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仙人呕血
胡绛雪挟怒而来,而结果竟是铩羽而归。
于高台上各大掌门而言,如此局面最妙不过,真正有望外之喜。
十大门派既允许吴朗为师门报仇,自然便无法阻止胡绛雪清理门户。
然而,胡绛雪身为疏影阁主,乃是一手栽培李鱼的师父,还拥有打败圣儒门主的傲人战绩。
李鱼技不如师,横死当场,似乎已是注定的天命。
偏偏十大门派骑虎难下,没有理由在天下英雄面前阻止胡绛雪。
纵有千万般不愿,十大门派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李鱼死去。
而结果竟是胡绛雪黯然离去。
胡绛雪的默然无言,已表明疏影阁的态度。
此后无论十大门派对李鱼采取什么措施,疏影阁都无话可说了。谁让疏影阁自家不中用,抓不住十大门派给的机会。
更可喜者,虽然李鱼的表现出人意料,但眼下李鱼身负重伤,再想要与十大门派负隅顽抗,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等于说,十大门派以逸待劳,白白捡了个大便宜。
硬要说遗憾的话,唯一的遗憾,便是李鱼从始至终未曾使用过火玄珠。
李鱼是不是真有火玄珠?
这是众人心头挥之不去的疑问。
虽然吴朗言之凿凿,李鱼也已亲口承认,但众人未曾亲眼目睹火玄珠的踪影,自不免留有疑虑。
而经由这意外一战的缓冲,陆明渊已与宋莉雅、洪元方丈、张泥土等人达成默契,决意先行扣押李鱼,再做安排。
李鱼身份特殊,与火玄珠紧密相连,与仙音宗交情匪浅,又与火龙寺、玉泉派仇恨匪浅,誓将引发十大门派又一轮勾心斗角。
但今日万仙大会,主要目的乃是瓜分圣儒门,另选一家补足十大门派,自不便焦躁冒进,横生干戈。
将李鱼这个烫手而又好吃的山药留待后日,缓缓图之,正是各大门派心照不宣的选择。
陆明渊正待说话,却听得一声“妖魔,纳命来”的怒吼,来到嘴边的话语便被吴朗这无名小卒逼了回去。
群雄惊奇寓目,只见吴朗拖着一条断瘸的右腿,满面血污,复又横在了李鱼的面前。
许多人本对吴朗不屑一顾,到此时莫名感动,不免刮目相看起来:“吴朗这种三流货色,居然肯为了师门如此拼命,难得,难得。”
吴朗的腿脚还在流着血,李鱼的衣袍也在滴着血。
不言而喻,李鱼虽然击退了胡绛雪,但自身受损严重,已是不堪再战。
即便如此,却没有人看好吴朗。
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这是假话。
犬永远无法在虎面前放肆。
李鱼毕竟是大名人,吴朗毕竟是小角色。
就算李鱼的伤再严重,杀死吴朗也是绰绰有余。更何况,吴朗也受了重伤,情况极不乐观,如何是李鱼的对手?
多半是吴朗白白搭上一条命,一场徒劳,不值当,傻得很。
议论蜂起,吴朗却完全没有听在耳里,放在心上。
吴朗只在眼中存放着一个李鱼。
他的心头只剩下一句话:“每一颗棋子都该在它应在的位置,而我一生等待的就只是这一刻。”
于是乎,“星罗棋布”激荡生威,漫天里棋影飞舞,好似一颗颗翻坠的流星,一同猛砸李鱼。
李鱼虽然击退了胡绛雪,但胜利的那一刻,他反而有一种后悔,一刹那里反而希望自己死在胡绛雪招下,倒是一了百了。
望着染血的梅花仙子,望着仙子去后的空荡高台,李鱼痛不欲生。
“我居然……伤师父如此!”
心头的痛楚,从来便比身上的创痛更毒辣。
但李鱼仍不肯就此倒下。
这才是李鱼。
鼓耀意志的李鱼,面临着星罗棋布的危机,慨然吟诵道:“辕门醉卧秋风,看落日旌旗掩映红。”
他此时身躯尚跌在地上,恰符合一个“卧”字,更以世情为酒,吞吐豪情为“醉”,桃花扇于衰微之中再放光芒,彰显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气概。
吴朗早知道李鱼不可小觑,一招“星罗棋布”后便又使出一招“烂柯迷梦”,真气变凌厉为柔巧,如同一床棉被般铺展开来,将桃花扇红光尽数兜住。
许多曾与吴朗游玩的浮荡子弟,满脸不可思议。贵宾区里座椅上一众名流,也忍不住动颜变色:“小小的云台山,竟有如此人物!”
吴朗仍不敢懈怠,重复一声“纳命来”的呼喝,将胸间怒火都纳入一颗黑棋子之中,随即将黑棋子抛在半空。
这一招正是云台山得意绝技“一子定乾坤”!
只见那颗黑棋子迅速膨胀,眨眼间已是小山般大小,完完全全遮住了日光,天色瞬间为之一暗。
最令人惊异的,这黑棋子如此庞大,速度却快如紫电,如天降流星,横压在李鱼身前,将李鱼的身影全部遮蔽。
群雄心中不由泛起“泰山压顶”这一句古话,一边猜测“李鱼是不是被压成肉泥”,一边又不肯承认的判断失误:“李鱼怎么可能被吴朗打倒呢?这不可能!”
果见那小山般黑棋底部泛起绽开一层红光,竟是一道水流般的真气护壁,将黑棋子覆压之势硬生生抗住。
李鱼强撑伤躯,急急使出一招“曲水流传第几杯”,将黑子等闲视为酒杯,营造“曲水流觞”的轻松氛围,鼓舞桃花扇稳住局势。
他已是心力憔悴,思绪又因遭遇连番变故而混乱浑浊,故而只有自保之力,一时间并无破敌之策,竟只能任由那颗黑棋子压在身前。
吴朗亦是不肯放松,极催真力,驭使黑棋子奋力向前,虽遭流水重重阻力而不肯回旋转念。
于是场中局势又为之一变。吴朗与李鱼两方互相抗衡,却又无法打破平衡之势,胶着不下,难解难分。
明眼人都明白,吴朗实是占了天大便宜,才能够拥眼下的均势。
胡绛雪何等人物,就算高台上九大掌门易地而处,也未必能够胜下胡绛雪。而险胜胡绛雪的李鱼,眼下伤势之严重,不言而喻。
相比之下,吴朗仅仅是被罡风波及,腿骨断裂,实在算不得什么重伤。
但即便如此,吴朗今日能将李鱼压在棋子之下,亦算一鸣惊人,为云台山重新正名。
许多先前奚落过云台山与罗运熙的小门派小世家,已在盘算着上云台山赔礼道歉等事宜,筹划着如何与云台山重新交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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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说呢,就像李鱼一样,会坚持。但也希望能够支持正版订阅。
在众人的复杂心思里,时光渐渐推移。
日光始终为棋子遮蔽,大是没趣,终是在两个时辰后,开始往西边的山头移动。
如此耗费时久的对决,在仙林中亦算少见。更别提今日乃是万仙大会,多少重要之事未曾宣布,竟都被这样白白浪费。
李鱼与吴朗相互煎熬,而台下群雄却是目不转睛,丝毫不觉得乏味无聊,反而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刺激。
越来越多的人佩服起吴朗来:“这小子年纪轻轻,眼光却是独到。吴朗不与李鱼强势对决,反是以柔克刚,以耗字诀来拖垮李鱼,实在是绝妙策略。
吴朗口口声声说让李鱼纳命来,而行事却又没有冲动,实在令人刮目相看。说不定,吴朗真能够成功呢。”
很多人甚至在偷偷打赌:“黑棋子能不能压死李鱼?或者说,黑棋子能不能耗死李鱼?”
高台上九大掌门一言不发,在这种万众屏息的奇异氛围里,均丧失了出手干涉的资格。
忽然半空里传来几声大雁鸣叫,鸣声在烟雾中散播开来,别有一番凄楚之意。
忽见吴朗咳嗽两声,继而口中猛然咳出一口黑血来!
眼光老辣者不由眼神一凝,忍不住为吴朗可惜起来:“云台山与疏影阁毕竟天差地别,吴朗虽然做到这个程度,却依然不是李鱼敌手。吴朗没有耗死李鱼,反而把自己元气给耗光了。不出半柱香,吴朗就要油尽灯枯了。”
又有人想道:“可惜看不见李鱼的脸,不然一定是一副绝世壮美图画。李鱼能够在山穷水尽之下坚持如此之久,实在是旷世少有的奇才,不仅仅是在年轻一辈出类拔萃而已。
可惜啊可惜,若非他是妖族,若非他叛门逆师,若非他包藏祸心,真想与他结交一场!”
一口黑血吐出,吴朗亦是感觉到自己难以为继,但他并没有沮丧,相反脸上浮现出一抹神秘的笑容。
他虽然元气耗损巨大,但他清晰感觉到李鱼同样奄奄一息,命悬一线。
原本他站在台上,只是想要送死而已。
而胡绛雪的意外出现,***为之一变。
两个多时辰,吴朗并不是漫无目的的坚持,而是有意思的消耗。
终于,吴朗等到了这一刻。
“哈,妖魔,纳命来!”
吴朗喊出生命最后的呼喊,然后浑身蹿腾起一团红色的火焰,猛然飞扑到黑棋子之上。
吴朗燃烧着自己的生命来下棋,而那颗黑棋子也在瞬间燃烧开来,火光冲天,将天边烧得火热,好像它才是真正的太阳。
这一招正是吴朗自创的秘招,仙人呕血!
当年棋界高手刘仲甫遇上骊山老媪,棋谱流传下来,遂有“呕血谱”之称。
其实所谓呕血谱,原是殚精竭虑之意,并非真是说刘仲甫因为棋局而“呕血身亡”。
有趣的是,云台山老祖竟根据棋谱真的摆布出一个“呕血谱”古阵法,此阵借助上古棋魂之力,威势不凡。
可惜此阵关键在于棋理而非真气,非常考验布阵者的棋力。
传到罗运熙这一代,罗运熙也是照本宣科,照着他师父传授的那一套来,只重视真气的锻炼而忽视棋艺的培养。云台山棋艺高超的子弟,已然不超过六人,呕血谱阵法威力自然大不如前。
门派惨变之后,吴朗呕心沥血,对照呕血谱阵法,将原本的众人合阵改造为一人施展的招数,以自身的血为上古棋魂的供奉,借得上古棋魂的三分真力。
而之所以取名“仙人呕血”,其意乃是说连“骊山老媪”这个仙人都要呕血而亡,更别提李鱼这个妖魔了。
当然,仙人呕血只是吴朗的痴想,他真正能做的,只有同归于尽!
吴朗的血,吴朗的恨火,从来不是他一个人的,而是云台山数十人的血与火!
“师兄!”
“朗儿!”
赵真先泪流满面,罗运熙亦是老泪纵横。
今日万仙大会,吴朗无愧于云台山大师兄之名。
第225章 当头棒喝
目睹“仙人呕血”,陆明渊差点便要从椅子上站起,强行克制,才得以继续风轻云淡。
陆明渊与众人一般,都认为吴朗是强弩之末,哪想到吴朗竟还有此惊天动地的一击?
就算有心干预,已是错失先机,再无回天之力。
不只是陆明渊,高台上一众高手,谁都没有回天之力。
本以为李鱼将丧命于胡绛雪手中,谁知道李鱼胜了胡绛雪。
本以为吴朗不能够翻起风浪,谁知道吴朗杀了李鱼。
得而复失的痛苦,最是残忍,将失而复得的喜悦恶狠狠抛向深渊。
陆明渊忍不住去看宋莉雅的表情,试图在无上会的失落里找到一丝安慰,却惊见宋莉雅眸中异彩斑斓,呆呆望着冲天烈火。
陆明渊心中猛然一跳,下意识又是一呆,不由也将目光投向场中。
那颗庞大的黑棋子几乎在瞬间烧个精光,飞溅的屑沫击倒一大片毫无防备的群雄,灼热的气浪迫使群雄的惊呼压回心底。
万剑谷弟子急急驱散前排,递送丹药,遣送伤员,忙碌不已;看热闹的豪客成为了他人眼中的热闹,断手断脚,黑脸焦发,狼狈不堪。
可是那猛然燃烧的烈火中央,却有一道卓异独拔的红光。
不同于火焰的红赤,这红光是鹤立鸡群的红艳,比珊瑚还要夺目,比玛瑙还要明丽。
这一道红光并不宽广,可是无边大火却在这道红光的照耀下,失去了光芒,失去了精神。
仿佛这一道红光才是这场大火真正的主角,在千呼万唤中终于肯现出行藏。
陆明渊心神猛震,竟也有一股激动冲荡胸间:“难道李鱼尚有生机?这真是难以置信。”
陆明渊的眼神于是与宋莉雅一般的呆滞,呆呆在红光里寻找李鱼的身影。
忽见那道红光剧烈抖动,随即轰然一裂,便见无边火势一时消尽,连烟气焦味也尽数消失。
而那万众瞩目的李鱼,一手紧握着桃花扇,一手撑在地面,正在艰难尝试着站立起来。
李鱼眼边的血痕已然凝固,一头白发虽有些凌乱,却逸兴遄飞,每一根发丝都在绝境里彰显着生命的坚韧。
血迹斑斑的衣袍,颤抖的手,拼尽全力而无法站直的身躯,坚毅的眼神。
一刹那中,李鱼不见了,只剩下冥冥中一曲英雄赞歌。
就连受了池鱼之祸正呼天抢地的仙林豪客,也感觉一阵羞惭,呼痛声不自觉轻微下来。
惊诧与呆滞里,忽然有一人高呼道:“是火玄珠,一定是火玄珠!”
继而有不少人恍然大悟,随着大叫道:“不错,火玄珠肯定能吸火的。也只有火玄珠,才能让李鱼逃过这一劫!”
连陆明渊也是心潮起伏,暗中犯疑:“难道真是火玄珠挡住了吴朗致命一击?但刚刚那道红光,虽然蹊跷玄奥,却似与火玄珠无涉……”
其实千钧一发之际,李鱼也曾有一瞬念及过火玄珠。
他因为火玄珠而成为众矢之的,自然而然迁怒于火玄珠,希望火玄珠真能够解危解难纾困。
但转瞬之间,李鱼又立刻放弃了对火玄珠的希冀。
一来,自从吃下赵月儿所赠雪玉澄心丹后,火玄珠便再无声响,根本指望不上。
二来,纵使火玄珠真能出手帮助李鱼,结果也只是饮鸩止渴。
三来,李鱼修炼神思诀有日,在天琼宫领悟性灵真情之道,与胡绛雪一战中体悟有情无情的浑融境界。危难关头,李鱼真正信赖的也只有神思诀及手中桃花扇。
但李鱼心神急转间,却因为火玄珠而想起当年在“焚神玄火”幻境中的种种残酷经历。
“当时我李鱼没有半点修为,仅凭意志便足以抵御火玄珠的烈火焚身。如今我修炼了神思诀,难道还不能靠意志挡住这凡间火焰?”
自信陡然增强而意志越发坚韧,李鱼秉持意念,收拢心猿意马,响彻禅音偈语:“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原本桃花扇坚持了两个多时辰,亦如李鱼那般精疲力尽,但一听到这首偈语诗,茅塞顿开,恍如沾染杨枝甘露,真正枯木逢春,顿时放出红光,神通现出,竟将吴朗呕血而成的业火收拾得一干二净。
可怜吴朗拼上性命的复仇,终是一场春梦。
李鱼虽感念吴朗的可怜,但立场悬殊,仇恨交织,也不过默念一句“黄泉好走”。
陆明渊再得意外之喜,唯恐夜长梦多,忙对洪元方丈使了个眼色。
眼下李鱼伤势极为严重,瞧架势又不肯轻易就范,故而强留李鱼的人手便只有洪元方丈最为合适。
火龙寺有一独门绝技曰“佛渡慈航”,此招于制敌同时又施展回春之术,以所谓的慈悲心保住敌人一息性命,最适合眼下清净。
洪元方丈卷入是非之中,自是责无旁贷,见状站立身躯,往李鱼靠近几步,叹道:“施主伤势沉重,急需治疗。老僧想请施主来火龙寺盘旋几天,一来静养身体,二来详谈往事,以求化解当日恩怨。不知施主意下如何?”
群雄一听,均知道洪元方丈乃是迫使李鱼订城下之盟,所谓“盘旋几天”,分明有软禁李鱼之意。
又有聪明人想道:“不管李鱼有没有火玄珠,事关长生大业,十大门派都不会轻易放手了。那虚无缥缈的天人之念都引得一众高手趋之若鹜,何况是火玄珠呢?”
李鱼自然也听出洪元方丈叹息中的威胁之意,极提一口气,冷笑道:“我的身世来历,想来方丈也无更多信息,又何必去火龙寺详谈?李鱼还是先前那番话,若我之父母当年真有危害仙林举动,李鱼再不敢言报仇两字。若是其中另有瓜葛,李鱼也会查个清楚,再来与方丈了断恩仇。”
洪元方丈两道长眉一展,又是一叹:“阿弥陀佛。施主心有疑虑,不肯相信老僧所言,也是人之常情。诚如施主所言,此事颇为复杂,内中怕另有玄机,须心平气和,方能参悟。火龙寺清净之地,正是养心所在。更何况,施主现在的状况,心怀抑郁,内伤缠绕,也须佛唱禅声加以调解,方能免除后患。”
李鱼心中明白,吴朗虽死而幽灵仍在,今日事绝难善了。
但李鱼仍是不肯低头,一口回绝道:“区区小伤,不敢劳烦方丈。”
陆明渊趁机接口道:“李公子,洪元方丈一片好意,切莫错会了意思。所谓日久见人心,天下群雄对你的妖族身份毕竟有所芥蒂,到底需要时间化解。你在火龙寺呆上一段时间,各方面皆能有个交代。”
“呵。”李鱼咳嗽一声,终于在摇摆中站直了身躯,笑道:“李鱼之心,早对众人表白。陆谷主以为,李鱼还需要交代什么?是火玄珠的下落吗?”
这番单刀直入,正如快刀斩乱麻,将李鱼与十大门派之间的面纱痛快斩断。
陆明渊眼中光芒一闪,顿了一顿,郑重其事道:“火玄珠的事,当然也须有个交代。云台山吴朗死在众人面前,毕竟不是一件小事。”
洪元方丈又踏上一步,慈眉善目变为金刚怒目,语声蕴含威压:“施主,老僧一片好心,切勿疑虑多猜。”
李鱼一摇桃花扇,傲气不减:“老和尚定欲强人所难,不怕堕入魔障吗?”
洪元方丈摇头叹息:“施主既被一叶障目,老僧也只得当头棒喝了。”
旋见洪元方丈手中忽然现出一柄降魔九环锡杖,往地上一震,叱道:“佛渡慈航!”
叱声未已,忽见九环锡杖上疾落一道洁白月光,将锡杖振得叮叮当当响动。
洪元方丈心中一凛,放眼望去,正见霜月仙子上官雁翩跹而来,更闻得上官雁清丽决绝之语:“老方丈,想要强邀李鱼,先过了我这柄怜月神剑。”
第226章 同生共死
洪元方丈心头暗自凛然:“想不到上官雁修为竟如此高明!”
他本不愿向李鱼出手,平白落个胜之不武的骂名。此时上官雁横身而出,正中下怀,便耐心向上官雁解释道:“仙子切勿误会。要知李施主心疾暗伤,正乃隐忧后患,耽误不得。老僧实是一番好意,何来强邀之说?若是仙子不能放心,不妨与李施主同往火龙寺。”
上官雁正对着洪元方丈,不卑不亢道:“李鱼既不愿意,老方丈纵然好心好意,也仍是强邀而已。佛门最忌执着,老方丈何必太痴?一叶障目者,未必只有李鱼呢。”
她来到李鱼身边,温柔一笑,自然而然伸出手去,用一方素洁手帕拭去李鱼眼角的血痕。
洪元方丈不由呆住,一时无言,只是暗忖道:“佛曰四大皆空,可是身在红尘,又如何能空呢?究竟我是着相了。”
这时陆明渊已从金椅上站起来,面色凝重,语重心长道:“仙子,李鱼身世可疑,牵连太广,民怨太大,必须要有一个交代。这是十大门派共同的决定……当然,仙子的疑虑,陆某能够体会。但请稍安勿躁,不要着急卷入是非之中,相信十大门派一定会给天下人一个满意的答复。”
上官雁摇了摇头,将手帕收起,语声并不响亮,与她那一头青丝一同在落日余光里随着轻风飘扬:“李鱼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们都清楚。他是人族还是妖族,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一颗善良的心。所以,只要我还有一口气,谁都别想带走李鱼。”
仙林早有传言,上官雁与李鱼关系匪浅。万仙大会开始前,又有许多人亲眼目睹,上官雁与李鱼形影不离。
而此刻,上官雁竟为了李鱼,公然与十大门派对着干,似乎为了李鱼连性命都不要了。
台下群雄不由得议论纷纷,只觉得这次万仙大会实在是波澜起伏,一次又一次的波浪,越来越壮观,越来越让人不可思议。
有的人称赞:“上官雁有情有义,比大男人更有胆量,真不愧是霜月仙子。”
有的人疑惑:“霜月仙子什么时候和李鱼认识的?怎么就如此深情了?你说什么,你说霜月仙子辞去摘星楼尊者之位,也是因为李鱼?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有的人叹息:“上官雁一片痴心,可惜真心付错了人。李鱼是个包藏祸心的妖魔,这不是一片真心喂了狗吗?不值得,不值得啊。”
有的人鄙夷:“呸,什么仙子?仙子还会这么没脑子?为了个男人就要死要活,满脑子就想着情情爱爱,真俗,俗不可耐,算个什么仙子!连村里的村姑都比不上。我看啊,叫傻子才对。”
陆明渊脸色似罩严霜,眼珠子一瞪,道:“仙子不可意气用事。大义为先,私情为后,陆某相信,仙子只要好好想一想,就不会做糊涂事了。”
未等上官雁答言,陆明渊又扭头对杜清秋道:“摘星楼主,霜月仙子是摘星楼的人,还请楼主谕以大义,晓以利害。”
杜清秋仍只是端坐椅子上,展颜一笑道:“雁儿辞去霜月尊者之职,仙林尽人皆知。我虽为掌门师姐,早已说不动雁儿了。
还望诸位掌门动手之时,顾念雁儿她小辈无知,手上能留些分寸,别让我这唯一的师妹真正横尸当场。诸位掌门的恩德,摘星楼感激不尽。”
陆明渊不由得眉头一皱,不觉有些气恼,有些无可奈何,又有些意兴阑珊。
他早知道杜清秋这女人绵里藏针,虽然表面谦退,但并非昏愚之人。
摘星楼位列十大门派,但多年来游离其外,杜清秋更是不争不抢,真算是广结善缘。
如今杜清秋摆明了态度,摘星楼虽然不参与李鱼之事,却又要保下上官雁,等于不让洪元方丈放手施为,未免有些给众人出难题了。
照理说,十大门派同气连枝,自不该拂了杜清秋颜面。奈何关系到火玄珠的归属,陆明渊甚至连当年挚爱的司马璇的情面都不给,实在无法给杜清秋这个面子。
毕竟此事并非万剑谷一家能够做主,台上这许多门派的态度也没有完全显露,一旦行差踏错,万剑谷就要贻人口实。
尤其是无上会方面,说是宋莉雅全权代表无上会主的意思,但事发突然,无上会主究竟要如何处理火玄珠,根本不是宋莉雅能够揣测的。
身为地主的万剑谷主,不得不慎重考虑种种纠缠。情势不由人,眼下得罪摘星楼也势在必行。
故而陆明渊略微思索,便叹气道:“刀剑无眼,是每个人都知道的事实。就好像吴朗吴少侠为了替师门雪耻报仇,不惜将热血抛洒在擂台上。他早已知道这么做的代价了。
霜月仙子一意孤行,当然也该明白这么做的后果。若要霜月仙子毫发未损,那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她悬崖勒马,立刻退下高台。”
忽听得李鱼高声叫道:“上官雁,我不准你替我出头。”
陆明渊心中大奇,急忙转眼看去,却见李鱼双手攀住上官雁两只肩膀,神情急切,手上青筋毕现,眼中更有泪珠滚落。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在这万仙大会上,李鱼却一次又一次的流泪。
前一次流泪,是为了胡绛雪。
而现在流泪,是为了上官雁。
遭遇万夫所指,连最敬爱的师父也要与自己反目为仇,最是凄苦悲凉的时候,却有上官雁挡在身前。
就算与十大门派公然为敌,上官雁义无反顾挡在了自己的身前。
当日的凤鸣山招亲擂台上,上官雁也是不顾众人非议,冲到了台上。
那时候,李鱼只是把上官雁当成了好朋友,心中只有感动。
可是现在,知道了父母的死法,知道了母亲司马璇为父亲而耗尽生命,李鱼心中不只是感动,更有一种杀身难报的冲动,更有一种人间不枉的狂喜。
“母亲为了父亲而不惜一死,上官雁同样为了我而忘记了她自己的命。上官雁啊上官雁,你真傻,真好。李鱼啊李鱼,你真幸运,你真快活。”
可是,李鱼却不能不为上官雁考虑。他不能把上官雁牵涉进来,更不能把摘星楼牵涉进来。
上官雁与杜清秋感情深厚,摘星楼更是上官雁永远的家。倘若摘星楼与杜清秋若有闪失,上官雁定然不会安心。
眼下李鱼成为众矢之的,上官雁只有置身事外,才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李鱼一边流着泪,一边却强横命令道:“上官雁,我不准你替我出头。”
上官雁与李鱼目光交错,深情无限,呆滞了一霎,忽然道:“好,我相信你!你记住一句话,你今日若是死了,我也马上跟着你死,一起下黄泉。所以,你一定不能死,知道吗?”
李鱼与胡绛雪师徒反目,李鱼与吴朗生死相搏,上官雁都没有现身。
哪怕有再多牵挂与担忧,李鱼的恩与仇,上官雁都选择让李鱼自己面对。
如今,上官雁再次选择袖手旁观,用自己的性命来袖手旁观。
你今日若是死了,我也马上跟着你死!
同生共死的誓言,比之夔牛神鼓更要振奋人心。
李鱼缓缓松开了按压上官雁肩膀的双手,一字一句,郑重承诺道:“好!李鱼答应你,我一定不会死!”
第227章 欲行奸银
李鱼大言不惭,居然说什么“一定不会死”。群雄闻言,均感一阵好笑:“你说不死就不死?那我们还说自己无敌呢,有用吗?”
看李鱼苟延残喘的衰弱样子,不少人跃跃欲试,连道可惜。若非场面被十大门派把持,恨不得立马冲上台去,收拾掉李鱼,博取得仙林美誉。
但同时又有一种悲壮在万仙大会上弥漫开来。
望着李鱼与上官雁四目相对的情状,哪怕再仇视鄙夷李鱼的人,心弦之上,亦禁不住鸣啭震动。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但知己太难得,所得到的只有寂寞。
挣扎在刀刃上,游走在是非间,彷徨在花丛旁,哀叹在月光下,纵然是威名远震,纵然有娇妻美妾,也无法慰藉一颗孤独的心。
如是观之,李鱼能与上官雁互为知己,真是羡煞世人。
陆明渊亦感觉到气氛的微妙,眉毛轻皱,心念转动,便向洪元方丈求情道:“还请方丈手下留情,莫要真个使出降魔手段。不然,一尸两命,有损十大门派同气连枝之义。”
洪元方丈推拒不得这烫手山芋,收拾心神,便待对李鱼出手,陡然却听身后唐柔雨劝阻道:“老方丈且慢动手!小女子有一疑惑,祈求老方丈指点迷津。”
唐柔雨自从上了高台,一直便没有下去。只因意外纷至沓来,群雄一时间也顾不上冰雪仙子的冰肌玉骨。
这时群雄同一举目,只见唐柔雨神采飞扬,手指指向李鱼,语声韵脆而流,若疑问若质问,真正雄辩高谈:“老方丈是为救治李公子心疾暗伤,好生调护,那是慈悲救人的意思。陆谷主却说兹事体大,不能放任李公子离开,那又是强行软禁的意思。
救人与软禁,两者难以混一。老方丈执意把李公子带到火龙寺,与陆谷主不谋而合。那么老方丈究竟是为救人呢,还是为软禁呢?是稀里糊涂,是模棱两可,还是顺水推舟,还请老方丈说个明白,好释小女子之疑,释天下人之疑。”
唐柔雨直指人心,洪元方丈颇觉为难,只觉一时半会解释不清。
他急速思索,发觉即便自己再行辩解,也无法取得唐柔雨、李鱼等人信任,却反而显得他欲盖弥彰,满口谎言。
当此之际,洪元方丈只好将责任抛回给陆明渊,喟叹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老僧字字发自肺腑。至于陆谷主所谋所虑,原非老僧所能左右。但以我二人之不约而同,亦可见出,李施主小住火龙寺,实是最佳选择。”
唐柔雨步步紧逼,不肯放松:“既是选择,便无强迫之理。哪怕是最佳选择,李公子亦可拒绝。老方丈是这个意思吧?”
洪元方丈苦笑道:“珠中有水君不信,拟向天边问太阳。所谓救人自救,若李施主执意不肯前往火龙寺,老僧自是无法强求。”
唐柔雨轻移莲步,脸庞直对陆明渊,凤目投出锐利光芒:“陆谷主,你说李公子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他难道没有交代吗?侠心盟不是最好的交代吗?”
唐佳慧不意女儿胡乱出头,不觉有些恼恨,暗忖道:“这丫头近来越发自作主张了,什么时候得教训一番!”
此时唐柔雨的言行,无疑是在当众表态,仙音宗要支持李鱼而非议十大门派。
牵一发而动全身,唐佳慧本想从容观察,待事态明朗后再作计算,如今已成骑虎之势,实是大违初衷。
如此一来,等于是把仙音宗与李鱼牢牢绑定,等于公然与十大门派整个群体唱反调。
虽然有摘星楼龃龉在前,但仙音宗承受的压力,远在摘星楼之上。
万剑谷、无上会多半已在怀疑,仙音宗之所以与李鱼结盟,其实是早就知道李鱼怀有火玄珠,想要借机独吞火玄珠。
而天下人更会生出猜测,认为仙音宗早知李鱼妖族身份,秘而不宣,是不是想要称霸天下,是不是有更深远的图谋。
如此一来,仙音宗将成为十大门派的眼中钉,许多事情便不好做下去了。
差可安慰的,仙音宗本就不想韬光养晦,也不算坏了大计。唐佳慧之所以同意唐柔雨的建议,在此处万仙大会上与李鱼结盟,便是有意为仙音宗造势,有心与无上会碰一碰犄角。
更何况,前一刻仙音宗还盛情殷殷,表示要与李鱼结盟,甘苦与共。若是即刻抛弃了李鱼,仙音宗便成了只顾利益而不可深交的代名词,风评扩散,也不利于将来大业。
因此之故,唐佳慧虽然对唐柔雨很有些不满,却任由唐柔雨发挥。
唐佳慧对于自己女儿的才能,还是很信任的。李鱼好说歹说,已是女儿认定的夫婿,至于李鱼和上官雁的牵扯,也自有女儿去争取胜利,她可做不来这个恶丈母娘。
唯一疑虑的,便是那不动声色的宋莉雅以及躲在宋莉雅背后的无上会主了:“无上会主,实在是个可怕的人物呐。”
陆明渊迅快一瞥唐佳慧,已然明了情势,心中暗记下一笔账,脸上反是淡然。他伸出右手往右边一挥,又往左边一摇,不冷不热道:“莫非仙子真是冰雪盈耳,听不见这群情沸腾吗?李鱼身份特殊,众人都怕他居心叵测,焉能不慎而重之?至于李鱼本人的表白,是虚情假意还是真情实感,需要时间查明,不易妄下断语。所以只能先委屈李鱼一下。”
“呵。”唐柔雨哂笑一声,神采飞扬,侃侃而谈:“百善孝为先,原心不原迹,原迹贫家无孝子;万恶银为首,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少完人。
陆谷主口口声声以天下人为重,却以莫须有之名而强要扣押李公子,就不怕天下人的议论吗?”
她纤手一指洪元方丈,复又哂笑一声:“倘若陆谷主或者有人只因为李公子的狻猊王族身份而怀疑而仇视,那为何不去怀疑仇视洪元老方丈呢?老方丈留着个能行奸银的部位,是不是欲行奸银之事呢?天下女子见到洪元老方丈,是不是要退避三舍,逃之夭夭,不然难保清白?”
仙林老百姓对于和尚,总有一种偏见。即如火龙寺这等名门大派,亦难免流言蜚语。
好在洪元方丈德高望重,与“奸银”之恶业风马牛不相干,群雄也只是认为火龙寺中有花和尚,而从没有想过花和尚会是洪元方丈。
这段妙语从唐柔雨这等冰清玉洁的仙子口中说出,大胆犀利,撕破礼节,别有一种刺激愉悦,令群雄大觉痛快,不由得笑声出口,指指点点,望向洪元方丈的目光充满了玩味。
洪元方丈无端受到牵连,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明明唐柔雨在向陆明渊发难,怎么将污言秽语倒向了他这个出家人?
于此一刻,受万众诟辱,洪元方丈忽然体悟到李鱼的悲哀。
从来莫须有,三字最杀人。
第228章 临阵反戈
洪元方丈心中苦笑,嘴上却只有沉默。
火龙寺的洪元方丈不是万夫所指的李鱼,不必担忧流言蜚语,更不必与唐柔雨一个小姑娘纠缠不清。
只消承受短暂的难堪,依旧稳如泰山。这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的佛家智慧。
陆明渊却必须直面诘难,但见他眉毛舒展,态度雍容,微笑道:“陆某并未说李鱼一定有罪,只是说事关重大,不可轻忽。
天下事纷乱无序,纵然全神贯注,亦有纰漏之时。故而未雨之绸缪,方是减少纰漏之良策。
李鱼身份可疑,又藏有火玄珠这等神物重器,我等怎可熟视无睹,置之不问?难道要重蹈千年前仙林惨败之覆辙吗?
仙子一向见微知著,该当知道曲突徙薪的道理,理应明白十大门派的情非得已。
待到水落石出之时,若是李公子果然冰心玉壶,陆某自当赔礼道歉,十大门派自会有所弥补。
奈何眼下却非放脱李鱼之时,还请仙子仔细思量。”
陆明渊语重心长,唐柔雨睫毛眨动,秋水回波,将手上凤钗轻轻晃动:“好一个防微杜渐,未雨绸缪!然则陆谷主为何独对李公子杯弓蛇影?只怕陆谷主是智子疑邻,弄巧成拙了!”
这几句话太过犀利,不但直接与陆明渊撕破脸皮,更表明仙音宗维护李鱼的坚定立场。
陆明渊涵养极好,闻言并不恼怒,眼神中反而透出光亮,淡淡道:“是非自有公论。就算陆某真是疑神疑鬼,也是为天下为仙林尽一份心罢了。”
这一场十大门派内部攻讦的滑稽戏码,引得场上群雄评头论足,议论再起。
如果说先前摘星楼主的表态,只是让群雄感觉诧异的话,那么仙音宗的表态,则是将群雄的诧异化为震惊,令群雄大吃一惊,不可思议,再不敢随便猜测局势的发展。
群雄所能做的,只有静观其变,只有思量一些有的没的:“圣儒门因为李鱼而倒下,如今十大门派又因为李鱼而现出裂痕。本以为李鱼难逃一劫,没想到啊没想到,摘星楼和仙音宗都如此维护李鱼。
奇了怪了,这个冰雪仙子唐柔雨,她怎么也对李鱼这么死心塌地?难道说,她还真把比武招亲当一回事,真的一心一意要李鱼当她的老公?”
“他爷爷的,就冲着霜月仙子和冰雪仙子的情意,我要是李鱼,我也千万个心满意足了。他爷爷的!李鱼命真好啊!这可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李鱼一边化消药力,调养伤势,一边心潮起伏:“上官雁说唐柔雨不可轻信,我亦觉得唐柔雨难以捉摸……可是今日,她如此待我,竟也和上官雁一样,与十大门派站在了对面!
只可惜,众人成见太深,唐柔雨纵然说破嘴皮,也无法让众人回心转意。我且利用这段空隙压制伤势,也不枉唐柔雨一片苦心。”
好巧不巧,唐柔雨的目光正向李鱼身上投注,意外撞见李鱼眼神中的波澜,似乎也明晰了李鱼的心意,不由得一霎凝滞,而后翩然飞离,宛若一对得了花香的蝴蝶在春风里畅情飞舞。
旋见唐柔雨轻叹一口气,语气柔缓了几分,自顾自道:“霜月仙子说李公子有一颗善良的心,真是慧眼识英雄,揭出李公子最为过人之处。
仙音宗之所以愿与李公子结为同盟,根本不是为了什么火玄珠,而是因为李公子胸怀宽广,正气凛然,怀有造福仙林的远大志向。
仙音宗与李公子志同道合,成为同路之人,乃是顺理成章的事。
哎,当初李公子被冤枉是杀害箜篌使者的凶手,被天下人仇视追杀,遭遇何其无辜,处境何其凄惨。
可是李公子呢?他并没有大开杀戒,血腥报复,沦入邪道。
相反,李公子路见不平,对抗伐罪盟,拯救白鹭堡;千里奔驰,驰援琼海城,揪出假李鱼;不计前嫌,创办侠心盟,扫清天下浊。
听其言更见其行,这样一位赤诚君子,为什么还有人无端猜疑,无理詈骂?
若连十大门派也不问缘由,不分黑白,也这般蛮横无理,仙林与妖界又有何异?”
唐柔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一席话效果不凡,还真消弭了不少敌意。
许多人易地而处,扪心自问,发觉自己还真比不上李鱼,不自觉泛起同情之心,对李鱼别有改观。
“若说李公子身怀火玄珠,便是仙林隐患,那么空翠山的那位许天君,”唐柔雨语声突然停顿,伸手一扶头上金钗,将莲步轻移几步,将嘲弄目光扫遍全场,方才道:“他拥有雷玄珠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怎么不见有人去化消祸源,解决隐患?
于彼熟视无睹,置之不问,于此则咄咄逼人,不肯罢休。究竟是何道理,小女子实在难以想通,总觉得不会是欺软怕硬这种坏道理吧。”
一听到“许天君”的名字,群雄皆是心中一颤,越发不敢胡乱出声。台上宋莉雅、唐佳慧、张泥土等人也都变了颜色。
张泥土突然向着唐佳慧嬉笑道:“大妹子,你这个女儿,说话邦邦邦,厉害是厉害的,可也太厉害了。当着那么多人扯出那人来,就不怕那人听了去?”
唐佳慧报以微笑:“说话厉害有什么用?小丫头做事不沉稳,让老帮主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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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明渊一时亦觉难以回答,只好老调重弹,敷衍道:“李鱼身世可疑,与仙林又有父母血仇,非他人可比。”
“哦?”唐柔雨不肯放松,鼻中哼出一声,哂笑道:“小女子倒以为,李公子怀有火玄珠,不但不是仙林之祸端,反而是仙林之福佑,不知将为仙林多做多少好事呢。”
她顿了一顿,复又道:“至于李公子与云台山的恩怨,缘起怀剑公子之阴谋,中间仙音宗不察,圣儒门不义,而云台山驱驰赴召,错结仇怨,生出无端干戈,甚是令人惋惜。
小女子思前想后,云台山自无过错,李公子亦受牵连,其疚乃在圣儒门与仙音宗。
如今云台山仅存余续,仙音宗深感不安,愿行亡羊补牢,与云台山携手共进,以期干戈化为玉帛,恩仇共泯一笑。”
台下人群中的云台山主罗运熙身躯急剧颤抖,牙齿同时咯咯作响,忽然一手按在赵真先肩膀上,提气纵声,排云直上:“鄙人罗运熙,深感仙音宗大恩大德。云台山与李公子之恩怨,既是出于误会,即刻烟消云散。”
群雄均感愕然,一齐往罗运熙话声方向瞧去,目光复杂,思绪纷乱:“只为你云台山吴朗一出闹剧,闹出十大门派争斗裂痕。想不到云台山竟会临阵反戈,被唐柔雨一席话轻松收拾。
哼,就算你云台山真能放下恩怨,仙音宗被你坏了好事,难道真会给你好果子吃?
经历一场大祸,云台山主罗运熙,还是免不了利欲熏心啊!”
“这……”陆明渊亦是大吃一惊,一时间恨不得将罗运熙千刀万剐。奈何被唐柔雨抢占先机,如今发火已然无用,不免谦退示弱,借坡下驴,向宋莉雅投以征询的目光。
第229章 绝情仙子
哪知宋莉雅神情淡漠,无动于衷,竟是故意要看陆明渊笑话。
陆明渊心中冷笑:“难道我万剑谷真的在意区区火玄珠?难道仙音宗尾大不掉,最难受的是我万剑谷?唐柔雨这小丫头玩釜底抽薪这一手,我不如急流勇退,任由无上会自己处理。”
于是陆明渊咳嗽一声,当即改颜换色,来到李鱼近前,放低姿态道:“仔细想来,霜月仙子所言,句句有理。李公子所作所为,均无可指摘,尤其侠心盟之倡议,心胸宽广,令人叹服。
陆某先前考虑不周,率尔操觚,非但失仪于天下英雄之前,更兼玷染李公子一片冰心。哎,而今内心惭愧,惶恐不安,只望李公子能行宽宥之德,不然,陆某当真无颜立于天下英雄之前。”
陆明渊态度大变,群雄目瞪口呆,一时难以接受:“我们刚刚骂李鱼骂得那么痛快,结果现在十大门派居然不收拾李鱼了?怎么可以这样啊!太过分了!他爷爷,早知道就不骂那么大声,万一被李鱼听到了呢!”
陆明渊心中快意,脸上浮起莫测高深的笑容,只用眼角余光往宋莉雅瞟去。
陡闻身后一声呼喝,如天降玄冰,幽然生寒:“人便是人,妖便是妖,自古人、妖不两立。陆谷主,你愿意相信一头狻猊的鬼话,我却断然不肯甘休。”
“是绝情仙子!”
李鱼的目光,陆明渊的目光,群雄的目光,聚在了一处。
鹅黄色的披风之下,一件窄腰紫色夹衣,正胸前绣着一对嬉花蝴蝶,花团锦簇中偏透出肃杀寒气。
“唐阁先祖被狻猊妖族所害,恨土碧血,千年未消。唐菲儿常以不能报仇为憾,今日先讨回一点利息。”
绝情仙子唐菲儿两只耳朵各戴一只玉蜻蜓耳环,每只耳环又垂着三颗翡翠相思红豆,于夺命冷语中,不合时宜的摇波放情,仿佛于风中轻轻叹息一般:“无论谁想要维护李鱼,都是与我唐阁为敌,还请仔细思量。”
李鱼不愿上官雁为难,同样不愿唐柔雨为难。
渡尽千波,他依然还是那个率性而为的李鱼。
他挺直胸膛,抢先开口道:“想杀我李鱼,你还不够格。我说过,我不会死的。”
唐菲儿将披风褪去,随意抛在高台一侧,激起一阵冷香。
唐柔雨向上官雁望去一眼,随即退避三舍,将舞台留给口出大言的李鱼。
芙蓉仙子张羽忽然发出一声哂笑,打破了贵宾席内的凝重气氛。
张羽身旁的徐琳琳满心纳罕,侧着头,攀着张羽的肩膀,问道:“我的乖女儿诶,你早不笑,晚不笑,现在是笑个啥?”
张羽神采飞扬,手掌轻拍两下,道:“我笑那绝情仙子一番做作,用心却瞒不了我。”
徐琳琳更是疑惑,追问道:“什么用心?唐菲儿就是一根筋恨死妖族了啊。仙音宗要保护李鱼,她就要杀了李鱼,难道还有别的用心?”
张羽摇了摇头:“娘日后就会知道了。我现在说了,你也不信的。”
“啥意思嘛,总是把娘瞒在鼓里,你真是翅膀硬了诶。”徐琳琳一拧张羽左边脸蛋,在那光滑肌肤上幻出一缕波纹:“那你告诉娘,你为啥子老盯着人家李鱼看?上次你和他一起去的神罚岛,该不会你也瞧上李鱼了吧?李鱼和唐柔雨、上官雁这两只狐媚子纠缠不清,再说他又是个祸胎,娘可不许……”
自从李鱼上台之后,张羽的确目不转睛,全部精神不自觉集中在李鱼身上。
此时被徐琳琳道破隐秘,张羽不由得心中一乱,一时茫无头绪,待听得徐琳琳越扯越远,张羽及时醒悟,忙不迭阻断道:“娘,你在胡说些什么呢?是不是那薛小妹对你乱说了一通?”
“薛小妹说啥子了?”徐琳琳更觉疑惑,神情更为紧张:“不会吧,你和李鱼在神罚岛上真的有故事?干嘛瞒着娘啊?”
张羽面庞一热,连耳朵都气恼得红了起来。她不必用眼光去看,已分明感觉到周边几个丐门长老的怪异目光,感受到自己父亲张雷欲说还休的神态,前所未有的尴尬感受如春草般狂乱滋长,纵然极力奔逃,却是更行更远还生。
好在张羽素来镇定,兵荒马乱中已有破敌之策,脸上轻易恢复了从容,有意提高语调道:“看来我若不给一些提示,娘是想不通其中关窍了。娘啊,你想想看,我们丐们都是今日才知李鱼身怀火玄珠,李鱼是狻猊妖族。吴朗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他从何得知这些隐秘?”
徐琳琳一下就给问住了:“这谁知道呢?吴朗都是个死人了,死的透透了。”
张羽越发从容,笑道:“譬如说,娘知道了火玄珠的消息,会告诉一个不相关的小人物吗?会甘心让这秘密曝光于天下吗?
很显然,吴朗是一颗被利用的棋子。可是,那个幕后黑手为什么要下这盘棋呢?
他自己找机会去占有火玄珠,不是更好吗?”
“是啊,乖女儿,被你这么一说,娘都糊涂了。为什么呢?”
张羽郑重其事道:“这说明,火玄珠在幕后黑手的眼里算不上什么。换句话说,幕后黑手眼界奇高,身份与我们十大门派相类,或者就是十大门派里的人。”
徐琳琳虽然算不上聪明人,但也不是笨蛋,她仔细一想,脑中忽然来了一束光,差点便要叫起来,还好硬生生忍住,压低了语声道:“你是说,这是针对仙音宗的一场阴谋?有人知道仙音宗要和李鱼联盟,所以反客为主,借机打压仙音宗?”
张羽笑着摇头,一边拉着徐琳琳的手,道:“仙音宗何其谨慎,她们要与李鱼结盟,绝不可能提早透出风声。更何况,你瞧陆明渊以及台上众人的反应,那是做不来假的。若说有意安排对付仙音宗,各派绝不会像现在那般忙无头绪,措手不及。”
徐琳琳本来以为自己想明白了,瞬间又感觉到糊涂了,只好当个提问的学童:“那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当然是为了对付李鱼!揭发李鱼的身世,揭穿李鱼火玄珠的秘密,甚至连胡绛雪上台与李鱼厮杀,都在这个人的算计之中。他的目的,其实与吴朗一样,都只是要李鱼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徐琳琳吓了一跳:“不是吧?李鱼真有那么大面子?黑手搞这么一圈,就是单纯为了李鱼?连火玄珠都只是这个黑手的算计?”
“对啊,所以我为什么一直盯着李鱼?”张羽轻描淡写解释道:“才不是和李鱼有什么纠葛呢,是因为我知道,那个幕后黑手费尽苦心,一定会亲手了结李鱼,而不可能让李鱼不明不白死去。只要死盯着李鱼,必可发现那人的庐山真面目。那人一定会让李鱼痛不欲生,亲口对李鱼道明一切,那才是了账之时,要不然他的大手笔就成了虚话。”
徐琳琳心中忽然有些惶然,反抓着张羽的手,试探着问道:“这么大的仇恨,这么大的手笔,乖女儿,照你想来,幕后黑手会是谁呢?”
张羽双眼放出奇光,停顿了半晌,这才附到徐琳琳耳畔,轻声道:“圣儒门主。”
这轻飘飘的四个字,不啻九霄惊雷,吓的徐琳琳不但心中震颤,握着女儿的手也随之颤抖,亦是低声道:“这不太可能吧?他若是还活着,怎么会眼睁睁瞧着圣儒门衰败,眼睁睁瞧着十大门派拿他圣儒门开刀?”
张羽自信满满,低声道:“现在倒可以和娘透露一些了。这是以退为进之计。
我和爷爷早就怀疑圣儒门主别有所图,今日瞧到徐一贯主动退出十大门派的做派,便更加笃定了。若不是圣儒门主在背后筹谋,徐一贯如何有能力周旋在夏子明与儒千秋之间?
至于圣儒门主为何大费周章,也可以猜想一二。怀剑公子死后,圣儒门主后继无人,自然想要将基业交托给真正忠心之人。
你瞧,夏子明与儒千秋这不是跳出来了吗?眼下看着是圣儒门倾颓如山,殊不知圣儒门主是借着众人之手清洗圣儒门呢。
更重要的是,妖界蠢蠢欲动,仙音宗、万剑谷、唐阁各派又不甘蛰伏,苦求崛起,乱象已萌而局势未定,圣儒门主倒不如躲在幕后坐收渔利。”
徐琳琳只觉脑袋都要大一圈,茫然无绪,说了一句:“如果真的这样,那圣儒门主也太可怕了吧。还好乖女儿你提早预防,我们丐门才不会吃亏。”
顿了一顿,徐琳琳眉毛一挑,复又轻声道:“真到了那一日,圣儒门主要对付李鱼,你是眼睁睁瞧着,还是会像唐柔雨、上官雁那样,奋不顾身跳出来维护李鱼?”
张羽当即怔住,不但无法答复娘亲,连答复自己也感踌躇。她只好撇开话题,惊呼道:“哎呀,光顾着说话,没注意台上拼斗。这会儿,李鱼已是岌岌可危了。看来人算不如天算,李鱼要先被唐菲儿给杀死了!”
第230章 妖躯再现
高台之上,唐菲儿纤指联翩,“掌心剑气”源源不断飞出。
一道道紫色气剑重叠交织,风雷激荡,狂蛇乱舞,华丽中演绎凌厉霸道的乐章,而乐章的终末便是李鱼生命的终点。
李鱼咬住一段信念,不断重复着“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与“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奇招,虽能暂时护住性命,却已然没有反攻之力,像一条即将渴死的鱼,苟延残喘而已。
李鱼虽然发下“不会死”的豪言,但真切面临唐菲儿的致命攻势,不免焦头烂额,顾此失彼,旧伤未复,新伤又添,狼狈之状,不堪尽表。
也亏他意志坚韧,举世所稀,才能够勉强坚持下来。若换做他人,发觉坚持的结果只是蚍蜉撼树,定然早已崩溃。
张羽惊呼之时,正有两道气剑突破桃花扇的防御,直冲李鱼胸膛而来。
漫天都是气剑,腾跃闪身皆已无用。性命攸关之下,李鱼也顾不得仪态,身躯后仰翻倒,“咕噜噜”直翻滚了四五个身,沾了高台的灰尘,留下狼狈的血痕,好歹躲过一劫。
耳畔是群雄奚落的笑声,眼前是唐菲儿鄙夷的目光,李鱼勉强驱动桃花扇应对气剑,一边艰难翻身站起,一边暗里叹息。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洪元方丈所说的“心疾暗伤”是什么意思。
虽不知洪元方丈是好心还是假意,李鱼却不得不佩服洪元方丈眼力高明,竟如扁鹊见蔡桓公,一望而知症结所在,反而比李鱼自己更加了解身体状态。
神思诀不需要真气便能发挥浩大威力,这是神思诀超越仙林万千功法的神奥之处。
但神思诀既拥有此神异,便天然隐藏一桩苛刻:施展神思诀之人,不但要博学多才,熟记万千诗词,而且要情志流畅,文思泉涌,灵活运用诗词之境。
情志与文思却是玄之又玄,不可固定的事情。一旦才思枯竭,情感呆滞,无法融入诗词之境,威力便自大减。
与胡绛雪一战,李鱼在境界上领悟了“有我”与“无我”的浑融,领悟了“有情”与“无情”的交织。
但这种境界的突破,只是代表李鱼神思诀的无限可能,代表李鱼所能发挥出的最大威力,却并不代表李鱼始终拥有击败胡绛雪时那一招“山店灯残梦到时”的威力。
就好像一个才子不能一直写出好诗来,一个李太白不能一直写出将进酒,一个苏东坡也不能永远高叹大江东去,感江郎之才随世尽,伤仲永之泯然众人,诗道之绝顶,神思诀之巅峰,从来不易驻足。
偏偏今日万仙大会,李鱼乍闻身世之秘,痛失胡绛雪师恩,惨被群雄仇视,侠心盟之大计近乎夭折,未来之路途茫茫无见,又兼目睹上官雁情深义重,唐柔雨不离不弃,真可谓连番打击,连番情绪极端,连番心潮翻涌,千头万绪,如排山倒海而来,压得李鱼几乎喘不过气来。
如果李鱼可以选择,李鱼宁愿与两个唐菲儿对决,而非眼下这般,一边要与唐菲儿作生死之争,一边又要与心魔作困兽之斗。
甚至有一瞬间,李鱼几乎堕入魔道,几乎想要向天下人展开报复:“为什么我一片善意,却被天下人当成邪魔,被十大门派当成棋子?为什么,我连父母之仇都要舍弃而去守卫虚无缥缈的道义?”
尤其在击败胡绛雪之后,李鱼前所未有的失落,甚至比遭受万夫所指还要难受,还要孤独。
虽然李鱼强行压抑烦乱心绪,故作从容,但爱恨贪嗔之念终究影响至深,越是压抑,反弹就越是剧烈,不但扰乱了李鱼的身体机能,也削弱了神思诀的威力。
有的时候,情感极致的激烈,能够创出绝顶的好诗。而有的时候,情感过度的充沛,反而冲淡了含蓄的诗味。
所以曰,好诗难得。施展神思诀,亦作如是观,并非时时刻刻能够随心所欲。
李鱼虽知问题所在,奈何情绪翻乱,一时镇定难安,终是无法真正融入诗境,故而动辄得咎,被唐菲儿打得几无招架之力。
唐菲儿号称绝情仙子,果然毒辣无情,丝毫不惮于胜之不武的议论,一心一意只想让李鱼形神俱灭。
眼见“掌心剑气”只能将李鱼迫入窘境,唐菲儿嘿然冷笑,左手凝聚一团红色真气,随即叱一声“去”,便见五颗红嫣似血的珠子绝地超影,闪电一般袭向李鱼,路径上只留下五道红色残影。
李鱼应付紫色气剑已是不暇,感觉到头顶杀机到来,百忙中使出一招“一蓑烟雨任平生”,桃花扇幻化出一袭蓑衣,试图将气剑与红珠隔绝身外,定下风波。
那些漫天飞舞的气剑碰到蓑衣,纷纷退却,可是那五颗血珠光芒益盛,“呲呲呲呲呲”齐声并进,毫不费力刺破了李鱼的护体红光。
这时台下群雄的惊呼声如潮水一般席卷而来:“血菩提!”
李鱼只得再将身躯一滚,咚咚咚急速翻滚,
哪知这五颗血菩提竟似有意识一般,非但穷追不舍,更兼料在机先,两颗往李鱼后背驰击,还有三颗则是守株待兔,转到李鱼身前,倒像是李鱼主动将身躯触碰血菩提一般。
血菩提在仙林久享盛名,乃是唐阁最为世人熟知的暗器秘宝。
仙林传言,只要被血菩提沾染到肌肤,只要肌肤上有一丝血迹,就会被血菩提化成一滩血水。
眼见李鱼再次陷入生死绝地,群雄既觉得李鱼难逃一劫,又忍不住怀疑李鱼仍能创造奇迹,再不敢妄下断言,于是乎一个个瞪大了眼睛,握紧了拳头,只恨自家的惊呼声追不上眼前骤雨暴风的局面。
“连神思诀都没用了吗?是我辜负了神思诀,而非神思诀辜负了我。可是,我还不能死。”
言犹在耳,岂能忘却?
李鱼不必用眼睛去瞧上官雁,也知道伊人的决心,绝非几滴清泪可以化解。
“若是我现在死了,上官雁就只能白白牺牲!为了一个傻李鱼而牺牲上官雁,这是世间最荒唐的事情,可是在上官雁那里,却是永远不会改变的事情。”
“上官雁不会违背承诺,可是你呢,李鱼,你答应了她,不能死的!”
曾经李鱼无比抗拒自己的妖族身份,就算后来有所释,他仍不愿再见到自己的自己妖族之躯。
李鱼终究还是认为自己是一个人。
一直到此刻,血菩提在头顶与背后肆意着怪异的笑声,妖异的绚红仿佛要将一切存在的意义吞噬殆尽,李鱼终于鼓起了勇气,重新审视着新凤镇上九转狻猊吞杀天台山弟子的可怕画面。
既然答应了她,便也不能让她失望。
哪怕,是自己最不愿面对的狻猊妖躯。
李鱼因为胡绛雪而赤红的双目,又因为上官雁而发出赤红的火。
九团熊熊火焰陡然窜起,直冲云霄,将本来步入黑暗的天空烧得烂红,瞬间让血菩提的红嫣显得黯淡无光。
火焰之中,现出九转狻猊庞大身躯。
好似自洪荒烈狱中而来,九转狻猊瞪大着眼睛,俯视着所谓万仙大会上密密麻麻的一万两千人。
而它张牙舞爪所碾碎的仿佛不是血菩提,而是虚伪的礼仪道德,无谓的勾心斗角和颠倒的是非对错。
群雄老惯江湖,却多数没有见过真正的妖族,更没有见过气焰如此嚣张的狻猊巨妖。
不少人的四肢不由得开始发软,差点便要瘫倒在地。多亏高台上十大门派的掌门还稳坐钓鱼台,否则他们早就溜之大吉了。
还有不少人原本已被唐柔雨的说辞和李鱼的表态打动,认为李鱼可以信任,但亲眼目睹李鱼妖躯的恐怖,不由得又转变了念头:“妖就是妖,怎么能和人混为一谈?绝情仙子说的对,自古人、妖不两立,必须得杀了李鱼,永绝后患才是。”
这许许多多的英雄豪杰,名声赫赫,自命不凡,其实与凡夫俗子一般,那样容易的感动,那样容易的激动,那样容易的多情,那样容易的无情。
二周年感言
万仙大会即将进入尾声,万仙大会写了几十章,算是目前剧情的第一个大场面。
不管读者如何想法,我个人是不太满意的,因为事实上并没有写出“大场面”来。
现在比较流行“rea”,同样的一件事在不同人看来有着截然不同的反应。
所以大家都愿意一遍遍刷重复的内容,想看的却是不同人不同的反应。
在各种小说里,这其实是已经用烂了的套路。
比如说主角使出一招,台上惊呼一片,台下惊呼无数,然后气氛就来了。
所以有读者吐槽说:“感觉扇花录这本书太过紧凑,其实作者可以水一点,这样气氛更到位。”
其实我已经努力水了下,但万仙大会上这么多人,这么多立场,如果都这么写,那就无比拖沓了。
所以就连十大门派许多掌门都“隐身”了,无上会的宋莉雅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也全都省略了。
结果是,太多的省略让万仙大会显得有些简单而不是大场面了。
当然,我写李鱼和胡绛雪比斗的时候,是有意为之的省略,基本就只有李鱼与胡绛雪的描写,李鱼战胜之后也没有太多描写。那是刻意的抹去了观众的存在,而更加体现“心的挣扎”。
总而言之,万仙大会作为我脑海里的大场面大情节,因为笔力不够,写出来就差了许多味道,可能连及格线都达不到。
差可安慰的,几个主要的关键信息都抛出来了,可以留待后续情节慢慢补充。
而万仙大会的真正落幕,也还算有点意思,还可以期待一下。
回到《扇花录》这本小说来,一周年感言就在前面,转眼已经是二周年感言了。
这一年的更新越来越少,一年只写了十几万字,真是不好意思多说。
老实说,现在这本书的更新陷入了一个恶性循环。
因为读者少,然后没动力更新;因为更新少,然后没法吸引读者。
反复循环之下,更新就越来越慢,读者也越来越少,只能让喜欢这本书的读者失望了。
我知道,还是有一些读者真心喜欢这本书,也真心希望这本书的成绩好起来的。
虽然是我自己想要写完这本《扇花录》,但也因为有这些读者的鼓励,我才一直没有放弃这本书。
我记得,这本书最高追读应该是82人,现在只有67人,订阅又回到了刚开书的时候。
换句话说,虽然《扇花录》更新很慢,但是两年时间,来来回回,还是有六十多个真正的读者。
不管是老读者还是新读者,能够忍受扇花录种种毛病而看到最新章,能够忍着这么慢的更新而没有弃书,实在是很了不起的读者。
而能够拥有六十多个读者,无论对《扇花录》而言,又或者对我这个写书的人而言,都已经算是一种幸运。
虽然有些寒碜,但至少,这本书还有一点点存在的价值。
照理说,《扇花录》是没资格求打赏的。但在《扇花录》二周年的时候,二年创作不易,还是要喊一句:“求打赏。”
然而,我又蛮想把这句“求打赏”给收回去,因为能打赏的无非是这六十多个读者里面的几个。
等于说,我求打赏,其实是厚着脸皮在相同的羊身上“薅羊毛”,而且有一种卖惨求打赏的嫌疑。
想了想,读者已经很不容易了,还是收回这句话吧。
打赏是情分,但订阅是本分,希望大家能够一直支持这本书。
这话只针对喜欢《扇花录》的读者而言,我是从来不欢迎假读者的。
扇花录唯一正版,只在起点读书app。
真的喜欢《扇花录》就支持正版订阅吧。
絮絮叨叨,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再次承诺,就算《扇花录》更新再慢,也会写完这个故事。
第231章 伤心冷眸
唐菲儿挺拔苗条,身材尚不及九转狻猊十分之一。
她站在九转狻猊之前,仿佛是大岩石下一株瘦弱的紫兰,眨眼间就会被岩石压个稀烂,叫群雄一时间忘了“绝情”之义,不由得生出焦急与爱惜之意。
但唐菲儿自己,却并无一丝慌乱。她的眼睛反而加了一点明珠般的光彩,幻化出戏谑而又期待的涟漪,引得那一双冰冷的手也有了一丝活气。
只见她右手一扬,寒声一叱:“屠神火!”
便有一点红芒激射而出,瞬间变成一团红赤的火焰,继而火焰如棉花般膨胀开来,直如一团流星火云,顷刻间已坠落九转狻猊身前。
李鱼化身九转狻猊,巨大的头颅上燃烧着九团妖异烈火,声势相当惊人。
但与这屠神火相比,九团妖火不过小巫见大巫,顿时相形见绌,反似茫茫火海里的九点火芒,再无威风可言。
要知李鱼之所以能够化身妖躯,不过是继承着血脉妖力,却并没有掌握运转妖力之法。
以实力而言,李鱼主动化身的狻猊,较之当日失去意识、嗜血噬人的狻猊,实是天差地别,相去不可以道里计。
虽然化身之后皮糙肉厚,气力大增,好似有一股用之不竭的蛮力,但伤势并未因躯体转换而消失,仍在不断释放出痛楚。
再加上李鱼对妖躯极为陌生,一时间也无法适应化身后的躯体,只觉四肢都不属于自己所有,连如臂使指都感觉艰难,更谈不上随心所欲了。
眼见得屠神火逼近,李鱼反应不及,更无应对之法,匆忙中只好将两只前腿抬起,用尽全身之力向前拍击,刮起一股呼啸急转的飓风,试图将烈火拍开。
哪知屠神之火猛烈异常,非但没有被飓风吹灭,而且借助愈演愈烈,在飓风里猛涨数倍,将整个万仙大会的会场照得一片通明,于人间顿现烈狱火场。
李鱼这时已来不及再做应对,眼睁睁瞧着烈火袭上身来,猛觉一股排山倒海的巨力袭来,庞大身躯竟尔抵御不住,不由自主望半空飞去,继而跌落高台,撞上左前侧的山壁,教山壁簌簌震下许多碎石来。
李鱼庞大身躯仰翻在地,全身亦被火焰一霎吞噬,直如一座燃烧的小山。
但火焰立即消散无踪,连狻猊头颅上的九团火焰也随之消失不见。
只剩下庞大躯体各处滋滋滋冒出的黑烟,直直飙上九霄云外,竟在万剑谷上演了一场“大漠孤烟直”的奇景。
多亏九转狻猊一族与妖火千年纠缠,修成烈火之性,才让李鱼逃得一劫,没有被屠神火烧为灰烬。
只是,李鱼的狼狈模样,分明显出九转妖火在屠神烈火之前不堪一击,自是令群雄大感惊异,于“巨妖狻猊不过如是”的奚落之外,更有三分难以置信与一丝同情惋惜。
“李鱼连番苦战,唐菲儿却是以逸待劳,输的真是有点冤枉。李鱼若非妖族,只怕许多人都会忍不住为他鸣不平,可惜了……”
唐菲儿之所以使出屠神火,便是有意与狻猊妖火正面对决,于世人面前显示出唐阁暗器的惊世伟力。
此时如愿以偿,唐菲儿却有一种莫名的失望,嘴上再现轻蔑笑意,判下夺命诏书:“阎王令,斩无赦!”
一块漆黑小巧的令牌以迅雷之势疾射而出,于空中只呜咽一声低鸣,便已闪至李鱼头颅上方三尺,垂下一缕诡异乌光。
这阎王令看上去只有筷子一般长短,远没有屠神火那般声势惊人,但群雄均是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寒噤。
只有唐阁阁主才有资格动用的阎王令,一向是仙林最禁忌最霸道的传闻之一。
灭魂殿的绝顶暗器“含沙射影”,号称“含沙射影,仙佛无赦”,让人避无可避,防不胜防。但如果有选择,群雄宁愿面对含沙射影,也不敢去面对阎王令。
阎王令下,了帐三生。
乌光已然牢牢锁定李鱼气机,不容李鱼有一丝逃遁的机会。
乌光消失之时,李鱼便会化为一滩血水,魂飞魄散,轮回阻断。
哪怕是肉身强悍的九转狻猊,也绝无幸存之理!
李鱼深恨自己病急乱投机,不去信任神思诀,反而寄望于实力不稳的狻猊妖躯,真是懊悔无及。
太渴望活下来,太期待万一的侥幸,结果却只是一场笑话,还多了无数的悔恨。
只要是人,都会犯这个错误。
区别在于,有的人还能在痛苦懊悔之后继续生活,让时间抚平创伤,而李鱼已经没有了活命的机会。
被乌光照定,李鱼已分明感觉到死亡的迫近,他的心也被一股诡异的力量牵引,噗通噗通急速跳动不停。
“我的心,马上就要爆裂开来了吧?”
恍惚之中,李鱼耳中忽然响起了一串竹声哀乐,连续不断的凄凉曲调,仿佛是一个女子的连声叹息,叹息着李鱼的穷途末路,叹息着末路上无辜相随的上官雁。
一想到上官雁,李鱼的内疚更盖过了悔恨,不由得又拖转着眼睛往上官雁望去。
李鱼撞见的是两只充满着悲伤的眼睛,是一双充满着果决的双眸。
李鱼有上官雁怜惜,可是又有谁去怜惜上官雁?
以知己的名义,守着一份无结果的情,等着一个不回头的人。
上官雁的心里该有多苦啊。
“她所有的甘之如饴,我真的能当作理所当然吗?”
李鱼本已万念俱灰,于此际忽又唤回一丝执念,不肯就此放弃,决意在极限之上再创极限。
不只是因为承诺,不只是因为责任,也是因为怜惜。
李鱼忽又变回了人形,一身衣衫早已破碎不堪,遍体黑烟越发浓厚呛人。
跌落在地的桃花扇,不知何时又来到了李鱼手上,对着阎王令的乌光轻轻一摇。
“残歌落寞逐流影,醉梦伤心画冷眸!”
这一次的神思诀,甚至都不是前人的诗句,而只是李鱼的心语。
发自肺腑的两句诗,前一句诗怜惜李鱼自己,后一句诗怜惜上官雁。
怜惜自己,怜惜上官雁,更怜惜普天下求而不得的痴儿怨女。
许许多多的痴儿怨女,于无可挽回的绝望之时,总是一死了之。
虽然感人,却实在有点傻,实在不值得。
李鱼不希望上官雁为自己犯傻,实在不值得。
可是李鱼的心上,却也永远画上了这一双伤心的冷眸。
与胡绛雪的温柔目光一样,一样的刻骨铭心。
“残歌落寞逐流影,醉梦伤心画冷眸!”
忽然涌上心头的两句心语,真的只是怜惜吗?
真的没有一丝爱意吗?
神思诀也在这一刹那的百转情思之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威力。
先前李鱼因为心乱如麻而无法真正发挥神思诀,这一刻却因为情真意切而行云流水,自然而然。
桃花扇上红光现,阎王令散乌光消。
不但李鱼身上黑烟消散,连那阎王令也在红光之中彻底不见。
唐菲儿神识附着于阎王令之上,当即如受雷击,身躯一个颤动,竟尔跌倒身形,双手扶着脑门,口中哼声连连,而她那原本艳红的嘴唇也因为沾染了鲜血而变得越发惊心动魄。
群雄无法相信阎王令的铩羽而归,无法相信绝情仙子的功败垂成,再一次莫名其妙。
许多人又一次大呼道:“一定是火玄珠,一定是火玄珠,不然不可能的!”
上官雁直望着李鱼的倨傲身形,眼中忽然落下两滴清泪。
在众人的喧闹里,泪落的声音,显得如此轻微。
却见虚空里遽现一道蹁跹身影,忽焉已在李鱼头顶,一条细长手臂闪电般一卷,便已将李鱼挟抱在腰下,转身便往天外遁去。
黑色衣服,蒙着面巾,可是那一双眼睛,以及那一声“鱼弟弟”,是李鱼无比熟悉的。
“月儿姐!”
原来李鱼并没有幻听,刚刚的的确确是有人在用竹叶吹奏着一曲残歌。
魔音宗主赵月儿,她竟然也来到了万仙大会!
第232章 一意孤行
陆明渊处变不惊,语声遥递天际:“贵客不请自来,为何不发一言便夺路而去?莫非是我万剑谷招呼不周?”
赵月儿恍若未闻,身影破空疾行,霎时已在百里开外。
陆明渊立直身躯,先礼后兵,向远空掷下最后通牒:“还请贵客留步。”
汉麟古剑早已锁定赵月儿气机,一招“云龙现”,驱策风云,飞腾百里,正如神龙之行,于云间偶露鳞爪,倏忽间已先一步赶在赵月儿头前。
只见汉麟古剑光芒大放,苍黑色古朴光华象征绝世神通,虽隐忍不发,却不怒自威,阻断赵月儿去路,不容越雷池一步。
赵月儿视如不见,身形未曾有一霎停滞。眼见得便要撞上古剑威光,赵月儿忽将一片竹叶放在嘴边,“啾啾啾”连吹三声。
汉麟古剑忽然剧烈颤动,苍黑光华亦如水面波纹般乱走一气,紧接着古剑横斜,光华黯淡,竟然放开一条大路,教赵月儿轻松通过。
陆明渊早知来者不善,故而一出手便是七成功力,谁知仍是出手无功,反在群雄面前失了颜面。
想到众人对于唐菲儿失利后的窃窃私语,陆明渊不免增添三分火气,万不肯重蹈覆辙,当即将功力提至极处,送上一声暴喝:“万仙大会,岂容宵小放肆?”
汉麟古剑于百里外感受主人心意,收起羞惭之心,再振王霸之气,一式“剑影千重”,霎时分出千道剑气,不但重新将赵月儿围住,更在四面八方绞杀合围。
每一道苍黑剑气都足以令天地变色,一千道剑气一起发作,自是光华煊赫,腾霄凌岳,将方圆数千里的天空都染上瑰奇色彩。
仙音宗主唐佳慧感应到“啾啾啾”奇异三声,便自心头一凛,再见到陆明渊全力以赴的模样,当即心中有数,眉眼上都是恨意,差点便要脱口而出:“原来是这贱婢!”
唐佳慧正要取出“绿绮琴”,与赵月儿算一算旧账新仇,忽然被唐柔雨拉住手臂,耳畔更听得唐柔雨低唤一声:“娘亲!”
唐佳慧心思玲珑,一怔之下便即明白唐柔雨意思,暗忖道:“这丫头越发目无尊长了,她既是早就见过魔音宗的贱婢,为何不禀告于我?真正胡闹!但瞧这丫头的眼神,似乎那贱婢并非要与李鱼为难,反是要助李鱼脱困。
如今李鱼已成众矢之的,连仙音宗也不好轻易收场。若是那贱婢真能救走李鱼,倒是给仙音宗帮了个大忙。
我今日自然可以假装不知,暂且饶过贱婢,但十大门派岂会任由李鱼从眼前溜走?
哎,我的宝贝女儿啊,你偏要选择李鱼为夫,成了好处极大,不成祸害极大,兵行险着,荆棘丛生,其实无甚甜头,何苦来哉?”
这时百里外战局又有所变化。赵月儿被千重剑影围住,亦是全力施为,将竹叶吹得呜呜作响,将一段情艳香语尽数寄予竹声之中:“芳心荡漾,夜来愁拥梅花帐。风送清香,熏彻孤衾梦不成。隔檐莺闹,为人鼓出相思调。体怯轻寒,连理羞将病眼看。”
群雄相隔百里,耳中依然逃不过娇声腻语,只觉落入耳边的不是竹叶,而是一位绝色美人的呢喃与呼唤,心中陡然一热。
千重剑影原本不识人间情爱,但不知为何,亦受竹声牵制,原本怒火冲天,这时不由得将百炼钢变为绕指柔,滔天剑气为之收敛锋芒,反似护花使者,于赵月儿身前摄手摄脚,逗留徘徊,不敢惊破佳人春梦。
唐佳慧神色变幻,细思之下,心中希望渐行滋生:“贱婢心思毒辣,绝不会自投罗网。她既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多半是留有后手了。哼,她最好将李鱼劫走,我再给她来个黄雀在后,再慢慢解决李鱼的大难题吧。”
此时陆明渊亦是心中有数,含着微笑在唐佳慧脸上逗留片刻,装出欲说还休的模样,心中暗自痛骂:“见了魔音宗主,仙音宗主竟是浑若无事,当真好涵养!众人纵是心照不宣,总归落下一段话柄。”
他虽是功力超绝,但既知乃是与魔音宗主抗衡,也不敢过于分心,澄心静虑之下,隔绝儿女之私,心海恢复清明,一招“横扫千秋”,剑意愈加清澈纯粹。
汉麟古剑于沉沦一时,亦得以脱出离相思之海,卷土重来,威力不减反增,千重剑影瞬间回归一体,化成一道雄浑剑气,当空划下,便似要将天上人间斩为两段。
赵月儿眼神坚毅,只咬了咬嘴唇,并不曾后退趋避,反是迎头而上,呼云唤雨,越发任性。
竹叶在她嘴唇中轻轻颤动,这一回却非呜咽幽语,而是如鸟儿狂鸣猫儿嬉叫的躁动,曲声宏亮,曲调高亢,酣畅着狂热,肆意着大胆:“吃娘打得哭哀哀,索性教郎夜夜来。汗衫累子鏖糟拚得洗,连底湖胶打弗开。
吃娘打子吃娘羞,索性教郎夜夜偷。姐道郎呀,我听你若学子古人传得个风流话。小阿奴奴便打杀来香房也罢休。”
群雄均是面红耳赤,只觉心中有许多只毛虫在爬动,惹得浑身不舒服,偏又无处抓痒,既希望曲声断绝,又盼着曲声更进一步。
场中还有不少女子,比之须眉豪杰,更觉难堪,将双腿并拢,脸蛋酡红,嘴中恨声低啐:“无耻浪曲,怎可在大庭广众之下吹奏?可恶至极!”
汉麟古剑高远超拔,并未在曲声中迷失神智,然而招式威力仍是削减大半,只是将赵月儿左肩划出一道口子,便已招数用老,眼睁睁望着赵月儿更飞出百里之外。
陆明渊心中明白,如此轻易便击伤魔音宗主,其实是占了魔音宗主急于脱身的便宜。
只不过,魔音蛊惑,古剑失灵,若想要强行留下魔音宗主,却不免力有未逮。若再耽搁下去,只怕真要让魔音宗主带着李鱼逃之夭夭了。
于是陆明渊便扭头向洪元方丈道:“禅音梵唱,最是克制魔音邪曲。十大门派的颜面,便倚仗方丈挽回了。”
群雄一齐望向洪元方丈,眼中皆含有祈求之意,希望洪元方丈能够大发慈悲,制止心间的躁动邪念。
诚如斯言,若是让这不速之客不费吹灰之力便夺走李鱼,先不说火玄珠的下路与秘密,单是十大门派与万仙大会的声名都付之东流,从此贻为笑柄。
要想了断当日因果,便不能放任李鱼离去!
洪元方丈身在局中,想要清净也我无法,一如群雄所盼,将一记禅音响彻云霄:“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赵月儿嘴边的竹叶忽然断为五截,如残破的羽毛摔落人间,来不及留下一声遗言。
魔曲与禅音首次交锋,便受了重挫。
赵月儿肩膀上的伤口忽又扩大了三分。
她那眉心之上,也忽然现出了一点朱红血印。
九天云外,更出现了她贪嗔痴三毒俱全的疯话:“可我偏要一意孤行。”
第233章 乾坤万钧
洪元方丈叹息道:“问菩萨为何倒坐,叹众生不肯回头。阿弥陀佛,众人之苦,总因执迷不悟。” 他轻微的叹息融入了火龙寺“狮吼劲”秘法,细微的声线散播到半空中,如一泓海水乍然沸腾,千里传音,无远弗届,无形中布下铜墙铁壁,将赵月儿困在其中。 赵月儿左冲右突,竟是不能动弹半寸,更别提冲出罗网,不禁将白眼一翻,又将腋下挟抱的李鱼紧了一紧,左手上急急摇动“摄魂铃”。 铃声清脆叮当,虽隔着数百里,仍在群雄心底开花结子,叫众人迷迷糊糊,心甘情愿被牵引着往台上洪元方丈望去。 同时赵月儿运转“美人摄魂诀”,口中亦哼起轻快嘲弄的小调,与铃声配合得完美无间,将蛊惑魔音发挥得淋漓尽致。 赵月儿此时所演奏乃是苏东坡的《踏莎行》:“这个秃奴,修行忒煞,云山顶上空持戒。一从迷恋玉楼人,鹑衣百结浑无奈。毒手伤人,花容粉碎。空空色色今何在?臂间刺道苦相思,这回还了相思债。” 这首曲子背后有一段世俗奇闻:一名高僧贪恋女色,抛弃戒律,而与青楼女打得火热。奈何表子无情,又与他人勾搭。高僧无名火起,一怒杀掉青楼女。 苏东坡当年负责审理这桩奇案,判了高僧死罪,还诗兴大发,认定高僧是秃驴,写下这首《踏莎行》。 先前唐柔雨为替李鱼开脱,便已东拉西扯,指桑骂槐,暗示洪元方丈是奸银之辈,故意叫洪元方丈难堪,引发群雄明笑暗讽。 洪元方丈虽然凭借禅定功夫,淡然消受,但心中无不芥蒂,并非真正静影沉璧。 此时赵月儿不但接过唐柔雨的话头,更是变本加厉,明晃晃指名道姓说洪元方丈道貌岸然,其实一肚子男盗女娼,根本没有资格谈什么“执迷不悟”。 更可恨者,那足足有上万之数的功力尚浅者,无法抵御赵月儿的魔音蛊惑,纷纷对着洪元方丈破口大骂,不但骂洪元方丈与青楼女恋坚情热,更骂洪元方丈强抢八十岁老太婆,诱逼二十岁小沙弥,在大街上光着身体,在庙会上偷看茅厕,直将洪元方丈骂成无恶不作、格调低下的老银贼,污声秽语,沸反盈天,差点要将万仙大会的高台给掀翻在地。 洪元方丈纵然有六十年修禅苦功,事到临头,却是无法真正置之不理。 高台下一声声毒辣刻薄的怒骂,配合着半空里欢笑嘲谑的曲调,再加上身旁一众绝顶高手的欲笑而不笑的怪异神态,直是无数枚细如牛毛的尖针,一齐刺将上来,将洪元方丈刺得遍体鳞伤,偏偏嘴巴又被封住,叫不得一声苦。 他心境有此剧烈变化,“狮吼劲”便不能维持清净心,立时威力大减,本是天衣无缝的牢笼也现出了一丝破绽。 赵月儿觑准时机,身形往无形障壁上猛然一撞,撞出了一片自由乾坤,更不敢耽搁,御气凌云,较之先前更觉迅疾,瞬间又已飞过百里开外。 洪元方丈被数十年前的一段因缘纠缠至今,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若不了断因果,便无成佛机会。 眼见得李鱼越离越远,心底一缕执念腾窜出来,便觉眼前难堪与晨起寒霜、晚课冷钟无异,均只是佛祖设下的考验。 禅定功夫亦随着心头的安宁而发挥作用,洪元方丈怒目与慈眉同时展现,对着台下群雄大声呼喝:“咄,还不醒来,更待何时?” 这一招“当头棒喝”,宛若天上落下一个惊雷,一边震碎**铃声,一边帮助群雄脱离幻境,竟尔收得一箭双雕之效。 赵月儿唱起调笑曲令,本意是要扰乱洪元方丈的禅心,以求削弱禅音梵唱的威力。 谁知弄巧成拙,声声调笑,种种难堪,对洪元方丈而言,反而是一场拨云见日、明心见性的修行。 赵月儿心神皆系于摄魂铃上,不提防禅音威力不减反增,未料想摄魂铃灰飞烟灭,当即遭受重创,喉咙处猛然逼出一口黑血,由不得身躯踉跄,跪在云路之上,一时软弱无力,差点要将李鱼甩下云层,全赖着一股狠劲才拽住李鱼。 这时汉麟古剑悄然掩上,一招“雾满拦江”,趁着赵月儿措不及防之时,乌光透体而入,在赵月儿体内兴风作浪,霎时游走四经八脉,无情吞噬着赵月儿的生命。 赵月儿情不自禁喊了一声痛:“啊”,一只手也抵在胸前,蹙眉落泪,孤苦无助,可是她嘴边的血痕上却反而肆张着冷笑:“既是以多欺少,不如十大门派一齐出手,且看能不能拦下我。” 正在冷笑之时,赵月儿忽觉右手上一股蛮力袭来,却是李鱼在死命挣扎,试图挣开她的束缚。 赵月儿嗔怒一笑:“鱼弟弟,别给我捣乱呀。” 丑陋的脸蛋上,这一点薄嗔的笑意,在天外云畔里摇曳着凄美芳华。 无情有恨何人觉,月晓风清欲堕时。 赵月儿仿佛是一朵即将凋零的白莲。 可即便摇摇欲坠,即便后果早料,她依然如此固执,依然如此霸道。 霸道的就像李鱼一样,只准自己拼命,不许别人拼命。 李鱼忽然没有了挣扎的气力。 近距离望着那双犹有泪光的眼睛,李鱼满是怜惜,伸出手去将赵月儿眼角的泪轻轻拭去。 赵月儿始终如雾如迷,李鱼始终看不透她。先前被愚弄的经历,更让李鱼戒心拉满,不敢去信任赵月儿。 生死关头的嗔怒,却让李鱼拉近与赵月儿的距离,情不自禁低唤了一句:“月儿姐。” 这一声月儿姐,再不是半信半疑的态度,好比一剂回春灵药,霎时镇住赵月儿遍体痛楚。 她容光焕发,将李鱼再度挟抱在怀中,抱得紧紧的,不肯有一丝放松,身形拔起,于云头匆忙赶路。 狼狈的窜逃,浴血的衣衫,可是她口中却是欢快俏皮的曲调:“船动湖光滟滟秋,贪看年少信船流。无端隔水抛莲子,遥被人知半日羞。” 是羞涩亦是坚决,是萍水相逢亦是情根深种。 隔水抛莲子的无端癫狂,其实是一往情深的承诺。 “不管什么代价,我都要闯出重围,我都会救出你。” 一万两千人的万仙大会,一万人刚刚从**幻境脱离开来,这时又不由自主陷入幻境中,不由自主掉下了眼泪。 洪元方丈暗中叹息:“世人沉迷欲海,恰如我之困于因缘,无法轻易解脱。” 他自知禅音梵唱难以压制此时情到深处的魔音,便放弃了“天花乱坠”的狮吼劲,转而将降魔九环锡杖举起,身入云端,往赵月儿急追而去。 陆明渊一边御剑追击赵月儿,一边对离微道尊催促道:“道兄,若叫魔音宗主逃脱,你我声名事小,万仙大会从此成为笑柄,十大门派也将抬不起头来。” 陆明渊不去找其他人,而选择离微道尊,自是因为离微道尊与李鱼关切非浅,不比他人可以作壁上观。 离微道尊望着洪元方丈消失的身影,不知道自己是对是错,却还是飞到半空里,使出一招“九宫凌空”,一边传音天际:“阁下功力再高,也抵不过天下人心。此时放下李鱼,十大门派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便见天空里突兀现出一张庞大的九宫图,金色线条,光芒夺目,锁定着赵月儿气机,将九道光芒往虚空里投去,将动未动之间,已是威压千里。 忽听得一声毛躁大呼:“哪里跑!乾坤万钧,疾!” 便见一把金色大剑唤起千道剑罡,一齐撞到九宫图上,霎时风雷激动,金光交错,那张九宫图剧烈抖动十数下,竟尔消失了八道光芒,只剩下孤零零一道光芒,显得无助彷徨。 甚至连离微道尊身躯也为之颤动两下,惊诧之下,循着气机找到了暗中偷袭之人,结果却是愈发惊诧。 陆明渊怒不可遏,斥责道:“陈凤年,你可知罪?还不向离微道尊赔礼道歉!”
第234章 你知道的
陈凤年满脸委屈,两只手摇得像拨浪鼓一般:“谷主啊,你知道的,我这随缘剑法时灵时不灵啊。又不是我故意去攻击离微道尊,再说了,我也不知道这一剑为啥子有这么大的威力啊!” 惊天神剑亦是满肚子苦水,锋芒尽敛,活像个被丈夫欺负的小媳妇,在陈凤年头上乌溜溜转着圈。 飞羽楼少公子薛逸峰激动地连续拍掌,连声道:“妙极,妙极。”随即又皱着眉头,连声叹息:“哎,哎呀。” 一旁的飞羽楼二夫人苏晓晨关切问道:“宝贝乖儿,又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了?”她一边说着,一边还往不远处的飞羽楼主瞪了一眼。 薛逸峰一脸不耐烦,尖声喊道:“你别管!”心中却想道:“我还嘲笑陈凤年是绣花枕头呢,他好歹也能为好哥哥出力,我却只能傻坐着。是我不如他了!上官姐姐已然追上前去,不知能否帮助好哥哥脱险?哎,我也得想办法出力才是。” 陆明渊却是哭笑不得,暗里忖度:“陈凤年虽是胡作非为,但一剑竟能撼动离微道尊,已在群雄面前为万剑谷挣了脸面。 世人都笑这小子不务正业,最不成器。最不成器者有此功力,世人更不敢轻看我万剑谷了。” 他便堆着假笑与歉意,向离微道尊拱手赔礼:“道兄,我这不成才的师侄是好心办坏事,且饶他这一回吧。” 陆明渊分心多用,这边周旋场面,那边仍是牢牢锁定赵月儿气机,不肯放脱扰乱万仙大会的搅局者。 两百里外的汉麟古剑通晓主人心意,锋芒益盛,气势愈壮,逐步缩短着与赵月儿的距离,不消一会儿便能追上赵月儿。 离微道尊平稳了诧异心绪,心头忽又生出一缕明悟:“我在犹豫要不要出手,便有飞剑无端而来。既有此天人感应,便饶她一命。” 只见九宫图上硕果仅存的那道光芒,倏然欺山赶海,疾往两百里外而去。 陆明渊不料离微道尊中途变卦,眉头暗皱,却又无可奈何,心头火气冲将上来,恨不得在群雄面前指着陈凤年大骂一句“小畜生”。 魔音宗主修为高深,又分明摆出拼命的架势,虽有洪元方丈加入战局,陆明渊以二对一,仍没有把握拦下魔音宗主。 如今宋莉雅不动声色,一众掌门隔岸观火,离微道尊偏又不肯出力,一切重担都压在陆明渊身上。 在万剑谷举办万仙大会,原是陆明渊苦心挣来的筹码,如今倒像是一块烫手山芋,容不得陆明渊隐藏实力。 “既如此……索性来个釜底抽薪,连李鱼也一同杀死。无论他们拿李鱼当盟友还是当棋子,通通了账!” 陆明渊决断既下,当即运转玄离神功,相隔数百里而神识竟与与汉麟古剑合二为一,全力催动剑心,演布出强横一招:“剑极流渊!” 汉麟古剑原是气势汹汹,此时反而隐藏了耀眼光芒,只如一柄普通凡铁,短暂停驻云间后,突然如一条乌龙猛然脱出,瞬间掠到赵月儿与李鱼身旁,虚空里画了一个剑圈,倾泻下万道剑影,好似将九天上的银河一霎倒尽,磅礴万钧,天崩地裂,唯独汉麟古剑自身嘲风弄月,冷幽幽独留淡漠。 赵月儿惊觉汉麟古剑威力猛增,已是不及抵御,无法逃脱,只好将柳眉一竖,急将李鱼整个抱在怀中,口中长长唱了一声:“吁!” 李鱼突然被赵月儿抱在怀里,不必用眼睛看也知道情况危急。 他满心自责,满心怜惜,同时也满心决然。 精疲力尽的他,仍有一条路可以走。 那就是凝聚枯竭散落的神思,燃烧,燃烧,换一次绚烂的流星陨落。 “月儿姐,李鱼怎会让你孤身奋战呢?李鱼怎会让你独临死关呢?就算要死,也该我来!” 刹那间的热血涌动,李鱼已将一切抛之脑后,只知道无论如何,也得护住这舍身相护的女子。 心头迸现稼轩“要挽银河仙浪,西北洗胡沙”豪雄之句,桃花扇腾跃英雄不屈之气,舍命护花,舍我其谁,正是玉石俱焚不归路的义无反顾。谷 却听得赵月儿半嗔半喜,低唤了一句:“真不听话。” 这时万道剑影倾泻而至,与桃花扇红光剧烈交锋,漫空里都是轰隆巨响。 李鱼却并没有死去。 他立时满脸震惊,极招相会,桃花扇怎会安然无恙,自己怎会留有性命? 忽觉赵月儿抱住自己的手软弱无力,继而身上束缚一轻,紧接着便是赵月儿的身躯从自己身上滑落下去。 李鱼心头狂跳,急忙伸手抓住赵月儿,却见得赵月儿神情萎靡,紧闭着双眼,顿时明白过来,整个识海轰隆隆一片:“月儿姐将功力传到我身上,刚刚那一招消耗的,不是我的神识,而是她的生命。她还是为我牺牲了自己!” 唯一庆幸的,便是赵月儿功力深厚,神魂并没有被陆明渊的剑气削灭,仍是保留了一口活气。 这时洪元方丈已来到两人百丈开外,一眼瞧出端倪,顿时改变招数,将“降魔雷霆”转为“佛渡慈航”,将雨花一般的红光漫洒向李鱼二人,仍是苦口婆心:“为人为己,李施主都该回头。” 忽见斜地里一道星光闪动,正是上官雁挥动怜星神剑,使出一招“昨夜星辰昨夜风”,将红光一齐兜住。 洪元方丈第二次被上官雁拦住攻势,越发佩服上官雁的修为,不觉叹息道:“仙子既已旁观,为何仍要卷入因果?” “我不信因果,只求心安。”上官雁淡然一笑,对着李鱼喊道:“李鱼,你快走。你若走了,老方丈自无理由继续纠缠于我。” 李鱼反抱着赵月儿的身躯,先给赵月儿灌入了三颗救命灵丹,又突兀说了一句:“是月儿姐。” 上官雁点头道:“我知道的。她很好。”复又催促道:“你快走,好生照顾她。” 李鱼亦明白眼前情势,只要自己脱离万仙大会的视线,上官雁反而可以安然无恙。 他不能白白浪费赵月儿用牺牲换来的宝贵机会,连道别之语也不说了,向上官雁投以一瞥后,急急御气腾空而去。 身后上官雁已与洪元方丈战在一起,虽是功力无法匹敌,短时间内却有自保之力,完全牵制了洪元方丈的攻势,令其无暇追击李鱼两人。 眼见得李鱼踪迹消失于眼前,洪元方丈无声叹息,上官雁芳心稍安,却惊见一道金光飞驰而过。 这一道金光威力不算强大,本来不足以让洪元方丈和上官雁劳神分顾。 但两人心中同时一跳,神识同一时间往金光方向望去。 那一道金光正是离微道尊的九宫图残招! 离微道尊心意改变后,打算对魔音宗主网开一面,故而只是将功力所剩无几的残招递出,在群雄面前虚晃一枪。 只可惜,风云变幻,赵月儿为了应付“剑极流渊”消耗过巨,已是无力抵抗九宫图残招。 偏偏李鱼连番大战,伤势沉重而又心中焦虑,所有功力都用在彩云追月诀上,仓促中根本无法替赵月儿挡下残招。 阴差阳错之下,那道锁定赵月儿气机的金光,“噗嗤”一声,无情没入了赵月儿身躯。 赵月儿哇的一声,口吐一口黑血,反是从晕厥中苏醒了过来。
第235章 不明不白
赵月儿伏在李鱼怀中,语气虚弱,断断续续道:“宋爷爷……西南六百里,苍翠岭。”话一说完,再度陷入了昏迷。 轻微的语声,不啻甘霖仙露,让李鱼精神一振:“对啊,天医绝手宋星天!月儿姐早有安排,她,她一定会没事的!” 因为这一股灼热的信念,李鱼咬紧牙关,浑忘了自身苦痛,将御气之术催逼到肉身极限,朝着西南方飞掠而去。 洪元方丈却是敛眉叹息:“阿弥陀佛。魔音宗主虽列名六大邪派,其实未有恶迹。如今她脱离孽海,往生极乐,唯愿我佛慈悲。” 上官雁身躯一震,忽然一阵悲伤涌上心头,询问道:“老方丈,魔音宗主当真没救了吗?” 洪元方丈攻势不停,只是叹息道:“阿弥陀佛。” 上官雁心下黯然,一边为赵月儿感觉惋惜,一边又为李鱼感觉难过:“若是李鱼知晓赵月儿已无生机,不知该有多痛苦。” 忽然间却又有一丝侥幸缠绕上官雁心间,莫名生出欢喜来,仿佛赵月儿死去是一件极好的事情,让她如释重负,再不用提心吊胆。 恍惚之中,上官雁好似看见一个喜笑颜开的自己在对着赵月儿的尸体挥手道别,眉目里尽是讥诮刻薄。 “我怎会如此,如此的……恶毒?” 此念一动,上官雁心中忽然冒出一股冷泉,将那幸灾乐祸的上官雁浇翻在地。 上官雁的脸上也现出厌恶之色,厌恶见到这样恶毒的自己。 忽听洪元方丈急喝道:“仙子留神!” 上官雁回过神来,一招“星汉淡无色”,身躯往左飞移,神剑则是上移三寸,微白星光堪堪抵住禅杖金光。 “多谢老方丈手下留情。” 洪元方丈又是一声叹息:“阿弥陀佛。耽搁这一会,李施主已去的远了,仙子可以收剑罢手了。” 上官雁依言收剑,洪元方丈长眉微动,欲言又止,将禅杖一提,杖上锡环便轻轻摇动着:“罢了,因缘如此,我本不该强求。” 上官雁听出洪元方丈乃是自言自语,这时也无心耽搁,对洪元方丈行了一礼,告辞道:“李鱼他身负重伤,我放心不下。老方丈既不追究,我这便去寻找李鱼下落。我掌门师姐那里,麻烦老方丈带个口讯。” “仙子放心。”洪元方丈即刻御气,回返万剑谷万仙大会的会场,对群雄宣布道:“魔音宗主生机断绝,佛仙难救。” 陆明渊使出“剑极流渊”后,真气难以为继,汉麟古剑也回到了身边,故而并不知晓后续情况。 此时听到魔音宗主竟被离微道尊的残存金光绞碎血脉,不免脸现愕然,不敢轻易相信这天降甘霖。 要说魔音宗主的伤势,陆明渊可谓最清楚不过。 虽然说,魔音宗主被被狮吼劲扰乱心神,又被汉麟古剑剑气连番重创,几近奄奄一息。 但易地而处,陆明渊自忖仍能挡下离微道尊的敷衍一击,不至于落得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但转念一想,陆明渊复又释然。魔音宗主虽说是一派之主,但年纪尚小,功力未精,自然不能与自己相提并论。 离微道尊那一击无足轻重,之所以能够奏效,不过是正好捡了便宜。但若是论功劳,至伟厥功,仍是属于万剑谷,属于他陆明渊。 当下陆明渊神气活现,脸上弥漫着荣光,语声亦充斥着激动:“今日万仙大会,虽然波折不断,却除掉了魔音宗主这个大魔头。仙林声威大震,足可令其余邪派胆战心惊矣。” 群雄仿佛是亲手割下了魔音宗主的头颅,群情争锋,大声呐喊道:“仙林威武,仙林威武!” 有的人一边跟着呐喊,一边却想道:“几十年来,从没有听过魔音宗主的事迹。只怕这魔音宗是徒有虚名,算不得什么大邪派。那么杀死魔音宗主,又有什么好得意的?也没有一点利益啊。” 陆明渊复又高声道:“李鱼那妖孽虽然苟延残喘,但终是难逃罗网。天离,你即刻带人前去搜捕李鱼踪迹,务必生擒李鱼!” 形势丕变,陆天离握有主动,自然而然转变了想法。他不再着急着摧毁李鱼,而是想要用李鱼作为与无上会、仙音宗谈判的筹码。 陆天离神态恭敬,领命而去,对陈凤年的挤眉弄眼只作看不见。 另一边,芙蓉仙子张羽脑海中尽是疑惑,不免眼神闪烁,连眉毛都拧在一起,再无先前的自信从容。 她将目光移到宋莉雅身上,又移到陆明渊身上,复又移到唐菲儿身上,暗忖道:“唐菲儿当是与我猜测相同,认为圣儒门主在李鱼背后捣鬼。 是以唐菲儿的阎王令留劲不发,借此逼迫幕后之人现身,为唐阁赢下一城。谷 只可惜,唐菲儿万万没想到,那样狼狈的李鱼竟仍有反击之力。 唐菲儿弄巧成拙,反让唐阁在群雄面前失了颜面,更失去了评定第十门派的权柄。 唐阁退出争夺,自然是好事。问题在于,若真是圣儒门主布局一切,眼见李鱼即将身死,他真能如此忍耐吗? 可是,除了圣儒门主,又有谁知道李鱼的身世,并将李鱼的身世通报给吴朗? 又是谁,知道李鱼凭借火玄珠杀了怀剑公子,还把李鱼藏有火玄珠的消息泄露出来? 外人没有机会接触怀剑公子的尸体,怀剑公子的死法,只有圣儒门主知道才是! 圣儒门主若不是布局者,又是谁煞费苦心,连火玄珠都不放在眼中? 还有那莫名其妙而来的魔音宗主,她为何对李鱼如此上心? 听她口中小曲,似乎对李鱼情根深种,那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唐柔雨以及仙音宗对李鱼如此拉拢,是否与魔音宗主有关? 再有,魔音宗主若真有意救出李鱼,怎会孤军深入,怎会毫无准备,反而丢掉了自己性命? 魔音宗主,竟是如此莽撞无谋之人吗?还是说,魔音宗主真的为情所困,所以失去了理智?” 想到此处,张羽只觉身处迷雾之中,脑袋昏昏沉沉,全然想不明白其中原委。 这时陆明渊已在台上侃侃而谈,让群雄提出建议,该由哪个门派顶替圣儒门。 还有许多豪侠偷偷溜出万剑谷,马不停蹄去寻找重伤在身的李鱼,希图挣一笔天大富贵。 张羽的眼睛忽然一亮,仿佛看到了早上的朝霞,再度神采飞扬:“是了,我与唐菲儿既然想到一块,判断应该不会太错。 布局者既然刻意针对李鱼,便不会让李鱼不明不白死掉。 不然,他兜那么大圈子都是白费功夫。 换言之,谁在最后救了李鱼,谁便是布局之人! 魔音宗主!” 张羽心中狂跳,只觉发现了一个大秘密,让一切疑问都有了解答。 但只是瞬间,张羽又连连摇头,口中喃喃道:“不,不可能,不可能的。” 她的眼睛不由向洪元方丈望去,暗中苦笑:“洪元方丈眼力高明,绝不可能错判魔音宗主伤势。 万剑谷主、洪元方丈加上离微道尊,三大高手同时施为,三股真气互相冲突,魔音宗主根本没有存活的可能。 以当时的情境,换作是爷爷,也不敢说能够全身而退。 如果说魔音宗主有针对李鱼的阴谋,怎么可能牺牲自己的性命?世上哪有这样愚蠢的阴谋? 还有,魔音宗主与李鱼若真有深仇大恨,又怎么可能唱出如此深情的曲调?她又有什么原因去对付李鱼? 魔音宗与仙音宗冲突千年,魔音宗主知道火玄珠消息,不趁机占为己有,提升功力,反而将秘密公之于众,全然不符合常理。 再者说,如果魔音宗主是布局之人,那圣儒门主呢? 难道我先前对圣儒门主的判断都是错误的吗? 单看圣儒门长老徐一贯主动退出圣儒门的反常举动,便知道圣儒门主必定死而不僵,绝不是真正消亡。 哎,真是想不明白,越想越头疼。看来一切真相,还是要找到李鱼才能知晓。” 一想到李鱼,张羽心中忽然一动,呆了半晌,将左手放在自己心口,呆呆想道:“真的是因为我在关心李鱼,害怕李鱼横死半路,所以,我的脑海才如此混乱吗?所以,我才失去了自信了吗?”
第236章 诗有别材
乱龙山巅,乱石堆旁。 沧浪公子手把折扇,目送李鱼的身影于碧空尽处,嘴角微微上翘,不由将折扇往左手掌心轻敲了三下:“诗有别材,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 仙子拈出境界二字,超然遗世,风华独绝,奈何杏坛薪火之传,仍以妙悟为依归。 沧浪先生言曰:惟悟乃为当行,乃为本色。诚哉斯言!” 梅花仙子胡绛雪倚坐于孤松之畔,神情萧索,并不回头凝眸,也无心论辩诗理,只轻轻道:“此间事已了,沧浪公子该回返妖界了。” 轻轻的一句话,好似青灯古佛前的一记木鱼响动,枯寂里包含无尽疲倦,萧索下掩藏无数伤心,教人不自觉生出怜爱疼惜之意。 沧浪公子却是“哈”了一声,失笑道:“在下陪仙子演了这出好戏,自念薄有苦劳。戏衫还未脱还,便闻逐客之令。仙子太过无情!” 胡绛雪默无回应,呆呆望着昏冥夜色拥将上来,任由松风云气湿冷拂来。 沧浪公子又是哈哈一笑:“佳人有令,在下焉敢不从?” 他收起折扇,对着胡绛雪的背影认认真真行了个告别礼,顿了一顿,正色道:“在下所住的丙字客房,已命童子整理一过,被褥桌椅皆比照原物换过,檀香三点,俗气不留,不劳仙子费心。” 胡绛雪微微颔首,依旧不曾转头,只是道:“一路顺风。” 沧浪公子又是一声笑,笑中却有奚落意味:“仙子煞费苦心,心血不知呕出几升,只叹李鱼被瞒在鼓里,全然不晓。但若是李鱼知晓真相,他也未必欢喜。一念之间,师徒两绝,恸哭松声,悲泉幽咽,何苦来哉?哈哈哈!” 胡绛雪身躯一颤,沧浪公子已是御气腾空,消失于云汉之间。 空茫乱龙山,孤松畔孤坐的胡绛雪,忽然一阵孤寂。 似乎是一阵寒意袭来,胡绛雪不由自主叹了口气,半空中却传来沧浪公子又怅惘又豪迈的笑声:“只恨我不是李鱼,只恨我未能早一步识得仙子!” “想不到妖界亦有此等人物。如今之李鱼,尚不在沧浪公子眼中。将来之李鱼,不知能否与沧浪公子争锋相对?” 胡绛雪这般想着,便觉得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 但宽慰只是一霎,一阵松风吹过,几条松针落在染血的黑衣上,仿佛是李鱼的血泪烧灼着肌肤,仿佛是李鱼的白发扎刺在心底,胡绛雪竟不由自主的动摇与徘徊。 沧浪公子的奚落笑声果真威力不浅,可归根结底,是胡绛雪自己不知道所作所为是对是错。 身为师父,打着为徒弟着想的幌子,便可以不由分说,自作主张吗?便可以让徒弟遭受无端指责,便可以让徒弟承受无端痛苦吗? “李鱼他,是不是真的恨死了我这个师父?他是不是后悔当日踏入疏影阁,后悔成为我的徒弟?” 胡绛雪呆了一阵,复又想道:“呵,诗有别材,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 沧浪先生之意,是说好诗并不在典故的堆砌,也不在道理的讲述,而在于兴趣,在于诗味。 也因此,好诗无法通过多读书、多教导而得,关键在于自家的领悟。 沧浪公子一眼看破我的用意,明白我之所以与李鱼决裂,便是要激发李鱼对神思诀的新突破。 不过,沧浪公子并不熟悉神思诀,更不曾考虑李鱼的心性,是以他之所谓妙悟与我要李鱼所做的领悟,仍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疏影阁传承千年,像李鱼这样的传人,已经数百年不见。 若还有人能再现疏影阁祖师爷的神思境界,只怕便应在李鱼身上了。” 原来当日胡绛雪之所以收李鱼为徒,上官雁的推荐信固然起了不小作用,李鱼表现出来的诗词功底亦算一个因素,最关键的却还在于李鱼身上的凛然正气。 胡绛雪说李鱼“太过正气”,貌似嗔责,实则心喜。 若非李鱼是正人君子,胡绛雪也不可能收一个如此大年纪的徒弟。 只不过,在和李鱼相处的三个月里,胡绛雪渐渐发现李鱼其实并不安心在疏影阁里终老天年。 在李鱼的内心深处,始终有着兼济天下的宏愿,故而难掩心声,时不时流露在言行之中。谷 胡绛雪渐渐明白,李鱼不但和她不同,而且与疏影阁几百年来的传人都不同,反而与疏影阁的开派祖师爷有许多相似之处。 神思诀之传承与诗词之发展一般,渐渐落入文雅化、格律化、案头化的泥潭,沦为搜肠刮肚的干巴巴枯燥思绪,而无法与广阔人生相结合。 譬如胡绛雪自己,精研境界二字。而所谓境界,不过是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不过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不过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胡绛雪的境界,不过是自我的满足与超脱,非但与天下苍生无涉,更且对天下苍生不屑一顾,仿佛触碰了苍生,便玷污了境界。 可是李鱼的神思却是热烈的勃发的,他对于儒道苍生是发自内心的服膺,常常不能忘情于百姓之辗转挣扎。 当胡绛雪明白此点,便明白自己其实无法担任李鱼的师父,无法传授李鱼真正的神思诀。 胡绛雪让李鱼代表自己前去仙音宗贺寿,原只是一念闪动。 凤鸣山巨变的消息传来,胡绛雪也曾坐立不安,四处寻找李鱼下落。 而当李鱼杀死怀剑公子的消息传来,胡绛雪便换了念头:“也许,让李鱼自己闯荡仙林,经历尔虞我诈,感受人间疾苦,才是他修行神思诀更好的方式吧。” 所以,胡绛雪选择做一个旁观者,偷偷在李鱼身边守护,默默看着李鱼变为狻猊妖兽,独自面对云台山众人;默默看着李鱼被魔音宗主耍得团团转,被困在结界里半年之久。 甚至后来,胡绛雪回到了疏影阁,忍心不管李鱼的死活。 甚至后来,李鱼回到了疏影阁,胡绛雪却要板起面目,将李鱼喝离疏影阁。 仙林的风越来越大,妖界的风越刮越猛,李鱼也终于有了自己的目标。 可是,凭李鱼这样的修为,依旧远远不够立足于漩涡中心,更别提兼济天下之大志。 胡绛雪犹豫再三,终于决定用师徒之情来淬炼未开锋的宝剑,以极端之情锻造极端之人。 若是李鱼撑不过这轮山呼海啸,疏影阁传承便彻底断在胡绛雪手中,胡绛雪更永远失去了一个好徒弟。 可若是李鱼熬过磨难,挺过痛苦,便可进一步突破神思诀,便有可能重现祖师爷当日的境界,真正傲啸仙林,真正施展抱负。 “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万仙大会上的沧桑巨变,万仙大会后的波云诡谲,李鱼,你一定坚持住啊!” 扇花录唯一正版,只在起点读书app。 幸亏多了三个新读者,目前读者67人,和上月读者保持一致。 胡绛雪枯坐许久,天上月明星稀,身上居然沾染了些料峭寒意。 她却忽然想起了收李鱼为徒的那天,她问李鱼为什么想要选择修炼。 李鱼的回答是寻找父母,那其实不是李鱼想要修炼的真正想法。 可是胡绛雪自己呢?为什么要选择修炼? 好像也没有为什么,只是因为师父看中了她的天资,挑中了她这个孤儿,从一岁开始就让她当疏影阁的传人。 好在有诗词陪伴,师父消失之后,她也好像并不如何寂寞。 再后来,李鱼成为了她的徒弟。 她的天地之中,除了师父和诗词,忽然多了一个人。 至于现在,也只不过和原来一样,她的天地里还是有师父,还是有诗词。 她不会寂寞的。 又一阵松风吹过,好像又是沧浪公子奚落的笑声:“何苦来哉?” 胡绛雪身子一缩,忽然一霎寂寞。
第237章 万年鲸元
李鱼匆忙来到六百里外,降下云头,但见山脉连绵,灰蒙天色下草木一片漆黑,一时间哪里找得到天医绝手宋星天? 李鱼本想放声呼喊,但转念一想,万剑谷追兵不休,若是因喊声而泄露行藏,徒生干戈,反将延误赵月儿伤势医治。 怀内的赵月儿体温逐渐失去,僵硬冰冷,如万斤重的巨石压在李鱼心上。 被李鱼强行压抑的内伤,也乘势而动,兴风作浪,势要让李鱼出师未捷身先死,倒在赵月儿殒命之前。 山穷水尽,内忧外患,也许选择放下才是唯一的解脱之法。 就这么不管不顾,往山崖上一撞,才能了断纷至沓来的忧烦。 但李鱼就是李鱼,就算自己必死,也一定要支撑住,要先帮赵月儿找到宋星天! 李鱼竭力让自己沸腾的思绪冷静下来,不让焦急的情绪吞噬了思考的能力。 心静的刹那,李鱼忽有所悟:“宋星天是月儿姐安排的后手,他乃是守株待兔,若在附近,早该主动迎接。 是了!月儿姐所说的六百里外,当是指距离万剑谷而言。当时月儿姐深受重伤,未及细思,我也不曾思量,竟枉飞了两百多里。” 他连忙御气腾空,往万剑谷方向折返而去,这一回仔细计算着距离,小心降落云头,急切搜寻着宋星天的身影,心中不免忐忑:“若我判断错误,来回折腾,白白消耗月儿姐的生机,那可真是百身莫赎了。” 忽见树木中径直飞出一人,一面迎将上来,一边略带惊愕喊道:“李公子,果真是你,老夫差点不敢相认。” 此人葛衣长髯,目光有神,果然便是宋星天。 李鱼大喜若狂,心下稍安,又急不可耐道:“快,快看月儿姐的伤势!” 宋星天被李鱼的满头白发吓了一跳,这时听到李鱼焦急语声,更是惊诧万分,只觉不可思议:“李鱼怀抱的女子,果真便是宗主!宗主天纵奇才,怎么可能受伤?又是谁能够让宗主受伤?” 他忙不迭接过赵月儿,只一望赵月儿脸色,眉头便自皱起,再一搭赵月儿手腕,登时无法克制,惊呼出声:“怎么可能!宗主她怎么会脉息全无?不,不会的!” 便见宋星天颤抖的手恢复了些许镇定,手上倏然祭出十六枚银针,银光急舞,流萤纷飞,霎时已用“续命回春针”在赵月儿身上九十六处穴道飞快扎过三遍。 李鱼不敢打扰,只是呆在一旁,期盼着宋星天能够再现神迹。 这一套“续命回春针”极为消耗真气,只是转眼间,宋星天已是满头大汗,在半空里飞舞不休的银针似乎也不耐烦起来,只是挪动半寸便不情不愿,“吱吱吱”抗拒着宋星天的驭使,再不肯去眷顾赵月儿僵硬身躯。 宋星天浑身颤抖,脸上的肌肉全都拧在一处,凑出一道道沟痕,忽然大喝一声:“咄!” 十六枚银针同时一滞,既而聚拢一处,“叮叮叮”响声才起,已是追星赶月,一齐刺入赵月儿眉心。 李鱼措不及防,脱口而出:“呀!” 既然一股恐惧在李鱼心中蹿腾而起:“宋星天说是魔音宗之人,其实用心难测。他若是趁虚而入,借着疗伤之机杀死月儿姐,进而谋求魔音宗主之位,那我岂不是铸成大错?” 但转念一想,李鱼又复略微心安:“月儿姐称呼宋星天为宋爷爷,想来宋星天是她心腹之人。更何况,眼下也只有宋星天能救月儿姐,我又在瞎想什么?” 宋星天将银针收起,气喘吁吁,右手再度搭上赵月儿手腕,不由叹息道:“天意难违,宗主她生机断绝,老夫也是无能为力。” 李鱼不愿相信残酷现实,怔了一怔,忽然将超轶神君的全部丹药一股脑倒将出来,哀求道:“神医,你医术通神,一定会有办法的!你看看这些丹药,能否救回月儿姐?” 宋星天熟知药性,立时闻出地上丹药的神异,惊叹道:“千年雪蟾丹?固魂返命浆?咦,这一颗是万年鲸元炼制的神丹!” 听到宋星天的激动声音,李鱼复又燃起希望。 超轶神君炼制的丹药效果非凡,宋星天又医术通天,知道该如何用好这些神丹妙药。说不定,赵月儿仍可以恢复康健。 只可惜,李鱼小心翼翼守护的希望之火,被宋星天的叹息给无情吹灭了:“药医不死人,再神的灵丹妙药,也无法救回宗主的性命了!” 然后,宋星天又叹息道:“老夫实在想不明白,宗主何以落得如此境地?她的气机已被万剑谷、火龙寺和玉泉派三股真气彻底绞碎,喧宾夺主,鸠占鹊巢,再无回天之术了。” 从开始到现在,李鱼一直心存侥幸。 他认为有神医宋星天在,赵月儿一定会没事。 他当时身体的血都几乎被放光了,被宋星天医治了一会,还不是马上生龙活虎? 他相信赵月儿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可惜,一切都是幻想。 李鱼伏下了身子,望着赵月儿紧闭的双眼,脑中一片混沌。 赵月儿终于死了! 曾经恨过的赵月儿,曾经念过的赵月儿,就这样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李鱼呆呆望着赵月儿的眼睛,无比渴望着赵月儿忽然翻跳起来,眨动机灵狡黠的眼睛,无情奚落着李鱼的痴傻。 李鱼多么希望,这又是赵月儿的一次荒诞游戏。 李鱼多么希望,这只是赵月儿的一个无聊玩笑。 赵月儿为了李鱼而死,为什么要这样? 赵月儿,月儿姐,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忽然,宋星天叫了一声:“不错,事已至此,不如试试狻猊血丹!远古狻猊血配合万年鲸元,说不定别有奇效!” 李鱼木然回头,宋星天已取出一枚石榴大小的猩红丹药,对李鱼道:“狻猊血丹乃是以你的狻猊血加入四十七味珍贵药材炼制而成。老夫原以为狻猊血有长生之效,多番试验,长生之道,仍是镜花水月。 不过,狻猊血丹对于血脉复苏疗效非常,万年鲸元又有滋补元气之力,说不定……” 宋星天说做便做,催动真气融合狻猊血丹和万年鲸元,霎时将猩红色的血丹和深蓝色的鲸元丹炼成铜钱大小、红蓝相间的丹药。 宋星天眼中现出欣喜,连连点头:“双丹融合,份量大减,看似消耗了许多药力,却将药力提纯,但愿这枚狻猊鲸元丹有所作用。” 李鱼本是心如死灰,只觉百身莫赎,这时又被宋星天激起希望,不由握着赵月儿的手,轻声祝愿:“月儿姐,你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宋星天吩咐道:“李公子,请把宗主的嘴巴张开。” 李鱼依言照做,宋星天将狻猊鲸元丹弹入赵月儿口中,又令李鱼对着赵月儿嘴唇吹气,以便使丹药落入赵月儿腹中。 李鱼连忙照做,只觉赵月儿嘴唇冰冷至极,心中忍不住又是一痛。 再定睛瞧时,赵月儿身体并不变化,依然僵硬躺在草地上。 李鱼心中七上八下,实在没法冷静,忍不住问道:“宋神医,月儿姐她怎么没有动静?” “即便狻猊鲸元丹能够重塑生机,也不可能立时起效。”宋星天眉头并没有舒展开来,依旧忧心忡忡:“李公子,原本宗主是安排老夫给你疗伤的,谁知道……哎。宗主那边仍需一柱香时间才能看到效果,老夫先替你疗愈伤势。” 宋星天将地上的丹药全部捡起来,依次放在李鱼面前:“你可能不知道,你手中那些丹药都是价值连城的神药,许多药物老夫也是平生首见。而且,不同的吃药顺序会影响丹药效用的发挥,比如这枚石元护心丹,应在红参芝丸之前服用……” 宋星天先施展真气替李鱼疗伤,然后又喂李鱼吃了十多枚不同丹药,复又感叹道:“本来你的伤势也是极其棘手,但你的狻猊血生生不息,自然流转,极大缓解了伤势。老夫也正是因为看到你的伤势,这才想起给宗主服用狻猊鲸元丹。” 李鱼点了点头,强自微笑:“原来如此,看来我的身世也不完全是坏事。” 宋星天注视着李鱼,话锋一转:“李公子,你身上的伤势好医治,你心上的伤势却难医治。老夫虽然号称天医绝手,却不能够医好你的心疾,只怕,也无法医回宗主的性命。” 李鱼本来就是心存忧惧,听宋星天这么一说,似乎狻猊鲸元丹并没有什么效力,心下更觉慌张,一时间百感交集,又是期待一炷香时间早早过去,又是盼望一炷香时间永远不会到来,这样至少还能留下一点奢望。 宋星天沉默了一会,嘴巴张张合合,欲言又止,终于开口道:“李公子,那个千年雪蟾丹能否送给老夫两颗?此丹药效与万年鲸元丹相似,但效力上大打折扣。说来也巧,千年雪蟾丹正是老夫炼药所需,不知道李公子能否割爱?” 万年鲸元丹,超轶神君也只炼出一粒,如今已经给赵月儿吃下。 而千年雪蟾丹,李鱼一共只有三颗,宋星天一口气就要两颗,真是有些不客气。 李鱼心中一动,暗忖道:“这个宋星天对月儿姐真是十分关爱。他一心炼制长生药,却舍得将万年鲸元丹喂给月儿姐,退而求其次,使用千年雪蟾丹作为替代。 其实我刚才重伤在身,又心悬月儿姐安危,他大可以直接强夺万年鲸元丹和千年雪蟾丹。 他没有动武,反而温和请求我割爱,自然也是因为月儿姐的关系了。” 宋星天以为李鱼不肯成全,黯然一叹,摇手道:“李公子不必在意,老夫只是随口一说,并非真心想要这劳什子的千年雪蟾丹。” 李鱼回过神来,连忙倒出两颗雪蟾丹,递给宋星天:“神医疗伤大德,区区两枚丹药,李鱼何敢吝惜?” 目前更新机会:1个月更新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