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学次郎是邻居大叔中村正一的儿子,直秀妻子英子的弟弟,年龄比直秀小三岁。1846年12月,在时任长崎目付役助小栗忠顺的帮助下,直秀夫妇、虎之助、学次郎四人一起偷偷出海。但直秀等人于1849年归国,学次郎老哥一个却被留在米国打理生意。
三年没见,学次郎蓄了须,一身黑色的丝绸洋服、高高的礼帽、镶金的手杖、锃亮的皮鞋,怎么看都是一位风流倜傥的绅士——24岁的学次郎已经是个成熟的男子汉了。
但弟弟总是弟弟,英子早就把直秀推到一边然后自己拉着学次郎的手嘘寒问暖,完全看不到学次郎一脸尴尬。
每次米船入港对白主来说都是天大的喜事。
奉行所虽然管幕府叫爸爸,但这个爸爸跟假的一样,要点啥支持极其费力——恐怕是个后爹;相比幕府,米船就豪气多了,基本上要啥给啥,因此白主上下对米人非常亲切,码头现在和过节一样热闹。
直秀也很开心,学次郎回来之后是能承担起工业殖产的重任的,而两艘蒸汽内河战舰则能大大强壮白主的水军力量——虽然只是几十吨的小舰,但全铁构造加上二段膨胀蒸汽机和螺旋桨,无疑是此时的巅峰之作。虽然火力差了点,只有一门3英寸线膛炮,可打的远啊,在海峡和大江里绝对不容小窥。
直秀越看战舰越开心,拉着学次郎就准备开聊,但英子发话了,“有事晚上再说,旅途辛苦,学次郎你跟船长和水手们先去休息。”
到了晚上,白主大摆筵席,招待远方来的客人。席间,直秀找了个借口就溜了,留下其他人招待客人,自己和英子一起跟学次郎密谈。
“学次郎你结婚了么?没结婚有钟意的姑娘么?这次你是回来了,但她怎么办?”
“米国的生意怎么样了?大靠山米国大富豪范德比尔特的支持力度如何?虎之助他们在米国还适应么?”
直秀英子两公婆七嘴八舌问个不停,学次郎只好挠着脸一一回答。
当时大家都回了扶桑,只剩下学次郎和约翰万次郎两人支撑大局,后来万次郎也走了,学次郎在米国一人很是辛苦。
直秀身上有挂而学次郎没有,但依靠直秀留下的指点,他也做的很是像模像样。
靠山米国大富豪范德比尔特的船舶制造和航运业越做越大,已经成了举国公认的“船长”,不但开通了东海岸到加利福尼亚的航线,借着加州淘金潮大发其财,而且最近几年又看上了铁路的生意,积极购买纽约附近的铁路公司。
他的儿子威廉继承了老爸的商业智慧,有意在运输业之外大展拳脚。
学次郎按照直秀的嘱咐,将卫生巾、乳罩、茶包、脚踏式缝纫机、牛仔裤等生意交给了范德比尔特家族,威廉以这些产品为龙头,已经初步建立了一个集制造、流通和销售一体化的商业帝国。
当然,直秀他们也没吃亏,不但取得了大量的现金给白主输血,还在范德比尔特家族的支持下,继续发展发明实验室、蒸汽机制造、铁船制造、炼铁厂和军工,虽然规模小,但通过技术授权也捞到盆满钵溢——范德比尔特父子对不能垄断的行业兴
趣不大,只在里面占了少量股份。
而且,范德比尔特家族最近终于成立了自己的银行——范德比尔特银行,深刻体验到了金融的魔力,父子对直秀当初的建议非常感激,通过学次郎邀请直秀到纽约一行。
直秀哪里有米国时间去纽约,只能婉拒范德比尔特父子的好意,写信让船队返回的时候捎回去好了。
另外学次郎告诉直秀,他在香江建立的米国洋行最近越发红火,已经在东南亚和东亚的商人中建立起了信誉,不但从米国源源不断贩运商品进行销售,白主的海豹皮也成了极受欢迎的货物。
香江的商行是白主发展的重要一环,除了正常的商业,还兼具着收集远东信息的重任,现在的经理是约翰.布莱恩,就是以前常跑白主的米国船长,为人精明强干,现在已经是直秀他们的重要合伙人之一了。
据布莱恩收集的情报,自1849年英吉利王国废除航海条例以来,民间商人积极参与亚洲航线,导致大不列颠对远东的关注明显增多,最近英吉利人和贡榜王朝的摩擦很多,估计两者之间可能要大打出手。
“哪里是摩擦,明明是正式开打”,直秀偷偷吐了个槽,达尔豪西伯爵在今年4月5日发动战争,年底就把贡榜王朝打趴下了,下缅甸从此成为英吉利人的殖民地。
再过几年,佛兰西攻占印度支那,英吉利人击败了天竺大陆的起义,然后两家合力打败了中华,这是欧罗巴强国在完成工业化后的大扩张,历史大浪潮来的。
所幸远东各国还没听过“抵抗不了就闭眼享受”这句话,大家多多少少都抵抗了一下,这也是直秀原来的世界里扶桑能苟住的原因——前面一大推兄弟都跪了,最后到它这里,吃跑的强盗们看不起这点残渣剩饭,觉得差不多就行了,导致扶桑死里逃生。
说起世界局势,这两年发生的事情还真不少。
1850年,澳洲淘金热——这次淘金热被认为是对欧罗巴诸国的一剂强心剂。
1850年前后,欧罗巴各国经济疲敝、各种风潮迭起,同期,撒丁王国谋求独立,独乙各强邦谋求联合,英吉利内部风雨飘扬,佛兰西内战,泛斯拉夫主义**导致鲁西亚人对多瑙河流域虎视眈眈,同时这个北方大国还一直念念不忘收回东罗马帝国的首都君士坦丁堡。
这时发生的澳洲淘金热被后人视为一次成功的环太平洋经济活动,也将欧罗巴诸国的目光重新引向了外部。
这一年还是圣地之争的开始。
佛兰西的拉瓦莱蒂侯爵去君士坦丁堡要求对圣地教堂拥有保护权,这是对以东罗马帝国继承人自居的鲁西亚的重大挑衅,这件事和泛斯拉夫主义的兴盛一同被认为是未来1853年克里米亚战争的导火索。
到了1851年,值得一提的有两件世界大事:第一届世界博览会在伦敦成功举办,佛兰西的路易?拿破仑?波拿巴发动政变成功。
1851年5月1日,第一届世界博览会在英国召开。以前不是没有类似的博览会,但从参与的国家数、规模和影响力来看,这届博览会才被共认为真正意义上的“世界博览会”。
展会最著名的建筑是水晶宫,长约563米,宽约138米,高约30.5米,用了4500吨钢材和面积为10万平方米的玻璃,整个建筑美轮美奂,而工期仅仅只花了9个月。
展品来自十几个国家和英吉利的各大殖民地,包括大量的工业产品,如新式蒸汽机、纺织机、轮船、牵引机、起重机、收割机和各种工业品,甚至还包括一块24吨重的煤块!
博览会总计有一万三千多件的展品,吸引了六百多万参观者,其中包括上百万的游客。
当时的《泰晤士报》评价说,“创世以来,全世界各族群第一次为同一目的而动员起来”,但实际上这是大不列颠向世界展示维多利亚女王的辉煌时代,“一个工业、军事、经济高度发展的帝国”。
说起来,这届博览会也有直秀的痕迹,他主持发明的凤凰牌脚踏缝纫机获得了高度的评价,被认为是工厂和家庭缝纫的必备品——因为merlin这个发明者的名字,居然还被英吉利人认为是自己的发明。
与第一届世界博览会相比,路易?波拿巴在佛兰西发动的政变则充斥着狗血,这个1848年民选的议员、总统,在1851年发动政变成功,利用修改宪法延长自己的总统任期——直秀还知道就在今年1852年的12月,这位波拿巴会建立法兰西第二帝国,然后自称皇帝。
而在世界潮汐的翻滚不休中,1852年中华金田村的一揆现在还是无人注意到的一朵小小水花。
谈论完世界大事,直秀终于向学次郎问起去米国的一干人等过的如何——不是不关心,是一开始学次郎就告诉直秀,这些人过得不错,所以大家才先谈正事。
去年,白主派了一大批人去米国,包括虎之助、村田永敏、二宫稻、岩崎弥太郎、秀念大和尚、龙马和他的姐姐乙女。
虎之助算是故地重游,适应的最好,他、学次郎、英子当时都入了米籍,是公司的三个大股东,在学次郎的努力帮助下,接手生意很顺利。
二宫稻一直想去欧罗巴大陆的兰国,但在学次郎出发前都还没成行。
永敏、弥太郎、龙马和乙女都已经开始上学,平时也帮助虎之助管理生意。
秀念大和尚最爽,神学院也去,教堂也去,烟花之地也去,完全地放飞了自我。
但对这些人,按照直秀的嘱托,学次郎都没有透漏内情,只是说这些生意是帮助范德比尔特家族打理的——最初直秀就将各个公司之间的关系设计的错综复杂,不是几个核心的股东,外人根本搞不清楚里面的内幕。
直秀不是不放心这些人,但“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几事不密则害成”,既然大家知道了也没什么另外的好处,那当然还是保密为上。何况,以后白主会派更多的人留学,幕府和诸侯的家臣也可能参与其中,所以现在就要做好信息隔离,以免不经意间露出马脚。
英子在一边等的心急火燎,虽然她也是大股东之一,但相对公事,她更关心自己弟弟的终身大事。
“你和范德比尔特家的小公主到底进展到哪一步了?快说快说。”
第四十六章 此消彼长(上)
英子提到的小公主,是老范德比尔特夫妇的小女儿,和学次郎年龄相仿,当年和学次郎的关系很亲密——直秀、英子在米国时是她家的家庭医生,经常带着学次郎出入,而作为神秘的东方人,学次郎当时很受女孩子们的欢迎。
“齐大非偶。”
听回答就知道恋情并不顺利。
学次郎强打精神解释了几句,对此直秀和英子不好多问,反正大概意思是人家看不上学次郎。
范德比尔特家族是美国船舶制造和航运业的巨头,他家的小公主从小锦衣玉食,养成了骄纵刁蛮的性格。她开始时和学次郎处的还蛮好,但随着年龄的增长,范德比尔特家族的财富越来越多,导致她在纽约社交圈子里的地位越来越高,脾气也越来越大,而学次郎整天忙于生意和学问,大家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最后两人只好分道扬镳。
“那这两年你没找到合适的女孩么?”英子继续关心弟弟。
直秀觉得老婆的唠叨完全没必要,你看这小子人模狗样的,年少多金又没有长辈在身边约束,鬼知道这家伙在米国欠了多少风流债!
其实,学次郎还真的不是直秀想象的那样——每天忙的要死,学次郎哪有时间经常去鬼混。
英子絮絮叨叨了一晚上,还是直秀提醒,她才放可怜的弟弟去休息。
“大丈夫何患无妻”,直秀送学次郎出门的时候安慰了一句,学次郎听的直翻白眼,这个姐夫也是不靠谱的,你自己被我姐姐管的死死的,有啥脸在这里吹牛皮。
学次郎看直秀之后欲言又止,他这么多年也不是白混的,知道直秀担心什么,肯定是怕因自己的感情波折影响和范德比尔特家族的合作关系。
“不用担心,船长知道后将她大骂了一顿,和我们的合作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原来,俗称“船长”的老范德比尔特真的没有太在意这件事——他是老派的作风,坚信“生意是生意人情是人情”,几年来直秀一伙人对范德比尔特家族贡献甚大,甚至可以说,如果不是背景原因,家族未必能像现在这样将这伙羽翼渐丰的东方人紧密拉拢在自己身边,因此老范德比尔特其实更多的是对小女儿很失望,认为丧失了一个加深关系的机会。
老范德比尔特精明且目光远大,但在他的一大堆孩子里,只有儿子威廉继承了他的才干,其他的孩子都沉迷于时尚和玩乐,因此这段失败的恋情被他认为是咸蛋小女儿的又一次任性。
范德比尔特性格强硬、固执,但被公认“一直是一个珍惜名誉并且说话算数的人”,“他说到做到,承诺、恐吓和威胁都言出必行。”
因此,既然“船长”对学次郎说不用在意,直秀也放下心来。
但在小舅子兼学生失恋的时候,考虑失恋是否影响生意,这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因此直秀搜肠刮肚地想怎么掩盖过去,欧~对了,还真有一件大事忘了问学次郎。
“放心好了,你说的这件事从去年开始宣传,今年已经引发了轰动,一定能让鲁西亚人吃个大亏。”学次郎得意样样地回答——能够成功操纵北米的舆论,作为幕后的黑手,他对此非常自豪。
“愚蠢、短视,和下等人一样毫无远见!”如同心有灵犀一般,独自一人的鲁西亚东西伯利亚总督穆拉维约夫正在总督府为此事大发雷霆。
在今天的会议上,穆拉维约夫遭到了各方的阻击,往日的亲密盟友要么反对他要么默不作声,这是自1847年9月他担任总督以来重未发生过的危机事件。
其实,除了东西伯利亚总督,穆拉维约夫还管理着鲁西亚的伊尔库
茨克省。
东西伯利亚总督下属的鄂霍次克和堪察加两个滨海行政区在乌龙江下游流域的东北方,而伊尔库茨克省在乌龙江上游,因此穆拉维约夫朝思暮想的就是通过河流将两块领地连在一起,并且为帝国找到东部的出海口。
这是万世不移的功绩,如果真的能完成,自己将成为和先辈并肩的伟人,并且能一跃成为鲁西亚炙手可热的权臣。
本来,根据1846年“康士坦丁号”巡航舰对乌龙江口的勘探结论,“江口不仅不能航行舰船,而且连吃水浅的小艇也无法通行”,这个梦已经破碎了,但1849年勇敢的涅维尔斯科伊船长重新点燃了希望——“贝加尔号”运输船的勘查结果推翻了之前的结论,明确证实乌龙江口有深水航道可以通行大船!
之后的一系列发展如同美梦一样激动人心,皇帝认可了自己的建议,不顾大臣们的反对,私下授权自己和涅维尔斯科伊船长对乌龙江流域进行勘查。
1850年,东西伯利亚总督府在乌龙江口建立了尼古拉耶夫斯克哨所和彼罗夫冬营地。
1851年,涅维尔斯科伊船长完成了乌龙江口附近、库页岛北部和鞑靼海峡的初步勘探。
本来,今年自己就可以派哥萨克人登陆库页岛西岸,同时涅维尔斯科伊船长也会完成对整个岛屿的勘探。等1853年,自己就会替皇帝将整个大岛攫取在怀中,同时自己也一定能打通整个乌龙江航道,将帝国在西伯利亚的领地用大江为通道紧密联系在一起,从此鲁西亚将获得太平洋上的出海口,好一番丰功伟绩!
但今天,原本的亲密联盟正式分崩离析,美梦看上去显得遥不可及。
“我不允许!皇帝不允许!帝国的远大未来也不允许!”
可惜自己的激昂演讲只能收获讽刺和反对,这是一场怎样的大败啊,现在想起来依然痛彻心扉。
东西伯利亚有三大一小四股势力,总督府、鲁米公司、民间势力和鄂霍茨克区舰队。
鲁米公司是1799年皇帝保罗一世特许的殖民公司,管辖地区一度包含现在的东西伯利亚和北米的阿拉斯加等地。但随着对西伯利亚控制的加深,帝国在20年代设立了西西伯利亚总督辖区和东西伯利亚总督辖区,鲁米公司的直接管辖范围被缩小为北米地区。
树老根深,作为皇帝和众多大贵族投资过的公司,多年经营下来,鲁米公司依然在东西伯利亚存在巨大的影响力。
至于民间势力,因为总督府领地实行军管,民间势力中不在自己掌握之中的只有大大小小的商人,但这些商人背后站着无数的贵族,潜在势力不容小暌。
这些商人和鲁米公司多年合作,么的,只顾着趴在帝国身上吸血,完全没有一丁点远见。
三大一小四股势力中的小势力是鄂霍茨克区舰队,本来舰队应该全面配合自己这个总督的工作,但作为技术兵种,水军的独立性很强。虽然自己捏着港口、船厂和补给,真要管一定能让这些臭水手服服帖帖,但因为要顾忌皇帝的想法,封疆大吏不能对军方掌握太深,所以自己依然放纵舰队使其有一定的自主性。
但万万没想到,今天这些人居然联合起来反对自己,真是见了鬼了。
本来,自己攫取乌龙江流域和库页岛是符合这些人利益的。
自从二十年代以来,鲁米公司的经营每况愈下。
从贸易的大头——毛皮交易来说,1797年—1821年,鲁米公司每年平均从北米地区运出五万多张毛皮,但自进入四十年代后,已经下降到每年1.7万张,只有原来的三分之一。
而且价格也下跌了不少,北米野牛皮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自从米墨战争胜利后,米国将领土拓展到太平洋,鲁米公司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
因此,自己积极拓展远东的领地,以鲁米公司为首的商人们原本是大力支持的,他们都希望能找到金矿或者新的毛皮产地。
同时,寻找东出的出海口,对提高水军地位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对此鄂霍茨克区舰队上下也是欢迎的。
可最近发生的两件事,将这个本来坚固的同盟砸的粉碎。
首先是乌龙江口的哨所和彼罗夫冬营地被烧成白地。
鄂霍次克海六月解冻后,两艘补给船和涅维尔斯科伊船长的“贝加尔号”运输船准时出发,于7月15日到达了乌龙江口。
想到这里,东西伯利亚总督穆拉维约夫破口大骂,“酗酒的下流胚子!不听指挥的没脑子野蛮人!”
他骂的是哥萨克骑兵,本来按照穆拉维约夫的指令,乌龙江口一带对土著民应该以安抚为主,原因很简单——东西伯利亚的粮食不能自给!所以必须从土著民甚至唐人那里交易粮食。
可这群牲口,军纪涣散,动不动就明抢,高兴了杀人放火,不高兴还是杀人放火,雇佣兵就是一群混蛋!
但其它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大臣们混蛋!固执的贵族混蛋!
自己多次向皇帝和大臣们要求移民,但根据该死的农奴制,政府要求移民必须具备迁移证,可贵族老爷怎么会同意手底下的农奴流失,同时帝国财政又不好,无法给穷人提供补贴,因此东西伯利亚的移民数量一直上不来,后果就是耕地面积不够、粮食不能自给。
哥萨克雇佣兵的军饷一直不能按时发放,但你们知不知道,如果一直靠杀人放火,一万年我们也无法在乌龙江下游站住脚!
穆拉维约夫又灌了一大口伏特加,任由自己的思绪纷飞。
补给船先是发现冬营地被烧毁,等赶到哨所之后,又发现当地也被烧成一片废墟。 哨所和冬营地一共有半个步兵连一个哥萨克骑兵连,加上十个水兵,是二百人的正规军,居然都不见了——为了防疫,所有的尸体都被掩埋了;而逃跑的三个骑兵和十个水兵,此时还在北上逃亡的路上。
此时,鄂霍茨克区舰队的主要对手就是捕鲸船和海盗——海盗看不上穷苦的远东,但喜欢针对捕鲸船进行抢劫。本来,这次出航没考虑到什么风险,所以补给船队中只有武装运输船。
针对下一步怎么办?三名船长爆发了激烈的争执。
涅维尔斯科伊船长坚持一边上岸侦查,一边分兵向上游和海洋搜索。但他的建议遭到了明确反对。
涅维尔斯科伊作为外来派本来就不受待见,而且他还推翻了原来鄂霍茨克区舰队对乌龙江口的勘查结果,大大地扫了舰队上下的脸面,虽然他的军衔最高,但另外两名舰长认为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回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报信——他们的理由也很强大,运输舰就应该做运输舰的工作,及时通报信息才是尽职,只有长官应该把握全局。
简单侦查了现场后,两艘船扬帆返回堪察加半岛,涅维尔斯科伊带着“贝加尔号”往上游勘查了一番毫无所获后,也赶紧掉头追前面的船——他是有不服从命令的前科的,如果回去晚了被同事下黑手,到时悔之晚矣。
等三艘船回到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后,因为保密意识不够,哨所和冬营地失陷的消息不胫而走,引发了上下的大骚乱。
东西伯利亚总督穆拉维约夫一边派兵抓捕“造谣者”,一边召集相关人等开会应对危机。
第四十七章 此消彼长(下)
为了应对哨所和冬营地失陷,穆拉维约夫召集的是东西伯利亚总督府会议,最初的与会者只有总督府的行政官员以及军方。
穆拉维约夫是鲁西亚大贵族出身,他的父亲曾担任过省长、御前大臣和枢密官,他自己上过皇家贵族军事学校,当过宫廷少年侍从,后来以军官身份参加过多场大战,光辉的履历加上皇帝亲信的标签,导致他在总督府的威望一直很高。
会议一开始,穆拉维约夫就将此事定义为无耻之徒对帝国的挑衅,要求立刻布置军力和战船赶去乌龙江口,对敌人进行坚决的回击。
“敌人是谁?”在座的官员们面面相觑,觉得总督暴怒之下有些丧失理智,但看到少壮派的官员们都被刺激得眼睛发红,只好在这种形式下闭嘴为妙。
作为方面大员,四十三岁的穆拉维约夫一点也没有失去理智,作为以胆大心细著称的老练政客,他从这件事里敏锐地闻到了不详的气息,搞不好这就是一场灾难的开始。
鲁西亚的扩张有三个方向可以选择:欧罗巴的多瑙海流域及君士坦丁堡、中亚和远东,而远东是最不受重视的地区——因为经济原因,帝国和贵族无法在远东获得超额利润,所以他也很难得到帝国的支持,光是皇帝重视有个屁用,扩张还不是要人、要火枪大炮战船、要钱和物资。
在直秀原来的世界,鲁西亚在远东扩张的两个标志人物,穆拉维约夫和涅维尔斯科伊都在几年后受到了冷遇。
主持勘查乌龙江和库页岛的涅维尔斯科伊船长,虽然被民间称为伟大的探险家和英雄,但他于1856年被停职,回到圣彼得堡后被安排从事学术研究。
而为鲁西亚攫取了大片土地的穆拉维约夫总督,则被迫于1861年退休。
穆拉维约夫的结果还比不上涅维尔斯科伊船长,后者经蹉跎后平步青云,最后爬到水军上将的高职,而前者继续被打压,最终被迫于1868年55岁时移居国外的paris,从此淡出了鲁西亚政坛。
两者的倒霉原因明面上都是因为违反圣彼得堡的禁令,“私自勘查及进入乌龙江及河口湾地区,从而开启了远东的大冒险。”但实际上,这是坚持向欧罗巴扩张的贵族们对皇帝及其心腹的反击,“帝国的精力有限,必须将有限的人力和财力用到更珍贵的地方”——在哪个方向扩张,影响着相关人等的重大利益,因此而引发的内部争斗非常之激烈。
察觉到这一点的穆拉维约夫,到任后积极发展与鲁米殖民公司的关系,希翼能借此获得其背后贵族们的支持。
他给以鲁米公司为首的商人们画了一个大饼,乌龙江口和库页岛的开发,很可能找到金矿或者新的毛皮产地,鼓动这些商人及背后的贵族对在远东的扩张寄以厚望。
但哨所和冬营地的失陷,无疑给大家敲响了警钟,远东的扩张可能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容易。
因此,穆拉维约夫总督在会议开始就将此事定义为“这是对伟大帝国的挑衅”,希望将大家的目光引开,从而忽略其中的风险,而他借此机会加大投入力度,到时木已成舟,“what'sbe undone”,这些人上了船再想下船就没那么容易。
穆拉维约夫的打算很好,执行力也不差,但人总能靠拽自己头发离开地面,定下来要报复、要反击,虽然敌人是谁都搞不清楚,但人力和物资总要凑出来吧。
司库官首先表示很为难,鄂霍次克和堪察加两个滨海行政区的财政一直不好,想做点事全靠来自圣彼得堡的补贴,前面哨所和冬营地的维护已经填进去不少,现在两者都失陷了,光抚恤就让人头疼,再加大投入,这个钱财和物资不是简简单单就能拿出来的。
穆拉维约夫对此不屑一顾,抚恤算个屁,老子派人在乌龙江口建立哨所已经违反了圣彼得堡的命令,现在人没了,以后官司有的打,弄不好失踪的士兵连抚恤都拿不到,因此先别管抚恤金了,反正今年对哨所的补给还在运输船上装着呢,先把人派过去再说——以后的事情以后再头疼好了。
其实穆拉维约夫总督不知道,本来在今年,也就是1852年,他的远东扩张计划将得到大大的进展——在勘查库页岛的时候,涅维尔斯科伊船长在库页岛东岸发现了多处海豹、海狗栖息地,这将会带来巨大的商机。
光以海豹岛一处为例,1852年-1855年的四年里将收获超过十万张毛皮,光这个小岛的毛皮年产量就是鲁米殖民公司在北米收获的1.5倍。这些毛皮的税金将大大充实东西伯利亚总督府的金库,而毛皮贸易的利益将使总督在圣彼得堡获得很多支持。
白主奉行所从去年就开始对海豹岛进行狩猎,而穆拉维约夫总督对这个阻击还不知呢。
司库官被摁住了,但还是有人
继续跳出来,而且一跳出来就是两个。
穆拉维约夫吸收了上次的教训,要求鄂霍茨克区舰队派船驻扎在哨所,但一向配合他动作的舰队指挥官这次却表示反对。
理由冠冕堂皇堂皇,根据命令,鄂霍茨克区舰队的职责是“海岸巡逻以保护沿海领地的安全和商业的正常进行”,而乌龙江口并不在原定的守护范围之内。
穆拉维约夫听了七窍生烟,以前去给哨所补给的时候你怎么啥屁都不放一个,现在想起来不在守护范围之内,骗鬼啊。
穆拉维约夫和鄂霍茨克区舰队的上司,时任鲁西亚水军参谋总长的亚历山大?缅希科夫同是尼古拉一世的亲信,两人在远东扩张和寻找东部出海口上有默契,在缅希科夫的暗示下,鄂霍茨克区舰队对东西伯利亚总督的相关命令一直很配合,但今天舰队指挥官突然跳反,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穆拉维约夫对舰队指挥官软硬兼施,本来他作为总督就可以要求舰队配合,但违反禁令还强压对方执行,这里面冒的治政风险太大了,智者不为,因此他又重新强调了东部出海口的重大意义,但往常一试就灵的理由这次不管用了,水军指挥官哼哼哈哈地就是不肯答应派战船常驻。
其实,派战船常驻哨所真的不是一个好决定,当地没有船厂和炮台,码头又被烧毁了,而且鞑靼海峡五月解冻、鄂霍茨克海六月解冻,整个舰队只有炮船2艘、军势运输船4艘、小帆船5艘,分兵的话,力量更为弱小,万一爆发战斗,失利的话舰队指挥官确实无法交代。
况且,指挥官怀疑要面对的对手很可能是英吉利人的远东舰队,因为附近确实也没有别家的战船,哨所建立后就没见过唐人的战船,扶桑水军是弱鸡,因为锁国没有远洋舰队,佛兰西和米国的舰队也有可能,但最强大的还是英吉利人的远东舰队,如果真打起来的话,没有炮台的支持,自己的舰队肯定一败涂地,而对手将乌龙江口堵住,跑都没地方跑,因此派船驻扎当地绝对不是理智的决定。
穆拉维约夫总督暗示将向缅希科夫总长写信抱怨,但舰队指挥官依然油盐不进——穆拉维约夫不知道,缅希科夫水军上将根据尼古拉一世的指示正在备战奥斯曼帝国,已经写信要求鄂霍茨克区舰队“谨慎从事”。
舰队搞不定,穆拉维约夫只好回头安慰跳出来的另外一方。
哥萨克骑兵是雇佣兵,理论上并没有太多的权利。但力量就是力量,在鲁西亚在远东的开拓中,哥萨克骑兵是开路先锋也是廉价的炮灰,人数众多的他们不容无视。
本来哥萨克骑兵并没有统一的组织,只是鲁西亚军团的附庸,因此各个连队之间并不是一个整体。但这些人毕竟是一个人种,相互之间经常抱团取暖。
这次列席的哥萨克骑兵军官就跳出来说了一番和报复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穆拉维约夫总督还没决定派哪个骑兵连队出发,但就有哥萨克军官出来闹饷——作为雇佣兵他们的待遇很差,军饷经常延误不说,有时还需要自己筹饷,也就是鲁西亚人以允许他们抢劫的方式发军饷和赏金。
这次一个骑兵连不见了,哥萨克人愤怒是愤怒,但开拔前不给钱可不行——前面的兄弟被骗了,现在生死不知还没领到钱,吃一堑长一智,说别的都没用,这次出兵前一定要把军饷和赏金不足,不然老子不伺候了。
穆拉维约夫鼻子都快气歪了,这些兵痞因为没有升迁的希望,所以不怕上官,唯一关注的只有金钱,但你一个小小的雇佣兵头目,谁给你的胆子跟总督叫板!
想到这里,穆拉维约夫突然觉得不对,作为总督他的权利非常之大,平时很少有人敢和自己唧唧歪歪,今天的会议有问题,一定有人在后面捣鬼!
恰好此时,侍从进来报告,外面有鲁米公司的代表和本地的大商人头目请求觐见。
穆拉维约夫趁机宣布散会,让所有人先按照总督府的决定去做准备——穆拉维约夫准备私下里单独找反对者谈判,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分别击破这些人的反抗。
和预想的一样,果然没什么好事,鲁米公司的代表一见面就要求东西伯利亚总督府对阿拉斯加进行支援,另外还宣称要减少在本地的商业投入,一旁的大商人头目也跟着大声附和。
如果说哨所和冬营地的失陷是打击了总督府及穆拉维约夫个人的威信,给穆拉维约夫的远东扩张计划带来变数,那鲁米公司及商人的表态就是对计划的釜底抽薪——穆拉维约夫全靠这些人维持财力和获取圣彼得堡的支持。
虽然没听过“每临大事必静气”这句话,但穆拉维约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听取鲁米公司这么做的原因。
鲁米公司的代表非常得意,自己把理由都倒出来,谁支持谁反对,不支持的都是瞎了眼、蒙了心。
原来,自从1850年之后,北米地区就流传着阿拉斯加有大金矿的传言。
自1848年兴起的加利福尼亚淘金潮还方兴未艾,在1850年又兴起了澳洲淘金热,整个西洋诸国都充斥着什么傻小子一夜暴富的传闻,所以在最早的时候,阿拉斯大金矿的传言被掩埋在无数类似谣言中,并没有得到重视。
但1851年,米国的报纸开始广泛刊登各种关于阿拉斯加金矿的消息,“在阿拉斯加土著妇女的脖子上都挂着金项链!在那里天然金块暴露地表,俯拾可得。”
阿拉斯加是鲁米公司的特许经营地,传统商业是毛皮和渔业。听到金矿的传闻后,鲁米公司做了“详尽”的调查,金矿确实有,但零散的金矿并不值得投入重金开发。
可没想到,1851年冬天,一则新闻迅速发酵,一只从阿拉斯加回到了圣弗朗西斯科的米国探险队,向公众展示了重达33磅的天然金块,并表示这是从阿拉斯加的黄金河获得的,“一条河里都是金子啊。”此事引发了全米国的轰动。之后,无数的探险者和淘金客抱着美梦涌入阿拉斯加。
原本就有不少米国的捕鲸船和偷猎者到阿拉斯加和鲁米公司抢生意,现在又加上无数的淘金客,导致各种冲突不断发生。
但鲁米公司表示完全不怕,因此这次和以前不一样,阿拉斯加是真的有大金矿,而且在各地都有发现。
最大的收获就是鲁米公司根据探险队的秒速在阿拉斯加南部发现的大金矿,经初步勘查,金矿分布在长约160km、宽约5~8km的地带内,经评估可以开采一百年以上,对此鲁米公司上下欣喜若狂,都顾不得痛骂上次探矿的伪专家了,赶紧派人向圣彼得堡禀告好消息。
作为与阿拉斯加最接近的鲁西亚领土堪察加半岛,他们当然也没忘记派人到这里寻求支持。
"咦,这是什么?金子!黄黄的、发光的、宝贵的金子!不,天神们啊,我不是一个游手好闲的信徒;我只要你们给我一些树根!这东西,只这一点点儿,就可以使黑的变成白的,丑袭的变成美的,错的变成对的,卑贱的变成尊贵的,老人变成少年,懦夫变成勇士。"
伟大的莎士比亚对金子的描述永远不会过时。鲁米公司对金矿的描述激发了堪察加半岛上所有大商人的热情,纷纷表示要购买股票甚至亲自去阿拉斯加发财。
同时,鲁米公司的代表也私下找上了鄂霍茨克区舰队的指挥官,要求他支持向阿拉斯加地区派战船的决议。
鲁米公司的上一任总经理是佛兰格尔海军上将,虽然他已经返回了圣彼得堡,但在1840年-1849年担任总经理期间,佛兰格尔在远东和阿拉斯加打下了深厚的根基——作为当地最大的商人集团和曾经的海军上将,做到这点轻而易举。
靠着佛兰格尔的影响,更仰仗在人类社会最具有影响力的金子的劝说,鄂霍茨克区舰队上下都表示坚定支持帝国在北米的一切合法行动。
在直秀原本的世界里,阿拉斯加淘金热爆发了多次,第一次是在1880年,第二次发生在1897年,多地多次发现金矿。
直秀和学次郎提前引爆了淘金热,在加利福尼亚淘金潮和澳洲淘金热的预热下,引发的热情简直不可想象,成千上万的人从海上和陆地前往阿拉斯加,鲁美公司对此素手无策,因此恨不得把鄂霍茨克区舰队整个端走——你说改称阿拉斯加舰队怎么样?
听完鲁米公司代表的陈诉后,穆拉维约夫总督只能屈服,他完全能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不光东西伯利亚总督区,整个西伯利亚总督区和整个帝国,都会加入这场狂欢,所有能调集的人力和战船都会络绎不绝地冲向阿拉斯加,谁想阻挡都会被碾压成粉末,因此他立刻表示了对鲁米公司的支持,“总督府会尽一切力量配合。”
会后,涅维尔斯科伊船长求见了总督,但两人对此毫无应对之策,涅维尔斯科伊船长表示他会继续执行皇帝的密令,坚决完成对乌龙江流域和库页岛的勘查,但穆拉维约夫总督对此持悲观看法,他认为谁也不能阻挡淘金潮,连皇帝也不行。
但他愤愤然地对船上说,“金子不能拯救一个帝国,只有广阔的领土才可以!帝国已经永远丧失了在远东的发展机会,帝国水军已经永远失去了唾手可得的东部出海口!”
正如总督所预料的那样,涅维尔斯科伊船长在回自己的“贝加尔号”的路上时,就收到了鄂霍茨克区舰队的紧急命令,要求他立刻带船前往阿拉斯加待命,涅维尔斯科伊据理力争,表示自己负担有水军的特殊使命,但舰队指挥官援引特殊情况下的授权命令,当场解除了涅维尔斯科伊的职务,不久之后,“贝加尔号”和其它船只一起出港驶向了黄金之地阿拉斯加,带走了穆拉维约夫总督的一切希望。
第四十八章 日子还要继续
直秀并不知道遥远的堪察加半岛上发生的事,此时白主上下还在担心鲁西亚的炮船来袭——双方隔空交手,都不知道做哪一步是对的,反正能做就多做一点,积累下来总是好的。
此时已经是八月初了,因为奉行所所有能动的大船都调去运输了,临时据点和真冈啥情况,奉行所两眼一抹黑。
直秀带兵北上导致奉行所大量事务积压,目前手头上最要紧的有四件事:
首先,还是从庙屯撤离的人群运输问题,需要赶紧把人安置下来,否则等到11月北地就下雪了,到时如果住的木屋不够或者吃喝穿缺乏,那乐子就大了。
其次,近藤长次郎的家乐屋正嗷嗷待哺,5月份好不容易从松前家骗来的几块地,也不知道经营的怎么样了?估计是一塌糊涂——缺钱少人,能干成啥。
第三,白主内部的建设。
突然多了一千多移民,房子够不够啊?肯定不够。另外粮食、衣服等物资啥的也都是挑战。而且原本的建设计划也要调整,如农田开发和石炭开采,这些进展也不尽如人意。
最后,米船来北地除了送物资外,还肩负着狩猎的重任,奉行所的财政全靠狩猎,现在8月初了,到底是什么章程,需要早下决断。
但无论做什么,都还要先考虑鲁西亚炮船的威胁,到底你们还来不来,做事拖拖拉拉的,真耽误事!
而且按照之前的计划町奉行大久保在10月初才能返回,现在缺了这员大将,奉行所有点玩不转了——有些人在的时候你不觉得他有多重要,等失去他时才发现人家多牛掰。
面对这么多问题,奉行所紧急召开了评定会,快刀斩乱麻,针对目前的情况迅速拿出了决议。
中村学次郎暂时替代大久保的工作,临时代理町奉行,先把内政抓起来。
之后所有米船西进,人是最重要的,优先把人都接回来。
风险是有的,但直秀觉得问题不大,按时间计算,现在遇上的最可能就是给庙屯补给的武装运输船,而炮舰么,虽然算往返时间也可能到达,但对手应该搞不清楚是谁袭击了哨所,在茫茫大海中不太容易遇上,反而是白主这个固定靶子比较危险。
来就打呗——船是人家的,你还能帮人家规划行动,听到兔子叫你还不种黄豆了。
至于家乐屋和土佐桂滨屋在虾夷地的经营,只好听天由命,既然人家没跑回来求助,那你得相信别人,说不定近藤长次郎突然加了技能点,或者爆发了什么天赋之类的——别说他人了,这些话连直秀自己都不信,但事情有轻重缓急,北虾夷地一团乱麻,那虾夷地的事情只能先缓缓了。
等直秀到了真冈,发现水军在中滨万次郎的领导下干的真不赖,居然把大部分人都运回了真冈,已经开始起运物资了。
多了六艘米船,运输的速度大大加快。
辩才船和战船速度太慢,还是专跑真冈和白主吧,其它船只一次就将剩下的人和物资都运了回来——在庙屯时就将不必要的物资都丢弃了,所以剩下的主要是留守临时营地的两组人和五十多匹缴获的战马。
扶桑马个子过于矮小,而远航运马的成本又太高,所以番组上下都对这些马视若珍宝,根本舍不得丢弃。
等所有人撤回到真冈,直秀终于把心放下,现在就不怕鲁西亚的炮船了,毕竟打不过还可以往内陆跑么。
在奉行所的规划里,真冈以后就是个军势据点,民政方面平时最多就打打鱼,所以这次大多数人都要撤走,岛团右卫门这个町奉行做了才没几个月,这次也一并撤回白主——幸好直秀告诉团右卫门另有重用,倒是没搞出什么抗议啥的幺蛾子出来。
真冈到白主的距离就近的多了,在8月13日整个大撤退基本完成,整整两个月的北上行动胜利结束。
期间,奉行所出动正兵一百五十人,战死两人,友军赫哲人部落和庙屯居民损失了二十多人,而战果相当辉煌,对手鲁西亚损失了半个步兵连队和一个骑兵连队,只
有三名哥萨克骑兵和十名水兵逃出生天。更重要的是,哨所和冬营地被连根拔起,大大延缓了鲁西亚人对乌龙江口的侵占计划。
但后人推演这段历史的时候,普遍对1852年的庙屯之战评价不高,认为这是一场浪战,风险大、收益小,完全没必要,“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穆拉维约夫总督及鲁西亚帝国只所以缓和了在远东的侵占步伐,从根本上说是受到了阿拉斯加淘金热的影响。
这种评价直到后来崛直秀和穆拉维约夫的私人日记被公开才被推翻。
穆拉维约夫总督在日记中写到, “尼古拉耶夫斯克哨所和彼罗夫冬营地的丧失,证明远东的进一步开发并不是毫无风险的,尤其是人员的损失,给其他贵族提供了攻击东西伯利亚总督府的借口。如果没有此事,即使阿拉斯加淘金热如期发生,我依然有信心可以保留一部分力量对远东进一步开发。但一切都是神的旨意,这一件现在看起来的小事,却是当时局势改变的重要砝码。”
而崛直秀的日记里同样对庙屯之战评价很高:
“优势是不断积累而来的。看起来,当时白主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石炭矿、炼铁厂、工厂和移民都是当时的重中之重,但我坚持庙屯之战的原因很简单,再艰难的事业也需要第一步,攻击哨所虽然会带来鲁西亚人的报复,但无疑会打乱对手的节奏。”
“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我们没有准备好,但同时敌人也没有准备好。因为斯拉夫主义的泛滥和鲁西亚一贯的贪婪,克里米亚战争一定会爆发,那在这之前对敌人触角的攻击,无疑投入小回报高——穆拉维约夫总督的决定会因为这次失败而引发质疑,在全力准备在欧罗巴的战争时,这种质疑会被无限放大。同时考虑到东西伯利亚总督府和鄂霍茨克区舰队当时的实力,报复只会被局限在北地,因此完全可以一搏。
“但这是弱小者的虚弱反击,取胜的根本奥义不在于此,而在于自身强大的实力、精心的谋略和灵活的外交。玩弄冒险的人最后一定会被冒险玩弄,慎之慎之。”
白主的北上之战结束后,其它各项日程也提上了案头。
这时,焦头烂额的近藤长次郎终于回到白主求助。
今年五月,家乐屋从松前家高价拿下了云雾四岛的一处渔场、东虾夷地的一处海边运上屋和4个内陆运上屋,还有钱屋原来在北虾夷地的八处地方。
但除了奉行所提前支援给他的几名帮手、一组水夫和两千枚小判金,长次郎连船都是蹭土佐桂滨屋的,好在富太郎之前得了吉田官兵卫大人的指示,对长次郎有求必应,他这才勉勉强强应付下来。
长次郎在松前町大肆招人,把原来钱屋的伙计和护卫雇佣到手近两百人,然后分批送到东虾夷地的五处运上屋,该打渔的打渔、该打猎的打猎,只是贸易还是做不了——因为他手里没船没货物。
原钱屋北地支配人半兵卫返回金泽的时候,只是把渔船藏起来了,但渔具和其它工具啥的没动,将被埋的渔船挖出来,加上原来的钱屋伙计和护卫对业务熟悉,三个月里,长次郎勉勉强强算是把这五处运上屋运作起来了。
云雾四岛的渔场他委托给土佐桂滨屋经营,而北虾夷地的八处运上屋,他根本顾不上,只能便宜当地的阿依努人部落了。
因为长次郎知道,在八月份米船要来白主肯定封港,所以他回白主时虽然借的是桂滨屋的船,但水手都是奉行所自己人——这在当时还引起了富太郎的怀疑,以为他穷疯了,要偷袭别家的运上屋,搞的长次郎非常之狼狈。
直秀回来后,学次郎跟直秀讲了长次郎的各种吐槽,直秀听了哈哈大笑,这不是没办法的事情么,现在奉行所可以解决此事——赶紧兵发宗谷,以后米船都到宗谷躲着,白主从此干干净净,再也不怕人查。
长次郎听说此事后非常懵懂,他和桂滨屋倒是想承包白主斜对岸的宗谷来的,可松前家很警惕,连参与的机会都没给。
直秀嫣然一笑,知道你拿不到,所以我另外请托别人了。
原来,去年直秀就让人给纪伊国屋利八捎信求助,钱屋要倒了,无论如何你也得帮我把宗谷拿下来。后来利八找了个托,这次出高价把宗谷拿到手,就等着直秀去接手了。
“这样不会连累纪伊国屋吧?” 长次郎觉得奉行所和松前家面和心不合,一旦发生争斗这里面的风险不小。
“你放心好了,利八这家伙机灵的很。”直秀之前明确告诉利八这里面的门道,他相信鬼精鬼精的利八一定能将纪伊国屋摘除的干干净净。
除了宗谷,奉行所还准备开发白主西北部的平原地区——随着奉行所的壮大,很多**之事越来越不好隐藏——其实也隐藏不了,但现在没有录像机,照相机虽然有了,但北地还没人有这新鲜玩意,所以只要没抓到实锤,口舌官司有的打。
大部分人员已经收缩回白主,而且白主有两艘蒸汽内河战舰,虽然它们不如在大江里犀利,但在海峡依托岸炮也犀利的很,因此直秀现在反倒是盼着鲁西亚炮船来了——早打早利索,我这还有正事呢。
大部分新来的阿依努人开始陆陆续续地迁往“丰原”——奉行所对西北平原之地的称呼,而两艘捕鲸船也开始到知床半岛附近捕猎,这个耽误不起,鲸鱼八月回到北地十月就返回南方了。
至于长次郎,又履行了一遍程序,重新成为崛家家臣。直秀和官兵卫早就商量好了,家乐屋在松前家骗到地后长次郎就回归崛家,以免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连累了土佐。
家乐屋实际上是直秀等人的物业,一是为了欺骗松前家,二是防止直秀的代官职位被免职到时大家落的一场空,因此长次郎只是名义上的店主。这次长次郎正式回归后,奉行所给他补充了两艘辩才船和大量人手及钱物,让他回东虾夷地好好经营。
在剩下的8月里,白主千呼万盼,但鲁西亚的炮船依旧没有出现。
既然敌人不来,那也再等了,其它计划还得执行。
8月底,原真冈町奉行岛团右卫门带着原真冈船厂的人手前往宗谷,基本可以看作是全年不冻港的那里会变成奉行所的水军基地。
而中滨万次郎的水军跟米船一起赶往海豹岛,继续今年的大狩猎。
到九月底,奉行所又收获了两万多张毛皮和大量干肉——因为新接纳了一千多赫哲人,人手充足,这次肉类全部被保存下来。
等九月底米船离开的时候,大家都乐呵呵的——能不乐么?两万多张毛皮就是六万多枚小判金,折合约二十四万美元。
同时两艘捕鲸船的收益也很惊人。
1847年平均每艘捕鲸船的造价是2.5万美元,但平均年收益高达1.6万美元,刨除哪些倒霉鬼,收获丰富的捕鲸船一年就能回本!
而这次到北地的两艘捕鲸船收获更大:
首先,知床半岛是著名的鲸鱼聚集地,而这里以前没有捕鲸者,在没有竞争对手的情况,两艘船疯狂作业。
其次,别的捕鲸船还需要处理收获,而这两艘捕鲸船只要将打到的猎物交给其它船运回白主处理即可,可以全身心只管捕猎。
而且,这次捕鲸船都装了捕鲸炮,内置爆炸物的捕鲸铦不但射的更远而且伤害更大,弹开的钩子可以牢牢抓住猎物,捕猎的对象也不再局限于游速较慢的对象,堪称是捕鲸神器。
最终收获经船上的会计估算,两艘捕鲸船的收益虽然赶不上毛皮收益,但也达到了惊人的数目——超过9万美金。
四艘米船满载离开了白主,此时已经是九月底了。
腾出手来的白主水军开始拜访从松前家拿到的8个运上屋,渔具啥的就别指望了,估计早被阿依努人拿光了,但考虑到未来,还是要和这些阿依努部落建立联系——奉行所缺人缺的厉害,来者不拒。
十月初的时候,奉行所的番头和组头们都认为鲁西亚炮船出现的机率大大降低。十一月鲸海北部和北海开始结冰,再考虑到航程耗时,这么看,等熬到十月中旬,白主就彻底安全了。
第四十九章 规矩
十月初,在江户滞留很久的大久保终于返回了白主,直秀在码头上看到他面带郁色,觉得不应该啊,我是让你给人送钱去的,这还能受了委屈?
5月上旬时,大久保离开白主经松前前往江户,船上装了整整一千张海豹皮和二十件珍物。
啥东西能称的上珍物呢?水獭皮。长两米宽一米的黑色水獭皮是北地的著名特产,当初由松前家献给初代将军家康时获得了盛赞,据说当年曾抄到百金一张,但经过二百多年的捕杀,这种巨型水獭早已消失不见了。
去年在海豹岛大狩猎时,阿依努人部落感激奉行所分肉给他们,特此进献了二十张,算是意外之喜。
因此,当六月大久保进献水獭皮时,在江户颇是引发了一些轰动。
一年前堀直义代表白主奉行所向勘定所汇报工作的时候,只有一个勘定叫井上右卫门的出面敷衍他,而且经常有一群八竿子打不着的武士找他取乐。但这次大久保的待遇就相当好了,奉行所的的文书和进献物明细书交上去后,第二天就获得了勘定组头组头小仓利家大人的接见。
勘定所的役职按大小顺次为勘定奉行、勘定吟味役、勘定组头、支配奉行、勘定,大久保只是崛家家臣,而崛直秀也不过是二百石的旗本,因此组头小仓利家亲自出马,算是破格待遇了。
大久保在勘定所向小仓利家恭恭敬敬地汇报了白主奉行所现在的情况:
丁口总计五百一十,壮男211名,妇孺299人——没有计算真冈的钱屋余孽51人,虽然居住点仍仅限于白主,但活动范围已经开始从白主向整个北虾夷地辐射,不过仍然局限于北纬50度以南。
刚说到这里,小仓利家就“哎呦哎呦”地叫起来——他对什么经纬度一窍不通,听了就头疼。
大久保见此,赶紧拿出地图,准备给上官仔细讲解一番。
“些许小事,不必详细禀报了。”小仓赶紧摆了摆手,弹丸之地,有啥可听的,无非是叫苦叫累,然后向勘定所要这要那罢了。
“鲁西亚人可有骚扰?”这句话小仓是捏着鼻子问的,他唯恐听到什么麻烦事,但大佬发话,他不得不问。
“暂无,但夏季之时,西洋捕鲸船时有出现。依《燃料淡水供给令》,如停靠白主,奉行所依令供给,之后令其速速离开。此事文书中有详细记载。”这个米船出入白主,想瞒也瞒不住,所以直秀等人商量后,在历年文书中提前打了埋伏,希翼大事化小,以免被人抓住痛脚一点反抗机会都没有。
”咳咳~”, 勘定组头大人突然咳嗽了两声,一旁陪同的支配奉行和勘定立马站起来躬身退出。
大久保见此莫名奇妙,他倒是不紧张,因为如果白主密贸易事发了,应该是一群如狼似虎的足轻闯进来,这随从退出去,明显是有秘事相谈。
可出发前直秀明确告诉他,江户官员中只有江川坦庵先生可依仗,连小栗家的人不出示小栗忠顺的手书也不可相信,这位小仓大人作为主管上官也被特意提到过,“非敌非友”而已,这是要干嘛?
“这次白主送来的毛皮数量不对啊,和代官文书中颇有不一致的地方。”
大久保听了愕然,我昨天刚提上去的文书,今天来勘定所听答复,毛皮还没下船入库呢,这数量你咋发现的不对?莫非您老人家有传说
的千里眼?
他不顾礼仪,猛抬头看到小仓利家正似笑非笑地斜睨着自己,立刻恍然大悟,它么的这是公然索贿啊,没想到勘定所的武士如此大胆!
其实,组头小仓利家心里很埋怨的很,这白主奉行所特立独行不好搞啊,虽然连郡奉行管理的石高数都比不上,但待遇非常特殊,不但勘定所里有江川太郎左卫门大人关照,听说老中首席阿部侍从大人也挺关心。
身为勘定吟味役的坦庵先生关心,是因为师生之谊。
而老中阿部关心,则是被逼无奈。
自从直秀从海外归来之后,其他几个老中都认为这是自己的暗手,导致崛直秀莫名奇妙就成了“自己人”,但看在直秀带回来的重多宝物和书籍的份上,他也捏着鼻子认了。
后来江川坦庵又力争直秀在炼铁大成功中居功为首,儒学派为了打压兰学领袖江川的势头,搞了个分花摘叶、明升暗降,将他的学生崛直秀远远发配到北地。可作为“自己人”,老大不得关心下,打发可以打死了可不行,不然别人还以为自己一系失势了呢,因此只要有白主代官所的消息,他必然让手下过问,结果做实了“崛直秀是阿部大佬自己人”的说法。
因此,勘定组头小仓利家也是迫不得已才在勘定所公然向大久保利济索贿——昨天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蛋把黑水獭珍皮的事情泄露了出去,今天有好几位大人“若无其事”提起了初代公方样对此毛皮的赞誉,因此自己必须搞几张给大人们做孝敬。
至于为啥不顾体面在勘定所里谈,这还不是被逼的——白主奉行所上面有人,说不定下手晚了连毛都捞不到一根。而且据手下的井上右卫门说,这白主奉行所上下极为悭吝,上次请客到吉原连个花魁都没找,说不定也找不到能私下勾搭的机会。
其实这真是冤枉。
吉原的花魁为了自抬身价,往往挑选客人,崛直义一个陪臣,急切之间哪里能找到门路请花魁。再说了,井上右卫门只不过是勘定所的一个小小勘定,崛直义傻了才请花魁陪同。
井上右卫门向小仓利家汇报吉原的“糗事”,本来只是故意讨好上司,添油加醋好博小仓一笑,但小仓作为勘定组头,平日里各代官所派人到江户,对他恭恭敬敬、有求必应,所以他真觉得去吉原没有花魁作陪是件反常之事,居然信了“白主奉行所上下悭吝异常”。
白主也不是不明事理,早就对此有所准备——带来了的是一千张海豹皮,但在文书中只写了八百张,剩下的两百张,如果有人要就送上去,没人要也没准备拿回去,直接以损耗的名义入勘定所的库,相信大人们自有安排。
大久保提了两百张损害的事情,可小仓大人对此不置可否,江户金山银海,这点毛皮只是皮毛而已,老爷都不在乎——其实都给自己也不错,但问题的关键是海豹皮么?是价值百金的水獭珍皮好不好!
但水獭珍皮这个真没有,白主也是机缘巧合搞到手的,而且为了防止被哪位大人随手眯下,特意在文书中注明“类庆长珍品,长一间宽三尺”。这也是信息为什么传播的飞快的原因——写的清清楚楚,勘定所的高人又很多,那还不传的沸沸扬扬。
大久保终于搞懂了小仓大人要什么,可他真法子变出多余的来,于是他试探着问,“要不我把文书要回来改改数目?”
小仓利家拂袖而去,“一字
入衙门,九牛拨不回”,我看你这个町奉行也是假的,不明事理,这白主奉行所吃枣药丸!
大久保被晾在当场,之后立刻有人进来把他赶走了,还阴阳怪气地说,“做事最重要的是守规矩,规矩,懂么?”
说起来,这也是白主上下历练不足,大家以为这水獭珍皮送上去,文书也没说送给谁的,那有本事的大人自然能得到,但完全没想到的是,有大人的手下自己给自己加戏,非要额外在沙子里榨出油来,导致“打不成狐狸,反惹了一身骚”。
之后,大久保在勘定所的待遇急转直下,上次崛直义还能有小官井上右卫门出来敷衍,可大久保这次就只能每天干坐着,根本无人理睬——货物倒是马上入库了,可经手人骂骂咧咧的,塞钱也不收,所幸白主做事踏实,皮毛保养的甚好,倒也没被跳出什么大错来。
大久保每天上午到勘定所报道,中午回家,就这么一天一天的消磨。但他也不觉得麻烦,因为直秀提前跟他讲过,“白主就是个后娘养的,直秀无能,请利济兄多多包涵。万事受了委屈,等回到白主,直秀一定当面赔罪。”家主都这么说了,大久保还能怎么办?
再说了,大久保对现在的情况很满意——不是满意在勘定所受的气,而是他今年才二十三岁就身居“高位”。
好吧,白主町奉行算不得什么,崛家首席家臣也算不得什么——村田永敏出海了大久保自然是文臣首位,但白主的内政确实是大久保一手掌握,尤其是去年十月改制后,除了番组不便插手外,大久保在白主一言九鼎,白主虽小英杰不少,看到“群雄群雌”束手听命,白主一点点地变大变好,成就感真是爆棚啊。
而且,直秀也不是只谈情怀的主公,光分红大久保在过去一年就有金一千两之多! 这还没包括原来的俸禄——直秀是两百石的旗本,所以给家臣的名义俸禄不多,大都是三十石、二十石之类的,但日常的手当金补贴很高,像大久保这个级别的,每月的手当金就有二十两之多,其它各种福利也是名目繁多。
虽然发的都是白主札——因为缺乏金银奉行所自己搞的纸币,但完全可以兑现,大家给家里寄钱可以通过两替商纪伊国屋,白主札交给纪伊国屋在北地的番头佑三郎,佑三郎开出对应数目的金票,家人可以到江户、大坂、长崎等地兑换,如果嫌麻烦,例如在土佐高知,也可以找才谷屋兑换,才谷屋认可纪伊国屋的金票,完全没问题的。
现在大久保一年的现金收入就有金1258两,完全比得上两千石家禄的武士,因此受点委屈怎么了,爷完全不care。
就是突然冒出来什么猫三狗四的人出来比较烦,说是这个守那个介的旗本家臣,总之就是要搞点水獭珍皮。对此大久保都一一笑脸相迎,表示“这也是偶然得来的,现在真没有,以后也不能保证”,但欢迎大家到白主莅临参观,除了水獭珍皮,其它毛皮在北地还真不是个事。
伸手不打笑脸人,大久保恭恭敬敬、客客气气,除了少数人骂骂咧咧翻脸之外,大多数人都表示“以后会派人到白主去,大久保你可别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大久保当然拍胸脯保证,“别人也就罢了,大人您的事,在下一定放在心里,怎么能忘了呢”。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十几天,但突然有一天,大久保接到仆人送来的两张名刺,有两位大人让他立即上门拜访。
第五十章 品川台场
六月下旬,迁延稽留在江户的大久保突然接到了两位大人的通知,要求他登门拜谒,对此他喜出望外。
这两位大人都是白主奉行所的大靠山,一位是勘定吟味役兼海防挂江川坦庵,另一位是新任幕府御目付小栗忠顺。
在大久保到了江户的首日,他老爹大久保次右卫门利世就替公务繁忙的儿子跑到两家递上了拜帖,等两位大人有闲暇利济立即前来拜访——理论上应该大久保亲自上门的,但次右卫门一见面就告诉他两位大人都不方便,坦庵先生在品川修建台场,小栗大人也在那里帮忙,闲人一律谢绝拜访。
大久保一家自从跟随直秀以来,一直顺风顺水。儿子在一开始投奔时就被许诺为町奉行,超过了老爹以往在鹿儿岛一辈子的努力。
而次右卫门夫妇也不赖,利世被任命为在府家宰“茶道头”,负责崛家在江户的一干事宜,而麻利干练的福子夫人也和家主夫人“奥样”英子一见如故,去年英子去了白主,临行前让福子夫人做了“若旦那样”福太郎的奶妈——6岁的福太郎早就断奶了,所谓“奶妈”就是监护人的意思。
幕府命令直秀重新出仕,那小福太郎自然又把家主的位置交还给老爹,重新过起了混吃混喝的好日子,福太郎也快到了“七八岁,狗都嫌”的时候,成天追猫打狗淘气的很,但“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只要行事酷似英子的福子夫人一出现,他就变瞬间变回了乖孩子。
大久保的大妹,也在英子的介绍下成了直秀表哥弥彦的夫人。
弥彦是直秀舅舅竹前太郎的长子,就是虎之助的哥哥,名前为“猪之助”,通称“竹前太郎”——没办法,竹前家在成为武士前世代都是农民,当了御家人之后家主的通称没法带个某兵卫某卫门啥的,只能将“太郎”作为家主的通称。
竹前家虽然居住在新宿町,但现在也是御家人谱代的家格,和崛家一样,不舍得老邻居所以没搬走。嫁到竹前家,次右卫门夫妇很满意,根据幕府法令,婚姻要门当户对,嫁到旗本家肯定是不成的,那嫁给御家人谱代就是最好的结果了——直秀和英子比较特殊,在直秀升为旗本前就和中村家有了婚书,之前也在幕府登记在册,所以要不说英子命好呢,白捡了一个旗本女婿,直到现在,中村正一夫妇都得意洋洋。
直秀舅舅竹前太郎当了御家人谱代后心满意足,去年已经隐退了,弥彦顶了老爹的位置,大久保的大妹也成了受人尊敬的“若旦那样”。
儿子出人头地,女儿也有了好归宿,还和家主攀了亲,次右卫门再也不提回鹿儿岛了,整天在江户为崛家的事跑前跑后,乐在其中。但崛家是暴发户,在江户根基浅薄,能搭上的上层关系的只有江川家和小栗家,所以次右卫门隔三差五的上门勾搭,对两家的大事小情都门清!
直秀的乱入,造成的影响越来越多,在江川坦庵先生和小栗忠顺身上体现的犹未明显。
江川太郎左卫门本来应该在明年的黑船来访后才咸鱼翻身,当了海防挂。但在这个世界,坦庵先生因为农学上的贡献,加上和小栗家联手操纵风车专卖和石炭蜂窝煤生意,1846年就做了勘定吟味役,而后又因为韭山炼铁大成功和历年来的功勋,在1850年提前三年兼任了海防挂。
而小栗忠顺的变化更大。
原本小栗将在1860年前后才当上了御目付,但在这个世界,他在1850年就当上了长崎目付,今年再升一格,二十六岁就担当了御目付,这还是受了他老爹的压制——小栗家主忠高是幕府的远国奉行,按常理来说,不能父子俱踞高位,但忠高死活不肯隐居,他是在油锅里打过滚的老官僚,一贯将幕府上上下下都哄的开心,而小栗家又是德川家的谱代名门,因此交换出大批利益后老中们也由他去了。
因风车生意,小栗和江川两家大身旗本开始结盟,后来历经风雨,两家的关系更加密切。
今年小栗忠顺从长崎目付转任御目付,因为熟稔外事和兰学,被幕府指派为监督,负责协助海防挂江川太郎左卫门建造御台场。
海防挂,全称是“海岸防御御用挂”,负责与外国交涉、海岸
防御等事务。幕府很早就有这个役职,但锁国之后这个职位就慢慢废止了,由长崎奉行负责外国交涉事宜,但首席老中阿部大人鉴于近年来外船不断叩港,又将这个役职从废纸堆里翻出来,让它重见天日——因缘巧合,坦庵先生坐上了这个位置。
坦庵先生是受天保十年(1839年)蛮社之狱牵连才彻底失势的,当时他和鸟居耀藏两人受命整顿伊豆半岛和江户湾的海防。嘉永三年(1850年)做上了海防挂后,不忘本的他,上的第一封奏疏就是“建台场(炮台)、造大船”。
如果是以前,江川太郎左卫门肯定被幕府上下喷个满脸花——这铁桶江山、巍巍扶桑,搞这劳民伤财的东西干嘛?你这老小子肯定是心怀不轨,说你想卡油都是轻的,一个图谋不轨、阴蓄私兵才是恰如其分!
但现在毕竟不是以前了嘛。
直秀1846年出海,自1847年就开始不断向扶桑送书籍、报纸和各种信息。
1849年之后,直秀他们又假托米国商人,继续向扶桑提供各种信息和军械——从1850年起,学次郎在香江建的商会“咸亨洋行”,在时任长崎目付的小栗忠顺运作下,已经是幕府的合法“唐人”贸易伙伴。
和兰国商馆不同,咸亨洋行在学次郎的要求下,不以盈利为目的,有时完全就是倒贴,而且有啥说啥、从不隐瞒,对幕府有求必应,导致现在幕府对海外的动向虽然谈不上了如指掌但也算耳目灵通。
所以即使这两年外船闯入扶桑近海的事情少了,但老中们也知道这只是临时现象,总有一天蒸汽炮舰会开到江户湾。
但“建台场、造大船”这事情说起来容易可做起来难,钱从哪里来啊?所以老中们同意了一半,也就是台场可以建,大船嘛以后再说,反正我们也不准备打出去,还是防御为上。
但即使这样,坦庵先生的御台场计划还是举步维艰。
在直秀原来的世界,御台场,又名品川台场,根据坦庵先生的建白书,以伊豆半岛的巨石和品川的御殿山的土砂,在江户的品川凑附近,计划建立11个炮台,其中还包括了人工岛的建造计划。整个建设由嘉永六年九月(1853年)开始,到安政元年十一月(1854年)只建成了5座就执行不下去了,原因是耗费巨大而且没啥鸟用。
据说光前期筹备和一年多的建设加上来,坦庵先生就花了金75万两,而当时幕府的一年总收入才四百多万两黄金,实在是负担不起这笔额外开销了。
而且更闹心的是,当时西洋诸国的大舰上往往备有几门轰击炮,也就是1823年出现的paixhans炮,最远射程约为2800米,超过了品川台场的大炮射程,因此炮台建了也是白建——外船打的着炮台,可炮台够不着外船,那建台场干嘛用,为了以后当风景点么。
但在这个世界,经过和直秀的详细交流,坦庵先生的御台场计划合理的多。
原本幕府一直有在江户湾入口的浦贺水道建造炮台的想法,但被直秀嗤之以鼻:浦贺水道长20km、平均宽度11km、最窄处9km,建台场根本打不到按中轴线航行的船队,花那份冤枉钱干嘛。
而且筑炮台是为了装备大炮,可扶桑现在的大筒稀烂,轰击炮造不出来,那造炮台和人工岛有个屁用,所以御台场计划应该侧重于防止敌人登陆,而不是击沉或击退敌船,所以应该在沿海修一条道路、建几个兵站和数十个小炮台,而不是耗资巨万搞十几个大而无用的堡垒。
这番谈话发生在1850年直秀在韭山炼铁时,当时直秀还提供了三种大筒制造方法,分别对应米式3英寸线膛炮、12磅佛兰西拿破仑炮和米式达尔格伦炮,前两种的最远射程分别为3600米、1900,后一种的射距比同口径的轰击炮远一点。
但根据扶桑现在的工艺水平,直秀认为即使是相对简单的前装滑膛青铜炮拿破仑炮也够呛能在短时间内造出来,何况是其它两种大筒,所以还是先买为上。
后两种炮现在都还没有出现,但3英寸线膛炮经直秀他们拼命努力,估计一两年内就能出现——实际上是1851年在
中滨万次郎的监督下提前十年铸炮成功。
但即使有了炮,炮弹的制造也是大问题,实心弹好说,开花弹就麻烦了,所以只能先买。
“fakea”,先吹出去然后再制造出来。直秀在1849年归来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吹3英寸线膛炮,幕府上下对此将信将疑,而坦庵先生也没想过自己的学生会骗老师,所以新的御台场计划都是按3英寸线膛炮来设计的,这种炮身管重量为820磅,折合不到四百公斤,加上炮架也没多重,便于移动,所以更坚定了坦庵先生造小炮台的信念。
就是这种居国必备的工具哪里能买的到呢?直秀跟他说小栗忠顺自有办法,坦庵先生知道自己这个学生向来不说大话,因此居然信了。
1850年直秀去白主之后,勘定吟味役兼海防挂江川太郎左卫门向老中们进言,要求启动御台场计划,总计花费黄金十万两(大筒另算),而老中们询问当时的长崎奉行及目付后,认可了这个计划。
这个计划的核心就是3英寸线膛炮真的能打3600米,所以没见到炮之前只能修沿海道路和兵站。
1851年八月底咸亨洋行将六门线膛炮送到长崎,九月在老品川台场演示过后,老中们才正式批准了御台场计划。
不批准也不行。为啥?
因为咸亨洋行的风说书里提到米国的东天竺舰队指挥官奥雷克将军可能要被免职了,而原因就是推动米国与扶桑的外交不利。
奥雷克将军曾经接到过米国国内的指令,要求他逼迫扶桑开港,但将军要求3艘一等蒸汽战舰加入麾下才能造访扶桑,而申请的船只迟迟不到位,所以他一直没有采取进一步行动。
米国大人们对此非常愤怒,据说要派佩里将军接替东天竺舰队指挥官的职位。而佩里将军早在1851年提出的一个远征扶桑的计划书:带着三艘以上的大型蒸汽船,大口径的火炮和爆破弹是必须的,必要时加以恐吓扶桑人或干脆摧毁他们;同时,大棒与胡萝卜齐下,态度上要友好;鉴于扶桑的拖延策略,要避开长崎直插扶桑的心脏江户。
鉴于咸亨洋行的一贯“恭敬和顺从”, 风说书到达江户后引发了老中们的惶恐,这米国人在太平洋上咄咄逼人,弘化三年(1846年)贝特尔准将就带船闯过浦贺,劫掠过下田,这怎么没过几年还来啊。
现在和以前还不一样,以前闭起眼睛可以装看不见,可现在咸亨洋行的风说书和兰国风说书里都说的清清楚楚,米国与中华的贸易额逐年增加,在北太平洋的捕鲸船也日益增多,人家对太平洋航线看重的很,看样子不达目的是不肯罢休了。
米国水军有那什么蒸汽罐子炮船,能打好远的轰击大筒,真把船开到了江户怎么办?所以这3英寸线膛炮必须得买,还有御台场必须得修,江川哪,你辛苦一下,就住在工地上好了。赶紧修炮台,快点,磨磨蹭蹭地不像样子!
可怜的坦庵先生也不敢吐槽,只好加班加点地干活,根据老中们的命令,“除了过年,你就不用回家了,要啥让家里人给送到工地去!”
总算这次修的是数十个小炮台,又提前准备了不少铁条、水泥、砖头、土砂。而且江川按照直秀的说法,巨石什么的真愿意搞可以在主体完工后再追加,人工岛愿意建可以慢慢建,总之,先把架子搭起来。
紧赶慢赶,而且作为御目付的小栗忠顺也帮了点忙——虽然小栗是在嘉永五年四月后才作为监督加入进来,但好的监督能给施工方减少很多困难,最起码小栗懂行,不会胡说八道扯后腿。
终于在西洋历六月下旬,御台场通过了幕府组织的大检收,虽然巨石什么的愿意的话还可以继续安装,人工岛需要的话还要再建,但整个御台场基本竣工,可以进行操练演习了。
公方样得到消息后大喜,接见江川太郎左卫门时赏赐了名刀,还称他为“御满足之御事卿”——就是“让我满意的能干事的家臣”。
这两位兴高采烈地回到家中,这才发现白主奉行所的大久保等着拜谒,这是自己人来的,赶紧请来相见!
第五十一章 大久保崭露头角
随着品川台场的大体竣工,嘉永五年皐月中旬(1852年六月底),江川坦庵先生和小栗忠顺终于接见了白主奉行所的大久保。
因为想了解直秀和白主的最新动向,两人索性在坦庵先生的府邸共同接见大久保,也免得后面再往复沟通。
因为台场购大筒的事,小栗已经向坦庵先生透露了米国咸亨洋行和直秀关系匪浅,加上近年来幕府兰学事业的发展和直秀密切相关,加上对鲁西亚南下的担忧,这两位也想一起听听直秀让人捎来哪些信息。
“利济你来了,怎么不早早找我。”小栗曾经游学到过鹿儿岛,当时是西乡隆永和大久保两人出面接待的,当时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因此他一见面就埋怨起来。
“两位御前样安好,小栗殿别来无恙。”大久保先俯身给两位幕府高官行礼,然后才向小栗问好——这可和七年不一样了,当时自己才十六岁,正意气风发,自觉“天下无不可为之事”,对大身旗本的儿子也能持平常心,现在经过父亲被流放、全家转仕和北地创业,这才明白“生下来没有那以后也很难有了”,所以小栗和他客气他真不敢过于放肆。
接下来大久保又恭喜了两位大人在御台场上的功绩。
这件事是近期江户的风头浪尖,幕府有意扬威安定人心,检收通过后许可町人前去围观。大久保父子也去了。他和别人不一样,一眼就认出了3英寸线膛炮,所以对炮台的低矮并不惊诧,反而对通过交通线灵活调集兵马抵抗的方案赞不绝口,认为整个台场方案经济实用,所以这番赞扬是诚心实意的。
另外,大久保也稍微提到自己曾经到两位大人府邸拜访,但可惜“两位大人整日里在台场操劳公事,无缘拜谒”,委婉地回应了小栗的抱怨。
坦庵先生和小栗能感受到对大久保台场的真心赞赏,因此十分开心。
小栗和直秀一直保持着通信,他对白主的事情有所了解,因此向坦庵先生介绍,“大久保天资聪敏、勤奋好学,而且直秀北上白主的时候单独到鹿儿岛延请利济,后来委以町奉行的重任,其才由此可见一般。”
坦庵先生已经五十二岁了,愈发爱惜人才、愿意提携后辈,加上面前这个人又是小栗的旧识、直秀的心腹,因此他看大久保十分顺眼,特意让他讲讲对台场的看法。
能在两位大身旗本和兰学前辈面前高谈阔论,大久保十分激动——白主乡学里也经常有讨论,但大久保自恃身份,往往不能畅所欲言。
他唯一能畅所欲言的对象就是直秀。可虽然直秀很是收敛,但大久保往往喷不过,倒不是当面受辱,而是直秀一直笑眯眯地赞扬他说的对,可大久保回去之后常常发现,直秀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往往回味无穷,对比之下,自己的见解粗糙浅显,这就扎心了——虽然能有所得,但这挫折感是怎么回事?
白主为了培养各番头和组头的大局观,常常让参谋推演攻防战,除了白主如何防备鲁西亚人外,也曾推演过江户湾的攻防。大久保将以前的推演场景回顾了一下,侃侃而谈。
“世人都以台场高大坚固为上,其实不尽然。”
大久保先赞扬了品川台场灵活防御的思想,然后解释了自己支持的原因。高大坚固的炮台当然好,但也要量入为出:一是费钱费力而且耗时绵长,二是防御面积的问题——江户湾这么大,总不能处处建台场吧,就算能修的起,但扶桑这么大,敌人在其它地方登岸怎么办?所以这里面涉及到一个权衡轻重的问题。
况且不能光看大小,以3英寸线膛炮的射程和开花弹的威力,小炮台也可以起到牵制敌人的作用。
但随着船只越来越大、大筒射距越来越远,大台场的兴建难以避免。更好的办法是造大船,大船就是移动的台场,“敌可来吾亦可去”,进退自如,这才是省钱省力的法子。
坦庵先生和小栗听到3英寸线膛炮的射距,就确定大久保确实是直秀的心腹——这种机密要务,连幕府的很多武士都不能得闻。
“大船建造非是一日之功,利济对御台场有可补缺之策?”扶桑叫别人的名前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但一种情况除外,就是长辈或上司称呼自己的名前,这是表达亲近的一种方式。
坦庵先生觉得大久保确实不错,有些才干,但大久保说的这些他们都考虑过了,虽然能说清楚里面的门道也算是有见识,可值得直秀特意延请的人总不能就这点本事吧?
“浦贺水道为江户湾之锁钥,虽然蒸汽船进退自如,但也不是全无对策。”
听到这里,两位旗本都坐直了身子——前面台场的计划是和直秀讨论过的,大久保可能听直秀说过,所以讲的头头是道不足为奇,但浦贺水道的防御计划是后来小栗忠顺新提出来的,作为品川台场的重要补充,除了幕府的老中们外,知道的人很少,如果大久保能提出什么新颖的方法,那面前这个人可就超脱了一般干才的范围了。
浦贺水道长20km、平均宽度11km、最窄处9km,建台场根本打不到按中轴线航行的船队,所以在最初坦庵先生的御台场计划里并没有涉及到。
只是当去年年初幕府征求长崎方面的意见时,作为长崎目付的小栗提出了一个补充方案,坦庵先生看到后赞不绝口,最终老中们也同意将此作为品川台场的补充。
因此两人都想听听大久保说的浦贺水道方案和小栗忠顺的有啥不一样。
“炮烙之术古已有之,西洋诸国自十八世纪以来使用水雷,两者殊途同归,如今大可一试。”
炮烙是扶桑战国时期海贼和水军广泛使用的武器,就是油罐和火药罐之类的,用来烧毁敌船,而水下武器水雷在十八世纪以来以机械触发的木桶形式出现。
大久保详细解说了自己的方案,就是在狭长的浦贺水道中轴线布雷,然后用两侧的炮台攻击敌船。
坦庵先生看着小栗直乐,意思是你能想到的别人也能想到,这回牛气不起来了吧。
“惜乎水雷不堪大用,此计漏洞颇多啊。” 机械触发的水雷要么敏感要么不敏感,敏感的等海浪一大就容易引爆,不敏感的更差,船撞上
去都引爆不了,根本没用。而且现在的密封技术不过关,时间长了水雷就进水了,彻底完蛋报废,所以不被重视。
大久保也知道这些,所以他也赞同小栗忠顺的看法,但他认为,最新的电解液触发锚雷比较可靠,而且虽然水雷不能作为常规方案,可“缓急可用”,作为奇计说不定能立奇功。准备不嫌多,如果来得及的话,在浦贺水道布雷还是一个比较吸引人的方案。
听到大久保说出“电解液触发锚雷”,在坐的两位幕臣相视一笑,按直秀的话说这叫“实锤”,白主奉行所果然和西洋人藕断丝连,连最新的武器都知道。
锁国是幕府大政,他们和直秀的书信往来都比较谨慎,都是一些泛泛而论,关键的情报都是靠心腹口头传递,以免被政敌抓到把柄。但口头传递常常造成鸡同鸭讲的效果,而且很多事情也说不清楚,这次的大久保是白主町奉行,档次够,看来可以痛快地交流一次。
“多年不见,利济也大有长进啊。直秀的书信呢,还请拿出来一观。”小栗对大久保的表现很满意,因此让他赶紧把直秀的书信拿出来,正事要紧,扯闲话到此为止吧。
其实,水雷布防也是白主参谋的集体智慧,但还没等大久保澄清,会谈就转入下一个环节,大久保赶紧把信呈上——他一见面就被小栗调侃,居然把书信这回事忘在脑后,这真是大大的失礼、失策。
直秀给坦庵先生和小栗的书信内容差不多,仅仅是侧重点有所不同罢了。
西洋历五月初,纪伊国屋和喜事重的商船到白主,给直秀捎带了两位师友的私信,当时直秀忙于出兵前的准备,回信的内容比较简单,只是简单恭喜了即将转任的小栗和问候了坦庵先生的身体情况。
这次大久保带来的书信就详细的多。
直秀在信中提醒两人,西洋诸国对扶桑“垂涎三尺”,尤其是米国,随着与中华贸易的增多和捕鲸事业的发展,最近几年很有可能有大动作。
信里充满了直秀对师友的担心。
他劝坦庵先生急流勇退,认为老师为公事和兰学操劳了一辈子,该做的都做了,还是将事业放下,让世子英敏出来锻炼为好。
至于小栗,他写到,“宦海唯艰,别人只看到你年少位高,哪里能替你担当风险”,他劝小栗不要逞强,最好先休养一两年再说,毕竟老大人(忠高)还在么,二十六岁休养两年也不耽误以后的前程。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到白主一行,白主准备大力启动内政,石炭开发、炼铁、铸造、造船都准备开始了,这才是希望之所在。
看完信后,坦庵先生和小栗面面相觑,他俩怎么也没想到看到这样一封信——以前的信里,除了彼此之间互相鼓励外,直秀往往请两人帮忙,要人、要物、要这要那,但这回画风倾奇,充满了对师友的关心,对物资啥的一句没提,这是看开了还是怎么了,不会是拿错信了吧?
拿错信是不可能的,于是两人赶紧相大久保询问,“直秀和英子身体还好吧?最近白主发生了啥大事没有?他特意嘱咐过你什么事没有?”
第五十二章 天灾**
“家主及夫人身体康健,白主欣欣向荣,至于叮嘱,殿下倒是特意提到过三件事。”大久保感概不已,因为从勘定所受尽了冷落,他还曾经担心过坦庵先生和小栗忠顺对白主的态度,现在看完全是自己胡思乱想,从两位大人的关切看明显与直秀的交情非同一般。
“哪三件事?”坦庵先生关心弟子,赶紧追问。
“两急一缓。第一件事是鲶神翻身。”
鲶神翻身,又称鲶祸,是江户时代对地震的说法——当时人们对地震的原理不明,就把它神话了,最流行的地震神话是鲶鱼引发地震:按照神话的解释,鲶鱼背负着扶桑诸岛,因此它身子一动就会发生地震。
谈到鲶祸,两位大身旗本有点坐不住了,因为鲶祸往往带来火灾,扶桑的房子都是木制结构,江户平时火患众多就够麻烦的了,这鲶祸一来岂不是要火上浇油。
大久保对这两位的反应有些不满意,这明显是低估了地震的危害程度,因此他仔细介绍了直秀当时在乡学的讲学——直秀也没办法,虾夷地和北虾夷地也都在环太平洋地震带上,马上进入扶桑的地震高发期,这不提醒根本不行。
宽敞的屋敷回响着清朗的声音,从此白主奉行所以另类的方式开始介入幕政。
“治乱成败,江户鲶祸约以二百廿年为一循环——百廿年反覆,继之百年安稳。”大久保指出,大概以二百二十年为一周期,在一百年内地震频繁发生,之后大约有十年的过渡期,也就是小地震不断,然后是约一百年的平静期。
这次根据白主方面的“推算”,地震的百年高发期又来了——上次的平静期是宝永七年(1710年)—天保十一年(1840年),这次从天保十一年开始,又是大约百年的不平静。
德川幕府是庆长八年(1603年)正式建立的,至今已经是第二百五十个年头,自然对1703年至1710的元禄大地震有着详细记载。
“咦~”,坦庵先生掐指一算,这不对啊。
“天明饥馑的鲶灾是西洋历1782年前后,这和你所言不符啊。”
大久保长出了一口气——当时直秀讲地震的原理和江户地震周期时,引起的震动非常之大,即使直秀是代官也被诘问的满头包,所以他非常清楚地记得直秀当初的回答。
“天不容情,扶桑多难。”大久保继续解释,这回他也不敢装x了,原原本本地转述直秀当时的说法。
直秀当时说,扶桑诸岛位于环太平洋地震带,是几大板块的交界处,因为板块的挤压,所以多发地震——至于六大板块,大久保也记不清了,反正意思领会到了就可以。
所谓220年的周期,指的是以江户为中心的地震统计,至于其它地区的地震,扶桑哪年不发生几次,所以天明饥馑时地震发生是正常的,属于意外事件,只有江户发生地震才应该计算在内。
“欧~~”坦庵先生和小栗发出意味不明的感叹,搞的大久保羞愧难当——其实他对直秀说的也是将信将疑,但架不住直秀给了时间表啊,这东西真假几个月之后就能鉴别了。
“翌年和历二月,豆相参远地大震。函根足柄诸山崩,小田原城坏。”
听到这里,两位幕府高官面面相觑,这时间点都给出了,不像是信口雌黄。
但这还没完,大久保索性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条,大声读到“1854年7月近畿诸国地大震,1854年12月东海、东山、南海各道的大地震兼海啸,1855年11月江户大地震。”
俗话说,报喜不报忧,大久保曾经劝过直秀,这地震一说犹未可知还需谨慎——其实就是委婉地说无凭无据还是不要四处宣扬的好。但直秀坚持,他说“人贵自持”,啥意思呢?就是人应该坚定信念,直秀说我既然知道要发生这样的大灾害,怎么能不提前告诉大家呢?是对是错,明年春天看伊豆、相模有事没事不就清楚了么。
而且,大久保你不传达,我就自己跑到江户去宣扬。
大久保看直秀如此固执,所以才不得不将此事告知坦庵先生和小栗——他也觉得万一如期发生了地震然后自己又没说,这罪过可就大了,但他坚持不让直秀写信,由自己在私下谈话提起,保留一定的回旋余地。
坦庵先生看大久保神色端正,不像是开玩笑,于是赶紧让大久保把纸条递过来。
结果大久保递上了两张纸条,还有一张是给小栗的,把坦庵先生气乐了,“这是有多不放心我啊。”
“还有纸条么?” 小栗就是随口一问,结果大久保老老实实地回答,“家严也收到了。”
见到这样的阵势,两位大身旗本都重视起来,这明显是直秀把自身声望都压在上面了,无论如何,自己回去都要找人查一查,最近几年的鲶灾是否明显增多,还有翌年春二月也得小心——伊豆是江川家世袭的代官领地,不重视不行。
两急一缓,直秀交代大久保转达三件事,第一件就这么耸人听闻,那另外两件怕也是非同小可。
这谈话实在是吃不消,还是先休息一下的好。
三人密谈,扈从和仆人都退下了,小栗站起来,走到门口让仆人赶紧换茶和拿和果子来。
休整了一会,谈话继续。
另外一急就是米船来访的应对。
直秀明确让大久保告诉两位师友,这次米船肯定来,今年不来明年必保。而且明年来的米船提督很有可能是佩里将军,此人是个自大狂、战争贩子,面带忠厚但不怀好意,必须严加提防。
到了现在,虽然小栗和老师都还不明了咸亨洋行的米船和直秀的真实关系,但知道两者有所勾结是肯定无疑的了,而且事关重大,直秀也不藏着掖着,把自己的想法通过大久保来了个竹筒倒豆子。
直秀认为,虽然这两年坦庵先生大力推进兰学事业,但无奈前期欠账太多,所以现在还是力有未逮。
说到这里,大久保偷偷查看坦庵先生的神色,发现他并没有不愉之色,反而点头以示赞同。
于是大久保继续:所以,这次米船来访,能不打最好,可要打就一定打赢,然后再和谈以争取喘息之机。欧罗巴诸国一定会在1853年后开打,只要坚持到1853年5月,那西洋诸国的目光就会重新回到欧罗巴大陆;到了1854年春天,战事扩大,扶桑就可以喘口气,而且届时《建邺约定》届满十二年,西洋诸国的注意力就会集中到中华的身上,作为远东的小弟,扶桑只要不跳就没人关注。
至于米国,蓄奴论者和反对蓄奴论者的争执由来已久,其国内部冲突越来越大,武力争斗已经初见端倪,只要幕府继续拖延,最起码在1858年之前还能平安无事。
小栗忠顺曾是长崎目付,坦庵先生是现任海防挂,都对海外的形式有所了解,而且这几年咸亨洋行不但提交了详细的风说书,还拼命往扶桑送报纸和相关书籍,所以两人对直秀的预见相当赞同。
两人都觉得即使一次、两次打胜了外船,但与大局无补,直秀这套猥琐发展的思路才是老成谋国之言。
直秀当然不会光指手画脚,他建议为了应对日后的通商谈判,现在就需要做准备,这个与西洋诸国交涉的位置费力不讨好,但非常重要,建议坦庵先生或小栗两人商量,是否由两人之中的某人出任,以免被其他清谈之辈误国。
听到这个建议,两位位高权重的幕臣有些心动,他们最近忙于台场建设,确实没有考虑这么远,这“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既然开国必不可免,那现在开始准备也是正论。
他们点点头,表示这条无异议,大久保你继续。
两急一缓,谈到这“一缓”,大久保有些吞吞吐吐,毕竟这件事与九州萨摩国也大有干系,连他自身都有所牵扯,事关重大,实在是不好谈。
他先道了个歉,然后起身巡察四周,确保没有人靠近偷听。
经过今天这番交谈,坦庵先生和小栗对大久保的印象很好,认为他是个稳重踏实、富有才干的后起之秀,所以也没觉得他失礼,反而对下面要谈及的事情起了好奇心——真说起来,鲶灾的预言耸人听闻,开国更是违反了幕府的传统,可以称之为大逆不道,前两件事也没见你这么谨慎,接下来你到底要谈什么重要事宜?
“朝廷可能有异动!”
果然是石破天惊的话语,但今天两人震惊了多次,所以也兴奋不起来了,只是肃容听大久保的诉说。
“嘉永四年春三月,朝廷赠和气清麻吕正一位,赐谥护王神。”
就这事,没啥呀,封神是在京都的小朝廷常干的事,理论上说,殿上人,也就是朝廷敕命的从五品官员以上都是登了神籍之人,去年给一个死了一千多年的古人加
官封神怎么了,不过是小朝廷一贯吸引注意的手段,没啥大不了的。
“请两位贵人仔细想一想此人在世的时候干了什么大事。”
他干了什么,不就是平定了藤原仲麻吕之乱和建造了平安京,还有编撰了《民部省例》、《和氏谱》以及在摄津河内川治水嘛。
“《天国立嗣,要归皇族》”,大久保看两人没反应过来不得不提点了一句。
听到这八个字,坦庵先生和小栗神色都为之一震——当时有人要篡位,但经和气清麻吕大力传播这八字神谕才粉碎这场宫廷政变。如果要这么说得话,京都的小朝廷给此人加官封神可就有点意思了,明显是宣扬扶持皇室,这是又不老实起来了。
小栗忠顺前几年都是在长崎,感受不是很深,坦庵先生盯着大久保一字一句地说到:“近年以来,韭山领内御荫参、抜参屡禁不止,鹿儿岛可有此事?”
大久保苦笑着点点头,如果不是直秀提醒,他根本就没注意到,但回想起来,大君故居在萨摩国也有,鹿儿岛神道连绵不断,确实有卷土重来之势。
啥叫御荫参和抜参呢?
伊势神宫作为扶桑的天下第一神社,和人以到此神社参拜祈福为荣,有“一生必须去一次”的说法。
而伊势神宫每20年举行一次“式年迁宫”,也就是神宫本殿每隔20年进行一次搬迁重建,这段时间前后更是参拜的**,民间将在这个时段参拜叫“御荫参”。
但是江户时代幕府和各藩对领民流动颇有限制,所以很多平民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就偷偷跑去参拜,这种行为被称为“抜参”。
因为御荫参为处于苛法束缚、生活艰辛下的人们提供了短暂而珍贵的欢愉和慰籍,所以禁而不绝,最后幕府和各诸侯只能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事就由它去吧,沿途的关所也对此网开一面。
在江户时代后期,这种参拜的人数越来越多,在御荫参的高峰期一年居然有近两百万人参与。
“伊势神宫护佑扶桑,御荫参无可厚非吧?”小栗忠顺对两个人的反应有点奇怪,觉得有小题大做的嫌疑,于是发挥自己的优点-不懂就问。
“嘿嘿~”坦庵先生的腮帮子抖动了几下,两眼放空回忆起旧日的亲眼所见。
天保元年,西洋历1830年,御荫参声势尤为浩大:当时人们载歌载舞走在大街小巷及各处道路上,什么礼让武士的平时规矩完全被丢弃在一旁。走饿了,人群就闯进豪商豪农的院子要求提供饮食,不给就自己动手抢夺,还将主人家砸个稀巴烂——就连平日里威风凛凛的武士也不能幸免。
期间法令废驰,幕府和各诸侯都束手无策,只好听任这些人为所欲为,所幸御荫参二十年才一次,过后此事就不了了之了。
但这两年的御荫参又开始风行,到处可见兜售符箓的神官御师。
坦庵先生不但给小栗讲了御荫参过往的事迹,还提醒小栗不可掉以轻心:虽然自本朝幕府建立以来,京都的大君重未到伊势神宫参拜,但神宫的神官人选牢牢被小朝廷掌握,说起来,近年国学派的兴起和神道的复兴彼此呼应,明显是来势汹汹。
而且奈良的佛寺住持中很多都是大君族人,附近的十津川虽然是御领,但乡士多心向小朝廷,骚乱时有发生。
尤其,此时是米船来访扶桑开国的前夕,如果小朝廷势力大涨,然后再横插一脚,那幕府可够难受的。
目前扶桑是佛学昌盛的时代,有“临济将军,曹洞土民"的说法,所以幕府对寺庙的监控更严格一些,但经大久保提醒,作为御目付的小栗准备向上官大目付禀报,要求寺社奉行派检使进行相关调查。
其实直秀对宗派是没有偏见的,但正如横井小楠先生后来所说,“(这是)日后会拿弓箭射自己君父的思想”,近代化革新就够艰难的了,不需要一群偏执的自大狂来捣乱!不听他的意见或者不按他说的办,就给你先扣个大帽子然后百般辱骂,甚至用刀剑威胁,完全没有一点科学的证伪精神。
因此,直秀让大久保先给神道上点眼药水,免得这些家伙老出来坏事。
至此,两急一缓全部说完了,这时天色已晚,坦庵先生留两位后辈用餐,席间一派融融之乐,可席间大久保一不小心又说走嘴了,差点引发了两位幕臣的愤怒。
第五十三章 阿米姑娘的一生
在当天的密谈之后,大久保被坦庵先生留下用饭,席间聊闲话时提到了周防孝女阿米。大久保是把这件事当做一个趣事来讲的,没想到惹了坦庵先生好大的不开心。
阿米姑娘是长州藩的一个贫民女子。
六岁丧母后父亲养活不起她,就把她托付给了妻子的兄弟。阿米十二岁时,因为父亲患病回到原来的家中。为了给父亲看病和维持家用,十二岁的阿米白天给人舂米,晚上纺纱织布,经常干到深夜。因为贫穷,所以夏天买不起蚊帐冬天生不起火。
她的父亲觉得这样太拖累女儿了,因此多次想要投河自尽,但都被人及时发现救回来了。阿米好言开导父亲,就这样,父女之间相依为命。当父亲死后,阿米也没有嫁人。今年和历三月,六十二岁的阿米一个人走完了孤独的人生。
长州毛利家和幕府都对阿米进行过多次表彰,阿米死后更是以节女的身份被广为传扬。这件事被商人们传到了白主,然后在乡学讨论的时候引发了争议。
白主实行的是普遍教育制,而且男女皆可入学,连还没归化的阿依努人孩子也可以到乡学免费学习。
奉行所不禁言路,希望能培养大家独立思考的习惯,也是为了能在萌芽阶段发现一些问题并加以解决。
于是,有一天,某足轻就提到了阿米的事迹——没办法,白主太闭塞了,江户的风闻必火。他高声赞扬了阿米,认为阿米深守妇道、节义无双,本来这也没什么,可恰巧大厅里还有一组妇人,她们听到了表示坚决反对。
按照她们的说法,阿米独立照顾病弱的父亲是长州藩的不仁,你看,白主有病就可以看——虽然收钱,但贫穷的阿依努人来看病,三山先生都是少收或者不收,搁白主阿米就不会这么可怜。
本来歪楼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没啥大不了的,但当时那个足轻嘴巴贱,回了一句,“作女儿的在家就应该孝顺父亲,嫁人就应该孝敬夫君。”
这下子可捅了马蜂窝,当时就被一群妇人喷了个满脸花,他还不服气,说不过就想动手。北地的妇人都是经霜卧雪的,白主人少,孩子统一在幼稚园抚养,妇人也要出来劳作,因此个个身强体健,一动手这位就被群殴被打趴下了。
白主和其它地方不一样,有了纠纷不找奉行所,讲理的地方是法评定所,所长是领主夫人英子。所以这个足轻最后也没落到好,因为先动手还被罚了金——禁闭倒是免了,因为他没占到任何便宜,先动手还被爆锤了一顿。
此事传开后,白主顿时分成了壁垒分明的两派,不,三派,一派是两百多壮男,对手是一百多妇人,两不想帮的是孩子们。
壮男们都表示这还有天理么?还有法令么?本来白主男多女少就导致妇人们比较们比较嚣张,现在居然还动手打老公,这日子没法过了。
妇人们集体抗议,说你们还有良心么?还讲不讲道理?大家一样做事,你有俸禄我也有收入,凭什么拿一样的钱回到家中我还要伺候你?你们一回家就躺下当老爷,衣来张口、饭来伸手,你看看人家代官大人,平时是怎么对待领主夫人的。
直秀无辜躺枪,但看着笑嘻嘻的英子连个屁都不敢放。但白主人少事多,每天吵架也不是个事,因此他只好召集大家共议此事。
什么事都讲个适度,或者更明白点,别说那些忽悠人的屁话,自己做不到就别说别人。直秀原来的那个世界,半边天的地位很高,所以他重来都知道轻重,从不越雷池一步。到了扶桑之后,他发现儿子的地位居然比母亲还高,对此他已经忍耐很久了。
但孝是儒家的核心思想之一,直秀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最起码白主的下一代长大之前他还不敢掀盖子。
所以,直秀绕了个弯子,他招来两个七八岁的孩子来解决此事。
他介绍了阿米婆婆的生平后,当众问两个孩子,“阿米婆婆可不可怜?”
答案当时是“可怜了”。
接着又问,“如果你遇到阿米婆婆怎么办?”
答案是“接到自己家里来住。”
最后的问题是“你觉得阿米婆婆要是到了这里,嫁人的话会不会打老公?”
“当然要打了,爸爸每个月早就把他自己那份钱花光了,都是妈妈挣钱养家!再说,妈妈让我们到幼稚园使劲吃肉,在家里都把好吃的留给爸爸,打他就是爱他。”
顿时哄堂大笑,这明显是妈妈平时跟孩子顺嘴唠叨的,不过也是真事,奉行所的男人们都忙忙碌碌的,所以,家里的账目都是在乡学识字后的老婆在管,这管账的颠掉黑白是蛮正常的嘛。
至于好吃的都留给丈夫,这也是真事,幼稚园全免费,吃的还贼好,所以大人都鼓励小孩子们多吃,好给家里省钱。
本来白主就是男多女少,有老婆的走到哪里都被高看一眼,而且妇人们都出来做事,真正胡搅蛮缠的很少,夫妻之间关系多半都非常融洽,所以关于阿米姑娘的争执实际上还是起哄架秧子的比较多。
而且大家一起闹腾的原因还有一个,这些人来白主前大都是贱民,这好日子没过两年,对阿米婆婆的遭遇很有体会,闹腾的原因就是要让直秀出来给大家安安心,希望阿米的遭遇千万不要在白主发生。
直秀也隐约体会到了这一点,所以才聚众公议,以安大家的心。
在大会的最后,直秀提到,“大凡以利及人,即是仁之用。所以大家一定要多提建白、努力工作,只有白主好了,阿米婆婆这样的事情才不会发生。”
大久保提这件事,是想从侧面说明现在白主男多女少,希望作为勘定吟味役的坦庵先生能注意到,然后他能帮白主想想办法。他的母亲福子夫人精明强干,把丈夫管的乖乖的,所以他一时没有察觉到这里面有问题。
小栗忠顺和直秀、英子夫妇一起游过学的,见过直秀对英子的殷切,他也刚刚缘结不到3年,对夫人道子也很体贴,所以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但坦庵先生是老派人物,虽然浸淫兰学多年,但骨子里还是“父父子子君君臣臣”那一套,原本直秀勾结米国商人咸亨洋行他就有些不痛快,但因为多年来的遭遇,他也能明白不勾结不行——幕府里的守旧人物太多,一提兰学啥正事都能给你搅和黄了,所以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但“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丧从子”这点他是绝对认可的,当然坦庵先生和夫人相敬如宾,他也没觉得这条有啥不对——江川家世代为韭山代官,深入民间是家风要求,世道如此残酷,柔弱的女子不依仗男人怎么生存?
而且这还不是他生气的原因,白主男多女少,女人也要从事军势训练,还要出来做事,他多少能理解发生这件事的原因,但听到直秀说“大凡以利及人,即是仁义之用”,他再也按捺不住,这才发火,让大久保“住口”。
为啥呢?按直秀的话说这句话颠覆了坦庵先生的三观,按此时的话说,这句话“有违圣人本意”。
儒家圣人是怎么定义“仁”的呢?
樊迟问仁。子曰:爱人。
子曰: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
子又日:君子笃于亲,则~民兴于仁;故旧不遗,则~民不偷。
啥意思呢,孔子说:仁,就是爱护别人。仁者,(一定)是自己要站起来同时也让别人站稳、自己要有发达也让别人过的好的人。君子厚待自己周围的人,那么普通民众就会效仿;只要传统不遗失,民众就不会偷盗。
作为幕府官学昌平黉出来的高材生,坦庵先生虽然醉心于兰学,但骨子里还是相信上面的说
法。可大久保转述直秀的话, “大凡以利及人,即是仁之用”,这捅破了老先生多年以来的担心和疑问,所以他才反应这么大。
孔子的“仁”是从道德着手,而直秀的话是从效果出发,关键结合坦庵先生多年的经历,他还觉得直秀好像说的更有道理,这它么的就糟心了,感情自己这么多年都做错了?不可能吧,也许,大概,或许……
抛开直秀参与的事不算,坦庵先生作为韭山代官,在领地里开发水利、推广农学,嫁接果树和大力推逛面包以更好地利用麦子都是他的功绩,这些都可以说是坦庵先生践行“仁”道的表现。因此,仁者爱人好像是对的。
可在直秀的帮助下,他干了些啥呢?
堆积农家肥、稻田养鱼还好一些,后来推广风车、搞蜂窝煤、晒盐、制造水泥和砖石以及炼铁,这些可不是单纯的爱人了,江川家从中渔利不少,江户谁不知道江川家富贵逼人。从后来这些商业和生产来看,哪怕就算自己没按好心,这些也确实是对民众和幕府大有好处的事情。
由此可见,就算不从道德出发,那仁也可以达到。
这还不算啥,如果考虑到近年兰书里对经济的描述,西洋诸国尤其是米国,商人的位置极高,以前还可以说是因为他们掌握了大量钱财——幕府也有这样的大商人,自己的好友,铁炮达人高岛四郎太夫不就是这样么,自己将其称为义商,可如果从直秀这句话推断的话,西洋商人的地位来自行“仁道”——“以利及人”,反而显得更合理一些,所谓“有付出就有回报么”,仁者无敌,功绩到了自然地位就上升了。
坦庵先生想的还更深入一些:他做了多年代官又深查民情,可谓是经历了千山千水而世事洞明的智者,他都过了知天命的年纪,自然有时也会反思自己的一生和反思幕府的所作所为,特别是想起天保凶作时他平定的一揆,真的是“天生贵胄”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没有一点道理么?
晚宴上看兰学后继有人,坦庵先生就多喝了几杯,念头发散的厉害。
既然在西洋商人可以因为“以利及人”身居高位,那随着兰学的推广,以往卑贱的商人岂不是要翻身,那幕府岂不是要垮台?幕府垮台了,江川家怎么办?欧~我家也是豪商,只不过平时是披了一层皮而已。
但是,幕府垮台和自家以后以商人的身份自傲,这两件事他无论如何一时也接受不了,想想就头疼。
大久保被江川大人一声“住口”搞的心惊胆战,小栗忠顺也等着坦庵先生继续发火呢,可两个人等了半天,只看到坦庵先生在哪里发呆,这是什么鬼操作?没见过啊。
小栗跟坦庵老先生不一样,他一向信奉“以力服人”,“仁”是啥玩意,能吃么?所以他对直秀的说法毫不在意,“以利及人”这不挺好的么,给别人好处还不能算仁者?要求也忒高了吧。
所以他搜肠刮肚想了半天,憋出了一句,“‘大凡以利及人,即是仁之用’,这句话好像是横井小楠先提出来的?”
横井小楠作为九州名士,名声不小,而且这位是最近的风云人物,听说要把兰学和朱子儒学统合在一起,因此坦庵先生专门了解过他。
“原来是这个大胆狂徒,直秀都被他带坏了,大久保你回去要好好劝劝他,这种不周密的言论听听就罢了,绝对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宣扬。”
借着小栗递过来的梯子,老先生哧溜一声自己就过了场——不然呢?大骂自己被发配到北地的爱徒和好帮手,人家在白主干的辛辛苦苦,幕府还不闻不问,再说了,自己也没几年好活,等闭眼了,爱咋咋地,徒弟赢了江川家必然还是名门,而徒弟输了,嗯,我看这幕府再这样下去,阻塞言路加上英才不能出头,吃枣药丸。
“喝酒喝酒,老头子火气大,年轻人别放在心上。”
第五十四章 煎熬的大久保
自从大久保拜见过江川坦庵先生后,来新宿町崛家屋敷打秋风的武士数量渐渐少了,即使有,也客气了很多,而且大都是希望引荐商人给白主奉行所的,大久保纳闷之余就去请教父亲次右卫门,最近发生了啥,为啥大家对我友好了很多?难道我变帅这件事终于被发现了?
“你最近去勘定所等消息,就没人告诉你么?你现在扬名了。”次右卫门听了哈哈大学,他和福子夫人早就知道了,还以为儿子早知道了,所以一直没提这茬-扶桑传统,在家里要对儿子狠狠鞭策,以免他骄傲自满,只有外面才是炫儿子的正确场所。
原来自从上次会谈之后,坦庵先生有机会就替大久保宣扬,“兰学新秀,聪敏异常”——先生是兰学巨擘,大久保自然在兰学者这个圈子出名了。
出名之后,登门求学的武士和邀请大久保去赴宴和讲学的人逐渐增多——毕竟兰学近年来声势大震,据说连官学昌平簧都要开设兰学课程,虽然有林大学头出面特意澄清,“此事子虚乌有,昌平簧乃朱子道场,岂容杂学玷污”,但兰学声势之盛可见一斑。
但大久保心里装着事呢,于是都一一婉言谢绝了。但有两个邀请,他谢绝不了,因为邀请来自土佐山内家和宇和岛伊达家——山内家对白主支持甚多,面子不能不给;而宇和岛藩的二宫敬作是家主直秀的师叔,来自长辈的邀请也不便拒绝。
宇和岛藩虽然和白主奉行所没有贸易来往,但世子福太郎的第一任乳母是二宫稻,身为藩主侧近的二宫敬作是稻子的父亲,而且从直秀的另一位老师伊东玄朴先生那边别算,二宫和玄朴先生是同门师兄弟,应该算直秀的师叔,所以收到二宫先生的邀请后大久保按时赴宴。
二宫敬作是在宇和岛藩的中屋敷招待的大久保。
他和玄朴先生一样,都曾师从西博尔德博士,是著名的兰医,算是兰学的大前辈,他这次是随藩主到江户进行参觐交代。
见了面之后,二宫先生很是惭愧,连连跟大久保道歉。
道歉当然不是因为这么晚才邀请大久保——大久保是幕府奉行所的町奉行,公事上两家扯不上,而论私人交情,二宫先生和大久保素不相识,不邀请是正常,有啥可道歉的。
二宫先生道歉的原因是直秀一直邀请宇和岛派商船北上,但二宫敬作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商人去白主。他表示宇和岛和自己从直秀那里受惠匪浅,希望大久保向直秀转达自己的歉意。
弘化元年(1844年)直秀游学的时候到过宇和岛,教授过二宫先生人工养殖真珠的技术——当时二宫先生转头就把这项技术献给了刚刚接任家主的伊达宗城,借此混了个好位置。
经过近八年的发展,宇和岛的真珠生意已经打响了名气。这个年代还没有“养殖的珍珠不如天然的好”这种言论,加上受直秀指点,“珍珠粉养颜”这样的观点满天飞,手握独家生意的宇和岛自然赚的盆满钵满。
水涨船高,二宫先生的地位也越来越高,饮水思源,他一直想找机会回报直秀,但宇和岛和北地在生意上没啥互补的,两地都渔业发达,总不能互相之间交换鱼干吧? “喏,你尝一尝,宇和岛的鱼干咸,白主的鱼干么,也咸,不过用心品尝风味不同欧~”——保管被别人当傻子看。
至于白主急需的石炭和稻米,一是宇和岛的产量不高,二是运到白主这运费算上去不合适——从这点看,还是双方关系不够深,土佐的才谷屋一直往白主送这送那,人家说啥了么。
但是,直秀叮嘱过大久保,二宫敬作先生是个老实人,藩主伊达宗城据说人品也不错,而且宗城是少有的兰癖大名,和鹿儿岛岛津齐彬关系亲密,正室还是佐贺锅岛齐正的姐姐,必须拉拢,所以大久保对二宫先生很热情。
两人拼命需找做贸易的方式,最后达成协议如下:白主派商人到宇和岛采购真珠和销售特产,宇和岛派人到北地捕鱼。
谈完了,两人都有点尴尬:二宫先生认为白主那么点人能采购多少真珠啊,而且这养殖技术还是对方给的,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大久保的尴尬在于,宇和岛看隔壁土佐卖毛皮挺眼热的,但白主必须保证才谷屋在四国的专卖权,所以只能拒绝。
万事开头难,目前先这样吧。
相比与二宫的尬聊,大久保和土佐家老吉田官兵卫元吉的相处就愉快多了——虽然两人也没见过面,但土佐和白主的关系多好啊,才谷屋、桂滨屋的生意做着,而且还有不少原来土佐出身的武士在白主出仕。
吉田官兵卫和二宫先生一样,也是随家主到江户进行参觐交代,结果他突然听说从白主来了个兰学的后起之秀,这可得见一见才好。
吉田官兵卫和直秀结识的很早,直秀以前在高知町的私塾就是他帮忙建立的,他的仕途发展和直秀大有干系,加上家主山内丰信要他尽量加深与白主的关系,因此他对大久保非常热情,以致于仆人们纷纷侧目——老爷平时讲究威仪的很,这叫大久保的什么来头?
吉田的风评是“伟岸峻峭”,实际上就是不太瞧得起人的委婉说法,他和大久保、小栗忠顺都是一路货色,别人没点真材实料他连眼皮都不夹对方一下。
但王八看绿豆,他和大久保没聊几句就觉得投机,要不是身份的差异和矜持起了作用,两人差点当场拜了义兄弟。
吉田官兵卫本来就是山内家的上士,因为和现任家主丰信结识的早,而且自身又是丰信的亲哥哥十二代藩主丰熙的心腹,所以在丰熙父子死后顺理成章地成了丰信的臂膀——嘉永元年(1848年)丰信上位不久,就将官兵卫由安艺郡奉行提拔为高知町奉行,今年又升他为执政家老掌握藩政大权。
和直秀原来的世界不同,因为直秀的出现,丰信、官兵卫通过才谷屋和殖产兴业拉拢了以家老福冈宫内为代表的藩内上层势力,大家一起赚钱,那还不其乐融融,现在土佐山内家的上层武士清一色都支持丰信,因此根本没给退隐的十一代藩主山内丰资任何插手藩政的机会,所以现在山内丰信在土佐说一不二。
同时吉田官兵卫的日子也美的很,他和幕府御目付小栗忠顺是好友,所以这次来江户也没有不开眼的幕府旗本敢戏耍于他。
春风得意的吉田官兵卫在江户如鱼得水,认识了不少名士。因为他和大久保谈的投机,因此一定让大久保参加他和这些名士的聚会。
大久保心里揣着事呢,哪里有心思参加什么文人雅士的聚会,对和一群陌生人互相吹捧完全不感兴趣,于是婉言谢绝了。
此时是和历五月西洋历7月初,按原定计划,白主北上攻击鲁西亚人的结果已经尘埃落定了,到底胜败如何、后面鲁西亚人会不会报复,这些都在大久保的心里装着,他能安心么。
况且,直秀视他为无双国士,这次派他出使江户就是为了专门保全他,大久保对此十分感动。
本来,直秀安排夫人英子以看望儿子的名义一同去往江户,但英子拒绝了,她说:“一所悬命。夫君和大
家在前面拼命,我怎么能舍弃大家逃跑呢,一定要生死与共才对。”
大久保听了之后也想留下,但直秀坚持让他走,理由有两个:
第一、这次北上经过前期的周密筹划胜算很大,但后期对手的报复不可不防,大久保你到江户去仔细看看幕府在江户湾到底准备的怎样,别被人偷袭了才是;
第二、合适的人做合适的事情。
战场争锋我直秀比较适合,但方略规划方面还是大久保你比较精通。万一奉行所失利甚至白主都守不住了,后面的残局还要你来收拾——直秀跟大久保交了底,海外的事业会委托给学次郎和虎之助,他们会继续支持你,而你除了要做好白主的抚恤工作,还要利用好这股力量,投奔小栗忠顺也好,回鹿儿岛也罢,总之,殖产富民、强兵自守的重担就交给你了。
“村田有些天真,龙马年龄还小,两人现在又都在海外,万次郎与我共赴国难,环顾左右,唯君大才可托以重任,为扶桑计,请大久保君善保此身。”
当时直秀都把大久保说哭了,大久保也觉得自己的才干不在领兵作战上,那到江户预备万一舍我其谁?
所以,他到江户是有秘密使命的,现在他度日如年,天天盼着白主方面送来最新的消息——但直秀和他的约定是“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最早西洋历9月,最晚不超过10月,那时才能有船到江户通报信息。
此时是七月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两三个月,大久保只好耐着性子等,不过情绪难免受影响,因此他才懒得出门应酬不相干的人。
等啊等啊,不但没有白主的消息,连勘定所也迟迟不给任何答复,大久保心急如焚,嘴唇上的大泡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结果盼来盼去,和历五月下旬(西洋历7月初)盼来了两个坏消息。
第一个是江户城起了一场大火,将西丸样,也就是将军世子的住处烧了个一干二净。
第二个消息是鲁西亚船居然叩港下田。
这是大久保去坦庵先生府上问候的时候了解到的,当时把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可这时间不对啊,根据白主的推断,就算鲁西亚人报复也多半是在西洋历8月或9月——难道算错了?这兵事险恶也说不定。
坦庵先生看他神色不对,安慰他说,虽然下田台场还没有装备新式西洋大筒,但这次来的是商船,以送扶桑漂流民的名义要求通商,已经打发走了。
大久保也不顾嫌疑继续追根问底,“这商船是从哪里来的?”
“问清楚了,来自中华松江。”
大久保一听就放下心来,这方向不对,从北面来的鲁西亚人才是兴师问罪的。
坦庵先生见他忧心国事甚是欣慰,还邀请大久保到浦贺水道的台场工地上去看一看,大久保为了不给坦庵先生惹麻烦,最后还是没去。
于是大久保继续等待,等了一个月,他终于等到两个新消息。
和历六月下旬(西洋历8月初),幕府突然开始武装刚修好的江户湾台场——大久保知道,这是咸亨洋行把大批的3英寸线膛炮送来扶桑了。
几乎在同时,幕府突然任命了一大批海防挂,其中有筒井、堀、永井、岩濑、大久保(忠宽)等一大堆大久保不知道的大身旗本不说,居然还包括水户的老藩主齐昭,顿时惊呆了江户一大批人——这是咋了?难道是大批南蛮人打过来了么?
第五十五章 两封风说书引发的大讨论
和历六月下旬(西洋历8月上旬)江户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个是幕府突然任命了一大批海防挂,另一个是御台场突然封闭——据町民说开始运进大筒,也有足轻开始演练。
对于后一个消息,大久保知道的比普通町民更多——枣屋组的祖上都出身于幕府常备军“大番组”,现在也有大半依旧在大番组奉公,所以消息灵通的多。
这次幕府是下了本钱了。
原本幕府的陆上常备军“定番”是“三番组”或者“五番方”——三番组是主力,由“大番组”、“书院番组”和“小姓番组”组成,五番方是在三番组之外再加上新番和小十人番——其实还有一个“御徒组”,但因为主要是御家人组成,所以不受重视。
这次居然要在大番组之下新成了“台场组”,从五番方抽调精兵良将为骨干,招收武士子弟,日常以操练大筒为主,平时驻守在御台场附近。
大久保之前没关心过这方面,收到消息后惊愕万分,“这台场都建好了才想起建番组”,好比要吃饭了才想起种稻子,这未免有些过于搞笑了吧。
他于傍晚赶到江川家府邸,恰好遇到御目付小栗忠顺也在,坦庵先生知道大久保思虑周密,也让他一起参与议事。
幕府的海防挂原来只有江川太郎左卫门一人,说白了这个位置就是安置坦庵先生的——老先生一直醉心海防,而老中们为了安抚做出重大功绩的江川,所以给了他这么一个位置。
海防挂可以参与外国事务和海防,算是幕府的高级顾问。
江川先生在1850年上任海防挂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推动御台场的建设,结果老爷子对此过于投入,居然台场建完了才发现自己被人暗算了。
而小栗忠顺是今年和历四月才回到的江户,他从长崎目付转任御目付,刚上任没几天,而且上任后就被打发到工地监督台场建设,所以他也没察觉到其中的暗流——至于小栗的老爹忠高,虽然多次来信提醒两人,但因为远国奉行忠高身在外地,掌握的的信息不全面,而且父子之间近年关系才缓和,因此小栗也忽略了父亲的提醒。
结果就是,这次幕府的役职大调整大大打击了江川和小栗一系。
事情的起因是来自两封风说书——一份来自咸亨洋行,另一份来自新到长崎的兰国商馆“甲必丹”库尔求斯。
在两份风说书中都提到了一件大事,那就是米国战船肯定要来了。
甲必丹是兰国商馆馆长的别称,库尔求斯就是新任的甲必丹。他于今年和历六月中旬(西洋历七月底)乘兰国商船到了长崎,到了之后他就立即向相关的幕府官员通报了这件大事。
结果还没等今年当值的长崎奉行大沢安宅和长崎目付商量出结果,咸亨洋行的商船也入港了,提交的风说书对此事描述的更加详细,而且还提供了可能出现的米船数目和规格,这下子好了,也别考虑了,两份风说书异口同声,这肯定是真的了,还是赶紧禀报江户吧。
自从直秀从海外回来后,幕府对兰学的态度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以前兰学倾向于干说,实物很少,连得到的兰书都是靠脸——通商多年的兰国人不知道是顾忌深谙儒学的幕府官员看法还是不上心,提供的兰书东一块西一块,完全不成系统。
当然这也不能全怪兰国商馆,幕府从未做具体要求也
是原因之一。
但自从直秀归国带来大量实物和书籍后,咸亨洋行也继续保持输入,直秀和学次郎都是从扶桑的角度出发,送回来的东西实用性和系统性很高,因此幕府对兰学的兴趣大增。
就拿船只建造来说吧,虽然幕府依然没有放开“大船建造禁令”,但根据直秀带回来的飞剪船,幕府建造了几艘作为高速通信船使用,同时制造方法也渐渐流传到各藩和民间,虽然没有完全取代辩才船但几年下来数量也不少了。
这次就是飞剪船送的信,在五天头上信就摆到了老中首席阿部侍从的案头。
接到坏消息,阿部大人当然是不开心了,遇到不开心的事当然要分享给同僚了,于是他赶紧把老中们和相关人等都召集起来,大家集体商议如何处置。
此时,风说书还是幕府机密,连谱代大名和幕府自己的远国奉行们都不得予闻,但江川太郎左卫门是海防挂,所以他也看到了风说书,但最开始的议事只有老中们参与,坦庵先生资格还不够。
但很快坦庵先生就加入到讨论之中,御目付小栗忠顺也被卷了进来——这是因为讨论不可避免的扩大化了。
原来,老中们一个个都是经历了千山千水的老奸巨猾之辈,当然不肯轻易表态。可没结果不行啊,公方样也得到了消息,天天派人催赶紧拿出意见来,所以既然大家都不说,那找敢说的人来说,于是老中们就把风说书发放到了下一级,也就是若年寄、大目付、三奉行(寺社奉行、江户町奉行、勘定奉行)、长崎奉行、海防挂这个层次。
可下面这些人也不是干吃饭的,依然说些模棱两可的话,初听非常有道理但仔细听啥决策也没有。
只有江川太郎左卫门大声疾呼,“我们到底要讨论啥?通商与否可以再谈,但赶紧把米船运来的大筒及其它军械运到江户来啊,别耽误正事啊!”
结果坦庵先生话音未落就挨了一顿排头,大目付堀利坚出面呵斥,“那是米船么?明明是唐人船!江川你有点治政敏感性好不好。”
虽然坦庵先生被骂了一顿,但提议却通过了,确实,会要开,但大筒不能不运,于是在府的长崎奉行牧义制赶紧给在国的长崎奉行大沢安宅去信,“风说书收到了,辛苦了。但后继的事宜大佬们还在商量,那啥,你赶紧把唐人送来的货物送到江户来。”
老中们不肯表态,可下一层的役官有样学样也不肯出头,江川太郎左卫门倒是想说,但事关重大,他又刚刚被大目付堀利坚抓到错处喷了一顿,所以他也不便再高谈阔论了。
现任的公方样是德川家第十二代征夷大将军家庆,这位公方样命不好,老爹是著名的长寿将军家齐(1773年-1841年),家庆熬到天保八年(1837年)四十五岁才接任将军,这还不是老爹看他岁数大了可怜他,而是当时的局面太坏,把他推出来顶缸而已。
家齐是著名的败家子,和岛津重豪、锅岛齐直齐名,生活奢侈无比,这三位把幕府、萨摩藩和佐贺藩祸害的够呛。
当时正是“天保凶作” (1833年至1839年)的末期,民不聊生,在京都的小朝廷也出来刷存在感,批评家齐和幕府的老中们尸位素餐,搞的当时舆论沸然,于是家齐把家庆退到前台顶缸。
大御所家齐退隐后也一直掌握着幕府的实权,还不容易等老爹挂了,公方样家庆已经四十九岁了,这时啥雄心壮
志也磨没了,因此将幕政都托付给以阿部为首的老中们,自己对政事的处理原则是“以无事为上”。
可越怕事事情就越多,这些年来南蛮船叩港的事情不断发生,有十年前的英吉利中华南海之战的殷车之鉴,公方样家庆唯恐此事也发生在自己头上,因此啥都可以就是涉及到南蛮船来不可以。
所以风说书讨论到现在拖延不下去了——老中们不肯表态,下一层的役官不肯出头,那幕府只好继续扩大讨论的范围,这回把御目付、勘定吟味役也拉进来参议——但至此幕府还保留了一点理智,对谱代大名、远国奉行和其它奉行都还保密,以免造成恐慌。
御目付、勘定吟味役等人加入后,情况大有改观,这些人的年岁稍轻,对幕政的态度相对进取,因此很快形成了观点分明的两派意见:
一派是强硬派,要求恢复《异国船驱逐令》,也就是著名的外国船打払令,表示只要发现南蛮船就开炮驱逐,和米国这种不知廉耻的蛮人有什么可谈的。
另外一派是温和派,认为天保十四年(1843)发布的《燃料淡水供给令》就挺好,西洋船到扶桑港口加个石炭补给点粮食、蔬菜、淡水啥的没关系,但开港通商就免了,省的这些西洋人得寸进尺,万一发生什么不好说的事件就麻烦了。
温和派认为,御台场已经修建好了,江户足以自守,所以米船来要求通商也好处理,和以前一样,让他们到长崎等消息,拖来拖去,这事情不就不了了之了么。
而且如果米船实在蛮横,那通商也不是不可以,咸亨商行这种方式就不错,民间贸易而且额度有限,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至于江川坦庵先生和小栗忠顺这两位,别看平时大家和他们的关系好像还不错,但现在就成了少数派,没人附和这两位的观点——这两人也不敢冒大不韪说开国为上,只是认为御台场作用有限,真打起来可能还是有风险,江户虽说不至于化为一片火海但也肯定大受损失。所以最好的法子还是尽快发展兰学产业,等自身壮大了那要战要和都可以。
但这些话说出来被众人大加嘲讽,这品川台场是江川主修小栗监督的,修成了还说不成,那干嘛还要修啊。
坦庵先生被气得眼冒金星,幕府就这条件,没钱没大筒没大船,老夫辛辛苦苦修台场,这还修出错来了。
索性老中们还是比较体谅江川,安抚了他几句,但对他和小栗的观点不以为然,“发展兰学产业不需要时间啊,米船翌年就来了,就像从二楼滴眼药水一样,远水完全解不了近渴么。”
但江川太郎左卫门提到了造大船,这让大家想起了一位名人,他就是水户德川家的大殿样齐昭,这位可是很早就提议解除“大船建造禁令”的著名人物,而且一直坚持增强海防。
现在参与讨论的老中和役官都是德川家的亲藩大名、谱代大名和大身旗本,开国通商关系到德川家的大政,如果没有股弘御三家和御三卿的代表参予,这也有些说不过去。
于是以大目付堀利坚为首,要求延请德川齐昭入城议事,老中首席阿部侍从表示同意,齐昭也很快到来并发表了高明的言论,但齐昭的迅速到来引起了在场很多人的警惕——齐昭是水户的上代家主,至今还背着“强制隐居”的处罚,如果非要御三家和御三卿的代表表态,那水户当代家主庆笃也已经二十一岁了,同样也在江户定府,为何这次非要齐昭不可?
第五十六章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水户前藩主德川齐昭的出现,引发了参与风说书讨论的幕臣的普遍猜疑。
齐昭一向与公方样家庆不睦,有传闻齐昭私下对心腹评论家庆为百无是处之人,而家庆也对这位作风强硬的御三家大名一直保持着警惕,认为其“野心昭著”。
德川齐昭(1800年—1860年)被后世称为始乱天下之人,这位德川家的亲藩大名亲自开启了幕末德川家大乱斗的序章,而他所在的水户藩长期推行的水户学说也发展成为幕末尊王攘夷的旗帜,导致了大批倒幕人士的出现。
齐昭从继任水户藩主时就不走寻常路。
文政十二年(1829年),水户德川家八代藩主齐脩突发急病去世,当时家中重臣想要拥护时任将军家齐的儿子恒之丞继承水户德川的家主之位,但当时三十岁的齐昭挑动领地内的武士和领民闹事,最终幕府拿水户藩没办法,只好听任齐昭继承了死去兄长的家主之位——恒之丞就是德川齐疆,后来成了御三家中的纪州藩第十二代家主,在位时间是1846年-1849年。
上任之后,齐昭知道自己不讨幕府的喜欢,没法如其它御三家一样占幕府的便宜,只好努力自力更生:他积极改革藩政,建立了当时最大的藩校弘道馆,提拔了大量的下级武士参与藩政改革。
天保饥馑(1833年至1839年)时,齐昭的动作还小一些,只是全领检地、刷新吏治和缩减藩厅的开支。
天保八年(1837年)七月,齐昭提出了四义的口号,要求实行“经界的义”(大检地)、“主著的义”(上下和睦)、“学校的义”(给武士以教育)、“总交替的义”(要求幕府废止对水户的定府要求)。
1838年,水户藩建造了战船“日立丸”,但因为超过了五百石的载重而违反了 “大船建造禁止令”,被幕府勒令拆除。
自1839之后,齐昭胆子越来越大,他对藩政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其中包括:
1839年的农业改革:禁止商人经营土地,打击豪农,扶助自耕农。
1840年的德政令:免除藩厅和武士对商人的欠款,并以赐予武士领地的方式缩减直属人员编制,减少藩厅的直接支出。
1841年扩建藩校,改名为弘道馆,积极培养人才。
1843年大批没收领内寺庙的特权领地,同时扶助神道以压制反弹。
同时他积极进行军势革新,以“追鸟狩”名义训练藩兵,同时对幕府的一系列法令提出了质疑,例如要求废止“大船建造禁止令”、开拓虾夷地和破格提拔人才,而且上书公方样要求缩减大奥的开支和没收寺庙的特许领地。
1843年,幕府鉴于英吉利中华南海之战的结果,为了缓和与南蛮各国的关系,撤销了文政八年(1825年)的《异国船驱逐令》,发布了《燃料淡水供给令》。对此齐昭火冒三丈,上书公方样,要求取消此法令,并且在全扶桑广修台场对所有出现的南蛮船进行打击。
当时正是幕府天保改革的关键时期,当时的首席老中水野忠邦在6月和9月两次发布《上知令》要求调换封地,准备将江户周围10里、大坂周围 4里范围内的所有非幕府直领的土地收回,对原有领主包括谱代大名和旗本补偿以偏远地区的领地——一日里折合大约3.9公里。
《上知令》一经发出,幕府内部就分裂了,包括时任老中的阿部正弘在内的大部分谱代大名和旗本都忙于攻击老中水野,所以德川齐昭众多言辞激烈的上书也没得到关注。
天保14年(1843年)9月,原老中首席水野被罢免,之后被视为水野治政盟友的德川齐昭顿时成了众矢之的。
弘化元年(1844年),幕府以水户藩“铁炮齐射事件”以及之前水户领内的佛信徒骚动为由,强制齐昭隐居、同时被命令“谨慎”,水户德川的家主之位被交给了齐昭的嫡长子庆笃——“铁炮齐射事件”就是水户藩兵大规模演武,当时这种事需要预先征得幕府的许可。
但因为齐昭之前在水户藩的革新颇有成效,而且他精力充沛而且敢于发表对幕政的批评,同时齐昭又是御三家之一的家主,因此影响力非常之大,被时人称之为“贤侯”,有很多
迷弟,例如松平庆永,作为福井藩的藩主,他在1843年夏季回越前入国亲政之前特意向齐昭请教如何处理藩政。
齐昭倒而不僵,不但在水户藩内继续拥有大批支持者,而且在幕府内部也有不少同情者。
而1845年成了首席的老中阿部正弘终于体会到了前任水野忠邦的痛苦,当时水野内焦外困,外部有南蛮船不断叩港,而且外样大名尤其是西国大名实力不断增长影响日渐扩大,而幕府内部又是一个烂摊子,财政千疮百孔不说,幕臣还各行其是,虽然大家合伙打倒了手段激烈的水野忠邦,但之后就忙于内部的争权夺利,啥正经事都干不了,幕政根本没有什么明显的起色。
看着是一团和气,其实是一片乌烟瘴气,现在还不如水野在位的时候呢,因此包括公方样家庆和很多锐意革新的谱代大名、大身旗本都开始或多或少地对他表示了不满之意。
不是有句话是那么说得么,“内无忧患,外无强敌,国恒亡”,加上隐居的德川齐昭不断给水野写信,深刻探讨了自己的“过失”,表达了对水野老成谋国的敬佩,因此阿部侍从又将齐昭作为一枚重要的棋子放到了幕政的棋盘上。
幕府内部有以御三家、御三卿为代表的亲藩和谱代大名、大身旗本等势力,这些势力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并不是完全以出身结党,彼此之间相互勾连,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1845年成了首席老中的阿部正弘愕然发现自己成了老中们隐隐针对的对象,因此他急需给持保守态度的老中和幕臣们竖立新的目标和对手,所以他开始激活德川齐昭和江川太郎左卫门。
江川太郎左卫门是兰学代表,在以儒学为尊的当下自带挑衅光环,加上阿部确实需要耿直的江川出来做实事,所以1846年阿部提拔他为勘定吟味役——在直秀原来的世界,江川要到1853年黑船第一次来访才重新获得重用,但现在因为直秀的出现,江川家和小栗家结盟,而且功绩也比原本耀眼的多,所以提前获得了重用。
同时,阿部正弘也开始解除齐昭的处罚,为齐昭复出做各种准备。
1846年齐昭被幕府解除了“谨慎”的处分。在藩内人望很高的齐昭迅速联络原来的亲信和心腹,在1849年已经重新掌握了藩内的大权。
接替齐昭做家主的庆笃当时十八岁,从小到大受到齐昭的严厉教育,对父亲非常畏惧,没有家主的帮助,所谓的门阀派家臣根本不是多年苦心经营的齐昭一系对手,这些家臣只好向幕府求助,但有首席老中阿部在中枢的压制,这些人根本翻不出什么浪花,于是齐昭又开始活跃起来——但是齐昭依然不能公开参与幕政。
直秀于1849年从海外归来,1850年江川在韭山获得了炼铁的大成功。在江川耀眼成就的刺激下,保留的幕臣们终于改变了态度,乘此良机,首席老中阿部提拔了一大批相对进取的幕臣——兰学的基本盘很小,这些被提拔的幕臣都是儒学背景,但态度相对进取,支持幕府进行进一步的革新。
幕府二百年来内部联姻不断,这些新提拔的幕臣背后有很多亲友,得到这些人的支持,阿部的基本盘扩大了不少,让齐昭复出的条件基本成熟。
其实,首席老中阿部对齐昭没啥好印象——阿部正弘是在1841年御台所德川家齐去世后暂露头角的,成名之战是干净利落地妥善处理了大奥与僧侣的“私下交往事件”。
1841年御台所家齐去世后,大奥(将军后宫)与僧侣的“私下交往事件”被发现,当时担任寺社奉行的阿部,在初步调查后快刀斩乱麻,经过草草审判后将僧侣日启、日尚处决,把事态控制在极小范围内,很好地维护了幕府的名誉,他因此获得了十二代将军家庆和大奥及高层幕臣的好感,自此踏上了飞黄腾达之路。
阿部和大奥及佛门交好,而德川齐昭不但公开与佛门交恶而且还曾经对大奥的花费指手画脚,因此阿部个人对齐昭谈不上任何好感,但形式如此,阿部不得不用曾经当过御三家家主的齐昭来牵制保守的亲藩大名势力和团结倾向于进取的幕臣。
御三家和御三卿向来是德川家亲藩的代表。
御三家是尾张、纪伊和水户三家,御三卿是清水、一桥和田安。
当时御三家
和御三卿中,包括水户都处于新老交替、青黄不接的窘境中,所以齐昭才能作为有分量的盟友对象脱颖而出。
尾张德川的两任家主德川齐庄(在位时间1839年-1845年)、德川庆臧(在位时间1845年-1849年)相继去世,和水户藩齐昭继位的形式类似,之后家臣团反对外来的养子继承家主之位,所以新藩主德川庆恕是支藩高须藩的藩主,刚上任的庆恕还面临着家臣团的内斗,根本没有精力参与幕政。
纪伊德川家更惨,两任家主德川齐顺(在位1824年-1846年)、德川齐彊(在位1846年-1849年)暴病去世后,新上任的德川庆福现在还是个小孩子,也指望不上。
御三卿之一的清水家原本是有家主的,但原来的家主就是还是孩子的德川庆福,现在已经成了纪伊德川的新家主,所以清水现在是“明屋敷”的状态——所谓明屋敷是御三卿的特有现象,就是家主空缺。
御三卿和其它所有大名家不同,领地都是十万石,而且分布的零零散散的,平时都是幕府在直接管理,同时御三卿的家臣一般也被视为幕府的直臣,所以有没有家主都没啥大问题,“明屋敷”现象经常出现——老中首席阿部还不知道呢,这次清水家“明屋敷”的状态将一直持续到1866年。
除了水户,幕末御三家和御三卿的厄运不断,御三卿中的另外两家,一桥和田安也没能逃脱厄运。
田安本来最安稳。
三代家主德川齐匡在1848年逝世,享年69岁。但齐匡在1836年就因为体弱多病被幕府下令废嫡且被隐居,由养子齐庄继承家主之位。可能是嫌田安家石高太少吧,身为当时将军家齐的第十二子,齐庄居然在1839年跑去尾张德川家做家主去了。
讽刺的是,接任齐庄的庆赖是隔代家主齐匡的亲儿子,后来一直活到1876年,享年49岁,同父异母的哥哥松平庆永活了63岁,两人的老爹齐匡享年70岁,寿命都超过了于36岁去世的齐庄,真不知道当年幕府“体弱多病”的说法是怎么来的。
1845年庆赖十八岁,1852年他二十五岁,按理说可以以御三卿家主的身份参与幕政,但奈何他年纪比德川齐昭小很多,而且传闻为人过于随和,在人望上差的也不是一星半点。
老中阿部的眼光最后看向了一桥德川家。
一桥德川家六代当主庆昌,1837年继位,结果不到一年年仅14岁的庆昌就死了——曾任韭山炼铁所头取的胜义邦是庆昌当时游玩江户的伴当,受此牵连,胜义邦一直得不到出仕的机会,直到1850年韭山炼铁成功才被江川坦庵先生举荐出仕。在直秀的世界里,胜义邦更惨,要等到1853年黑船来访时才因为提交的《海防意见书》被授予正式的役职。
庆昌死后接任他的是庆寿,可二十五岁的庆寿也在1847年去世了,一桥家又没了家主。
八代家主德川昌丸继位,当时年仅两岁,结果昌丸于1847年9月又不幸去世。 接替昌丸的一桥德川家主之位的是庆喜,庆喜是水户老藩主齐昭的第七个儿子。
一桥家被外界认为是“御三卿”之首,第十一代将军德川家齐就是出自一桥家。而此时的西丸样将军世子家祥的身体一向不好且无子,因此针对庆喜继任一桥家一事在幕臣之间传言很多,普遍认为庆喜是公方样家庆的后手,如果世子家祥万一有了不测那庆喜很可能就任将军之位。
因为德川齐昭和当代公方样家庆的关系一直不睦,所以在1847年庆喜出继一桥家时又不少人大跌眼镜。
对此,首席老中阿部认为是两者关系缓和的象征,加上1846年齐昭被幕府解除“谨慎”处分时公方样家庆也没有阻拦,于是他坚定了拉拢齐昭做盟友的信念。
而且,齐昭参加风说书大讨论也提前请示过公方样,当时公方样开始坚决不同意,但后来在大目付堀利坚的劝说中转变了态度,这才是作为水户隐居大殿齐昭能在讨论会上出现的原因。
但为何一向讨厌齐昭的公方样怎么会转而同意他公开参与幕政呢?阿部了解到内情之后,不禁对大目付堀利坚的说法拍案叫绝。
第五十七章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出于拉拢德川亲藩势力和部分锐意革新幕臣的考虑,首席老中阿部侍从正弘,向公方样家庆递交了建议书,准备请水户上一任家主齐昭参与风说书的大讨论。
当代公方样家庆和德川齐昭和的关系一直不睦,但在1847年齐昭的儿子庆喜出继一桥家,代表两者关系有所缓和,即使如此,首席老中阿部依然对此事的结果非常担心——但幕府现在内部分裂,无法形成统一的有力意见,阿部只好将齐昭视为解决问题的良药,因此硬着头皮请示公方样。
平时,对于大部分来自老中评定会的公文,只要和服侍将军的御侧御用人打过招呼,老中们的提议基本上就能获得通过,但这次事关重大,所以阿部亲自跑来聆听公方样的意见——毕竟这是违背了公方样家庆的一向感情倾向,谨小慎微的首席老中不敢大意,亲自出现以免给小人进谗言的机会,也防止造成公方样对自己产生不利的看法。
果然,在看了关于申请齐昭出席讨论会的奏章后,公方样家庆沉默良久,最近身边的御侧众拐弯抹角地说了不少,都是关于御三家和御三卿的话题,什么“人丁稀薄令人担忧”或者“本家羽翼稀薄导致中枢权柄旁落”之类的,现在看来这些人都是为了今天齐昭的事提前做铺垫。
虽然基于这些原因,自己在六年前就解除齐昭的“谨慎”处分,但一想到这个桀骜不驯的家伙的样子——允许齐昭参与幕政后这家伙又会口沫四溅地在大评定会上喋喋不休,实在是开心不起来。
首席老中阿部等了许久,最后听到从上面传来一句轻飘飘的话语,“有了齐昭,那大政就不要我继续操心了吧。”
这句话明面上是赞扬齐昭,但阿部岂能听不出其中的诛心之意,这是提醒自己齐昭可能乱权啊。但等阿部抬头时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小姓喊了一嗓子,然后公方样就自行退席了。
虽然诸侯对这位公方样评价不高,有所谓“生活于爱好里的将军”和“怠政”的说法,但阿部知道,这只是错误的印象——家庆四十五岁才接任幕府将军,多年养成了韬光养晦的习惯,轻易不发表意见,但能支持自己的前任水野式部少辅两次发布强硬的“上知令”的人,怎么会是“愚昧”之人!其实这些年的大政还是牢牢掌握在公方样的手中。
阿部是不肯冒着公方样不开心的风险做事的,策划受挫,一时之间他束手无策,只好在御用部屋里闷闷不乐。
其实这次申请“允许齐昭参与幕政”,阿部花费了好大的力气,不但从侧用人和御侧众中寻求支持,还提前说服了与齐昭不睦的老中们,也和几位大目付打好了招呼,结果是一场空欢喜,真的半途而废的话,那自己期望大幅革新幕政的想法又不知何时才能启动,实在是好事难为啊。
大部分的老中和若年寄此时都不在御用部屋,这是因为自己向他们透露了革新幕政的方案:齐昭出山后,肯定要整顿武备、革新经济。这些人是提前勾连去了。
这些人看了风说书也知道幕政不改不行了,而齐昭只是一柄开路的利刃,幕政调整后权利肯定要重新分配,而根据幕府的架构,齐昭虽然清贵但幕政的核心还是老中评定会,这好处大部分还是会落到以老中、若年寄为首的各系头上,所以不提前准备可不行。
想到此处,阿部侍从微微一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以大目付、御目付为首的幕臣早就做好了准备,“你们争去吧”,我只求能平安渡过翌年这场大风波就好。
但转念想到今天计不得售,他就又重新面无表情了,“哎,好事难为啊。”
这时突然有人通报,“堀利坚大人驾到。”
堀利坚进了御用部屋之后,扯了几句公事就告辞了,谁也没注意到:堀大人放下茶碗时,有一根手指上指,之后又在茶几上轻点了几下,当时阿部侍从注意到后,以眼神询问,堀利坚大人还轻轻颌首。
堀利坚走后,阿部长出了一口气,公方样改变了主意,那后面这场能乐可要唱好了,但他也很好奇,不知道堀利坚怎么说的才能劝得公方样回心转意。
大目付、御目付都是幕府的重要耳目,负责监察幕臣和所有大名,明面上大目付归老中支配、御目付归若年寄支配,但实际上,从人选
到经费都有定例,他们就是公方样在幕府安插的心腹,连老中都在他们的监察对象中。
如果这些人的坚持反对,那老中们提交的建议也不能得到公方样的认可,只不过大目付、御目付平时不肯轻易出手罢了。
这次幕政革新,大目付、御目付终于表露出态度——这些人对近年来的幕府局势非常不满,认为近年来幕政暮气沉沉,这样下去吃枣药丸,所以早就和首席老中阿部等人达成了默契。话说回来,如果搞不定着这些人,阿部和诸位老中肯定也不会提交允许齐昭出山参预幕政的奏章。
那堀利坚到底是怎么说的才劝的公方样家庆回心转意的呢?
其实,家庆也知道目前幕府风雨飘摇的现状,不然之前赦免齐昭谨慎处分和让齐昭之子庆喜继承一桥家干什么。
但理智是一回事,感情又是一回事——家庆真是对齐昭腻歪透了。
文政十二年(1829年)齐昭继任水户德川的家主,而三十七岁的家庆还是老爹家齐淫威下的万年世子。
虽然齐昭也不讨十一代幕府将军家齐的喜欢,但架不住家齐经常拿齐昭来说事,类似别人家的孩子,给家庆造成一次又一次的暴击。而且齐昭也能折腾,水户干了点啥都恨不得昭示天下,衬托得比齐昭还年长七岁的家庆非常无能。
齐昭号称文武双全,自创了“神发流炮术”、“常山流薙刀术”等兵法流派,还经常写出轰动一时的文章和和歌、绯句。而且因为容貌出众,在传闻里齐昭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风流藩主,相关的艳遇故事三天三夜都扯不完。
好不容易,家庆在天保八年(1837年)当上了征夷大将军,而且在天保十一年(1841年)熬死了年迈的父亲家齐,彻底掌握了幕府的大权。
但家庆的老师水野忠邦主持的改革在天保十三年(1843年)彻底失败,虽然水野在弘化元年(1844年)重新复出,但颓势已成,一年后就被政敌抓住把柄彻底隐居了。
至此,已经五十三岁的家庆彻底心灰意冷,将政务托付给以阿部正弘为首的老中们,等闲事宜再也不过问。
这时齐昭因为意见过于激烈而被视为老中水野的治政盟友,也在弘化元年被强制退隐将家主之位交给儿子。
家庆和齐昭再也见不到面,远香近臭,时间长了,家庆对齐昭的印象也有了一定的改变。
到了弘化四年(1847年),一桥家两位家主先后暴毙,公方样家庆愕然发现德川主家和御三家、御三卿等重要分家凋零的不成样子,只有水户德川一枝独秀。
家庆自己亲生的孩子相当多,但这时十二个儿子居然只剩下了家祥一根独苗,而且家祥自幼就身体不好,选来选去他只能让齐昭的七子继承了一桥家,并特赐名前为“庆喜”。
到了这个地步,什么个人恩怨都不重要了,德川本家和重要分家里只有水户人丁茂盛,所以需要加以扶持以防万一——而且庆喜聪明伶俐、言辞也讨喜,相信在自己身边长大后会和他那个讨厌的老爹大有不同。
在这种情况下,万一遇到大事那齐昭重新参与幕政看来是必不可免的了,公方样家庆在日常也流露出这个意思,所以这次风说书商议才有人提出让齐昭参与。
但事到临头,家庆又有些后悔了,别人不知道但他自身清楚,自己六十岁了,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可小自己七岁的齐昭听说依然精力充沛,那他参与幕政后如果又搞出胆大妄为的事情来,自己未必能压的住,所以他才对老中首席阿部说出了“有了齐昭,那大政就不要我操心了吧”。
一向善解人意的阿部果然没有纠缠,但公方样家庆回头却有些后悔,于是他就把大目付堀利坚唤来,想再听听心腹的意见。
如今大目付有深谷盛房、堀利坚、池田长溥三人,其中堀利坚最得家庆的信任,不为别的,堀利坚曾经作为大坂町奉行一日内讨灭过大盐平八郎之乱,称的上是“有为之臣”——其实堀利坚在当时颇为狼狈,但家庆不知道啊。
拜见后,堀利坚详详细细地诉说了目前风说书议论的情况,认为现在需要强有力的人站出来推进决策。其实老中阿部等人已经有了决断,准备整顿军备和刷新幕政,但如
果老中们冲在前面就没有腾挪的空间——自古革新必有弊病,动则得咎,恐怕日后的舆论会归罪于幕府中枢。
公方样虽然高高在上,但实际上是孤家寡人,谁也不能相信,所以家庆很少给出明确意见,但这次他不得不发话了:
“奏章中提到齐昭,可其人行事激烈,恐怕江户自此多事矣。”
堀利坚听公方样的语气中对齐昭的态度有所缓和,只是还有一些担心,于是他劝谏道:
“传闻水户权中纳言于往时大有不同,据说所言颇为老成持重。”
只有江川坦庵先生这样的老实人才觉得在讨论时发表意见有用,其实老中、若年寄和大目付等人早就私下交换过无数次意见,在奏请让齐昭参与风说书讨论之前,这些人还专门上门问过齐昭的革新举措以免事情不在掌控之中。
因此,堀利坚把齐昭的意见和老中们要采取的措施跟公方样又详细解释了一番,之前老中阿部也介绍过,家庆仔细琢磨了一下,觉得比较吻合,没发现什么疏漏。
但他还是担心齐昭不受控,因此又转弯抹角地询问堀利坚的看法。
大目付堀利坚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而且他也不敢保证齐昭不出状况,所以他从另外的角度劝说家庆:
“凡事宜早不宜迟。”
堀利坚仔细跟齐昭讲解,如果米人真的大举来犯,根据今年得到的情报,恐怕不能像以往那样“善了”——意思就是过去可以拖延,但现在西洋诸国船坚炮利,恐怕拖不下去了。
所以整顿军备、刷新幕政必不可免。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作风强硬的齐昭无疑是最好的人选,既可以凭借御三家的身份和以往的威望压制物议,又可以替幕府受过背锅。
至于您担心的齐昭借此势力大增,这不是有祖上传下来的规矩么,老中是在二万五千石领地以上二十万石以下的谱代大名中选拔,齐昭无论如何也做不了老中,水户武士也做不了幕臣更不能占据什么有力的役职,所以大可不必过于担心。
而且,“凡事宜早不宜迟”,如果齐昭有什么野心还是让他提早暴露出来的好,您现在还在位,加上我们这些忠心耿耿地手下,早发现还能让他翻了天去——当然,堀利坚不敢说“您现在还在位,万一拖延下去您挂了就麻烦大了”这种话,他说的是“圣主在朝群小辟易”。
但家庆做了公方样十几年征夷大将军,自然能领会到这层意思,他觉得言之有理,儿子家祥身体不好是指望不上了,自己也六十了,与其等到儿子上位时齐昭跳出来指手划脚,还不如在自己任上就将此事解决掉。
但家庆还是没有公开表态,他准备再好好与御侧御用人为首的身边体己人再商量一下,但他以“一贯奉公”的名义赐给了大目付堀利坚一把名刀,其中的倾向自然不问可知。
其实,幕府上下对这次整顿军备和刷新吏治早就达成了共识,将军侧用、老中、若年寄、大目付等人和齐昭早就勾连好了,就等着公方样家庆点头。
果然,第二天侧用人就亲自通知首席老中阿部侍从,齐昭参与评定这事准了,赶紧动手。
和历六月中旬(西洋历七月底)长崎将两封风说书送到了江户,和历六月下旬(西洋历8月上旬)齐昭获准参与了评定会,期间只经过了十几天的时间,看起来和幕府往常拖沓的作风大不相同,但实际上,幕府经过这几年的兰学大发展和对西洋诸国的了解不断加深,各方早就密集勾连,立场也趋近一致,这两封风说书不过是在临门之处推了一把而已。
齐昭参与风说书评定会后,果然不负众望,在整顿军备、刷新幕政上都提出了鲜明的建议,在此建议上老中们迅速拿出方案,公方样家庆也欣然批准,之后老中、若年寄、大目付和齐昭等人各有所得,一时之间幕府上下人人欢喜,对此大加颂扬,但之前忽略了时局的坦庵先生和刚回江户没几个月的小栗忠顺都受到了相当程度的打击——役职倒没什么变化,但手里的权利被收回了不少,职权范围大大缩小。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这是小栗在与坦庵先生、大久保利济密谈时说得牢骚话,当时被就坦庵先生辞言令色地呵斥了。
第五十八章 励精图治(上)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这是小栗忠顺对幕府决议的嘲讽。
正如他所说,风说书评定会后,一直冲在兰学发展最前方的江川坦庵先生,不但丧失了在兰学产业发展上的主导权,而且连海防挂的权利也被分走大半。
而小栗忠顺也基本丧失了在长崎贸易中的超然地位,沦为幕府普普通通的一名御目付。
事情还要从水户藩隐居家主德川齐昭参加风说书评定会开始。
齐昭在评定会上果然不负众望,他鲜明地提出了“兴武家之勇略,御敌于江户湾之外”的观点,具体要求就是:在品川台场基本竣工的基础上,加大对浦贺水道两侧的警备。
身为海防挂的江川太郎左卫门,当然出口表示反对,坦庵先生根据从前向老中们奏报的策划,表示“因浦贺水道过于宽阔,故难以封锁”。但齐昭认为,“事在人为,关系到幕府百年安危、千年大计,有困难要克服,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解决。”
接着,有人提出,“江川你不是提出过用水中炮烙封锁水道的方案么,再优化一些不就行了。”——其实这个方案是小栗忠顺在长崎目付任上提出来的,但不知道此人为什么把这个按到了坦庵先生头上。
坦庵先生还要辩解,但现在大家的情绪都被齐昭引燃了,“兴勇略、御敌于门外”,听起来就带感,不愧是一向以强硬著称的贤侯,于是根本没人愿意再听江川的“絮叨”。
接着,齐昭又提出了收集敌情、兴建海防、改革军制、整顿武备、废止大船建造令、广开言路登用人才等建议,在座的众人不时出声附和,一时之间局面完全被齐昭掌握。
而且,齐昭还提出,“为了防止幕府在与南蛮人争斗时有人坐享其成,应该发动诸侯协防,尤其是西国外样大名,一定要让让他们多出兵多出钱粮”。
这番话深得在座幕臣的欢心,都在心里暗暗称赞齐昭, “多年不见,愈发长进了”,现在的提议听起来非常顺耳—隐居前的齐昭认为“为了减少幕政支出,应该缩减幕臣数目和采取大节俭”,还曾经抨击将军后宫“大奥”的开销过于奢侈。
在直秀原来的世界,除了希翼革新幕政的旗本和老中首席阿部一系,支持齐昭参预幕政的还有越前松平春岳、萨摩岛津齐彬和宇和岛伊达宗城等外样大名。当时齐昭受人恩惠,所以事后手下颇为留情,在要求各地诸侯向幕府“献金”的同时,也给以了回报,让外样大名获得了不少治政权利和其它好处。
但这次齐昭复出,并没有获得诸侯的鼎力相助,所以他也没给这些人留什么好处,提出的建议自然更有利于幕府,因而也更容易引发在座的幕府重臣们的共鸣。
有齐昭冲在前面,把日后可能引发后患的锅都背了,加上评定会之前几位主要的重臣都提前沟通好了,所以会上迅速达成一致,接着老中们上书公方样,说“经过臣等细心研究,准备这么这么应对米船来访”。
坦庵先生和小栗忠顺虽然在评定会上有所察觉,但等公方样批准后发布的公文还是让两人大吃一惊。
公文里到底说了啥呢?
首先,对原本的江户湾防御计划做了重大调整,原来是品川台场为主、浦贺水道为辅,这次防御的优先级发生了变化,浦贺水道变成了主战场,只有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考虑在品川台场决战。
其次,在原本勋亲四家戍房、总的的基础上,又召集了五家
诸侯协防武、相海岸及要冲之地。
在直秀原本的世界里,有人认为“黑船来访之前,明明兰国提前警告了幕府,但迟钝的幕府毫无准备”,其实这个观点有待商榷。
当时,在1852年也就是黑船来访的前一年,幕府就召集了勋亲四家戍房、总,加上原本幕府的常备军势,确实是做了准备的,但因为多年锁国导致幕府上下对西洋诸国不了解,低估了米船的威力,这才造成了后来被动的局面。
当然,兰国也不是啥好人,从未系统地提供科技和信息给幕府,但考虑到这是两国之交,既然幕府不积极,那兰国商馆待价而沽也是正常现象。
原本戍房、总的勋亲四家是彦根藩,川越藩,会津藩,和忍藩。
这次增加的五家诸侯是长州毛利氏、熊本细川氏、冈山池田氏、鸟取池田氏和德岛藩蜂须贺氏——本来也有人提议召萨摩岛津氏协防,但老中们考虑到岛津地处扶桑的西南第一门户,到江户的外船肯定先经过萨摩,因此岛津家的压力相当之大,所以将此议搁置了。
有趣的是,说老中们眼光好吧,确实,勋亲四家在以后的幕末风暴中一直坚定地和德川家站在一起,在大势碾压下最终都搞的灰头土脸;但包括萨摩在内的后面六家,未来陆陆续续都站到了幕府的对立面,尤其是长州和萨摩,是尊王攘夷的两大旗帜。
所以后人戏称这届老中们,尤其是阿部侍从,认为其人“慧眼如炬”,第二批的忠心确实没有第一批来的稳当。
以上都是专门针对米船来访做的布置。
在这之上,深谋远虑的老中们又推动了对日后影响巨大的革新——当然,米船还没到因此不一定确保能来,说不定神风又起敌寇自灭,故而这一大堆革新都挂着“试行”的名义。
试行法令的第一条就是“兴建海防,革新军制”。
按“兴建海防”的要求,所有的沿海大名都需在领内的沿海地区修缮台场——其实随着南蛮船不断出现,很多大名早就这么干了,但这次是幕府正式要求。以前修台场修的太好可能被呵斥,“是不是别有居心啊?”现在是修不好才会被骂,“怎么地,准备勾结南蛮鬼佬啊?”
可光修台场没大筒也不顶事啊,幕府一直控制各大名家的军备,制造、购买和出售铁炮、大筒都要提前向幕府申请,这回,当然还是不能放开了,但法令中暗示“合理的请求一定会批准,别担心了,这次真的不骗你们”。
另外,一直饱受诟病被视为自废武功的“大船建造禁止令”也开始松动了—幕府宣称大家可以开始研究如何造大船,但能不能造大船等明年秋天再说。
这时幕府重臣们还抱着侥幸之心,如果翌年米船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厉害,那造大船可以缓一缓——扶桑是岛国,有了大船之后诸侯相互之间的勾连就容易多了,到时一是不好控制货物流通,二是不安全,如果有反贼从海上进攻江户、大坂,那幕府不是搬石头砸自己脚么。
兴建海防是幕府对全扶桑的要求,而革新军制是幕府的内政。
首先,在大番组之下新成立了“台场组”——从五番方抽调精兵良将为骨干,招收武士子弟,日常以操练大筒为主,平时驻守在御台场和浦贺附近。
其次,幕府准备新设“讲武场”,位置在筑地铁炮洲,计划向幕臣及其子弟讲授武艺和西洋炮术,设立大学头两人,由大番头和御书院番头兼任,头取为绝世剑
客男谷精一郎。
讲武场网罗了众多名家高手做讲习,有心影流的男谷信友、心形刀流的伊庭八郎及其弟子三桥虎藏、一刀流的近藤弥之助、北辰一刀流的井上八郎、镜新明智流的桃井春藏和柳刚流的松平主税助等一流剑客和自得记流高桥泥舟等枪术高手,弓术和搏击的讲习也有名家担当。
这里的枪术是指的传统木枪刺杀之术,铁炮和大筒的教授由幕府铁炮方井上左太夫担任。
坦庵先生和小栗忠顺对此非常不看好——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搞剑术、枪术、弓术和搏击有啥用?一大堆名家凑在一起可以开个兵法盛会了。
而且,铁炮方井上左太夫的任命也大有问题。
井上家世袭幕府铁炮方的役职,对西洋军势认知有限,他最推崇的两条兵法是“三段击”和“白刃讨取”。
三段击传自战国桃山时代,都是二百多年前的战术了。
而白刃讨取更扯,你一个教授别人铁炮和大筒的,推崇冷兵器近战战术,不知道是为了附和大家还是真心这么认为,反正一个不务正业的名头是跑不掉的。
而且,这个井上左太夫颇为嫉贤妒能,当年“蝮蛇”鸟居耀藏搞倒高岛四郎太夫的时候,此人就上蹿下跳——井上曾大肆宣扬高岛的西洋军阵是“近乎儿戏、包藏祸心”,极尽诋毁之词。
小栗忠顺认为,即使不将声名卓著的高岛四郎太夫请回来,那也要让精通铁炮和大筒的兰学巨擘坦庵先生参与才是——小栗早年在直秀的建议下曾经向坦庵先生学习过铁炮,深知江川之能。但幕府上下提都没提,就好像江川先生突然消失了似的。
而最让小栗不满的是,讲武场的任命中提到了一大串的教授、讲习,这事明显筹备了不是一天两天,但之前他和坦庵先生根本没有收到任何风声,所以这是蓄谋已久将两人排除在外。
“试行法令”的第一条是“兴建海防,革新军制”,接下来的第二条是“重视风说,知己知彼”。
倒也不怪小栗忠顺多心,这第二条对他的打击太大了。
自从1846年小栗成为长崎目付役职、1850年成为长崎目付以来,早期有直秀等人的来自米国的支持,后来有咸亨洋行的帮助,小栗给幕府提供了大量真实详尽的信息,获得过公方样、大目付和多位老中的赞扬。
即使今年他转任御目付,但他依然掌控着风说书的管理。
但这次,幕府新任命了几位御目付,如堀利熙、永井尚志、岩濑忠震、大久保忠宽等人,在这些人的建议下,风说书由大目付直接管理,小栗虽然还能看,但基本上也只能看看罢了。
对此小栗忠顺非常恼火,除了咸亨洋行的风说书,兰国商馆和唐人的风说书,都是在小栗任上整顿过才变得缜密翔实起来的,他自认居功甚伟。
而且,为了避嫌,他对新任长崎目付的人选根本没有置喙。
这次鸡飞蛋打,整个渠道都被一锅端了,小栗从此在风说书一事上被边缘化了,他对此非常难过,认为幕府过河拆桥,完全不考虑自己的感受。
剩下的几条“试行法令”,在小栗看来也“招招不离后脑勺”,力求减弱坦庵先生在兰学产业上的影响,他就不明白了,为啥江川先生和他辛辛苦苦好多年,幕府就这样轻易将两人的多年成果拿走,就不怕两人心灰意冷甚至有所反弹么?
第五十九章 励精图治(中)
其实不怪小栗恼火,在风说书大评定之后的幕府“试行法令”中,除了“兴建海防,革新军制”、“重视风说,知己知彼”之外,还有很多举措伤害了江川坦庵先生的利益。
如果说前面这两条法令是将江川、小栗边缘化,那后面几条就是**裸地开始剥脱原本属于坦庵先生的权利。
为什么几方要联合起来欺压坦庵先生呢?
其中一条是因为坦庵先生是公认的兰学首领,招人恨呐——武无第二,文无第一。兰学者经常和儒学者争论,相斗无好口,自然各种帽子满天飞,尤其是兰学者说儒学者“百无一用是书生”,这真是撅了儒学者的肺管子。
幕府官学昌平簧只教授朱子儒学,幕臣大半都是从昌平簧或其分校修行过的,所以在朝野之中的辩论中儒学者一直大占兰学的上风。
但花无百日好,最近几年兰学大昌,深受儒学熏陶的幕臣在幕府竟然压制不住兰学旗帜江川太郎左卫门。
本来江川将农学也划到兰学里后,儒学者就节节败退——农学一向被视为儒学的杂术,到底属不属于儒学还有待商榷,但扶桑此时以农为国本,兰学既然能拿出金肥冬季发酵、神仙水(土化肥)、稻田养鱼、独轮车、风车、果树嫁接插阡和更好的育蚕和牲畜育种方法,那儒学者自然只能干看着不敢发声。
而且最近几年,兰医和汉医之争愈发激烈,在这方面汉医节节败退。
医术和儒学兰学的学术之争怎么搅合到一起了呢?因为学和医不分家,汉医往往都是儒学者,兰医更过分,全部都是兰学者。
当时天花、麻疹和水痘被称为“人生の役三病”,被认为是不治之症。可这兰学就是能折腾,居然可以根治天花。
汉医也有治理天花的人痘之法,但风险很高。
1796年英吉利人詹纳在人痘接种法的启示下,发明了牛痘接种法。1842 年,撒丁人内格利医生又提高了疫苗的安全性,并且发现了大规模生产疫苗的方法。经过兰医中村凉庵、楢林荣建等人在扶桑的不懈努力,如今种痘馆虽然不能说到处都是,但也普及开来,特别有名的就是伊东玄朴先生在江户、绪方洪庵先生在大坂的种痘馆。
嘉永2年11月7日(1849年12月21日),绪方洪庵在古手町开设了“除痘馆”,而几乎在同时,玄朴先生也在江户自己的医馆里开始大规模给人种痘。
民间谣传种牛痘会导致孩子变成妖怪,甚至会长出牛角来,但父母爱护孩子的决心不是谣传能阻挡的,在玄朴先生、洪庵先生给自己的孩子种痘后谣言不攻而破。
真的假不了,虽然此时的牛痘术依然有一定的风险,但町人依然趋之若鹜。
而且,近年来兰医对“人生の役三病”的麻疹和水痘也有新办法,通风、消毒、隔离降温和外敷,效果相当不错。消毒也就罢了,去外邪么,可通风就和汉医的防“风邪”相抵触,偏偏通风的效果还真不错,于是汉医大败亏输。
治病救人,好医生在哪个时代都被普遍尊敬,有洪庵先生、玄朴先生两块金字招牌,兰学的形象在世人眼里大为好转——本来就是因为不了解产生的误会,深入了解后误解自然消除。
民间如此,儒学者也就认了,毕竟泥腿子崇利,难以领会圣人之道的奥妙,可这幕臣代官和诸侯各家是怎么回事?
江川在韭山还搞出了水泥、蜂窝煤和大炼铁,这些都是利国利幕府之事,就算捏着鼻子也得说好。
如果只是江川一人倒还罢了,毕竟江川头铁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九头牛拉不回,正常人都不会想和江川争论兰学的优劣,但兰学现在已经蔓延到全扶桑了,再不管不行了。
看着韭山年年丰产,关东各地自然有样学样——吵架归吵架,这粮食多了、物产丰盈,从代官到庶民都受益,拦都拦不住,再说谁肯拦啊,涉及到自己的钱袋子,连幕府老中都认了,推广还来不及谁敢多事!
佐贺就不说了,挨着长崎太近兰学盛行,早几年就靠制玻璃发了大财,现在也炼铁成功开始铸大筒赚钱,锅岛家主是著名的算盘大名,未必能考虑长远,搞兰学就是为了发财,日后家臣目无尊上自然有苦头吃。
可萨摩和土佐是怎么回事?
啊噢,萨摩的新家主是岛津齐彬,著名的兰癖大名,是跟曾爷爷重豪从小长大的,所以鹿儿岛大兴兰学产业也不奇怪。
佐贺、萨摩如此,但你个浓眉大眼地土佐山内家和宇和岛伊达家是怎么回事?
嘉永元年(1848年),山内丰信继承家主之后,无声无息之间搞出了好一片产业。
据说丰信有个叫吉田官兵卫元吉的手下,非常厉害,农商并举:
他扶持壮大了原本的土佐酒业,现在高知和神户滩五乡并称为扶桑的两大酒国,土佐鹤现在一金一壶,这钱挣海了。
同时,土佐那都是山海的地方连平地都没有几块,现今居然以稻米良种出名,每年拿卖出良种的钱来买进普通稻米,听过在安艺郡那个穷地方,过去只能啃芋头的山民居然夜能偶尔吃上大米了,真是见了鬼了。
闷声大发财听过没?有钱了要低调啊,不怕幕府上门要求手伝普请啊。
可这个吉田官兵卫偏偏大肆宣扬,唯恐别人不知道土佐的美酒好、良种收益高,还经常让商人推销新品,说什么土佐最近培养出了新的良种牛,吃的多干的多,不想配种的那都不是好农民。
你听听,稻米和耕牛的良种是什么“杂交”搞出来的,听名字就不是什么正经路数。而且为了推广良种耕牛,吉田还号称可以“人工授精”,买一头种牛可以向多头母牛传种,牛累了可以人帮忙——人怎么帮忙,听着就荒诞不经、有伤风化!
土佐边上的宇和岛伊达家也不让人省心。
伊达宗城脸长得像马一样长,看着就不像个正经家主。
果然,今年传闻宇和岛的真珠也是人工养殖的,据说是家中最受宠的出身兰医的侧近二宫敬作之作——为了一点点利益,居然强迫母贝产珠,有伤天和,不,大伤天和啊,等着瞧,以后一定有报应!
关东、九州和四国都已经不是一片乐土了,其它地方也有样学样,山阳道的长州毛利家、北陆道的加贺前田家、东山道的仙台松平家(伊达)和盛冈南部家,都计划建反射炉,据说兰学者出身的家臣大为吃香。
在这种兰学大泛滥的情况下,儒学者们再也坐不住了,以昌平簧世袭大学头林家为首的儒学者也参与了这次风说书评定背后的交易。
尊师重道也不仅仅是说说而已,不但公方样要听宿儒的讲课,而且幕府将军身边专门有儒学者作为顾问。
人制的江户时代,幕府和诸侯各家其实都是两套体系并重:以老中或者家老为首的幕政、藩政体系和以家主为首的侧近体系,因为幕政、藩政最终都要取得将军或家主的许可,所以家主的侧近借此获得很大的治政权利——往好了说是帮助家主补缺查漏,看看老中或家老们有没有考虑不周的地方;讽刺的说法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幕府将军身边有御侧御用人、御侧御用取次、平侧众、儒者和奥诘儒者等人,这些人相当于公方样的私人秘书和顾问——其中前三种由谱代大名或大身旗本出任,儒者由林大学头一门垄断,奥诘儒者就完全是由出名的儒学者担当了。
这次以风说书大评定为由进行的幕政革新,后面分肥的人除了以御用人、老中和齐昭为首的亲藩和谱代大名、以大目付和两奉行为首的大身旗本、以大番头为首的军势幕臣,还有以“儒者”林大学头为首的儒学者,不然“试行法令”哪里能通过的如此迅速——如果不是长期以来的勾连,通过个鬼啊,这些人早就吵翻天了,没个一两年的争斗啥结果也不会有。
打不过对手就加入他们,错了,不是这句,是“为我所用”——儒学者的算盘打到了兰学者
的根基上。
儒学者掌管着官学昌平簧,只教授朱子儒学,但兰学者们也不是没有官方机构,这个机构就是“蕃书和解御用局”——这是在幕府天文方之下的机构。
1811年高桥作左卫门景保作为天文方奉行上书幕府,申请建立收集、翻译和整理兰书的机构,蕃书和解御用局于是正式成立。
高桥家身为幕府的大身旗本,景保是在坦庵先生之前的兰学首领,结果1828年西博尔德事件爆发,幕府在兰国商馆医生西博尔德的行囊里发现大批违禁品,其中就有高桥景保提供给给西博尔德的扶桑地图,因此高桥被下狱,不久他死在狱中。
西博尔德事件之后,身为韭山代官的江川太郎左卫门接过高桥的旗帜,成为了新一代的兰学首领。
1839年“蛮社之狱”爆发,蛮社之狱又称“洋学党之乱”,江川被以“识人不明”、“失察”等罪名被打翻在地,除了世袭的韭山代官外其他役职被剥夺了个干净。
但兰学者的圣地“蕃书和解御用局”居然安然无恙,虽然也被多次审查,但毕竟幕府还要靠它干活,所以幸免于难。
内有蕃书和解御用局,外有坦庵先生的绳武馆、坪井信道的“日习堂”、玄朴先生的“象先堂”、佐久间象山的“象山书院”等,这些兰学场所在林大学头等人看来十分碍眼,但私塾不好封禁——这些兰学者名气相当大、学生特别多,而且背后都有人支持,但蕃书和解御用局我还能拿你没办法?
趁着这次革新藩政的机会,儒学者将蕃书和解御用局“为我所用”:将蕃书和解御用局更名为“洋学所”,除了原本的职责外,还计划对幕臣及其子弟进行讲学,学头为大久保忠宽,大学头由官学昌平黉的林大学头兼任。
借口么,自然是这次“试行法令”的第三条,“整顿纲纪,重塑士德”。
这条是说如今幕府遇到困难,不是因为以前的法令有错误,而是执行法令的人出了问题,现在风气败坏,有的幕臣昏庸无能甚至学了一些歪理邪说就胡搞,溯本清源,要求幕府的武士都重视起来、加强自身的修养。
幕府每次重要的革新都会发布这样的条令,例如首席老中水野忠邦主持的天保革新就曾要求,“矫正风俗”,“上下遵守古俗”,武士更要“严守士德,勤习武艺”。
按照林大学头的说法,兰学里有一些还是可以借鉴的么,这次将蕃书和解御用局更名为“洋学所”,除了原本的职责外还计划对幕臣及其子弟进行讲学,这是好事,但也要把关不要混进一些什么奇怪的东西。
那谁来把关呢?自然是“道德之士”——也就是我自己了。
打着“为你好”的旗号,林大学头兼任了洋学所的大学头,还抽调了昌平黉的部分教授、讲习进了洋学所。
整个江户谁不知道,幕臣中江川最精通兰学,因此这大学头之位舍坦庵先生其谁?结果却是林大学头兼任,林家世代都精研朱子儒学,和兰学水火不相容,真难为他这次居然舍下得脸。
本来坦庵先生身为海防挂,虽然蕃书和解御用局是天文方的下属机构,但毕竟是研习兰学书籍的,所以他对蕃书局的影响很大,经常往里面塞人,也经常从里面调一些人支持自己的工作,例如修台场搞勘查之类的,但这次没戏了,洋学所被单独拉出来,还归林大学头管,以后坦庵先生只能和小栗对风说书一样,看看就得了,想指手划脚,门都没有。
这一手玩的很漂亮,以前江川靠蕃书局培植羽翼,这次被林大学头掌握,那以后洋学所的学生肯定要认林大学头这个先生啊——釜底抽薪,果然不凡。
但江川太郎左卫门这几年勤勤恳恳,不但有苦劳还有功劳,为啥老中们坐看江川挨整不说话?
还是一句老话,“财帛动人心”——别的还好,韭山炼铁所的利益太大了,幕府从上到下就没有不眼红的,众怒难犯,所以这次没人敢为江川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