亮,脸上更有几颗显眼的黑痣,瞧着三十左右的年纪,但声音却颇是动听。
李鱼定了定神,心中颇为疑惑:“照理说我应该已是流血而死,怎会犹在人间?”一念动处,却觉遍体皆是巨痛。
虽有巨痛临身,李鱼却先对女子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然后他才从百宝囊中取出回天丸,将一粒丹药喂入口中,方才好受一些。
那女子道:“我去湖边洗衣服,回来路上却见到你倒在山路边,满身都是血,真是把我吓了一跳。
我大了胆子,发现你还有一点气息,于是就把你拖回家来了。
好在我之前备了不少止血的药,不管有没有用,反正都先给你用上。”
李鱼问道:“当时姑娘只看到我一人?我身边应该还有一具尸体吧?”
女子摇头道:“只有你一个人啊,哪有什么尸体?”
她脸上忽然现出一丝惧怕之意:“你,你该不会是坏人吧?难道是你杀了人?”
李鱼心头疑惑更浓,此刻却只有先安慰女子:“姑娘放心,在下绝非奸邪之徒。
至于那人的死亡,其实也不是我造成的。先不用管他了。”
这时李鱼已察觉自己头上包着密密麻麻的白布,只剩下一双眼睛和一张嘴没被包裹白布之内。
那自然是因为脸上伤痕太多,女子无从下手,只好笼统治之了。
李鱼对这女子更多了几分感激:“我这副人不人诡不诡的模样……全赖姑娘照料。”
女子脸上显出一丝滑稽笑意,却难掩惊魂未定:“你现在这样子,就好像一只兔子,瞧着很可爱呢。
不过说真的,当时看到你的脸,我还真是吓得半死呢。
本来我已经跑开老远了,但总是有些于心不忍……”
女子忽然上下打量起李鱼:“奇怪,你吃了一粒药,怎么感觉状态好那么多?
不行,现在不能和你说话。你快点休息吧,等会我会把饭菜端来。”
一瓶回天丸一共五枚药丹,只是两天时间,李鱼已将两瓶回天丸吃完。
回天丸虽是神奇,但李鱼经脉已被圣天功完全毁坏,一次次尝试重新凝气聚神,却一次次劳而无功。
同时李鱼的容貌,同样因为圣天功的缘故而无法恢复如初。
原本俊美无暇的脸上尽是坑坑洼洼,伤痕遍布。
只是临水自照,亦是难免难堪,若叫他人瞧见,则更是惊骇莫名了。
至于骨头的断裂,反而不算什么难题,经过仙心丹的滋养,只要半个月时间,骨头便可重生。
于是半个月的时间,李鱼虽然心中焦急,却也只能留在这间小屋之中。
救下他的女子名叫赵月儿,乃是山村中的一名织女,平时靠种点小菜与织布为生。
据赵月儿所说,她父兄早亡,多年来过得甚是辛苦。
好在世上好心人许多,怜惜她孤苦伶仃,又因为她相貌不好,难寻夫婿,于是对她更多几分照顾。
据赵月儿所说,她之所以救下李鱼,乃是苦命人怜苦命人。
当时她瞧见李鱼的眼睛,忍不住便有了同情之意,思前想后,这才将李鱼救回小屋。
李鱼感念赵月儿这半个月来的细心照顾,但是他心中有诸多牵挂,更急于知道师父与疏影阁目前的处境。
由于无法存贮真气,连君子养气术都已无用,李鱼已与常人无异。
要知道君子养气术虽然集聚天地正气,但也需要积蓄于体内经脉之中,时刻涵养,方有护体之妙用。
遭受怀剑公子重创的李鱼,能够捡回一条命已然算是幸运,虽然失去了君子养气术,但在李鱼想来,倒是能够释怀。
只不过这般情形之下,便只能像凡人一样骑马赶路。而若是骑马赶回玉笛谷,不知道猴年马月。
是以李鱼内心之中颇是焦急,无时无刻都想要离开这山村小屋的宁静生活,去重新品尝那淌血的仙林悲欢。
这一天,李鱼感觉自己身体已能承受骑马的压力,于是躺在床榻上,心中想着离别之语,想要和赵月儿告别。
没想到他正要开口,却听屋外赵月儿哭声传来,登时让李鱼惊坐起来。
第40章 天劳我形
尚是静谧的清晨,赵月儿的哭声虽然并不算响亮,却犹如尖锐的锣声,迫得李鱼匆忙爬起身来,匆忙赶到赵月儿身边。
出乎李鱼意料,屋外并无异状。昏黄的油灯在窗外发白天色映衬之下,已然微弱无比,却依然能让李鱼看清楚,确实是有赵月儿一个人伏在桌案上啜泣。
泪水染透了手帕,更将那老旧桌案多添了十几道泪痕。
瞧桌上涕泪纵横的模样,料来赵月儿已经哭了许久,无声哭泣,越哭越苦,终是忍不住哭出了声。
李鱼暗忖道:“她怎么如此悲伤?虽然我自身难保,但她对我有大恩,却不能视若无睹。”
于是李鱼轻轻咳嗽了一声,柔声说道:“赵姑娘,你怎么啦?方便与我说说吗?”
赵月儿似是没料到李鱼如此早起来,慌里慌张站起,双手窘迫失措,急将脸上泪痕胡乱抹去,掩饰道:“没,没有怎么啊。全怪我不好,居然把李小哥弄醒了。”
李鱼道:“赵姑娘若有烦恼之处,尽可直言。我的确自身难保,但未必不能解决你的烦忧。”
说话之时,却见李鱼从百宝囊中取出那枚“摘星令”:“别看这只是一枚小小令牌,它却是仙林中人梦寐以求的至宝。
只要姑娘拿着此令牌去到市集中,自有人会将你送到摘星楼。
那时凭借这枚令牌,姑娘便可提出一个要求,或许便能让姑娘弥补遗憾。”
赵月儿现出疑惑之色:“摘星楼是什么地方?我可没有听说过。”
李鱼正要解释,赵月儿已是连忙摇手,语声中充满了感激,却又充满了悲伤:“我知道这枚令牌分量重大,价值万金,李小哥怎么随便给我这个山野女子?
快请收回令牌啊。我,真的没有什么事情。”
“赵姑娘不但救下我一条性命,这些日子里更是细心照顾我的饮食起居。
姑娘于我,不啻再造之恩。姑娘明明有了苦衷,却不肯与我言说,那显然是认为李鱼无能为力。真叫我惭愧无地,羞惭万分。”
听到李鱼的自责话语,赵月儿连忙道:“不是啦,我可没有故意要瞒李小哥……罢了,我告诉你便是了,只望你不要取笑我。”
李鱼心头暗自纳闷:“取笑?怎么忽然说到取笑两字了?”
但这时李鱼倒不便冒昧相问,只是道:“请姑娘如实直说,李鱼不敢有半点取笑之意。”
赵月儿忽然低下了头,低声说道:“我天生皮肤黑不溜秋,难看无比。
偏生脸上还有这几颗大如铜钱的黑痣,遮住了大半个脸,更是让人望而生畏。
就连村里的鳏夫都嫌我晦气,无人与我说亲论嫁。
如今我已然三十有多,一直孤独一人,从无人能体会我的孤独。我也想像其他女子那般,有个知暖知热的郎君。”
李鱼不免一呆,实在没料到赵月儿所悲伤的原因竟是春花秋月,虚度年华。
这类女儿家情思,可不是他一个不懂风情的少年能解决的。
这般堂而皇之听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谈论儿女之情,实在叫李鱼尴尬万分。
千不该万不该,是李鱼自己坚持要赵月儿说出苦衷。如今求仁得仁,李鱼也只有效法那个好龙的叶公了。
他微微叹息,示意自己有在认真倾听,然后安慰道:“姑娘一副好心肠,总会遇到呵护你的如意郎君。”
“李小哥不必安慰我了,若世上真有这样的如意郎君,也不是我这样的女子能够拥有的,哎,哎。”
李鱼只好胡乱安慰道:“人生之路漫长,姑娘尚是年轻,为何如此颓唐?
正所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哦,这诗姑娘没听过?
对了,常言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栽柳柳成荫。又言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姑娘只管开怀畅笑,相信很快就能找到疼爱你的好夫君。”
赵月儿忽然道:“李小哥,难道你还不清楚我的心吗?非要我明明白白说给你听吗?
左右是羞耻,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也豁出去了。
其实我早已深深爱上了你啊!”
这一声犹如晴天霹雳,威力之大,甚或堪比大鼓使者那一招“万鼓齐挝”,瞬间让李鱼头疼无比,连双眼也四下无措,慌忙移开半寸,避开了赵月儿的眼神。
却听赵月儿又是哭出声来,只是这时的哭声不再锐利汹涌,而是低回感伤,如怨如诉。
李鱼心知自己这一下眼神回避,已伤赵月儿的心,却也无可奈何,勉强安慰道:“赵姑娘,我们相处未久,实在想不到你竟会垂青于我。
且不说我此刻冤仇在身,无法报答你的恩德。
便是我闲居无事,暂时也不会做家室之想。
姑娘一番错爱,我实是愧不敢当。”
赵月儿哭着道:“我早就知道了,早就知道了!你虽然脸上被毁得不成样子,但你先前一定不是普通人。
虽然你暂时落难了,但就好像是故事里面的王爷掉在了民间,终究是会回到王宫去的,怎么也不会和我这种丑陋的女人有所关联。”
李鱼沉默片刻,虽然甚为愧疚,却也只能快刀斩乱麻:“恕我直言,我无法接受赵姑娘的美意。
在我心中,赵姑娘并非无足轻重,反而地位甚高。但我对你全是感激之情,而没有半点爱怜之意。”
见到赵月儿又是哭泣,李鱼颇为不忍,安慰道:“赵姑娘!你不必对你的容貌耿耿于怀。
其实你心地善良,在我眼中,魅力更胜过绝色佳人,绝不可这般轻视自己。
不瞒姑娘,我先前容貌倒算得上俊朗,如今我的脸你也看到了,惨不忍睹,可我并没有一点在意。
天劳我形,吾逸吾心以补之;天厄我遇,吾亨吾道以通之。”
见到赵月儿满脸疑惑,李鱼稍微解释了一下:“这两句的意思是说,就算老天爷让我遭受挫折,但是我依然不会放弃,不会绝望。
‘我’只是有了外在的变化,就好像现在被毁容的脸。‘吾’则是内在真正的真我,其实从来未曾改变过。
即便遭遇坎坷,只要认清本心,依然无所畏惧。”
赵月儿似懂非懂,只是叹气道:“我还是不太明白你的话。但是这些天相处下来,时不时听你口中说这些大道理,说一些很有文化的诗词句子,反倒挺喜欢你这种文绉绉的说话方式。
我虽然不懂,却越来越感觉自己爱上了你。”
第41章 竹叶吹笛(求推荐票)
赵月儿继续道:“当时我救你回来,可不知道你不是普通人,满心里只觉得你和我一样可怜。
到家了才发现你虽然毁了脸,但身形挺拔,皮肤也很是白皙。
于是我就动了小心思,想要和你凑合着过日子,才会那样尽心尽力照顾你,想要在你心里留个好印象。
这些天下来,我再笨也知道你和我是不同的,可是我偏偏越来越喜欢你,崇拜你。
可我也知道,你肯定会离开我的。只要你伤势一好,就准备离开我是不是?
昨天晚上我见你可以下地走路了,想着你马上要离开我了,就难受到不行,也不想睡觉了,就一直坐到天明。”
李鱼听赵月儿真情流露,心下颇是感动,但亦只是感动而已。
借着话头,李鱼顺水推舟道:“我的确想着今天就和赵姑娘告别。我受姑娘大恩,却反而让姑娘困扰,实在抱歉得很。”
赵月儿泪珠直在眼眶中打转,却是强自一笑:“我早知道你要走了。
不说这个,时候不早了,我该做早饭了。好歹吃了饭再走。”
李鱼心中过意不去,却无话可说,暗忖道:“多说无益,她既然要我吃了饭再走,那也不必拂逆她的好意。
只有半月相处,她未必真是喜欢我,多半是因为太过孤单,所以生出幻想来。
待我离开后,再过半个月,她自然会将我忘记。”
做饭加上吃饭,差不多又过去一个时辰。
李鱼本来也没有什么行李,唯有那柄桃花扇,是被赵月儿一同带回草屋的,此刻拿在李鱼手中,也不需要收拾。
李鱼在饭桌上坐了片刻,站起身来,又将摘星令拿出来:“赵姑娘,我极有可能一去不返,实在无法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这块令牌你拿着,以备不时之需。”
赵月儿轻轻“哼”了一声:“李小哥,我说过了,这块令牌我可不要。
难道只准你说话算话,我就没有说话算话的资格吗?”
李鱼只好把摘星令收回:“赵姑娘请勿多心,既然你不想要这令牌,不要便是了。如此,我便告辞了。”
“别急着走。我不要你什么令牌,只想你听我一首曲子。我想用曲子为你送行。”
李鱼这些天从未听赵月儿唱过歌曲,也未见小屋中有何乐器,忽然听她说要唱曲子,倒是颇为意外。
但赵月儿既然要求了,李鱼自然一口允诺,反正也不差一时半会。
却见赵月儿走出草屋,摘了一片竹叶,放在嘴边,轻轻吹了起来。
虽只是一张竹叶,但在赵月儿手中,却更胜过长笛短笳,音色动听,曲声宛转。
李鱼对于音律一窍不通,却也知道怀剑公子的《高山流水》琴声与玉笛使者的《秋声曲》在音律境界竟是远逊于眼前不起眼的竹叶吹笛。
李鱼听不出赵月儿是吹奏的是什么曲子,一开始还只是赞叹赵月儿这份音律天资,但没听多久,他的思绪被这动人竹音牵引,浑然忘我,仿佛来到曲子之中,亲身经历那点愁绪与不舍。
半晌之后,赵月儿一曲终了,轻轻将竹叶拿开,双目含情,静静望着李鱼。
李鱼此刻脑海中却是浮现东坡《赤壁赋》名句:“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
“大约只有东坡妙笔,方能形容赵月儿竹音之妙了吧。”
这般想着,李鱼不由赞叹连连:“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没想到赵姑娘不但妙解音律,更达到了炉火纯青的造诣,真是令我叹为观止。
这般曲子,便是圣人听了,也当三月不知肉味,连声赞叹妙,妙,妙!”
这番话大半都是当日李鱼在胡绛雪面前胡乱夸奖怀剑公子所言,当时只是敷衍之词。
但今日用在赵月儿身上,李鱼却觉得恰当无比,并无半点夸张之意。
赵月儿微微低下了头,轻轻道:“我只是胡乱吹的,可当不起李小哥的夸奖。
平时无事的时候,老爱拿着叶子吹奏解闷。
我也不懂什么手法,反正就是顺着心意吹的。”
李鱼暗道:“心与曲合,便能动人。听她曲中含义,竟已对我一往情深。但我却只能辜负她了。”
这般想着,李鱼便对赵月儿道:“赵姑娘,多谢你这一首曲子,我这就……”
却听半空中响起一声暴喝:“丑八怪,大早上瞎吹什么?搅了我的好梦,是想找死吗?”
听到这声责难,赵月儿肩膀不由一缩,那黝黑的脸色似乎也变得白了许多,颤声道:“大王,我真不是故意的,求你饶过我这一次……”
李鱼瞧见赵月儿这副畏缩模样,知道赵月儿必是长久受来人欺负,心中一口怒气便直蹿腾出来。他也不急着走了,反而在嘴边逸出了一丝冷笑。
却见半空中落下一人,身高马大,虎背熊腰,瞧着面相甚是凶恶。他肩头上更扛着一柄雪亮大刀,在早上阳光照沐之下,熠熠生光。
李鱼修为全失,做不到感气应机,无法确知来人的具体修为。
但经过连番风波,李鱼的眼界却高明许多,从来人落地与步伐来看,已推出此人修为当在筑基期左右。
那人瞧见李鱼面容,似乎也被吓了一跳,随即大笑道:“丑八怪找了个丑八怪当拼头,真是世上奇闻,让我灰熊王开了眼。”
赵月儿连忙道:“大王不要误会,那只是个赶路人,向我讨碗茶喝的。”
灰熊王“呸”了一声:“我管他是不是路人,你快把上个月的供奉银子拿出来,不然今天就砍了你的丑头!”
他又对着李鱼恶狠狠威胁道:“丑八怪,你把身上所有贵重器物拿出来。本大王或许还能饶你一条小命!
若敢私藏半分钱财,可别怪披风刀剁下你的狗头。”
一旁赵月儿哀求道:“大王,不是还有十一天才到交供奉的时候吗?怎么现在就要交银子了?”
“呸,你个不知死活的丑八怪!你让本大王睡不好觉,本大王没有直接一刀劈了你,已经是给你开恩了。
你这丑八怪还有许多话说?若是拿不出二十两银子,那你从此别想活了!”
“啊!”赵月儿痛苦惊叫一声:“之前每个月供奉不是十两银子吗?
大王,我给,我肯定给。只是眼下实在没有银子,能不能宽限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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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射箭靶子
灰熊王勃然大怒:“宽限几天?我给你宽限,谁来给我宽限?这个月已过去二十天,你还没有把银子准备好?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吧!”
赵月儿一脸惶恐道:“我这个月生了病,银子都拿去治病了。
病中又没法织布,手头上半两银子都没有了,只求大王宽限几天,我一定凑够银子。”
这半个月来,赵月儿每天细心照料李鱼,几乎没有空闲之时。
小屋中虽摆着一架纺机,却如被冷落的宫女,从未被赵月儿投瞥过。
而每天饭桌之上,常备着鸡鸭鱼蛋之物,显然是赵月儿买来为李鱼调理身体。
没有织出新布来卖钱,每天又较往日数倍支出,一来二去,赵月儿手中自然留不下任何钱财。
不过这赵月儿心思灵敏,瞬间便想出了“生病”的借口,倒是令李鱼颇为佩服她的急智。
“找死!”灰熊王鼻中一声冷哼,真想一刀结果了赵月儿。
但灰熊王随即想道:“假如留丑八怪一条烂命,每个月便可稳收十两银子。日久天长,十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
于是灰熊王心念一转,抬起一只脚,便要往赵月儿身上招呼。
却听李鱼冷冷道:“身为修炼之士,不思上进,反而鱼肉百姓,甘为不入流鼠辈,真是令人不齿。”
灰熊王一时愣住,忍不住偏过头审视李鱼,准备踢向赵月儿的那一脚便尴尬停留在半空中。
他在仙林中混了多年,自然知道“人不可貌相”的道理。尤其是听到李鱼嘴中这番冷嘲热讽,生怕李鱼来头不小,一时间倒不敢轻举妄动。
只不过灰熊王把李鱼从头顶看到脚底,把李鱼脸上疤痕都差不多数了一个遍,让那只抬起的脚都差点发麻了,依然瞧不出李鱼有何异样。
“一个毫无修为的丑八怪,竟敢这般辱骂于我?不会真有这么滑稽的事情吧?
不过这个丑八怪瞧着眼生,说不定还真是有来头。”
心念百转千回,灰熊王决定保持谨慎,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以免大早上就翻船了。
于是灰熊王先将发麻的右腿偷偷放下,脸上现出警惕的神情,小心翼翼试探道:“不知道阁下是哪位?能否把尊姓大名告知我?”
李鱼又是冷笑道:“名为灰熊,胆小如鼠,似你这等色厉内荏之徒,岂配问我名姓?”
原来李鱼暗中思忖,知道今天这场祸事已然无法避免。
这灰熊王主动欺上头来,纵然一时忍耐,将百宝囊中钱财尽数交出,也未必能够无法全身而退。
更何况,瞧见灰熊王这般欺凌赵月儿,李鱼义愤填膺,那股子不管不顾的劲儿直往他脑冲腾。
虽然君子养气术已然无效,但义字当头,凛然无惧。
如果自身能力很大,随手之间便帮助了别人,虽然也是善意,却并不值得推崇。
因为举手之劳,只是动动嘴,弹弹指,于自身并没有什么损失。
真正的义字,本就天生包含“牺牲”二字。
不过牺牲自己,成全他人,这所谓杀生成仁,并不是那么容易做到。
白香山为卖炭翁喊着“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而自身流连酒色,樊素小蛮乐未央。
李司空嘴巴上为百姓喊着“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家中歌女无数,更是成为百姓眼中的酷吏。
独有诗圣老杜,自身穷困潦倒,朝不保夕,偏还要发出“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的呼喊。
仁心义骨,万古不朽,令李鱼好生仰慕。虽然他尚达不到这种境界,但一直心向往之。
不要说赵月儿是李鱼救命恩人,便是一名素不相干的路人,李鱼也决定挺身而出。
只是他此时修为全无,想要战胜筑基期的灰熊王,无异以卵击石。
所以李鱼有意激怒灰熊王,期盼灰熊王心浮气躁,便可多几分取胜机会。
灰熊王再次听到李鱼轻蔑的语声,更看到李鱼双眸中正气凛然的神光,愈发惊疑不定,竟是不敢直接瞧向李鱼的脸,心虚地错开了眼神。
灰熊王实在想不出李鱼何以有这样的口气,那种气势和派头,完全是他惹不起的高高在上。
但灰熊王左看右看,还是未曾察觉李鱼有何异样,若是直接灰溜溜退走,那也是心有不甘。
于是灰熊王眼珠一转,大喊一声:“既然阁下插手,兄弟我有眼不识泰山,这就告辞了!”立刻跃到半空,凭借着半吊子的腾空术,缓缓消失于李鱼与赵月儿面前。
赵月儿眼中满是惊讶,张嘴欲言,却又强行忍住,一直到灰熊王的背影完全消失,她才惊呼出声:“天啊,天啊,我该不会是做梦吧!横行霸道的灰熊王居然就这么灰溜溜走了?”
她望向李鱼的眼神带着一缕惊魂未定,但更多却是浓得化不开的崇拜之情:“天啊,李小哥你太厉害了。你不仅不是普通人,而且是超级超级厉害的人!
我真不敢相信,你只是说了两句话,灰熊王就会被你吓跑了!”
李鱼摇了摇头:“只怕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赵姑娘,你先回屋里。等下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出来。”
赵月儿疑惑不解:“回屋里做什么啊?我还要为你送行呢!灰熊王住在四百里之外的灰熊山上,一个月才下山一次打劫周边村舍。
我看他吓得不轻,一时半会是不会回来的。只要我接下来把银子赚足了,他也不会杀我的,顶多……”
李鱼断然拦住了赵月儿的话头道:“赵姑娘,只要我有一口气在,便不会让灰熊王继续欺负你。
我见他目光闪烁,必然不会善罢甘休,马上就会回来的。”
“这这这……李小哥,那你还愣在这里干嘛?快点跑啊,能跑多远是多远。”
李鱼目光之中透出一点坚定,更有一点自信:“正是要他来。我正想射箭,他却来当靶子,正好可以印证我脑中所想。
呵,小小一个灰熊王,我还不放在眼里。”
“你的话怎么越发让我不明白了。”赵月儿更是疑惑,却是不肯回到屋里。
忽见远方半空中急匆匆掠过一道人影,更伴随着一声愤怒吼声:“好一个胆大包天的丑八怪,竟敢戏弄我灰熊王!我要将你这丑八怪剁为肉泥!”
第43章 天地之气
灰熊王非是笨伯,他掠出三里外,发觉李鱼并未追来,便知李鱼只是虚张声势:“这丑八怪若真有能为,岂会这般轻易放我离开?”
灰熊王生怕李鱼逃之夭夭,匆忙折返,却远远觑见李鱼气定神闲站在小屋之前,心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丑八怪还敢装模作样,骗了我一次,难道还想骗我第二次?在我面前装腔作势,想要蒙混过关,那真是错打算盘了。”
灰熊王怒不可遏,远远就怒吼一声。待他来到李鱼近前,更不多话,手中那柄披风刀发出一道蓝色光幕,怒气腾腾,正是“饿虎扑羊”的招式。
李鱼却是不慌不忙,嘴角上扬,轻蔑无限:“我真想不到,你这么着急回来送死。”
灰熊王怒极反笑:“小子,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死到临头,还敢大言不惭!”
眼见那道蓝色刀光便要击中李鱼身躯,李鱼身体一个纵跃,离地半尺,主动伸出桃花扇,予以刀光迎头一击。
“叮!”
刀锋与扇骨相互碰撞,一股强劲旋风猝然生出,将李鱼连人带扇,狠狠丢向茅草小屋,顿时将那木门撞得粉碎。
灰熊王一招得手,更印证了先前猜测,仰头大笑:“装,继续给我装!连我一刀都挡不住,居然敢挑衅灰熊王的威严!”
赵月儿花容失色,惊呼道:“李小哥,你没事吧!”
李鱼四肢趴地,狼狈不堪,更因为震荡刀气而吐出一口鲜血。但李鱼脸上反而现出了笑意,伸手捡起右前方的桃花扇,笑道:“小小鼠辈,哪来威严,还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灰熊王见李鱼居然还能站起身来,颇为吃惊,随即目光望见那完好无损的桃花扇,顿时炙热无比:“我那一刀强势无比,可这柄扇子居然没有毁坏一丁点,看来是个好宝贝。还以为今天尽遭晦气,原来是要捡宝贝啊!”
他立即跃近两步,狰狞笑道:“丑八怪,快把你手上扇子丢给我。我一个高兴,兴许还留你一个全尸。”
李鱼冷笑道:“你知道死字怎么写吗?”
灰熊王见李鱼竟还口出狂言,也不与李鱼多话了,披风刀一招“披荆斩棘”,刀光如虹,瞬息劈斩而下。
李鱼伸出桃花扇,往前方一个招架,再听得“叮”得一声脆响,李鱼的右手手臂已被刀光余影划破,登时血流如注。
只是这一回李鱼的身躯却是稳稳当当站立,嘴上轻蔑的微笑更是明显,反比先前更是从容。
明明这招“披荆斩棘”已用了全力,居然杀不死李鱼,真叫灰熊王莫名其妙。
他分明没有感觉到任何真气动荡,实在不明白李鱼凭什么能够接下这强横一刀。
赵月儿惊叫道:“血,血!李小哥,你手臂上全是血,快包扎啊。”
她此时满心都是李鱼的伤势,一时间全忘了对灰熊王的恐惧,快步跑向李鱼,想要检查李鱼伤势。
李鱼恍如未闻,冷笑道:“不入流的鼠辈,也敢称王?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现在想明白你的死法了吗?”
灰熊王一边是惊愕不解,一边是恼羞成怒,倒是激发出一股子杀气:“明明手臂被我砍伤,还说要我死?丑八怪,你彻底惹怒灰熊王了!”
便见灰熊王口中念念有词,披风刀上忽然窜出长达三丈的绚丽蓝色刀芒,迎风斩下,凶神恶煞一般,要将李鱼斩为碎片。
眼见灰熊王招式凶猛,刀光笼罩之处,赵月儿已将遭受致命危险。李鱼当下毫不犹豫,一个翻滚,将赵月儿挡在自己身后,同时手中桃花扇扇面完全打开,现出扇面上几朵灼灼桃花,借此阻挡强劲罡风。
“轰!”
灰熊王暴怒一刀,竟将那辛苦建成的茅草屋击塌,一时间烟尘弥漫,声势颇为骇人。
灰熊王既感安慰,又感愤恨不平,对着烟尘怒笑道:“丑八怪,我死还是你死?
竟敢数次羞辱于我,我只是一刀就把你剁为肉泥了,你有本事继续羞辱我啊!”
却听李鱼冷冷的声音响彻天际:“我真不知道世上竟有如此无耻鼠辈,居然主动乞讨别人的羞辱之词。”
灰熊王的笑声仿佛被胶水粘住了,怪异地停在空气中,反而倒像是哭声:“你怎么还没死?我不信,我不信!”
披风刀法最强刀招“应风披靡”竟然还杀不死李鱼,灰熊王似是嗅到了空气中的不安气息,整张脸也变得疯狂起来,披风刀亦跟着疯狂斩击,一道道蓝色刀光不断劈向烟尘之中,要将李鱼碎尸万段,要让李鱼无法再阴魂不散。
赵月儿身体缩成一团,浑身发抖,眼中尽是恐惧。
李鱼轻轻拍着赵月儿肩膀,安慰道:“赵姑娘,没事了。箭靶既然用过,接下来就只剩毁坏它了。”
却见李鱼手中桃花扇连连扇动,扇出一朵朵真气凝结的桃花,将刀光轻易抹去,将烟尘轻易扫开。
经脉尽毁,李鱼竟又可以使用真气?
其实李鱼所使用的并非真气,而是天地之气。
原来这半个月中,李鱼躺在病榻之上,虽然身体不能行动,却早已千百次思考,想要找出破局之方。
唐佳慧天音令已下半月,仙林之中定然早已传遍。各路群雄皆是抓他而后快,如果无法恢复修为,如果没有一点克敌制胜之法,那将寸步难行,更没必要赶回仙林送死了。
苦思冥想之中,李鱼又想起了师父的话。
不知为何,胡绛雪许多话语,当时只是随口一说,李鱼却将这些话记得很牢,记得很清晰。
当时折花郎君来犯,李鱼被困在七龙神水鼎中,胡绛雪责怪了李鱼一句:“蠢材!所谓境界第一,你不能使用真气,便无能为力了吗?”
李鱼知道胡绛雪所言句句有的放矢,绝不是无端空言。
但神思诀虽然玄奇高深,不以真气多寡来决定招数威力,但同样要靠真气运转。
若是体内没有真气,如何驱使神思诀,如何发挥诗词妙用呢?
所以李鱼这些天中,就不断思考,不断想要窥破其中奥妙,却是一直没有想通。
一直到赵月儿用竹叶为李鱼奏响离别之曲,李鱼才豁然开朗,脑中闪过一道惊雷,竟是瞬间有了一股新领悟。
第44章 手补天裂
要知一般人吹奏乐曲,往往需要借助笛子玉箫等乐器,但偏偏赵月儿仅用竹叶就吹出了萦人心怀的绝妙音律。
在旁人想来,竹叶当然比不上笛子与箫,即兴而作当然比不上精心构思的名曲。
但从吹奏效果来看,却反而是赵月的竹叶曲更胜一筹。
原因无他,赵月儿吹奏的乃是真心真情,犹如天籁之音,境界自高,其曲自妙。
至于乐器适用与否,编曲完美与否,反而不值一提了。
得到赵月儿启发,李鱼心有所悟:“没有乐器,依然可以奏出动听的曲子,那是因为曲子的关键并不在于乐器。
没有真气,同样也可以使出强大的招数。
我虽然无法把天地之气积贮为自身真气,但天地之气并不会因为我无法积贮而消失一丝一缕。
所谓神思诀,归根结底,也只是结合古人诗境,引动天地共鸣,将天地之气吸纳为己用。
既然如此,只要我境界达到,不必经过真气积贮这一道次序,便可直接将天地之气融入招式之中,依然能够发挥神思诀的威力。
若真如此,那么丹田的真气积累,只是决定了神思诀威力下限。
比如说,先前拥有辟谷期真气的我,招式威力最差也在辟谷期,不会掉到胎息期。
即便没有真气,也并不会妨碍我的威力上限,依然可以发挥出超越常人的威力。
这应该就是师父反复强调境界第一的原因了!”
李鱼虽知自己的猜测九八不离十,毕竟还不敢笃定。所以李鱼需要实战来证明自己的猜想。
恰是灰熊王的连环攻击,让李鱼从生涩懵懂到应用自如,逐步适应了没有真气的神思诀,确认了自己的猜想。
灰熊王当然不明白这些道理,他也无暇去想这些道理。
看到李鱼拦下数十道刀光,灰熊王只知道自己掉入了可怖的梦魇,眼前所见皆是不可思议的荒诞景象,脑中所有便只有慌不择路的胆战心惊:“这人高深莫测,我得赶紧离开,不然小命难保!”
灰熊王顾不得堂堂灰熊山灰熊王的颜面,拼命跳到半空,想要靠着三脚猫的腾空术远离这恐慌气氛。
却听李鱼冷哼一声:“我已经说过了,你只有一条死路。”
便见李鱼缓缓踏出三步,虽然步伐缓慢,但每一步之间的距离皆是相同,更有一股气势于步伐之间升腾,直窜到九天云霄,借来天地间一股浩荡威风,奏响一阕辛稼轩豪放雄词:“硬语盘空谁来听?记当时、只有西窗月。”
灰熊王哪顾得与李鱼嘴上争锋,只是拼命腾空,亡命逃窜,却不料身后一股威压袭来,顿如断线风筝,直直坠于地面。
李鱼脚步未歇,仍是缓缓踏出三步:“你欺负赵姑娘,死罪其一。”
桃花扇劲风一道,正气凛然,已将灰熊王右手斩断。
“痛啊!”灰熊王惨叫声惊天动地,李鱼却是面不改色,仍是缓缓踏出三步:“你欺压周围百姓,死罪其二。”
桃花扇劲风一道,势不可当,已将灰熊王双腿切断。
“痛啊,痛啊!求上仙饶了小的一命,小的把所有财宝都送给上仙!”
灰熊王面色苍白,惨叫声骇人听闻,李鱼却是恍如未闻,仍是缓缓踏出三步:“身为修炼之士,以强凌弱,不知羞耻;摇尾乞怜,丑态毕露。死罪其三。”
桃花扇劲风一道,所向披靡,已将灰熊王头颅砍断。
那颗头颅“骨碌碌”滚出老远,李鱼却并未瞧上一眼,反而仰天长啸,慷慨吟诵:“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桃花扇上感受李鱼豪迈心怀,扇面之上那几朵桃花,忽而冲出纸面,化作桃花万朵,朵朵光焰冲九霄,漫天十地尽豪情,演变成旷古未有的绚烂奇景。
天地浩海无垠,日月万年不移。但在此时此刻,天地之广博,日月之恩泽,却在桃花的雄姿英发下,黯然失色。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常圆。可是在铁骨男儿心中,纵然天有缺憾,月有盈亏,却依然不改豪情,依然一无所惧。
“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所谓不破不立,虽然经脉被焚毁,但我反而因祸得福,在神思诀的领悟上更进一步了。”
李鱼很是满意,踌躇满志,顾盼生威。
一旁赵月儿却是呆如木鸡,那绚烂夺目的桃花雨,是她毕生难忘的至美画面。
她的目光中有惊诧,有疑惑,更有无限崇拜。
一时间,她竟忘了李鱼手臂上还流着血,只是沉浸在英雄豪梦之中。
直到桃花雨停下的时候,赵月儿才恍如梦醒,急忙跑到李鱼身边:“李小哥,快快止血啊。”
李鱼淡然一笑:“这点伤势,并无大碍。赵姑娘无需担心。”
他先吃了一颗仙心丹,又从百宝囊中取出包扎白布,瞬时止住了鲜血,更将痛楚移除。
灰熊王这种不入流的披风刀法,在仙心丹面前,完全就像是灰熊王本人一样不入流。
赵月儿若有所思,忽然期期艾艾开口:“李小哥,我想,我想……”
“有何疑难,赵姑娘尽管直言。”
赵月儿咬了咬嘴唇,睫毛颤动,似是有点畏缩,终是难阻心事,低低开口道:“我想和李小哥一起上路。”
李鱼当即拒绝道:“其他要求我都可以答应,唯独这条却是不可。
赵姑娘,你有所不知,我此去乃是龙潭虎穴,艰险无比。你觉得灰熊王可怕,可是那些人比灰熊王可怕一万倍十万倍。
你若随我一道,岂不是拿你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而且我自顾不暇,完全无法照顾你。”
赵月儿低下了头,脚尖不断转着圈,待李鱼说完,她却“哇”得哭出声来,虽然哭声低微,却是涕泪纵横:“李小哥不肯带着我,我自然没有怨言。
可是如今我的小屋已经毁坏,连栖身之地都没有了,实在是……”
李鱼经赵月儿这么一提醒,连忙从百宝囊中取出十块金条与三串明珠:“赵姑娘,这点金子虽然不多,却也足够你盘个店铺,做个小生意了。
我知道你一个人做事不易,不如我们一起去镇上盘一个布店,然后我再离去。”
赵月儿泪眼婆娑,闻言却是摇头道:“李小哥,我不要你的金子,也不想耽搁你的时间。
可是我……可是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先前被白熊王欺负,现在被灰熊王欺负,接下来又会被黑熊王欺负……你离开之后,我能指望谁呢?”
第45章 透风的墙
李鱼闻言,不由踟蹰起来:“她所讲倒是事实,但我却无法一辈子保护她。
只是我受她救命之恩,既已知道她处境艰难,若是不管不顾,实在于心难安。”
赵月儿低着头,幽幽说道:“我原以为李小哥是识文断字的先生,以为李小哥是朝堂上的贵人,所以也没敢把灰熊王这件事告诉你。
但现在我才知道,李小哥居然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居然有神仙一样的神通,居然这么容易就杀掉了灰熊王。我还以为,我总算盼到了希望。”
李鱼摇头道:“我算什么神仙,反而是四处逃窜的罪人。赵姑娘,你若跟着我,只会受到我的牵连。”
赵月儿将地上一团沙土踢开,轻轻道:“哎,罢了罢了。虽然我希望李小哥能够帮我,但也只是一厢情愿,自家奢望而已。
我真傻,李小哥怎么会为了我而打乱自己的计划呢?就当我什么都没有说过吧。
我也苦了这么多年,继续苦下去,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李鱼思索片刻,开口道:“赵姑娘,你怕继续受到歹人欺负,那不如拿着摘星令,前往摘星令求个安顿之所。摘星楼乃是仙林十大门派,想必……”
不待李鱼说完,赵月儿鼻中“哼”了一声:“不带我就不带我,何必假惺惺说这些?
什么摘星楼摘星令,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快走吧,再也不必管我死活!”
半恼半怒说完,赵月儿一甩衣袖,哭着小步跑开,竟是往山上那一条竹林小径而去。
赵月儿话语中隐隐有以退为进之意,只是这些话入得李鱼耳中,仍是让他的心里不是滋味。
于理而言,带上赵月儿自然是一个累赘。但于情而言,赵月儿已将话说到这个份上,若还是置之不理,难免羞惭愧疚:“说什么救命之恩,毕生难忘,却原来这点要求都做不到吗?”
于是李鱼迟疑片刻,对着赵月儿背影喊道:“赵姑娘,你回来!既然你不怕危险,那就跟着我好了。”
乍闻此言,赵月儿霍然止步,惊喜转身,破涕为笑:“就知道你心软,激将法果然好用。”连忙快步跑到李鱼身旁。
李鱼略显无奈:“我可没与赵姑娘说笑。在我身边,确实危险重重,也未必能顾得到你。”
“那没有关系啊。在你身边,总比一个人呆着更觉安心!”赵月儿满脸笑容,一口应承。
她忽然又道:“李小哥,你是不是顾虑我自作多情?会继续纠缠你的感情?
其实你多虑了,我知道和你的差距,怎么会傻乎乎做梦呢?你能保护我,我就很满足了。
如果你不嫌弃,我就高攀一下,我们认个姐弟。
从此后你喊我月儿姐,我喊你鱼弟弟,怎么样?”
李鱼本来倒没有想到这一层,但既然赵月儿主动提出,彼此之间也有个说法,当下点头道:“怎么能算高攀呢?能认识月儿姐,我很开心的。”
“鱼弟弟,鱼弟弟,你这话……让我好开心啊。但愿你别口不对心就是了。
对了,我们这就前往镇上,去买骏马代步吧。”
按照李鱼想法,各路群雄一定会将目光锁定玉笛谷,安排重重包围,等待他自投罗网。所以他并不准备回返疏影阁。
正所谓釜底抽薪,既已知道怀剑公子是幕后阴谋者,索性去仙音宗说个清楚。
时间已过去半个月,唐佳慧乃是一派宗师,纵然仍有怒气,也必冷静许多,不会胡乱动手。
假若他一到仙音宗,唐佳慧不由分说就杀了他,反是让人疑窦。
正如陈凤年所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纵然仙林议论无用,但师父胡绛雪灵心慧质,必会发现其中疑点,必会与唐佳慧当面对质。那时即便无法洗清他身上冤屈,亦可让仙林议论改换面目,至少已不必牵累疏影阁的名声。
主意早定,此地距离仙音宗大约三万里,因无法施展“彩云追月诀”,路途遥远,李鱼只有把目光放在骏马身上。
赵月儿建议先去买马,与李鱼倒是不谋而合。
当下李鱼再不耽搁,与赵月儿快步前往云龙镇。
本来李鱼还担心赵月儿腿脚不快,没想到她走路迅速,行步反而比李鱼更加轻便。
瞧见李鱼惊讶模样,赵月儿得意笑道:“鱼弟弟,我说了不会耽搁你的。我这些年去镇里卖布卖手绢,山路走惯了,可不会比你慢的。”
两人脚程甚快,但山路悠长,到达镇上时已近中午。
李鱼便带赵月儿去到镇上最大的酒楼“清风居”吃饭,顺便在酒楼中打听一番消息,了解这些天仙林的变化。
赵月儿相貌丑陋,李鱼又是满脸疤痕,两人联袂出场,自然引得店小二及周边酒客纷纷侧目。
但酒楼开门迎客,只认银子不认人,自然没有拒绝之理。
李鱼心想赵月儿素来生活简朴,怕是一生都未吃过什么佳肴。好在他百宝囊中金钱甚多,于是点了许多名贵菜色,叫店小二暗暗咂舌:“真人不露相,还好我没有怠慢这两位奇形怪状的客人。”
一边等上菜,李鱼一边留神细听。大厅中喧扰不已,有人低声细语,有人高谈阔论,但所谈话题却往往围绕着两个字,那便是他的名字“李鱼”了。
左前方桌上一人叹道:“他爷爷,我们巨鲨帮兴师动众,几乎出动了全部精锐。
听说连我们帮主大人也亲自出马,在明石城与红纱城之间翻来覆去折腾,却找不到李鱼的踪影。难道他李鱼还能跑到天边去?”
这巨鲨帮乃是天韵城的本地帮派,势力庞大,而云龙镇正是巨鲨帮管辖的二十六个镇之一。
便连赵月儿,也似知晓巨鲨帮的强大,闻言低声对李鱼道:“鱼弟弟,你听,居然有人和你一个名字呢。
同名同姓也是正常,但那人也和你一样,名字普通,人却不普通,还真是让我挺好奇呢。”
李鱼微微一笑:“他口中那个李鱼,恰好也是我。”
赵月儿不由愣住,随即露出慌张之情,声音急促却变得更轻微了:“你得罪了巨鲨帮?那人分明是巨鲨帮帮众,我们快走。”
李鱼依旧微笑:“不碍事,我容貌大变,没有人会注意到我的。”
却听左前方酒桌上另一人大声道:“高老弟,不是我老徐对你们张帮主不敬。只是我老徐心直口快,有一说一,你们张帮主有能耐抓李鱼吗?
还不是去凑个脸熟,让那些上面的人看到巨鲨帮懂事呗。
你干嘛瞪我,别说你一个巨鲨帮,就是一百个巨鲨帮,真要遇到了李鱼,还不是只要逃跑的份?
他爷爷,圣儒门的怀剑公子都被李鱼杀了,你们巨鲨帮能什么能?”
听到此言,李鱼眉头却是微微皱起。
当时他与怀剑公子的对决,别无旁人在场。
不过半个月,这些酒客不过是仙林中的小喽啰,怎么就知道怀剑公子已死呢?怎么知道怀剑公子死在他李鱼手下呢?
虽然真正凶手乃是火玄珠,但说是他李鱼杀死怀剑公子,亦无不可。
只是这半个月来,李鱼一直在茅草屋中养伤,从未踏足仙林。
正所谓,天知地知,李鱼知,黄泉下的怀剑公子知。
这酒客又是如何知道消息呢?
世上虽然没有不透风的墙,但也不该如此快就透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