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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爱诗词的猫     扇花录txt下载     扇花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09章 万众瞩目

    一石激起千层浪,夏子明承受着千钧压力,任他涵养再好,也是难以镇定。

    只见夏子明“刷”的站起身来,一如先前儒千秋那般沉不住气,嘴巴张大,眼睛瞪大,胡子更是飘然欲飞:“少掌门惨遭毒手,凶手李鱼至今逍遥法外。

    我怎么也想不到,堂堂仙音宗主竟会指鹿为马,乱泼脏水,把罪名推到一个死人身上,真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大家都明白得很,仙音宗主这么做,无非就是让圣儒门退出十大门派,无非就是要毁灭圣儒门。可这样肮脏下作的手段,未免寒了天下之心。”

    其实夏子明心里明白,唐佳慧既当众揪出怀剑公子,多半是真拿到了什么证据。但他碍于身份,实难与怀剑公子做出切割。

    焦躁烦恼之下,夏子明只得孤注一掷,维护怀剑公子到底,利用圣儒门的弱势来博取仙林的同情。只要一口咬定唐佳慧“无凭无据,血口喷人”,说不定尚可以顺利过关,得以保全名位。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此乃圣儒之养心法。夏代掌门,”唐佳慧特意将“代掌门”三字咬得重些,将戏谑之意显露无疑:“何妨稍安勿躁,与众人详听始末呢?”

    夏子明只好先行坐下:“希望仙音宗主能把谎话编得好听一点。”

    唐佳慧笑了笑:“尘外孤标、渊默诚悫的怀剑公子,怎么会和仙音宗小小的箜篌使者有仇怨呢?我知道诸位心中都有太多疑问。

    这件事的确是不可思议,所以,还是有请当事者李鱼李公子,上台为大家道出原委。”

    惊诧、惊诧、惊诧!

    万仙大会忽然变成了仙音宗对圣儒门的审判大会,已使人摸不着头脑。

    突然间,却得知搅动仙林风云的李鱼要亲自讲述这桩秘辛,群雄的表情自是掩饰不住的震惊、激动、期待。

    “李鱼在哪里?李鱼在哪里?”

    同样的疑问,在群雄的嘴边与心里绽开。

    无数的目光,努力循着唐佳慧目光去搜寻李鱼的所在。

    而那些早已发现李鱼踪迹,从开始到现在时不时偷看李鱼,揣测李鱼现身用意的人,总算可以光明正大,把目光牢牢锁定在贵宾区左侧第六排靠边第二个座位上。

    上官雁抿嘴一笑,纤手轻推李鱼手臂:“该是你一鸣惊人的时候了。侠心盟,的确是一个好名字。”

    李鱼起身将衣服一整,经过上官雁座位而来到过道边缘。

    八尺长躯脱离了巨伞的笼罩,皎如玉树临风前,霎时引得场上惊呼连连。

    李鱼凝气飞纵,翩若游龙,万众瞩目之中,潇洒落在正中央高台。

    他今日并没有穿着天凤锦衣,身上只是一件比较普通的青衫,然而风神秀异,英气勃发,不必锦衣玉袍便足以摄魂落魄,赢取万千倾慕。

    一万两千人的阵仗委实不小,好在有过神罚岛神君的历练,李鱼已能够自如应对群雄灼热目光,自报家门后,闲话不叙,直接从自己被怀剑公子推上招亲擂台说起,详细诉说怀剑公子的阴谋。

    李鱼曾经犹豫过,揭露怀剑公子对胡绛雪的欲心,会否有损胡绛雪的清誉。但仔细想来,怀剑公子是色令智昏,咎由自取,谁也不能把“红颜祸水”的脏水泼到胡绛雪身上。

    最重要的是,揭开真相之后,李鱼将彻底恢复清白。

    虽然,李鱼嘴上说不重要了,但是他内心深处,仍不愿自己成为疏影阁的污点,仍极力想要维护疏影阁,守护胡绛雪。

    但在群雄听来,李鱼说自己不是自愿上招亲擂台的,均觉得李鱼吐言不实,有意拉扯怀剑公子。

    当初李鱼在擂台上顽强到底,不肯退缩,那是许多人亲眼所见。李鱼说自己心不甘情不愿,谁又能相信呢?

    只有一些单纯可爱的少女少妇,眼中皆是李鱼的美色,心上全是李鱼的魅力,听到李鱼不想娶唐柔雨,脑子里皆是沸腾开来,只觉得李鱼千好万好,李鱼所言千真万确,那是绝对不可能有半句谎话的。

    待李鱼说到怀剑公子埋伏截杀,吐尽阴谋,归根结底,一切皆因为怀剑公子对梅花仙子的邪恶用心,群雄哗然一片,呼喊啧叹,再也不能自制。

    胡绛雪初以第一仙子而扬名仙林,待击败圣儒门主后,已成为仙林神话。

    像这样貌若天仙而又修为独绝的绝世奇女子,谁又能轻易忘记呢?

    而现在,群雄突然被告知,圣儒门由盛而衰,仙林局势丕变,竟全因怀剑公子对胡绛雪的邪念而生。

    仙林修士,不脱七情六欲,男女之间的之类桃花绯闻,最是牵动人心,令人津津乐道,不自觉添油加醋,反复谈论而不知疲倦。

    而耳中这一场绯闻,竟是牵扯了胡绛雪、李鱼、怀剑公子、唐柔雨等仙林顶尖人物,可谓是震惊千古的大绯闻,犹如下降流星,灿烂夺目,群雄自是目眩神迷,不敢相信而又忍不住去推想,忍不住去尝试相信。

    至于李鱼反杀怀剑公子的经过,反正仙林早有传言,是李鱼凭借神思诀杀了怀剑公子。

    李鱼自是难得糊涂,不会把火玄珠的消息吐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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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子明与儒千秋强忍心绪,没有贸然打断李鱼的说话。

    而随着李鱼的话语,他们的脸色逐渐灰败,而冷汗逐渐爬满了他们的额头与后背。

    其实,他们刚刚就有了预感,已经开始怀疑怀剑公子。而李鱼娓娓道来,一切都符合常理,符合他们的不祥预感。

    怀剑公子目空四海,如果说,这世上有一个人能让怀剑公子丧失理智,那必然就是梅花仙子胡绛雪。

    也只有胡绛雪,才让众人愿意去相信,惊才绝艳的怀剑公子也会因为女人而做出这样恶毒而又自降身份的行为。

    要知怀剑公子年纪虽轻,却是仙林大名鼎鼎的存在。他不但名列五公子之首,在年轻一辈中名声最高,更后来居上,操持圣儒门大半权柄,几与十大掌门并驾齐驱。

    怀剑公子在时,什么夏子明什么儒千秋,在仙林中都没有什么声响。

    怀剑公子的光芒,盖过了圣儒门主外的任何人,甚至有时候盖过了圣儒门主。

    也正因为如此,当李鱼杀死怀剑公子的消息传出,整个仙林都为李鱼而沸腾。

    一代新人换旧人,怀剑公子终于被李鱼所取代,夏子明与儒千秋等长老也开始你争我斗,崭露头角。

    可是,怀剑公子虽死,夏子明等人却还是甩不开这个包袱。

    他们争抢着要成为圣儒门的继承人,便只能守住怀剑公子的清白。

    怀剑公子若是身败名裂,圣儒门便也身败名裂,真正应了唐佳慧口中“不配”两字。

    所以,夏子明仍只能顽抗到底,竭力装出气愤难平的样子,在群雄的纷纷议论中,往座椅猛拍一记,眼红牙颤,怒吼道:“李鱼,你这个杀人凶手,竟敢血口喷人,反过来诬陷少门主!你颠倒黑白,指鹿为马,天下人谁会相信?证据呢,我问你,证据在哪里?”

第210章 用心良苦

    夏子明连珠箭般迸发怒问,一口气差点喘不过来,长吁一口气后,激动神色略微收敛,语锋却更加锐利:“案发之时,少掌门与众人皆在大厅,始终没有离开过众人视线。

    台上九大门派,当时都在厅中。少掌门若有不轨,难道能逃过九大门派法眼?

    少掌门既无分身之术,怎会与箜篌使者的死扯上关系?而仙音宗的琵琶使者,又怎会听从我圣儒门少掌门的命令?这岂非痴人说梦,滑天下之大稽?

    至于你李鱼胡说八道,竟诬陷少掌门设计害你,更是不值一驳。

    就凭你在招亲擂台上亮的那几手功夫,也未见得多么高明。少掌门享誉仙林多年,怎会反过来眼红你这初出茅庐的小子?

    若说少掌门仰慕梅花仙子,他光风霁月,尽可大方追求,又怎会在意你这个疏影阁叛徒呢?

    哼,多半是你这个杀人凶手,自己大逆不道,对梅花仙子包藏祸心吧!”

    夏子明话声刚落,傲龙国主李世仁紧接着发声:“代掌门所言极是有理,李鱼所言却是破绽百出。

    怀剑公子出于公义而追拿李鱼,以强击弱,必是手到擒来。

    可为什么最终却是怀剑公子身死,而李鱼毫发无损呢?

    很显然,李鱼暗施诡计,假装就范,却暗中偷袭,用阴险的手段杀害了赤诚待人的怀剑公子。

    现在倒好,李鱼与仙音宗互相勾结,编造了一整套谎言,把一切罪名都推到怀剑公子身上,而目的昭然若揭,就是要毁了圣儒门的声誉,就是要恃强凌弱,彻底毁了圣儒门!

    这样颠倒黑白、漠视正义、愚弄天下的事情发生在万仙大会,我傲龙国第一个不服!”

    夏子明管李鱼讨要证据,李鱼一没人证,二没物证,还真没法拿出证据来。

    倘若琵琶使者没死,勉强可算人证。但琵琶使者出身仙音宗,有苦肉攀扯之嫌,其证仍只是模棱两可,仍难让人心服。

    更何况,琵琶使者早已自绝,就算想要拉出琵琶使者来勉强服众,也是不可能的了。

    夏子明咄咄逼问,李世仁愤愤振臂,群雄灼灼盯视,无形中开布修罗场,刀光剑影人心寒。

    李鱼却只是淡淡微笑着,不慌不忙,目光一瞥唐佳慧,若无其事道:“证据自然是有的。”

    当日在神罚岛上,李鱼就询问过唐柔雨:“没有切实证据,如何真相大白?既要当众澄清,便不能再留疑窦。”

    唐柔雨则拿出一封密信,信是唐佳慧亲笔所写,内容只有十四个字:“喜获怀剑公子罪证,速归参详大计。”

    原来唐柔雨在琼海城追踪假李鱼之时,竟收到唐佳慧密使传书。只是那时,唐柔雨怕与李鱼、张羽等人失去音信,便先放在一旁,带着黑袍人急急赶往空翠岛。

    唐柔雨先前也不知信中所谓的罪证为何,但她深知娘亲做事谨慎,素来有的放矢,便笃信大局已定,更借此密信而筹谋未来,请求李鱼与仙音宗结为同盟。

    李鱼与上官雁后来也曾讨论过,推测仙音宗所获的证据,多半便是怀剑公子与琵琶使者往来的书信消息,甚至便是怀剑公子给琵琶使者下达的杀害箜篌使者的密令。

    这些天里,李鱼与仙音宗一直没有联络。但对方既无消息传来,便说明事无变卦。

    唐佳慧既在万仙面前夸口铁证如山,那自然是没有问题的。是以李鱼潇洒自在,丝毫不慌。

    果见唐佳慧手心上现出一颗淡黄色透明圆珠,手掌轻轻一掂,樱桃般大小的圆珠便飞在半空总,滴溜溜吐出五色光芒:“证据在这里!”

    “这是……留声珠!”群雄中有不少识货的,知道这不甚起眼的小珠子乃是仙音宗秘宝,只有仙音宗真气才得以催动,整个仙林都没有几颗。

    水与镜可以留象,而留声珠顾名思义,具有留声记音之用。留声珠之锻造,原本乃是为了传承音律绝学,渐渐却有了其他用途。譬如说,用留声珠窃听隐密,进而以隐秘要挟他人……

    幸亏留声珠锻造不易,数量不多,要不然仙林人人自危,而仙音宗也将自撄众怒,成为众矢之的。

    自然,很多人的眼睛不认识留声珠,但他们的耳朵却清清楚楚听到了怀剑公子的声音。

    “我此心从不轻许,四海八荒唯梅花仙子一人,让我神魂颠倒,无法自持。为了得到她,不要说斯文扫地,便是遗臭万年,我亦是在所不惜。”

    怀剑公子的声音,很多人都熟悉。怀剑公子的骄傲,很多人都铭记。

    留声珠传出来的怀剑公子声音,无论是声音本身,还是声音背后的骄傲,都如此真切,显然是不可能作伪的。

    留声珠又传来李鱼的疑问,这恰恰也是群雄的疑问:“是你无声无息杀了箜篌使者?”

    怀剑公子骄傲回答:“说我是凶手亦无不可。所有的布局,皆是出自我瞬间闪光……你死之后,自是骂名难除,而梅花仙子亦将遭受世人白眼。那时我柔情安慰,细心照顾,还怕得不到梅花仙子一颗真心吗?”

    然后,留声珠里传来怀剑公子折磨李鱼的声音,传来怀剑公子得意洋洋为李鱼指明三大遗憾的声音。

    “收!”唐佳慧手指一招,留声珠倏然飞落她的掌心,而怀剑公子也彻底消失在人间。

    本以为李鱼说的是天方夜谭,而事实却正如李鱼所说,分毫不差。

    会场上一万两千人,不知道是躁动到无力还是沉默到无语,一个个皆如泥雕木塑,呆滞无声。

    本以为唐佳慧拿不出证据,而结果却是铁证如山,再也无法抵赖。

    夏子明、儒千秋、李世仁,一个个都垂头丧气,瘫坐在椅子上,好像生机都被抽走一般,连呼吸都没了活气。

    到了这地步,难道还能拼死抵赖,一口咬定留声珠乃是唐佳慧伪作,怀剑公子声音乃是他人模仿?那只会自取其辱,辱上加辱,那只会招来更大的嘲讽与攻击。

    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李鱼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他本以为是唐佳慧找到了箜篌使者的罪证,没想到,这个证据竟是赵月儿提供的。

    “怀剑公子截杀我那天,月儿姐也在现场。她身为魔音宗主,自然也有类似留声珠的奇宝。

    可那时候火玄珠尚未现世,我与怀剑公子均不被月儿姐看在眼里,她又怎会使用奇宝费心留音呢?

    对了,那时月儿姐之所以会留下声音,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仙音宗。

    魔音宗与仙音宗千年不睦,有此证物,月儿姐便可等到类似万仙大会这样的重要场合,嗤笑仙音宗昏聩不力,找不到真正的凶手。

    那时,仙音宗颜面大失,栽个大跟头;魔音宗扬眉吐气,占了大得意。

    我明白了!

    难怪当时月儿姐故意扮作村姑,也要跟在我的身边。

    她一半是为了无聊好玩,一半也是为了魔音宗与仙音宗的千年争执,要将我这个活彩头抓在身边。

    可是最终,月儿姐还是把证物交给了仙音宗。她为了我,连魔音宗与仙音宗千年之争都放在了一边。

    算算时间,那时月儿姐一边通知我假李鱼的消息,喂我吃下雪玉澄心丹,助我压制体内的火玄珠,使得火玄珠不再为患。

    而另一边,她与我在琼海城分别之后,又马不停蹄,抛下了多年成见,将这重要的证物交到了仙音宗手上。

    也许,她一开始的确只是在玩弄我,可是,后来这一桩桩一件件,她对我,真是很好很好的。

    ‘恨我则妾自招,念我则妾非望,徘徊臆想,辗转万千,独得一痴字耳。’

    月儿姐,你对鱼弟弟,可真是用心良苦。可是区区一个鱼弟弟,真值得你如此之痴吗?”

第211章 疯狂举动

    想到赵月儿诸般好处,李鱼的眼睛也热切起来了:“月儿姐是不是也来到了万仙大会,是不是正看着我?”

    他的目光急切向台下搜寻,却一眼撞见了唐柔雨的明亮眼眸。

    唐柔雨的眼眸仿佛是晶莹冰雪映着日光,流光溢彩,艳丽无俦,在浑浑噩噩的群雄中鹤立鸡群,独占着风光,却又心甘情愿将风光分享给李鱼。

    唐柔雨当然有理由欢喜。苦心筹谋,妙计得售,而她选中的男人亦将一鸣惊人。胜券已在握,憧憬良可怀。

    前途虽有阻碍,但她从不放在眼里。她相信,只要她不放手,便可如愿携手,同登至尊。

    这时群雄渐渐回过味来,渐渐鼓噪起来:“怀剑公子是衣冠禽兽,是伪君子,太无耻了!”

    “我去他爷爷的,竟敢对梅花仙子存有歹意,该死该死!”

    “怀剑公子人面兽心,竟是圣儒门少掌门,竟是圣儒门的掌舵者。可见,圣儒门是如何的糜烂不堪。”

    “哎,我真是太善良了,居然以为圣儒门都是好人呢。哎,像我这样善良的人,怎么没有一个女孩子喜欢我呢?”

    “我看啊,圣儒门主洪天地,同样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有其父才有其子,我看啊,这句话是不会错的。”

    “不错,你见到一只老鼠的时候,屋子里肯定有一窝老鼠!怀剑公子是这样的烂人,圣儒门绝对烂到根子里了。难怪圣儒门这些人争权夺利,大半年打个不停,全都是利益熏心,无耻之人。”

    “圣儒门还妄想呆在十大门派,呸,什么玩意儿!”

    李鱼耳中充斥着各路群雄问候怀剑公子娘亲及祖宗十八代之声,心头一阵快慰。

    背了这么久黑锅,虽孤光自照,肝肺皆冰雪,但对于这污名,李鱼究竟是介怀的。

    而今冤屈得雪,李鱼相信,箜篌使者在地下也可稍慰心怀。

    李鱼的眼睛情不自禁望向上官雁,在上官雁的盈盈目光里,毫不掩饰诉说着自己的快慰。

    要知李鱼已成为场上焦点,群雄一边痛骂怀剑公子,一边紧盯着李鱼。这时发现李鱼目光凝注,自是分外好奇,急急搜寻,已发现李鱼竟是与霜月仙子在对视。

    群雄的眼睛霎时又睁大了许多,嘈杂声中也多了些不同的议论。

    上官雁原是落落大方,此际却不由脸颊发热,直生出酡红,心中更有些怯懦之意,竟是低下了头,目光只落在衣裙之上。

    李鱼亦意识到自家失态,忙不迭收回朝向上官雁的眼神,故意往四面八方看顾,眼角余光却忽然瞥到了诸葛兰,心中不觉一奇,又是一喜。

    李鱼定睛瞧时,却见诸葛兰、诸葛玄策正与身旁一位儒衫老者低头谈论些什么。

    “有一阵子不见白鹭堡众人,不知白鹭堡如今可还安好?那位儒衫老者又是什么人?是圣儒门的人吗?”

    诸葛兰似有所感,忽然抬起头来,那一只独眼含语万千,眼波遥遥递过万人,洒脱而又牵念。

    李鱼这一回再不敢久瞧,轻轻眨了眨眼,算是对诸葛兰的回应,便要偏过目光去。

    陡见诸葛兰身旁的儒衫老者站起身来,声如洪钟,响彻全场:“老夫乃是圣儒门长老徐一贯。怀剑公子败坏门风,贻羞于仙林,此是圣儒门门户不严,藏污纳垢,亦见圣儒门缺漏甚多,非奋力整顿而不可。

    老夫从未承认夏子明与儒千秋的伪令,今日谨代表本脉弟子表态,圣儒门无颜再居十大门派之位,自愿退出十大门派。此后必将闭门反省,鉴前车而不蹈覆辙,明本心而无愧圣儒。老夫身体抱恙,先行告归,诸位勿怪!”

    徐一贯说走就走,诸葛玄策父女及附近三人一同起身,匆忙在人群中挤出一条退路。

    众人虽然走得突兀狼狈,但诸葛兰回头往李鱼又送去一瞥,分明是运筹帷幄的自信从容,叫李鱼颇生疑惑。

    儒千秋却是忍耐不住,往自己大腿上猛拍一掌,大声叹道:“老奴害人,大势已去!”

    夏子明亦是面如枯树,彻底失去了挣扎之意,眼珠子转来转去,来来回回也只有“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本来以局势而论,圣儒门虽然遭受怀剑公子一记重击,犹有起死回生的希望。

    虽然圣儒门无法甩脱怀剑公子,但如今怀剑公子身死,圣儒门主重病不起,也算是对仙林有了交代。

    圣儒门还可以打出“除旧革新”的旗号,在群雄面前低头认错,甚至做一些无关痛痒的承诺。一旦群雄愤恨之情略微缓解,那么李世仁等人仍可力挺圣儒门。

    这种实打实的支撑,远比群雄的声浪有力,足以让九大门派收敛“瓜分圣儒门”的意图。

    可是,夏子明和儒千秋,怎么也想不到,徐一贯竟然会主动宣布退出十大门派。

    这简直是自掘坟墓!

    退出十大门派,难道徐一贯能占得好处?

    难道徐一贯与他手下那些弟子,能够应付到了遍地红眼的饿狼?

    所以,夏子明和儒千秋根本没有想到徐一贯会出此昏招,想不到徐一贯会做出这样疯狂的举动来。

    徐一贯的势力,相比夏子明和儒千秋,乃是微不足道,平素也就是龟缩自守,在两虎相斗的夹缝里得过且过。

    无论夏子明还是儒千秋,只要腾出手来,一个指头就足以灭掉徐一贯。

    这次夏子明与儒千秋短暂同盟,自命代掌门,甚至都没有知会过徐一贯。

    徐一贯翻不起风浪,这几乎是圣儒门的共识。

    可是,微不足道的徐一贯,突然来了一出“引咎自退”,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已然让整个圣儒门下不来台。

    仙林以实力为尊,但许多时候许多地方,却偏偏还要讲究台面上的名与义。

    这其实倒要怪儒门自己,几千年来非要弄什么名实之辩,非要提倡什么“正统”,非要提倡什么“名不正则言不顺”。

    现在好了,徐一贯拍拍屁股走了,无事一身轻,把责任全丢在夏子明和儒千秋身上了。

    连徐一贯都知道羞愧退出,身为代掌门的夏子明还有脸继续争执吗?

    若是夏子明还要舔着脸,争夺这十大门派之位,难道圣儒门要自己打自己的脸,公然不要名,公然不要脸吗?

    最难堪的是,圣儒门如今的实力,实在已削减太多。哪怕有人在背后支持,但台上九大门派,可没有几个是吃素的。

    要脸的话,圣儒门还能争一下。不要脸的话,圣儒门还能争什么呢?

    所以,夏子明在群雄的嗤笑与痛骂声中,只能痛下决心,只能忍着血泪吞下牙,大声说一句:“圣儒门自愿退出十大门派。”

    然后他匆忙带着一帮人,向那素来看不起的徐一贯有样学样,低着头,狼狈离开了闹哄哄的会场。

    至于儒千秋,怒火虽然千秋,无奈也是千秋,这时候心头蓦然浮现一句“落花流水春去也”,也只能与夏子明保持同盟,率着一众亲信逃离这令人伤心的万仙大会。

第212章 侠心之盟

    陆明渊审时度势,复往宋莉雅投以一瞥,暗中纳罕:“若说无上会决意维持圣儒门,宋莉雅为何不发一言,不动如山?难道她竟任由圣儒门一蹶不振吗?”

    他一边疑惑着,一边也不放松进攻步伐,优雅从金椅上起身,气定神闲,向着台下躁动群雄轻轻发问:“圣儒门自动退出十大门派,天下英雄可还有异议吗?”

    李世仁被陆明渊目光照到,不觉面红耳赤,浑身焦恼。他一生从未受过如此羞辱,此刻不知道该怪不成器的圣儒门,还是怪搬石砸脚的自己,只差把一口老血吐出来以作交代。

    但他城府颇深,又不像圣儒门那般首当其冲,倒是能够强抑心情,故作从容,高声回应道:“圣儒门名不副实,我等险被欺瞒,真真惭愧无加。如今激浊扬清,惠风和畅,我等自无异议。”

    “那么,”陆明渊等了一阵,郑重宣布道:“自此刻起,圣儒门正式从十大门派中除名。”

    台下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落井下石本是人心深处阴暗的欢愉,此际得以光明正大的落井下石,自是欢天喜地,快乐齐天。

    唐佳慧并不退回金椅,忽向陆明渊道:“陆道兄,我想借此机会,向天下公布一项决定。”

    圣儒门既倒,接下来便要商议哪一派顶替圣儒门的大事。换言之,接下来便是十大门派吃肉喝汤的具体分配。

    唐佳慧这时候说“公布决定”,显然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陆明渊早在昨夜便感觉仙音宗此次志在必得,却又没听到唐佳慧具体支持哪派的言论,只觉高深莫测,心中早存了忌惮之意,此时自是顺水推舟,且看仙音宗手段,再行见招拆招。

    故而陆明渊身体微退两步,连口道:“自然可以,自然可以,仙音宗主请说。”

    说话时,他的目光却落在了李鱼身上,心中猜测唐佳慧所言多半与李鱼有关。要不然李鱼早该下了高台而不会像现在那样兀傲站立。

    果见唐佳慧用手一指李鱼,满脸春风道:“仙音宗先前误会了李鱼李公子,甚至还发出天音令,误导天下人围追李公子。

    如今真相已明,仙音宗当着天下群雄之面,郑重向李公子赔礼道歉。”

    李鱼一摆手道:“既然是误会,此事便揭过了吧。”

    “李公子宽宏大量,仙音宗惭愧在心,自该有所补过。”唐佳慧话锋一转,语调也微微提高:“好在李公子品行超逸,修为卓绝,又得天命所眷,这一路遇难成祥,啸傲仙林,立下不世勋名。所谓旭日东升,其道大光,李公子龙飞九天,并没有被污名拖累,仙音宗又是内疚,又是欣慰。”

    李鱼的名气的确已经很大,但唐佳慧这番话落在群雄耳中,仍是有些刺耳。

    别人夸夸李鱼那是没问题的,关键唐佳慧乃是十大门派的仙音宗主。相同的话,不同的人说出来,意义是不一样的。

    唐佳慧说什么“龙飞九天”,这么夸大其词去夸赞李鱼,等于强行把李鱼抬上一个档次,自然引起群雄的不满。

    甚至很多人已经在猜测:“他爷爷的,难道说唐佳慧与李鱼已经暗中说定,仍要把女儿冰雪仙子嫁给李鱼为妻?所以仙音宗才特意在万仙大会为李鱼抬轿子?”

    “那刚刚李鱼与霜月仙子的对视,又是怎么一回事?他爷爷的,难道说李鱼要来个通吃?难道说李鱼一个人要占有两大仙子,我去他爷爷的,怎么可以这样不公平呢?”

    连李鱼自己亦感唐佳慧未免过誉,耳根微热,神态颇有些不自然。但转念一想,唐佳慧乃是为他造势,这一个“势”字,恰正是自己眼下所需,便不多说什么。

    “怎么,有人觉得我是捧杀吗?”唐佳慧似也听到了群雄的不满,轻笑一声,慢悠悠道:“李公子乃是疏影阁神思诀传人,替仙林除去怀剑公子这沽名钓誉的败类,功勋已是不少。李公子在琼海城为民除害,抓住了银贼,也有不少人知道的。

    呵,李公子与霜月仙子在余家集独斗森罗狱、伐罪盟、绮罗香与灭魂殿四大邪派,击败冥王、血狮会主、血蟒会主等邪派巨擘,不知道诸位可曾听闻?”

    森罗狱的冥王在仙林中凶名赫赫,至于血狮会主等人亦是邪派巨擘。再联系到四大邪派联手的消息,群雄再度变了脸色,不满的议论消失得无影无踪。

    虽然,他们很难相信,眼前俊逸风流的少年,竟有如此惊人的战绩;虽然,他们很难相信,沉寂千年的疏影阁,会接连出了胡绛雪与李鱼两名年纪轻轻的绝世高手。

    但唐佳慧的话不会是空穴来风,更不可能当众为李鱼扯谎贴金。

    很多人不由想起了先前听到李鱼“一人挑翻六大邪派”的“笑话”,这时才突然发现这笑话并不好笑:“说不定,就是仙音宗的人帮李鱼提早放出风声,添油加醋,半真半假,目的就是让李鱼再次成为眼下众人谈论的焦点。看来仙音宗在李鱼身上下足了血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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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者太少,没啥动力,6月没有完成12章的承诺,和兄弟们道个歉。希望7月能够更新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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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有人说自己没钱看正版,又不愿意花15秒领起点币,偏又死乞白赖追着扇花录。哈,这种人还真是人生失败,又穷又坏呢。

    唐柔雨很满意群雄的反应,马不停蹄,再加一把火:“而最让人惊奇且敬佩的,是李公子击败了神罚岛上不可一世的超轶神君,为仙林除去了潜在的大危机。”

    “超轶神君!”

    稳若泰山的火龙寺洪元方丈身躯猛然一震,脱口而出“超轶神君”四字,长长的眉毛也随之颤动。

    冷若冰霜的唐阁阁主、绝情仙子唐菲儿,霎时间目光多了一点热力,不避行迹直打量着李鱼,嘴唇微动,无声中似乎在说些什么,却又没有一点声音飘出。

    “超轶神君?”

    台下群雄却是一脸茫然,面面相觑,互相追问,全不知这超轶神君是何方神圣,为何唐佳慧要珍而重之。

    “如今,李公子已然脱离了疏影阁,成为了神罚岛之主。”

    “已经没有神罚岛了。”李鱼这时候突然插话道:“我已决定将神罚岛改为侠心盟。”

    “哦,侠心盟,确实是比神罚岛好。”唐佳慧稍显诧异,也不纠缠细节,继续道:“侠心盟人才济济,魔手飞星沙天、枯树根柳柳柳、绝海神针薛大娘、天残剑主等人都已改邪归正,归由李公子统领。”

    群雄再度哗然,年轻人对绝海神针薛大娘等人很是陌生,年老者却对这些名字深有印象,经由这些名字,那些尘封数十年的奇闻往事再度活跃起来。

    唐佳慧酝酿了许久,到这时才算水到渠成,对着一万两千人,郑重宣告:“当着诸位之面,今日仙音宗与侠心盟正式结盟,两派进退一体,同心协力,以消灭伐罪盟等邪派为己任,救仙林百姓于水火。”

    唐佳慧的话很简单,但效力却不亚于“圣儒门退出十大门派”。

    贵宾区那许多成名人物和大派掌门,望向李鱼的目光瞬间不同了。

    先前的李鱼纵是强煞,也只是独自一人,只要不去招惹李鱼,李鱼不会对仙林有什么根本的动摇。可如今的李鱼有一帮人在支撑,已成为仙林不可忽视的庞大势力。

    尤其李鱼与仙音宗结盟的举动,使得那素未听闻的侠心盟,在名分上足以与位居十大门派的仙音宗平起平坐。

    换句话说,因为唐佳慧这简简单单的一段话,李鱼在仙林的身份完全不同了。

    就好像绝情仙子唐菲儿年纪比上官雁、陆天离等人都要小一些,但她成为唐阁之主后,在身份上自然而然就高出一辈。

    现在的李鱼,在身份上已高出群雄太多。大概也只有高台上那几大门派的掌门,才有资格与李鱼分庭抗礼了。

    虽然很多人还半信半疑,不相信李鱼真可以降服绝海神针薛大娘、天残剑主等威名昭著的前代高手,不相信那些高手还真的活在人间。

    但这些已经不重要了。仙音宗主唐佳慧的认可,远比那些明日黄花来得有分量。

    万剑谷主陆明渊却是心生警戒,暗叹一声:“好厉害的仙音宗,好厉害的唐佳慧!难怪她踌躇满志,把圣儒门当成囊中之物。原来竟有此妙招。”

第213章 突然发难

    此次万仙大会,圣儒门被彻底扳倒,仙音宗厥功至伟。论功行赏,仙音宗乃在首位,理当多分一杯羹。

    但让陆明渊意外的是,仙音宗忽然向伐罪盟宣战。

    这的确是一步让人预料不到却又让人拍案叫绝的妙棋。

    要知圣儒门内乱以来,实力大损,而获利最大者却是伐罪盟。

    正派想要蚕食圣儒门的地盘,少不得遮遮掩掩。即如水仙城主、洛水堡主之类的圣儒门原有附庸,趁机脱离圣儒门控制,谋得自立地位,但也是小心翼翼,不敢明目张胆。

    而伐罪盟因其邪派身份而肆无忌惮,明火执仗,横冲猛撞,如旋风肆虐,强势占领了广袤地盘。

    仙音宗向伐罪盟宣战,表面上是正邪之分,实际上则是冲着那些圣儒门原有地盘而去。

    圣儒门好比是一个大西瓜,九大门派想要瓜分残余的小半个西瓜,再怎么分大分小,分厚分薄,分到手上后总是不够惬意。

    仙音宗却是冲着那被移出视线的大半个西瓜而去。一旦成功,相比与八大门派锱铢必较之所得,利益何止百千倍?

    而那些被伐罪盟占有的地盘,原是迫于邪氛而无奈低头,一旦得知仙音宗大举旗帜,多半去邪反正,望风而降,轻而易举就脱离伐罪盟,投到仙音宗的怀抱。

    至于伐罪盟的怒火,却又有李鱼这个愣头青来承担。据传李鱼化名胡玉风,早与伐罪盟结下恩怨。

    仙音宗利用此点,把李鱼的侠心盟作为马前卒,名为结盟,实则隔岸观火,坐收渔利。

    一步棋,既得了利益,又收买人心,还与十大门派摩擦最少,一石三鸟,妙不可言,叫陆明渊想不佩服都不行。

    果然台下群雄听到仙音宗说“以消灭伐罪盟为己任”,发觉仙音宗竟公然与伐罪盟宣战,当即躁动呼喊,喊声直达云霄。

    仙林虽说是正邪分明,但十大门派与六大邪派有着奇异的默契,多年来并未产生大的纷争。

    也因此,很多人私底下都在嘲讽十大门派与六大邪派蛇鼠一窝。天下乌鸦一般黑,哪分什么正道邪道?

    仙音宗与伐罪盟正式宣战,这是仙林破天荒的大事,就像是一道带来希望的曙光,为黑暗的仙林增添了一点光亮。

    尤其不少底层修士,闻言激动欲狂,脸庞涨得通红,手掌也拍得通红,只觉得仙音宗千好万好,才算是人间真正的大门派好门派呢。

    李鱼更踏前一步,川静波澄,龙翔云起,慨然道:“侠者,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心者,本自天然,不涉邪念。侠心盟建立之初衷,无非是助人二字。

    而今侠心盟草创方兴,百废待举,于人才尤为渴望。嘤其鸣矣,求其友声。相彼鸟矣,犹求友声,李鱼愿与天下同道,扫清污浊,恢复清平。后生小子,造次狂言,而此心澄澈,天地可鉴。”

    群雄一听李鱼的话,愈发激动,呐喊声与欢呼声上遏行云,经久不息。

    侠。

    这简单的一个字,仙林中已多少年没有听到过了。

    在这人心不古,人心趋利的年头,忽然听到这个侠字,好像石头变成了金子,荒诞不经,难以置信,而又无比的热切,无比的奢望。

    哪怕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梦,但至少现在可以为这个梦而欢呼而呐喊。

    哪怕说出这番话的人,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是一颗光芒灿烂而根基未稳的流星,让人无法踏踏实实怀疑这颗流星会否像太阳月亮那般长发光亮。

    所以,他们对李鱼有太多太多的感激,感激李鱼唤醒了他们做梦的渴望。

    却同时又有人肚里腹诽,嘴上讥诮,连手指都是看穿一切的孤傲:“呸,李鱼这小子真够无耻的。分明沽名钓誉,嘴上说的是侠义,肚里装的是生意。什么招纳贤才,分明是蒙骗众人。李鱼分明是要做第二个怀剑公子!”

    还有人神情复杂,浮想联翩:“李鱼与唐佳慧联手表态,又故意向众人卖好,这说明了什么?难道唐佳慧想要扶持李鱼成为十大门派?似乎这不太可能,但好像又有几分意思。嗨,万仙大会真来对了。”

    陆明渊满脸堆欢,抚掌而赞,显是推崇有加:“李公子行侠仗义,为仙林增色,令我等歆慕而又自愧不如,真正是英雄出少年啊。”

    李鱼逊谢一番,便准备跃下高台,忽听得一声尖锐高喊:“李鱼你这嗜血妖魔,竟敢花言巧语,蒙骗众人。哼,今日我就要揭穿你的真面目。”

    李鱼惊愕留步,暗忖听这尖锐语声,略有熟悉之感,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更不明白对方话语所指,索性耐下心来,静观其变。

    却见旋风一道,又快又急,径自飞到高台之上,现出一位面容俊朗的独臂少年。

    李鱼一见这少年的面,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往事。他分明记得这人乃是云台双秀之一,至于是天秀还是地秀,却又没有印象了。

    这时李鱼所想起的,却是在新凤镇上化身狻猊妖兽,一口吞噬了云台山三十多名弟子的伤心往事,脸上不由一阵黯然,连眼中神采也黯淡不少。

    云台双秀既然现身,这一件李鱼不愿回想的往事终究还是要浮出水面,结好了疮疤的伤口还是要揭出血来。

    不速之客跃上高台,突然向李鱼发难,顿令群雄议论纷纷:“这小子谁啊,怎么敢胡乱上台的?”“这不是云台双秀,哈,就是云台山两傻子里面的大傻子吴朗嘛。好久没见他晃荡了,怎么今天倒来劲了,好玩,好玩得很!”

    陆明渊一直是和颜悦色,态度雍容,这时候眉间猛然现出煞气,冷声一喝,威压万古:“宵小放肆!扰乱万仙大会,已是罪无可赦,还不与我拿下!”

    “谨遵谷主号令!”高台下响起了四名万剑谷弟子耀武扬威的声音,扑腾着就要跃上高台,就要让天秀吴朗吃不了兜着走。

    千钧一发之际,陡闻高台正中央金椅上,那位代表无上会主的宋莉雅清音转动:“陆谷主暂息雷霆。小女子以为,既名万仙大会,便该虚怀若谷,海纳百川,洗耳以待万仙之高见也。

    这位少年迫不及待要说话,定是有重要的话要说。无论是好建议还是坏建议,总是他一番心意,众人何妨一听呢?”

    群雄见宋莉雅绝色天香,已觉眼迷,此时更听见莺啼铃动,更是心醉,对无上会主又增一层怨恨,嘴巴上则是纷纷附和:“让他说,让他说!”

    陆明渊正恼恨仙音宗出尽风头,闻言正中下怀,却依旧装腔作势,袍袖一甩,语含不平道:“但愿他说的是金玉良言,而不是含沙射影,诬陷好人。”

    他快步退回到金椅边,往宋莉雅望了一眼,又往唐佳慧瞟了一眼,心中快意忽生:“仙音宗自以为稳操胜券,无上会却不是尸位素餐。”

    屁股稳稳坐在金椅上,陆明渊的目光与群雄的目光汇聚在一起,有些戏谑,又有些怜悯,仿佛是幸灾乐祸的雪花,洋洋洒洒,落了李鱼一身:“李鱼,怪只怪你不知韬晦,锋芒太盛。旁人避之唯恐不及,你居然主动卷入是非。我差点以为你真是天命所眷,却原来是嗜血妖魔呀。”

第214章 针锋相对

    吴朗衣着素净,面染风霜,再不是吊儿郎当模样。

    他按下扑杀李鱼的冲动,双目通红,燃烧凄艳的复仇之火:“你根本不是人类,而是妖界的魔崽子!当着天下英雄,你敢矢口否认吗?”

    李鱼心头一跳,却是毫不犹豫,对着台下一万两千人朗声道:“不错,我身上流的是妖族的血。我是一头狻猊妖,却自认为人,侠心之盟,天地可鉴。”

    吴朗大为意外,但无论何种意外,都不会改变既定的结局。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李鱼的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好一个侠心之盟!怕不是蛊惑人心,狼子野心,包藏祸心。”吴朗冷笑着,在一万两千人面前,语如雨落,痛声数落着李鱼的罪行:“狻猊巨口吞吃了我云台山三十二名弟子,咬断了我的一条胳膊,这就是你的侠心吗?”

    李鱼摇了摇头,语气有些沉痛,但同时也带着坦然:“我与云台山本无仇怨,云台山却团团把我包围,定要置我于死地。我自念无罪,出于自保而被迫伤人,实非本意。”

    就像赵月儿说的那样,用剑杀人与用嘴杀人,有什么区别呢?当时若非狻猊妖躯化现,李鱼早已任人宰割,只能索之枯鱼之肆了。

    李鱼到现在还介怀着自己妖族的身份,但吴朗若要以此攻讦报复,李鱼却也不会坐以待毙。

    “好个妖物异类,真能颠倒黑白,倒像是云台山咎由自取一般!云台山急公好义,乃是为仙林斩妖除魔,却惨遭你的毒手。如今你竟满口胡言,还有什么脸谈什么侠心盟,真是无耻至极!”

    台上吴朗怒声质问,台下群雄沸反盈天。

    有些人始终不肯相信李鱼是妖,议论纷纷,满脸难以置信。哪怕李鱼亲口承认,他们也无法把玉树临风的美男子与凶狠残暴的狻猊妖联系起来。

    有些人从出生起就敌视妖界,始终认为仙林该彻底消灭妖界,为人族开辟万世太平。一听到李鱼是妖族,立即变了脸色,义愤填膺,振臂怒吼,要将李鱼这个祸胎绳之以法。

    有些人一辈子都没见过一个妖族,更不知狻猊妖为何物,闻言只觉得热闹好玩,只是“啊啊啊”狂叫,趁机搞怪捣乱,倒没有什么愤慨。

    有些人却是老成稳重,认为人分好坏,妖也有好坏。只要李鱼的侠心盟真的有心为善,纵然李鱼是妖族,又有什么关系呢?

    至于说李鱼杀了云台山几十名弟子,仙林仇杀,你死我活,本来就是司空见惯。这和李鱼是人是妖,又有什么关系呢?

    纷扰之中,忽见一袭白衣迅快飘落在高台上,赫然便是冰雪仙子唐柔雨。

    唐柔雨手持白玉凤箫,秋水冷睨,斩钉截铁道:“李公子是妖族不假,但说他是妖物异类,却是歪曲事实,有意栽赃。”

    她说完这句话,转头向着陆明渊歉意一笑:“小女子迫不及待要说话,也是有重要的话要说。陆谷主,请恕我扰乱会场之罪。”

    陆明渊身躯不动,只微笑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群雄皆欲知晓真相,仙子能为众人解惑,正是求之不得,何来怪罪一说?”

    唐柔雨点了点头,微笑道:“吴朗一面之词,不足为凭。当时新凤镇上,除了李公子与吴朗,却还有证人在的。”

    她声调微微提高:“铁锣使者,你上来做个证词。”

    群雄瞪大了眼睛,只见一名身穿灰袍的彪形大汉跃上台来,先对着金椅上八人恭敬行礼,再转身对唐佳慧行礼,这才来到唐柔雨与李鱼近前,对群雄自报家门:“鄙人徐东来,忝为仙音宗铁锣使者。而鄙人原先身份,乃是新凤镇捕头,曾亲身经历当日事件。”

    李鱼心中一动:“不到一年时间,徐东来竟摇身一变,从一个小小捕头变成了仙音宗的铁锣使者。他有胆有义,最难得有一颗为民之心,理当出人头地。而唐柔雨慧眼识珠,不拘一格选用人才,亦是难能可贵。”

    徐东来经过大半年历练,早非吴下阿蒙,在这等大场面上依旧神情镇定,侃侃而谈:“当时李公子化现狻猊本相,无意中毁坏普通民房一百二十间,吓死马匹五百七十六匹,吓死鸡鸭犬鹅等共十二只,所幸并无一人伤亡。

    当时李公子已用六串西海千年古珍珠与十六块金条弥补百姓的损失,补偿远超百姓损失。隔了一天,仙音宗又派人送来三箱银子,代表仙音宗对新凤镇百姓的弥补。

    倘若李公子真是邪魔妖物,而没有人心,他大可以扬长而去,又为何掏出古珍珠等珍宝来弥补百姓的损失呢?这种倾囊相赠的仁心大德,不要说妖物了,就算是正派中人,也没有多少人能够做到吧。”

    “可惜啊,”吴朗冷哼了一声,质疑道:“这位铁锣使者是仙音宗的人。难道他的话也可以当证词吗?只怕天下人难以信服。”

    唐柔雨笑道:“那么新凤镇上的百姓,其言是否可信呢?请齐掌柜上来说话。”

    群雄直等了半晌,方才见到一名中年商贾颤颤巍巍爬上高台,摇晃着走向台中间,扑通一声跪倒在众掌门面前,咚咚咚咚连磕了八个头,又专门跪走到唐佳慧面前磕了头,这才颤抖着站起身来,但还是醉虾一般,直不起腰杆。

    群雄见到齐掌柜可笑模样,心中均是大乐,暗想道:“狗改不了吃屎,老鼠上不了台面,这老家伙真够丢人的。”

    耳中听到群雄的笑声,齐掌柜越发紧张,一张嘴牙齿直打颤,断断续续道:“这位李公子,确实是,好人。我,用刀刺进了,李公子的胸口,血流了一地,可是,可是,李公子没有杀我,反而给我珍珠和金子。他虽然是怪物,但真的,真的是好人,大好人,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大好人。”

    唐佳慧冷笑一声,对徐东来吩咐道:“你们下去吧。”

    然后,她缓步走向了金椅,慵懒坐在金椅之上,有恃无恐道:“齐掌柜的证词,大家都听到了吧?当然,又有人会说,这是仙音宗买通的伪证。

    好得很,谁要是这么想,不妨都站出来。十大门派面前,大家查个水落石出,看看仙音宗有没有买通证人。

    反正新凤镇上的百姓那么多,也不止齐掌柜一人,尽可以慢慢查过去。是真是假,总有个分明。

    但有一点,仙音宗眼中揉不下沙子,更不受半点污蔑。无论是谁想要污蔑仙音宗,必将玩火**,在仙音宗的怒火里灰飞烟灭。”

    群雄一时噤声,甚至于拿手堵住嘴巴,不敢自找苦吃,暗想道:“仙音宗死了个箜篌使者,这半年来声势却越来越大,现在座次都排到无上会的旁边了。谁那么没脑子,敢公然得罪仙音宗?不管那什么齐掌柜说的是真是假,只要台上其他掌门不发话,那就是真的了。”

    李鱼则向唐柔雨投以感激一瞥,更佩服她考虑周到,未雨绸缪,让自己少了一番无谓的口舌之争。

    唐佳慧说的没错,也许群雄心中仍有疑惑,但真金不怕火炼,真相如此,李鱼与仙音宗均是坦坦荡荡。

    “妖族的身份被当众揭开,也许反而是好事。从此我便可以抛弃妖族的包袱,专注于侠心盟的大业。”

    这般想着,李鱼心底的淤泥仿佛一洗而空,他的眼睛恢复了神采,炯炯照人,在坦荡的语声里直透群雄心扉:“我再重复一遍。我虽是妖族,但从小在仙林长大,一向自认为人,自念光明磊落,从无作恶之心。

    侠心之盟,天地可鉴,我相信,同道者定不会以我妖族身份为嫌。因为想来侠心盟的人,本不是冲着我李鱼,而是冲着那一颗侠心!”

    群雄当即叫起好来,鼓掌的鼓掌,呐喊的呐喊,有些人一面为李鱼大唱赞歌,心中却酸得流醋:“可恶啊,李鱼被揭穿了妖族身份,不但毫发无损,而且趾高气扬,越发风光了!”

    看到徐东来带着齐掌柜飞下了高台,吴朗并没有如何愤怒,反而提前品尝到难以言喻的喜悦。

    他手握着让李鱼万劫不复的大杀器,原本就想着由浅入深,看着李鱼一步步沉入深渊,欣赏着李鱼越来越绝望的表情。

    现在李鱼越是针锋相对,越是努力保持名誉,到最后,李鱼跌得就会越狠。

    这才是真正的报仇雪恨。

    吴朗不必开罪仙音宗,更不必在细枝末节上做文章,既已揭破李鱼狻猊妖的身份,接下来该让李鱼流点眼泪了。

    “哈哈哈,冠冕堂皇,连我都差点信了。”吴朗狂笑着,眼中转过狠厉之色,戏谑着叹息一声:“可惜你李鱼不是普通的狻猊妖,而是与仙林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狻猊妖王!你所有的目的,就是颠覆仙林,毁灭仙林!洪元方丈,离微道尊,你们来告诉天下人,是也不是?”

    火龙寺洪元方丈与玉泉派离微道尊,闻言身躯陡然一震。数十年参悟功夫,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他们震惊的眼神里,全是无声的疑问:“为什么小小一个吴朗,竟会知道数十年前的仙林隐秘呢?”

第215章 身世之谜

    “纸是包不住火的,正见因果历历。”

    洪元方丈转瞬镇定了心神,两条白眉在说话时微微翻动:“施主既翻出陈年旧事,便请为众人说个明白吧。”

    唐柔雨与唐佳慧对视一眼,发觉形势已然脱出掌控,懊悔中手指无力,险些将那一管白玉凤箫跌落在地:“只怪我疏忽大意,没有彻查到底,竟让吴朗这跳梁小丑钻了空子!”

    当日李鱼现出九转狻猊真身,唐柔雨瞧在眼里,回返仙音宗后,即刻命人前往妖界一探究竟。

    当今妖界四分五裂,邦国林立,与秩序井然的仙林相比,显得混乱不堪。所谓城头变幻大王旗,朝为王者暮乞丐,可为妖界真实写照。

    正因为妖界自顾不暇,这些年来,妖界与仙林得以暂时和平,非但没有爆发大的战争冲突,更是楚才晋用,互通有无,往来日趋密切。

    而在妖界众多势力之中,九转狻猊烈日王、天命玄鸟火凤王与渊海朱鳌幽冥王为三大王者。

    三大邦国根深蒂固,屹立多年,于妖界中皆有逐鹿问鼎的实力。妖界中人几近达成共识,若还有人能够一统妖界,那必是出于三大妖王。

    倘若李鱼真与烈日王有关,对仙音宗而言,乃是好坏参半,忧喜交加。

    所忧者,李鱼或将成为仙林众矢之的,前途未卜,而仙音宗亦难置身事外;所喜者,李鱼具有妖界正统之身份,他日仙音宗由仙林而扩张至妖界,可谓名正言顺。

    但仙音宗探子送回来的情报,却说道九转狻猊一族,从老至少,总共三百八十二人,并无一人踏足过仙林,也未听说有九转狻猊婴儿遗落之事。

    尤其烈日王之父叔辈、兄弟辈、子侄辈皆与仙林毫不相干,根本无法与李鱼联系起来。

    李鱼好像是天上掉落的无根之水,仙音宗用尽了各种法子,仍无法查出李鱼的真实身世。

    唐柔雨已然认定李鱼为夫婿,虽一时难以明了李鱼与妖界之具体关联,却仍定下结盟大计,决意先抓紧李鱼,再徐徐查明李鱼之身世来历。

    哪知道,情势不由人,吴朗竟会在万仙大会上抢先道出李鱼的身世。

    可怜唐柔雨与唐佳慧思虑周祥,想到了新凤镇动静太大,李鱼的妖族身份会泄露,预定了应对无上会和万剑谷的种种方案,却唯独漏掉了有人会借李鱼身世而借题发挥这一点。

    因为她们毕竟是人,而且是骄傲自信的人。

    她们潜意识里已默认,仙音宗费尽心力都查不出来的秘密,其他人一时半会也难以查出。

    可偏偏是这一点缺漏,竟成了致命破绽,令李鱼与仙音宗都陷入了危险尴尬的境地。

    瞧吴朗成竹在胸的架势,他必是有根有据,剑不饮血不回鞘。

    而唐柔雨与唐佳慧明知局势要糟,却感黔驴技穷,只能眼睁睁坐看败局。

    “狻猊妖王”的身份太敏感,“颠覆仙林,毁灭仙林”的罪名太严重,又没有从容的安排和有效的应对,实难化消群雄对李鱼的仇视态度。

    此刻她们内心的感受,恰如前一刻圣儒门夏子明与儒千秋的感受。

    苦涩与悔恨,化作了绕树三匝的乌鸦,在万仙大会上再度吟唱着失意的曲子:“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

    吴朗很满意群雄的反应,更满意李鱼难以接受而又渴望知晓的神情,心中快意愈增,口中声调愈平和:“我吴朗是无名小卒,人微言轻啊,还是劳烦洪元方丈讲明前因后果。要不然,谁能相信李鱼这个妖物,竟是烈日妖王的亲侄子呢。”

    吴朗一语点出隐秘,顿时引发轩然大波。

    洪元方丈虽然内心不愿,却苦于无法消解情势,只能被小辈吴朗裹挟驱使,起身向前,微叹道:“阿弥陀佛。这段往事若不提起,李鱼施主侠心为盟,多半不会投向妖界。吴朗施主虽是出于好心,怎奈拔苗助长,只怕与初衷背道而驰,哎。”

    一声叹息后,洪元方丈看了李鱼一眼,目光中有愧疚有怜惜亦有坦然:今日之事,肇始者是吴朗,但背后却是因果天意,半分抗拒不得。

    李鱼听到自己竟是烈日王的侄子,并不如何惊奇。

    天医绝手宋星天那样看重九转狻猊之血,李鱼那时已是心中有数。

    他所关心的,是自己的父母到底是什么样的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他所害怕的,是吴朗口中的毁灭仙林四个字。

    洪元方丈还没有正式说出往事,李鱼心中已然有了明悟。

    别人父母留给子女的,是荣耀,是说不尽的好处,是延绵一生的先人荫蔽。

    而李鱼父母留给他的,是负担,是甩不掉的痛苦,是无法化解的自我冲突。

    父母妖与人的结合,终于演变成了李鱼人与妖的冲突。

    可无论如何,他们是李鱼的父母,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实。

    父母之恩,天大地大。

    李鱼仍然迫切着想知道父母的消息,哪怕这消息分明对他不利。

    却听洪元方丈道:“千年以来,儒门有教无类,道门万物一马,佛门众生平等,对妖族都无排斥之意。而妖族仰慕仙林风华,前来学艺者不在少数。”

    台下有人腹诽道:“你们各大门派为了扩大自家的影响力,明争暗斗不休,对妖族竟也是你争我抢。大好仙林,人才无数,各大门派却反以招徕妖族为荣!可恨那许多妖族学成技艺后,反过来用仙林的功法对付仙林,酿出多少祸端!我呸!”

    “二十多年前,九转狻猊一族的小王爷霄影正当少年。某一日,他动了出游仙林之念,于是安排替身留在妖界,只身前来仙林。”

    唐柔雨恍然而悟:“原来只是粗陋的替身安排!玉笛使者为何查不出来?该死,该死!他以为自己是在成全我与李鱼,不希望李鱼的身份影响我的态度。他有什么资格自作主张,他凭什么敢敷衍了事!亏我如此看重他的能力,以为他定能公私分明,却来误我大事,该死,该死!”

    洪元方丈的下一段话却仿佛在为玉笛使者辩解:“当今妖界烈日王真刚与霄影乃是同父异母的两兄弟。

    烈穹王去世后,真刚与霄影争夺狻猊王位,最终真刚登基称王。为了消除霄影的影响力,真刚篡改记录,逼令臣民噤声,人为抹去了霄影的消息。

    而霄影前来仙林游历的往事,霄影因何不敌真刚而失去王位的内幕,更只有老僧等寥寥几名当事者才得以知晓。

    时过境迁,往事早已尘封。老僧非常好奇,吴朗施主是如何得知此中内情的?”

    吴朗不慌不忙,微笑回应:“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是老天爷的意思,一定要让李鱼的奸谋提早暴露。

    洪元方丈,与其追根究底,不如先为万仙解惑。

    这狻猊霄影究竟是如何危害仙林的?还有李鱼这魔崽子,为何又会在仙林长大?”

第216章 掌门信物

    李鱼已然明白,这个狻猊小王爷霄影便是自己的父亲。

    他与群雄一样,迫切想知道霄影在仙林的往事,想知道父亲与母亲是如何认识的。

    宋星天说过,他乃是妖与人结合的产物。父亲既是妖族,那么母亲便是人族了。

    那多次出现在自己魂梦之中的绝美女子,便是他的母亲吗?母亲总是双目垂泪,又是为了什么?

    万众屏息之中,只有洪元方丈的声音在流动:“那霄影来仙林三年,各处游历,化名无数。

    他曾在圣儒门的明经讲堂学习,曾在玉泉派的上水堂学习,也曾在火龙寺的法华会学习。其他门派,也多有踏足。

    哎,霄影虽刻意埋名,毕竟英气难掩。飞虹玉女司马璇与霄影情好日密,不顾霄影妖族的身份,在冰心神尼的主持下,在雪峰山悄悄成了亲。”

    群雄听到司马璇的名字,又是一阵骚动。

    飞虹玉女乃是冰心神尼的徒弟,貌比天仙,修为高绝,在当年的声名不亚于今日的八大仙子。

    场内不少年长者,如今稳重威严,当年却是年少轻狂,也曾为飞虹玉女一颦一笑而茶不思饭不想。

    就连陆明渊也曾追求过司马璇一段时间,因流水无情而不得不另谋良配,改娶慕容山庄的大小姐为妻。

    今日陡然听到司马璇居然暗中嫁人,还嫁给了一名妖族,群雄不免五味杂陈,看向李鱼的目光又多了一层意味。

    李鱼心潮起伏,不由得将眼睛闭上,这时识海中却再见不到母亲的模样,只剩下遗憾与痛苦:“霄影,司马璇,我终于知道我父母的名字了。可是,我却没有机会见到他们一面,没有机会一尽孝道。”

    虽然洪元方丈还没有讲到关键,但李鱼已有不祥预感,预感到他的父母已永远离他而去。

    “阿弥陀佛。”洪元方丈察觉李鱼闭眼睛的举动,念了一声佛,继而道:“这些事情,老僧也是事后得知的。

    老僧记得,与霄影初见的那夜,月光微微,无风清凉。霄影化名王成,突然落在老僧的面前,一开口就要与老僧决战。

    老僧见他年纪甚轻,以为他只是急于成名的好高骛远的年轻人,自是婉言谢绝。

    谁知王成笑道:‘大和尚,你既不愿比武,咱们先来论论佛理如何?你若输了论议,便与我尽兴一战如何?’

    老僧见这名少年气质颇佳,顿时动了怜才之念,想着或许可以将这名少年引向佛门。

    老僧又自念参禅多年,在佛理的认识上绝不会输给这弱冠少年,便点头同意了。

    谁知道王成年纪虽轻,对于佛理竟是论解透彻。其所论‘如何是云在青天水在瓶’、‘佛法大意,看墙似土色,当如何解’、‘心法无形,如何雕琢’三问,见解高超,直指人心,老僧实是甘拜下风。

    当时夜话,如今思之,仍觉拈花妙义,受用不尽。可见妖族与人族,其实并无不同。”

    洪元方丈神游物外,流露出缅怀的神态,但他的心仍黏着于红尘之中。他明白群雄不欲听这些谈禅论道的废话,便长话短说道:“老僧拜服之下,不得不答应与王成比试修为。

    但王成却道:‘若是大和尚再败了武试,等于是连败两场,便当愿赌服输,交出两样东西作为彩头。’

    老僧不知道王成想要何物,毕竟事关重大,正在犹豫间,那王成已是轻笑道:‘既然大和尚不敢冒险,武试不如作罢。至于前一场的彩头,我也懒得拿了。告辞了,大和尚。’

    老僧虽参禅有年,仍是嗔念难除,不愿火龙寺的千年威名毁于我手。

    再者,老僧虽输了佛理比试,却自觉定能够凭借多年修为击败这名少年。

    若老僧能够扳回一局,胜负和消,便不沾因果,两无亏欠,所以老僧终于答应与他较量一场。

    谁知道老僧使出全力,仍非王成的对手。原来他从法华会学得火龙寺入门功法,凭借过人的佛学领悟,竟能举一反三,窥破火龙寺‘金身罗汉伏魔诀’的奥妙,令老僧的招数劳而无功。

    七百招后,老僧胸膛被王成拍上一记,猛吐一口鲜血,只得主动认输。

    哎,其实老僧内心被贪嗔之心驱使,决意与王成比试的那刻,便已埋下了失败的恶因。”

    群雄心中怦怦直跳,暗自猜测,又觉自家猜测与事实大相径庭,纷纷摇头:“洪元方丈多年前已是绝顶高手,那霄影孤身犯险,处心积虑才赢得赌约。可见霄影所谋必大,不知道他要的是哪两样东西呢?”

    这段往事不堪回首,但洪元方丈既已决定当众说出,自然早有承担一切的觉悟,是以他的白眉微微颤动,而语声仍能保持平静:“当时王成笑了笑,若不经意道:‘第一样东西,是火龙寺掌门信物,琉璃舍利尊佛珠。第二样东西,是火龙寺安插在妖界的卧底明细,罗汉丹心联络图。’

    听到这两样东西,老僧作声不得,后悔不迭,惭愧不已,却因技不如人,只能遵照约定,将两样东西找出,交给那王成。”

    “啊,居然是琉璃舍利尊佛珠!”

    “天啊,洪元方丈居然连掌门信物都拱手相让,这可真是天大的丑闻!难怪这样的大事,我当年丝毫没有听说。”

    “好狠毒的妖物,他拿了火龙寺的掌门信物,一定是要搞什么大阴谋。难怪吴朗说这个妖物想要颠覆仙林呢。难怪他首先要拔除火龙寺在妖界的卧底呢。”

    “那霄影年纪轻轻就打败了洪元方丈,如今李鱼也是年纪轻轻就功力无敌了,连怀剑公子都死在他手上。好险,幸亏李鱼的身世暴露出来了,要不然以后我们都要被这魔崽子害得死无葬身之地啊。”

    “咳!”陆明渊一声咳嗽,镇住了群雄的喧哗,却镇不住群雄看待李鱼的凶狠眼神。

    “王成去后,老僧当即与众长老说明情况。众人均不知王成是何来历,老僧亦是空存奢望,以为这少年佛理精湛,当非奸邪一类,夺去掌门信物也只是年少轻狂,多半会主动将信物送回。”

    群雄也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闻言腹诽道:“洪元老和尚说得好听,只怕他早就派人追踪霄影了。不过他能够守诺放走霄影,而没有以多欺少,也算是难得。又或者当时霄影用出什么手段,令火龙寺投鼠忌器,才会让霄影全身而退吧。”

第217章 了犹未了

    洪元方丈对众人的神态视而不见,继续讲述往事:“到了第二天,火龙寺人心难定,却依然没有那王成的消息。

    到了傍晚时分,老僧忽然收到一份神秘书信。

    信上的内容令老僧大吃一惊,才知自己酿成了大祸。

    信上写道,那王成便是狻猊小王爷霄影。

    霄影在仙林游历多年,足迹踏遍天下,对仙林虚实了如指掌。

    最骇人听闻的,却是烈穹王近日因病暴毙,霄影即将返回妖界,继承九转狻猊国的王位。

    如今霄影已然夺得玉泉派、火龙寺、圣儒门三派掌门信物以及三派在妖界的卧底名单,一旦登上王位,便将乘势起兵,利用三派信物大做文章,重燃妖界与仙林之战火。

    兹事体大,老僧立即与离微道兄与圣儒门主联络。他们同样失去了掌门信物,手上同样收到了密信。

    密信上还写道霄影之妻司马璇临盆在即,若想夺回三派信物,还剩最后一次机会:‘今夜亥时,仙林与妖界的边城,金鹏城平安客栈!’

    老僧等人均知此乃借刀杀人之计,然而仙林安危与掌门信物,关系匪浅,也只有随人摆布。

    毕竟那霄影天资聪颖,年纪轻轻,已然窥破儒道释三家绝学之奥妙,假以时日,便是天下无敌的大魔头。

    若真让霄影登上妖王之位,只怕仙林覆灭,妖界称尊,也不是什么危言耸听之词。

    为求万全,老僧率领火龙寺十大长老,离微道兄也带了玉泉派多名高手。只有圣儒门主接任门主不久,不敢透露掌门信物失去之事,圣儒门就他一人前来。

    三派高手汇合后,小心靠**安客栈。众人合围,暗中埋伏,这虽然是不光彩之事,但为了仙林及门派大计,也顾不得许多了。

    霄影这几日前往三派夺得信物,心力颇为憔悴,却不料妻子司马璇怀胎不足十月而临盆在即,心绪颇是不宁。

    一直等到老僧等人靠近客栈,霄影方才发觉。老僧劝霄影交出三派信物,哪知霄影冥顽不灵,坚决不肯交出信物。

    老僧又劝司马璇离开霄影,离开是非之地:‘女施主乃是名门正派,怎能助纣为虐,与妖王为伍?念你临盆在即,腹中孩子又是无辜。只要女施主放下屠刀,火龙寺保你一生平安。’

    谁知道司马璇态度坚决,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丈夫面临生死难关,妻子怎能不顾而去?我更不想孩子刚出生就没有了爹爹。一家人死在一起,也好过阴阳相隔,思而不见。’

    话已说透,便只剩一场恶战。最终,霄影力竭而死,而司马璇为了保护霄影,也丢了性命。

    司马璇大着肚子的尸体就那样躺在地上,她肚子里的孩子甚至还来不及出生,就在血泊中失去了性命。”

    “父亲!母亲!”

    李鱼忽然跪倒在地,泪水模糊了双眼,却不知道该把眼泪洒向何方。

    洪元方丈所讲的未必就是真相,但无论如何,他的父亲霄影,他的母亲司徒璇,他是再也见不到了。

    “阿弥陀佛。”洪元方丈又是一声佛号,叹道:“老僧等人拿回了掌门信物,本来以为这段往事彻底尘封。谁也没想到,司马璇腹中的孩子竟没有死,竟成为了搅动仙林的风云人物。”

    金椅上离微道尊眼睛眯了起来,望着李鱼,心中百感交集。

    当年离微道尊也动过爱才之念,想要收霄影为徒,最终却是亲手杀了霄影。

    后来李鱼上了凤鸣山,圣儒门主洪天地察觉李鱼似曾相识,便请离微道尊帮忙辨认。

    离微道尊当时也吃不准李鱼身份,更不想再造杀孽,便模糊搪塞过去,想不到圣儒门主还是心有芥蒂,终于指使怀剑公子截杀李鱼。

    只怕圣儒门主自己也想不到,他想要斩草除根,最终却是洪家的根被斩了个干净。

    但李鱼到底成为了众矢之的,身世揭开的同时,已成为仙林除之而后快的妖物余孽。

    台下群雄已然振臂呼喊:“霄影妄图颠覆仙林,那是死有余辜。李鱼既然是霄影余孽,那也是非死不可。”

    “就是!妖族颠覆仙林之心不死,我们也要给妖族一个教训。现在就应该砍了李鱼人头,宣告天下,宣告妖界,让妖界长个教训!”

    “对,犯我仙林者,虽远必诛!现在诛杀李鱼,那是天经地义!”

    “都说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李鱼的父母被圣儒门、火龙寺、玉泉派给杀了,难怪李鱼一出山就对着圣儒门穷追猛打。原来,他是为了替父母报仇啊!

    圣儒门之后,那就是火龙寺和玉泉派了,再之后就是我们这些无辜的仙林修士了。还好及时发现了李鱼的阴谋,赶紧杀了他,杀了他啊!”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现在不杀了李鱼,那就是养虎遗患,等着李鱼杀了仙林吗?吴朗说得对啊,李鱼是嗜血的妖魔,哪还有什么人心呢?呸,真该死,真该死。”

    又有人暗中想道:“司马璇的师父冰心神尼早已圆寂,难怪洪元老和尚敢公然抖出事情。如今李鱼也就是还有一个胡绛雪罩着,但胡绛雪再强,毕竟是单独一人,能敌得过火龙寺和玉泉派吗?能敌得过仙林万千豪杰吗?我看这回李鱼死不死,哈哈哈。”

    李鱼本已心情沉痛,耳中听得各路人士的谩骂和声讨,心情越发悲痛。

    这些人前一刻还振臂呼喊,拥护着他的侠心盟,为他而欢呼呐喊,将他歌颂成天上地下少有的仁心侠士。

    而只是转眼间,这些人就变了态度,就要将他碎尸万段,就要吃他的肉寝他的皮,就要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这些人里的大多数,就是李鱼想要建立侠心盟守护的人。

    可是这些人却调转过来,狂喊着要杀掉李鱼。

    侠心盟,本来是不切实际的迂阔幻想,而现在更成为了搬石砸脚的荒唐笑话。

    值得吗?

    侠,本来不该存在如今的仙林中。

    真的值得吗?

    李鱼终于站起身来,收拾了眼中的泪。

    上官雁眼中的泪却怎么也抑制不住。酸涩与怜惜,一齐冲出心扉,想着去用力抱住李鱼安慰李鱼,却怎么也越不过发疯躁动的群雄,只能化作伤心雨落:“为什么,为什么李鱼的命会这么苦?”

    人群中一名头戴斗笠、脸覆轻纱的蓝衫女子忽然叹了一口气:“台山路上,过客全稀。破灶堂前,感恩无地。雪埋庭柏,冰锁偃溪。

    哎,因缘时节,寂然昭著。李鱼,你让我这一生困守因缘,我又该如何解脱这段因缘呢?”

    原来她便是浔羊城中桑野杏林堂中暗中保护李鱼的蓝衫女,更是八大仙子中的圆觉仙子玉莲生。

    当年洪元方丈与离微道尊如愿以偿夺回掌门信物,但对于亲手杀害孕妇及肚中无辜婴儿一事仍觉耿耿于怀,终究难以心安。

    也是凑巧得很,当夜洪元方丈正欲与离微道尊道别,忽听得云层下婴儿啼哭之声。

    两人均是身躯一震,都想到司马璇腹中的那个未出生婴儿。算算时间,那婴儿本来该在此刻出生了。

    两人不约而同降下云头,找到了那名啼哭婴儿的父母。

    两人见那刚出生的女婴骨骼清奇,又不约而同身躯一震,问明女婴姓氏后,为女婴取了个名字:“玉莲生。”

    不知是赎罪还是因缘,从此佛道两家一同培育这女孩,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义。

    玉莲生本身不属于火龙寺与玉泉派,更不是出家之人,却又身兼两派绝学,精研佛理与道论,成为八大仙子之一。

    玉莲生长大之后,从两位师父口中得知了当年那段往事,忽然发现自己不只是自己,而同时也代替了那个未出生而死的婴儿。

    而后李鱼现身凤鸣山,更现出狻猊妖躯,洪元方丈与离微道尊知道李鱼便是霄影的后代,便让玉莲生暗中观察李鱼。

    而玉莲生发觉另一个自己竟还活在世上,更是别有一段感触。

    她自觉该替两位师父承担下当年的罪孽,心中已有了一层心魔,这才会对李鱼说出“大心魔”的问话。

    当时她与李鱼分别,本以为李鱼平安无恙,这段因缘也算是了了。

    但是耳中不断传来李鱼的消息,心中仍在惦念李鱼的遭遇,她惊觉自己了犹未了,仍是跳不出因缘之外。

    如今李鱼面临性命之危,一面是两位师父,一面是李鱼,玉莲生竟是不知所措,就好像两位师父一样,虽然满腹佛学道论,究竟难以超脱自己的心。

第218章 不孝逆子

    同一时间,拥挤人潮里,同样带着斗笠、蒙着面纱的绮罗香俏婢女紫鹃,压着声线焦急道:“夫人,李公子成为了众人的眼中钉,恐怕凶多吉少啊。”

    牡丹夫人冷笑道:“你着什么急?李鱼的安危,与你有什么关系?”

    紫鹃身子一颤,张口结舌,竟不知牡丹夫人说的是正话还是反话。

    牡丹夫人都不嫌麻烦,改装易容,巴巴赶来万仙大会,不就是因为李鱼吗?眼下李鱼都火烧屁股了,为什么牡丹夫人还这么优哉游哉?难道牡丹夫人真只是来看热闹的?

    紫鹃正在疑惑间,牡丹夫人忽然将手伸到紫鹃斗笠之下,猛然一扭紫鹃脸颊,叹息道:“你这丫头,你懂得什么?只怕到现在,你还不懂我在上官雁脸上涂字的心思。”

    紫鹃腹诽道:“上次你明明夸我懂你,现在又变成我不懂了。总之伴君如伴虎,我从小跟着你,你却处处瞒着我,总是叫我费尽心思猜啊猜。”

    这时候显然无声胜有声,紫鹃也不会傻傻追问,只装出一副惶恐模样:“奴婢愚笨……”

    果然牡丹夫人已忍不住低声解释道:“那是进可攻,退可守的妙计。李鱼若肯因为解药而就范,那是最好不过。

    若是李鱼依旧强项,还因此恨上了我,看上去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其实嘛,已在李鱼心里留下了我的影子。

    他虽然恨我,可是他必然感觉到,我是因为得到了他而出此下策。而他愤怒的内心中说不定还会有一丝沾沾自喜,窃喜他自己的魅力如此之大,竟能令牡丹夫人也犯了嫉妒的失心疯。

    其实,一切都在我的算计之中。男人恨女人,或者女人恨男人,与男人恨男人,女人恨女人,那是完全不同的。

    再好的兄弟,只要有一点裂痕,只要有一个人恨上了,那就是不死不休,再没有和好的那一天。相逢一笑泯恩仇,那是骗人的话。

    可男人对女人的恨,却总是反反复复,真真假假,说是恨,还不如说是眷恋。只要一点风吹草动,男人的心就活络了,恨也变成了爱。要不怎么说冤家冤家呢?

    你瞧那许许多多凡间男人,他们老婆给他们戴了绿帽子,他们勃然大怒后,却终于自我解嘲,一顶绿头巾,或不能压人死耳,复为夫妻如初。

    女人不也一样吗?拈酸吃醋,一口一个冤家,到最后倒是与四五个狐媚女人一起争宠,说是恨他,却反而媚他,岂不好笑?

    你瞧,李鱼越是不肯轻易就范,我就越是真情待他。若是他轻易就与我欢好,只怕我也没有什么开心可言。

    只可惜,我与他相识太晚,多半他的心里已有了其他女人的影子。我也只能煽风点火,主动让他恨我一点,再来一场雪中送炭,制造点风吹草动,自然就会将他的心思转到我身上了。

    不成冤家,哪来姻缘呢?李鱼不是普通的男人,但他毕竟也是男人,自然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若是赵月儿也来到万仙大会,听到牡丹夫人这番妙论,一定会拍掌叫好。英雌所见略同,两大邪派的掌门,在男与女恨与爱的见解上达成了惊人的一致。

    若是赵月儿也来到万仙大会,她与牡丹夫人引为知己、心心相印、惺惺相惜的快活滋味,多半更胜过洪元方丈夜半聆听霄影阐释“云在青天水在瓶”佛理时的搔着痒处。

    紫鹃不敢打断牡丹夫人说话,一直等到牡丹夫说完,适时提问道:“奴婢越发糊涂了。眼下李公子处境最是危险,夫人若是出手相助,那绝对是雪中送炭,不正是扭转李公子心意的好时机吗?

    再者说,眼下群情沸腾,台上那些高手各怀鬼胎,正是出手救人的最佳时间。若是再耽搁下去,奴婢恐怕,难以救出李公子了啊。”

    “呵,你的心思都放在与秋纹、碧痕她们斗来斗去,一叶障目,全然不明白仙林大势。”牡丹夫人又是一声冷笑:“你说李鱼险到极处,那是外行话。且不说仙音宗刚刚与李鱼结盟,绝不会轻易抛弃李鱼,否则仙音宗不但苦心白费,还多了个落井下石的坏名声。

    再来看摘星楼,李鱼为了上官雁都敢闯入天琼宫,你觉得杜清秋会与李鱼为敌吗?至于丐门虽与仙音宗有所龃龉,但那张羽却与李鱼同游一段日子,丐门会冒然与李鱼为敌吗?

    你更忘了胡绛雪的存在。当日洪天地前去疏影阁找胡绛雪麻烦,结果却是圣儒门四分五裂,名存实亡。你觉得无上会、万剑谷、唐阁等门派会轻易向李鱼发难吗?

    台上那些人都等着炮灰去试探李鱼,但你瞧瞧身边这些瞎嚷嚷的杂碎,他们有胆量有能力真正向李鱼发难吗?

    换言之,也就是火龙寺和玉泉派这两大门派与李鱼有着刻骨深仇,不肯让李鱼好过。

    万仙大会的高台既然弄得如此高大威风,自然得让他们表演一番。等到李鱼与火龙寺玉泉派交上了手,受了点轻伤,急切需要援手时,我再突然将他救走。那时还怕李鱼不感恩戴德,乖乖躺在我的怀里?”

    紫鹃心头瞬间宽慰不少,正待恭维牡丹夫人几句,却见台上李鱼已站直了腰板,更听李鱼朗声道:“倘若洪元方丈所言不虚,我李鱼便是霄影之子。我知道众人都对我心有疑虑,所以李鱼在此表态。

    倘若我的父亲真正窃取了三派的掌门信物,倘若我的父亲真正对仙林有不轨之心,那么三派掌门追杀我的父亲,那是名正言顺。

    我父母之死,纯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三派掌门。假如我得知父亲将要危害仙林,我虽然无奈,也只得大义灭亲,与自己的父亲作对。

    原因很简单,我早已经说过,我从小在仙林长大,学的是仙林的文化,做的是仙林的人。我身体流的是妖族的血,可是我却是仙林的人。

    退一步说,整个事情多半便是狻猊烈日王借刀杀人。烈日王为了狻猊王位而发出密信,泄露行踪,最终害死了我父母。

    就算我真要为父母报仇,也只会向烈日王寻仇,而不会迁怒于三派,不会迁怒于仙林。”

    其实李鱼心内有太多疑惑。

    李鱼首先不敢完全相信洪元方丈所说,他甚至怀疑洪元方丈隐匿了不少信息。

    在经历了诸多风波后,李鱼不免长了个心眼,再不敢随便相信别人的一面之词。

    而在洪元方丈讲述的往事中,也有诸多疑点。

    那些密信从何而来,真的是烈日王发出的吗?何以烈日王会知道母亲会提前临盆?何以烈日王会知道母亲临盆的客栈?

    这些消息那样隐秘而要紧,霄影既然那么厉害,本该小心谨慎才是,旁人真可以轻易得到吗?

    李鱼更是疑惑不解,以母亲司马璇拼死保护霄影的情况来看,父母应当十分恩爱才是。可为什么霄影宁死也不肯交出掌门信物,难道霄影真的一点不顾惜妻子和未出生的孩子吗?

    霄影若是这样丧心病狂,哪值得母亲的爱?

    还有,母亲司马璇当时已倒在血泊中,他李鱼又是如何生下来的呢?

    那多半是因为义父章虚怀的现身救助了。可义父与父母到底有何关系?

    母亲既然生下了他,是不是后面还活了一段时间?母亲现在是真的死了吗?还是说,母亲仍有极渺茫的机会活着?

    还有,义父为什么会让他“见雁而起”,义父真能预知未来吗?

    还有,义父明知道他是妖,却故意不告诉他妖族的身份,是出于什么原因?义父是绝世高人,为何只传授了他养气之术,却没有传授任何绝学?

    可惜义父下落不明,又无法与烈日王当面对质,李鱼就算有万千疑问,也无法得到证实。

    抛开诸多疑问,李鱼更不得不面临群雄的汹汹声讨,不得不考虑自己的眼前处境。

    他的心里充满了悲哀,可是,他自己的选择远比群雄的声讨更让他悲痛难过。

    李鱼当着一万两千人,说的全是心里话。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可是李鱼却无法替自己的父母报仇。

    因为,他不认为自己的父亲是对的。

    因为,他认为自己的父亲是罪有应得。

    因为,他从小就被义父的教诲、典籍的熏陶、乡亲的亲近给同化了。

    他不是妖,他是人!

    “我这样一个儿子,呵,真是不配为人,不配活在人间……娘,你的泪是否为我而流?可是,我却不能为你报仇。你为了父亲而死,心甘情愿。我为了守护仙林,也是心甘情愿做这个不孝逆子。”

第219章 真情假爱

    李鱼发自肺腑的沉痛话语,非但没有赢得群雄的谅解,反似火上浇油,引得场上声浪沸灼,变本加厉。

    怒骂声、鄙夷声、嬉笑声、叹息声,直如万支火箭齐发,目标精准,狠劲十足,将李鱼射了个千疮百孔。

    要知千年仙林,虽曰百家争鸣,其根本仍在儒、释、道三家。这也正是霄影不去招惹无上会,而先要取得圣儒门、火龙寺和玉泉派三派信物的根本原因。

    而孝之一字,千百年来已借由儒门学说融入人族血脉之中,成为仙林文化根基。

    就算是出家之佛门,出世之道门,也是在承认孝道的基础上,吸收了部分儒门学说,修改了部分佛道解释,才得以消除百姓抵制,才得以快速流传。

    普通百姓说:“万恶银为首,百善孝为先。”而孔圣人说:“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

    某地有个“正直”的人,父亲偷羊,儿子告发了父亲。孔圣人却认为这是不对的。相反,儿子替父亲隐瞒罪过,这才是“正直”。

    楚国有个叫伍子胥的人,他的父亲和兄长被楚王冤杀。伍子胥就跑到吴国,多年后终于带领吴国士兵攻入楚国国都,掘开楚王坟墓,鞭尸三百,更几乎灭了楚国。

    而仙林百姓几乎没有辱骂伍子胥背叛楚国的,反而认为伍子胥是“绝孝纯忠,惊天震地”的大英雄大豪杰。

    于仙林百姓而言,若有孝道支撑,哪怕是叛国行为,都能得到一定程度的谅解。

    于仙林高手而言,为父母报仇而血洗天下,屠戮仙林,也算得上轰轰烈烈、可歌可泣。

    仙林中许许多多的厮杀流血,正是因为父母冤仇而起。你杀我的父母,我杀你的全家,杀个天昏地暗,杀个血流成河。

    纵然佛门数千年来都想要以“冤冤相报何时了”来化解仇怨,亦是无济于事,无法更改血浓于水的孝道人心。

    万仙大会上,圣儒门倒了。但圣儒门可以随便倒下,儒门学说却绝不会轻易倒下。

    当一万两千人听到李鱼放弃为父母报仇的决定,想法不一,而无一例外都是对李鱼的敌视。

    有的原本对李鱼怀有好感,闻言失望之极:李鱼贪生怕死,为了保命居然放下父母大仇,简直连为人都不配,还算个狗屁英雄?

    有的原本对李鱼怀有戒心,闻言越发厌恶:李鱼是妖族余孽,从一开始就包藏祸心。他居然连父母的大仇都不报了,这样惺惺作态,一定是有更险恶的阴谋。

    有的原本对李鱼保持观望,闻言不免寒心:李鱼口口声声说甘为人族,结果连父母的仇都不报了,简直狼心狗肺。妖族就是妖族,怎么可以信任呢?难怪圣人言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有的原本就对李鱼心怀妒忌,闻言痛快之极:李鱼啊李鱼,你也真够风光,现在怎么样,风光够了吗?要不要再给你加点风光?

    许许多多人曾经为少年英雄的诞生而摇旗呐喊,如今又反过来为少年英雄的毁灭而欢欣鼓舞。

    之前是怀剑公子,现在是李鱼,下一个还不知道是谁,反正只要是毁灭,就足以让人快乐无加,陶醉无加。

    吴朗的快乐和陶醉,尤在众人之上。

    为了这快乐和陶醉,吴朗早已决意付出自己的生命。

    在汹汹群情中,如同饿狼般恶狠狠盯着李鱼,吴朗忽然提高了语调,狂笑道:“大义灭亲,说的真好听啊。你怎么不说你身怀秘宝火玄珠,你怎么不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杀的怀剑公子?哈哈哈,你藏着七玄珠之一的火玄珠,企图为祸仙林,以为真没人知道吗?”

    刹那间,腾跃的喧嚣皆被吴朗的狂笑钳制住,只剩下遍地压抑不住的呼吸声。

    这一瞬间,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巴,可是所有人的眼睛都在说话。

    无数的沉默语声落在李鱼身上,不再是幸灾乐祸的雪,而是饥渴难耐的血。

    就像狼见到了羊,猫闻到了腥味,狗拿到了耗子。

    有关没关,有心无心,一齐饥渴难耐。

    牡丹夫人霍然变色,低声吩咐道:“我们走!”

    紫鹃大为意外,重复询问道:“夫人,我们走?”

    “你耳朵聋了吗?”牡丹夫人怒斥一声,忽又解释道:“得罪了伐罪盟森罗狱还不够,难道我要与全仙林为敌吗?”

    牡丹夫人的解释,并不是为了让紫鹃解惑,而是为了她自己的心安理得。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除了许天君那样的绝顶高手,无论谁拥有七玄珠,都会成为众矢之的,都未必能够真正拥有七玄珠。

    更何况李鱼现在背负妖族余孽之名,群雄抢夺火玄珠,已变得名正言顺,不需要再另外寻找借口。

    牡丹夫人虽然不在意七玄珠,但她却明白七玄珠对于仙林修士的吸引力。

    这种吸引力,正好像绝世美男对她的吸引力。

    区别在于,七玄珠不可替代,火玄珠不可替代,而绝世美男可以替代。

    李鱼确实非常吸引牡丹夫人,确实让牡丹夫人有了生平第一次的心动。

    但是牡丹夫人却不想因为一个李鱼而改变原有的生活,失去高贵而超然的地位。

    牡丹夫人自信可以应付得了伐罪盟与森罗狱,却没有自信来对抗整个仙林。

    更何况,她已经等了三十年,不妨再继续等下去。

    李鱼那样俊美而又英雄的少年,的确是很稀有的。但慢慢等,总会等到另一个俊美而又英雄的少年。

    三十年都等过来了,还怕再等几年吗?也许只要两三年,仙林就会又出现一个比李鱼更俊美更英雄的少年。

    虽然,牡丹夫人有些后悔,后悔自己刚才为什么不像紫鹃建议的那样,径直出手救下李鱼。那样也许不够完美,却不会像现在这样永远失去李鱼。

    后悔无用,当放手时且放手!

    牡丹夫人眼中闪烁决然目光,毫不犹豫转身往万剑谷外走去。

    紫鹃大为惶急,惊叫道:“夫人,你真的不管李公子了吗?”

    牡丹夫人头也不回,只冷笑道:“你若真有心,便留下来自己救他吧。”

    群雄听得火玄珠之名,纷纷往里面挤来。这时牡丹夫人反往外场而去,自是引起群雄焦躁恼怒,有些人甚至举起了手掌,便要往牡丹夫人的斗笠劈落。

    但群雄尚未挨到牡丹夫人的斗笠与衣服,身体早已不由自主往后退去,竟像是主动为牡丹夫人让路一般。

    紫鹃心头一酸,眼中急出眼泪来,却只能迅速往台上望了一眼李鱼,在心上刻下了李鱼的最后样子,匆匆忙忙跟着牡丹夫人离开了这个伤心之地。

    她伤心发觉,她以为自己对李鱼是一片真情,其实她从未真正爱过李鱼。

    她所爱的,从来便只有自己的性命与地位。

第220章 当时年少

    一片真心,只换得白眼无数,红眼无数。

    李鱼心头倏忽现出一句话:“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能无怨乎?”

    这一瞬间,李鱼真正明白了屈子,真正明白了《离骚》。

    可是啊,怀着怨恨的屈子却还是那样顽固,说着“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可笑话,做着“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的可笑事。

    因为,那是屈子的真心选择。

    因为,这是李鱼的真心选择。

    李鱼突兀而莫名的一笑,笑对着张牙舞爪的吴朗与天下人,哂笑道:“我身上的确有一颗火玄珠,但我从未用火玄珠做过坏事,不肯接受无端指责。”

    群雄本是半信半疑,不敢相信吴朗这种小角色独获惊天秘闻,这时听到李鱼亲口承认,仍觉不可置信,止不住又惊又喜,躁动难抑。

    便连高台金椅上八风不动的九大掌门,也有不少破了养性功夫,脸上终于多了些活颜色。

    唐佳慧更暗向唐柔雨投以一瞥,半是询问半嗔责,对自家冰雪玲珑的乖女儿大有不满之意。

    独有吴朗勃然大怒,厉声呵斥:“好个妖魔,任你巧言令色,也骗不了天下人!今日,我要你血债血还!”

    他目光不转,背影冷对九大掌门,嗤笑道:“云台山吴朗要在万仙大会上为师门报仇,与妖魔决一死战。诸位掌门,该不会还有人偏袒邪物妖魔吧?”

    群雄纷杂惊呼,议论蜂起,实在想不通吴朗这个小角色为何要主动求死。

    吴朗向李鱼挑战,好比是以卵击石,根本不能损害李鱼丝毫。

    难道说,吴朗已被复仇怒火冲昏了头脑,所以才会做出这样愚蠢的决定?可是这蠢货吴朗,又从何得知李鱼身怀火玄珠的秘闻呢?

    会场边缘处,云台双秀之地秀赵真先泪流满面,哽咽道:“师父,本该我上台送死的,可是师兄……”

    云台山主罗运熙伸手按在赵真先肩膀上,沉声道:“许多时候,活着比死去更加艰难。你忘了程婴救孤的故事吗?先儿,我和你师兄都把云台山的希望交给你了。”

    万仙大会高手云集,十大门派标榜正义,挟势而行,向来都是嘴上交锋,从没有刀兵杀伐的先例。

    圣儒门被踢出十大门派的时候,夏子明、儒千秋等人纵然心有不甘,也不敢当众翻脸,只得先行退离会场,另作顽抗打算。而九大门派也没有咄咄逼人,没有当场截杀圣儒门诸人。

    既名万仙大会,表面的功夫总是要做的。这才叫名门正派。

    所以,吴朗必须死在万仙大会上。

    吴朗的血就像是一味珍贵的药引,只有吴朗把鲜血洒在万仙面前,金椅上那些道貌岸然的掌门才敢开出虎狼之药,才有理由打破万仙大会不动武的先例,亲自出手对付李鱼。

    神罚岛势力、狻猊王族身份、李鱼与仙音宗的联盟,还有那最重要的长生秘宝火玄珠,李鱼早已是各大掌门的眼中钉与中原鹿。

    吴朗之所以主动求死,正是用性命给各大掌门创造一个光明正大对付李鱼的理由。

    这也是一种复仇。

    最酣畅淋漓的复仇,最迷醉癫狂的复仇!

    断了一条手臂的微贱生命,换得李鱼万劫不复,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了!

    果见陆明渊目光逡巡一圈,喟叹道:“仙林之道,最重宗门。吴朗诚心替师门复仇,其情可悯,十大门派自无干涉的理由。”

    李鱼当然也察觉了自己的危险处境,但他脸上还是挂着那一缕莫名的笑,哂笑道:“我身怀火玄珠,与吴朗为师门报仇,两者究竟有何关系?”

    吴朗早是迫不及待,这时也懒得与李鱼争辩,全身真气凝聚,一张脸憋得通红,便要施展云台山绝技“棋剑双绝”。

    陡闻半空中传下仙音泠韵:“疏影阁叛徒,轮不到他人指手画脚。”

    旋见疏影阁主胡绛雪飘然降落,仙姿冷傲,遗世独立,霎时惊艳万仙。

    谁都想不到,这一次的万仙大会竟会波澜连绵,在意外中更生意外。

    梅花仙子胡绛雪的名头早已传遍仙林,但见过胡绛雪真容的人,却是凤毛麟角。

    许多人用了各种办法,想见胡绛雪一面而不可得,就连得到一张胡绛雪画像也成非分之想。

    仙林传言,胡绛雪早些年还曾经踏足仙林山川,但近些年已然闭关潜修,不曾踏出玉笛谷一步。

    谁都想不到,竟会在万仙大会见到胡绛雪,见到心跳如鼓,见到神魂颠倒,见到美梦里都无法梦见的美梦。

    却有一些老成庄重者,虽也感叹胡绛雪绝色倾城,但更多思考的却是眼前局势:“胡绛雪于关键时刻突然出现,足见传言不虚。胡绛雪对于李鱼,果然相当看重。听胡绛雪话里语气,似是要强行保下李鱼。

    火玄珠的诱惑太大,胡绛雪强煞也只是一人,加上李鱼也不过孤单二人,台上可是有九大绝顶高手,更别提台下一众高手。且看它疏影阁如何度过今日危难。”

    吴朗如愿以偿见到胡绛雪真容,心中只有怅惘之情。

    吴朗情不自禁想起了往事,想起了与师弟赵真先在玉笛谷中连呆两个月的荒唐往事。

    那时候,天好景好,师兄弟下着棋,聊着天,一边冀望瞧上梅花仙子一眼,一边与各大门派的子弟混了个眼熟脸熟。

    那段日子,是多么无忧无虑呀。

    只可惜,他再也回不去了。

    自从云台山在新凤镇下了一步错棋,云台山主功力大损,云台山形同灭门,一切都回不去了。

    仙林修士的讥嘲,他可以充耳不闻。但那一个个师弟鲜活生命的逝去,他却不可以视而不见。

    曾经以为那些人都与自己不相关,曾经对师弟赵真先也怀着各种恶意,这场灭门大祸却让他恍然大悟。

    吴朗,毕竟是云台山的吴朗。吴朗,毕竟是云台山的天秀。

    原来,他竟是这般离不开云台山。

    当时年少轻狂,如今在劫难逃,就用他与上天约定的死亡,来诠释何为成长,何为责任吧。

第221章 白发血泪

    见到胡绛雪到来,陆明渊连忙起身行礼,恭声道:“陆某不知疏影阁主大驾降临,有失远迎,多多有罪。”

    胡绛雪理也不理陆明渊,径直走向李鱼,走到李鱼身前一丈之地。

    吴朗一腔死志,早已不在乎他人目光,这时却没来由一阵自惭形秽,竟是主动退避三舍,不敢出现在胡绛雪的视野之内。

    当日李鱼许下后会无期的诺言,本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胡绛雪了。

    谁知胡绛雪竟突然间出现在眼前,出现在李鱼最需要的时刻。

    李鱼遍体皆滚动着暖流,呆呆想道:“师父是关心我的,她没有丢下我……”

    只是一眼照见,李鱼内心的失望怨恨之意一扫而空,不自觉豪气干云,就算台上九大掌门、台下一万两千人一齐与他为敌,他也无所畏惧了。

    他此时情绪激动,口舌反受阻塞,眼睁睁望着胡绛雪来到面前,只能蹦出“梅花仙子”四字,而真正欣喜狂乱的心语,全留在那情难自禁的眼神与那不知如何安放的手脚之上。

    胡绛雪的眼神却如冰一样寒冷,横眉冷对,将李鱼体内十万八千道暖流霎时冻住:“我此来,乃是为疏影阁清理门户。”

    李鱼满脸不可置信,更下意识去拒绝相信,好似当真没听清胡绛雪的寒冰冷语,复又多嘴问道:“仙子,你在说什么?”

    “我专为杀你而来。”

    李鱼脑中“轰”的一声,气血翻腾,情难自制,冲口而出道:“师父,你真要杀我?”

    胡绛雪今日穿着的是一件黑衣,是李鱼从未见过的黑衣。

    三个月时间不短,李鱼早已发觉,胡绛雪是不爱黑色的。可今日,胡绛雪偏偏穿了一件黑衣。

    那夺目的黑色,就好像在弹奏送葬的挽歌,一字一句都是肃杀无情:“偷瞒火玄珠,叛出疏影阁,该死。”

    怎么会呢?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

    妖族的身份没有吓倒李鱼,众人的声讨没有吓倒李鱼,各大门派的觊觎没有吓倒李鱼。

    胡绛雪这一句话,却比刀剑更加锋利,让李鱼豪情顿失,失魂落魄。

    李鱼不禁泪水狂涌,连视线都变得有些模糊了,鬼使神差,突兀发问道:“沧浪公子是你什么人?”

    胡绛雪冷冰冰立在当场,面无表情道:“他是什么人,与你何干?”

    李鱼的眼睛已彻底瞧不清胡绛雪的样貌,只觉得相隔万里之远,怔怔不知所措。

    胡绛雪声调陡然提高,而依旧如冰霜般残酷:“你先出招。既有胆量叛出疏影阁,便不要让天下人看了笑话。”

    李鱼呆望着胡绛雪,泪如泉涌,心如刀绞。

    曾奢望长在迷梦,供奉心香一瓣,偷相就罗衫玉佩,但愿长醉不复醒。

    还幻想跳出噩梦,遗忘梅林永别,再去寻疏影暗香,不管清寒与攀摘。

    却终于明白,迷梦噩梦,都是无可挽回的伤心;长醉清寒,都是痴心妄想的孟浪。

    当时若知道此刻苦果,会否紧闭心扉,不去品尝这伤心孟浪呢?

    李鱼痴痴而想,痴痴而泪,所得到的仍是不后悔三字。

    上官雁情深义重,赵月儿用心良苦,唐柔雨柔情款款,可李鱼心中却只有胡绛雪一人。

    三个月时间不长,为何情根深种,为何痴狂惆怅,为何执迷不悟?

    是因为梅畔研析诗与文,忽然撞见双眸里神采飞扬,忘不了书卷下胡绛雪的优雅风姿,忘不了那孜孜不倦的专注?

    是因为月下修炼神思诀,忽然瞥到阁楼上一灯如豆,忘不了纱窗后胡绛雪的秀丽身形,忘不了那静静守护的温暖?

    是因为胡绛雪是诗与美的化身?是因为胡绛雪是懵懂少年不经意间怦然的心动?

    李鱼记不得自己是如何爱上胡绛雪了,他只记得自己一次次辜负胡绛雪的深恩厚谊。

    隐瞒火玄珠的秘密,是不信任她。擅自脱离疏影阁,是不尊重她。脱险后不立即返回疏影阁,是不关心她。

    易地而处,他若是她,拼尽全力去与圣儒门主生死相搏,却只得到这样的报答。他同样会怨她,恨她,杀她。

    是这样吗?

    李鱼眼中的泪忽然变成了血,滴答滴答,红的像琥珀,红的像珊瑚。

    李鱼的一头黑发也忽然变成了白色,随风飘摇,如雪一般寒,如梅一般冷。

    在一万两千人的惊呼声中,白发血泪的李鱼对着胡绛雪,从容说道:“侠心盟事犹未竟,李鱼不肯随便而死。仙子虽有命,李鱼不敢从。”

    话声落下,李鱼的手中已现出桃花扇。

    桃花扇红光凄艳,呜咽而鸣,似亦在与疏影阁故主做最后的告别。

    胡绛雪冷若冰霜的脸上首次现出笑意,哂笑道:“如此才好。”

    她为什么笑?

    她在笑李鱼的血泪,她在笑李鱼的白发,她在笑李鱼的负隅顽抗?

    李鱼不再说话,一招“蛟龙长怒虎长啸”,一头血蛟一头血虎,齐头并进,啸声哀怨而罡风狂猛。

    这一招是李鱼第一次见到胡绛雪亲自施展神思诀,这一招也是李鱼难以忘怀的惊艳。

    如今就用这一招来祭奠过去,彻底断开李鱼与胡绛雪的关联吧。

    从拜师到分别,从重逢到决裂,胡绛雪,这三个字就像李鱼的影子。

    每一次坚持时都有她,每一次突破时都有她,每一次绝望时都有她。

    却终于在这一刻要彻彻底底与她分道扬镳,刀兵相向。

    从今后了断相思,李鱼与胡绛雪再无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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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极的话就不说了,还是两个承诺。第一,本书会写到结局。第二,本书结局是圆满甜蜜的。

    胡绛雪身形不动,眼眸不动,掌心处却飘出一朵冷傲梅花,迎风而涨,竟也在瞬间变成血蛟血虎,张牙舞爪,毫不留情。

    胡绛雪使的也是蛟龙长怒虎长啸!

    神思诀对神思诀,徒弟对师父,避世千年的疏影阁终于在万仙面前重现光芒。

    这是一场巅峰之战,巅峰上夺目的光芒,让万仙大会先前的波澜显得平淡无奇。

    而在这夺目的光芒之下,熏神染骨的一缕私情,彻底被斩断了,只剩下伤神剔骨的一道阴影。

    会场人群中悄然转出沧浪公子潇洒身影,只见他轻摇折扇,脸含春风,轻声感叹道:“难得,难得。”

    (有些读者觉得近期的剧情有些虐,实际上本书写的就是人心,修为的强大反而没有那么重要。

    文中多处已有体现,强如超轶神君、赵月儿、洪元方丈、玉莲生者,一律都逃不过心的折磨。

    李鱼也一样,也在红尘里经历着心的磨难。)

第222章 自是桃花

    胡绛雪与李鱼师徒之战,同出一源而威势不同,便见胡绛雪绰约闲雅,抬手间血蛟血虎左冲右突,轻易撕碎李鱼蛟虎攻势。

    一蛟一虎兀自不肯甘休,呼啸声里向李鱼腾跃扑噬,再一次验证胡绛雪清理门户的决心。

    群雄还来不及感叹疏影阁神思诀的玄奇神奥,还来不及感叹弟子毕竟不如师,已见李鱼眉眼一动,桃花扇红光闪耀,如同一道燎原火,直面凛然狂威。

    胡绛雪嘴角逸出一缕冷笑。

    她为什么笑?

    她在笑李鱼的螳臂当车,她在笑李鱼的自作多情,她在笑李鱼的执迷不悟?

    李鱼不想去分辨胡绛雪笑里的含义,他只想把自己的心声说出来。

    他此刻所使的乃是古诗《有所思》:“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

    他对于胡绛雪的感情,就像这个痴情女子一样,小心翼翼珍藏在心底最深处。

    而他的结局,也正如这位痴情女子,都是错付于人,都是一场笑话。

    “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

    桃花扇龙吟激越,心火汹汹燃烧,仿佛从洪荒烧到终古,誓要把所有的海枯石烂都烧成飞灰,抛洒在这个无情的人间。

    胡绛雪手心上不再是一朵梅花,而同样是一团火,一团浓艳而肃杀的夺命火,迎风而涨,热浪焦灼,将万仙大会搅得人心不安。

    李鱼忽然醒悟,胡绛雪使的同样是“当风扬其灰”的诗境!

    为什么,胡绛雪在神思诀上可以与李鱼心有灵犀,可以轻易抓住李鱼每一招每一式的心意,偏偏不了解李鱼的一片真心,一片痴情?

    滴答滴答。

    李鱼眼中再落下两滴血泪,而他的招式越发偏执,越发凶戾,竟尔有吞天灭地之狂躁。

    那熊熊爆燃的火焰,就好像是一个个复仇而来的修罗杀神,仿佛丧失了理智,非要人头翻滚,血流漂杵,才能得一丝满足,一点心安。

    炙火肆虐,狂澜掀天,高台上九大掌门与唐柔雨均是神色大变,不约而同使出看家本领,暗中消解爆裂扩散的罡风,好歹维持住万仙大会的场面,不至于真正血流成河。

    吴朗修为最浅,虽极力趋避,却免不了池鱼之厄,被一股热浪无情扫到高台下,当即腿骨断裂,面庞血涌。可怜吴朗尚未向李鱼讨还公道,便先受了无妄之灾,刹那间没了洋洋得意。

    胡绛雪依旧神情冷漠,只嘴巴挂着一抹冷笑,仿佛真是天降仙女,遗世独立,与李鱼同时使出“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亦放出伐罪业火,好一似火蛇狂舞,燃遍九天十地。

    火光冲天时,正见两人奇招争锋,而结果却依旧是李鱼败北。

    李鱼拦不住夺命业火,胸口、左肩与左腿三处被三缕火焰侵入,霎时间外创内伤一起发作,由不得身躯后跌,仰卧在高台边缘,堪堪便要摔落地上。

    而那三处伤口上,兀自冷幽幽烧着残火,恰如胡绛雪的残忍冷酷。

    群雄杂然惊呼,想不到这场万众瞩目的颠覆之战,如此快就有了结果。

    却又有许多人摇头晃脑,连声说道:“早着呢,你不知道吗?李鱼这家伙非常邪门的,每次到绝境时就突然爆发出邪力,难怪他是妖界怪物呢。”

    “不错不错,李鱼还没有动用火玄珠呢!这是生死关头,他绝不敢再藏着掖着的!”

    群雄灼热的目光,恰如李鱼心上灼热的痛楚。

    李鱼快速伸手往三处伤口一拍,拍灭了幽火,却拍不灭心上的血流。

    他强忍伤势,挣扎着翻起身来,眼睛却是忍不住,仍偷眼望了望胡绛雪的眼睛。

    这一望之下,李鱼忽然明白惨败的原因。

    李鱼在疏影阁时,也曾与胡绛雪对练神思诀,但一向都是点到为止,胡绛雪更没有用过真本事。

    而此刻,胡绛雪真力全出,李鱼却仍想着点到为止,想着不能伤害胡绛雪一分一毫。

    明明嘴上说着“从今以往,勿复相思”,可心底为何还是舍不得?

    心有不舍,自然难以发挥诗境断绝之威力。

    更何况,《有所思》虽然切合李鱼“相思与君绝”的心境,却又与情境完全不合。

    诗中女子与情郎曾有过刻骨相爱,可是李鱼与胡绛雪呢?

    本就是一厢情愿,本就是一段不能言说的墨守成规。

    以内心而言,李鱼怨则有之,恨则无有。

    本就是李鱼自作自受,自去爱着胡绛雪,又与胡绛雪何干?

    如此不合情境的神思诀,又如何能够发挥真正惊世骇俗的威力?

    所以就算胡绛雪依样画葫芦,冷眼旁观,照搬李鱼的诗境,也依然赢得轻松随意。

    刹那间明白招式的谬误,更刹那间明白胡绛雪嘴边的冷笑含义,李鱼决意改弦更张,令觅合适诗境。

    他心头浮现出“树头树底觅残红,一片西飞一片东”的诗句,招随心转,桃花扇红光幻现的不再是火焰,而是凄美的桃花。

    一片片桃花如粉红的轻雨,如迷惘的残梦,霎时消得暴躁之气,缓悠悠飘向胡绛雪。

    “这等软绵绵的桃花,也能伤人?”

    群雄再度发出疑问,胡绛雪却是睫毛轻颤,竟是收了嘴边的冷笑。

    她的手上也飞出了桃花,东飞一朵,西飞一朵,与李鱼同出一辙。

    唯一的区别,胡绛雪的桃花少了点怅惘惋惜,多了分闲看花落的淡然。

    李鱼自知与胡绛雪境界尚有差距,而今又伤势在身,绝无可能轻易消弭胡绛雪攻势。是以他一招发出,马不停蹄沿着诗意,立刻又是一招“自是桃花贪结子,错教人恨五更风”送上。

    错教人恨五更风,既有怨恨,也有释然,恰恰是李鱼心境真实的表达。

    那一朵朵软绵绵的落花,仿佛也具有了生命,在风里摇曳着的性灵。

    只可惜,胡绛雪的桃花,于性灵之外,更有境界之分野。

    她仍是“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的置身事外态度,却正因为这疏离而完成了对“错教人恨五更风”诗境的超越。

    甚至在这一刹那,在胡绛雪的桃花里,是没有人之感情存在的。

    它们只是自然的流动,自然而然要去消灭掉李鱼。

    天地之气流传于无形中,九大掌门皆感莫大威胁,不得不凝气敛神,小心防备。

    谁知道,这一次双招交会,结果也如落花般轻柔,只见得两朵桃花轻飘飘落在了李鱼的左右肩膀上,恰恰是一片东,一片西。

    但李鱼的处境却极不好受,他的两只肩膀都突然出现了伤口,突然狂涌着鲜血,于惊诧群雄面前下了一场血色桃花雨。

    李鱼往口中连吞六粒超轶神君炼制的丹药,一边运转神思诀疗伤,一边大笑道:“梅花仙子,真是想不到,你的招数在一直在学我啊。难道我李鱼这个孽障,竟有资格反成为疏影阁主的老师?”

    胡绛雪冷声寒语,虽不曾真正被李鱼激怒,却多了一丝羞恼:“妄想拖延,枉费心机。”

    她果然不肯给李鱼喘息之机,手上桃花顷刻飘出,仍是那一招“错教人恨五更风”。

    李鱼的确是想要拖延一点时间。

    神丹虽妙,却需要时间化散药力,无法瞬间助李鱼恢复如初。

    其实仙林中无论正邪,大多门派都炼有独家丹药,虽曰保命护心,妙用无穷,但在瞬息万变的战局中却往往没有发挥的余地,只能用作战斗结束后的疗伤手段。

    原因很简单,厮杀之时,往往现出一丝破绽,便可能丧命断头。若无法立即恢复,纵有神丹妙药,也无法改变战局。

    可怜李鱼难得在胡绛雪面前耍心机,这一回破天荒想要弄诡计,却被无情窥破。

    沉重伤势面对着催命桃花,实是九死一生之局面。

    李鱼心头百感交集,不由得送出一声叹息。

    叹息之时,桃花扇上红光再现,而李鱼的身体也猛然飞起,越过迎面桃花,直冲胡绛雪而去。

第223章 有情无情

    李鱼身法虽快,却不足以撼动胡绛雪。

    她的脸上甚至没有一点波澜,只是手掌一转,便引得桃花变向,数道红光由缓而急,宛若附骨之疽,顷刻间便要缠上李鱼身形。

    李鱼不惊反喜:“她终于没猜透我用的是哪一招!”

    要知神思诀乃是融合诗境、情境、心境以驱动天地之气的绝妙神通。

    胡绛雪之所以能够洞若观火,每次以相同招式轻松应对李鱼,便是察觉气机的流动,推测李鱼的心境,进而演化出相同的诗境。

    如此这般,胡绛雪每次料敌机先,直将李鱼的攻势视如无物。而李鱼想要应付危机,败中求胜,便先要让胡绛雪看不透!

    所以,李鱼小小的运用了点心机,故意说自己是胡绛雪老师,进可拖延时间,退可迷惑对方,算是投桃报李,报答胡绛雪的斩尽杀绝。

    胡绛雪虽然不在乎名利,却非常在乎疏影阁的声名,不愿令先人蒙羞。

    当年仙音宗与摘星楼先后拜访疏影阁,胡绛雪虽不喜应酬,却仍以礼相待,后来更派李鱼前去为仙音宗主祝寿,便是此种矛盾心理的表现。

    李鱼类似激将法的简单计策,果真在无形中略微影响到胡绛雪的心境。

    虽然胡绛雪嘴上无言,心中亦不屑一顾,但难免有一丝介怀,益发坚定了先前的策略。

    她决定继续模仿李鱼,刻意使用李鱼的招式来击败李鱼,以证明谁是老师,谁是孽障。

    只不过,眼前李鱼突然飞起,似是避害,似是进攻,而又潜力未发,一招间留有千万种变化,好似奇兵突出,迷雾漫天,竟令胡绛雪无法掌控李鱼气机。

    胡绛雪一时间难以窥破李鱼真实用意,自不会贸然模仿,免得再遭李鱼一顿抢白。

    所以她便顺水推舟,将“错教人恨五更风”稍加变化,静观其变而已。这一招既未使完,中途变招也不算另外使用新招。

    而李鱼所求的正是这一刹那的“静观”!

    目的既已达到,李鱼心念一动,神思诀运转极致,电光火石间,身躯如蝉蜕豹变,只留下一道残影应付身后桃花,而真身已是跨海翻山,倏然转至胡绛雪身后。

    群雄多是首次见到神思诀的神异,不由得惊叫出声:“疏影阁绝学竟如此神奇,也不见李鱼有多少真气,怎可以如鬼魅般瞬影无形?太不可思议了!”

    有些老者目睹奇观,更是心潮难平:“仙林中都喜欢以真气修为论英雄,什么胎息期辟谷期,什么金丹期、元婴期,连十大门派也附和此说,与众人谈论也说什么金丹元婴。

    其实呢,十大门派与世家大族别有堂奥,疏影阁是以诗词为本,而仙音宗以音律为本,玉泉派以道术符箓为本,圣儒门以儒学为本,墨宗以机关消息为本……

    什么金丹、元婴的境界区别,倒像是十大门派蒙骗世人的东西,偏偏我们自觉受骗,多年来以提升真气为荣……只怕这正是十大名派的一桩愚民之策!”

    连胡绛雪都现出疑惑之色,两只眼睛不自觉同时眨动,似也被李鱼的突袭震住。

    胡绛雪所惊讶的,并非李鱼的鬼魅身影,而是李鱼竟会使出“来是空言去绝踪”这一招来。

    倘若说,《有所思》是断情绝义,《宫词》(自是桃花贪结子)是自嘲释然,那么李鱼忽然使用李义山《无题》便有些跳跃突兀,直如天马行空,令胡绛雪莫名其妙。

    神思诀以诗文为依托,自是可以随机应变,随意使用诗境。比如前一招可以用杜子美诗意,后一招可以用曹子建诗意,并没有一定规矩。

    但正如一篇好文章讲究起承转合,一首好诗讲究气脉连贯,想要让神思诀发挥最大威力,不同招数间便需有连绵之情。

    尤其对手是精通神思诀的胡绛雪,法眼高明,更非其他敌人可比。

    李鱼既曰断绝,又曰释然,为何又道出“缠绵不舍”之意?

    如此断裂矛盾之情感,正是诗文大忌,不符神思诀宗旨。

    难道李鱼已是狗急跳墙,为了躲避桃花杀势而饮鸩止渴,不顾情感意境而糊里糊涂使出这一招?

    一霎疑惑,胡绛雪身躯却未耽搁,体迅飞凫,飘忽若神,来是空言去绝踪,亦如李鱼般凭空消失,继而一招“月斜楼上五更钟”,于半空中发出冷幽钟声。

    李鱼闪袭至胡绛雪身后,不敢错失良机,当即发出一招“月斜楼上五更钟”。

    李鱼本以为能够打胡绛雪一个措手不及,谁知胡绛雪料敌机先,后发先至,竟与他同时间发出钟声。

    钟声相撞,罡风猛烈,群雄差点以为是仙音宗出手干涉战局,正在鼓噪中,已见得李鱼身形摇晃,再度遭受重创。

    “噗!噗!”

    李鱼连喷两口鲜血,望着半空中翩然若仙的胡绛雪,竟有一种无可奈何之感。

    他早不敢有留手之念,竭尽全力中更融入“诗乐合一”之理,希图以钟声增强招数威力,却依旧无法撼动胡绛雪。

    师父毕竟是师父,徒弟毕竟是徒弟。

    哪怕李鱼在神思诀上有多次顿悟,却还是未能突破胡绛雪藩篱。

    “虽然如此,李鱼不敢随便而死。”

    心语坚毅,李鱼撑住伤躯,桃花扇光芒转红为黑,漫出迷离墨气,正是“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

    胡绛雪脸上的疑惑已然消尽,只剩下嘴巴的一丝冷笑。

    她为何又挂上了冷笑?

    她是在讥嘲李鱼病急乱投医,不成章法,不堪一击?

    李鱼仿佛再一次听到胡绛雪清脆的“蠢材”骂声,可骂声里的意味是截然不同的。

    那个无微不至关怀他的胡绛雪,是再也不会有了。

    于是乎,同样的招数在重复上演着强与弱的对决,而李鱼身上的鲜血越来越多。

    浑身浴血的身躯,为何还不肯倒下,非要用生命诠释“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两首李义山的《无题》全部演完,殷勤青鸟探不到蓬山,只窥见李鱼的颓然倒地。

    胡绛雪身形逼近李鱼,停留在三寸之地,眼中光芒陡亮,而手中随意又放出一只青鸟。

    殷勤夺命的青鸟!

    群雄这时皆觉气氛凝重,惊呼声停滞了,连大气也不敢喘息一下。

    不到一盏茶功夫,李鱼便要魂归黄泉了吗?

    火玄珠呢?为什么李鱼还不使用火玄珠?

    李鱼真的藏有火玄珠吗?

    李鱼凄然一笑,只是支起半截身躯,望着胡绛雪的眼睛,再落下两滴血泪。

    滴答滴答。

    他连用两首李义山无题的诗意,并非漫无目的。

    当时拜入胡绛雪门下,便是考的李义山的诗意。

    当时李鱼侃侃而谈,认为李义山的无题诗非为爱情相思而发,乃是别有寄托。可今日,他全当**情相思之语,絮絮叨叨,在血泪之中缠绵不尽。

    《有所思》是恨极的离去,《宫词》是怨极的自怜,而《无题》是爱极的徘徊。

    李鱼借由《无题》的一片深情,回溯往日的一场痴心,于生命垂危处,于万念俱灰时,反是领悟有情与无情的浑融。

    眼看着青鸟就要钻入李鱼的胸膛,李鱼福至心灵,识海中澄澈清明,桃花扇红光自然流转,演化出一盏残灯,灯光微黄,正照着李鱼眼角的残泪。

    “都门雨歇愁分处,山店灯残梦到时!”

    鸟被灯光照到,霎时烟消云散。

    胡绛雪同被灯光照到,霎时遍体疼痛,如被牛毛细针扎遍,无声里浑身渗出血来。

    一身黑衣染了红,闲雅仙姿都作了雨歇梦断。

    原本这两句诗意乃是从友情着眼,与李鱼心情全不相关。断章取义,也只有“离别”二字可供李鱼驱使。

    但这两句诗对于李鱼,乃有特别含义。

    当时,这第二道考题便令李鱼出尽洋相,甚至于自惭形秽,却终于拜入疏影阁门下。

    有多少局促不安,便有多少感激涕零。

    闲暇时刻,梦里光阴,李鱼无数次默念这算不上千古独绝的两句诗,无数次感念胡绛雪的恩德。

    无情的两句诗,有情的两个人。

    此时李鱼于凄然心境中使出这一招,也不知是有情,也不知是无情,或许沉迷,或许超越,只是将数百个日夜所思所念随意道出。

    人之有情,不同于物,任是斩钉截铁的断绝,仍留千丝万缕的纠葛。

    有情无情,未易言情,因其矛盾而见其真挚,因其癫狂而见其清澈。

    于是,这一招如黄河之水天上来,彩笔生花,神机独造,直是无可凑泊。

    闲庭信步的胡绛雪,虽可以抓住神思诀的气机流转,却仍是看不破李鱼的内心纠缠,终于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心神重创,嘴唇淌血。

    “好孽障!好手段!是我大言不惭了。”胡绛雪冷笑一声,忽然呕出一口鲜血。

    群雄愕然不解,想不明白李鱼如何在一招间令胡绛雪如此狼狈,真正一头雾水,却见胡绛雪身形一纵,已如迷梦般消失不见。

    半空中云卷云舒,遮拦住泫然欲泣的几滴美人血,亦如万仙大会上一万两千人那般,忽然生出惆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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