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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爱诗词的猫     扇花录txt下载     扇花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4章 不似当时

    超轶神君快刀斩乱麻,以雷霆之势为李鱼执掌神罚岛扫除障碍。

    李鱼明白超轶神君的用意,心中却颇感迷惘。

    在李鱼心中,神罚岛与森罗狱、伐罪盟等邪派一般无二,神罚岛之人自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

    然而,此刻空惠禅师与昭云之所以要死,并非要向无辜受难者赎罪弥补,而只是因为超轶神君要让他们死,只是因为超轶神君要让李鱼坐稳神君这个位置。

    李鱼既然决定改造神罚岛,便当乐享其成,欣然接受超轶神君临死前的馈赠。

    可是李鱼却开心不起来。

    为了一己目的,便随意要人性命,这样真的可以吗?

    现在当然可以心安理得,自我瞒骗,说一切都是了大局着想,为了以后的大善事大好事而必须如此。

    但若真这般发展下去,暴戾恣睢,唯我独尊,李鱼岂非成为了另一个超轶神君,成为了另一个漠视生命的无情者?

    这些天里,李鱼多次设想过接替神君之位的艰辛困难。

    而当他真正成为神君,他忽然发现自己想的太简单了。

    在这一刹那,李鱼竟是不知所措,不知如何是好。

    那跪在地上的黑袍人昭云,呆了片刻,嘴边忽然逸出了一声冷笑,似在嘲弄似在哀嚎,像极了受伤的孤狼对着清冷的孤月。

    一时间气氛压抑至极,殿中数百号人,连一点呼吸声都没有。

    整个殿中独有昭云的冷笑残影在盘旋往复。

    超轶神君微微一笑,口中轻飘飘送出两字:“如何?”

    昭云霍然站起身躯,将苍白的脸色敞开在众人面前。

    “他的脸色……”

    众人的心神正自随着眼神而动,陡然却闻昭云一声凄厉长啸:“我好恨!”

    许多紫袍人,在惴惴不安;许多忧虑心,在怦怦直跳:“莫非昭云大统领要负隅顽抗?”

    啸声过尽,却见昭云“扑通”一声,复又跪倒地上。

    只不过,昭云这一次并非跪向李鱼,而是向超轶神君下跪,五体投地,恭敬虔诚:“追随神君二十年,得神君器重如此? 真乃昭云之幸。”

    话声落? 人决绝,一掌猛拍天灵盖,一滩碧血溅金椅? 是恨是幸无人管? 只剩一场荒唐梦。

    李鱼被鲜血染到脸上,感受到滚烫的余温? 瞬间从迷梦中清醒过来。

    何为神君,李鱼现在还弄不明白。但李鱼绝不能让神君二字迷了自己的心!

    所以李鱼大声疾呼:“且慢!空惠大师,你就算该死,也不该死在今时今刻。”

    超轶神君眼泛严霜? 怒冲冲挥甩衣袖:“我还没死呢? 轮不到你李鱼发号施令!”

    李鱼挺起胸膛,心念澄明,无所畏惧:“我已是神罚岛新任神君,空惠大师既是神罚岛之人,他之性命存留便与我息息相关。难道你超轶神君说的话算数? 我李鱼说的话便不算数?”

    超轶神君拍掌大笑:“妙哉!妙哉!昔日阿史那社尔与契苾何力皆欲为唐国太宗殉葬,卒为高宗所阻,今日情形竟是一般无二。

    你既有所承担,若不想让这老和尚死,自然由得你。将神罚岛交与你李鱼之手,本就是开门揖盗,自掘坟墓,但我却无比期待呢。”

    “善哉,善哉!”那名红袍老僧正是当年威震仙林的飞林寺大住持空惠禅师,闻言微微颔首,吟诵道:“谁言今古事难穷,大抵荣枯总是空。算得生前随梦蝶,争如云外指冥鸿。暗添雪色眉根白,旋落花光脸上红。惆怅荒原懒回首,暮林萧索起悲风。”

    李鱼听上官雁、张羽提起过空惠禅师其人其事,心中早把空惠禅师归于枭雄一类,但听到空惠禅师口出消沉萧索之语,不免微感意外。

    空惠禅师似乎心有所感,特意望向李鱼,目光若有深意,仍是微笑道:“佛家讲色空,老僧偏要争雄。争来争去,倒成为超轶神君的囊中物。

    数十年雄心尚未死尽,但近日见到少年英才,不免有前浪后浪之叹。神君要老僧陪同地下,这是莫大好事,所谓天赐解脱,正在此日。”

    超轶神君大笑道:“你是假和尚,满心只就是名。到了地底下,有那许多雄才英杰,定让你无地自容。纵然你躲入十八层地狱,怕也无法解脱!”

    超轶神君笑声之中,空惠禅师已是咬断舌根,嘴漫朱红,仰面倒地,再没有一点声息。

    神罚岛众人均是泛起迷惘之意:“超轶神君不会死而忽然要死,大统领不想死而必须要死,空惠大师不必死而执意要死,一日内连死三位绝顶人物,真是……”

    便连上官雁、张羽、唐柔雨等人,亦觉今日所见,全是生平未见之奇事,心潮之起伏,思绪之翻涌,丝毫不逊于岛上众人。

    超轶神君忽然收住了笑,飞身来到殿门左近,衣袖一甩,打开殿门,将殿外清新之风放入进来。

    殿内众人均是功力不凡之辈,但不知为何,被清风一吹,竟感躯体微凉。

    超轶神君呆立了半晌,忽尔迈步走出大殿。

    李鱼与众人一般,不由得将眼神望向超轶神君。

    此时只能见到超轶神君的背影,见到那身红袍被清风吹拂的寂寞。

    看不到超轶神君的脸,却分明看见了超轶神君的寂寞。

    更听得超轶神君沉吟道:“朝云漠漠散轻丝,楼阁淡春姿。柳泣花啼,九街泥重,门外燕飞迟。而今丽日明金屋,春色在桃枝。不似当时,小桥冲雨,幽恨两人知。不似当时,不似当时……”

    忽然语声断绝,超轶神君的身体亦忽然失去支撑,身体在高高的阶梯上翻滚,摔了个七荤八素,狼狈至极。

    只可惜,死人是感受不到自己的狼狈的。

    青衫客的眼泪决堤而出。

    从始至终,超轶神君都没有看过她一眼。

    一直到死,超轶神君都不屑看她一眼。

    可是她偏偏忘不了超轶神君。

    就好像她的母亲,始终忘不了超轶神君。

    越是怨恨,越是依恋。

    在母亲的叙述中,青衫客早已与超轶神君认识了千万遍。

    仇恨每增加一点,憧憬便增加一倍。

    不必母亲告诫,不必母亲迫她发誓,青衫客其实本来就无法向超轶神君下手的。

    只可惜,到最后,依然是无法说出那两个字。

    父亲!

    “母亲到最后也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忽然就不爱她了。没有移情别恋,没有喜新厌旧,没有奸人作梗,没有误会猜疑,就忽然不爱了,就将她弃如敝履了。

    而今丽日明金屋,春色在桃枝。不似当时,小桥冲雨,幽恨两人知。

    也许母亲深爱的是父亲,而父亲所爱的,只是当年颠沛流离的生涯。”

第165章 愿为蝴蝶

    眼睁睁见到超轶神君尸体滚落台阶,一众黑袍人皆是愣住。半晌之后,才见两名黑袍人抢出身去,将超轶神君躯体恭敬扶起。

    许许多多紫袍人早已听到神君要死的消息,但真正见到神君死去,心头仍不免一片呆滞,竟有茫然无主之感。他们不得不将目光投向李鱼,端看这位新神君如何发令。

    李鱼回过神来,吩咐道:“将超轶神君遗体好生安放,择吉日再行下葬。”

    这是题中应有之意,众人齐声应诺,忽听得青衫客放声狂笑:“死得好,老东西今日才死,可见老天毕竟无眼!”

    众人心头一凛,眼角余光偷瞥,只见青衫客脸上泪水纵横,一边拍掌,一边狂笑,青衫飘袂,飞影掠过人群。

    死者为大,神君为尊,但青衫客于庄严大殿上放言辱骂,众人竟是漠无反应,只在神色眉宇间现出纷杂百态。独有空翠岛残存三名高手,脸现忧色,紧紧追随青衫客。

    青衫客的背影转瞬已经不见,但青衫客的讥笑依稀回荡在玄极宫大殿,好像有幽灵在歌唱。

    李鱼暗忖道:“这般收场,于青衫客而言,也许是最好结局,且由她去吧。”

    他收束了心绪,朗声问道:“听闻神罚岛上有一罪山,罪山上有众多罪民在服刑,可有其事?”

    独眼老婆婆回禀道:“正是。”

    李鱼点了点头:“既如此,还请尊驾与几位黑袍人即刻领我往罪山一行。至于殿中紫袍人,先行散去吧。”

    都说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但这位新神君既没有整饬规矩,树立威信;也没有施恩抚谕,笼络众人。

    瞧眼前情形,新神君甚至连各位统领与各位客卿的名字都叫不出来,便急不可耐要往罪山一行。舍当务之急而求涓滴之末,新神君如此行事,倒叫一众紫袍人莫名其妙,莫测高深了。然而他们也只有腹诽狐疑,皆是唯唯而退。

    李鱼这才得空,快来走向上官雁等人,隔着好几步就开口道:“诸位安然无恙,我总算能够放心了。这些日子害得诸位担忧,李鱼既感且愧。”

    李鱼这两句话发自肺腑,看似客套之语? 却因为真情流露,叫人如沐春风,心头温暖。

    薛逸峰抢先嚷道:“好哥哥? 你因祸得福? 不但成为神罚岛神君,更恢复了绝世容貌? 当真可喜可贺。”

    张羽调笑道:“这边厢两位仙子为你担惊受怕,那边厢你摇身一变贵为神君? 本是忧乐悬隔? 偏还要恭喜你成为神君。亏得你说出愧疚二字? 总算是知冷知热的有情郎? 不枉两位仙子一番惦念。”

    李鱼曾对上官雁与唐柔雨说出“此生不娶”的誓言,张羽是亲耳所闻。然而张羽此际话语? 却偏偏将李鱼与两女牵扯起来? 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都是不合时宜的雷池之越。

    以张羽的聪慧机敏,怎会说出这样不得体的话?

    唐柔雨柳眉暗皱,不由向张羽脸庞望去,只见张羽眼上睫毛微微颤动? 眼中眸子却透出明亮光彩,叫唐柔雨又是暗皱眉头。

    上官雁只微微一笑,并不说话。李鱼早已瞧见她那消瘦面容与婉转眼波,心中一叹复又一痛。

    然而李鱼只能说道:“其中经过,稍后再叙。诸位可愿与我一同前往罪山?”

    张羽等人正是被神秘的罪山吸引而来,自无二话,便与李鱼一起,跟随黑袍人走出这气氛压抑的玄极宫。

    路途之中,李鱼询问独眼老婆婆、白眉老叟与众黑袍人姓名。

    他除了听过彩衣女子“绝海神针薛大娘”的名头,对其他人都是一无所知,只能敷衍一二。但李鱼知道,这批人乃是神罚岛的核心角色。要不然超轶神君也不会逼着昭云与空惠禅师当众自杀了。

    众人快步行了两盏茶时分,远远已见到一座纯由岩石组成的高山,远远已听见凄厉痛苦的哀嚎声。

    独眼老婆婆“柳柳柳”解释道:“神君明鉴,罪山确是神罚岛的根基所在。数十年来,这座罪山开凿挖平,复又堆石成山,已不知来回几遍。”

    李鱼心中一动,不由加快了步伐,到得罪山近前,放眼望去,漫山遍野都是衣衫褴褛、血痕遍布的人在挥着石头,在扛着簸箕。

    这些罪民,有的是老人,有的是小孩,有的是男人,有的是女人,有的遍体鳞伤,有的残肢断腿,无一例外的是他们的眼神,枯败而苍白,没有一点活力。

    哪怕他们的嘴里发出尖利的嚎叫,却让人感受不到一点活人的气息,而只以为是无边地狱中魂鬼的嘶吼。

    而数十名手拿长鞭利剑的白袍人,趾高气扬,志得意满,因为代替神君行使罚罪之责而满面容光。在那些光芒中间,赫然是一头头永不会饱肚的豺狼虎豹,只好于践踏生命之上寻求满足。

    但那些豺狼虎豹,一望见柳柳柳与一众黑袍人,霎时变作土鸡瓦狗,忙不迭望尘下拜,口称失迎之过。

    黑袍人暮云怒斥道:“有眼无珠!还不向新神君行礼?”

    李鱼挥了挥手,指着一名矮小童子,问道:“这是何人?”

    一名白袍人战战兢兢,脑中还在疑惑怎么多了一位新神君,嘴巴却磕磕碰碰,低声下气道:“他是飞流岛岛主之子,新近煽动飞流岛脱离神罚岛,妄图叛乱,故而将他眼睛刺瞎……”

    李鱼又指着远处一名缺胳膊少腿,半瘫在地,用半边身躯艰难挪动石块的老人:“这又是何人?”

    “他是雄狮岛岛主,强夺一名卖饼汉的妻子,将卖饼汉当场杀死。但那卖饼汉的妻子不忘前夫,将血书递到神君面前。故而神君罚他永世凿山搬石,更不准他解脱自尽……”

    李鱼一愣,复又问道:“据说罪山上有不少当年的仙林风云人物,如今安在?”

    柳柳柳喟叹一声:“物是人非,譬如流水。罪山还是罪山,罪民早已换了一批又一批。”

    未见到罪山之前,李鱼本是义愤填膺,想要即刻摧毁罪山。但亲眼见到罪山情形,他心中却多了一层疑虑。

    他复又询问了十多名罪民情况,心中困惑更甚,忽尔微微摇头,问道:“听说岛上尚有一座怡情园?”

    柳柳柳点头称是,便又马不停蹄,带着李鱼等人前往怡情园。

    远远见到朱栏紫灯,灼灼如烧;远远听到宴歌弦管,腾腾如沸。

    到了近前,却见佳人缓鬓倾髻,眼波顾盼,软媚著人,更听得周遭亵声猥语如浪潮般不住涌来,上官雁与张羽等女均是大不自在,只好中途更辙,落荒而逃。

    李鱼将眉头紧皱,却是毅然步入怡情园,各处逗留,看了好一场糜烂众相。

    半晌之后,李鱼方才从怡情园出来,心头烦乱无绪,惊回头时,才发现大红灯笼之下,怡情园两边墙壁悬挂着一副长对联,赫然是:“明月不常圆,醒复醉,醉复醒,愿为蝴蝶一生思量都是梦;好花难入眼,意中人,人中意,试把鸳鸯两字颠倒写来看。”

第166章 又是胡说

    李鱼定了定神,对柳柳柳等人道:“眼下头等大事,便是安葬超轶神君。李鱼年幼识薄,昧于世情,全赖诸位前辈和统领帮衬。还请诸位今夜议定吉日及各项事程,明日辰时交与我过目。”

    柳柳柳微微颔首,道:“谨遵神君之令。”与黑袍人等各自散去。

    李鱼则是前往怡心小院,与上官雁等人重新汇合。宴席之间,李鱼将超轶神君为自己修复容貌经脉、自己立志改造神罚岛而接下神君之位等事由说与众人。

    张羽笑道:“你有此心,乃是大善。神罚岛龙蛇混杂,暗流涌动,还须步步为营,不可急于求成。”

    她望着李鱼的眼睛,语声微微一顿,复又道:“诗曰:不忮不求,何用不臧?我相信你李鱼定可以得偿所愿。”

    “多谢仙子提点。”

    张羽话锋一转,眼波流转,若不胜情:“此间事了,我也该回丐门了。此时已得欢会,明日就不与你道别啦。”

    薛逸峰现出依依不舍的表情,却说道:“好哥哥,我也要与张姐姐一起离开。”

    唐柔雨亦凑趣道:“众人都要走,我也只好走了。”

    风云相遇,转瞬即散。李鱼微感愕然,心中忽尔泛起惆怅之意。然而他却大笑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也许,我们很快又会相见的。”

    张羽瞟了一眼上官雁,又是一笑:“君有佳人相伴,正是温柔乡中,且莫忘了知己呢。”

    上官雁目光清澄,将一口薄酒送入嘴中,脸颊并无一分晕红,只缓缓道:“若是轻易相忘,又何来知己二字呢?”

    张羽忙也举起酒杯:“是我失言,自罚一杯。”果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一场杯酒之会,虽浸染了别离之意,却因为压力骤去,与灵犀竹林中故作闲雅的煮茶之谈别有不同,是以众人得以尽情,杯盘狼藉,一时酣畅。

    宴席直持续了两个多时辰,众人纷纷辞去。转瞬间,暖香阁中只剩李鱼一人。

    李鱼对着一桌子残羹碗碟,忽然自嘲一笑,继而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往窗边而去。他并未喝醉,脚步却是前所未有的沉重。

    总算到了窗前,李鱼伸手推开窗户,往天上望去,见到月亮并不十分圆,也不十分窄,并不十分亮? 也不十分暗? 乌云半遮半放? 清光半明半晦? 直叫李鱼看得呆了。

    他呆了半晌? 忽然想到:“不知师父现在在做什么呢?是安然入睡,还是与我一般? 正望着天上月呢?她若是知道我成为神罚岛之主,不知道是欢喜呢? 还是生气呢?我猜,她多半是生气的? 她并不喜欢世间俗务的……”

    正在痴想间,阁外忽然响起脚步声? 更听得上官雁轻柔语声传来:“李公子,你徘徊不去? 是在赏月呢?又或是在怀人呢?”

    李鱼急忙收拾心绪,回转过头,正见到上官雁去而复返? 微感惊讶,开口道:“上官姑娘? 你这是……”

    上官雁并不步入阁中,半倚在门上,纤手一招,道:“月色称不上多好,我却有赏月的兴致,只不知李公子可愿陪我一起走上几步?”

    李鱼心中一动,爽快回答:“乐意之至。只是我对神罚岛极为陌生,不知哪处月下景致堪赏……”话虽如此说,他的步伐已向阁门而动。

    上官雁掩嘴而笑:“你身为主人,反不如我这个客人熟悉神罚岛,真真不该。这怡心小院东南三里,有一处湖泊,周围花木繁密,我黄昏时经过便记住了。便由我这个客人带你前往吧。”

    李鱼疾走几步,与上官雁并肩而行,经过张羽等人房间时,不约而同选择沉默,连脚步也放得极为轻微。

    无声走了许久,上官雁忽然开口道:“李公子,你似乎有心事。席间喝酒之时,便见你心不在焉,眉头暗皱……”

    李鱼心中又是一动,叹道:“果然还是瞒不了你。我心头烦乱,本想找你聊聊,谁知道你已经站到我的面前,真是及时雨也。”

    “哼。”上官雁娇憨一哼,亦是叹道:“若非我主动邀约,只怕你未必肯将心事对我倾诉。你素来刚毅果决,此番心事可否因为神罚岛而起?”

    “是的,我忍不住去怀疑,甚至有一些后悔。我当时没有考虑太多,便答应超轶神君接手神罚岛。如今我才知道,这是一副沉甸甸的担子,很可能是我不能够承担的。”

    “你感觉害怕了,是吗?”

    李鱼的步伐忽然停下,语声顿了一顿,然后道:“我并非害怕,而是不知道该如何去做。”

    上官雁失笑道:“你是神君,你想如何便如何。你有了神罚岛之基业,又有疏影阁为靠山,足可争霸仙林,扬名天下,何来烦恼呢?”

    这话从上官雁口中说出,叫李鱼好生意外。他只好多余口舌来阐述心迹:“我对于名声并不在乎,接受神君的位置,也不是为了争霸和扬名。”

    “胡说!”上官雁凤目闪出光来:“若不是了名声,当时在凤鸣山招亲擂台,你为什么不早点认输?你明明受了重伤,明明落在下风,却不顾性命要站在擂台上,一直等到冰雪仙子出来,你才主动认输?你又说,你站在擂台上,并不是为了要向冰雪仙子表明心迹。呵,这岂非前后矛盾,无法解释你的所作所为?”

    上官雁旧事重提,叫李鱼又是意外又是无奈。那些往事对于李鱼已然遥远,亏上官雁还能记住。

    李鱼苦笑道:“当时我初出茅庐,年少气盛,确实有在众人面前扬名之意。但自从遭遇变故,我渐渐明白自己想要的道,对于名声便看淡了。”

    “又是胡说。”上官雁这一回不但眼中是笑,就连脸上都是笑:“你既然找到了自己的道,为何现在又不知所措了呢?”

    “我一向认为,恶人是无法改变的,只有死才能让他们赎罪。可是我现在却要做改变恶人的事情,我忍不住怀疑这个事情。

    尤其看到罪山与怡情园之后,我更加感到绝望。就好像一条东流的大河,数千里都是往东流,现在忽然要让这条大河在入海口改向西流,我认为其势绝无可能。

    孟子讲性善论,所以要在后天保持本心不受红尘浊流的影响;荀子讲性恶论,所以要在后天通过礼法来引导本心向善,避免本心毫无节制,泛滥无忌。

    无论是性善论还是性恶论,后天的影响至关重要。可是,神罚岛之人,经过数十年潜移默化,早已经难改性情了。

    一名恶人被放出罪山,只会变本加厉,将恶进行到底。一名好人被放出罪山,也会性情大变,向恶臣服膜拜。”

    上官雁点头道:“罪山之人,有人是罪有应得,有人却无辜受累。可见超轶神君设立罪山,乃是为了显示他掌控着众人的生死。而超轶神君设立怡情园,乃是为了说明他掌控着众人的哀乐。

    超轶神君所求不在于善恶,只要他的手下对他又敬又怕。可是你李鱼却要分明善恶,所以无所下手吧。

    你肯定在怀疑,就算将罪山摧毁,将怡情园废除,也无法改变神罚岛诸人的心,是也不是?于是,所谓改造神罚岛,所谓让众人改邪归正,只会成为一句空话,是也不是?”

    “正是如此。所以我很困惑,我接任这神君之位,究竟有没有意义呢?”

第167章 情天不老

    “呵。”上官雁嗤笑一声:“只怕你心中困惑的不止如此。”她的莲足轻轻一推,将路旁一颗小石子轻易带向远方,霎时拨弄出“骨碌碌”之声,轻微而又清晰。

    “你说什么?”

    上官雁却是轻轻一叹,目光如同月光,清冷而又温柔:“你在害怕,自己非但无法改变神罚岛,反而要被神罚岛改变。

    就好像罪山上的那些人,不管是雄霸一世的空惠禅师,又或者骄横一时的三绝书生,最终臣服堕落,于怡情园中醉生梦死,于人间世中不分善恶,全忘了自身性灵。”

    抵死掩藏的迷惘思绪,躲不过冰雪慧眼,终是现形无遗。李鱼浑身大震,低下了眼睛,喃喃道:“不错,我是在害怕,我是在害怕。”

    他霍然又抬起了眼睛,急切说道:“上官姑娘,你一定知道我该怎么做,是不是?请上官姑娘指点迷津。”

    “你啊你,真是一叶障目。”上官雁手指虚点李鱼额头,反问道:“你与超轶神君拼死决战,可曾考虑过抱负未展,白白牺牲?你与伐罪盟拼死相搏,可曾考虑过身单力薄,无法连根拔除伐罪盟?

    冰雪仙子称赞你是大勇之人,不过是为所当为四个字。怎么你一当了神君,就畏首畏尾,犹豫畏惧呢?

    你莫非竟自忘了,神君之位,只是你获得的便利,而非你追求的目标?

    也是好笑,一片小叶子真能迷了大勇之人的眼睛呢。”

    一连串的反问,如同当头棒喝,将李鱼从迷梦中唤醒。他不由心内惭愧,暗忖道:“我口口声声说不爱名利,何尝不爱名利呢?呵,神君,神君!”

    惭愧同时,李鱼感觉神清气爽,心头郁结皆在瞬间消散,不由得满脸堆笑,对着上官雁长鞠一躬:“上官姑娘,你一句话点醒梦中人,真叫我茅塞顿开。多谢,多谢。”

    上官雁噗嗤一笑,微嗔道:“老是姑娘姑娘的,好不生分,连这两声多谢也显得虚假了。”

    李鱼迟疑片刻,嗫嚅道:“那我该怎么称呼你?”

    上官雁秀眉微皱? 收住了笑意,嗔道:“你自己不会想吗?还要来问我,倒显得我挟恩图报似的。”

    “这……”李鱼一时语塞? 试探着问道:“那我喊你……雁儿……可以吗?”

    上官雁芳心猛然一跳? 只觉浑身燥热难当,禁不住身躯微微发颤? 似在云里梦里。

    李鱼见上官雁不说话,心中也是一呆? 虽觉煞是尴尬? 没奈何只好又问了一遍:“这么称呼……可以吗?”

    上官雁收拢杂思? 轻轻道:“你称我雁儿? 莫非我要喊你鱼兄?不免俗气。依我看,你我倒不如直呼姓名? 只以李鱼上官雁称呼便是。”

    李鱼连忙点头:“好提议。直呼其名? 看似生分,其实亲近。”

    到这时,上官雁方才敢再度直视李鱼双眼,眸含秋水,洒然说道:“李鱼? 你我今生无缘为夫妻爱侣,却有缘成为知己良朋。

    无缘有缘,恰是良缘。古人言,色授魂与,尤胜于颠倒衣裳,此言正为你我而发。”

    明明那语声是甘之如饴,明明那眼神是无所怨怼,李鱼却忍不住一阵愧疚,忍不住一阵心疼。

    知己知己,人生得此知己,李鱼何其幸运,却是苦了上官雁啊!

    月光半明半晦,云雾半遮半开,心情半醉半醒,滋味半苦半乐。

    趁着此际朦胧月光,上官雁仰着头,直望着李鱼俊朗的面容,心中立下坚定的誓言:“海枯石烂,情天不老。你满面疤痕,容颜丑陋,我的爱不会少去一分。你面如冠玉,容颜俊美,我的爱也不会多加一分。无论你变不变,在我心中,你永远是你,李郎,李郎!”

    李鱼亦直直望着上官雁,忽然心中猛跳,只觉上官雁脸上有一股动人心魄的光芒,仿佛星月交辉,美丽无匹,教他心动如鼓,不得不偏开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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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听上官雁道:“李鱼,神君之位为你提供便利,同时也增加了你的责任。你若是有暇,别忘了思虑如何安置青衫客。好在青衫客已亲耳听到你的誓言,成亲之事暂可免谈。”

    “成亲?你是说我和青衫客成亲?”

    上官雁摇摇头:“再明显不过。超轶神君将神罚岛交付与你,便是将青衫客的终身交与你。”

    李鱼登时忆起超轶神君“东床择婿”之言,却仍是不敢置信,摇头道:“超轶神君对青衫客狠辣无情,怎可能这般安排?况且超轶神君并未对我提过青衫客一言片语……”

    “若是将基业交与神罚岛之人,谁会真心对待青衫客?青衫客不通世事,举世间已无亲人,舍你这位热心之人,又有谁会照顾她呢?”上官雁叹了口气:“人间世中,有情无情,本来难分得很。”

    李鱼尚在努力接受这个现实,上官雁又道:“话既已说到此处,我纵是背后嚼舌,挑拨是非之名,也必须要给你提个醒。”

    李鱼见上官雁郑重其事的模样,虽不知上官雁要谈论些什么,心中直是暖暖的,脱口而出道:“我信你。”

    上官雁芳心大慰,却仍是蹙着眉头道:“冰雪仙子唐柔雨的心音琴声,你我都听到了。其中一番爱你深情,实在令人感动。但我刚才说了,有情无情,本来难分得很。”

    上官雁忽然提起唐柔雨,语意却有些不善,叫李鱼颇为意外。但上官雁说话当有根据,他这时便只有选择沉默,只静静听着。

    “冰雪仙子她,她对你情根深种,可你却无动于衷。她一时或许还能忍耐,还愿意等待,可是时间一久,我怕她因爱生恨,将对你展开极端报复。”

    李鱼忍不住道:“我感觉冰雪仙子她并非……”

    上官雁又是叹气:“我也只是感觉,可是我感觉她与你我并不相同。

    她心比天高,所图甚大。你对她而言,不只是思慕的对象,同时也是霸业的同路人。她把你视作大勇之人,更不惜安危,为了你只身前往空翠岛,可见她对你的重视。若是你始终不肯与她结合,她一番心血全然白费,因爱生恨,并非耸人听闻。”

    上官雁顿了一顿,复又说道:“李鱼,你可能不知道,六大邪派之一的魔音宗与仙音宗乃是同出一源。仙音宗以乐律化成真气,魔音宗以乐声扰乱人心,两派如同水火,世代成仇。

    但你听冰雪仙子的心音琴声,显然与仙音宗传承相差甚远,更像是魔音宗的手段。自然,可以说是因为冰雪仙子一片真心,天籁流动,才有如斯威力。但若是没有多年钻研魔音摄魂之学,她不可能将这一曲心音弹奏得如此行云流水。

    魔音宗于她而言,本是禁忌,她却毫无顾忌修炼。由此一点,便可以看出她乃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之人。我怕她对你寄予厚望,无法轻易承受失望,到时候便会与你为难。”

    上官雁说的都是推测之言,并没有任何唐柔雨阴谋害人的实证。李鱼却忽然想起赵月儿当日非议唐柔雨的言论,竟与今夜上官雁之言不谋而合。

    可是唐柔雨呢,她是不是真的像赵月儿说的那般用心险恶?她是不是真的像上官雁说的那般不择手段?

    李鱼伸出手指拈着天凤锦衣的袖子,正在伤神间,忽闻不远处响起一声清脆问话:“奇怪,刚刚好像听到有人谈论我来着,怎么又没声音了,是我听错了吗?”

    这声音,赫然便是唐柔雨所发。

    李鱼与上官雁齐齐一惊,回头看时,却见唐柔雨飞在半空,白衣飘袂而来。

    李鱼再度一惊,暗忖道:“我与上官雁小心戒备,均未察觉唐柔雨人在近处。唐柔雨是如何听到我们的谈话?难道她也会圣儒门的‘明察千里’?”

第168章 雪夜访戴

    唐柔雨落在两人身边,目光幽怨,语声幽幽:“原来是你们在窃窃私语。李公子,你厚此薄彼,是有什么话要特意避开我吗?”
    上官雁与李鱼悄悄潜出怡心小院,原是瞒不过张羽诸人。但上官雁料不到唐柔雨竟会暗中跟随、肆意窃听、无礼现身,心下不由生出气恼来。
    但上官雁涵养极好,心境瞬间恢复了澄清,目光坦然,语声郎朗:“我刚对李鱼说,要对冰雪仙子你多加提防。”
    李鱼却是皱起眉头,连语声都带着质问:“鬼鬼祟祟,不请自来,怕是有失仙子仪范吧。”
    李鱼本已对唐柔雨有所疑心,偏偏唐柔雨还说什么“厚此薄彼”,恰如雪上加霜,令李鱼对唐柔雨好感大减。
    唐柔雨慌忙低头,手指拈着衣带,连声道:“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怪不得你们生气。且原谅我这一回。”
    她旋又叹气道:“哎,霜月仙子直言不讳,光风霁月,益发显得我偷偷摸摸,鬼鬼祟祟。我可真是汗颜无地了。”
    上官雁窥见唐柔雨眼中并无愧色,早已心下了然,只微笑道:“仙子言重了。我想仙子此来,若非心有灵犀,与我二人一般贪看月下花色;便是事出有因,有良言妙计见赠。”
    “我哪有什么妙计?仙子才是冰雪聪明呢。”唐柔雨伸手拉住上官雁的手掌,由衷赞道:“凤鸣山上与仙子扺掌而谈,这些日子更得与仙子朝夕盘桓,我是从心底仰慕仙子,恨不得时刻与仙子在一处。奈何我明日便要回返仙音宗……”
    唐柔雨虽然说得亲切,但她与上官雁并不以姐妹相称,足见两人之间的疏离。但这种疏离,并非唐柔雨自高身价,实是两女无形之中的默契。
    唐柔雨眨了眨眼睛,怯生生向李鱼投去一瞥,接着道:“先前我见你们溜出小院,心下觉得有趣,想要与你们月下同游,便偷偷跟下,打算突然间吓你们一跳。
    谁知你们谈论的是神罚岛的正事,我不好冒然打断,又不想就此返回小院,便退避三舍,只远远跟着你们,实是不曾偷听。
    刚才一阵风过,我隐隐听到自己的名字,一时鬼迷心窍,稍微跟近了些。哎,我到底偷听了,到底做错了事。
    哎,仙子对我似乎也有些误会,我急于为自己辩白,也就顾不得不请自来了。”
    连声哀叹的唐柔雨,小心翼翼的唐柔雨,全不是招亲擂台上尘外孤标的模样,叫李鱼月下看花,只看到一层朦胧。
    上官雁回握唐柔雨手掌,但觉冰肌润玉,柔弱无骨,亦不由眼眸流转,道:“如王子猷雪夜访戴,不请自来,何妨一段佳话?但须妙笔如刘季伯者,他人方知王子猷‘只为尽兴,何必见戴’之真心。”
    唐柔雨不着痕迹挣出手来,往前踱开几步,微微加重语声:“我何尝有意称霸独尊?我何尝不想隐遁江湖,优哉游哉?奈何人生于世,便不自由。”
    她忽然回头,眼眸与背影同时送出孤寂之感:“仙子,我真的无比羡慕,羡慕你有一位好师姐,羡慕你可以无忧无虑,尽情守护自己的梦。若是有选择,我何尝不愿作那‘红楼归晚,看足柳昏花暝’的双双燕呢?”
    “红楼归晚,看足柳昏花暝”,出自《双双燕·咏燕》,下句为“应自栖香正稳,便忘了天涯芳信”。
    燕子只知自己幸福栖眠,忘记了替愁苦女子送信,忘记了他人的艰难痛苦。燕雁同音,显然唐柔雨语含讥诮,暗指上官雁不知人间愁苦,站着说话不腰疼。
    李鱼再度皱起眉头,深觉唐柔雨过于刻薄,但此际又不好揭破,只盼上官雁没有读过史梅溪这首《双双燕》。
    上官雁却被“好师姐”三字锁住,顿时哑口无言。她辞去霜月尊者一职,内心实有不安,时时感觉对不起掌门师姐“冷月仙子”杜清秋,对不起摘星楼多年栽培。
    唐柔雨言辞如刀,上官雁生受一顿抢白,不禁思绪如潮:“师姐惨淡经营,唯恐毁了摘星楼千年基业,有时也难免有违心之举。
    以此而论,仙音宗拉拢李鱼及疏影阁,亦是无可厚非。可我为什么还是觉得唐柔雨不可信任?
    是害怕崛起的仙音宗威胁到摘星楼,不愿李鱼也成为仙音宗的助力?还是担忧李鱼与唐柔雨太过亲密,有意疏远李鱼与唐柔雨的距离?
    不,不是的,我还没有想那么多。唐柔雨将情爱与霸业掺杂一处,并非钟情之人。我怕她会伤害到李鱼,只希望李鱼有所戒备……此心光明,可对天地。”
    待上官雁将目光移到李鱼脸上,才知道自己多思多虑。只是眼神的交错,她已读懂李鱼心中所想:“他从来不曾怀疑我的用心!我又何必与唐柔雨作口舌之争呢?”
    色授魂与,尤胜于颠倒衣裳。
    月光下的沉默,李鱼与上官雁四目相对,唐柔雨却成为了被遗忘的旁观者。
    这一瞬间,唐柔雨忽然明白过来,心头又是酸楚又是好笑。
    在李鱼心中,不要说胡绛雪了,就连上官雁,她也是比不过的。
    但那又如何呢?
    情场的角逐,总不会比霸业的争夺更加困难吧。鹿死谁手,尚未有数呢。
    唐柔雨便含了笑,语气殷切:“明日便要分别,李公子,我也有几句肺腑之言相告。老实说,你成为神罚岛之主,我是不为君喜,反为君忧。”
    这句惊人之言,果然引起李鱼兴趣:“愿闻其详。”
    “依仗超轶神君余威,并无腹心可用,你根基不固,有令难行,此为一也;黑袍人与客卿派系争夺,暗流汹涌,你局势不明,平衡无术,此为二也;由正入邪易,导邪归正难,你威望不足,难化顽石,此为三也。”
    李鱼笑了笑:“仙子说的是三难,而非三忧。”
    唐柔雨张大了眼睛,缓缓说道:“我真正所担忧的,却是这第四点。神罚岛远离仙林,偏安一隅,你名为神君,实为井蛙。
    超轶神君空有雄心,却一败涂地,其根便在这井蛙二字身上。依我之见,这名不副实的神君,你不当也罢!”

第169章 与子同梦

    上官雁自认谋略上弱于唐柔雨,故而心内忌惮,深怕李鱼未加提防之下中受到唐柔雨伤害。
    而此时唐柔雨言下之意,似乎担任神罚岛之主对李鱼有莫大害处,却是上官雁未曾虑及。她不免思绪翻涌,神情比之李鱼还要激动,迈前两步,急切问道:“还望仙子说个明白。”
    唐柔雨撇开话头,先反问道:“丐门芙蓉仙子素以智谋闻名,可她为何也孤军深入,轻率闯上神罚岛,差点与你我做了同命之鬼?”
    上官雁不想喧宾夺主,不去参详其中道理,只说道:“我是漫无头绪,还是让李鱼猜上一猜。”
    李鱼却接语道:“我也不敢在背后议论人了,万一……”
    李鱼隐去的半句话,乃是说怕张羽也效仿唐柔雨跟踪而来,又要惹起一番风波。
    唐柔雨心思灵敏,自然知道李鱼这调侃之语,分明存着芥蒂。她当即心思一转,开门见山道:“你们两人,好生无趣。我直说了吧,超轶神君降服空惠禅师、薛大娘等高手,似乎让人惊魂落胆,不敢仰视。
    然而数十年中,仙林从未听到过超轶神君的名头。风云变幻,豪杰并出,超轶神君却缺席这场龙争虎斗之局,独在海外隐匿不出。纵然超轶神君当年真有手段,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若是超轶神君还有当年降服空惠禅师的能为,尽可以光明正大,又何必煞费苦心,设计假李鱼一案呢?
    是以,在芙蓉仙子想来,超轶神君已然失去了威胁,而超轶神君的势力却值得利用。她的意图,正在于收服神罚岛及附属八十七岛为丐门之用。
    只不过,超轶神君虽自高自大,故步自封,却犹有雄霸之气,强者之威。芙蓉仙子更想不到,最终竟是李鱼你继承了神罚岛的基业。”
    唐柔雨缓了口气,复又道:“神罚岛若是落在丐门手中,那是如虎添翼。可若是落在李公子手中,却并非好事。
    盖因丐门是以神罚岛为边角棋子,无碍仙林大局。李公子则要单枪匹马改造神罚岛,为了应对‘三难’以及其他困难而呕心沥血,将一生浪费在这小小岛屿之上,做一个有名无实的神君。
    天下之局,瞬息万变。一旦远离仙林纷争,便如桃花源中人‘不知有汉,无论魏晋’。超轶神君空有经天纬地之能,尚且昏招迭出,一败涂地;空惠禅师空怀卧薪尝胆之心,难免心灰意冷,黯然辞世。
    大海茫茫,渺无边际,于九万里大鹏眼中,不过是一泓杯中水。李公子大好男儿,即便无意成为万夫之雄,也该去那九天之上振翅翱翔,怎可自甘堕落,与井底之蛙为伍呢?仙子,你说是也不是?”
    上官雁暗忖道:“唐柔雨分析得头头是道,可见她必也打着收服神罚岛的算盘,不单是为李鱼而来。
    倘若神罚岛不是落在李鱼手中,唐柔雨与张羽恐怕还有一场明争暗斗。呵,人生苦短,为何只盯着霸业宏图?
    不过唐柔雨这番话也有道理。我观李鱼心中所念甚大,虽无称霸之心,却有济世之怀。蜗居一岛,并非其愿。看来李鱼要被唐柔雨说动了。”
    这般想着,她不由望向李鱼,心中又想道:“不论李鱼做何选择,我都会帮他实现他的梦,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鱼自然也要随鱼。”
    她忽然脸上一红,暗啐道:“我真是好不知羞,嘴上说要与李鱼当知己,心中却把他当郎君,要永远陪在他身边。我这般自欺欺人……李郎,李郎!”忽然又想道:“不该说嫁鱼随鱼,应该是《诗经》那一句‘甘与子同梦’,嘻嘻嘻。”
    她胡思乱想,一时失神,竟自笑出声来。
    笑声清脆玲珑,放情如黄莺出谷,返真如银铃随风。睡意朦胧的月下花草被笑声唤醒,偏又醉心于笑声之中,朵蕊恍恍惚惚,枝叶晃晃悠悠,做了个梦中醒,醒中梦。
    李鱼与唐柔雨不知上官雁为何笑得如此欢畅,均觉莫名其妙,不约而同现出疑惑表情,上下打量着上官雁。
    “啊……”上官雁也已意识到失态,心中好似有兔子在蹦跳,脸上更是热烘烘的,连忙掩住了嘴巴,又马上移开了小手,小心解释道:“我不是……我,我是瞎笑的,没有什么意思的。”
    李鱼见上官雁神态极不自然,为缓解她的不安,顺口道:“笑声很好听。”
    上官雁脸上更热,慌忙偏开了头,两只玉润般耳朵却已染透红嫣,月光下直如玛瑙一般。
    李鱼被笑声感染,心情大好,朗声说道:“冰雪仙子所言发人深省,但我既已接下神君之位,焉能半途而废?知难而退,又如何上得九天万里?”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唐柔雨睫毛微颤:“我已为你想好了‘神君之策’,只不知能否合你心意。”
    李鱼心头一动,对着上官雁长鞠一躬:“敢请仙子教我。”
    唐柔雨伸手扶住李鱼肩膀,笑道:“快起来吧。我可不敢当,不被说成鬼鬼祟祟,也就心满意足了。”
    李鱼略觉局促,唐柔雨已指点山河,侃侃而谈:“你化名胡玉风,与伐罪盟结下怨仇。假以时日,伐罪盟必知你便是胡玉风,必会与你及疏影阁清算旧账。
    依我看,倒不如来个先下手为强,利用神罚岛这股力量牵制伐罪盟,可谓一箭四雕。
    一来,伐罪盟为祸仙林,残害无辜。攻打伐罪盟,不但是清除未来隐患,也符合你除恶扬善的信念。
    二来,神罚岛之人,邪性难移,难以驾驭。让他们攻打伐罪盟,驱虎吞狼,大权尽在手掌;以毒攻毒,杀戮亦成善举。
    三来,神罚岛安逸多年,兵备松弛。这一场浴血大战,足可让那些高手恢复实力,焕然一新,不再是井底之蛙。
    四来,你威望不具,正可以借此大战赢得人心。内可以赢得神罚岛拥戴,外可以赢得仙林瞩目。那时你众望所归,振臂一呼,云集景从,消灭伐罪盟也并非痴人说梦。
    仙林人人称赞你击杀怀剑公子之能,其实他们称赞的不是你,而是怀剑公子。可若是你消灭伐罪盟,那意义与影响便完全不能。
    到那时,李公子才成为仙林中真正的骄子,才真正是仙林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上官雁眉眼动色,欲言又止,终是没有说话。唐柔雨这“一箭四雕”无比动听,却是说易行难,不堪深究。唐柔雨怂恿李鱼对抗伐罪盟,她又在打什么算盘呢?
    看到李鱼没有说话,唐柔雨嫣然一笑,继又说道:“诚然,消灭伐罪盟,于仙林十大门派而言,皆是难以完成的目标,并非不能,而是不愿。
    十大门派相互牵制,若是十大门派合力讨伐伐罪盟,多半各怀鬼胎,难以成功。若是某一门派以惨重代价消灭伐罪盟,无法更进一步,却反要遭到其他门派的侵蚀。这也是六大邪派能够长存的原因。
    但如今局势大不相同,圣儒门内乱不止,十大门派即将重排座次,天下英雄却已蠢蠢欲动,不再满足于十大门派主宰仙林的格局。
    更何况,妖界那边厉兵秣马,凶相已露,旦夕便要与仙林撕破面皮。无上会纵然手段通天,但想要维持十大门派的均势,怕也力所不逮。
    呵,我不否认,仙音宗很不满意无上会的制衡手段。我更可以断言,十年之内,维系千年的十大门派格局便会土崩瓦解,至少是暂时土崩瓦解。
    仙音宗希望在这场千年变局中占据主动,故而决定与李公子结为盟友,共同对抗伐罪盟。”
    唐柔雨的眼中忽然泛出奇光,恰如前一刻上官雁的笑声,率性而动人,真挚而醉人。眼波流转间,柔情与期许同时送往李鱼心间,似乎在幽怨诉说:“夫君,你我尚无缘为夫妻。但只是结为盟友,你也要拒绝吗?”

第170章 神君手段

    四日之后,超轶神君的葬礼如期举行。
    超轶神君终得入土为安,神罚岛众人如释重负。
    直到此时,才真正消散了那股无形压力。
    奇怪的是,只一瞬间,很多人忽然又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并不是想象中的解脱,反而忍不住去留恋去哀伤,仿佛没了这股压力,便不知道生存的意义。
    于是,许许多多人,黑袍的,紫袍的,白袍的,一齐将目光投向那俊美得不像个男子的新任神君。
    李鱼环顾全场,朗声说道:“蒙超轶神君青眼,着我执掌神罚岛。我虽不才,愿兴利除弊,去旧更新,以慰超轶神君之灵。
    今兹宣布五项新令,尔等谨记于心,各当自勉,毋负我望。”
    这些天中,李鱼很少与众人接触,神罚岛一切如常。甚至不少人今日才得以一睹新神君面目。自然而然,便有流言暗窜,对这位新神君有许多议论猜测。
    纳闷不解、狐疑不安、腹诽讥笑、冷眼旁观、倚老卖老、包藏祸心……数百种不同心思,皆在此刻凝聚于李鱼身上,端看新神君手段如何。
    李鱼已说道:“其一,自此刻此,附属八十七岛的赋税供奉减半。另于各岛设赈济堂,酌情抚恤孤贫。”
    不少紫袍人本身便是附属岛屿的岛主,闻言大喜过望,止不住眉开眼笑。一些紫袍人却是神罚岛派驻外岛的监使,当即怒火攻心,暗骂不止。
    却有黑袍统领暮云越众而出,嗫嚅上谏:“神君,若是供奉减半,神罚岛用度开支不日便将告急,还望神君三思。”
    李鱼早有考虑,淡然道:“璇玑宫中金玉千万,神极宫中珍宝无数,何患用度不足?便只是玄极宫中金椅玉阑,拆折下来,亦可支撑一年半载了吧。”
    “这……”暮云哑口无言,悻悻而退,却不由偏着头,斜着脚,手捻下巴,一副百思莫解的模样。
    众人亦觉诧异不已。李鱼的意思,竟是耗损神君之“私财”,救济神罚岛之“公务”。
    然而人生于世,钱财顶顶重要。便是高雅卓绝如超轶神君,对于财帛珍宝亦是来者不拒,多多益善。若无钱财,何来满屋金石鼎彝,何来满室古琴名画?若无钱财之俗不可耐,何来风范之清雅脱俗呢?
    然而,这位年纪轻轻的新神君却对钱财不屑一顾,这是少不更事呢还是故作姿态呢?
    众人尚在纳闷之中,李鱼已继续道:“其二,凡神罚岛之人,皆不得滥杀无辜,不得恃强凌弱,残害百姓。”
    此言一出,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顿时叫众人按捺不住,轻声嘀咕便汇成了沸锅之汤,滚滚直冒着热气。
    神罚岛之人,素来是漠视人命,尤其是漠视那些毫无修为的蝼蚁百姓的人命。甚至很多人在这海外孤岛,全靠折磨他人为乐。
    如今新神君却让众人收敛心性做好人,简直是让猫儿不吃腥,不可理喻嘛!这位新神君是不是犯糊涂病了?
    李鱼并未受到这许多目光和语声的影响,他的身体如孤松般挺立,他的眼神如星辰般明亮,掷地有声道:“若有作奸犯科、虐害百姓者,我定饶不赦。”
    这一声之后,数百人群的嗡嗡喧闹忽然禁止如水。
    众人奇异发现,身边的人都突然停止了说话,然后发现自己也突然合上了嘴巴。
    因为,众人都在毫无征兆中感受到了一股沉重的压力。
    不同于超轶神君的压迫感,却同样让人不敢放松神经,让人不敢肆意呼吸。
    那俊美得不像个男子的新任神君,眼中正发出了慑人的光芒,顾盼之间,威风凛凛。
    这一瞬间,俊美不见了,稚嫩不见了,只剩下不怒而威的气概,如同一位君临天下的帝王,颁布下金科玉律,不容他人置喙。
    许多人心中不由泛起了寒意,忍不住想道:“大家都传说,超轶神君死在新神君手上。超轶神君让杀他的人接管神罚岛,可见新神君必有过人之处,这才能赢得超轶神君的敬重。
    可是,新神君命令我不准滥杀无辜,那实在太难了,万一我一个忍不住,岂非就……这可怎么办……”
    上官雁立在一旁,静静望着李鱼,心中别有感慨:“自古道邪不胜正,这话很有道理。不但好人会敬佩正人君子,连坏人也会敬佩正人君子。只不过,却需要那顶天立地的君子,才足以震慑坏人的邪心恶胆,让坏人感受到他们内心之中的恐惧。”
    李鱼与独眼老婆婆柳柳柳对视一眼,沉声说道:“我今特设刑罚司,由柳前辈担任刑罚长老,负责监察全岛之责。稍后柳长老会细说诸条戒律,尔等皆须牢记在心。”
    柳柳柳上前拜倒:“属下定不负神君所托!”
    李鱼连忙将柳柳柳扶起,诚挚感激道:“全赖前辈襄助。”
    李鱼虽然对神罚岛诸人并不熟悉,但他记得当日是柳柳柳最早向他认主效忠。显然,当时柳柳柳并非向他效忠,而是向超轶神君效忠。
    由此可见,柳柳柳当是超轶神君心腹之人,也是暂时最值得信赖之人了。因此,这几天里,李鱼主动与柳柳柳商议戒律规条,倚仗柳柳柳之处甚多。正是这几天的相处,让李鱼决定将刑罚司这无比重要的位置交给柳柳柳。
    柳柳柳退在一旁,众人面色各异,李鱼已继续道:“其三,既设刑罚司,罪山已无存在必要,即刻罢弃。至于罪山上的罪民,依照新戒律,罪大恶极者直接处死,不得折磨。罪不至死者,各按戒律而行。善后诸事,便由飞云统领负责。”
    飞云想不到自己居然会被新神君点将,虽然这是一个苦差事,但至少说明自己在新神君心中的分量,当即有样学样,跪倒拜谢:“承蒙神君信任,属下必当竭尽全力。”
    “起来吧。”
    待飞云退下,李鱼才说道:“其四,怡情园之设,荼毒女子,有违天理,即行关闭怡情园,将内中女子遣返其家。”
    众人面面相觑,眉目间显示不满,却是不敢出声。
    暮云眉毛皱起,欲言又止,一时迟疑不定。待李鱼说到“其五”,暮云已是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竟又越众而出,道:“神君,属下斗胆。关闭怡情园一事,仍是有所疑问。”
    见到李鱼的眼中并没有愤怒不快,暮云稍稍松了一口气,复又小心翼翼问道:“若是那怡情园中的女子,还有那些男子,不肯离开怡情园,又如何处理?”
    李鱼不免一呆。
    暮云的话,倒也有些道理。人间世中,偏有这等不合理却存在的怪现象。
    便是那地处西鄙的云来镇,小小镇上竟也有秦楼楚馆。这其中有许多是被坑害的女子,却也有一些是心甘情愿跳入火坑、死也不肯离去的女子。
    纵然有心为善,然而被救的女子不但不感激你,反以为你多管闲事,反以为你破坏了她的美梦,那又何苦来哉?
    众人见到暮云一句话把李鱼弄愣住,不免感激起暮云来:“不愧是二统领,肯替兄弟们说话!那怡情园中不只是色之一字,简直是人间天堂,乐子无穷。若是这般没了,可如何得了?”
    又有人越看李鱼越不顺眼,感觉李鱼桩桩件件新规都是和自己作对,心中不由酿出愤怒来:“新神君自己不去玩乐,却要管起兄弟们。又要我们不杀人,又要我们不玩乐,委实可恶!
    可惜他却是神君,说什么是什么,我们只能听他的。哼,他一个陌生外人,凭什么当神君?若是哪位统领胆子大点,若是兄弟们心齐一点……”

第171章 王者之风

    怡情园一方面为超轶神君笼络人心,一方面又为超轶神君攫取金钱。
    看似软媚迷人的怡情园,其实是超轶神君精心打造的嗜血利器,于神罚岛体系中占据重要一环。
    但李鱼却下定决心,要摧毁自己手上这柄这杀人不见血的利器。
    其实,关闭一个怡情园,又能如何呢?
    世风浮浪,人心难定。
    醉生梦死,愿为蝴蝶,本就是很多人穷尽一生的追求。
    便是圣人生当此世,也未必能够移风易俗,更何况自己只是威望不具的年轻小子呢?
    但李鱼并不因为这一点顾虑而动摇心念,因为他在那胡天胡帝之中听到了隐隐哭声,听到了那被压迫欺凌的弱小生命的辗转声吟。
    他已忍了这许多天,他绝不肯再拖延下去。
    但他正要开口之际,心中忽又一动,却向“绝海神针”薛大娘点名发问:“薛前辈,你一向掌管怡情园,何不说说你的看法?”
    薛大娘身穿彩衣,徐娘半老而风韵犹佳,衣裙款摆,盈盈下拜:“属下身为女子,多少懂得女子之心。
    自古而今,有哪一个女子愿意久堕风尘,终日价迎来送往、虚情假意?又有哪一个女子不愿寻得归宿,共此生白头到老、举案齐眉?
    属下曾多次向超轶神君进谏,请求关闭怡情园。奈何超轶神君日理万机,倥偬无暇,这一向便搁置下来。
    而今神君行兴废之举,定乾坤之理,施甘霖于女子,布德泽于众人,真乃上合天心,下顺人意。属下喜出望外,又何敢有一言龃龉?
    只是,怡情园里几百号人,难免有一时悟不透这道理的。再者,这些人别无生计,也得妥善安排。
    属下以为,今日可先行遣散园中有意从良之人,至于彻底关闭怡情园,尚须……”薛大娘微微顿了一下,似在筹谋时日,继而道:“半月至一月时间。”
    众人本以为有暮云带头,薛大娘会紧随其后,据理力争,让新神君打消标新立异之念。谁知道,薛大娘非但没有劝阻,反而极力赞成,竟要在半个月内彻底关闭怡情园。
    众人不由得各自痛骂,秽语连天,在心中把薛大娘骂了个祖宗十八代:“呸,什么东西啊!从来便是她逼良为娼,狠毒害人,这会儿倒文绉绉装扮起来,一副猫哭耗子的鬼样子!”
    “玛德,老子不知道给这贱人赚去多少钱,这会儿却只知迎合新神君之意,还说什么上合天心,下顺人意,玛德,惺惺作态,真想吐她一身……”
    暮云心中却是“咯噔”一下,越发惊疑不安:“怡情园是薛狐狸立身根本,她竟会这般轻易撒手?
    难道说,她真的已对新神君心悦诚服?难道说,超轶神君曾给她下过密令?可我没得到丝毫消息啊!昭云当场被逼自杀,超轶神君他……难道说,薛狐狸嗅到了什么风吹草动……”
    思忖间,暮云情不自禁觑眼望向李鱼,但觉眼前这位新神君气势迫人,不怒自威。他又觑眼望向上官雁,但觉她气质脱俗,清丽如仙,心中再是一跳:“新神君究竟是何方神圣……”
    此际却无暇深思,暮云竟是跪在薛大娘身旁,恭声道:“属下见事不明,听了薛大娘一番话,才知神君高屋建瓴,恩深德厚。还望神君恕我失言之罪。”
    李鱼不料事情如此顺利,反是吃了一惊,便又扫视全场,沉声道:“诸人还有异议否?”
    众人异口同声:“谨听神君之命。”
    李鱼剑眉一轩:“既如此,闭园之事便交由薛前辈处理。对了,还要麻烦沙前辈多加费心,从旁协助薛前辈。”
    “白眉老叟”沙天轻轻“咦”了一声,随即在人群里喊道:“神君,你叫老头子来管这些脂粉堆的事情,真是异想天开,有趣,有趣得很!也罢,这活我接了。”
    薛大娘脸色微变,起身退在一旁。彩色衣裙依旧款摆,却少了些自然的摇曳。
    数百人群再度陷入沉默,忐忑等待李鱼第五项新令的宣布。
    却听李鱼道:“其五,神罚岛已与空翠岛了断恩怨,不日便将出兵仙林,殊死搏战。故而当务之急便是整军经武,提升实力。诸位统领一向节制各部,训练重担自然要压在你们肩上。”
    暮云再度出列,与另外五位黑袍统领齐齐领命。独有飞云先甜后苦,暗恨不已:“神君单单夺了我的权柄,真是岂有此理。哼,我亲手带出来的人,其他人可别想染指。罪山之事,先随便敷衍他一下……”
    顺利宣布完这五项新令,更没有遇到设想中的发难,李鱼稍稍松了一口气。
    但瞧见众人互换眼神、虚与委蛇的模样,李鱼明白众人多半是阳奉阴违,并未真正认可新令。
    此念一生,李鱼猛然一甩衣袖,目中再放神光:“新令如山,无可动摇。若有不满新令者,尽可离开神罚岛,本神君绝不阻拦。但须记住一点,若是有人胆敢残害无辜,无论天涯海角,还是碧落黄泉,本神君定不相饶!”
    无可更改的话语,象征无可动摇的决心,如同一柄利剑直刺入众人心间,叫众人不寒而栗。
    天还是那个天,可似乎一切都不同了。
    无论是抗拒还是顺从,众人目送着李鱼与上官雁并肩离去,所能做的只能是沉默而已。
    回归璇玑宫的路上,上官雁时不时打量着李鱼,却并不主动说话。
    李鱼脸颊发热,大不自在,只好主动求问:“上官雁,你这目光是什么意思?是我刚才表现不好吗?”
    上官雁噗嗤一笑:“不不不,我是觉得你刚刚站在台上,真有点像是神君的模样。你让沙天去牵制薛大娘,的确是一步好棋,这种随机应变的本领,连我都要佩服三分了。”
    李鱼苦笑道:“莫要打趣我了。名缰利锁,好不自由,可惜一时甩不脱这神君之名。”
    老实说,李鱼很讨厌自己对神罚岛众人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然而众人并非善类,暂时也只能借用超轶神君赋予的“威权”了。
    古人言驭下之道,法、术、势缺一不可。李鱼自觉无法无术,只好在这“势”字上下功夫了。
    只是李鱼自己也未察觉,他的凛然威势乃是融合强者霸气与君子正气,恰似王者之风,沛然大盛,方有震慑全场之奇效。
    上官雁嘻嘻而笑,好半晌才说道:“我看你今生都难得逍遥了。万仙大会召开在即,你既与仙音宗订下盟约,自然不能错过这场盛会。神罚岛这边尚未安定,便又要跑到万剑谷去。”
    明明是前途艰难,李鱼心中却忽然想道:“又过了这许久,师父,你身上的伤,好彻底了吗?”

第172章 十面埋伏

    接下来十天,李鱼巡查神罚岛各处,又亲往附属岛屿了解民情,几乎没有空暇时间。

    好在众人皆受约束,一切风平浪静。李鱼虽是忙碌,倒也颇感欣慰。

    第十一天一早,李鱼与上官雁便向柳柳柳辞行。

    柳柳柳独眼带有忧色,语气凝重:“神君新令雷厉风行,众人口服而心不服。神君不先巩固根基,反在此要紧关头离开神罚岛,岂不给人可趁之机?

    神罚岛一旦生变,神君相隔万里,纵有通天手段,怕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属下以为,神君尚不宜离岛。不然,神罚岛分崩离析,就在不远了。”

    李鱼扶起柳柳柳,开诚布公道:“前辈丹心一片,李鱼感动万分。只是,神罚岛想要壮大,关键不在于神罚岛的小打小闹,而在于抓住仙林变化之势。

    万仙大会召开在即,圣儒门地位是退是留,将对今后大势有至关重要的影响。若是错过此次盛会,无法探明十大门派的立场与虚实,神罚岛接下来的路必是南辕北辙,艰难无比。

    若是蜗角自娱,不顾大势,且不说将来如何,神罚岛踏足仙林的第一战必将吃尽苦头。众人再怎么辛苦备战,都只是白白牺牲罢了。

    更何况,以我个人而言,因与圣儒门主有杀子之仇,今后神罚岛与圣儒门是仇是盟,皆须依赖此次万仙大会而早做决定。

    至于那些心怀鬼胎者,呵,我这一去,正可以引蛇出洞,早些分辨黑白。我与前辈说过的,我之所以当这个神君,只是想要做一次试验,看看会不会有人改邪归正。

    老实说,神罚岛真要改旗易帜,不认我这个神君,与我也没有什么影响,无非是多了几百个几千个敌人而已。

    我还是那句话,那些无法改变的坏人,只有死才能让他们改变!”

    柳柳柳清楚感觉到李鱼与神罚岛的疏离感,不由眉毛暗皱,暗叹连连。但仔细一想,李鱼所说确实有些道理。再者李鱼去意坚决,她也不好以下犯上,执意阻拦。

    “也许这位新神君真能为神罚岛开创新局吧。”这般想着,柳柳柳不再坚持,表态道:“神君跳出一岛,着眼天下,当真拨云见日,令属下茅塞顿开。

    神君放心离去,属下这副老骨头还有些气力,定不让贼子兴风作浪。”

    李鱼脸颊微热,连忙道:“不瞒前辈,这一番见解,并非我所能想出,全赖我那位仙音宗朋友出谋划策。”

    柳柳柳不由愣住,随即眉角展开,老枯脸庞似也有了勃勃生机:“属下越发佩服神君了。恭祝神君一帆风顺,早日归来。”

    李鱼施展彩云追月诀,振衣长空,俯瞰山河,尽情体会这阔别已久的御气之法,心情惬意而自在,对于天地之道又多了一层领悟。

    照夜雪狮亦是兴高采烈,撒开了腿奋力急追,不让自己落在李鱼之后。

    上官雁坐在雪狮背上,直望着李鱼率意潇洒的身形,一手托着腮,一手下意识抚着雪狮的背毛,笑意逸出嘴角,暖意流遍心间。

    面对面望着,心里还是想着他。

    滚滚红尘之中,能有此际陪伴相守,能有此刻喜乐安宁,便觉得人生到底是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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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看着玉笛谷越来越近,李鱼忽然生出忐忑来。

    明明如此牵挂,明明想要早一刻见到师父,可这一颗心啊,却为何越来越紧张,越来越害怕。

    李鱼甚至忍不住想要转身逃离,再不去见那千树梅花,只将满腔思念寄予清风白云。

    忽听上官雁喊道:“李鱼,等一等。”

    李鱼立刻停住身形,侧头望去,只听上官雁道:“我许久未见胡姐姐,可不能空手前去。有了,胡姐姐爱吃梅花糕,我要去买一点带上。”

    李鱼打趣道:“依我看,你这分明是借口嘛。是你自己嘴馋绿豆糕了吧?”

    “大胆蛔虫,竟敢揭破我的心意!”上官雁嘻嘻而笑:“陈记的绿豆糕,清雅绵柔,入口软糯,最可贵糕中一段淳朴气息,让人无法忘怀。只知道说我馋嘴,你之前不也吃得停不下来吗?”

    李鱼本是近乡情怯,能有这一段缓冲,恰是正中下怀,连声道:“是是是,我也极爱吃。快请引路吧。”

    陈记糕点铺并不在通衢名都,而在偏远镇甸余家集的一条主街上。

    此时已是下午申时,人们多在田地里繁忙,那些售卖“包子”、“烧饼”的小贩也多在田地附近叫喊。主街上人行稀少,显得颇为冷清。

    上官雁熟门熟路来到陈记糕点铺,尚未进门,先行喊道:“老陈叔,我又来买绿豆糕啦。这一向生意还好吧?”

    照夜雪狮早就化作猫儿大小,跳在上官雁肩膀之上,探头探脑,瞪大眼睛打量着这间陈旧寒酸的店面。

    却见一名身穿蓝色补丁旧衣的小老头急急迎了上来,笑眯眯道:“全赖仙子照顾,小老儿的生意很不赖呢。”

    上官雁吃了一惊,心内顿生警兆:“老陈叔一向喊我雁姑娘的,怎么莫名其妙喊我仙子呢?”

    她也不着急揭破,与李鱼一齐进了店,随口问道:“老陈叔,上回你外孙女生了病,我给她喂下一枚药丹。她的病没有复发吧?”

    “仙子,还有这位公子,快尝尝今天新做的绿豆糕。”小老头将绿豆糕递到了上官雁两人面前,这才道:“那丫头靠着仙子的灵丹妙药,如今活蹦乱跳,好得不得了呢。”

    上官雁伸出纤手,作势去接绿豆糕,指尖倏然迸出两道白光,快逾闪电,锐比刀锋,便要刺穿小老头身躯。

    上官雁的攻势毫无征兆,剑气又是近在咫尺,照理说小老头难逃一劫。

    谁料小老头身躯忽然散开,竟是化成一滩蓝色流水,迅疾流向后院。

    李鱼进门之时得到上官雁眼神提示,早已凝神戒备。他虽然诧异于上官雁的失手,手上招数可没有丝毫迟疑。

    桃花扇摇动间,一招“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真气演化出一座颠扑不破的囚笼,堵住了四面八方,将那摊蓝色流水牢牢困住。

    蓝色流水如一条慌不择路的蛇,发了疯般上下窜动,却怎么也钻不破屏障。

    困兽之斗,所得到的只是头破血流。没一时,蓝色流水便萎缩成一团,不住痛苦哀嚎。

    上官雁上前一步,怒声质问:“你是什么人?老陈叔呢?”

    “早就说投毒之计没用了。不过嘛,霜月仙子,你还是眼拙了。你没瞧见,影凤脸上不就是那老家伙的人皮吗?桀桀桀。”

    一声怪异枭笑,并非出自那假冒的小老头,而是来自后院。

    更有无边杀气随着枭笑而炸裂蔓延。

    轰!

    这一间维持了数十年的陈记糕点铺便在十面埋伏中灰飞烟灭。

    迷乱的砖瓦,悲泣的尘土,不只是为老陈头哀悼,也是为上官雁与李鱼哀鸣。

    阴谋,杀气,威压。

    四面八方都是高手。

    森罗狱、伐罪盟、灭魂殿、绮罗香,四大邪派的高手居然齐集在这偏僻的余家集中,等待着鱼燕主动落网。

    上官雁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手上也不由自主渗出了冷汗。

    可是,因为有李鱼在身边,她不会畏惧,她必须勇敢。

    “铮!”清音啸月,霜芒闪动,上官雁已握住怜星神剑,横眉冷对森罗狱的冥王:“我很好奇,摘星楼的叛徒究竟是谁?”

第173章 始乱终弃

    当日上官雁前往十万大山寻找火玄珠,行踪甚是隐秘。中途遭遇森罗狱截杀,上官雁也只以为是一次意外。

    但结合眼前危局,上官雁已可断言,摘星楼必然出了叛徒,才会有森罗狱这第二次的截杀。

    上官雁偏爱陈记绿豆糕,而陈记糕点铺偏僻无名,上官雁只与掌门师姐及摘星楼中几位尊者提及过。

    但那几位尊者皆是摘星楼肱骨老臣,非只位高权重,更是德高望重。上官雁实在不敢相信她们中会有人勾结森罗狱,出卖摘星楼。

    森罗狱自“森罗狱主”而下,依次是冥王、阎君、罗刹、孟婆、判官。其下更有双煞、无常、夜叉等不入流角色。

    森罗狱各级若有折损,择优递补,而不改变称号。譬如邪海双煞死后,位置便由冥红与冥墨代替,依然称为双煞。只不过,他们要与邪海双煞划清界限,私下里总爱自称“冥幽双煞”。

    眼下森罗狱方面,冥王而外,之前截杀上官雁的阎君、罗刹、孟婆三大高手俱都在场,足见森罗狱对此次行动的重视。

    是以上官雁单刀直入,特意点明“摘星楼存在内奸”,希望借此惊诧森罗狱,寻觅一丝扭转乾坤的战机。

    哪知道森罗狱众人虽然脸现诧异,精神却未有丝毫松懈,一个个门户谨严,不露破绽,显然吸取了上次失败的教训,再不敢大意失荆州。

    阎君目现凶光,将噬魂刀横在身前,狞声道:“你已是瓮中之鳖,也不怕你知道,是那星沉尊者通风报……”

    “住嘴!”冥王怒斥一声,阻住阎君话语,手指更弹出一缕黑气,宣示雷霆之怒:“就凭你不知轻重,我便可以当场废了你阎君之位!”

    阎君料不到冥王竟会朝自己下手,霎时右肩被切开一个大口子,血流如注。那一柄噬魂刀也因吃痛而把握不住,“咣当”一声,跌落在地。

    阎君却不敢有丝毫怨言,也不顾上官雁黄雀在后,忙不迭向冥王下跪求饶,将一颗大脑袋磕得地面砰砰响:“冥王息怒,我知道错了,再饶我这一回……”

    未向敌人动手,先拿自家开刀,森罗狱这一出闹剧自是引得众人侧目,场中甚至肆无忌惮响起了几声讥笑。

    但上官雁并未因此意外而主动出击,相反她心潮起伏,思虑万端,一时陷入迷惘:“竟是星沉尊者!她清净自守,心性悠然,怎可能是见利忘义之徒?难道说,森罗狱弄了一出反间计,想让摘星楼自断臂膀?但那阎君向来口无遮拦,又因胜券在握,真有可能漏出机密,不然冥王何以在群邪之前当场翻脸……”

    上官雁一霎失神,灭魂殿的尹伤已抓住时机,左手祭出一枚“九天十地搜魂镖”,右手发出一枚“夺神绝命针”,疾如流星,双管齐下,毫无怜香惜玉之心。

    与此同时,一名黑衣剑者化身一道旋风,瞬影一移,身形已至上官雁背后,将一柄绿芒阴森的短剑鬼魅般递出。

    这两人的偷袭可谓电光火石,迅快绝伦,然而他们的杀招都如泥牛入海,茫无消息。

    因为,上官雁的身边有一个李鱼。

    李鱼运转神思诀,心念动处,正是一心两用,一股真力以柔克刚,“华年倏川驶,雅量浩海纳”,直面威力强大的绝命针与搜魂镖,令其铩羽而归;一股真气以雄胜雌,“天昏地黑蛟龙移,雷惊电激雄雌随”,其势如天罚雷殛,后发先至,好似虚空里放出紫电惊蛟,霎时将黑衣剑者撕成碎片。

    上官雁与李鱼心有灵犀,不必李鱼招呼而早已挪闪身形,翩翩白衣未沾半点碎片,恰似惊鸿照影,清霜见月,于生死危局间愈显风姿。

    “死到临头,兀自逞强当护花使者呢。”一声尖利讥诮响起,却是与李鱼有着断臂之仇的绮罗香小丫环紫鹃。

    紫鹃望着李鱼,两只眼睛好似毒蛇般发出惨绿色光芒,但那两颗眼珠却是炙热而赤红,于仇恨而外更有一种激动,此生前所未有的战栗与雀跃。

    紫鹃深吸了一口气,借此压制内心的躁动,然后冷语嘲弄道:“只是可怜了那丑丫头。你毁容之时,饥不择食,连丑丫头也不放过。丑丫头一片痴心,怎想得到你负心薄幸,一恢复容貌,便始乱终弃,将她弃如敝履呢?”

    紫鹃身后,乃是十六名美貌女子,岁在妙龄,身着华服。

    这些绮罗香女子的衣服在颜色与款式上各有不同,但与紫鹃身上红衣一般,皆缝有一朵醒目的牡丹花印记。

    听到紫鹃说李鱼曾与一名丑丫头有过恋情,诸女均现出了诧异之情,不敢置信。不少人心中更是不肯相信,只将含情双目不住逡巡着李鱼的眼睛、眉毛、耳朵、鼻子和嘴唇,痴想道:“这样英俊迷人的男子,还真舍不得向他动手哩……”

    紫鹃乱泼脏水,李鱼固然是冷漠以对,上官雁亦是波澜不惊,不屑与群邪分辩。

    他们一为公义,一为情谊,此刻所想的乃是同一件事,那就是要为老陈头报仇。故而两人均是苦思冥想杀敌之策。

    只可惜双方实力悬殊,虽然李鱼抢先击毙了一人,敌强我弱的局面并无改观,更非所谓急智奇谋所能轻易破解。

    伐罪盟“血狮会主”人如其名,狮鼻巨口,唇厚齿黄,尤其是一头血红色蓬乱头发,酷似一头血狮。

    眼见森罗狱、灭魂殿、绮罗香俱有表态,血狮会主亦是不甘寂寞,当下怒吼一声:“李鱼小子,招惹伐罪盟是你这辈子最愚蠢的决定。今日,俺要为血狼会讨回血债,祭拜俺兄弟在天英灵!”

    伐罪盟乃是由两帮十三会联盟而成,今日到场的除了血狮会主,尚有血蟒会主与银钩会主及三会手下七名堂主。反而李鱼那名熟人,血狼会残余“邱鸿宇”,居然没有到场。

    李鱼与上官雁一直不动声色,但听到血狮会主之言,均是眉头暗动,无可避免添上一层隐忧。

    李鱼化名胡玉风,替白鹭堡击杀血狼会主,在仙林中尚属机密。何以血狮会主言辞凿凿,认定李鱼便胡玉风呢?

    目前知道李鱼身份的,只有唐柔雨、张羽、薛逸峰等人。唐柔雨等人离开神罚岛只有十几天,消息怎么会这么快泄露,又怎么会传到邪派耳中?

    是丐门有意传出消息吗?还是说唐柔雨果然包藏祸心,设下借刀杀人之计,利用伐罪盟等人来除掉李鱼?是不是因为这阴谋,唐柔雨才极力劝说李鱼回转仙林?

    想到此节,上官雁心中更泛起一股寒意:“六大邪派各有嫌隙,但这一次却是群邪毕集,又赶在万仙大会即将召开的关口,他们的用意真只是抓住我和李鱼报仇泄愤吗?难道说,他们想要用我们两人来酝酿一场更大的阴谋?”

    想到此处,上官雁当即改变了心意:“原本我想着与李鱼同死一处,也算无憾。但事情恐怕还牵涉到摘星楼,牵涉到仙林大局,我却不能轻易说死。”

    怜星神剑心随意转,一招“皓月冷千山”,剑气毫无征兆冲向牛斗,却是一聚便散,向群邪漫洒下凄冷月光。

第174章 欲醉不能

    面对上官雁玄奥剑式,冥王不敢怠慢,暴喝道:“诸位好朋友,一齐动手!冥蛇绞杀场!”但见他双掌推出两道惨绿磷火,半虚半实,急窜直上,将众人头顶那片月光烧个一干二净。

    更见两道磷火余威不歇,向两旁蔓延扩散,却是替代月光行使洒落之责,噗噗噗直往地上掉落磷火。

    十八点磷火一沾地面,立即化为十八条狰狞绿蛇,“嘶嘶嘶”吐着蛇信子,将四面八方围了个水泄不通。

    余家集主街左右两排房子亦在瞬间被绿蛇缠绕,虽无红光冲天之烈,却胜炙火焚身之酷,匍匐倒地,哀鸣不已。

    阎君立志将功折罪,手握噬魂刀,一刀“阴风狂煞”,掀起惊天魔潮,与罗刹、孟婆两股真力泾渭同流,气势汹汹,一股脑冲向上官雁与李鱼两人。

    同一时间,血狮会主对同伴作了个手势,各自施展平生绝学,各色真气迷蒙漫天,正如狮子搏兔,全力猛攻,要在一招间鼎定乾坤。

    灭魂殿的尹伤也与四名黑衣人飞在半空,鬼魅般转动身影,不住向上官雁两人施放暗器。独有紫鹃冷哼了一声,与十六名绮罗香女子退在一旁,好整以暇,作壁上观。

    杀气遮天盖地,狂澜无可逃避,但李鱼并没有感到恐惧。

    与超轶神君那一战,李鱼已领略过绝顶高手的威势。与超轶神君相比,眼前高手虽多,还不足以让李鱼低下眉角。

    但此刻的李鱼,眼中却有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这种无力感从眼中直到心间,让李鱼血液凝固,浑身发冷。

    哪怕他神思疾转,身形疾飞,哪怕他不避冥蛇,不顾罡风,却还是晚了半步,眼睁睁看着一名老婆婆被惨绿冥火烧成了灰烬。

    此时的余家集,青壮皆在田地干活,街上少有行人。陈记糕点铺倒塌之时,周边商铺店主见到这许多凶神恶煞,自是忙不迭奔窜逃命。

    可这两排房子中,依然有腿脚不便的老人,依然有尚在襁褓的婴儿,虽然感知到危险降临,却根本来不及离开。

    就算是李鱼,等他发现屋子中还有人的时候,也已经来不及了。

    远处有一名大汉疯一般跑将过来,嘴中狂喊着:“娘啊,娘!”慌不择路中,大汉撞到了田间的老黄牛,噗通一声掉入了水塘,四肢无力划动着。从此之后,他就像水塘中腐烂的淤泥,再也看不到蓝天了。

    远处有一名妇女疯一般想要从众人的横抱中挣脱出来,嘴中狂喊着:“儿啊,儿!”用尽了气力,妇女也咳不出心中的血,只在满脸纵横的泪水中与无辜稚子诀别。能扛动上百斤的稻谷,却对付不了眼眶的泪水,眼珠无力承受着。从此之后,她就像农田里枯败的秸秆,再也盼不到春天了。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就因为弱小,就应该承受苦难吗?

    至尊眼中,皆是蝼蚁。就因为强大,就可以漠视生命吗?

    李鱼三令五申,不准神罚岛之人残害无辜。可是仙林之中,无时无刻,都有无辜的生命在受难。

    不要说邪派中人嗜杀成性,即便是十大门派,又何尝珍惜过凡人性命,又何尝不是为了目的而殃及池鱼,滥杀无辜?

    拥有了强大的修为之后,却还是把普普通通的凡人视作一条生命。像李鱼、上官雁这样的人,仙林中本来不多。

    李鱼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但此时他还是感觉无力。

    无力改变。

    无力回天。

    甚至因为他李鱼,又多了一场凡人的灾难。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这一瞬间的李鱼,是如此的无力。

    可是,这一瞬间的神思诀,却是如此的自然而然。

    “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谁陈。”

    红光孱弱,桃花扇低鸣,与李鱼一起演绎着无力、自责与伤心。

    漫天杀气包围着李鱼,张牙舞爪,却怎么也无法侵入李鱼身躯。

    众人越是催使真气,越是兵临城下,便越是感觉到李鱼周身有一股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屏障。

    那看上去轻飘飘的扇子,那看上去软绵绵的红光,分明已走投无路,衰弱无比,却为何留有一股坚不可摧的韧力?

    冥王眉头一皱,暗忖道:“这便是震惊天下的神思诀吗?难怪我等守株待兔,狱主却仍严令我等不得轻敌。还有那上官雁,似乎修为也提升不少……”

    上官雁不知李鱼为何发呆,连忙一招“霜芒星天”飞身援护。忽见李鱼仰头大喊道:“乡亲父老,是李鱼对不起你们。这点钱你们拿着重建家园吧。”

    说话间,李鱼将百宝囊中金银珠宝全数抛向数里之外,一时金玉齐鸣,呼啸而歌。

    血蟒会主冷笑道:“好一个李鱼,竟敢将我们视如无物!玩仁义道德那一套,和谁假惺惺呢?”

    银钩会主接口道:“好得很哇,把李鱼抓住之后,我们让他亲眼见见十里三乡被屠灭的美景!”

    李鱼之所以无力,是因为他心中尚有“大雅”。李鱼之所以还留有韧力,也是因为他心中还有“大雅。

    “这条路再难,李鱼也会继续走下去。”

    血蟒会主的挑衅,银钩会主的叫嚣,让李鱼的俊脸罩满了煞气。

    尸骨无存的老婆婆,惶恐逃命的老百姓,却让李鱼的眼角充满了悲悯。

    杀心与佛心,掺杂着李鱼欲醉不能的悲哀,终于水到渠成,在邪氛狂嚣中演绎出一首酣畅淋漓的《将进酒》。

    以前李鱼吟诵李太白这首《将进酒》之时,总觉得自己与李太白隔了一层,声到之处意未到,意到之处韵未到,韵到之处神未到。

    而此时,理想与现实,振作与消沉,坚守与寂寞,自信与怀疑,皆在慷慨悲歌之中融会贯通。

    天马断辔鲸横涛,银河星泄万里寒。李鱼口中吟诵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桃花扇亦是变无力为悲壮,蓦然发出慷慨龙吟,配合着李鱼的吟诵,将耀目红光明照万里,让天下人都记住这一抹壮丽的红。

    冥王忽觉胆寒,脱口而出道:“大家暂避锋芒。”

    明明是众人包围李鱼,但冥王这一瞬间只想躲避,只想让所有人跟他一起逃避。

    但是,来不及了。

    银钩会主眼睁睁看着一道所向披靡的红光袭向面前,那是一股无可撼动的威压,那是一段绝世无双的锋芒。

    银钩会主完全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任由自己的身体被四分五裂,只能在黄泉路上留下自己的惊怖。

    世上怎会有这样不可思议的法诀!

    这也是所有人的惊怖。

    所有人都感觉到,只是眨眼之间,李鱼的气势已完全不同。

    紫鹃神色变换,银牙咬碎,却是立即吩咐道:“李鱼太过棘手,只好与那些臭男人联手了,列阵吧!”

第175章 三境合一

    冥蛇绞杀场具有吞噬活物生机之能,绞杀两字正是取冥蛇汲取生机,令人不得喘息,犹如绞杀时窒息而终至气绝之意。

    然而那群冥蛇被桃花扇红光一照,如雪遇火,倒似自家遭遇了绞杀酷刑,尽数孱弱委地,奄奄一息。此时恰逢银钩会主被红光撕成碎片,冥王当真是又惊又惧又怒。

    虽然乐见伐罪盟损兵折将,但银钩会主死得如此凄惨,冥王免不得兔死狐悲,更凛然于此次任务的艰巨。

    当此之际,冥王再不敢有“驱虎吞狼”之心,当即怒吼一声:“冥王令下,天地无生!”便见他双掌再泛惨幽绿光,半空里忽然裂开一道巨缝,放出一枚横扫八荒的冥王令牌,恰似鬼门关失陷,万千恶魂争先恐后涌出,于人间降下幽冥浩劫。

    李鱼却是浑如不见,只是沉浸在《将进酒》的意境中。吟诵一句“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叹息之中唤起红光千道,好似用白发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大席子,朝着绿光一卷,将那群幽魂通通拦截。

    再听李鱼吟诵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席子忽然变成了酒壶,那壶口醉气熏熏,恰对着怒气冲冲的冥王令,一瞬交锋已是无量劫过。

    正是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冥王令的杀气竟被醉意俘虏,消敛了须发怒张,只成为燕饮投壶的玩具,殷殷劝着饮酒者再饮一杯。

    却有灭魂殿暗器齐发,缠手缚脚,拖住桃花扇进攻步伐,令冥王得到喘息之机,再行攻伐之计。

    另一厢,阎君、罗刹、孟婆围攻上官雁,却只能眼睁睁瞧着上官雁突破包围援护李鱼,均是大感愕然,进而愈增羞恼,愈添忌恨。

    他们曾与上官雁大战一场,熟谙上官雁星月剑法的路数,但今日交手,惊觉上官雁功力大增,颇有无从下手之感:“这小妞实力突飞猛进,真是有够邪门的。今日若不能将功折罪,我们三人在森罗狱中将是一落千丈。”

    其实上官雁之所以提升极大,不单是因为她在剑法领悟上的灵心慧质,更多却是因为艰苦修炼。自从十万大山遇险之后,她便花了许多精力在练剑之上。

    其后上官雁与魔音宗“荒诞八怪”缠斗、与超轶神君旷世一战,又受唐柔雨“诗乐合璧”启发,于星月剑法便多了几分领悟。

    尤其是李鱼视察神罚岛这十来天,上官雁暗思李鱼前途艰险,也不赏花赏月,竟是将全部精神都放在修炼之上。总因她内心安乐,咬定目标,练剑便无旁骛,十日间所得反胜过以往数年。

    故此面对着阎君“阴风呼啸”、罗刹“斩无赦”与孟婆“神灭”三大绝招,上官雁镇定如常,剑势轻巧灵动,化现一招“月上西楼”。

    李鱼的神思诀,乃是以诗意为媒介,搭起情志与招数的桥梁。而上官雁的星月剑法,来自于天上星象,一招一式皆符合天象星辰。

    星月剑法与神思诀,本来是截然不同的两套功法体系。但正如唐柔雨可以“诗乐合一”,如虎添翼。上官雁又何尝不能将星月剑法与诗歌情境合二为一呢?

    星月剑法这许多许多的招式名称,本来就是取自于诗词,“胡天八月即飞雪”如是,“月上西楼”亦如是。

    心境,诗境,剑境,三境合一,便有了此刻的“月上西楼”。

    当皎洁月光布满西楼,是“同来望月人何在,风景依稀似去年”的惆怅,是“扇裁月魄羞难掩,车走雷声语未通”的苦涩,是“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的牵念。

    无言独上西楼,所得到的,终只是寂寞锁清秋。但望月之人,在绝望煎熬之中,仍有一份希冀,一份等待,一份坚守。

    否则她便不会登上高楼,便不会望见这如水的月光。

    就好像,上官雁愿意就这么陪伴着李鱼,不去奢求什么夫妻名分。但在内心之中,她已把李鱼当成了自己的夫婿,当成了最是美好的月光。

    于是,这一剑挥出,就好像月光洒下,浑然天成,天衣无缝,在一片皎洁之中,挡住了噬魂刀,打退了杀威棒,击落了丧魂钉,留下一段缠绵之意。

    罗刹被这一剑震得连退四步,“哇呀呀”一声怪叫,反是激发内心凶悍之气,先是一拳猛击自家胸口,然后双眼透出诡异妖红,杀威棒亦是伸展数倍,犹如一条食月的天狗,龇牙咧嘴,狂煞凶蛮。

    孟婆却向阎君递了个眼色,招式所向竟是上官雁肩头那头照夜雪狮。

    阎君亦是会过意来,刀势大开大合,不求精妙,但求狂猛,将一阵阵狠辣罡风全往照夜雪狮招呼,雪狮跳至上官雁左肩便砸向左边,雪狮逃到上官雁右肩便追去右边。

    雪狮空有飞腾之术,却无御敌之能,便成为上官雁最大破绽,迫得上官雁那些精巧剑式不得不半途而废,为了援护雪狮而大打折扣。

    于是,局势便在顷刻间再行变化,阎君三人得以琢磨上官雁剑式变化,重新占据上风。

    这雪狮虽无智慧言语,却也颇为通灵,眼见上官雁捉襟见肘,心内愧疚不已,忽然把心儿一横,震天而吼,却是主动向噬魂刀罡气冲去,显然是要杀身送死,免为上官雁累赘。

    上官雁吓了一跳,招转“疏星渡河汉”,真气并那怜月神剑一同掷出,正是后发先至,千钧一发之际将噬魂刀上黑气撞开,让那雪狮安然冲天而去。

    罗刹好不容易逮到时机,自是不肯错过,杀威棒趁虚而入,将一道黑气直穿入上官雁后背。

    怜月神剑如有灵犀,主动飞回到上官雁手上。奈何片刻之差,已让上官雁脸上缠绕着黑气,再度染上奇毒。

    上官雁已然陷入险境,李鱼却是无法舍身护住上官雁。

    因为此刻的李鱼,根本不知道上官雁状况。

    李鱼甚至连自己的状况也是一无所知。

    他的六感皆被一股奇香蒙蔽,如同陷身混沌世界,眼睛见不到敌人,耳朵听不见罡风,手上也似乎失去了桃花扇的踪影,甚至连瞬息万念的神思也如石沉大海,龙藏深渊,再感受不到现实的天地山水。

    原来冥王等人纠缠李鱼之时,绮罗香已暗自摆下一座“醉温柔”奇阵。十六名女子手上各燃一枚金色奇香,烟火袅袅,偏只飘向李鱼一人,顿令李鱼坠入不可知之奇梦。

    也幸亏李鱼口中那一首《将进酒》的吟诵未曾断绝,神思诀在下意识之中发挥效用,将一众杀招挡下,勉强保住李鱼性命安全。

    只是,若不能及时突破奇梦幻境,《将进酒》一旦吟完,李鱼前番情志已然用老,神思又无法感知敌人招数而随机应变,那时李鱼的结局不问而知,便只剩下俎上鱼肉这四个字了。

第176章 如星如月(感谢第一次给了南城的打赏)

    醉温柔奇阵的作用,在于使人坠入迷梦,不知不觉便失去抵抗之力。

    但醉温柔与困神锁不同,它不像困神锁那般玄奥通幽,也没有困神锁那般难以破解。

    困神锁是一种霸道的封印,剥夺了敌人的情志与修为。而醉温柔则是一种巧妙的障眼法,不曾影响敌人的情志与修为,而只是遮住敌人的六感,让敌人陷入“无头苍蝇”的境地。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想要破解醉温柔,只需要旁观者伸一伸手,将那块遮住眼睛的丝巾拿走,便可以让深陷迷梦者重见光明。

    李鱼身在局中,很快就明白了醉温柔的原理。他知道,这时候只要上官雁从旁相助,一剑毁去障眼法,他就能脱离迷梦。

    然而,上官雁却毫无动作。

    “是不是上官雁也遭遇了同样的困境,是不是上官雁遇到了什么危险?”

    李鱼的心揪了起来。他愤恨群邪,谋求自救,却更担心上官雁的处境。

    越是焦急,越是惶恐,便越是要告诫自己冷静下来,真正想出一个破敌之策,在刻不容缓的困境中创造出希望来。

    “上官雁,你千万不能有事!我马上,马上就……”

    这一边李鱼殚精竭虑,那一边上官雁面对众人围攻,果真岌岌可危。

    当时为救雪狮,却被森罗狱奇毒再度缠上,上官雁秀眉微皱,立即往嘴中塞了一枚“九转玄灵丹”。

    此丹乃是超轶神君亲自炼制,妙解百毒,虽没有“灵火望月丹”珍贵,功效上却也差不了多少。

    李鱼继承神君之位后,对超轶神君搜刮的奇珍异宝毫不动心,却见猎心喜,把几千册稀见诗文典籍收入百宝囊中。

    因要重返仙林,李鱼倒也没有忘记搜寻超轶神君的丹室。超轶神君医术通神,丹室之中更藏有千种珍稀丹药。

    李鱼养病之时,超轶神君已将诸多灵丹毒药的功效大致讲过一遍,故此李鱼熟门熟路,与上官雁俱存放了许多解毒疗伤的灵药,以备不时之需。

    总算李鱼这个神君没有白当,轻易收获这许多丹药与典籍,于重担之外好歹得了一些好处。也亏了这一枚九转玄灵丹,上官雁才得以护住心脉,不被奇毒深入。

    然而,残酷战局根本不给上官雁运功疗伤之机。阎君等三大高手步步紧逼,攻势如排山倒海,愈演愈烈。寄存上官雁背部的那缕奇毒未被彻底祛除,不甘心就此灭亡,亦是蠢蠢欲动,试图冲破防线。

    上官雁不得不分心两顾,一面对付三大高手,一面应付奇毒,内外交困之下,招式上便少了几分横绝冷傲。

    本来上官雁尚能自保,甚至还占据两分优势,偏生她一颗心寄在李鱼身上,时刻悬心李鱼那面战局,屡屡分神之下,反让阎君三人占据上风。

    尤其上官雁发觉李鱼吟诵之声有所变化,那一句“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没有怡然自乐之心,反有惶惑不安之意,她不由得心弦一惊:“《将进酒》并非这般滋味,怎么回事……”

    有了这层惊诧,她才惊觉绮罗香已在暗处摆下了醉温柔奇阵。十六名女子手上的金色线香,就好像是一杆杆招魂幡,絮絮叨叨,缠缠绵绵,引着李鱼奔向死地。

    上官雁面色大变,两只眼睛一齐眨动,剑上忽现一片白耀光芒,矫若游龙飞凫,快似紫电惊霆,正是“走电飞虹”迅捷一招。

    阎君三人眼中所见只是白光,不知为何却感觉一道七色彩虹电射而来,顿时头昏目眩,失去了上官雁气机,只不知道上官雁将要进攻何处,一个个举棋不定,手忙脚乱,只好胡乱挥舞着兵刃护住自身。

    谁知上官雁借此一招骗过三人,立时脱出包围圈,乘虚蹈隙,身形如同惊鸿,与怜星神剑一起扑向醉温柔奇阵。

    阎君三人立时回过神来,自不会轻易放脱上官雁,三大奇兵亦自恼羞成怒放出邪氛黑气,如附骨之疽,紧追上官雁不舍。

    上官雁并不回头,以六分真气使一招“雪花六出”,抵挡后来追兵,而后借助闪回飞跃之身形,将剩余真气一齐向着奇阵倾泻:“拼着受伤,也要斩断此阵!”

    那十六名女子见状并不慌张,单手捏着线香,另一手与同伴掌心互抵,霎时构成缜密连环,迸出一道坚不可摧的金色光壁。

    这金色光壁虽是匆忙化现,却是牢不可破,与急驰剑光碰撞交锋,竟只是微微晃动,添上三条若有若无的裂痕,丝毫不危及绮罗香众女手中燃动的线香。

    此时阎君三人的杀招追兵,拨离了六出雪花的纠缠,余力不消,再度冲向上官雁后背。

    “哇!”

    上官雁喉头一甜,口中吐出鲜血,心念却未动摇,怜星神剑重整旗鼓,再现月光,正是一招不改浪漫的“星汉灿烂”。

    紫鹃冷声一喝:“好一个霜月仙子。”

    一条黑色长鞭也突然出现在紫鹃孤零零的左手上。

    那一条长鞭如同一条毒辣阴狠的长蛇,对着上官雁伸长了毒信,吐出那酝酿已久的仇恨。

    仇恨,本来是世间最可怕的武器。而一个年轻女子刻骨铭心的仇恨,更可以让这武器无坚不摧,所向披靡。

    从不曾苦练修为的紫鹃,在遇到李鱼之后,像是变了一个人。

    只是一只手的紫鹃,她手上的长鞭比从前变得更加可怕。

    但紫鹃的长鞭并没有机会上官雁的剑光一决高下,因为两道刚猛的劲风已先一步将上官雁的剑光阻断。

    那是血狮会主与血蟒会主!

    他两人与银钩会主貌合神离,此次之所以三人一齐行动,不过是伐罪盟主为防两人因为私义而损害“捉鱼行动”大计,特意派出银钩会主进行监督牵制。

    看到银钩会主死在眼前,两人并没有多么开心,反是烦躁无比,不知该如何对伐罪盟主交代。再加上李鱼分外难缠,桃花扇红光不断,在醉温柔奇阵中竟还有自保之力,虽经众人猛然围攻,一时片刻还是擒拿不下,两人恼怒中更添了一分焦躁。

    等到上官雁飞身欲破奇阵,血狮会主突然计上心头,对着血蟒会主喊道:“老三,先做了那娘们!”

    血蟒会主心中亦是明白过来:“先把那娘们砍了,李鱼缺少帮手,那就容易下手了。”

    于是,这两人立马转换目标,两大极招如怒流迅涌,声势浩大,非但将上官雁剑光阻断,更让上官雁身形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两人本以为合力之下,必可将已然受伤的上官雁击毙,谁知道只是将上官雁击倒在地,均感诧异。

    血蟒会主怪叫道:“好硬的娘们!老大,我们再来一次,不信她死不透!”

    血狮会主默契十足,在血蟒会主话声中已然凝聚功力,狞笑道:“先拿这妞为二弟祭奠!”他两只双手如同红透的玛瑙,掀起无边洪浪,正是“血煞狂潮掌”第三式“血浪滔天”。

    在森罗狱主计划之中,上官雁还不能死。但是等冥王反应过来,血狮与血蟒两人不只是想要袭击上官雁,而真要取上官雁性命。

    他一时头脑空白,匆忙中喊了一句“不可”,早已是为时过晚,只能眼瞧着两股血流向上官雁奔袭而去,坐等着上官雁被血流吞噬一光。

    紫鹃那条长鞭高高扬起,却已经朝向了李鱼,笑出了最恶毒最惬意的讥嘲:“李鱼,你瞧见没有,你小心呵护的仙子,就要香消玉殒了呢!”

    还不曾真正复仇,却已经如此让人满足。

    这一瞬间,紫鹃的心宛若痉挛一般,扭曲中产生快意,期待着长鞭将李鱼鞭得体无完肤的一刻。

    伤势在身的上官雁,虽然横剑在身,已是无力抵御两大会主的合力进攻。

    怜星神剑低低泣鸣,是在为自身哀叹,还是为上官雁惋惜,又或者是在感慨天地的不公?

    但上官雁眸中的清光落在怜星神剑上,怜星神剑忽然停住了低鸣。

    如星如月,最是温柔。

    不愿,不够,不舍。

    可是这其中,并没有一点悔意。

    甘与子同梦,本就是世上最甜蜜的誓言。

    上官雁想着最后再看一眼李鱼,眼眸望向李鱼,却忽然看到桃花扇挟带云蒸霞蔚之艳,叱起冰天雪地之冷,如同天降奇兵,飞临在上官雁头顶,千钧一发之刻将两股血流一齐冻住。

    桃花扇亦是低低而鸣,诉说着自己不能早些保护上官雁的歉意,也在诉说着自己“拼将一死酬知己”的决心。

    两滴清泪,自上官雁眼中夺眶而出:“李鱼,你终是突破了绮罗香奇阵。”

    感谢“第一次给了南城”兄弟的大额打赏!

第177章 南风不竞

    李鱼身陷醉温柔奇阵,犹如盲人瞎马,全不知伊人安危。

    李鱼自是忧心如焚,但他并没有失去思考的能力。

    从始至终,李鱼都不曾方寸大乱。

    接二连三的生死考验,不只磨砺了李鱼的意志,也丰富了李鱼的阅历,提升了李鱼的应变。

    战斗中寻求突破,危难时不忘冷静,生死之间参悟“神思”两字。如今的李鱼,早非疏影阁中应付不了折花郎君的懵懂少年。

    当李鱼吟诵到“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之时,忽然于无限黑暗中窥见一丝天光,思忖道:“我漫无目标吟诵《将进酒》,与群邪交锋多时,却仍可保全自己。由此可见,我事实上并不受无法感知的影响。换言之,我此刻仍有能力打破困境。只需要一点灵感……”

    一念及此,李鱼信心大增,更着力去思索与挖掘“自保之力”的原由:“我此刻犹如盲人摸象,为何还能发挥神思诀的奥妙?

    是了,是了,盲人虽然看不见,但盲人依然有心,依然有情,依然能判断周遭世界。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师旷无目,乃有妙音。以‘有形之眼’而言,他们自然是盲人;以‘有神之眼’而言,他们又何尝是盲人?”

    思至神到,天光大亮。李鱼眸光迸现,竟是轻轻将桃花扇抛向头顶:“桃花扇,你能成为我的眼吗?”

    桃花扇无言无语,却有铮铮铁马声起,傲啸冲天,好一似鼉鼓逢逢,吹角连营,激励着扇上红光蔚为大观,酝酿出惊天动地的壮丽奇景。

    李鱼洒然一笑,将全部心神凝聚在桃花扇之上,不再继续《将进酒》,转而吟诵吴殳的《雪夜感怀》:“酒尽灯残夜二更,打窗风雪映空明。”

    以神思为纽带,因真情而融合,“映空明”三字一出,桃花扇果然成了李鱼的眼睛,让李鱼看清了周遭敌情,更看到了上官雁的险境。

    “酒尽灯残夜二更,打窗风雪映空明。驰来北马多骄气,歌到南风尽死声。海外更无奇事报,国中唯有旅葵生。不知冰冱何时了,一见梅花眼便清。”

    李鱼之所以联想到这首《雪夜感怀》,是因为这首诗颔联两句用了盲人乐师师旷的典故。眼前危境,急若倒悬,而解救之法恰与这两句息息相关。李鱼心中自然泛起“驰来北马多骄气,歌到南风尽死声”,未曾吟诵而行云流水,便有了兼有霸道与巧妙的惊世奇招。

    《左传》记载,当年晋国之人听闻楚**队攻打晋国,惊慌失措。师旷却镇定自若:“无碍。我骤歌北风,又歌南风。南风不竞,多死声。楚必无功!”师旷以音乐而预知楚军失败,合于“天人之道”,故被后世津津乐道。

    自然,吴殳所写两句,乃是活用典故,专写吴殳自身所处易代之际的凄凉感慨。而李鱼无声念诵这两句,亦是断章取义,活用诗句,取“北马多骄气”来映射群邪的猖狂肆虐,取“南风尽死声”来宣谕神思的势不可当:“任尔妖氛骄狂,神思诀下,尽是死灰!”

    果见桃花扇超逸绝伦,虽只是一招,却喝退冥王掌风,荡开紫鹃长鞭,震碎黑衣人暗器,威势浩荡,迅影翔飞,于千钧一发之际,将血狮会主与血蟒会主两大杀招化解,护住了一弯残月,也护住了上官雁那荆棘丛生却甘之如饴的梦。

    冥王等人却是坠入迷梦之中,想不明白李鱼怎可以天马行空一般,只用一招便突破防线,更如亲眼所见般救下上官雁:“神思诀再玄奇,也不至于匪夷所思到这种地步吧?”

    但众人老于沙场,既见李鱼自身现出空门,好比天降馅饼,正中下怀,诧异同时,忍不住又是欢喜,少不得趁机发难,一个个还故意留了几分气力,务求生擒李鱼。

    血狮与血蟒夸下海口要杀上官雁,谁知两番全都落空,真把两人脸上臊得通红,愈发横了心红了眼,狂催邪功,誓要在第三招将上官雁撕成碎片。

    如同拥有一对天眼,李鱼借助桃花扇将众人攻势尽收眼底,霎时已有对策。他默念“海外更无奇事报”之时,身形飘逸展动,不偏不倚,落在上官雁身旁,动作温柔,将星眸犹自闪着泪花的上官雁轻轻扶起。

    桃花扇漂浮半空,猛然吹出两股强劲旋风,抟扶摇而上九天,一股旋风护住李鱼,一股旋风护住上官雁,旋风过处,威风凛凛,震伏群邪,将一切危机都一扫而空。

    冥王、阎君、紫鹃等人还算好过,不过是攻势被抵消而平,劳而无功。可怜血狮血蟒二人被李鱼记恨在心,被旋风余力一扫,所承受的压力正如泰山之重,实难轻易扛下,二人胸膛骨骼“咯咯”断裂,身形亦被击退数丈,四条腿半跪半蹲,虽然还不至翻滚倒地,却已是狼狈不堪。

    血狮血蟒伤上加气,胸中血液翻腾不已,双眼猩红光闪,真正激发了凶悍暴戾之气。

    二人身为伐罪盟的会主,以实力地位而言,在两帮十三会只能位居中下。但血狮、血狼与血蟒三大会主乃是生死结拜的兄弟,名为三会实为一体,便连伐罪盟主也要慎而重之,不敢轻慢。

    此回森罗狱寻求伐罪盟参与“捉鱼行动”,血狮、血蟒乃是自告奋勇。两人出发前在伐罪盟主面前立下军令状,答应暂时不杀李鱼,却已打好算盘,要狠狠折磨李鱼一番。

    可事与愿违,众高手设下十面埋伏,还折损了银钩会主与几名堂主,却迟迟拿不下李鱼。两人反是受辱受伤,丢尽颜面。到了这地步,两人不约而同狂叫一声,俱是拿出了压箱底的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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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见血狮会主身躯迎风一摇,吼出震天狂怒,竟是化现妖族本相,变为一头通体红色的巨大狮,张牙舞爪,彰显着他内心的极端狂怒。他变身之后,身躯庞大,但动作愈见敏捷,带起血浪滔天,同时漫向李鱼与上官雁两人。

    血蟒会主则是自百宝囊中掏出一个小绿瓶,恨声道:“宝贝儿,为我咬死那娘们!”那绿瓶中闪电般窜出一道红线,迎风而涨,瞬间变为一条粗如大椿、长达三十丈的血色巨蛇,嘶吼盘空,恶狠狠扑向上官雁。

    阎君、孟婆、罗刹三人眼见李鱼神通广大,又见冥王一时间似也无能为力,只好故技重施,将上官雁当做照夜雪狮,策应血狮血蟒二人,从四面八方攻击上官雁。

    他们三人先前也听到冥王那一声“不可”,但此刻出手依然如狼似虎,毫不留情。他们并不想杀死上官雁,但为了消耗李鱼实力,找出破局之法,却只有如此应对。就算一不小心当真杀了上官雁,也可将责任推到血狮血蟒身上。

    上官雁与照夜雪狮不同,她虽然受了重伤,中了奇毒,却仍有与群邪拼斗的能力。她身上更有一股子顽强之气,与李鱼的意志殊途而归,并不会轻言放弃。

    只是,上官雁望见那一条血色巨蟒张开血盆大口,闻到那臭气熏天的腥味流涎,秀眉不由皱起,肩膀亦是轻颤,内心免不了呕吐的悸动,勉强才压制下来。

    李鱼用两招印证了心中所得,越发自信洒脱。敌人虽然凶焰不减,他却更显从容,神思动处,桃花扇上不飞出桃花,而是飞出万朵梅花,纷纷扬扬而下,正是“一见梅花眼便清!”

    那条巨蟒不料天降奇祸,舌头尚未触及上官雁,浑身已被梅花黏住,左冲右突,甩落梅花不得,正自恼恨嘶嘶,忽觉每朵梅花上都透出一股奇力,遍体痛苦难当,蛇躯不由得痛苦扭曲,蜷缩一团,转眼间那尖厉痛苦的嘶鸣便不复存在,无声无息中软瘫如泥。

    冥王、紫鹃、雪狮、阎君诸人均是逃不出梅花散落的包围,只好转攻为守,收回功力,勉强护住自身。

    紫鹃却因修为不足,纵然疾闪躲避,脸庞仍被一片梅花划过。她的身子当即翻落在地,仰面朝天,那条黑色长鞭也摔得七荤八素。

    对紫鹃而言,体内伤势尚是小事,但脸上被梅花破相,也不知伤痕能否祛除,自是悔恨交加,更添恨火。

    忽听冥王大喊道:“尊使,醉温柔对李鱼有益无害,快快撤阵!”

    原来冥王发现李鱼实力远超先前,思索之下,发觉根源就在于醉温柔奇阵之上:“只有一个原因,李鱼非但不受奇阵影响,反而如虎添翼,无端增强了实力!”

    但此刻紫鹃正在恼恨之时,听到冥王将责任推到绮罗香头上,愈发不快。她尚未翻起身来,已先冷笑道:“绮罗香还轮不到你冥王指手画脚呢!”

    冥王眉间现出煞气,却又瞬间消失无踪。一来,紫鹃不过是黄毛丫头,身份也只是绮罗香主身边的小丫鬟,所谓“尊使”不过是客套称呼。冥王自持身份,并不将紫鹃放在眼中,自然也对紫鹃的讥讽不以为意。二来,绮罗香毕竟是森罗狱的盟友,李鱼又如此难缠,此刻岂有自相残杀的道理。

    是以紫鹃不听良言,冥王也只好置之不理,转而另思良策。而冥王首先想到的对策,恰与阎君三人不谋而合,暗思道:“眼下李鱼依然顽抗,而上官雁已露破绽,自然要从她身上突破。”

    于是冥王大声喊道:“诸位好朋友,先杀上官雁!情况有变,不必管上官雁死活了!”

    他故意大喊大叫,正是要吸引李鱼的注意,引得李鱼为保护上官雁而筋疲力尽,那就好下手捉拿李鱼了。

    以力量而论,目前众人实力远胜过李鱼,不必急于求成,只要耐心消耗,当可见效功成。想到此处,冥王不得不对森罗狱主佩服万分:“想不到这李鱼如此可怕,但有了狱主运筹帷幄,他李鱼休想逃出生天。”

    当时森罗狱众人都觉得只是收拾李鱼与上官雁二人,没必要与其他邪派结盟。若非森罗狱主力排众议,未雨绸缪,众多高手怎会严阵以待,此刻怎还会有完成任务的希望?

    紫鹃不肯听从冥王命令,其实是死鸭子嘴硬,眼见冥王并不多话,她倒有些不知所措。她转念一想:“冥王成名多年,总不是浪得虚名,他说醉温柔有益无害,应该有所根据……”

    这般想着,紫鹃自己倒着了慌,脑中乱七八糟,只好吩咐道:“撤下醉温柔,换上缠情香!”

    那十六名绮罗香女子已有两名被梅花杀死,余者已自心头惴惴,再无暇去怜香惜玉爱慕李鱼之事。听得紫鹃吩咐,她们如闻大赦,趁机退避三舍,偏离占据,这才换上缠情香。

    这缠情香气味醉人,直入心底,其效能让人萎靡不振,筋骨酥软而不思抵抗,故能不战而屈人之兵。然而,李鱼与上官雁皆是心志坚毅,这缠情香不免对牛弹琴,白费了一番心思。

    只是冥王众人专对着上官雁下手,尤其灭魂殿尹伤等几名高手身形神出鬼没,攻势刁钻无比,让人有防不胜防之感。

    在绮罗香撤去醉温柔之后,李鱼重见光明,却因为“盲人摸象”的情境消失,招数威力不增反减。而为了保护上官雁,又不得不小心谨慎处理暗箭冷风,根本无力突围而出。

    于是,战局一时陷入了僵持,双方谁也奈何不了谁。只不过,冥王等人逐渐镇定下来,有恃无恐,耐心等待着均势打破的一刻。

    而李鱼大战许久,心力耗损颇具,神识反应上渐渐没有先前灵变。上官雁所中奇毒,也逐渐侵入血液心脉之中,虽然因为九转玄灵丹的原因而无法造成致命危害,却极大影响了上官雁剑招的威力。

    正在焦灼之时,众人忽听得远处响起了“沙沙”的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近,“沙沙”之声也越来越清晰。

    冥王聚气凝神,却始终探查不到来人的修为气机,又惊又奇,不知来人是敌是友,微微迟疑,竟是主动发声质问:“阁下尊姓大名,所为何来?”

    那人并不回答,只是将脚步声越送越近。显然,那人是朝着战局这边而来。

    又过了半晌,众人才发现远处是一名身穿灰色粗布衣衫的老头,手上拿着个火钳,背上系了个大木桶,慢悠悠走将过来。

    冥王满腹狐疑,不知这老头是何来路,思忖中尚未说话,阎君已经按捺不住,将一肚子窝囊气借机发泄:“不知道是森罗狱在办事吗?”

    阎君甚至撇开了上官雁,飞身跳出圈外,疾飞数十丈,将噬魂刀对准来人。

    却见那老头抬起了头,冷眼望着阎君,语声则是略带嘶哑:“魔头,我是来给你送烧饼的。”

第178章 逆来顺受

    听到“烧饼”两字,上官雁猛然忆起,灰衫老头乃是本地余家集卖烧饼的,名姓却记不得了。当初老陈叔盛赞这家的烧饼,她兴致勃勃跑去品尝,却因烧饼中梅干菜太多太咸而不合心意,此后便不曾光顾。

    心急如焚,上官雁大喊一声:“老伯,快走!”怜月神剑拼着伤躯,强行催动真气,霎时“月光如水”,温柔中更见慈悲,无声处映出坚决,竟是不惜代价与邪氛交锋,以求突破包围,护佑无辜生命。

    李鱼亦在瞬间变招援护,一边要护住上官雁,一边要护住卖烧饼的老头,虽已心力憔悴,却借着骨子里的坚毅强运神思诀:“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

    梅花再现,兀傲依旧,不只是孤芳自赏,更多一份到死不悔的痴狂。扇上红光突然变为三股,涌动着守护美好的执念,于天地间再现不可思议的磅礴伟力。

    阎君耳听八方,已从上官雁话中知晓真相,当即怒不可遏,将噬魂刀恶狠狠挥向灰衫老头:“小小蝼蚁,也敢来戏耍?”

    他十层功力都用来防备李鱼与上官雁,噬魂刀上几乎不存真力,却志在必得,要用鲜血来刺激战意。在李鱼上官雁那边闹出的焦躁与气恼,正需要刀锋割下头颅的血淋场面来释放压抑,恢复快意与骄狂。

    不料上官雁与李鱼存着舍己为人之心,月光纤柔,扇风威猛,不必言说而心有灵犀,霎时阴阳并济,两力合一,振余威而治神巧,超万象而绝凡尘,逼退群邪,倏然飞临,竟是远水救了近火,强势突破阎君护体真气,贯穿阎君后背,使得阎君真力一时涣散。

    更不料灰衫老头不慌不忙,不躲不闪,眼瞅着噬魂刀带风劈来,轻飘飘将手一扬,手中那把火钳“刹”的一下,便将噬魂刀刀锋咬住。

    再见灰衫老头那只枯树皮一般的手掌微微一捏,火钳与噬魂刀又发出了“嘎达”的碰撞声,然后,由千年幽铁打造的噬魂刀在瞬间断为数截,掉落一地凄惶惊惧。

    阎君想不到,困兽之斗的李鱼与上官雁,尚有如此威力。阎君更想不到,貌不惊人的小老头竟藏有深厚修为。

    顾不得后背鲜血与巨痛,顾不得脑袋发晕、脚步踉跄,阎君惊诧着脸上横肉,对着灰衫老头大喊道:“你是什么人?”

    老头嘶哑着声音道:“我是卖烧饼的烧饼张。”他顿了一顿,眼中放出仇恨的光芒:“你杀死的老陈头,是我最相好的老哥哥。”

    说话之时,烧饼张手中火钳并不休息,如白鹤亮翅,斜斜一伸,刺向阎君前胸。

    阎君重伤在身,又不知烧饼张来路,这时也不敢托大,运转真气将身躯一转,移到右后方,避开了火钳的刺击。

    他正想舒一口气,感叹下烧饼张不足为虑,身躯忽被一股粘力缠绕,不由自主被拖到前去。饶是他为人悍厉,此刻也控不住毛骨悚然的恐惧,无意识大叫道:“有鬼!”

    众人定睛瞧时,却见烧饼张左手以一种奇异的方式揉动,没有丝毫真气波动,却发出一股无形力量,将阎君吸了过去。

    这一下倒似阎君主动撞向火钳,便听得“哺”的一声,火钳正入阎君胸膛伤口,顺势一拉一捣,鼓捣出一团炽热火焰来。

    可怜那伤口刚被李鱼与上官雁罡风照顾,血肉痛楚已极,此番又受火钳拉扯,烈火炙烤,正如死猪被浇了两遍开水,第一遍尚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第二遍却难免死猪还生,痛得死去活来,在地狱里发出尖锐痛苦的嘶嚎。

    冥王见状不妙,知道阎君已无再战之力,下令道:“孟婆罗刹,去会会那老头,小心点!”

    孟婆与罗刹半惊半疑撇开上官雁,飞身攻向烧饼张,杀威棒与丧魂钉虚张声势,暴风雨般洒下邪氛。

    烧饼张眼中现出一丝慌张,双腿也微微颤抖,却是深呼一口气,左手手掌灵幻多变,右手火钳迅捷刁钻,电光石火中挡下杀招,竟是脸不红气不喘,不现疲惫之色。

    上官雁半是欣慰半是惭愧:“想不到老伯竟是身怀绝艺,我先前竟看不出一点端倪。他那般不必真气而威力强横的招式,倒与李鱼的神思诀类似,只不知他练的是什么功体?”

    其实烧饼张并非世家大派的隐士,而是土生土长的余家集村民。烧饼张以烧饼为业,如今已经五十三年,其间妻子病逝、儿子孙子前往东山城定居,陪伴他的除了老陈头等几个村民老友,便只有每日制作的烧饼了。

    经年累月之中,烧饼张积有所悟,从制作烧饼的和面、揉面、调馅、烤饼、夹饼诸道工序中领悟出一套威力强横的功夫,这便是他胡乱命名的“烧饼功”了。

    只是,烧饼张为人本分,又逆来顺受惯了,虽然身怀神功,却并不因此张扬嚣张,依旧延续着日复一日制作烧饼的单调生活,赚取微薄的钱财,继续着无趣而又不舍得离去的人生。

    纵是遇上了蓄意闹事的无赖子弟,遇上那强征暴敛的可恶狗官,烧饼张也并不显露神功,依旧如黄牛般默默承受着。

    所以,就算明知道陈记糕点铺里的老陈头已经不是自己的好朋友,就算明知道杀害老陈头的那些凶手就藏在陈记糕点铺里,烧饼张也没有动手报仇。

    “老陈头已经死了,为他报仇,又有什么用呢?我卷进去,根本没有什么用,肯定还会连累更多的乡亲们。算了吧,算了吧。”

    所以,烧饼张把一切都当做没有发生,虽然喝酒的时候会想起老陈头,虽然做梦的时候会看见老陈头,可是卖烧饼的时候看见那许多村民笑着的脸,他从没觉得自己做错什么。

    所以,烧饼张一如往常,在农忙的时候前去田地边兜售烧饼,为饥肠辘辘的农夫们送上价格低廉的点心。

    所以,烧饼张随波逐流,在主街杀气纵横、房倒人亡的时候匆匆绑好木桶,收拾砧板,拿起火钳,在拥挤的人流中抱头鼠窜。

    哪怕,是要他离开生活了六十多年的故土,他也无话可说,他也没有什么波澜。

    直到,山边回荡着一句愤慨而又深情的声音:“乡亲父老,是李鱼对不起你们。这点钱你们拿着重建家园吧。”

    直到,天空下起了一场富贵雨,珍珠黄金玉佩,纷纷扬扬,在百姓的慌不择路中洒下几滴怜悯。

    烧饼张霍然止住了脚步。

    麻木空虚的心灵,忽然有了一点生气。

    于是,烧饼张回过头,拖着老腿,逆着人流,向着主街而来。

    “不是那叫李鱼的小伙子在说话,是你在说话,对吧,老陈头?”

    虽然,改变很可能只是一场笑话。虽然,逆来顺受只会变成无福消受。

    但烧饼张还在站在了威震天下的六大邪派面前,举起他的火钳,挥动他的手掌,将平凡枯燥的人生做成了一个烧饼。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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