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境界第一
胡绛雪所言与李鱼义父所教“正气第一”大是不同,又与李鱼多年体认有所偏差,自是难让李鱼立时接受。
但李鱼心中亦明白胡绛雪所言甚是有理,当即点头,恭敬说道:“谢师父教诲,徒儿将谨记心中。”
“听你腹中聒噪,且去西南方丙字客房休息一晚。桌上备有梅花糕、蔬果之类,尽可取用。
至于你的衣服,疏影阁却是数百年没有男弟子,且待明日罢。”
李鱼依言来到丙字房中,见桌案上果然摆着诸多奇珍异果,不禁暗忖道:“上官雁随身带有绿豆糕,师父备有梅花糕。所谓修炼之人,其实与凡人并无不同,仍缺不了饮食之道。”
第二天一早,李鱼睁开眼睛,却见桌案上摆着三套书生衣服,款式相同,只是尺寸有所差异,恰有一套与李鱼身形吻合。
李鱼心下不由感动:“师父必是连夜为我购买新衣,连尺寸也考虑到了,难为她细心如此。”
胡乱吃了两个红色小果,李鱼来到疏影阁前,恭恭敬敬鞠了一个躬:“师父,徒儿给你请安了。”
“师徒之间,哪来这等俗礼?下次不许你这般拘谨了。”
胡绛雪今日却换了一条鹅黄色长裙,翩然落地,打量了一眼李鱼,点头道:“如此瞧着倒还顺眼。”
李鱼唯唯诺诺:“徒儿明白了。”
胡绛雪年纪虽轻,但达者为师,李鱼心中全没有轻忽之心,当真是敬畏有加。
胡绛雪无奈一笑:“你仍是这般拘束。我师父对我说,最好还是收个女弟子。
若是男弟子,要么惮于男女之防,要么困于长幼之序,总是没那么自在。
我偏不信邪,却总算明白了我师父的苦心。”
李鱼只好道:“师父,我改,我尽量改。只是一时之间,实在不能掌握分寸。”
“罢了。本来我自身技艺不熟,不该如此早收徒的。
但我师父也就是你师祖,十二年前因参加‘天人之念’而消失无踪。
天人之念神秘莫测,我必须先为疏影阁留下传人,然后才能放心找出天人之念的秘密。”
“十二年前?天人之念?”李鱼陡然一惊:“我义父亦是十二年前离开的,从此杳无音信,再不见回返。
难道他也是去参加天人之念?到底什么是天人之念?”
胡绛雪叹息一声,道:“天人之念,十年一会。相传只要破解天人之谜,便可成为真正的天仙。
但我师父之所以会参加天人之念,并非想要飞升成仙,而是怀疑其中蕴藏着极大的阴谋。
对了,你义父叫什么名字?”
李鱼道:“章虚怀。师父,你是否听说过我义父?”
胡绛雪摇头道:“若你义父真是被天人之念邀请的绝顶高手,那章虚怀三字必是假名无疑了。
霜月仙子说你身怀神秘护体之术,想必便是你义父传授了。”
李鱼露出一点迷惘:“我也不知道这名字是真名假名,他常年文士打扮,举止潇洒,见识无双。
但我与他辗转山水的那几年,却没有一个人认识他。
对了,义父曾经赠我一颗灵火望月丹,能够起死回生,师父可识得这丹药吗?”
胡绛雪眸中异彩一闪而逝,道:“我对丹药之学并不熟悉,而且灵火望月丹有可能亦只是一个假名。若你义父真去了参加天人之念,我到时候会一并查问。
至于你嘛,若不先学好神通,便想亲自查问亦是有心无力。”
李鱼点头道:“我知道,我义父也应该是不想我冒然行动,所以才没有和我说明一切。
对了,十二年前,师祖离开时,师父是几岁呢?”
“我那时候十岁多一点,怎么了?”
李鱼忙道:“没,没什么。”心里却有些惊喜:“原来师父大我两岁,差点以为师父比我还要年轻呢。”
胡绛雪似是看透李鱼心事,却不点透,纤手一摆:“闲话少叙罢。你已是疏影阁传人,今日我便先传你‘神思诀’。
神思诀与仙林其他门派功体颇有不同,威力大小,并不依赖丹田修为多寡,而是以境界为第一。”
见李鱼聚精会神听讲,胡绛雪颇为满意,继续道:“譬如李太白才华横溢,写诗天下无双。但是他在黄鹤楼见到崔颢题诗,却也只能搁笔。
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崔颢的才力自然比不上李太白,而李太白之所以在黄鹤楼俯首低头,正是因为崔颢以境界胜过了他。”
李鱼连连点头,又听胡绛雪道:“神思诀便是催动丹田一点真气,但威力效果全在于个人对于境界的领悟。
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若是境界到了,哪怕你只是筑基期,亦可匹敌渡劫高手。
所以修行神思诀,最重要的并不是真气修行与积累,而是对诗词的领悟与拓新。
摘星楼的星月剑法,乃是模拟天象而变化;仙音宗的摄魂箫声,乃是模拟自然而生威。至于神思之道,乃是体悟诗词中的真情雅致,收纳天地,感慨古今。
所谓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只要境界高妙,思虑之间,便是万物都来我心中。
对了,若是境界不到,筑基期便只有筑基期的修为,修神期便只有修神期的修为,神思诀与其他功体就没有什么区别了。
像我如今乃是金丹巅峰,威力最差亦在金丹期左右。”
当下胡绛雪详细为李鱼讲述神思诀的运气之道,并传授了李鱼“彩云追月”的御气之法。
有了这御气之法,李鱼今后行走仙林将大为方便。
接着,胡绛雪又给李鱼赠送了储纳万物、须弥芥子的“百宝囊”,又给李鱼赠送了一柄千年前疏影阁主所用兵器,一柄绘制着三数枝桃花的折扇:“神思诀并不拘使用何种武器,这柄桃花扇你先拿去用罢。
据说这柄桃花扇还牵扯了祖师爷的一段情缘,像你这等相貌俊俏,玉树临风,天下少有的相貌特殊男子,最是适合不过。”
李鱼不由汗颜,心中却是感激师父全无保留的深恩厚谊,暗中立下了重誓。
接下来的一个月,李鱼一面修炼神思诀,一面与胡绛雪探讨前人诗词奥妙,当真有茅塞顿开,枉读十年诗书之感,对于胡绛雪的敬意更是与日俱增。
这一日晚间,李鱼踱出门外,手捧酒杯,于月光下感受李太白“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诗境,蓦然却见一道黑色邪氛,直冲疏影阁二楼而去。
那是胡绛雪的闺房,竟有人敢对胡绛雪不利!
李鱼心中一警,脱口而出:“何处妖孽,竟敢窥探疏影阁!”
第17章 贻羞无穷
邪氛中那人踪迹被李鱼撞破,似是大为愕然,随即折返飙落,于月色下露出凶光,恶狠狠打量着李鱼:“疏影阁中怎会有男人?难道让你个小白脸捷足先登了?”
李鱼见此人獐头鼠目,面上有数道伤疤,眼中尽是毒辣,便知不是善类,大喝一声:“暗地潜入疏影阁,究竟是何目的?”
“自然是一亲芳泽,尝尝仙林第一仙子的滋味了。
小白脸,听你话中的意思,竟是与梅绛雪搅上了?晦气晦气,竟让你拨了头筹,折花郎君定让你生不如死。”
李鱼听这满嘴秽语,再也忍耐不住,神思诀遽然涌动,手中桃花扇挥出满腔怒火,直袭折花郎君面门而去。
折花郎君见李鱼只有筑基期微末修为,浑不在意,忽而生出一缕邪念,邪笑道:“呦,小白脸还真是俊俏,本郎君今夜便来个一箭双……”
李鱼这一招“蛟龙长怒虎长啸”乃是含怒而出,心随境转,如同降下九天玄火,轻易破开折花郎君护体真气,雷厉风行,瞬将獐头鼠目便成了炭烤鼠头。
便有焦味臭不可闻,瞬间布满空气,令周边梅林掩鼻作呕。
折花郎君口中那一个“雕”字尚未说完,面目已被火势肆虐。他忙不迭吞下护心丹,一边运气疗伤,一边怒吼道:“好小子,竟敢使诈!你是用什么邪法?”
李鱼甫一出手便将贼徒重创,不由暗喜道:“神思诀果是神奇!”
他凝聚心神,并不搭理折花郎君,这时一鼓作气,将左手酒杯猛然掷去,竟是演化了一招“花间一壶酒。”
折花郎君大感疑惑:“的确只是筑基期修为,怎能突破我的护体真气?”
但这一次他不可敢以身犯险了,双手现出成名兵器“邪皇分水刺”,左手挽起深邃旋涡,将酒杯吞噬其中;右手则是化现怒浪湍流,既存报复之心,又聚愤怒之气,便要让李鱼火债水偿。
却见李鱼沉着以对,漫吟一声:“烟笼寒水月笼沙。”
便见桃花扇上现出一场朦胧水雾,只一瞬便弥漫开来,轻飘飘托住了怒极而来的水浪,如同慈母之手,将顽童治得服服帖帖。
这一手神秘莫测,让折花郎君愕然有之,愤怒有之,更有一丝丝恐惧滋生于内心深处:“不可能!我是元婴修为,他不过是筑基期,凭什么可以挡住我的攻势?”
他不得不重视眼前少年,只剩下半根的焦枯眉毛忍不住打个寒颤:“阁下到底何方神圣?为何要自降身份,扮猪吃虎呢?”
李鱼怒极反笑:“你闯入疏影阁欲行不轨,反问我是何人?便让你死个明白,我乃是疏影阁弟子李鱼。”
话声未落,桃花扇“刷”得一声,施展一招“胡天八月即飞雪”,霎时将烟雾水浪化为皑皑白雪,狂风一扬,冷透关河,将折花郎君全部退路笼罩殆尽。
折花郎君心头大震,不觉后悔今夜冒然闯关:“一个筑基期的小弟子就如此厉害,我虽不惧他,但一时难以攻下。
此刻胡绛雪必然有所察觉,若她亲自出手,那还了得?出师不利,先走为妙!”
一念转动,折花郎君怒叫一声:“休得放肆!且看折花郎君手段。”
分水刺瞬时散发两股水浪,气冲冲与漫天雪花交锋。
而在水浪之中,更隐藏折花郎君独门“摄魂迷香”,在水浪与雪花交锋炸裂开来,瞬间布满了整个梅林。
这迷香百用百灵,平日都是用在仙子闺秀身上。这一次为求脱身,折花郎君却是不敢吝惜,果断抛下大半迷香,同时急转身形,御气凌云,竟是想要逃之夭夭。
堂堂元婴期的折花郎君,竟被一个筑基期弟子吓退。
此事若传到仙林,折花郎君的臭名便要转为笑谈,贻羞无穷,再难在其他邪派面前抬起头来。
但折花郎君犯案累累而毫发无损,更多次避开十大门派的围杀,所赖便是知机而动,绝不冒险。
更何况,在折花郎君看来,名声值不了一钱,无论如何也比不上自家性命。
只可惜折花郎君空自打了好算盘,却不知李鱼怀有君子养气术,兵不血刃,无形中早将迷香药力弹开。
见到折花郎君化为离弦之箭,李鱼亦是运转“彩云追月诀”,大喊一声:“哪里跑!”身形仓促飞入空中。
折花郎君更是惊恐:“竟连摄魂迷香都不管用了!这小子如附骨之疽,忒也难缠。
罢了,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只好破费一番,来日再讨回利息!”
李鱼御气不熟,更兼修为差距,眼看折花郎君越跑越远,不觉焦急起来。
忽然眼前红光一闪,身体已被一个红色巨鼎罩住,紧接着气息一滞,连同巨鼎一同落在了地上。
只见这鼎中猛然窜出七条蛟龙,口喷怒浪,霎时间潮水滔天,一齐没向李鱼。
李鱼急忙运转“神思诀”,不料真气如同石沉大海,消失无踪,竟是无法施展。
李鱼心中一惊:“怎会如此?难道这巨鼎能将真气隔绝?”
他虽然名字叫做李鱼,却从来不会游泳。何况在这蛟龙狂躁的怒浪中,即便他真是一条鱼,也只能是一条死鱼罢了。
感知生命即将到达尽头,李鱼这一刻百感交集,不由想道:“刚刚学会神通,我便要死了吗?
先前我替上官雁挡住双煞掌风,明知死到临头,却无多少悔恨之意。
但此刻,却似乎有太遗憾。果然是得到多了,不想就这样失去吗?
那折花郎君对师父不敬,我却没能力将他斩除,真是可恨啊。”
忽听得耳边一声轻叱:“蠢材!所谓境界第一,你不能使用真气,便无能为力了吗?可见你也只是假聪明。”
李鱼此时已满口呛水,闻言却是忘了痛楚,只是想道:“没有真气也能使用神思诀吗?那为何我……”
却见胡绛雪仙踪蹁跹,手指只一弹,霎时击破“七龙神水鼎”,叹道:“你修炼了一个月,丹田真气突飞猛进,已将到达胎息。
可你的境界领悟犹自蒙昧,如此舍本逐末,需要反省了。”
李鱼满身都是水,顾不得身体的难受,肃然站立道:“李鱼谨记心中。”
“罢了,先回玉笛谷去。”
李鱼急道:“师父,可恨让那贼徒跑了,我们难道不追了吗?”
胡绛雪微微一笑,直视着李鱼的眼睛:“你一向正气凛然,这次怎么要斩尽杀绝呢?”
第18章 绝代风华
李鱼不假思索道:“我所谓义不容辞,乃是对好人而言。
至于那些怙恶不悛的贼徒,想让他们改过从善,不啻缘木求鱼。
像折花郎君那样的人,该怎么才能改变呢?只有死才能让他改变。”
李鱼顿了一顿,复又恨恨说道:“更何况他敢对师父不敬,已是罪大恶极,罪不容诛。
只怪我学艺不精,还是让他跑了。”
胡绛雪轻轻一笑:“你有这份心,我很欣慰。
宵小无礼,先惹上疏影阁,又让你遭这一身水,我岂能容他?”
李鱼讶道:“那为何师父不让我立即追赶?只怕现在折花郎君已然逃到千里之外。”
“你瞧着。”胡绛雪翩若惊鸿,身影跃至半空,曼声吟道:“蛟龙长怒虎长啸。”
只见她手掌处缓缓飘出一朵梅花,迎风而涨,倏然化作一条红色蛟龙,一头红色猛虎,左右并行,瞬息千里。
李鱼只看得呆了,暗想道:“同样一句古诗,我与师父使出来的威力不可同日而语。
师父轻描淡写,竟可挟带风雷怒号,引动苍穹威势。
但现在已失去折花郎君行踪,师父这一招又有何用?”
千里之外,折花郎君正在仓皇窜逃,内心后怕不已,只想早一刻离开是非之地:“我为什么猪油蒙了心,竟会来捅这马蜂窝?我真是猪狗不如,竟会信了那些疯话。”
要知七龙神水鼎乃是上古神器,鼎中隔绝天地真气,纵然大罗金仙被吸入鼎中,一时也是束手无策。但这神鼎威力虽强,却一共只能使用七次。
当时折花郎君察觉到胡绛雪气息,为了不被李鱼纠缠,一狠心祭出了只剩两次机会的神鼎,将李鱼扣在鼎中。
就在折花郎君略为心安,准备收回神鼎之时,却见胡绛雪弹指间将神鼎击碎。
尤其胡绛雪轻蔑已极的眼神,直将折花郎君吓得魂飞魄散,浑身发抖:“这是什么怪物!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我命休矣!”
折花郎君不敢逗留,疯狂逃窜,只恨没将十二万分力气用出。
奇怪的是,身后却一直没有感应到胡绛雪气息,连李鱼的气息也感应不到。
折花郎君又惊又疑,魂不守舍,只怕胡绛雪故布疑阵,依旧不敢放弃警惕,一直狂奔不止。
等他跑到两千里外,浑身真气几乎为之一空,但总算甩脱了胡绛雪,能够留得一条小命,乃是不幸之万幸了。
折花郎君惊魂稍定,忍不住大笑一声:“好在我命不该绝,竟让我躲过一劫。哈哈哈。”
笑声方停,却见半空中两道红色旋风,乃是一龙一虎,威势天降,怒意横山海,飙踏如流星,倏忽来到折花郎君身后。
“轰!”龙吟声中,龙身穿透了折花郎君的胸背。
“吼!”虎啸声里,虎爪攫取了折花郎君的头颅。
折花郎君莫名其妙,临死一刻,只剩下了万古无解的疑惑:“为何我……感应不到任何气机……”
那边厢,胡绛雪傲然凌空,衣带当风,胜似闲庭信步,纤手轻轻一收:“回来!”
李鱼愈加疑惑不解,不明白胡绛雪所言何意,但他知道胡绛雪必有所指,所以并没有出口询问,只是凝神观看事态变化。
呆了片刻,忽见天边一道红光耀目,划破淡白月色。却原来是胡绛雪真气凝成的那头老虎。
老虎风驰电掣来到李鱼眼前,猛然将一物丢下,这才化为残影,复归于天地。
李鱼定睛一瞧,才发现地上“扑棱棱”滚动的竟是一只碳烤鼠头,这才知胡绛雪一招使出,竟让折花郎君殒命于顷刻。
李鱼心头骇然,不觉向胡绛雪望去。
但见胡绛雪脸上并无得意神色,只轻轻挥舞了衣袖,喟然一叹:“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比之仙林顶峰,此招不过雕虫小技。”
千里之外,取人头颅,不过眨眼间,却只是这般举重若轻,这般轻而易举,这般不值一提。
素衣不染重彩,清辉惯怜瘦寒,偏有绝代风华,在这静谧时刻,留白于宇宙洪荒。
直到此刻,李鱼才明白师父是如此高山仰止。
直到此刻,李鱼才真正兴起争雄之心,才真正有了修炼的动力:“若我不努力上进,将永远托庇于师父的羽翼。
我既然立下了保护师父的重誓,便当青出于蓝,便当一览绝顶。
如此方能守护师父,而不让师父为我担心。”
转眼又是两个月过去。也许是火玄珠暗中助力,李鱼修炼神思诀甚是迅速,已然到达辟谷中期。
而这些日子来,胡绛雪谆谆教导,更是让李鱼深有会心,对诗词多了一番妙悟。
这一天傍晚,胡绛雪忽然对李鱼道:“明天便是仙音宗宗主唐佳慧五十寿诞了。
我虽是不喜俗务缛节,但前此十大门派与你师祖多有致礼,倒是须得还礼于人。
既收了你这个徒弟,我乐得偷懒,便由你带上三十坛梅花酿,前往凤鸣山仙音宗道贺。”
李鱼暗忖道:“这其实是师父让我在天下群雄前露个脸,显示疏影阁已有传人了。”
他忙点头道:“李鱼必不辱命。不过师父,我并不认识凤鸣山啊。”
“仙林舆地图你自拿去参悟,虽近二十年仙林形势已有不少变动,但凤鸣山却还是凤鸣山。
既要读万卷书,亦要行万里路,这出山第一趟,你见机而动,勿要坠了疏影阁名声。
旁人若有闲言碎语,不必太过在意。凡事皆有师父在。”
“闲言碎语?”李鱼心内微微疑惑,却是不好追问,唯唯诺诺而退。
第二天一早,李鱼收拾妥当,御气凌空,便往十万里外的凤鸣山前进。
他甫一离开玉笛谷,忽闻云层中一人惊诧发问:“你怎么才从玉笛谷出来?梅花仙子人呢?”
李鱼听这声音颇是熟悉,定睛一瞧,却见陈凤年急速御气迎来。
同时又有数十道气劲一起朝李鱼进发,更有七嘴八舌同时喧嚷:“怎么回事?玉笛谷中怎么出来一个小白脸?”
“见邪了,本少侠从清晨寅时就一直等待梅花仙子的芳踪,只望能够目睹一眼天香国色。等了这么久,结果等到一个男人?”
“陈兄,这人是谁啊?你怎么会认识他?”
李鱼登时了悟,暗地好笑:“这些人为了见师父一面,居然呆痴如此。”
却听陈凤年又惊又疑发问,语声中带着强烈的不可置信:“你使用的难道便是疏影阁的彩云追月诀?你难道真的真的拜师疏影阁了?”
第19章 比武招亲
李鱼道:“不错,我如今乃是疏影阁弟子。”
一语说出,全场哗然。
有人满面讥嘲:“说什么梦话?梅花仙子会收你为徒?”
有人半信半疑:“兄台,你说的可是真的?”
有人咬牙切齿:“不可能,不可能,梅花仙子连见我一面都不肯!”
有人燕羡不已:“天啊!你居然和梅花仙子朝夕相处!你是怎么做到的?”
李鱼赶路要紧,懒得与这群人啰嗦,既已说明了身份,道一声“告辞”,身体前倾,便要从人群中挤开了一条路。
陈凤年已是第二次见到李鱼,是以他心中的震撼比之旁人有增无减,思绪茫然,直如翻江倒海,既感滑稽,又感惊诧:“上次见李鱼时,他确实并无修为。短短三个月,李鱼已是辟谷修为。
瞧他言之凿凿,拜师之事应该真有其事。那天他确实一直没有出谷来,应该便是一直在谷中修炼……
但梅花仙子怎会将他收为徒弟,实在匪夷所思。”
此刻察觉李鱼心急离开,陈凤年略一思索,拦在李鱼身前,问道:“兄台是代表梅花仙子前往凤鸣山道贺吗?恰巧我也要去凤鸣山,不如我们结伴而行。”
这陈凤年也算李鱼半个熟人了,恰好李鱼对路径也不甚熟,当下点头道:“如此甚好,陈兄请。”
陈凤年吆喝一声:“借过借过,诸位老少爷们,可别耽误了我们拜寿的时辰!”说着当先开路,疾往仙音宗而去。
这陈凤年乃是十大门派中万剑谷六剑使中黑龙剑使的儿子,在这群世家子弟中地位最高。
一听陈凤年发话了,众人纷纷退避三舍,在云层中让出一条路来。
“呵,这陈凤年倒是有趣,而且颇有作用。”李鱼现出微笑,亦是施展“彩云追月”诀,奔云飙尘,紧随其后。
诸多少年不远万里,守株待兔,都是想要看一眼“醉眼看花主人”极度推崇的第一仙子芳容。
没想到,仙子没看到,只看到了一个俊俏书生,真是大失所望。
许多人想破头皮也想不出李鱼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惊疑不定,心中想道:“既然陈凤年都跟那小子一起走了,我们还留在这里作甚?还不如跟着他瞧个究竟。”于是也御气跟在李鱼身后。
更有许多人心中在想:“陈凤年真是个大傻子,这小子说自己是疏影阁弟子,你还真信啊?
说不定这小子是别人雇的差役,故弄玄虚,先将我们众人一起引开。
然后他的主人便可以独自等待梅花仙子出谷,独赏梅花仙子仙姿了。
哼,我才不上当,不等到梅花仙子,我才不会离开呢!”
陈凤年御气数万里之后,有意放慢速度。过了好一会,总算等到李鱼来到左近,急不可耐发问道:“先前见面太匆忙了,还不知兄台姓名呢?对了,忘了说,我是万剑谷的。”
“在下李鱼。陈兄既然要去凤鸣山,怎么反而要来玉笛谷呢?”
陈凤年嘿嘿一笑:“这不是明知故问嘛!我自然想要看一眼梅花仙子的花容月貌,所以才会傻等在玉笛谷口了。
前年绝情仙子唐菲儿出任唐阁新阁主,我有幸看到了绝情仙子的璀璨如花,却怎么也找不到梅花仙子的芳踪。
明明梅花仙子是到场祝贺的,可是没有人看到她在哪,只把我弄得心眼难耐,越发想要见一见梅花仙子……”
李鱼冷哼一声:“陈兄,在下劝你说话注意点!若再听到你胡言乱语,休怪在下翻脸无情。”
陈凤年一呆,醒悟自己失言,连忙道:“李兄勿怪,我怎敢对令师梅花仙子不敬?
一时说错了话,你莫要放在心上。”
以实力而论,陈凤年自然不惧李鱼翻脸,但陈凤年知晓自己说错在先,被李鱼教训一顿也是应该,是以反而急着向李鱼道歉。
在陈凤年心里,反倒对李鱼多了一分好印象:“他明明只有辟谷修为,竟敢大声呵斥我,气壮辞严,威势迫人。
这小子颇不简单呐。想想也是,梅花仙子眼高于顶,就算只是挑徒弟而不是找夫婿,条件也不会降低多少。”
微妙气氛中,陈凤年主动攀谈,以化解尴尬:“李兄,你可知仙音宗今天要比武招亲?”
“比武招亲?”李鱼一愣,微感好奇:“这是怎么回事?”
“我就知道,李兄还没有得到消息。”陈凤年又是嘿嘿一笑:“今天不但是唐宗主的大寿,更是唐宗主为其女儿冰雪仙子挑选夫婿的大日子。
仙音宗只提早把这消息告知十大门派,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意在寻求有力盟友。
不过,新郎官必须入赘仙音宗,这一条件未免有些过分了。仙音宗也早有预计,所以才要比武招亲,选取天下英才。”
“冰雪仙子?必须入赘?”李鱼一头雾水,疑问道:“一般人对于入赘颇有抗拒,若是无人上台比武,岂不是冷场了?
按照常理而言,如仙音宗主想要挑一个赘婿,应当暗中行事,如此大张旗鼓,实在令人费解。”
陈凤年眉毛一挑,急道:“天啊,李兄你完全会错意了。
先不说仙音宗本身的强大,单是冰雪仙子的绝世天香,如果能与冰雪仙子左右为伴,不要说入赘了,就是做牛做马,无数人也是心甘情愿。
且不说别人,兄弟我绝对千肯万肯。”
李鱼有些糊涂:“但你刚刚却说入赘这条件有些过分,这又是何解?”
“哎,看来李兄太过专心修炼,平素都不关心仙林风月啊。
冰雪仙子唐柔雨之所以有这个外号,乃是因为她素来冷傲,犹如六月冰雪,轻易靠近不得。
而且仙林传言,唐柔雨小小年纪,修为已达元婴顶峰。你想想,兄弟我能被唐柔雨看上吗?”
陈凤年自嘲一笑后,继续道:“所谓门当户对,男才女貌,有机会赢得唐柔雨芳心的人,无非是十大门派那几个下任的掌门人,比如说我们万剑谷的陆天离师兄,圣儒门的怀剑公子。
但哪个门派会同意让苦心栽培的继任者入赘仙音宗呢?
所以唐宗主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寻求天下英杰了。”
“照此说来,仙音宗主应该提早昭告天下,好让有心之人不要错过这场比试啊。”
陈凤年却反问道:“李兄之前并非仙林中人吧?”
“不瞒陈兄,在拜师之前,我的确只是山野一书生,两耳不闻天下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一个山野书生竟可以得到梅花仙子垂青,一个山野书生竟能在三个月里将修为提升至辟谷期。
本是天方夜谭,却偏偏是眼前事实。
陈凤年愈发对李鱼感兴趣,不免有心接纳,便耐心为李鱼解答:“难怪李兄对于仙林颇是生疏,这一路正好无聊,我不妨与李兄多说些仙林典故。
至于仙音宗主何不昭告天下?其实她提早通知十大门派,就已经是通知了天下人。
世上本没有不透风的墙,只不过招女婿的风吹不到梅花仙子耳中罢了。”
第20章 众矢之的
这一路,李鱼听陈凤年扯了十大门派,扯了八大仙子的芳名,扯了六大邪派,才知道追击上官雁的双煞正是出自六大邪派之一的森罗狱。
森罗狱而外,另五大邪派分别是暗杀之灭魂殿,女流之绮罗香,嗜血之伐罪盟,诡秘之魔音宗,霸绝之狂剑城。
十大门派与六大邪派在台面上主宰着仙林的正邪两道,但仙林中有隐逸高士,有独行巨邪,更有正邪不分的怪人。
而在仙林之外,更有妖界虎视眈眈,令仙林如坐针毡,不敢放松警惕。
数千年来仙林风云变换,不断有人想要一统仙林,不断有门派崛起衰败。
但任凭正与邪是起是落,任凭仙与妖是战是和,仙林却还是仙林。
李鱼从胡绛雪处可听不到这许多典故,全赖陈凤年一一说明,果真是大长见识。
李鱼时不时询问一两句,听到有用的信息便用心记载。只是陈凤年言语之中,总是对女人念念不忘,所言也都是围绕女人展开,
例如说到绮罗香之时,陈凤年对绮罗香主人大有垂涎臆想之意。
陈凤年明明没有见过绮罗香主人,却几番评头论足,想入非非,让李鱼哭笑不得,只能随口附和一句,暗示陈凤年换个话题。
听者认真,说者便有味道。陈凤年本就口才便给,又难得遇到李鱼这么一个爱听自己说话的人,不免滔滔不绝,一路竟没有停嘴之时。
待两人来到凤鸣山仙音宗,山门处迎宾的两男两女将陈凤年放入,却将李鱼拦住:“阁下是何人?若无邀请,便请阁下止步。”
李鱼从百宝囊中取出三十坛梅花酿:“我奉师父疏影阁主之命,为仙音宗主贺寿。薄礼一份,祈请接纳。”
迎宾诸人半信半疑:“疏影阁主何曾有弟子?阁下莫不是与我们玩笑?”
陈凤年此时再无疑虑,呵斥道:“小辈懂得什么?梅花酿乃是世间绝顶美酒,唯有疏影阁的千年梅花能够有此滋味。
你们有眼不识泰山,竟敢得罪贵客,小心唐宗主责罚你们!”
那四人慌了神,连忙道歉:“贵客勿怪,我们哪里懂得这许多?快请进。”
其中一人更用大笔将疏影阁写在礼单上,一边高声唱道:“疏影阁贺礼,梅花酿三十坛!”
那些跟随李鱼而来的众子弟见李鱼堂而皇之进了仙音宗,有的垂头叹气,失意而散:“人比人,气死人。凭什么他就可以成为梅花仙子徒弟,我却连一面都见不到?”
有的则是恭恭敬敬,小心翼翼,询问仙音宗迎宾:“刚刚那人真是疏影阁的吗?”
迎宾诸人本就憋了一口气,闻言怒斥道:“休得啰唣,仙音宗是你们晃眼的地方吗?麻溜滚一边去。”将一众游手好闲的公子哥骂得悻悻而退。
李鱼与陈凤年进得山门,眼见仙音宗房屋罗列,雕梁画栋,富丽堂皇气象与疏影阁雅致氛围大是不同,不觉啧啧称奇。
但随即李鱼便感觉到了异样,似乎他每经过一个人,那人便会将好奇疑惑目光投在他身上。
那种感觉,犹如众矢之的,饶是李鱼内心沉稳,仍不免略感不自在。
陈凤年哈哈一笑:“别人听到疏影阁来人了,自是翘首以盼。但他们见到的却是你,当然又惊讶又怀疑。
不过那些人自持身份,又在仙音宗做客,却不会来盘根问底了。李兄,这万众瞩目的滋味……”
陈凤年的话戛然而止,陈凤年的眼睛忽放光芒,因为他看到了春天在向他走来。
他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确认眼前如花容颜真是摘星楼的霜月尊者,真是仙林八大仙子之一的霜月仙子上官雁:“天啊,霜月仙子竟笑着向我走来,我感觉我要窒息了,我感觉心要裂出来了……”
上官雁那张精致脸庞上露出罕见笑容,如春风拂面,却偏心只吹到李鱼脸上,将满心期待的陈凤年冷落一旁:“我就知道,李公子能成功拜胡姐姐为师。”
李鱼乍见故人,也是颇为欢喜:“上官姑娘,原来你也来仙音宗道贺啊。”
上官雁笑道:“我与掌门师姐一道前来,今天仙音宗可热闹得紧。”
她忽然朝李鱼挤眉弄眼:“今天李公子打扮得如此光鲜,莫非也要毛遂自荐,谋一个雀屏中选?”
“上官姑娘莫要取笑。我只是代表师父前来,顶多瞧瞧热闹。至于说那乘龙快婿,我可没有兴趣。
更何况,连陈兄这等流风倜傥的潇洒人物都作壁上观,我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小子哪敢献丑呢?”
陈凤年一听李鱼这么抬举自己,那颗冰凉的心也随之活络起来,心里想道:“李鱼这小子够意思!”
他期期艾艾开口:“霜月仙子,小生乃是万剑谷陈凤年,能够得见仙子……”
上官雁哪管陈凤年一厢情愿,她听到李鱼这般回答,心中一甜,嘴上却嗔道:“李公子,你可别口不对心,嘴上说不要,实际上巴巴地想要上去争夺。”
自与李鱼分别后,上官雁打定心思要忘了李鱼。
但不知为何,越是想把李鱼从心湖中驱逐开去,便越是将李鱼赶往内心深处多一点。
这些日子里她思绪勃发,竟差点忍不住想要去疏影阁看看。
她迫不及待想知道李鱼是不是还在疏影阁,想要知道李鱼身在何方。
情之一字,最是难解。明明知道李鱼对自己没有任何心思,上官雁却依旧陷入其中。
她不免自嘲:“所谓挥剑斩情丝,不过是一句空话。倒应该说我是自作多情,作茧自缚。
哎,李鱼那一双澄澈而无畏的眼睛,为何如此迷人?”
这一回来到仙音宗,上官雁暗地里期盼见着李鱼,谁知天随人愿,真就见到了李鱼。
故此她满心欢喜,眼眸含情处,光彩照人间,恍若白昼明星,令人神魂动摇。
众人先见李鱼代表疏影阁出席,又见霜月仙子不顾嫌疑与李鱼言笑晏晏,不免对这个俊美少年充满了羡慕与嫉妒。
更有人恨恨想道:“妞儿爱俏,果然不错,上官雁也是个俗物,俗不可耐!
一个辟谷期的小白脸,有什么值得攀谈的,上官雁居然笑容满面,有这许多话能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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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似曾相识
李鱼察觉到周围目光愈加热切,忍不住摸了摸鼻子:“上官姑娘,似乎我们不该走这么近,我怕有些人要吃了我。”
“嘻嘻,李公子居然会说笑话。我还道李公子一直都是一本正经的面目。”
上官雁笑靥如花,主动邀请:“我掌门师姐此刻在偏殿休息,不如我替你引见一番。”
她暗中思绪飘荡,竟是不能自制:“李鱼成功拜入疏影阁,修为也是突飞猛进,假以时日便可成为不俗高手。
那时他与我身份相当,便是掌门师姐也不会阻止我和他在一起。但问题是,怎么才能让李鱼明白我的心呢?”
被冷落一边的陈凤年闻言却是酸溜溜,忍不住想道:“李鱼明明是一本正经地装正经,无非是比我俊一点嘛,先赢得梅花仙子青睐,又来逗霜月仙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于是陈凤年一拉李鱼衣袖:“李兄,你此来是给唐宗主祝寿的,理当先见唐宗主啊!来,我带你去正殿!”
李鱼正中下怀,忙道:“不错,不可失了礼数。上官姑娘,我先去见唐宗主了。”
上官雁见李鱼落荒而逃,反觉有趣,暗想道:“我又不急于一时,且看你能逃到几时。
嘻嘻,过几天便找个由头来你玉笛谷中,你总该接待我的。”
陈凤年熟门熟路,将李鱼领到鸾舞殿正殿近前,笑道:“我是来偷瞧热闹的,说不定掌门老头此刻也在大殿里头。
我可不敢走入大殿去,就在这里等你吧。等会我们先搞点好吃的,然后坐等比武开启。”
鸾舞殿前每一级台阶都站立着仙音宗弟子,待李鱼禀明来意,便有人前往大殿通报,随即一名弟子恭敬将李鱼引至前殿。
李鱼才将九十级台阶走完,却见一阵香风抢先迎了出来:“我竟不知疏影阁主有传人了!此刻一见,果真丰神俊逸,美玉少年,疏影阁主眼光真真是绝了。”
李鱼瞧此人徐娘半老,脸若芙蓉而内含无上威严,便知是仙音宗主唐佳慧亲自来迎,慌忙行礼道:“唐宗主谬赞了!晚辈李鱼代表疏影阁恭贺宗主大寿!
我师父本想着亲身道贺,怎奈身体违和,容颜憔悴,难以见人,还望宗主见谅。”
“呵,疏影阁主不喜热闹,我还是明白的。既特意差了弟子前来,便知道情分不浅。我感激都来不及呢!贤侄,快入大殿吃杯茶去。”
李鱼不敢逾越,小心翼翼跟在唐佳慧身后。
来到正殿之内,却见檀木椅上坐着三人,一个个威势不凡,结合陈凤年所讲,心知是十大门派掌门诸人,却又不敢冒然错认。
他此时乃是代表疏影阁的身份,越发不敢造次,弯腰低头,囫囵行礼:“晚辈疏影阁李鱼,拜见诸位前辈。”
西南方一人,瞧见李鱼面目,心中猛然一跳:“怎会有如此俊美之人?”便随口问道:“你说你叫李鱼?”
李鱼见此人头戴方巾,身上一袭紫窄衫,眼中一对眸子,散发睿智神光,又见怀剑公子肃然站立于此人身后,心中大胆猜想此人乃是圣儒门掌门洪天地,恭敬禀告道:“洪门主,晚辈确是……”
他正要说出“李鱼”两字,忽感一阵威压袭来,顿如陷入沼潭,嘴唇动弹不得。
他心中一凛,却是无所畏惧,一念间君子养气术油然而起,瞬间击破万千威压,不卑不亢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李鱼。”
东南方那个乞丐打扮的老头拊掌大笑:“小鱼儿真是不错,居然可以扛住我老叫花的‘龙吟低语’。
我就说嘛,胡绛雪那丫头不可能随便收徒弟的。”
却见洪天地微笑道:“老友这就过分了,我与贤侄叙话,你却横插一脚,先给你记上一账。”复又对李鱼赞叹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不想今日得见良才美玉!贤侄若得空时,一定要来圣儒门做客。”
洪天地身后,那潇洒出尘的怀剑公子洪云天亦是拱了拱手:“当日玉笛谷中一见李兄,便知李兄非池中物。在下仰慕多时,以后还请李兄多多照顾。”
乞丐老头哈哈大笑:“洪小娃儿莫要说假话,你小子眼高于顶,哪会将小鱼小虾放在眼里。
小鱼儿,你可莫要被洪小娃儿骗去了。
还是先来我丐门多学几手讨饭功夫,以你的俏容貌必能让那些大姑娘多给你几口吃食,总比去圣儒门看人眼色好多了吧。”
怀剑公子笑道:“张爷爷爱说俏皮话,却偏将我埋汰,真是的!
李兄,可莫将张爷爷的戏言当以为真,不然我可比窦娥还要冤了。”
从陈凤年口中,李鱼已知道丐门帮主张泥土乃是游戏人间的妙人,颇类于“竹林七贤”的荒诞处世。
此时真切听到张泥土的趣语机锋,不知为何反而对此老多了一份好感,连忙道:“晚辈后生末学,得蒙诸位前辈与怀剑公子厚爱,真是惭愧无地。
等晚辈回到疏影阁,必将诸位前辈对疏影阁的情谊说与师父。”
李鱼站着抿了一口茶,暗忖道:“我是借了疏影阁的名头,才得以与诸位前辈同处一室。君子慎言,我还是知趣走吧。”当下对唐佳慧及洪天地、张泥土诸人恭敬行礼,告辞而出。
望着李鱼芝兰玉树般背影,洪天地心中又是一动:“李鱼,李鱼,他可并不姓司马啊。
他的眼神虽让我有似曾相识之感,但他与那人容貌大是不同。
罢了,应是我多心了。待玉泉子老道来了,且让他辨认一番再说。”
李鱼与陈凤年会和之后,先去仙音宗各处逛了一圈,然后大厅宴席上坐定。
又过了半个时辰,十大门派掌门纷纷现身大厅,坐在上座之上,顾盼之间,神采飞扬,引得万众瞩目。
继而唐佳慧现身答谢仙林同道厚爱,更宣告宴会之后,将为女儿唐柔雨举办比武招亲。
这早是众人题中之意,不少俊杰更是翘首以盼,就等着上擂台赢得美人归了。
吃罢山珍海味,稍事休息之后,李鱼和陈凤年就来到了演武场中。
李鱼见人头攒动,瞧着约有万人之多,不免感叹道:“此次盛会,当真规模宏大。”
陈凤年笑道:“那是当然!唐宗主大寿本就是仙林盛世,仙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哪个能不来?
更何况,冰雪仙子挑选夫婿的大事,比唐宗主大寿更能吸引人目光,将成为仙林久久不衰的话题。
你瞧那些早已成家的汉子,一个个露出激动的眼神,好像他们还有资格上台似的,真是好笑极了。”
第22章 闲言碎语
又过了半晌,便见仙音宗箜篌使者来到擂台之上,宣告比武招亲正式开启:“比武招亲,自然是以修为论英雄。
左不过一句点到为止,这大喜的日子不可出了人命,其他也没有什么说的。
谁能够在擂台上站到最后,并且打败我们少宗主,便是仙音宗的姑爷了!”
不少人原本跃跃欲试,一听此言不免打了退堂鼓,不约而同想道:“据说冰雪仙子已经达到元婴修为,凭我这点实力想要打败她,完全是自不量力。还是不要上台丢人现眼罢。”
也有人想道:“此刻群雄汇聚,不啻万仙大会。若能上台展露自身风姿,哪怕最终落败,却也能够扬名仙林,更有机会被仙音宗、圣儒门等十大门派看中。假若真能列身十大门派,那便是天大机缘。”
不过空空擂台,谁都不敢轻易当第一个冒险者。
纵然是狂傲之徒,也知道不能去抢这个风头。
于是喧躁演武场一时鸦雀无声,万众瞩目,静待佳客上场。
冷场气氛中,却见仙音宗一名男弟子见微知著,主动化解尴尬,跃上擂台,抱拳笑道:“在下抛砖引玉,愿得天下英雄赐教。”
群雄见这弟子不过辟谷期,当即有人依样画瓢,想道:“我是化神期,只要能赢得一场,我就算露脸了。”大了胆子跃上去。
群雄中却也有人抱着同样心思,竟是几人一齐上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引得台下爆发一阵哄笑。
有人心不甘情不愿的下场,也有人斗志昂扬的上场,转眼间台上已然换了十多个人。
忽见云台山“天秀”吴朗潇洒登台,手中棋子一扬,轻松解决了对手,含笑环顾全场,连连道:“承让,承让。”
陈凤年对李鱼笑道:“这家伙还真有可能夺得美人归呢。他已是元婴初期,虽然比不上十大门派,但在仙林年轻一辈也算少有了。若能攀上仙音宗,云台山可就……”
话声中,却见李鱼身躯径直飞向擂台,只把陈凤年嘴巴惊得合不上,两颗眼珠瞪得大大的,差点要掉在地上了:“李兄,你疯了吗?快下来!”
但李鱼充耳不闻,身形疾闪,竟是直愣愣落在擂台中央,直愣愣面对着吴朗。
台下众人见到这俊美无双的少年竟敢直面吴朗锋芒,先是一惊,随即感气应机,发现这少年只有辟谷修为,均是啼笑皆非,纷纷想道:“这小子是失心疯了吗?”
有人已知李鱼身份,见状大喊道:“原来是疏影阁弟子啊,这下有趣了。”
还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大声叫好:“好气魄!好胆量!快动手让我们瞧瞧!”
前排座中,上官雁瞧见李鱼居然上了擂台,一时间心情百味杂陈,竟是酸楚难名:“李鱼啊李鱼,你为什么要骗我?说是不在乎,却偏偏要登台。
不顾修为差距,执意上台,难道你对唐柔雨痴心如此吗?”
摘星楼掌门“冷月仙子”杜清秋察觉上官雁异样情绪,思绪急转,已知九分端倪,轻轻问道:“雁儿,这便是你说的那个人吗?”
上官雁睫毛颤动,却是没有立即回答,目光只在李鱼脸上逡巡,竭力想要确认李鱼心意,半晌后才幽幽答道:“不错,他就是李鱼。师姐你瞧,他立志不小,竟有当引凤箫史之心。”
台上的李鱼此刻却如热锅上的蚂蚁,进退不得,委实难受。
天地良心,李鱼可从没有想过登台比武,但先前他的身体却不受控制,犹如野马脱缰,直冲擂台而去。
等李鱼反应过来,他已经在擂台上了。
这般万众瞩目,饶是李鱼素来镇定,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收场。
迟疑间,对面吴朗已认出李鱼便是先前玉笛谷中所见衣衫褴褛之人,不由微笑道:“怎么?兄台到处碰钉子,现在又来凤鸣山撞大运啦。
好歹一面之缘,劝兄台还是知趣退下吧。”
要照李鱼心意,他既没有想当唐柔雨夫婿的念头,自是要赶紧撇清关系,赶紧下去擂台。
但吴朗语气中的轻蔑,却叫李鱼颇觉刺耳,叫他无法开口说“只是一场意外”。
而此时台下更有闲言碎语飘入李鱼耳中:“告诉你们一个绝密消息,这小白脸居然是疏影阁的传人,居然是梅花仙子的徒弟啊!
你们看这小子弱不禁风,还只是辟谷修为,肯定一招就被吴朗放倒了。我要是他啊,肯定丢不起这个脸。”
“就是就是,还不如现在主动认输,还能保个脸面呢。”
李鱼心念不由一转,暗忖道:“就这么下去,疏影阁的名声可真就要让我丢光了。就算是敌不过吴朗,好歹拼劲全力,也能对师父有个交代。”
他当下朗声道:“在下疏影阁弟子李鱼,愿领教兄台高招。”
李鱼这一声不啻是在万人面前,堂而皇之表明身份,犹如滚烫油锅中丢入一勺水,登时沸反盈天,激起漫天声浪:“我的天,梅花仙子不是不收徒弟的吗?连宋天行都被梅花仙子拒之千里之外,怎么忽然间又收了这个小白脸当徒弟呢?”
“你不是说小白脸了嘛,那你还问个啥?小白脸嘛,又不需要啥,说不定啊就凭着这一张小白脸,迷惑了梅花仙子的心啊。”
“呸,什么梅花仙子,装得高傲冰冷,还不是一样?
说不定这小白脸和她胡绛雪之间啊,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呢。”
“奇哉,奇哉。既然这李鱼小白脸和胡绛雪不清不楚,他怎么又来凤鸣山比武呢?
难道说他想要一箭双雕,脚踏两只船?但冰雪仙子可不比胡绛雪,人家那真是冰清玉洁,冰霜酷寒,小白脸岂不是错打了算盘?”
“还冰雪仙子呢?这小白脸要是能挨过吴朗一招,我就跟你姓!”
一声声一句句全淌进吴朗的耳中,只把吴朗忍俊不禁,竟是难以保持风度,“哈哈哈”大笑三声:“兄台啊,你确定要和我比试吗?
既然你不怕出丑,我就恭敬不如从命。这样吧,我让你三招。
你尽管出招,我吴朗只要动一下,就算我输了!”
第23章 心与境合
吴朗鄙夷不屑的笑容在眼前晃荡,众人肆无忌惮的非议在耳旁鼓躁,李鱼的心反而平静了下来。
李鱼想到了出发前胡绛雪的话:“旁人若有闲言碎语,不必太过在意。”
“原来师父早就想到了!师父收我做徒弟的时候,已明白将引起轩然大波,将惹发无穷争议。可她还是将我收为了徒弟。”
在喧哗声中,在轻蔑笑里,李鱼脑中所想到的竟是胡绛雪的勇敢。
看似漫不经心,实则义无反顾。
所谓勇敢,并不一定要大声喊出来“我不怕”。
在争议声中坦然、释然、安然,也是一种勇敢。
“师父活出了自己的姿态,而我呢?我同样可以不在乎他人的毁誉,却不能任由他们往师父身上泼脏水。”
天地喧闹,内心澄明,在这一瞬间,李鱼只想昭告天下:“我李鱼是疏影阁弟子,唯此而已。既然诸君不信,便请一试我之锋芒。”
于是李鱼没有拒绝吴朗的相让,他回报以微笑:“请接招!”
话声一落,桃花扇遽然化现于李鱼手中,真气涌动间,一朵墨色梅花忽然出现在吴朗面前。
一朵寻常梅花,一道不起眼的真气,一颗傲绝天下的心。
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
这是王元章的诗境,这是胡绛雪的写照,这更是李鱼此刻内心的骄傲表达。
心与境合,妙用无穷。神思诀出,谁堪匹敌?
吴朗的嘴角还带着笑意,他运起护体真气,不躲不闪,任由这只有辟谷修为的墨梅击中了他的身躯:“梅花仙子我都不放在眼里,李鱼这点微末道行,又有何用?”
然后,等着看笑话的吴朗就果然看到了自己的笑话。强悍的护体真气于瞬间迸出千疮百孔,扰动脏腑翻江倒海,更迫出吴朗满嘴血珠。
轰!
吴朗的身躯狼狈掉落在百丈开外,那一声痛苦惨叫,将先前俊雅风姿与轻蔑笑意一同化为虚无,只剩下无边惊诧。
惊诧之中,死寂一片。
喧闹的声音仿佛从未出现,唯剩鸦雀无声的沉默。
一招,李鱼只用了一招就将元婴期吴朗打下了擂台!
很多人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总觉得惨叫的该是李鱼,但这时却忽然听到丐门帮主张泥土拍掌大笑:“小鱼儿,这招用得妙啊,精彩无比啊。”
很多人怀疑自己自己的眼睛出错了,总觉得跌落的该是李鱼,但这时却忽然看到云台山主罗运熙手忙脚乱,为吴朗疗愈伤势。
望着脸色苍白的吴朗,李鱼缓步来到擂台边,遥抱一拳,潇洒秀逸:“承让。”
唐佳慧回顾杜清秋,笑道:“许久未见疏影阁传人出手,仙林中人似乎都忘了千年前疏影阁主的风采了。
梅花仙子心志淡泊,离群索居,独与摘星楼往来颇切,真是摘星楼的福分呢。”
杜清秋浅笑倩兮,美目盼兮:“唐宗主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眼看着李鱼就要成为你的佳婿了,还特意来和我炫耀一番。”
唐佳慧摇头苦笑道:“什么佳婿姑爷,八字没一撇呢。李鱼此子前途无限,但目下修炼尚浅,怕是难以站到最后。
就算他真能够来到最后一关,我那丫头的倔脾气……哎,随便哪个做我女婿都成,我只怕今天的比武招亲又成了笑话。
那丫头痛快答应比武招亲,却非要亲自上场,分明是要把所有登台者都打下台去。”
上官雁闻言,不觉一喜,痴痴想道:“早把李鱼打下台去才好呢。
明明是我将他推荐到疏影阁,他却过河拆桥,枉自学了神通,却只用来追求别人,全不知天高地厚。
今日高手云集,他在这擂台之上,偏还叫我多担着几分心。”
台下群雄均是瞧不清李鱼路数,不明白何以李鱼一招间便能击败吴朗,是以一时间竟没有人上台冒然挑战李鱼。
箜篌使者复又来到台上,环顾全场:“若是没有人挑战李公子,那便该少宗主上场了。”
李鱼闻言,暗忖道:“事已至此,若说我乃是莫名其妙上了台,反而是对仙音宗不敬。不如待冰雪仙子上场,主动认输便是。”
忽见台下急匆匆跃上一个人,赫然便是云台双秀中的地秀赵真先。
赵真先怒目瞪着李鱼:“兄台既然这么秀,不妨再与我地秀斗上一场,看看谁更秀一点。”
李鱼经过与吴朗一战,对于神思诀有更多的领悟,对于战斗颇为期待,当下一抱拳:“请了。”
有了吴朗前车之鉴,赵真先不敢大意,怒喝一声:“我要替我师兄出气,躺下罢!”
说话同时,赵真先左手祭出十颗棋子,右手挥动神光剑,双管齐下,不让李鱼有喘息之机。
李鱼心思急转,桃花扇猛然脱出,一招“桃花乱落如红雨”,演绎漫天桃红,将棋子全数融化。
眼见赵真先宝剑闪电般靠近李鱼身躯,却见李鱼脚踏玄奇,疾退五丈,同时凭空御扇,一招“桃花流水鳜鱼肥”,真气一半化桃花一半化鳜鱼,桃花缠住了神光剑,鳜鱼砸向了赵真先。
赵真先修为比之吴朗稍逊半筹,本来对高深莫测的李鱼颇为忌惮。但此刻察觉李鱼招数威力不过如此,不觉一愣,一愣之下却是一喜,当即运转十成元功,护体真气猛然一振,将桃花鳜鱼一起震碎。
台下正在咳嗽的吴朗望见此种局面,不觉气上心头,猛然咳出一口怒血:“李鱼这东西凭什么把我打翻在地?这点真气不过尔尔,反让赵真先得了便宜!气杀我也。”
吴朗自是不知,李鱼先前那一招“只留清气满乾坤”乃是意与境会,妙合自然,于境界上堪称无敌,便连吴朗师父罗运熙也无法抗衡,更别提吴朗了。
而李鱼这一招“桃花流水鳜鱼肥”只有古人诗意,威力自是小了许多。
李鱼急将桃花扇收回手中之时,却见赵真先左手棋子再现云台山绝招“天地纵横”,霎时演化一座棋局囚笼,将李鱼牢牢困住。
同时赵真先右手一招“剑引风雷”,击出一道紫色雷电,倏忽穿透了李鱼胸膛!
这一下兔起鹘落,只把群雄又惊诧了一回:“李鱼怎么这般不济事?他究竟是怎么击败吴朗的?”
这一下仓促变起,只把上官雁又惊心了一次:“李鱼啊,你可千万不要有事!”
第24章 玉笛使者
君子养气术目前只能抵御金丹期功力,虽然为李鱼缓滞了几许锋芒,终是难挡云台山绝招。
赵真先剑气透体之时,李鱼猛然喷出一口鲜血,竟是生平第一次感受重伤之际的万千苦楚。
但李鱼在“玄火幻境”中已将意志锤炼得坚硬无比,虽是痛彻心扉,却连一声痛呼都没有发出。
他只是聚精会神,手中桃花扇真气流转,一招“力拔山兮气盖世”猛然轰击头顶棋子,想要突破棋局囚笼。
哪知这棋子甚为诡异,受到李鱼强势一击,非但毫发无损,反而变本加厉,遽然收缩范围,使得坚固囚笼化为附骨铁锁,将李鱼牢牢捆绑,让李鱼动弹不得。
赵真先眼见李鱼再度受挫,却是不敢放松警惕,愈发得势不饶人。
神光剑电光三闪,瞬间击出三招“星驰电掣”,一道电光击落李鱼手中桃花扇,另两道电光复又击穿李鱼左右胸膛。
电光火石间,李鱼已是兵败如山倒。
赵真先总算松了一口气,笑道:“看到没有,你秀任你秀,到最后还是我秀啊!
你赶紧认输吧,若非我手上留情,你早已一命呜呼,再也没机会秀了。”
李鱼却是默声不语,一边忍着痛楚,一边艰难弯腰,想要去捡那柄桃花扇。
原来他先后被三道气劲贯体,神思诀运转阻塞,仓促间竟是难以运气御扇。
一旁箜篌使者眼见李鱼倔强模样,却怕继续下去闹出人命来,连忙飞身到擂台中央,宣布道:“这一战,云台山……”
却听李鱼坚定的声音响起:“我还没有倒下,怎么能算我输呢?”
箜篌使者露出一丝怜悯:“李公子,但你已经深受重伤,挣扎无益,还是下擂台吧。”
李鱼终于拿到了那柄桃花扇,露出了自信的笑容:“谁说重伤就要认输呢?李鱼尚有一战之力,可不能就此下去。”
赵真先早已美滋滋想道:“本来有吴朗师兄在前,入赘仙音宗的美事可轮不到我。
谁知天秀不如地秀,还是我赵真先最秀。
冰雪仙子是元婴期,我也是元婴期,只要我努把力,就能抱得美人归了。”
此时见到李鱼犹自纠缠不清,赵真先对箜篌使者笑道:“无妨,我会注意分寸,留他一条性命。既然他李鱼想要倒地,我便如他所愿。”
箜篌使者无奈闪开一旁,却见赵真先左手真气涌动,五个棋子继续旋转而出,猛朝李鱼头顶砸下,正是“棋定天下”之绝招。
电光火石间,上官雁面露忧色,忧李鱼生命垂危,不知能否逃过一劫;吴朗目放怒色,怒李鱼厚此薄彼,让赵真先白捡便宜;张泥土嘴开笑意,笑李鱼兀傲如此,貌如女子而心雄万夫;唐佳慧眉含怜意,怜李鱼少年无知,竟这般不知进退。
而面临生死难关的李鱼,脑中唯有“不退”二字。
独自演练神思诀时,诗词是亲切的,而诗词演化出的真气却是陌生的。
但在这擂台之上,李鱼真切感觉到了自己对诗词演化真气的那一种渴望,那种经由诗词而攀登至极巅峰的渴望。
“师父说的不错,万物只是一理,诗道巅峰便是剑道巅峰,便是仙道巅峰。
神思诀威力无穷,关键看我怎么运用诗境。”
“疏影阁传人可以不出手,但一出手便要惊艳天下。
如今的我确实做不到师父那般风华绝代,但死灰尚能复燃,枯木尚能回春。身怀旷世神思诀的我,岂能就此倒下?”
刹那间,阻塞的神思诀运转自如,桃花扇发出万道青色光芒,赫然便是刘宾客“病树前头万木春”。万道气劲雄姿英发,将“棋子锁链”与“棋定天下”一同震碎。
台上赵真先见李鱼突来惊人之举,来不及疑惑,心头先想起了吴朗莫名其妙落败的一幕。
“美梦在望,可不能翻了马车啊!”赵真先当机立断,棋子与神光剑同时祭出,使出他压箱底的一招:“棋剑双绝。”
棋影经天纬地,威临天下;剑光紫电踏尘,超迈绝伦。
可惜,威力强绝的棋与剑却遇到了李鱼的桃花扇。
桃花扇上沾染了擂台的尘土,沾染了李鱼许多血迹,却同时也沾染了李鱼的领悟。
面临失意的时候,刘宾客曾经无奈远走,但是他却豪情不改,依然豪迈吟唱:“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
而此时此刻,却是“棋影剑光归何处,前度李郎今又来。”
扇风一动,赵真先恃以为傲的至强绝招狼狈而散,他的身躯也狼狈不堪,重重跌出百丈之外,重复着吴朗的悲剧。
群雄不乏修为高绝之士,却是不明白为何李鱼能在转眼间扭转局势,不明白李鱼那一柄扇子如何将赵真先打败,不免面面相觑,低声讨论。
吴朗却忽然大笑道:“好,李鱼这招漂亮极了!哈哈哈。”
他笑了两声,却是引动伤情,不免变成了剧烈咳嗽,但吴朗的脸上反而充满着快乐之意。
一旁罗运熙狠狠瞪了吴朗一眼,暗忖道:“别人都可以喝彩,唯独你不能喝彩。这不是自砸云台山招牌嘛,偏来胡言乱语,白疼你了!”
罗运熙急忙掠到赵真先身边,为徒弟疗愈伤势,不免黯然想道:“哎,云台山这一回算是栽了。”
这时忽有一名白衣少年跃上擂台,潇洒天成,玉树临风,对李鱼道:“李兄,接下来便让我玉笛使者领教高招。”
群雄见此人正是仙音宗玉笛使者,先是一愣,随即领悟过来,纷纷对这玉笛使者的心机感到佩服:“因为入赘两个字,只要在擂台上现身,便是自认不如仙音宗。
许多骄傲天才便是爱慕冰雪仙子,也并不会站上擂台。而那些不如云台双秀之人,自然也绝了上擂台之念。
十大门派中独有仙音宗弟子,上台却是无碍,全不惧赘婿之名。
眼下李鱼受伤不轻,纵然招数玄奇,总归不耐久战,玉笛使者忍耐许久,竟是白捡了便宜。”
众人猜度之中,却见玉笛使者自怀中掏出一个白色瓷瓶,对李鱼诚恳道:“李兄受伤不轻,先服下仙音宗疗伤圣药‘仙心丹’,待疗伤完毕,你我再行对战。”
群雄不料玉笛使者竟会有这番举动,又是一愣:“这玉笛使者是故作姿态还是笃信能打败李鱼?
但这玉笛使者不过金丹巅峰,比云台双秀尚有不如,他为何如此托大?难道他已经发现李鱼出招的奥妙了?”
唐佳慧微微点头,暗忖道:“玉笛这孩子倒是没有丢仙音宗的脸面。
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便让你站到最后,也不过是搅翻了一场比武招亲而已。
那丫头,哎,总归是不喜欢你的啊。”
第25章 秋声肃杀
李鱼的身体确实需要疗愈,因此他并不逞强,痛快接过了仙心丹,对玉笛使者道一声:“多谢兄台。”
李鱼将丹药送入口中,随即盘膝于地,运转神思诀修复受损经脉。
仙心丹止血效果极强,李鱼运气一周天,感觉真气恢复了七成,暗忖道:“玉笛使者以大方待我,赢得众人心折。我也不能占尽便宜,叫众人看小。”
于是李鱼站起身来,一挥桃花扇,道:“多谢兄台耐心等待。我疗伤已毕,可以出招了。”
这桃花扇不愧是千年前疏影阁祖师之物,竟自动将血迹尘土抹去,微光奕奕,焕然一新。
玉笛使者微微一笑:“李兄身体受损,一时难以恢复,仍是我占了便宜。
但比武招亲的擂台本就不是公平对决,待我打败李兄后,亦是要以耗损之躯对战其他人。
既然李兄主动求战,我也不假意推辞了,请!”
一声“请”字,李鱼桃花扇迅若流星,一招“山桃红花满上头”,将十朵桃花送往玉笛使者头上。
“呵。”玉笛使者一声冷笑,手中忽然现出一支晶莹剔透的玉笛,轻轻放在嘴巴,发生“呜”的一声。
这一声响时,更见一道暗黄色真气自玉笛上飞起,窜至空中,将桃花尽数绞碎。
李鱼一招无效,桃花扇旋转如龙,一招“流水桃花空断续”,瞬间重聚桃花,更带流水,一齐灌将下去,欲将那呜咽笛声淹没。
玉笛使者神色不变,只专心致志吹响玉笛,便见得四贯冷冽真气自玉笛空中冲出,如同秋风荡扫,将桃花尽皆冲散,更是反客为主,直扑李鱼身躯。
李鱼但觉周身气氛为之一肃,万千威压簌簌而下,竟叫他颇感压力。
李鱼急中生智,忽然想到晏小山词境:“既如此,不如以歌对歌!”
便见李鱼“咚咚咚咚”迅疾连敲十下桃花扇,桃花扇发出筋疲力尽的呼喊:“歌尽桃花扇底风!”
便有疾风一阵,自扇面生起,卷起几朵桃花,无畏迎上了冷酷秋风。
“错打算盘了!”玉笛使者嘴角露出一丝讥嘲,嘴边笛声不停,秋风威势再度提升,呼啸一过,轻而易举将桃花香风吞没代价,余勇可贾,更是直接扫上李鱼前胸。
“噗!”
饶是有养气术护体,李鱼仍是喷出一大口鲜血,身形亦无可奈何疾退十丈。
若非李鱼急切中使出一招“江流石不转”,以磐石般毅力稳住身形,他便要跌出擂台,饮恨败北了。
玉笛使者似是早预料到李鱼能接下这一招,并无遗憾神色。
他将玉笛稍微移开,微微一笑:“李兄果然不凡,但接下来我要全力以赴了。注意了!”
笛声再起之时,声调更为急促,真气更为肆虐,威势翻了十倍,直是笼罩苍穹,声达宇宙,将漫天十地都囊括在肃杀秋声中。
霎时间,演武场气氛为之一变,有如波涛夜惊,风雨骤至,金铁皆鸣,共汇成一股萧条栗冽的大可怖,砭人肌骨,摇人神魄。
台下群雄并不是正面匹敌,但纵然是运转玄功,仍感觉秋声无孔不入,敲骨伐髓,顿时心神恍惚,纵然意志坚韧,犹有瑟瑟发抖之意。
功力稍浅者更是狂吐鲜血,掩头倒地,痛苦不堪。
群雄再次面面相觑,被仙音宗的实力震撼,竟有自惭形秽之感:“玉笛使者虽只有金丹巅峰修为,但这一招的威力当在元婴顶峰左右,比之云台双秀所谓绝招,真如凤凰之于寒鸦了。”
陈凤年与李鱼并没有多少交情,不过这半天相处下来,却觉得李鱼这家伙颇为可喜。
虽然李鱼让他尝到了什么是“人比人,气死人”的滋味,但李鱼能够舍下上官雁来陪他,能够有勇气站上擂台,已让陈凤年觉得李鱼值得交往。
此刻眼见李鱼将被呼啸的秋声吞噬,陈凤年心中一急,大声喊道:“李鱼,你还不认输吗?别瞎玩了!”
前排万剑谷谷主陆明渊听见,心头一阵无奈:“这小子只知道贪玩,吩咐他在谷中认真练剑,别玩什么随缘剑法了。他果然又偷偷来凤鸣山瞧热闹了!
话说回来,今日还真是蛮热闹。玉笛使者一上来就使出‘秋声曲’绝招,即便李鱼就此落败,亦可看出仙音宗对疏影阁的忌惮了。”
众人都以为李鱼必败无疑的时刻,却惊见李鱼手持桃花扇,自十丈外缓缓走向玉笛使者。
李鱼每一步都走得很缓慢,但每一步都走得很平稳!
那呼啸而去的秋声狂风,明明不断扫到李鱼脸上身上,但李鱼却恍如未觉,只是闲庭信步,只是轻摇桃花扇,只是露出了神秘的一笑!
“这不可能!”
玉笛使者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信任《秋声曲》比信任自己的眼睛还要更多,但此时的《秋声曲》却不值得他信任,反而是眼睛才肯告诉他真正的事实。
“这不可能!”
玉笛使者眼中虽有所见,心中偏还怀疑。这奥妙无穷的《秋声曲》足以击杀元婴高手,他不信对付不了李鱼!
于是玉笛使者再无保留,狂提十成元功,吹奏速度更加快三倍,将一曲《秋声曲》吹奏得益发澎湃萧飒,益发惨淡寂寥。
却听李鱼吟诵道:“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憭栗兮若在远行,登山临水兮送将归。”
原来在一招“歌尽桃花扇底风”挫败后,李鱼明白自己对诗境的领悟尚有不足,无法“以歌对歌”,无法凭借诗境击溃玉笛使者的笛声。
但李鱼之所以是李鱼,便在于应变迅速,他灵机一动之下,他竟想到了当时胡绛雪考他第三关时的情景。
第三关考察的虽然是琴音,但其实却是诗词。当时李鱼曾说:“诗道与琴音只是一理。”
而眼下玉笛使者吹奏的虽然是笛声,何尝不是诗词歌赋?
万理皆通,既然无法击溃玉笛秋声,何不主动融入笛声?
心与境合,最大的困难就是无法把自己的心境与诗词描写的情境融合起来,无法融入其中。
而眼下玉笛使者的笛声却偏偏为李鱼营造了一副秋风肃杀图,为李鱼理解《秋声赋》、《九辩》等悲秋诗文营造了一个真切情境。
霎时间,心与境合,情与景切,这漫天秋声笛语,反成为李鱼最大助力!
玉笛使者越努力发挥《秋声曲》全部威能,便越是为李鱼的神思诀提供积淀!
只见李鱼安然无恙走完十丈之地,来到玉笛使者面前,桃花扇轻轻一摇,已将玉笛使者狠狠甩下擂台。
第26章 北海驼叟
多数群雄对疏影阁不怎么熟悉,只知道这个门派甚少在仙林走动。
唯去年醉眼看花主人定出“仙林八大仙子榜”,一时风行海内,当今疏影阁主梅花仙子胡绛雪的名字才广为人知。
但群雄也只是知道胡绛雪美若天人,堪称仙林第一仙子,不曾对疏影阁有重视之心。
据仙林所传,疏影阁主只有金丹修为,于仙林中不过小门小派,不值一哂。
便是止步亭止步的规矩,也不过一众少年为赢取佳人芳心而故作风度。
在一众少年想来,若要强行进入疏影阁,真是轻而易举,全不必怕胡绛雪翻脸,只是自家怜惜佳人,不想佳人因此恼怒罢了。
但今日李鱼却用不可思议的方式连败三个强敌。
特别是这第三场,李鱼轻描淡写,击败了堪比元婴巅峰的玉笛使者,让在场群雄无不悚然而惊。
群雄只觉得心头茫然,全不知李鱼深浅:“说李鱼厉害吧,李鱼只有辟谷期修为。说李鱼不厉害吧,却拥有这股诡异的力量。”
台下不少老成持重的小派掌门不约而同露出深思之状:“徒弟已然如此厉害,胡绛雪这个金丹期的师父自然更是可怕,这疏影阁深不可测啊!
难怪许多大门派被挡在仙音宗门外,而辟谷期的李鱼却被奉若上宾,竟能让仙音宗主出殿相迎。”
更有许多少年后怕不已,冷汗直下,惴惴想道:“还好那时候我管住了自己,没有强行闯入疏影阁,没有冒犯梅花仙子。要不然以我这点道行,哪还能全身而退啊!
对了对了,我能够用善念守住自己,没有乱闯,而那些邪派折花客可不会那么善良。
近几年花蝴蝶、摘花小公子等贼徒全都销声匿迹,说不定便是被梅花仙子从世间抹除了。”
这些世间子弟的猜想果真便是事实。
仙林八大仙子之中,唯有梅花仙子胡绛雪独门独户,没有庞大的门派实力。
在众多贼徒眼中,梅花仙子只是待宰的羔羊。
只不过,真正的羔羊却是他们自己,一旦来到玉笛谷中,便是灰飞烟灭之时。
上次冒犯疏影阁的折花郎君早在千里外便被胡绛雪感知气机。
若非为了考验李鱼,胡绛雪岂会容忍折花郎君这杂碎点乌了梅花林的清雅芳香?早是一弹指将折花郎君化为虚无了。
群雄虽不知疏影阁底细,也不知道疏影阁神思诀之妙用,但今日李鱼大显神通,不啻于群雄面前昭告疏影阁的强大力量。
不但李鱼顿时鲤跃龙门,扬名天下,连疏影阁亦是身价万倍,脱颖而出,被不少大家族大门派列为拉拢结交对象。
便在群雄各怀心思之时,却听一道憔悴的咳嗽声响起,更见一个驼背老头拄着拐杖立在了擂台中央。
这老头伛偻着身子,将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怒向李鱼:“咳咳,老头儿来领教小娃娃高招。咳咳。”
不少人瞧见这老头现身,均是惊愕万分,不少人更是脱口而出:“北海驼叟!”
如果说李鱼的连番取胜让群雄感到意外,而北海驼叟的上场则是让群雄感觉到震撼莫名,感到荒谬绝伦。
他们实在想不明白,一个八十多岁的大乘初期高手竟会登上比武招亲的擂台!
以实力而论,在万仙环绕的演武场中,北海驼叟自然算不上绝世高手。但众人自持身份,根本不会上场与小辈争锋。
这北海驼叟却偏偏不要脸面,一大把年纪了,竟然堂而皇之站在擂台之上。
要知这是比武招亲,而不是比武论英雄。而且招亲之人乃是十大门派仙音宗的少宗主,八大仙子中的冰雪仙子!
难道北海驼叟不知道照一照水面,瞧瞧自己那副尊容?难道他还敢对冰雪仙子有贪图之心?
台下许多少年修为不俗,但从一开始就没有登台,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相貌一般,身世平庸,即便武力上能够技压群雄,也无法入得冰雪仙子之眼,何必上擂台自讨没趣呢?
但这北海驼叟似乎并无所觉,他老惯江湖,活了大半辈子,难道都活在猪身上了吗?
就算北海驼叟能够以大乘期的修为拔得头筹,然后击败元婴期的冰雪仙子,难道仙音宗还真会招北海驼叟入赘吗?
难道宗主唐佳慧能够容忍北海驼叟一个小小的大乘期败坏仙音宗的名声?
一时间喧闹再起,演武场中波澜再生。
一旁箜篌使者亦感措不及防,忙来到台上,对北海驼叟道:“今日是我仙音宗招亲之日,老前辈可能来得晚了,没有知晓清楚。请老前辈还是……”
“咳咳,咳咳。”北海驼叟的咳嗽声打断了箜篌使者的劝谕,张开了没有牙齿的嘴巴,将一口臭气熏到了箜篌使者脸上:“当着天下英雄,仙音宗可说过上擂台者有年龄限制?
老头儿一生都未娶妻,难道这纯阳之身,配不上仙音宗少宗主吗?
要老头儿下去自然可以,只怕仙林人心不服啊。”
箜篌使者不免有些犹豫,张开了嘴,只是迟疑道:“仙音宗自然没有不让老前辈比武的意思,但正所谓青春配年少,老前辈的年纪似乎略微大了那么一点。”
北海驼叟咧嘴笑道:“年纪大点怎么啦?咳咳,年纪大的男人才懂得疼女人呐。
这冰雪仙子见了我老头儿,也将万年冰霜融化为水,你侬我侬,浓得化不开呐。”
群雄见北海驼叟语带邪意,居然主动挑衅仙音宗,更是大感疑惑,全不知道一向在北海隐世的北海驼叟何以好端端发了疯。
唐佳慧眸中闪过一缕异色,暗忖道:“北海驼叟这般不知死活,想来是魔音宗那贱人存心挑好日子与我为难,要让我难堪了。
呵,不过跳梁小丑而已,未免太小看我那丫头了。”
箜篌使者得到宗主眼神提示,登时放下心来,对北海驼叟道:“既然老前辈如此执着,仙音宗自然没有推拒之理。
只愿老前辈注意自己身体,擂台上拳脚无眼。若是老前辈一不小心伤筋动骨,疼的可不只是脸面了。”
第27章 所谓君子
下擂台之际,箜篌使者脚步忽停,目中转过一丝怜意,轻声道:“李公子,此人以‘幽冥玄潮掌’横行北海,招式狠辣,非是易与。
李公子连战三场,少宗主已看到你的诚意,擂台上不必太过逞强。”
北海驼叟一边咳嗽一边大笑:“这就对啦,赶紧让这小娃儿下去。老头儿只想早点见到我未来的夫人,早点送入喜房。”
群雄见唐佳慧不动声色,知道仙音宗自有安排,均是按捺下义愤之心,只是将目光聚集于擂台,静观其变:“李鱼纵然招数玄奇,却绝对无法战胜成名多年的北海驼叟。
北海驼叟的修为,更足以威慑全场那些想要上台之人。
待李鱼主动认输后,便马上可以看到冰雪仙子与北海驼叟的对战了。
好戏连台,就看仙音宗如何接招了。”
谁知李鱼口中却没有说出认输两字。
望着邪意放肆的北海驼叟,李鱼毫不退让,冷冷道:“出招吧!”
没有意料中的退避三舍,只有意外的迎难而上。
看到这不知进退的李鱼,全场再度哗然。
只是这一次的哗然,却与李鱼初登台时大为不同。
不少人忽然发现自己先前是错得那么厉害,悔不该先前放出那些“小白脸”的谩骂。
以初生牛犊之资,毅然迎对成名巨擘。无论结果如何,李鱼这一份勇气已足以令人赞叹。
不少人忽然管不住自己的手,管不住自己的嘴,忍不住为李鱼击节叫好:“好样的!”
他们明知道李鱼面对北海驼叟毫无胜算,但不知为何内心深处还是有一丝期待,期待着李鱼能够顾像前三场对决那样,以出人意料的方式打败北海驼叟。
也许,这不是对李鱼的期待,而是对力挽狂澜的英雄的期待。
这一刻,这悍不畏死的李鱼,已然成为了承载众人英雄梦的幻影。
但愿这幻影能够多存在一刻,但愿这英雄梦能够不那么早醒来!但愿这李鱼能再创奇迹!
却见北海驼叟拐杖倏忽飞向李鱼,犹如泰山压顶,带去千钧之力,竟是一出手就是用出九成真气。
李鱼经历三场对决,不再是纸上谈兵的空泛,对于神思诀境界的掌握更有心得。
感知到拐杖凌厉之势,李鱼把牙齿一咬,亦是极提真气,桃花扇延续悲秋情境,演化出龚定庵名句“秋心如海复如潮,惟有秋魂不可招”。
轰然对决中,只见李鱼身躯往后退了六步,那根北海麒麟木制成的拐杖却被猛然弹回,反而朝着原主人攻去。
北海驼叟颇是疑惑:“转瞬之间,这小娃儿的功力竟又增长了?照理说,这一拐杖应该将他打趴下了,怎能抗住这一招?”
但北海驼叟的目标从来就不是李鱼,此刻更无须寻根问底。
他左手一动,轻易将拐杖拿回手中。同时他的身体跃到半空中,右手一招“翻江倒海”,磅礴元功顿时侵袭而下,竟是想要毕其功于一招。
殊不知李鱼身怀君子养气术,发觉北海驼叟语涉邪意,恼怒北海驼叟为老不尊,便有万千义愤激于心中,浩然正气于千钧一发之际陡然增强:“虽千万人,吾往矣。不过是大乘期罢了,便是渡劫期高手又如何!李鱼怎会被你吓倒!”
便见李鱼亦是跃起身形,桃花扇真气怒涌而出,针锋相对,直面“幽冥玄潮掌”锋芒,正是“漠漠郁金香在臂,亭亭古玉佩当腰”。
胸有正气,香气自盛。腰配古玉,明德不忘。
所谓君子,有所不为,有所必为。
义之所在,一往无前!
轰!
两股真气强势对拼,一时天崩地裂,万众瞩目之中,却见李鱼与北海驼叟同时落地。
只不过李鱼是跌落在地上,而北海驼叟则是后退五丈,勉强站立身形,拄着拐杖的手止不住颤抖。
群雄见李鱼竟能在功力悬殊的情况下将北海驼叟迫退,一股股情不自禁喜躁动在群雄心底深处,一时间演武场上遍布着响彻云霄的喝彩声:“好样的!”
虽然李鱼落在下风,但在群雄眼中,李鱼却更像是一个胜利者。
今日凤鸣山中,冰雪仙子花落尚无主,但英秀之才已脱颖而出。
哪怕李鱼接下来无力再战,无奈认输,但有过这一招锋芒毕露的反击,李鱼的神采必将传遍仙林各地。
在漫天喝彩声中,李鱼一个翻身站直身躯。
感应到群雄态度的转变,李鱼不觉更是畅怀,虽是伤势沉重,神思诀真气不消反涨。
桃花扇亦是随着龚定庵诗境,现出踌躇满志之意,卷向北海驼叟:“气寒西北何人剑,声满东南几处箫。”
北海驼叟见状使出一招“玄海怒波”,虽是轻易粉碎了李鱼的攻势,却只是将李鱼震出一口血来,依然无法打败李鱼。
转瞬间两人又对拼了二十多招,李鱼虽然每一次都处于下风,每一次都新添一处伤情,但他硬是兀傲在擂台上,跌倒了就爬起来,吐血了就抹去血迹,竟是摆出同归于尽的态势,始终没露出松懈怯战之意。
北海驼叟久战不下,更听得群雄为李鱼喝彩声与嘲讽他北海驼叟的笑声此起彼伏,不觉更是恼恨:“如非顾着擂台不准杀人的规矩,我早施展‘幽冥暗潮’,将李鱼化为齑粉了。
但若继续与李鱼纠缠下去,我的真气耗损太多,怕是无法支撑到对擂唐柔雨之时。
若无法完成那魔女的命令,我亦是吃不了兜着走。
罢了,反正已得罪仙音宗,不如先将李鱼杀死,再用话挤兑仙音宗,迫得唐柔雨与我一对一对决,之后的事自有那魔女安排,再不用我担惊受怕了!”
主意已定,北海驼叟眼中闪过狠辣之色,再度将拐杖雷厉风行砸向李鱼。
李鱼强撑着身体,以桃花扇弹开拐杖形成的真气劲风。
此时北海驼叟双掌俱凝结一股暗黑色气劲,借着先前两股真气对拼,悄然隐匿气机,快逾闪电,虽是后发于拐杖,却是同时来到李鱼身前。
李鱼只顾着招架拐杖巨力,却丝毫没有察觉暗中杀机。
待李鱼眼睛瞥见那两道暗黑色气劲,已是有所不及,当即被两道气劲窜入脏腑,霎时痛彻心扉,由不得磐石坚毅,总不免惨叫一声,仰倒在地。
第28章 无声叹息
北海驼叟这招“幽冥暗潮”乃是依照北海潮汐而参悟出的至极强招,出招时隐匿气机,出招后真气如潮,狂冲漫涌,如同千里决堤,霎时发作起来,便是大罗金仙也难以善终。
眼见李鱼痛苦倒地,桃花扇亦掉出五六丈,北海驼叟却是眉头一皱:“这小子真是命硬,在幽冥暗潮之下,居然还有生机。”
但同时又有一股狂喜涌上心头:“既然这小子没死,我便不须饶舌,便可以堂而皇之站在擂台上了。”
于是北海驼叟的咳嗽声顿时覆盖整个演武场:“咳咳,这一战是老头儿侥幸获胜。
快将这小娃儿抬下去医治,现在还没死,晚了就难说了!
咳咳,哪位英雄好汉再来和老头儿过上几招?”
陈凤年一声叹息:“李鱼兄弟,何苦来哉!先前见好就收,照样是英雄,何必以卵击石,搞得自己一身重伤?”
他不由忖道:“李鱼与我一道前来,他又是孤身一人……就算被陆老头责罚,我也得把李鱼先弄下来疗伤。”于是御气腾跃,仓促来到擂台之上,直奔李鱼所在。
却闻香风一阵,竟是上官雁倩影后发先至,已先一步来到李鱼身旁,俯身伸手,想要抱走李鱼。
上官雁与李鱼亦只是数天的交情,却如十年老友,深知李鱼“不到黄河心不死”的秉性。
也许,正是这一点倔强的坚持,反而让她放不下这个少年。
当李鱼与北海驼叟生死相搏时,她唯有空劳牵挂,纵然忧心忡忡,终是未曾有丝毫表示。
一直到此刻,李鱼被打倒,鲜血横流,半晌都无法站起来的时候,上官雁总算可以对自己说:“李鱼他真的没办法继续比试下去了,我就算把他带下擂台,也没有违背他的意志了。”
于是上官雁不管不顾,竟自座椅上闪身飞上擂台。
要知十大门派的座位在于演武场的前排,一举一动都吸引着群雄注目。
上官雁乍然登台,想要带走李鱼的行动,更是引起了无数诧异。
今天的诧异一次接一次,令人猝不及防。
但似乎所有的诧异,皆是因为李鱼这个初出茅庐的俊美少年。
上官雁可是摘星楼的霜月尊者!她可是八大仙子中的霜月仙子!这样的天之骄女,居然如此关心李鱼?
偏偏这关心还不是轻描淡写、寻常味道的关心,而是忧形于色、深根于心的关心!
明知道李鱼乃是为变成冰雪仙子唐柔雨的夫婿而拼尽全力,上官雁却不顾嫌疑,急切来到了台上!
难道这李鱼真有那么大的魅力,可以让一向冷静的上官雁失去理智,不顾摘星楼高高在上的骄傲,不要八大仙子绝色天香的尊严,非要纡尊降贵,亲自去抱李鱼那满身是血的身躯?
一时间,演武场中再次人声鼎沸,喧嚷不已。
有人在猜测上官雁与李鱼关系,有人在好奇李鱼身世,有人却在嫉妒李鱼的燕福。
身在擂台的陈凤年目瞪口呆,张嘴想要说话,却只得生生吞下肚里,腹诽道:“我说霜月仙子,你这是害我啊!既然你想要帮助李鱼,那就早点上擂台啊。
现在倒好,把我弄得不尴不尬,白白让杜老头看见,还落得一场笑话。本来众多少女的目光该集中在抱着李鱼的我身上啊!”
上官雁却是置若罔闻,伸手便要将李鱼抱在怀里,但即将抱到李鱼的一刻,上官雁却突然停手了。
因为她看到了李鱼的眼神。
李鱼的眼神依旧澄净而坚定,那个眼神的意思竟然是拒绝上官雁的好意。
重伤在地的李鱼竟然还没有放弃,他竟然还要和北海驼叟继续争斗!
上官雁怔住了,她的眼中霎时涌现出一点泪花,开出无奈的叹息:“你意志如铁,但毕竟不是铁人啊!为何如此执着?难道成为仙音宗赘婿,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吗?”
只是在这无声叹息里,上官雁的身形却如李鱼所愿,真的退开三步。
她望了望了李鱼的眼睛,这一刻百感交集,不知从何说起,不知该如何面对这又熟悉又陌生的李鱼,便只有惊鸿一闪,飞回到了自己的座椅。
“这……这是什么情况?”
惊诧之中的惊诧,疑问之中的疑问,群雄均是不明所以,只差把眼睛惊落在地上。
擂台上的陈凤年更是莫名其妙,脱口而出道:“什么情况,不可理喻啊!这是耍我呢!”
一旁北海驼叟亦是大感意外,听到陈凤年所言,竟是大有同感,暗忖道:“越美的女人越是不可理喻。
那魔女异想天开,迫令我和唐柔雨成婚。
这什么霜月仙子也是不可理喻来到台上,啥也没做又下去了!”
北海驼叟正疑惑间,忽觉眼前一道红影闪过。待他看清楚这是一弯红月之后,他的身体便已躺在了地上。
那瘫倒在地上,真气涣散的李鱼,竟还能隔着数丈之地,御起桃花扇,给北海驼叟一记凌厉之招!
疑问之中的惊诧,惊诧之中的疑问,这一下变起仓促,让群雄更是瞠目结舌。
众人只觉一阵阵凉气直接从心底冒起,蹿遍全身各处,竟是透心凉,嘴飞扬:“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奄奄一息的李鱼,竟能在眨眼之间扭转战局,击倒玄功无损的北海驼叟。
本以为大局已定,没想到转眼间翻天覆地,另是一番风华!
只是众人的疑问与惊诧,在李鱼这里却是不足一哂:“你们太小瞧李鱼的意志了!北海驼叟以诡计算我,以奔腾暗潮害我,便以为稳操胜券了吗?”
只要有一息尚存,李鱼就不会言败,神思诀就不会枯竭。
叱起海红帘底月,四厢花影怒于潮!
涌潮中的花影,反是因为涌潮而益发藻丽瑰奇。
绝境下的反击,反是因为绝境而益发波澜壮阔。
神思诀为之动,桃花扇为之起,北海驼叟为之倒,不过一念间。
张泥土拍掌大笑,洪天地目光闪烁,唐佳慧轻声感叹:“此子前途无限。”
杜清秋却拉住上官雁的手,传音入密,柔声劝慰:“雁儿,你不可如此悲伤。”
而在擂台之上,这一场比试的两个人,全都跌倒在地。
一老一少两人,同有知觉,都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又同受重伤,一时间都难以站立。
重又来到擂台的箜篌使者不由为之迟疑:“这一场,究竟是算谁胜利呢?或者说是平局吗?”
但隐隐间,她却有一种期待。
于是箜篌使者望着跌倒在地的两人,宣判的声音迟迟不能发布出来。
(这本书已经6万字了,成绩一直不好,总共也只有几个读者。可能这本书太小众了吧,签约都很难,但我还是会继续把这个故事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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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意志交锋
北海驼叟料不到李鱼尚有还手之力,更料不到李鱼绝地反击的威力竟是如此骇人。
他此刻脏腑中真气乱窜,痛楚难当,非但无力再战,拖延下去更恐伤及要害,祸及性命。
但北海驼叟深知失败的下场,那就是比丧命更痛苦的折磨。
于是他又恼又恨,痛定思定,还是不甘就此认输,想要继续挣扎着站起来。
此时此刻,他与李鱼都已伤势沉重,不管是谁,只要能够稳稳站立在擂台上,便是这一场的胜利者。
北海驼叟暗自发狠,一遍遍鞭策自己:“那如臭未干的小娃娃都能忍着一口气,将我暗算。
我在仙林混了这么多年,忍耐痛苦的功夫难道还不如他一个小娃娃?”
于是北海驼叟一次次挣扎着想要伸手去抓住近在咫尺的拐杖,想凭借着拐杖站立起来。
但重伤之躯,这短短三丈距离,他的身子却无法挪移半寸,他的手一次次想要伸出,亦是劳而无功。
另一边李鱼亦是暗自咬牙,一次次尝试着翻身,尝试着让自己站立起来。
但李鱼今天消耗真气实在过多,旧伤又添新伤,伤势不断加深。
特别是最后击倒北海驼叟那一招“四厢花影怒于潮”,更几乎是以消耗生命元力的代价而施展,一时间再也无法动用神思诀了。
此时李鱼体内真气空空如也,更遭受北海驼叟幽冥真气的侵蚀,如同被万只野兽一齐噬咬全身经脉,实在是摧心剖肝,苦不堪言。但李鱼却不想就此认败。
“舞女的舞,剑客的剑,文人的笔,只要还有一丝生命在,是永远不能放下的。
只要还有一息尚存,李鱼的斗志亦如舞如剑如笔,不会轻言放弃。”
于是李鱼与北海驼叟两人惊心动魄的对决,最终演变成一场意志交锋。
谁能够忍受住痛苦,谁能够战胜千辛万苦,最终站稳在擂台上,便是胜利者。
不只是比武招亲的胜利者,更是人格魅力的胜利者。
任由时间流淌,任由李鱼与北海驼叟两人虚度光阴,台下近万群雄竟无一人催促,没有一人觉得无聊。
这无声的较量,反而比刀光剑影更有吸引力。
不少人甚至浮想联翩,一边望着李鱼,一边设想自己易地而处,能否坚持下去。
而这猜想结果往往是他们无法忍受“幽冥暗潮”那无尽折磨的痛苦,不得不半途放弃。
于是他们对李鱼的敬佩就益发加深:“小小年纪,为何拥有如此坚韧的意志?
就好像一块无暇美玉,看着容易毁弃,却偏偏如斯强硬,怎么也击不碎,令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箜篌使者站在擂台上,目光时不时瞥向李鱼,想要在李鱼那脸上找出一点端倪,想要找到李鱼永不言弃的原因。
但她却失败了。李鱼本身就像是一个让人着迷的谜团,越是想要拨开迷雾,却越发看不清楚。
李鱼有着世家子弟的温润如玉,却没有世家子弟的娇生惯养。这样的人怎会愿意当一个赘婿?
即便仙音宗威名远扬,也应不在他眼中吧。
箜篌使者从未见过这样的少年,于是她微微摇头,暗里叹息。
群雄却忽然躁动起来,很多很多人已经克制不住自己,只觉得体内一股激流冲击着他们,迫得不得不尖声高叫。
因为他们看到了李鱼颤颤抖抖着站直了身躯,前后踉跄过,左右摇晃过,却还是站稳了脚跟。
明明李鱼的伤势比北海驼叟更严重,明明李鱼比北海驼叟少一根拐杖支撑,可最终是李鱼站了起来,而北海驼叟撑着拐杖,已然无力动弹。
“这一战,李鱼胜!”
箜篌使者的宣布,引燃了群雄的激动心情,顿时演武场上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喝彩。
仙林中能人辈出,仙林中韵事频传,而今天群雄得以亲眼目睹一个少年坚不可摧的意志奇迹,当是大慰平生。
箜篌使者将仙心丹喂入李鱼口中,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仙音宗偏心。
李鱼坐在擂台上疗愈伤势,没有一个人跳出来说要挑战李鱼。
现在随便拎一个修神期、金丹期的人出来,说不定就可以轻而易举击败李鱼。
但再没有人选择上擂台了。
有些人本来磨刀霍霍,自视甚高,认为可以夺取佳人芳心,但是连北海驼叟都被李鱼打败了,便知道自己根本没有上擂台的资格。
就算冒天下之大不韪上了擂台,胜之不武,反将遭仙林无穷唾骂。
败则可耻,更将成仙林永久笑柄。
此刻的擂台,只属于李鱼。
至于北海驼叟已经没多少人关心了,即便北海驼叟先前威名赫赫,但眼下只是一个失败者。
就连北海驼叟被仙音宗的人带下去,也没多少人在意,只引起少数有心人的几番猜测。
箜篌使者环顾演武场,再三确认:“还有人想要上擂台一显身手吗?”
台下静默无言。
于是箜篌使者道:“既如此,那便请少宗主出场,进行招亲的最后一场对决。
若李公子胜出,便是仙音宗的佳婿了。”
群雄之所以会集仙音宗,主要目的就是看热闹。而所谓热闹,自然便是冰雪仙子的终身所归。
很多人早就听过冰雪仙子不近人情的传闻,很多人早就见过冰雪仙子清雅出尘的画像,但是亲眼见到冰雪仙子如九天玄女降下凡尘,仍是目瞪口呆,将先前李鱼的绝世英姿全数忘记,只剩下此刻的惊燕入骨。
只见冰雪仙子唐柔雨着一身素雅白衣,携一管白玉凤箫,挥一段白冷闲愁,直疑姑射来天上,要恼人间傅粉郎,一开口便是:“你我一战,不必比了,我自认输便是。此刻起,你便是我之夫婿。”
箜篌使者神色怪异,唐佳慧措手不及,群雄更是呆若木鸡,只觉得今天所见一桩桩都如梦里那般荒唐无稽。
金丹修为的玉笛使者已有匹敌元婴高手的实力,元婴修为兼仙音宗下任宗主唐柔雨的实力不言而喻。
不要说李鱼身受重伤,就算李鱼神完气足,怕也难敌唐柔雨。
但唐柔雨却当着群雄的面,掷地有声说了一句:“我自认输便是。”
本以为这场招亲最难的一关,却反而成为最简单的一关。
绝大多数人前一刻都深信,李鱼虽然成为了名扬天下的英雄,却无法如愿成为仙音宗的赘婿。
因为他们清楚,仙林中关于冰雪仙子拒人千里之外的传闻非是空穴来风。
因为他们笃信,眼高于顶的冰雪仙子并不会因为李鱼今天的精彩表现而手下留情。
没有人想到事实却是冰雪仙子主动认输,李鱼轻而易举变成了仙音宗的乘龙快婿。
第30章 人言可畏
李鱼原打算见到唐柔雨后,立刻以伤势沉重的理由认输。
如此一来,既不坠疏影阁名声,亦不会对仙音宗不敬。这次莫名其妙的上擂台比武,亦可算完美结局。
奈何天不从人愿,唐柔雨竟会先行认输,给李鱼留下棘手难题,叫李鱼无路可退,叫李鱼后悔不及。
不顾重伤在身,李鱼猛然站起,神态恳求,急切作最后的挣扎:“少宗主,分明是我无力再战,你怎么反倒认输呢?多谢少宗主顾及我的颜面。
但胜就是胜,败就是败,当着天下英雄,李鱼不敢冒领盛情。”
“你该叫我的名字,而不是拉远距离的少宗主。你我现在已是夫妻了。”
唐柔雨冰冷偏又关切的声音在李鱼耳中听来,实在并不能算“柔雨”,而只能是“冰雨”,将他浇得狼狈不堪。
唐柔雨固然是倾城之姿,仙音宗固然是宗门鼎盛,李鱼却未曾有过半点想法。
这世间固然有一见钟情,固然有趋炎附势,只可惜李鱼既没有一见唐柔雨倾心的悸动,也没有攀附仙音宗青云的热切。
对于别人梦寐以求的好运,李鱼只想敬谢不敏。
两害相权取其轻,他只得道出实情:“少宗主有所不知,其实一开始并不是我要上擂台。
当时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将我拖到擂台上,让我根本来不及反应……”
唐柔雨一双晶莹眼睛好整以暇地望着李鱼,嘴上显出微微冷笑,却是并不开腔。
群雄本来甚为想不通唐柔雨的举动,只能勉强用一句“佳人爱英雄”来解释,或者这解释还可以加一点风味,变成“佳人爱俊俏的英雄”,好歹还能说得通。
但此刻听得李鱼居然将拿命拼搏来的机会轻易拒绝,群雄又是一阵躁动,只觉得这李鱼太过诡异,身上一件件一桩桩都是不可思议。
群雄完全搞不明白,这前后矛盾的李鱼究竟想要做什么。
若换做他们是李鱼,此刻万事俱备,水到渠成,自然是满口答应才是。
佳人与名望已经唾手可得,即便从此背负了赘婿的名声,但今天李鱼已用自身实力赢得了仙林的敬重,更赢得了仙音宗的敬重。
虽然是赘婿的身份,但唐柔雨这般破天荒自降身份,李鱼只要好好把握,说不定还能反客为主,将来接管仙音宗大权都未可知。
如此良机,可以说是千万人梦寐以求的大好局面。
就连十大门派中也有许多俊杰大是后悔:“宁为豹头,不为牛后!若早知唐柔雨这般容易说话,若早知唐柔雨不按常理行事,若早知豁命拼搏便可赢得唐柔雨好感,我非上台比武不可。虽是赘婿,总比留在宗门内当棋子好。”
但李鱼似乎全未心动,他言谈举止都分明在恐惧这接下来的入赘仪式,就连说话都已颠三倒四。
一旁箜篌使者哂笑道:“李公子,不知你乱扯借口是何用意?你定要说不是真心上擂台,那为何每一战都奋不顾身,定要赢得胜利?
与北海驼叟对拼之时,你早可以说重伤在身,早可以脱身而去,为何定要留在擂台上?
你尚未与少宗主拜堂成亲,便要给少宗主一个下马威吗?”
李鱼一阵头疼,只觉得在箜篌使者的犀利眼神下,一切解释都是那么空洞,都是那么难以服众。
难道要他当众解释,自己是因为那些泼向师父的闲言碎语而变得奋不顾身,自己是想要证明师父眼光不差而竭尽全力?
“即便众人能信这一点,但众人能信我上擂台是情非得已吗?显然没有人愿意相信吧。
唐柔雨不信,唐佳慧不信,遍地群雄都不信。那他们会如何看待我登台呢?
若我不答应仙音宗,人言可畏,仙林浮议立刻变成‘疏影阁传人不顾仙音宗招亲的大事,不把仙音宗放在眼中,非要上擂台炫耀实力,故意把好好一个比武招亲搞砸了。’
那时师父又将处于何地?岂非更连累师父与疏影阁?”
到这时,李鱼忽然明白自己陷入了难以脱身的沼泽,无论他往左走还是往右走,结果都是一样。
两难抉择中,荒唐气氛里,李鱼如何能理直气壮解答箜篌使者的疑问?
所以他只有沉默,只有默认自己成为仙音宗赘婿的事实。
至少在大庭广众下,只能暂时接受这个事实。
只见唐佳慧莲踪优雅,缓步来到擂台:“今天仙音宗双喜临门,诸位不醉不归!小婿伤势沉重,便先不与诸位敬酒了。”复又吩咐箜篌使者道:“带姑爷去沉香厅休息。”
李鱼身不由己,身形掠过群雄燕羡的目光,掠过陈凤年复杂难明的神色,掠过上官雁欲说还休的泪光,被箜篌使者搀扶到了沉香厅。
眼见四周无人,李鱼迫不及待道:“尊使明鉴,我此次前来仙音宗,只是代师父为宗主贺寿,实不敢有攀龙附凤之心。
我虽是初入仙林,却也懂得进退,岂敢故意冒犯仙音宗?
种种后话,皆由我被一股神秘力量推上擂台而启。希望尊使能够将我的话传达给宗主与少宗主。”
箜篌使者微微一怔:“难道说李公子当真不想入赘?你是看不上少宗主呢,还是看不上仙音宗?”
李鱼见箜篌使者又拿话难住他,连忙分辩道:“李鱼岂敢对仙音宗不敬!尊使休要误会!
但我拜入疏影阁门下不久,学艺未精,只知苦学勤修,实在没有动过家室之念。
何况家师还等着我回玉笛谷复命,岂能就此逗留仙音宗?
凡此数语,皆是肺腑之言,烦请尊使通禀。”
箜篌使者直盯着李鱼的眼睛,呆了片刻,方才道:“李公子,你意思是说有人故意推你上擂台?可知那人是谁?”
见李鱼茫然摇头,箜篌使者幽幽一叹:“当着天下群雄,仙音宗已将喜事定下。事到如今,难道还能改弦易辙不成?
李公子,我劝你还是安心养伤,不要繁思多虑。至于令师那里,仙音宗自会派人告知消息。”
顿了一顿,箜篌使者轻轻道:“我会将你这番话告知少宗主!至于她信与不信,那其实已无关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