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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MerlinCahrin     扶桑镜梦txt下载     扶桑镜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章 励精图治(下)

    韭山炼铁所的利益太大,结果在这次幕政革新中被盯上了。借口就是接下来的“试行法令”是第四条,“整顿军备”。

    这条更狠,洋学所更迭还只是断了坦庵先生以后的人才来源,“整顿军备”就是直接夺权抢人——幕府打着整顿军备的名义,将江川现在管辖的韭山炼铁所一分为三。

    韭山炼铁所有一座小高炉、两座反射炉,虽然因为原料的问题无法全力生产,但一年的产铁量也在27万贯(一万吨)以上。

    因为在此之前,产铁都是私人作坊式的生产,因此幕府重未统计过生铁的产量,但扶桑缺铁是无疑的,刀贵重到要当传家宝看待,农民大量使用贴铁片的农具甚至全木制工具。

    因此韭山炼铁大成功后,幕府获得了很大的利益。但同时幕府也为韭山炼铁所付出了大量的精力和代价。

    扶桑缺铁,不仅仅是工艺落后,铁矿匮乏也是主要原因之一。

    韭山炼铁所得铁砂仰仗于山阳道八国和陆奥国的供给,虽说卖铁砂给幕府有钱赚,但挖矿占用了各藩大量的人力,危险也时有发生,各藩赚了钱也不会将大头分给矿徒,所以一揆频发。幕府家大业大,用钱的地方很多,因此只好以生铁补偿,但这下可坏了,这些藩觉得自己辛辛苦苦挖出来的矿石,只换回来少量的生铁,明显被幕府赚了大头,因此心里不平衡,都憋着劲准备自建炼铁所。

    铁和盐一样,都关系到民生,幕府不好在明面上阻挡,只好使用各种盘外招安抚,什么役职啦,表彰啦,放松压制啦,总之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而且,为了韭山炼铁所,幕府筹集了大量的千石船做运输,一艘千石船运130吨的铁矿,而一斤铁矿又不能出一斤生铁——杂质不算了,再加上大量原料如石炭的运输、前期的投入和大量人力的筹集,幕府这次确实是下了血本了。

    但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得利的却是江川家——倒不是幕府没得利,炼铁所出来的生铁都是幕府统一分配,但作为经营者江川坦庵先生有很大的话语权。

    就拿原料来说吧,江川说不行,那一船货物连船都不用下,只能拉回去——想倒海里可韭山奉行所不让啊。而且生铁的分配也是个大问题,勘定方决定了份额,可万一赶上几家同时提货,那先给哪家还不是江川说的算。

    另外,这生铁也有好坏之分,至于好坏还不是由着江川自己说。

    所以,坦庵先生靠着炼铁所很是扬眉吐气,幕府上下无不为之眼红。

    坦庵先生也知道“满招损谦受益”,这么大利益掌握在自己手中不合适,因此去年他就向幕府提议,在横滨村或者久里浜村建立新的炼铁所,当时勘定方也同意了,计划建立横滨炼铁所。

    江川为了表示支持和示人以无私,他没有让自己的儿子英敏参与,不顾身边人的反对,转而推荐了胜义邦负责此事——胜义邦是韭山炼铁所头取,精通炼铁,是坦庵先生依仗的大将。

    “试行法令”第四条是“整顿军备”,坦庵先生原以为这条主要是生产和储备武械,那些烂刀枪和腐朽的弓箭、铁炮、大筒和甲胄啥的赶紧替换,但没想到除了这些之外,幕府要再建第三个炼铁所,位置就在久里浜村——幕府这次将久里浜改名为横须贺。

    建就建呗,但幕府让川路圣谟负责筹建这两个新的炼铁所,对此江川还

    无法反对,哑巴吃黄连有口难言——因为川路和他交情不错,同时他属下胜义邦也被任命为新炼铁所的首脑,而江川家的世子英敏成了韭山炼铁所的新头取。

    川路圣谟是这次革新中新提拔的勘定奉行兼海防挂,但之前熟稔兰学的川路和坦庵先生交好,而且,虽然横滨炼铁所还没开工,但胜义邦这次也被正式任命为横滨炼铁所头取——胜义邦不但曾是坦庵先生的属下,也是坦庵先生弟子佐久间象山的弟子,因此算是给了江川好大的面子。

    同时,幕府将韭山炼铁所得新“头取”的役职给了江川的儿子英敏。

    这里里外外谁不能不说江川家占了便宜。

    可怜坦庵先生拿了面子丢了里子,横滨炼铁所他是准备等建好就让出去的,可没等他谦让,幕府就拿走了,而且还准备再新建一个炼铁所——江川对新建炼铁所没意见,可人手不够啊,懂兰学的人不少可精通炼铁的不多,横滨炼铁所在筹备阶段就从韭山抽了不少骨干走,等开工时又要抽一批人走。

    加上后面新的炼铁所也要抽人,眼瞅着韭山就开不了工了——横须贺炼铁所虽然只是开始准备,但也要精兵强将参与,整个幕府就一个开工的炼铁所,不从韭山抽人还能从哪里抽?

    可本来韭山炼铁所的原料供应就勉勉强强,为应对横滨炼铁所的开工已经要求各藩加大开采力度了,再建一个炼铁所的话原料更不够了,原料不够加上人员流失,隶属于坦庵先生控制下的韭山炼铁所前景大为不妙。

    可能是考虑到坦庵先生比较忙吧,接下来的“试行法令”第五条继续给江川减压。

    坦庵先生现在身兼三役职,韭山代官、勘定吟味役和海防挂,他忙不过来,平时只能将韭山的治政交给儿子英敏和家臣;而在勘定吟味役这边也不大管事,真正关注的只有两个炼铁所,还都托付给胜义邦了;至于海防挂,他也就是个顾问的角色,平时只出点意见和建议啥的,真正的工作是盯着御台场的建设。

    御台场本来分为品川和浦贺水道两部分,品川台场已经基本竣工了,但浦贺水道两侧的施工才刚刚开始——根据最新的调整,浦贺水道两侧的台场数量有原本的六座增加为二十四座,而且道路和兵站都要重新修建。

    “试行法令”的第五条是“广纳英才”,意思是多提拔能干的人。

    老中们果然言出必践,一下提拔了很多人,尤其是海防挂,一下子增加了八个,领头的是水户老藩主齐昭,接下来包括筒井、川路、水野、堀、永井、岩濑、大久保。

    加上江川,一共九个海防挂,以前江川当海防挂的时候就没啥实权,这七个新任海防挂现在和江川一样没事干,所以都盯上浦贺水道两侧的台场建设了——台场属于海防的一部分嘛,坦庵先生本来就对新方案不太满意,索性~交给这八位负责,皆大欢喜好了。

    以上就是“试行法令”的全部五条内容,“兴建海防,革新军制”、“重视风说”、“整顿纲纪,重塑士德”、“整顿军备”和“广纳英才”,也不知道怎么搞的,莫名其妙的一番操作就将江川坦庵和小栗忠顺手里的事务剥离了大半,所以小栗才吐槽“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但坦庵先生听了大怒,辞言令色地呵斥了小栗,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怎么能有这种不满的想法?”

    一边的大久保没有门路了解内情

    ,根据前面小栗的抱怨,他觉得小栗说的没错啊,因此神色流露出一丝不以为然,结果恰好被坦庵先生看在眼里,于是老先生借给大久保解释开解小栗。

    坦庵先生和大久保说,这事你不能光顾着自己,幕府这么做大有深意。

    首先,江川家和小栗忠顺加在一起都不配幕府专门开评定会处理。

    一个勘定吟味役兼海防挂,一个御目付,值当御三家的家主、老中、大目付和一大堆重臣联手应付么?想想就不可能。

    所以,这次就是被误伤了。

    你看这五条法令里,很多都是关于备战翌年米船来访的,都和海防及外事有关,所以我身为海防挂、小栗身为前长崎目付,绕都绕不开啊。

    至于炼铁所,确实也是军备的一部分,再说英敏和胜义邦都出任了头取,总不能三个炼铁所的首领都出自老夫门下吧。

    至于浦贺台场,新方案本身就是水户权中纳言大人提出来的,人家关心有什么不对?

    至于新任命了八个海防挂,米船来访这样涉及幕府安危的大事,多几个人参预才是老成谋国,老中们做的对!唯一可以指摘的,就是应该将你小栗忠顺也加上,这个我去说,你在长崎目付任上多有贡献且熟稔海外,不做海防挂可惜了。

    况且,这次也不是光新增海防挂,大目付新任了筒井政宪,勘定奉行换了三个,川路圣谟、松平近直和水野忠德,御目付增加了四位,堀利熙、永井尚志、岩濑忠震、大久保忠宽,所以说这次是幕府上下一心准备应付大敌,跟你我关系不大。

    而且这些人都是一向的有为之士,就拿川路来说,精明强干又博览兰书,历任勘定吟味役、佐渡奉行、奈良奉行和大阪町奉行,论资历来比你我强的太多。

    有这么多精兵猛将参与海防,我高兴都来不及,哪里肯抱怨。

    至于林大学头接手了洋学所,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如果公方样身边的儒学者不趁机跳出来反而才奇怪,而且老中们也不糊涂,不是在大学头之下任命了大久保忠宽为学头么?而且蕃书和解御用局又不是江川家的,老夫不是还有绳武馆么,兰学者有的是!

    说着说着,坦庵先生就面向小栗忠顺了,大久保也不敢吱声,这样的幕府秘闻能让他听听就是祖坟冒青烟了。

    坦庵先生继续劝说小栗,“现在汝家有两位重臣,家主是远国奉行,你年纪轻轻又是御目付,这是幕府的殊宠特恩,小栗家前途不可限量啊,我看以后你的成就不会输于贵祖上”——小栗忠顺的父亲忠告是养子,忠告的亲生父亲是曾任勘定奉行的中川忠英。

    小栗被江川说的面红耳赤、惭愧不已,而坦庵先生转头又对大久保说了一番话:

    “愚平生弟子三千,得意门生唯有两人,其中一人便是直秀。汝为直秀手足,又是崛家外戚,今日肺腑之言须一字不拉转告直秀。”

    坦庵先生让大久保听了这么多秘闻,就是想让他给直秀带几句话,作为老师,他对直秀的感情可比直秀对他的感情深多了,坦庵先生觉得小栗生气了不过是发几句牢骚,甚至当面顶撞贵人,也就这个程度了,而直秀这个家伙,可是敢偷赴海外的,所以必须多叮嘱几句——一是让直秀不要为师友担心,二是趁机让直秀看开点,别因为被发配到北地就对幕府和老中们怀恨在心。

第六十一章 弄巧成拙

    幕府颁布的“试行法令”将坦庵先生和小栗忠顺手里的事务剥离了大半,小栗对此非常不满,坦庵先生在密谈中劝诫了他,并趁机让大久保给直秀传话。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何不利之有?”这是坦庵先生的原话,借《周易?系辞下》中的名句要求直秀忍耐,另外坦庵先生也承诺他会替白主奉行所美言。

    这次谈话一共有三人参与,按地位高低依次是身兼韭山代官、勘定吟味役、海防挂三役职的江川、御目付小栗忠顺和白主町奉行大久保利济,但有趣的是,日后三人最高役职的高低完全颠倒了个,真是世事难料啊。

    但此时大久保在幕府还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物,连幕臣的正式身份都没有,只是崛家的私臣,所以能参与这个层次的密谈,他有点激动,说不上受宠若惊,但也差不多了。

    因此大久保绞尽脑汁想帮两位重臣的忙,作为白主文臣之首,他对直秀的北地规划了如指掌,因此很快他就想出了一个法子:

    “韭山炼铁所以后可以专注炼钢。”

    按大久保的想法,对幕府高层调整他不了解内情,所以最好还是不要胡说八道,但对于内政,他还是比较有信心的,直秀为了在北地建炼铁所特意提过钢和铁的区别,他觉得这是一个好办法。

    百炼成钢,而且扶桑一直把某种锻刀的优秀材料称为玉刚,所以坦庵先生一听就来了兴趣,让大久保仔细说说。

    钢和铁的含碳量标准,这时候还没有确立,而且此时的反射炉技术还很原始,没有煤气、天然气这些高燃烧值的燃料,工艺也比较简陋,因此靠反射炉是很难直接练出钢来的,但直秀为了激发士气,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嘛,所以当时他表示先炼铁后炼钢,顺口就吹了个气泡给大家。

    白主至今没有啥正经兰学产业,所以大久保对工业也没啥清晰的概念,直秀信口开河的话他居然信了,而且还郑重地转告给坦庵先生和小栗忠顺。

    煤气公司第一次出现,是1812年在英吉利,之后迅速普及到西洋诸国,坦庵先生也对此有所了解。但用煤气炼钢,他还真没想过——扶桑如今的兰学就是对世界亦步亦趋,很多地方唯恐遗漏,搞创新,借两个胆子都不敢啊。

    所以听了大久保的解释,坦庵先生将信将疑,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没听有西洋人搞过啊,而且直秀也没提过,这能行么?

    直秀当时只所以没提,是觉得步子不应该迈的太大以免扯到那啥——坦庵先生是坐言立行的性子,有时比较激进,直秀怕先生冲的太猛~撞破头,所以故意没说。

    但百密一疏,直秀在大久保出发前叮嘱他这不能说那不能讲,重点放在了与鲁西亚交兵和与米船的密贸易两件事上,结果把这事忘了,白主的秘密太多,结果这次就失脚了——大久保把炼钢的事告诉了坦庵先生。

    幸亏直秀这两年都在北地,坦庵先生觉得直秀在打鱼摸虾的时候不可能真搞出什么炼钢的法子,最多就是个设想,所以他也没真信,但这件事被他牢牢记在心底。

    另外还有一个坦庵先生没有勇于尝试的原因,那就是炼钢出来干什么呀?

    现在的大筒材质都是青铜或铸铁的,那钢练出来用来铸刀?可铁炮打的越来越远,铸刀有啥前途,用来卖给西洋人么?——坦庵先生毕竟没有深入参与扶桑与兰国的贸易,他光知道扶桑刀可以卖到海外去,但这个份额有多少,他根本不清楚。后来,白主还真卖了

    相当多的扶桑刀具到海外,算是发了一笔小财。

    尽管大久保的提议不靠谱,但毕竟也是一份心意,坦庵先生很是欣慰,因此特意嘱咐大久保在江户多参加些名士的聚会,除了了解最新的动向,也替直秀和他自己积攒些人脉,好为日后做些准备。

    坦庵先生这时已经动了将直秀调回江户的心思,可幕府有条规定,为了让代官更好地了解领地和发展经济,普通代官要在一地任满十年才允许调动,所以直秀调离白主的难度相当之高,因此坦庵先生没有明说。

    大久保听了非常感激,这是因为坦庵先生又说允许他用江川弟子的身份参与聚会,这无形之中太高了自己的身份——江户龙蛇混杂水太深,他作为普通旗本的家臣,很多人连用眼皮夹他都不夹他一下,更别说邀请他参加什么聚会了。

    看坦庵先生和小栗好像还有机密要谈,大久保赶紧告退——今天收获不错,知足常乐,现在自己还资格更进一步,不告辞等着过年呐。

    说来也恰,几天后还真有人上门拜访大久保,邀请他参与名士聚会,而且这个人还是直秀的老熟人。

    此人乃是长州毛利家的天才兵法家,苗字吉田,名前矩方。

    吉田矩方是直秀的老熟人了,在天保十四年(1843年)直秀第一次游学时两人结识,之后两人就没见过面,但直秀出海前一直给吉田捎各种兰书,而吉田也通过给下关的豪商白石正一郎留信的方式表示感谢,算是直秀一个不远不近的朋友吧。

    吉田比直秀小四岁,因此直到嘉永三年(1850年)二十一岁才开始游学,当时他先游历了九州,虽然直秀当时为去白主做准备也在九州,但两人行程不同最终无缘相会。

    大久保和吉田虽然没见过,但通过直秀都知道对方,所以吉田的拜访也不算唐突——按扶桑的传统,如果相互不认识,那就需要一个熟悉双方的仲介人来引荐。

    两人见面之后,吉田先问候了直秀和大久保一家的身体状况,接着话题一转就邀请吉田参与一场名士聚会。

    吉田和大久保一样名声未显,所以大久保很好奇他能参与什么样的名士聚会,别是什么歪瓜裂枣的聚会或者是吉原大冒险,所以还是弄清楚好一点。

    据吉田自己说,他这也是受了老师佐久间象山的提携,所以才能参与这次聚会,至于来邀请大久保参加,也是来自老师的安排。

    佐久间象山出身松代藩,在江户开有兰学馆“象山书院”。他深受老藩主真田幸贯的赏识,在幸贯担任幕府老中时(1841年 - 1844年)时曾受命研究海防,在天保十三年(1842年)就提出了著名的《海防八策》,其中有“海防之要,在炮与舰,而炮最居首”的见解。

    佐久间曾经向坦庵学生学习铁炮等兰学,在韭山炼铁所的建立过程中也曾以客卿的身份出现,所以不是外人。

    坦庵先生曾经在人前称赞大久保“兰学新秀,聪敏异常”,因此在兰学者这个圈子大久保也不算无名之辈,本来江川先生是准备亲自介绍大久保给兰学者的,但风说书评定会的风波一起他就顾不上了,现在“试行法令”出来了,坦庵先生避嫌还来不及,因此将“带大久保进入名士圈子”这个任务交给了佐久间。

    既然不是外人,那大久保对聚会的邀请自然欣然应允,表示会按时赴会。

    嘉永五年文月十五日,大久保跟着佐久间象山参加了江户名士间的聚会,这是大久保第

    一次涉入名士的圈子,他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人、谈到什么话题。

    聚会在私家府邸举办,主人是安井息轩——著名的儒学者,官学昌平簧的教授。

    大久保第一次参加这样的聚会,他小心翼翼地模仿佐久间的一举一动,唯恐被别人轻视。

    但事实证明大久保过于谨慎了,主人安井息轩很好客,客人们都很随和,现场也没有啥侍女和乐师,就是摆了一些茶几和円座,有酒有茶有果子和小食,大家三三两两地散坐着,微风习习,众人随意聊天、下棋,悠然自得、非常惬意。

    和佐久间象山一起来除了大久保利济和吉田矩方,还有胜义邦和宫部鼎藏——宫部和吉田是好友,两人一起在江户游学。

    胜义邦好像是这里的常客,他给大久保介绍了其他几位客人,而佐久间早就拿了一杯酒找主人聊天去了。

    今天出席的名士相当之多,藤森弘庵、盐谷岩阴、吉野金陵等人都来——这三位都是大有名气的儒学者。

    过了一会,胜义邦也找人闲聊去了,角落里只剩下大久保、吉田和宫部三人大眼瞪小眼,这三人被众名士的名头所摄,只好小声谈论些故乡的风物,其实都心不在焉,竖起耳朵偷听各位名士都在说啥。

    明明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但怕啥来啥,没多久一位叫银次郎的年轻人就请三人到屋敷中间去,说主人想把三位引荐给大家。安井息轩是成名已久的大儒,能由他亲自引荐给众位名家是再好不过的事,于是三人赶紧起身。

    安井在大家面前把三人一顿夸赞,说大久保是兰学后起之秀、吉田是山鹿流兵法的嫡系传人,宫部也是熟谙国学的九州俊才,难为安井老爷子第一见面就把三人的根脚摸的清清楚楚。

    有主人暖场,新人再谦逊一番,眼看着这次就算顺利过关了,可没想到异峰突起,旁边有人突然发声,“既然是才俊,且容东湖考较一番。”

    大久保和吉田同岁,都是二十三,宫部年长些,三十二,但满屋子都是年长的名士,说话这位看起来也快到知天命的年纪了,而且他坐在主人身边,气度俨然,明显地位很高,所以考较就考较好了,只是回复好了不免一日成名,答对差了马上名声扫地,所以三人都是神色一肃。

    “多事之秋,追慕大楠公忠义,试吟诗以纪之。”

    大久保一听题目就懵了,大楠公是谁,没听说啊,于是他偷窥身边的两位小伙伴,结果很闹心。

    先是吉田昂然出声:

    “东海大鱼奋鬣尾,蹴起黑波污黼衣……

    北向再拜天日阴,七生人间灭此贼。

    碧血痕化五百岁,茫茫春芜长大麦。

    君不见:君臣相图、骨肉相吞,九叶十三世何所存。

    何如忠臣孝子萃一门,万世之下一片石,留无数英雄之泪痕。”

    接着宫部也吟了一首:

    “海甸阴风草木腥,史编特笔姓名馨。

    一腔热血存余沥,分与儿曹洒贼庭。”

    这两人吟诗完毕,大久保就惊呆了了!他倒不是惊叹于两个小伙伴的才华——这两首都是诗人赖山阳的大作,吉田和宫部最多也只是记性好而已,才华谈不到,但大久保听到诗句想起了“大楠公”是谁,所以他就震惊了,在大庭广众之下居然有人公然要求吟诗纪念“大楠公”,这不是想公然造反么?

第六十二章 天下的名士

    在名士聚会上,有人要求吟诗凭吊“大楠公”,开始时大久保并没有想起大楠公是何许人也,但吉田矩方和宫部鼎藏连续吟了赖山阳两首名作,大久保反应再慢也想起此人是谁了。

    大楠公就是南北朝时期的楠木正成——这位与战国末年的真田信繁、源平合战的源义经并称三大末路英杰,不过世人多称之为楠正成或楠公,难得吉田居然一听到“大楠公”就想到了此人。

    既然称呼楠木正成为“大楠公”,那这位自称“东湖”的肯定是水户两田的东湖先生藤田虎之介了,水户学说对楠木推崇异常,难怪他会出这样的题目。

    自从从坦庵先生和小栗那里知道德川齐昭出任海防挂后,大久保就让老爹帮忙搜集水户的信息,因此对藤田东湖有所了解。

    吉田和宫部吟诗完毕,旁边的人催促大久保继续,所以他也没时间想得太多,只好也吟了一首诗:

    “殷勤遗训泪盈颜,千裁芳名在此间。

    花谢花开樱井驿,幽香犹逗旧南山。”

    众人一听,拍手叫好,倒不是这首诗压过了赖氏的两首名作,而是这首诗没听过,明显是新作。

    得了彩头,大久保反而心中一凛,刚才他就觉得这个题目不对,有非议幕府的嫌疑,只是有人催促他只好赶紧吟诗,这吟完了,他心中越发不安。

    楠木正成是谁啊,是危难之际挺身而出辅佐京都小朝廷的英豪,是推翻镰仓幕府(1192年—1333年)的大功臣,后来又为反抗室町幕府(1336年-1573年)的建立而战死,一生都在与武家也就是征夷大将军做对,这个题目很可能别有用心。

    水户学说素来有尊王的说法,齐昭继位家主之后,水户学者经常抨击幕府不敬朝廷,本以为齐昭这次复出会收敛一些,可作为左右手的藤田东湖在名士聚会上以“大楠公”为题目,无论这里面是否是另有深意,但自己可不要为直秀招祸。

    想到这里,大久保朗声说到:“此诗为仆友所作,在下另有拙作请各位大家指正。”

    “一生功绩若浮樱,丈夫慷慨自睨雄。

    呜呼忠臣何足论,万川入海棹头东。”

    这首诗吟罢,全场鸦雀无声,连远一点的下棋和闲聊的人都转身看过来,大久保当时就懵了,这首诗是他临时憋出来的,自己知道自己啥水平,完全说不上什么工整对仗,现在的场面显示自己肯定又搞出马脚来了,真是倒霉啊!

    这次大久保为了与武家的反抗者楠木划清界限,所以草草写了一首诗:

    “一生功绩若浮樱,丈夫慷慨自睨雄”的意思是“一辈子干了啥都不重要,男子汉大丈夫做了啥自己有数就行了”;

    “呜呼忠臣何足论,万川入海棹头东”,这句话和上句话是一个意思,“别人怎么评价都不算啥,最后还不是所有人都要往东来”——江户在关东,这句话是给德川家溜须拍马、洗脚捧靴子,意思是任你豪杰了得,最后还不是都要到江户朝拜,言下之意,德川幕府和一代目家康公才是真正的胜利者。

    可是楠木正成所处的时代距此时已经快五百年了,虽然民间仍有传说,但毕竟年代久远,最近把楠木炒起来的正是水户学的鼻祖德川光圀,就是民间称之为水户黄门的那一位——光圀是水户德川家二代家主,官职是权中纳言,扶桑朝廷喜欢效仿中华,中纳言在唐朝时对应的官名是“黄门”,因此光圀被称作“水户黄门”。

    元禄三年(1690年)德川光圀在凑川重金重建了楠木正成的坟茔,碑文是“呜呼忠臣楠子之墓”,大久保少时家贫,这一世在十四岁又被直秀引诱兼修兰学,因此对这段旧事不太了解,他光听人说“呜呼忠臣楠子”,但并不知道出自水户二代家主光圀。

    “呜呼忠臣何足论”,大久保一竿子就把水户学说的祖师光圀给撅了,所以在场的人都安静下来,快看快看,一直期待的大场面来了,藤田东湖这几年风头不小,看他如何应对这打上门来的愣头小子。

    藤田东湖1844年跟随齐昭一起受了处分,被没收了田禄邸宅,“禁闭”不让出门,但随着1846年齐昭被解除“谨慎”,1849年藤田复归藩政,之后他一直为齐昭重新参预幕政而奔走,虽然藤田人缘不错

    ,但话说多了难免得罪人,所以这里想看他热闹的人也不少。

    藤田一向以直言快语、豪爽大度的面目示人,但被一个后生晚辈在诗句中嘲讽二代家主说错了,主辱臣死,当场拔刀砍人都是正常的。

    这时就看出仲介人的重要了,大久保是佐久间象山带来的,佐久间自然要出面调和,他赶紧给藤田东湖行了一礼,然后说:

    “万川入海棹头东。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为师为将为相一完人,除水户黄门孰能当之。”

    儒家有三不朽的说法,“太上有立德, 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

    佐久间作为老江湖,直接将大久保的“万川入海棹头东”指认成是推崇德川光圀,意思是光圀叹息楠木“呜呼忠臣”,但世人都忘了,“呜呼忠臣何足论”,位于东面的水户有个更牛的人,那就是水户黄门啊!

    佐久间这个说法非常有意思,从三不朽来看,德川光圀确实强于楠木正成——楠木最后兵败身死,传到现在也听说有啥学说和著作流传,充其量就是“立德”,“立功”就有些勉勉强强。

    而水户黄门在民间传说里类似中华的包拯,经常微服私访惩治贪官污吏,真按传说计算,他整治了几百个幕府代官,按数量算把上下几十年的代官一锅端,那立德和立功都是“确凿无误”的。

    立言么,这个肯定称得上,水户学说的经典《大扶桑史》,就是由光圀开始组织编撰的,这立言也是名符其实。

    况且,“为师为将为相一完人”,这话说的多好听啊,年长的光圀经常规劝当时的将军,称之为帝师不为过,为相一说也没说错,整治了几百个幕府代官你说他不对幕府治政指手划脚谁信啊,就是为将差了一点,当时世道比较太平,最多就是平定了一些农民的一揆,但扶桑几百人就能称之为合战,这为将一说也不是全无道理。

    “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为师为将为相一完人”,这评价传出去,水户面上大大有光,而且按佐久间的说法,大久保不是否定“呜呼忠臣”的说法,是替水户黄门委屈——人们只夸楠木但把夸楠木的光圀给忽略了,再加上之前佐久间在说话之前还给自己行了一礼,藤田东湖想到这里,脸上的肉也不跳了,眉眼都舒展开来。

    这时候主人安井息轩也出来圆转——大家愿意来安井宅邸,就是因为老爷子为人宽和,这群名士个个伟岸峻峭,谁还没点脾气,吵起来上头动手互殴的时候都有,只有安井这个老好人才能劝住大家。

    “后生可畏,不过学无止境,以后大久保还是要多向前辈请教才是。”这句话既肯定了大久保,又不动声色地捧了藤田东湖和在座的各位,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其实安井对佐久间的解释不以为然,棹头东就是称赞水户黄门呀,那水户东边还有仙台,仙台之东还有虾夷地呢,何况杜工部有诗“巢父掉头不肯住,东将入海随烟雾”,“尧以天下让之,(巢父)不受,隐居聊城,放牧为生”,说不定大久保这个年轻人是讽刺众人名利之心太重呢,当然,大家眼睛都不瞎,这个年轻人多半是恭维德川家,但我就爱胡思乱想怎么滴?

    安井是儒学大家,偏重考据,对水户学胡编乱造扶桑史早就身怀不满,但藤田东湖确实是个另类,东湖为人爽直大方是出了名的,风度翩翩,和兰学者佐久间象山一样,虽然言论和大家不同,但往往对时事鞭辟入里,在座的名士没有不喜欢喷人的,所以虽然学说不同,但大家彼此意气相投,所以他才出面调和。

    说起来这也是幕末的一大怪事。

    水户学说的根本《大扶桑史》真的是胡编乱造啥都敢写,什么民间传说、奇谈怪论、私人笔记和个人臆测都被堂而皇之地编进去,所以水户学说在学者之间没啥市场,除了水户藩外都是在下级武士和豪农豪商中流传,这些人不讲究啥合理性,爽就够了——当然,好多人拿水户学说的“尊皇”当旗帜,至于是否深入研究和心里到底信不信就是另外一说了。

    水户学说属于国学派,否定儒学、佛学和兰学,推崇扶桑本土的和心和神道,但因为藤田东湖、户田忠敬等人的人格魅力高,这些人居然和当时很多的儒学者、兰学者关系非常好,往来十分密切,这也是当时的一大怪现象。

    后世有人

    认为,这可能是因为当时大部分学者都批评幕府所以同仇敌忾、惺惺相惜——德川幕府的治政太奇葩了,唯门阀论,基本上按出身任免役职,这一出生就落在终点太招人恨了,官学昌平簧的大学头是林家世袭的,幕府的各个役职也都是按出身门第分配的,学者、下级武士和豪农豪商能不有意见么。于是在一起凿沉幕府这样件事没完成之前,大家达成一致意见“先不要内斗”。

    反正主人安井出面后,大家哈哈一笑,这场风波就这么过去了。

    大久保死里逃生,赶紧溜到一边,过来一会,吉田和宫部也灰溜溜地回来了——这两位都是新人,包括藤田东湖在内没啥名士愿意答理他们。

    吉田是个敞亮人,觉得受冷落是自身名气不够的原因,但宫部鼎藏就有些忍不住了——他觉得大久保得罪了藤田东湖,而自己是和大久保一起来的所以受了挂落。 宫部是熊本藩山鹿流兵学讲习,熟谙国学和神道,因此他就和大久保比起学问来。

    要真动手,宫部一个能打大久保三个,但纸上谈兵,宫部十个也赶不上大久保,于是这场面就好看了:国学和神道,大久保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谈兰学宫部也所知不多,两人只好谈兵法。

    扶桑的兵法包括个人搏斗和军势,个人搏斗要动手,而这是聚会肯定不合适,于是两人就谈军势。熊本藩是长崎御藩,白主奉行所是北地屏障——直秀自封的,虽然两者都没打过什么仗,但说起来两边都是头头是道,过了一会居然围上一圈人听这两位辩论。

    作为名士,当然要关注局势,最近的风头就是“攘夷”——幕府提拔了这么多人,又发布了“试行法令”,自然要找个由头,不敢说米船要来了只能打起了攘夷的旗号,说一切都是为了防止西洋诸国的骚扰。

    风头既然是攘夷,自然名士们都关心此事,看这大久保和宫部空对空说的口沫四溅,但干说分不出高下啊,于是就有人撺掇两人谈论御台场——这个好,大家都实地看过,说的对错与否有参照物立马可知。

    御台场现在又出新花样了,品川台场都基本竣工了,想改也改不了了,但浦贺水道两侧不是还在建么,坦庵先生放手后,剩下的八位海防挂都扑了上去,将江川的原方案改的面目全非。

    大久保是江川的“弟子”,藤田东湖是齐昭的心腹,前一个方案是江川的手笔,现在的规划有齐昭的赞划,好么,提出评论御台场的这位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但吃一堑长一智,大久保今天上过一回当了,因此无论如何也不肯入彀,但总要有个交代吧,于是他把双手伸出来给宫部鼎藏看,这是怎样的一双手啊,皮肤上到处都是疤痕、手上还有许多老茧——白主基业初创,直秀都亲自上场,所以大久保也经常身体力行,尤其是前两年物资不齐备,所以大家手上都有冻疮,而大久保出身自温暖的鹿儿岛,保养不当,所以手上疤痕斑斑。

    宫部在肥后细川家的地位也不高,只是几十石的兵法讲习,但长年习武也没把手搞成这个样子,但他纳闷,这是啥意思,把手给我看,说不过我要当场较力啊?

    “大久保愚钝,学识浅薄,平日里虽觍为奉行,其实无非劳力而已,这场辩论是在下输了。”

    大久保服输,热闹自然看不下去了,于是旁观的人一哄而散,不过有人在离开的时候好心劝了大久保一句,“为政者广开言路、任贤使能、调和阴阳。’手足胼胝、面目黎黑、役身给使、不敢问欲’,事倍而功半也。”

    这人是劝大久保,“不要啥事都自己上,群策群力不香么。”这是好话,所以大久保只好肃然答谢——但他心里对此不以为然,你说的轻巧,事情哪有这么容易做。

    本来大久保对白主奉行所的前途颇为担心,地方偏远人还没几个,只是直秀以国士相待,言听计从而且待遇还贼好,所以他只能尽力相助。

    因此这次奉公来江户,大久保心底抱了好大的期望,甚至想通过联络将直秀调离北地——幕府身负天下之望,必然能者甚多,江户为三都之首,自然卧虎藏龙。可经历了两个月,他有点失望了,幕府内部掣肘甚多,民间的名士也有空谈的嫌疑,这还不如白主呢,最起码欣欣向荣、喜笑颜开,这些在江户看不到,米船将来,这天下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啊?

第一章 上喜撰唤醒太平梦

    嘉永六年六月八日(西洋历1853年7月13日),浦贺凑的人群愈发多了起来,路边临时搭建的水茶屋也是鳞次栉比,和江户不同,这些水茶屋没有用芦苇围起来,娇媚的卖茶女也无人关注,茶客们都扯着脖子看远处的海面,窃窃私语的也不是什么风花雪月,而是黑船、南蛮鬼之类的。

    吉田矩方无心喝茶,一边不时眺望海面一边等先生佐久间象山做出决断。

    水无月三日(西洋历7月8日)下午,浦贺港外突然来了四艘怪船,高大巍峨不说,其中两艘居然冒出滚滚黑烟,在黑色的船身的衬托下,如同佛经中的地狱突然降临到了人间。

    见到这样的情景,浦贺自然一片大乱,这都好些年没有南蛮船出现了,没想到今日又逢此厄难。

    但也不能干看着啊,浦贺奉行户田氏荣大人和副手井户弘道一边让人骑快马向江户城奏报,一边准备派出小船进行警戒和询问——和超过一丁(109米)之长的西洋船相比,浦贺水军的大小船只都只能称之为小船了。

    最后,这个与蛮夷打交道的苦差事落到了与力中岛三郎助的头上,原因嘛,一是中岛精通兰学,仿制飞剪船就是他奉命督导的,幕府最近的大船建造筹备也是中岛负责实务,他对西洋诸国了解的最多,他不去谁去;二是中岛是和南蛮人对阵过的,天保八年(1837年)七月米船莫里森号来寇,中岛指挥台场发炮,也算是经历过大场面了。

    中岛被上官点名道姓,只好慨然前往,他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十六年前莫里森号叩港时,他才十七岁,所以出身牛犊不怕虎,当时啥也不懂,这十年来苦读兰书,算是明白了此中的深浅——中华英吉利广州之战后,哪个听到的不害怕,没见幕府隔年就撤销了《异国船驱逐令》代以《燃料淡水供给令》,今时不同往日,这次恐怕难以善了。

    西洋船是将近傍晚出现的,浦贺奉行所又经历了一番运筹帷幄,等中岛登上米舰天都黑了——这也里面也有通译的“功劳”,也不知道是海上风大还是怎么的,双方居然无法顺利沟通,下午西洋船出现已经通过旗帜鉴别出是米船,可自己和两个通译崛达之助与立岩得十郎用英吉利语喊了半天也无人搭话。

    中岛三郎助郁闷,萨斯喀那号上的米军东天竺舰队提督佩里也很郁闷。

    首先,这是军势远征啊,晚上接近敌船明显意味着敌意,自己已经下令全体戒备,一有不对立即开炮。

    其次,有人大喊大叫,这是要搞毛,远航还不容易到达目的地,上下都累个半死,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不行啊?

    最终,他觉得自己遇到了常说的战场迷雾,之前的判断和准备都有些问题。

    起先,佩里被米国水军认为是扶桑通——他在1851年就提出的一个远征扶桑的计划:带着三艘以上的大型蒸汽船,大口径的火炮和爆破弹是必须的,必要时加以恐吓扶桑人或干脆摧毁他们;同时,大棒与胡萝卜齐下,态度上要友好;鉴于扶桑的拖延策略,要避开长崎直插扶桑的心脏江户。

    因为前任奥雷克将军迟迟打不开扶桑的局面,1852年3月佩里替换奥雷克成了东天竺舰队的提督,millard fillmore大统领授予他亲笔国书,并交给佩里三个任务:此去扶桑,为了米国航海和商业的需要,需让其提供避难港、补给港和通商港口。

    考虑到此任务的难度——佩里出访前西洋诸国曾经多次与扶桑交涉开国开港,其中鲁西亚7次、英吉利11次、佛兰西2次,米国自己是11次,米国对佩里的训令是“应以诚恳的态度,向扶桑人说明开国的必要以及米人并无传教之意,且米人与英吉利人毫无关系。但如扶桑态度顽固不肯订立商约,即以武力为后盾,表示强硬,不堕国威。”

    不堕国威的意思就是“可以开战”,这很符合佩里的心思——他出身水军世家,老爹曾是私掠船长,后来才归顺了水军,老哥也是著名的硬汉提督,他自己也以桀骜不驯著称,所以他之前的方案里就提出“必要时加以恐吓扶桑人或干脆摧毁他们”,这上司及政务官们明显是支持自己的嘛。

    结果夜长梦多,1853年新大统领franklin pierce上任后风向变了,上司派船到香江传达了新的指示,“我国水军的任务是保护通商,至于宣战与否,那是议会的权力”,这就还不算,自己要求的大舰队增援完全落空,上司

    的意思是“啥都没有,就东天竺舰队这点家当,你看着办”。

    佩里倒是没有火冒三丈,对于没有增援他早有有所预料,他可是号称“米国水军蒸汽船之父”的人,之前也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1837年佩里督造出米国水军的第一条蒸汽船“富尔顿号”,同年晋升为海军上校,1841年他又成为同水军基地的首领。

    因此,对于米国水军的现状他一清二楚,佩里曾经自嘲说“米国水军日薄西山,在各国大肆发展新式战船的时候,我们居然连十艘蒸汽大舰都拿不出来”。

    冒险家的血液在佩里的身上流转,因此虽然增援没有了、指令也不允许他开战,但他依然计划完成让扶桑开国开港的任务,希翼刺激在太平洋航线上发财的商人们支持水军的大举扩张,而自己也能因为打开“最古老之国”的大门的荣耀成为米国英豪!     所谓“最古老之国”的说法来自于西博尔德,这位兰国医生回到欧罗巴大陆后写了恢宏巨作《扶桑》,因为受了水户学说《大扶桑史》的影响,这位在书中称扶桑为“最古老之国”——水户这帮学者拼命往自己身上贴金,将民间传说的内容堂而皇之地写到书中,伪造了自从开天辟地以来扶桑皇室就存在的历史,这还能不是“最古老之国”么?

    水户这些人自己信不信不重要,反正西博尔德是被忽悠瘸了,就算是十分之一,那扶桑的历史长度也够吊打其余所有国的——当然也可能是西博尔德学到了,用水户学者的故伎忽悠当时欧罗巴人,这也说不好。

    坑爹啊,佩里看到扶桑船上有人大喊大叫就想起了西博尔德,花了2万美元从这位手里买到的地图根本就没啥用——也不能说完全没用,但漏洞百出,就拿这眼前的浦贺水道来说吧,如果不是地图有错误的原因,自己的船队能将近傍晚才到这里么。

    而且“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的不只西博尔德一位,船上还有一个!

    佩里提督抱怨的是船上的通译卫三畏——虽然是个中华名字,但这位是实打实的米人,原名是威廉姆斯,41岁的威廉姆斯是鼎鼎大名的中华通,而且号称精通扶桑语。刚才威廉姆斯出面和小船上的扶桑人喊了半天,但对面的人居然听不懂他的扶桑语!这是何等的法克!

    好在,扶桑人还是靠谱的,见自己的英吉利语不奏效,开始用兰语交流。

    佩里提督出使前做了很多准备,船上就有兰语通译波特曼。

    扶桑通译和米人通译用第三国的语言谈的挺好,过了一会,中岛三郎助终于获准登上了米船。

    但坏事做多了是有后果的。

    1846年米国东天竺水军提督詹姆斯?贝特尔到浦贺要求与扶桑建立交往,当时幕府耍了个诡计,故意让一名武士找机会羞辱了贝特尔提督一次,贝特尔当时觉得公事重要就没有当场发怒,结果一下子让幕府藉此探到了底线,幕府拒绝了贝特尔的请求,而当时63岁的贝特尔提督过了两年就挂了,据说是对在扶桑受辱耿耿于怀,生生被气死的。

    有了这个前车之鉴和水军史上的奇耻大辱,佩里提督对扶桑的印象极差,为了防止再次中计,这次他加上了一百倍的小心。

    中岛三郎助没上船前,米人表示只和幕府高官谈,你还是哪来回哪去吧。中岛灵机一动,说自己是浦贺副知事,这才登上了米船。

    但中岛上船之后佩里提督也没出面,只是让手下出面告诉他,“我们是米国的使者,带来了大统领的国书,赶紧让幕府高官出面接收,限期三日,过期作废,不是,过期恐有不忍之事发生。”

    中岛赶紧解释,他不敢说米人搞错了,只好说“这里面恐怕有误会”,“按扶桑惯例,你们得去长崎,那里才是接受各国国书的正式所在。”

    自从中英南海之战后,幕府对外国来使一贯采用“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的态度,尤其是对自己跑到江户湾的,先哄到长崎去,然后书信来往几个月,这招很好使,一般人扛不住自己就走了。

    佩里提督在1851年提交计划时就指出,扶桑一贯采取渣男,不,拖延的战术,因此不能在长崎谈,一定要在江户湾谈,只有大兵压境扶桑人才肯坐下来认真谈。所以中岛这条故伎不得售,米人再次强调了“三天”的期限,然后就要把中岛和通译赶下船去。

    中岛苦苦哀求,表示三天这消息还送不到江户城呢,贵

    人如何能从江户还要赶到浦贺!米人不听,只表示会“酌情”考虑一二,然后就将扶桑人等都赶下船了。

    无奈之下,中岛只好回去向浦贺奉行户田氏荣大人和副手井户弘道大人汇报,两位大人不敢擅做主动,只好继续派人向江户请示。

    其实,幕府在去年风说书大评定会都开了,早就作了相关指示,按理说两位大人照做就是。

    可坑爹的是,评定会开的太早了——现在是嘉永六年六月上旬,评定会是嘉永五年六月下旬开的,这相隔了快一年,自然情况有所变化。

    为了应对这场百年未有之危机,幕府一下子新任了八名海防挂,加上原来的江川太郎左卫门,好么,打两桌麻将还富裕一个替补呢。

    人多力量大,九个海防挂没事琢磨来琢磨去,弄出了应对米国来使的十三个大方案和四十二条应对,将各方面考虑的无比细致,幕府感觉这把稳了,下令户田氏荣、井户弘道依计行事。

    户田和井户开始没觉得这有什么,反正天塌下来有大个子顶着,九个海防挂平时常有人在浦贺晃悠——一是等米船来,二是操练人马,三是督造浦贺水道两侧的台场。

    可要不说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呢,改了方案的浦贺台场工程量大增,结果导致到现在还没建好,月初是幕府的大朝会,原本在浦贺晃悠的几个海防挂也跑到江户开会去了——不去的话一个是不合适,二个是容易被他人将台场延误的盆子扣到自己身上。

    这米船也会赶时机,偏偏挑六月三日到来,大佬们都不在,户田和井户看着十三个大方案和四十二条应对面面相觑,当时好像挺清楚的,米船强则如何如何,米人可欺又如何如何,现在把纸张都翻烂了,这两位也没找到该怎么办——不给一线权限、光给一大堆细致无比的指令就是扯淡指挥。

    鸡多不下蛋,人多光捣乱。数字九在扶桑语言里和“苦”相似,“苦”海防挂搞出来的方案让浦贺奉行户田和副手井户叫苦不迭,所以只好派人请示,没指示这两位也不敢擅专——这么多海防挂里面有支持见面就开打的,也有要求老成持重的,反正户田和井户怎么干都是错,得了,这事你们先做好决定,我们哥俩坚决服从。

    中岛骗米人说从浦贺到江户要三天,其实这是正常人步行所需的时间——还不是紧赶慢赶,实际上加急文书六月五日(西洋历7月10日)一大早就到了江户城里的老中手上,老中们赶紧召集会议,狼真的来了,大家说怎么办?

    事到临头,纸老虎现了原形,以前的千条妙计现在看都是空想,现在要拿出主张来,大家都傻了眼——这次可不是空对空了,谁的意见被采纳之后可是要执行的,到时有个啥不良后果可是要算后账的,因此集体沉默。

    老中们一看鼻子都气歪了,于是点名要求发言。但在座的都是千山千水的老江湖了,扯点漫无边际的话那还不是手到擒来,反正说了半天之后,你品,你仔细品,啥实际的也没有。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如此,最起码这九个海防挂还是给力的,但这几位的内部意见都不统一,老中们听了半天也没法决定打还是不打,最后首席老中阿部侍从拍板,“做好一切准备,务必做到打就打出威风,当然不战而屈人之兵也是好的,毕竟幕府慈悲为怀,不是,仁义宽大么。”

    会后决定,九个海防挂一个不留都去浦贺现场,平日里你们都挥斥方遒的,好像不听你们的都是多大的损失似的,这回看你们的,“灵机决断”,这个重任就托付给你们了——大锅扣的严严实实的。

    而且老中们找了一些“大家”去浦贺探察虚实,佐久间象山作为提出过《海防八策》的名人也在此列,因此他和学生吉田才会出现在这里。

    吉田矩方和先生六月七日晚上就赶到了,但今天在岸上拿千里眼看了半天,佐久间一直不发一言,也没抓紧时间赶回江户去,反而从如雨后春笋般冒出的水茶屋中挑了一间,带着学生们喝茶来了。

    吉田对此非常不理解,但想必老师必有深意,那就等着吧。过了良久,佐久间唱了两句狂歌,“泰平の眠りを覚ます上喜撰、たった四杯で夜も眠れず”。

    “上喜撰(扶桑的一种茶,和‘蒸汽船’同音)唤醒太平梦,喝上四杯便再难眠。”吉田听了顾不得赞叹先生的才华,他机灵灵打了个冷颤,一时间千头万绪涌上心间,居然痴了。

第二章 阿克琉斯之踵(上)

    佐久间象山等人查看过米国黑船后,于嘉永六年六月十日(西洋历1853年7月15日)返回江户向幕府做了汇报,但这时黑船事件已经接近尾声了,佐久间和其他名士的奏报已经无法影响幕府的大政——但黑船离开后,这些奏报还是发挥了一些作用。

    原来,六月九日(西洋历7月14日),幕府已经在横须贺接受了米人的国书,双方可能发生冲突的可能性大大降低,米船已经准备返航了。

    之前。浦贺奉行所的前后两封加急文书是六月五日一大早到的江户城,之后幕府召开了紧急评定会,决定将全体海防挂全去浦贺“临机决断”,而这些海防挂在六月七日陆陆续续赶到了浦贺——这些贵人没敢走海路,一是帆船行驶靠老天帮忙,不顺风的话耽误了事可是临阵畏缩的大罪,二是万一在港外被米人抓到了,岂不成了天大的笑柄。

    九位,不,是八位海防挂——水户老藩主齐昭没来,委托了藤田彪(藤田东湖)代理他,这些人陆陆续续到了现场之后就开始询问详情,因为是陆续到来,每位到了之后都要求浦贺奉行所重新奏报详情,因此将奉行所上下折腾的屁滚尿流。

    根据奉行所的奏报:

    六月三日黄昏四艘黑船到来,当晚与力中岛三郎助冒充浦贺副知事上船交涉,结果就是米人要求“三天内接受国书,逾期恐有不忍言之事”。

    四日,米人放下数艘小船,开始测量近海。见此,户田氏荣派出水军前去阻拦,但米人有恃无恐,仗着背后大船的防护继续行动。

    六月五日,也就是黑船到来的第三天,米人将测量范围扩大到整个浦贺水道,最远居然到了观音崎——此地是浦贺水道的北端,再往里就是江户湾内海了。

    六日、七日两天,米人果然进入江户湾内海,浦贺上下大哗。

    当时浦贺有几方势力,幕府的奉行所、浦贺水军、“台场组”和彦根藩的助役藩兵。浦贺水军和台场组的组头表示要打,彦根藩的家老中立——你们做决定好了,反正我们是陆上军势只能摇旗呐喊,但浦贺奉行户田氏荣认为没有幕府的明确命令不可擅开边衅,还派出与力和同心监视水军和台场组的一举一动。

    户田氏荣是这里身份最高的,又是正管浦贺水道的浦贺奉行,因此他的建议占了上风。

    听到这里,代替齐昭来的藤田彪大怒,怒斥户田“软弱无能、贪生怕死”。

    如果齐昭在此,户田肯定是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但齐昭没来那他户田可不怕,“藤田彪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水户陪臣,也敢如此放肆。” 于是双方互相谩骂,差点当场动手。

    不过局面很快得到了控制,事关重大,几位海防挂是前后脚到达的浦贺,所以后来的几位把双方劝住了,“都是为了国事,何必弄的如此难看,传出去平白污了御府脸面。”

    老中们可是赋予了海防挂“临机专断”之权,所以现在轮到这几位坐在火山口上了,到底怎么干必须拿出主意来,不然再耽误下去说不定黑船就开到江户去了,到时候惊扰了公方样大家都是死罪。

    大家一合计,这次米人来者不善、与往者大为不同——别的外国使者都好忽悠,拖下去或者骗到长崎就行了,这次的米使杀伐果断,说三日就三日,六月三日到,然后六日就开始闯入内海,看来这不给个明确答复是不行了。

    想到这里,大家赶紧问户田,这三日期限要到的时候,你当时怎么和米人怎么说的,这么搞的如此狼狈?

    户田氏荣说,“我也知道三日期限太扯淡,当时就让中岛解释这根本不行,然后五日、六日我都让人再次登船缓颊,可米人野蛮根本不理我呀。”

    黑船到来的第二天,四日,户田和井户就觉得大事不妙——因为米船当天开始测量浦贺港附近的海域,明显是为了给登陆做准备。当时哥俩就合计了一下,指望江户三天回信不现实,那能不能强硬一下开两炮吓吓米人?

    可这次神秘主义出来害人了。

    原来,浦贺水道两侧的台场因为盲目扩建到现在还没完工,但海防挂们也知道事关重大,所以没完工也把大筒布置上了。

    除了原有的青铜炮外,从咸亨洋行买来的3英寸线膛炮也拉到了台场,而且米船好死不死,恰好停泊在线膛炮的射程之内——佩顿提督倒是蛮小心的,泊地远离了炮台,但他是按英吉利中华南海之战的经验来估算扶桑炮台的射距,完全没料到对方还有3英寸线膛炮这种大杀器。

    而且,还是托咸亨洋行的福,浦贺水军也配备了最新式的电解液触

    发水雷。

    3英寸线膛炮和电解液触发水雷是前面台场组和浦贺水军要出击的底气所在,不然,面对巍巍然如山岳的黑船哪个能鼓起勇气开战。

    可神秘主义害死个人啊——除了有限几位组头和炮手外,连大部分炮手都不知道3英寸线膛炮到底能打多远。

    这是因为幕府出于保密心理,对外对内都封锁了消息——百姓当然不需要知道具体参数,反正只要知道幕府威武雄壮就可以了,但为啥要对内封锁消息呢?

    这是专门针对兰国商馆所为。

    兰国为了与幕府通商承诺“永不传教”,而且为了表示恭敬对将军和幕府官员采用了扶桑礼仪。本来这是兰人的变通之举,可没想到的是,幕府内部由此认定兰国“寡廉鲜耻、不可信任”——扶桑锁国久了,未免有些自高自大,没事拿兰国商馆找乐子竖立信心。

    而且兰国在“卑躬屈膝”的掩护下,确实也没少占幕府的便宜。

    兰国商馆的甲必丹,也就是馆长,历年以来都试图扩大贸易额——早些年还干出了以别国商船冒充兰船、倒卖扶桑小判金,还有什么与佐贺藩密贸易之类的,阴私之事不胜枚举。

    其中,文政十一年(1828年)西博尔德事件就是最好的例子,当时幕府在西博尔德回国时发现其行囊中有明文严禁输出的扶桑地图。

    在直秀原来的世界,为啥黑船来访给扶桑造成的震动如此之大?因为幕府没认真准备啊。

    至于为啥没认真准备?

    1852年兰国商馆新上任的甲必丹库尔求斯就给幕府提了醒,“米人欲以明年来请贸易。即急之将有战。”。

    但好死不死的是,库尔求斯在通告米船要来的同时还干了一件事——他向幕府提出要求改约,建议幕府扩大与兰国的商业份额,同时给予兰国更多特权。

    幕府接到库尔求斯的风说书后将信将疑,觉得“米船将来”这是不是兰国人为占便宜杜撰的借口呢?于是老中们要求两位长崎奉行确认兰人信息的准确性。

    可这两位长崎奉行哪有其它的渠道来确认,除了兰人只有唐人来长崎贸易,也不知道是唐人说的还是这两位奉行看兰人不爽,也可能是嫌库尔求斯多事,这两位的上奏中将库尔求斯的提醒贬的一钱不值,“危言耸听以谋私利”。

    人总是倾向相信自己希望的结果。

    于是幕府就把“米船将来”这事放在一边不管了——也不是完全不管,“家庆使勋亲四家戍房总,筑炮台于大森”。但这个决定有人认为是接到兰国风说书之前幕府的决定,到底是真是假后来完全说不清了。

    在直秀乱入的这个世界里,兰国商馆的处境也没好到哪里去。

    嘉永三年(1850年),在当时长崎目付小栗忠顺的帮助下,直秀势力下的米船开始用唐人的名义与幕府开展贸易。

    与兰国商馆相比,咸亨洋行就显得真诚太多了。

    咸亨洋行不以盈利为目的——另外有当时学次郎给的补贴,因此和幕府没有任何冲突之处:船长、水手到了长崎之后恨不得立马离开,货物价格也特别实惠——要不是怕过于殷勤导致幕府起疑心,直秀和学次郎恨不得白送。

    最重要的是货物、书籍和风说书都是想幕府之所想、急幕府之所急,什么最新军械、最新兰书、最新消息,一股脑地送过来,主动姿态一览无余。

    幕府也曾经怀疑过,为啥咸亨洋行这么好,但三年来对方的态度一直如此,加上小栗忠顺帮助斡旋,“哪里还没几个唯利是图的傻子,想放长线掉大鱼呗”,幕府也就信了,还专门批评了小栗,“对义士不可如此轻慢”,主动给咸亨洋行开了方便之门,生丝、丝绸、茶叶、瓷器你们想要啥给啥——结果整体算下来,咸亨洋行竟然还有的赚,简直出乎直秀等人的预料。

    相比咸亨洋行,兰国商馆未免要求的太多,所以幕府对兰人更加不满意,即使兰国商馆提交了“米船将来”这样的重要信息,幕府还是提防兰国收到相关情报后出卖自己,因此对3英寸线膛炮和电解液触发水雷的信息严守机密——兰人并不是总待在出岛,正月时一般会到江户朝拜公方样,到时走漏了消息也有可能。

    虽然幕臣都是武士,职位都被叫做役职,但其实内部也分为番役和役职两种,番役就是武职,狭义的役职就是文职。

    疑邻盗斧,出于保密心理水军和台场组的组头都不肯将实情告诉浦贺奉行户田氏荣,而户田见米船势大自然不肯轻易开战。

    神秘主义

    害死个人啊,户田既然不肯开战,那派去交涉的使者自然硬气不起来。

    上次中岛三郎助冒充的是浦贺副知事,这次增派的与力香山左卫门冒充浦贺知事——也就是浦贺奉行。

    六月五日、六日,香山和中岛屡次登船,向米人恳请“宽限时日、约束手下”,香山以浦贺奉行的身份指责米人不守规矩——在幕府没有明确作答前就派人测量水域,可佩里提督这次是准备将流氓行径进行到底了,他让副官出面作答,“米人守的是米国的规矩”,我就测量水域怎么了?

    而且这次米人撕破了脸面,也不提什么“恐有不忍之事发生”了,直接表示,“如果没人出面接受国书的话,就要将船开到江户城去。”

    佩里的态度日趋强硬,这是因为他发现了一个扶桑的秘密,这个秘密在7月12日(和历六月七日)得到了初步验证,在7月15日(和历六月十日)被佩里确信无疑,为佩里第二次叩港确立了成功的信心。

    香山和中岛两个与力回复米人的威胁之辞后,浦贺奉行户田彻底抓瞎了——如果黑船出现在江户外海,那肯定是全城大乱。这点很容易推断,因为浦贺就是例子,虽然附近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但本地的居民扶老携幼的跑路。因此,他立刻派人向江户禀告,建议江户准备备战。

    信使在六月六日傍晚出发,八日到了江户。

    收到户田的告警信后,老中合议,然后下令敲响了江户城里的太鼓和各处的铜钟——为了平时报时和预防火警,公方样居城也就是江户城里设有太鼓、城外的扶桑桥本石町设有大钟,这两处敲响后,按例江户各处寺庙的钟鼓齐鸣,宣告江户进入非常时刻。

    自从六月五日江户城收到第一封告警信以来,尽管幕府上下一片慌乱,但民间还是比较安定的——虽然有各种流言传出来,但江户已经两百多年未曾经历战火了,大家还是镇定的很。

    但幕府六月八日钟鼓齐鸣宣告江户进入非常时刻,顿时引发了广大町人的惶恐,尤其是当幕府下令各藩在江户的武士都全员戒备,并且各町的街道上开始出现大番组顶盔掼甲的武士身影时,局面一时之间几乎无法收拾。

    很多町民相信了南蛮战船将要袭击江户的消息,江户都是木屋极易发生火灾,为了避免在战斗中受到波及,和浦贺一样,街道上开始出现了逃亡的人流,不准备逃走的町民也开始涌入寺庙和神社,开始昼夜不间断的祈祷。

    在没有直秀的世界,这种恐慌更加严重——幕府当时准备不足,情急之下要求所有在江户的藩都出兵协助,而且征集町民加入防御活动,乱上加乱,当时的情况如同末日到来一般。

    但现在因为品川外海的台场已经建好了,而且在勋亲四家之外又召集了外样五家戍守江户附近,所以局面很快得到了控制,町民都躲在家中或寺社之内,街面上一片空寂,但毕竟没有闹出什么乱子来。

    但老中们还是头疼的很,因为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次公方样家庆也病倒了,幕府群龙无首,一时之间难免手忙脚乱——六月五日第一封告警信到江户,这么大的事必须禀报将军,当时家庆恰好身有小恙,结果六十一岁的老人听到坏消息后急火攻心,第二天居然一病不起了。

    这也是齐昭为何没去浦贺的原因,本来家臣们就不愿意齐昭贸然去顶雷,等得知公方样病情严重后上下人等都认为齐昭更不能离开江户,这万一发生什么不测之事或者惊喜怎么办?

    东丸样家祥身体一贯不好,而主公的亲生儿子庆喜现在是一桥家的家主,十七岁的庆喜聪明伶俐十分受将军家庆的喜爱,万一,我是说万一,如果公方样觉得世子家祥在这风雨飘摇的时刻无法担当重任,那出身水户的庆喜不就有机会了么?而且万一将军家庆病的说不出话来或者干脆薨了,那下任将军由谁担任可就要好好说道说道了。

    对此老中们也很惆怅,公方样一病不起的事情本来是机密,可大奥保守不住任何秘密,这件事很多就传到了外面,齐昭以守护公方样的名义赖着不走,老中们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万一将军家庆真的不行了,齐昭作为御三家曾经的家主和德川分家的长辈,世子继位还真的要齐昭带头表示支持。

    公方样病重,江户的大佬们各怀鬼胎,可把在浦贺的海防挂们坑的不清,六月七日八位海防挂加上水户藩藤田彪、浦贺奉行户田氏荣经过彻夜争论,终于对是否接受米人国书做出了决定——这项决定从此改变了扶桑未来的走向,但在当时却显的没那么重要,因为不就是接受一份国书么,之前也不是没接到过,规格没这么高而已。

第三章 阿克琉斯之踵(中)

    是的,经过昼夜讨论,六月八日黎明时分海防挂们决定接受米人国书,原因嘛很简单,因为幕府存在一个天大的弱点——幕府的弱点多了,但被海防挂们共同认可的弱点此时只有一个,而且米人佩里提督也隐隐约约猜到了这一点。

    7月10日,佩里派出的勘测船到达观音崎附近——再往里就是江户湾内海了。当天,香山左卫门以浦贺奉行的身份登上了萨斯喀那号,要求拜见佩里提督,但佩里依然让副官出面接待。

    香山此行露出了一个破绽,米人倒是没怀疑他是假冒的浦贺知事,而是香山的突然出现给佩里提了醒,为啥浦贺知事突然出现而且言辞之间非常激动,我们都干了啥?

    这么一琢磨,佩里和其他人都有点明白了。

    佩里一开始的计划就是不跟无关紧要的幕府官员在长崎白白耗费时间,直接在对手的“都城”江户附近谈判,以免又被扶桑人用拖延战术打败——对扶桑的皇室和幕府将军之间的大小君关系,包括兰国人在内,此时西洋诸国就没一个人能搞明白的,连西博尔德都糊涂,因此佩里认为幕府就是封君,还把江户认作了扶桑都城。

    之前佩里就对都城江户非常重视,而和历六月五日(西洋历7月10日),香山第一次登船后表现出异乎寻常的激动,对此佩里迅速反应过来,认为这是因为自己的勘测船靠近了江户湾内海。

    但到底是不是呢?还有待验证。

    于是第二天,他让勘测船继续向内海前进,果然香山左卫门又再次出现了,而且表达出更大的愤慨。

    至此,佩里已经基本确认了,但为了进一步验证,7月12日佩里让勘测船又往前一些,果然香山左卫门又来了,这次他几乎是声泪俱下了,苦苦恳求米人再多忍耐一下,“答复马上就来”。

    于是,佩里提督终于确定,扶桑非常担心自己闯入江户湾。那江户湾里有什么值得如此担心的?佩里和身边的人只知道一样东西,那就是扶桑的“都城”江户。

    佩里高兴坏了,他对副官宣称,“我方掌握了致胜的关键,因为现在已经发现了对手的阿克琉斯之踵。”

    阿克琉斯是《荷马史诗》中的一位英雄,他刀枪不入、战无不胜,但唯一的弱点是他的脚跟,后来被敌人发现了这个弱点,然后阿克琉斯就战死了。

    佩里认为扶桑的“阿克琉斯之踵”就是江户,只要他表现出对江户的威胁那么对手肯定会让步。

    事实证明佩里提督没有猜错,江户确实是幕府此时最大的弱点,几位海防挂就是因为担心江户遭受炮击才答应接受国书的。

    当然,过程也没这么容易。

    和历六月七日(西洋历7月12日),几位海防挂为是战是和吵了一晚上。

    此时幕府一共有九位海防挂,除了德川齐昭之外都到浦贺了——齐昭虽然没来,但心腹手下藤田彪做代理也来了。

    这九位海防挂位高权重,除了兼任海防挂外,按本身役职从高到底是,水户老藩公齐昭、大目付筒井政宪、勘定奉行川路圣谟和水野忠德、勘定吟味役兼韭山代官江川英龙,剩下四位的最高役职都是御目付,包括堀利熙、永井尚志、岩濑忠震、大久保忠宽。

    这九位名声和才干都很显著,而且除了齐昭外都对兰学有一定的研究——别误会,对兰学有研究的不一定是兰学者,这里敢公然自称兰学者的还是江川坦庵先生独苗一个。

    被任命为海防挂后,这些人可以接触到幕府得到的风说书等机密,因此这一年下来,就算不了解的也了解了——包括原本的棒槌藤田虎之介,他也通过齐昭接触了大量的西洋信息。

    这些人最关注的是西洋诸国与中华的约定,等真看到之后无不面如土色——密约当然他们开不到,但公约的内容西洋诸国报纸都要报道,学次郎在米国只要花钱自有学者主动帮忙搜集和分析。

    别看水户学说平日自催自擂,但连藤田都觉得扶桑可能比不了中华,这万一开国,恐怕结果更为惨不忍睹。

    连藤田都这样,其他八位海防挂包括坦庵先生就更担心了。

    可既然大家都担心,为啥还同意接受米人国书呢?

    因为越担心越得接受——佩里认为扶桑的“阿克琉斯之踵”就是江户,海防挂们虽然不知道“阿克琉斯之踵”是啥,但“江户是敌攻而我必救之处”这个意见是统一的。

    浦贺水道两侧的台场没建好,可品川外海的台场不是基本竣工了么,这还怕?

    当然怕了,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谁敢保证江户能在战火中安然无恙?江户可是德川家的大本营,如果江户真被打烂了,恐怕德川幕府有倾覆之危——就算不倒台,但威望大跌是难免的,想必天下诸侯也会蠢蠢欲动,搞不好又如战国桃山时代一样开启又一次的乱世。

    因此除非有全胜的把握或者遇到逼不得已的情况,否则开战是不可能开战的——这点连藤田彪都不敢否认。

    那有全胜的把握么?没打过谁知道。再说了,你打赢这一次,下一次米人再来怎么办?就算米人不来,英吉利、鲁西亚、佛兰西,哪一个是好惹的。

    那3英寸线膛炮和电解液触发水雷是神兵利器,可奈何幕府自己造不出来啊,万一打光了可就只剩下干瞪眼了,到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想都不敢想啊。

    没有全胜的把握,那现在是否是“逼不得已的情况”呢?

    谈不上吧,这米人这只说递交国书,国书里到底写的啥谁也不知道?要真如咸亨洋行说的就是“要求提供避难港、补给港和通商港口”,我看这也没啥。

    “谁说没啥?!”结果这位海防挂话音未落,立刻跳出来好几位表示反对,但不久这几位就自己打起来了,因为有的人提议“保持原样最好”,结果遭到了集体嘲讽,“你长得美想的更美,这四艘黑船气势汹汹,难道是到扶桑打酱油来的?!”

    参加商议的除了八位海防挂、一位代理,边上还有一直在装哑巴的两位,这两位倒霉人士正是浦贺奉行户田氏荣大人和副手井户弘道。

    一开始,这两位还挺沉稳的,锅甩出去了,看剧还不好?——谈不上幸灾乐祸,毕竟全场就他哥俩官小,干好了功劳是别人的,干不好了这第一口锅就得扣到他俩脸上。

    但看来听去,这两位觉得有点不对劲,几位海防挂大人好像吵起来了,于是这两位只好出来解围,虽说身份低有点尴尬,但也不能看着上司吵不是

    ——就算能看着上司吵,也好歹要出个结果啊,这眼看天就亮了,难道大家睡一觉再继续吵?人家米人可不惯着你,说不定没吵完黑船就开到品川外海了。

    再说了,虽然户田和井户现在役职低点,但这两位也是大身旗本,真论起来和在座的身份都一样——水户的藤田虎之介除外,他是陪臣,如果不是挂着齐昭的名义大家都不会搭理他。

    “咳咳,之前不是有十三个章程和四十二条应对么,要不要参考一下?”

    听了户田和井户的话,在座的都闹了个大红脸——哪壶不开提哪壶,当时九个海防挂争斗不休搞出来这么一大摊东西,因为每个人都往里面拼命塞私货,只关注自己的意见是否在里面,别人的意见谁在乎?所以他们居然都没仔细看过全部。

    吵了半宿也累了,喝口茶休息一下也好,所以大家散开以查资料的名义小憩一下。可无心插柳柳成荫,户田和井户既然这么说那肯定是有所指,居然真有一条符合现在的情形。

    这条写到“如果需要左右为难、争执不下的时候,建议使用缓兵之计,不妨看看米人到底想干什么,然后再做决定”。不知道是哪位天才写的,居然挺合适。众人恍然大悟,米人老说国书国书的,这到底国书写了啥,居然至今没有人知道。

    原本是想拖到米人粮草饮食耗尽,但现在拖延不下去了,不妨先问问国书的内容,如果真的如同中华哪样,打也就打了。

    户田和井户这哥俩听了直咧嘴,“各位啊,之前汇报过了,我们不敢决定是否接国书,所以没正面问里面写了啥——怕造成不必要的误会。可侧面也打听了,米人称他们的提督佩里公然声称’不接国书前不会透露国书内容’。”

    看来真得接国书了,不然贸然打起来无法向幕府交代,想象一下:

    如果公方样和老中大人问起来,“因为什么打起来的啊?”

    ——“因为没接国书。”

    “那是因为国书里面有为难乃至过分之处么?”

    ——“不知道啊。”

    这不成了狂言了么——穿插在“能剧”中的“狂言”以滑稽的对白著称。

    但接国书意味着必须给回复,万一那个米人提督佩里再要求“限期三日回复”,那乐子就大了,所以香山左卫门你再跑一趟吧,给米人说“公方样身体不适,只能翌年给答复。如果行就接国书,不行那就——,那就再回来商量。”

    本来这个决定也没这么容易通过,反正水户的藤田虎之介是坚决反对,表示接国书就是妥协,但这次没人搭理他,崽卖爷田不心疼,这打起来又不是在水户,你当然装大个了。

    剩下的八个海防挂里,以大目付筒井政宪地位最高、勘定奉行川路圣谟声望最高、勘定吟味役江川英龙在海防挂中的资格最老,这三位都表示“继续拖延也好,真要动刀兵也好,反正先把国书拿来看看才是老成谋国之道”。

    这三位都这么说了,剩下的五位也觉得是这个道理,所以就这么决定了,赶紧回去睡觉,明日,不,今日买定离手一翻干瞪眼,就这样吧。

    和历六月八日,西洋历7月13日,与力香山左卫门又冒充浦贺奉行登上了萨斯喀那号。

第三章 阿克琉斯之踵(中)

    是的,经过昼夜讨论,六月八日黎明时分海防挂们决定接受米人国书,原因嘛很简单,因为幕府存在一个天大的弱点——幕府的弱点多了,但被海防挂们共同认可的弱点此时只有一个,而且米人佩里提督也隐隐约约猜到了这一点。

    7月10日,佩里派出的勘测船到达观音崎附近——再往里就是江户湾内海了。当天,香山左卫门以浦贺奉行的身份登上了萨斯喀那号,要求拜见佩里提督,但佩里依然让副官出面接待。

    香山此行露出了一个破绽,米人倒是没怀疑他是假冒的浦贺知事,而是香山的突然出现给佩里提了醒,为啥浦贺知事突然出现而且言辞之间非常激动,我们都干了啥?

    这么一琢磨,佩里和其他人都有点明白了。

    佩里一开始的计划就是不跟无关紧要的幕府官员在长崎白白耗费时间,直接在对手的“都城”江户附近谈判,以免又被扶桑人用拖延战术打败——对扶桑的皇室和幕府将军之间的大小君关系,包括兰国人在内,此时西洋诸国就没一个人能搞明白的,连西博尔德都糊涂,因此佩里认为幕府就是封君,还把江户认作了扶桑都城。

    之前佩里就对都城江户非常重视,而和历六月五日(西洋历7月10日),香山第一次登船后表现出异乎寻常的激动,对此佩里迅速反应过来,认为这是因为自己的勘测船靠近了江户湾内海。

    但到底是不是呢?还有待验证。

    于是第二天,他让勘测船继续向内海前进,果然香山左卫门又再次出现了,而且表达出更大的愤慨。

    至此,佩里已经基本确认了,但为了进一步验证,7月12日佩里让勘测船又往前一些,果然香山左卫门又来了,这次他几乎是声泪俱下了,苦苦恳求米人再多忍耐一下,“答复马上就来”。

    于是,佩里提督终于确定,扶桑非常担心自己闯入江户湾。那江户湾里有什么值得如此担心的?佩里和身边的人只知道一样东西,那就是扶桑的“都城”江户。

    佩里高兴坏了,他对副官宣称,“我方掌握了致胜的关键,因为现在已经发现了对手的阿克琉斯之踵。”

    阿克琉斯是《荷马史诗》中的一位英雄,他刀枪不入、战无不胜,但唯一的弱点是他的脚跟,后来被敌人发现了这个弱点,然后阿克琉斯就战死了。

    佩里认为扶桑的“阿克琉斯之踵”就是江户,只要他表现出对江户的威胁那么对手肯定会让步。

    事实证明佩里提督没有猜错,江户确实是幕府此时最大的弱点,几位海防挂就是因为担心江户遭受炮击才答应接受国书的。

    当然,过程也没这么容易。

    和历六月七日(西洋历7月12日),几位海防挂为是战是和吵了一晚上。

    此时幕府一共有九位海防挂,除了德川齐昭之外都到浦贺了——齐昭虽然没来,但心腹手下藤田彪做代理也来了。

    这九位海防挂位高权重,除了兼任海防挂外,按本身役职从高到底是,水户老藩公齐昭、大目付筒井政宪、勘定奉行川路圣谟和水野忠德、勘定吟味役兼韭山代官江川英龙,剩下四位的最高役职都是御目付,包括堀利熙、永井尚志、岩濑忠震、大久保忠宽。

    这九位名声和才干都很显著,而且除了齐昭外都对兰学有一定的研究——别误会,对兰学有研究的不一定是兰学者,这里敢公然自称兰学者的还是江川坦庵先生独苗一个。

    被任命为海防挂后,这些人可以接触到幕府得到的风说书等机密,因此这一年下来,就算不了解的也了解了——包括原本的棒槌藤田虎之介,他也通过齐昭接触了大量的西洋信息。

    这些人最关注的是西洋诸国与中华的约定,等真看到之后无不面如土色——密约当然他们开不到,但公约的内容西洋诸国报纸都要报道,学次郎在米国只要花钱自有学者主动帮忙搜集和分析。

    别看水户学说平日自催自擂,但连藤田都觉得扶桑可能比不了中华,这万一开国,恐怕结果更为惨不忍睹。

    连藤田都这样,其他八位海防挂包括坦庵先生就更担心了。

    可既然大家都担心,为啥还同意接受米人国书呢?

    因为越担心越得接受——佩里认为扶桑的“阿克琉斯之踵”就是江户,海防挂们虽然不知道“阿克琉斯之踵”是啥,但“江户是敌攻而我必救之处”这个意见是统一的。

    浦贺水道两侧的台场没建好,可品川外海的台场不是基本竣工了么,这还怕?

    当然怕了,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谁敢保证江户能在战火中安然无恙?江户可是德川家的大本营,如果江户真被打烂了,恐怕德川幕府有倾覆之危——就算不倒台,但威望大跌是难免的,想必天下诸侯也会蠢蠢欲动,搞不好又如战国桃山时代一样开启又一次的乱世。

    因此除非有全胜的把握或者遇到逼不得已的情况,否则开战是不可能开战的——这点连藤田彪都不敢否认。

    那有全胜的把握么?没打过谁知道。再说了,你打赢这一次,下一次米人再来怎么办?就算米人不来,英吉利、鲁西亚、佛兰西,哪一个是好惹的。

    那3英寸线膛炮和电解液触发水雷是神兵利器,可奈何幕府自己造不出来啊,万一打光了可就只剩下干瞪眼了,到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想都不敢想啊。

    没有全胜的把握,那现在是否是“逼不得已的情况”呢?

    谈不上吧,这米人这只说递交国书,国书里到底写的啥谁也不知道?要真如咸亨洋行说的就是“要求提供避难港、补给港和通商港口”,我看这也没啥。

    “谁说没啥?!”结果这位海防挂话音未落,立刻跳出来好几位表示反对,但不久这几位就自己打起来了,因为有的人提议“保持原样最好”,结果遭到了集体嘲讽,“你长得美想的更美,这四艘黑船气势汹汹,难道是到扶桑打酱油来的?!”

    参加商议的除了八位海防挂、一位代理,边上还有一直在装哑巴的两位,这两位倒霉人士正是浦贺奉行户田氏荣大人和副手井户弘道。

    一开始,这两位还挺沉稳的,锅甩出去了,看剧还不好?——谈不上幸灾乐祸,毕竟全场就他哥俩官小,干好了功劳是别人的,干不好了这第一口锅就得扣到他俩脸上。

    但看来听去,这两位觉得有点不对劲,几位海防挂大人好像吵起来了,于是这两位只好出来解围,虽说身份低有点尴尬,但也不能看着上司吵不是

    ——就算能看着上司吵,也好歹要出个结果啊,这眼看天就亮了,难道大家睡一觉再继续吵?人家米人可不惯着你,说不定没吵完黑船就开到品川外海了。

    再说了,虽然户田和井户现在役职低点,但这两位也是大身旗本,真论起来和在座的身份都一样——水户的藤田虎之介除外,他是陪臣,如果不是挂着齐昭的名义大家都不会搭理他。

    “咳咳,之前不是有十三个章程和四十二条应对么,要不要参考一下?”

    听了户田和井户的话,在座的都闹了个大红脸——哪壶不开提哪壶,当时九个海防挂争斗不休搞出来这么一大摊东西,因为每个人都往里面拼命塞私货,只关注自己的意见是否在里面,别人的意见谁在乎?所以他们居然都没仔细看过全部。

    吵了半宿也累了,喝口茶休息一下也好,所以大家散开以查资料的名义小憩一下。可无心插柳柳成荫,户田和井户既然这么说那肯定是有所指,居然真有一条符合现在的情形。

    这条写到“如果需要左右为难、争执不下的时候,建议使用缓兵之计,不妨看看米人到底想干什么,然后再做决定”。不知道是哪位天才写的,居然挺合适。众人恍然大悟,米人老说国书国书的,这到底国书写了啥,居然至今没有人知道。

    原本是想拖到米人粮草饮食耗尽,但现在拖延不下去了,不妨先问问国书的内容,如果真的如同中华哪样,打也就打了。

    户田和井户这哥俩听了直咧嘴,“各位啊,之前汇报过了,我们不敢决定是否接国书,所以没正面问里面写了啥——怕造成不必要的误会。可侧面也打听了,米人称他们的提督佩里公然声称’不接国书前不会透露国书内容’。”

    看来真得接国书了,不然贸然打起来无法向幕府交代,想象一下:

    如果公方样和老中大人问起来,“因为什么打起来的啊?”

    ——“因为没接国书。”

    “那是因为国书里面有为难乃至过分之处么?”

    ——“不知道啊。”

    这不成了狂言了么——穿插在“能剧”中的“狂言”以滑稽的对白著称。

    但接国书意味着必须给回复,万一那个米人提督佩里再要求“限期三日回复”,那乐子就大了,所以香山左卫门你再跑一趟吧,给米人说“公方样身体不适,只能翌年给答复。如果行就接国书,不行那就——,那就再回来商量。”

    本来这个决定也没这么容易通过,反正水户的藤田虎之介是坚决反对,表示接国书就是妥协,但这次没人搭理他,崽卖爷田不心疼,这打起来又不是在水户,你当然装大个了。

    剩下的八个海防挂里,以大目付筒井政宪地位最高、勘定奉行川路圣谟声望最高、勘定吟味役江川英龙在海防挂中的资格最老,这三位都表示“继续拖延也好,真要动刀兵也好,反正先把国书拿来看看才是老成谋国之道”。

    这三位都这么说了,剩下的五位也觉得是这个道理,所以就这么决定了,赶紧回去睡觉,明日,不,今日买定离手一翻干瞪眼,就这样吧。

    和历六月八日,西洋历7月13日,与力香山左卫门又冒充浦贺奉行登上了萨斯喀那号。

第四章 阿克琉斯之踵(下)

    每当爬上如同 “海上之城池”的黑船,香山都觉得自己又渺小了不少。和历六月八日,这次他又没见到提督佩里,交涉中香山称,“公方样有恙。事体极大,非可辄变。宜以明年来长崎待报。”

    米人请示佩里提督后确认,“可。国书请直达大君殿下。”——其实扶桑皇室才称大君,佩里在这里把称呼搞错了,米人的大君指的是幕府将军。

    但佩里坚决不同意在船上递交国书,也不同意在浦贺递交——浦贺附近炮台林立,他怕遭到扶桑人的伏击,他让副官和香山商讨,最终选择了横须贺.

    小渔村久里滨因为幕府要建第三座炼铁厂已经改名为横须贺,但因为精通炼铁的专业人才不够,此地只是平整了土地、修建了简易码头,别的啥都还没建起了。

    佩里的助手选择横须贺是因为这里虽然属于江户湾内海,但位置非常靠近浦贺水道,算是敏感而又不那么敏感的地点,而且这里离浦贺较近,方便了扶桑人;同时水文条件较好,地势又相对开阔有助于米人避开伏击。

    香山左卫门听了米人同意“明年来长崎待报”就非常开心,这是往后推了一年啊,明天的风明天再吹,佛祖保佑,总算暂时躲过了这一劫难——至于翌年怎么办?到时再说呗,我又不是真的浦贺奉行,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香山带着通译喜气样样地回到岸上,一字不改地汇报了米人的答复,结果,一听到提督佩里居然答应了“明年来长崎待报”,其中几位海防挂又后悔了,觉得米人色厉内荏,再拖延几天,没准粮草饮食不济米人自己就走了。

    听了这些嘟囔,大目付筒井政宪、勘定奉行川路圣谟、勘定吟味役江川英龙气了个倒仰——这三人是当时挑头拍板的,此时未免有些同病相怜、惺惺相惜。

    其实这三位意见并不一致:

    筒井政宪认为“最好拖过去,实在拖不过去开国可以开港不行”——所谓的开国就是就是正式建立交往,包括允许避难港和补给港,而开港就是通商;

    而川路圣谟则倾向于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典型的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不死心;

    坦庵先生则开明的多,他觉得国书中不会有好条件,而如果国书中的条件太差,那肯定要做过一场——即使打不赢也要打出气势来,别让米人小觑了,然后必然开国开港。

    这是因为他读过马尔萨斯的《人口论》,加上得意门生直秀也跟他说过,扶桑现在是存量竞争,无论如何努力也就这么多物产,根本问题无法解决。如果不开国,内部就是一潭死水,折腾半天是一潭臭水,啥也不当。

    对此坦庵先生深以为然,认为如今西洋科学日新月异,必须开国求存——至于开港么?他也不看好,按直秀的话说,农业国和工业国做贸易天然吃亏,而且扶桑的物产远远谈不上丰富,一旦开港必然物用日蹙、物价飞涨,最好有个缓冲期才好。

    这三位本想大袖一挥不管有人发牢骚就回去休息了,但毕竟都是千山千水老成之臣,三人同时想到了一个问题,赶紧询问香山和随行的通译:

    “按你们的经历,这米人信义如何?”

    香山和随行的通译一听,这是怕上当受骗啊:

    万一到了横须贺递交国书当天,提督佩里翻脸不认人,说“当时我没答应明年到长崎等消息啊,三天内必须给答复”,那可就彻底坐蜡了。

    或者这一大堆幕府高官都去了现场,万一提督佩里说 “我看诸位风仪不错,跟我上船回米国吧”,现场来个卷包会,那也不行啊。

    因此香山和通译哪里敢拍胸脯担保无事,只好含含糊糊地说,“今次米人蛮横,至今尚未失信,不知未来如何”——可不是么?说三天必须给答复,“不然恐有不忍之事”,结果第三天没收到答复人家就开始测量江户湾了。

    诸位海防挂看手下无法保证,仔细一想,事到临头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至于再搞个十三个章程和四十二条应对,想都不要想——昨夜一晚没睡,真搞不去来。所以,去休去休,还是补觉是正经,于是四散而去。

    和历六月八日,虽然香山左卫门已经出面答应接收国书,但米人的勘测船还是依旧测量了一整天。

    比这更过分的是,和历六月八日上午,米船竟然公然发炮!几十门大炮居然各自空鸣了十数次!

    一开始附近台场的组头非常紧张,差点下令开炮还击,但过了一

    会发现岸上各处毫发无伤、海里也没见水柱出现,这才发觉是空炮。但空炮也是鸣炮,其中的恶意扑面而来,于是他紧急赶往浦贺奉行所听候命令,到底打不打?

    米船鸣炮后浦贺人荒马乱,等组头赶到奉行所依然没有平息,到处是哭爹喊娘的景象,甚至还有地方失火了。

    所幸八个海防挂、两个奉行都不是吃干醋的,赶紧命人弹压,说这是“空炮”,但町人可不信这个,空炮?那火是怎么烧起来的?再说这回是空炮,下回难免不是实炮,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愚者先跑为敬!

    几位海防挂气急败坏,一边命人继续弹压一边让人喊浦贺奉行、水军组头和台场组头前来议事——这几位早就往这里赶了,因此很快评定会又开起来了,筒井政宪、川路圣谟、江川英龙这回也不谦让了,三人经过简短沟通要求组头回去备战,但没有接到三人的手令不准轻举妄动——毕竟这是空炮,没有造成直接伤亡;同时,让香山左卫门再次出面,赶紧问问米人搞什么鬼,这种阵势可吓不倒我们,打错算盘了吧?!

    可怜的香山早有准备,幕府要求身份不同的武士要穿不同样式的衣服,这几天他借的衣服不只一套了,都老老实实地让仆人背着,走到哪里带到哪里,有备无患么,这不,又用上了吧。

    一番忙碌,香山又带着通译登上了萨斯喀那号,因为来了太多次,彼此都是熟人了,不用香山罗嗦,自然有人出面接待。

    香山又气又急,大声指责米人“言而无信、有失体统”,结果得到的答复却是“今日是米国建立日,鸣炮是水军传统。但没想到居然引起了这么大的风波,实在是无心之失” 。

    说到这里,在场的米人无不哈哈大学,揶揄之情根本不加丁点掩饰。

    香山本来是个小心谨慎的性子,但这回也气坏了,往常他为了显示身份,都用扶桑语说话然后再让通译翻译成兰语,但这次他直接用兰语怒吼,“汝炮利吾炮不利呼!”

    但喊完香山就后悔了,虽然他自称是浦贺奉行,但实际上他是个假货,自己就是个与力而已,浦贺奉行所与力十二骑,平时算个老爷,但现在就是个屁,八个海防挂都在奉行所,怎么也轮不到自己出面来硬的!

    米人看香山颇有懊悔之色笑声更大了,香山也不敢立即服软,他不知道什么叫人设,但也能明白此时说了软话后面的局面可就再也无法收拾了,只好带着通译“怒气冲冲”地下了船。

    通译倒是个实心肠的,刚才光顾着盯着米人说啥了,一点也没发现香山的异常,回到小船后对香山十分敬佩,简直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在回到奉行所之前他没住嘴地夸赞香山,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多年来今日方见香山殿样的真颜色”。

    香山左卫门哪里有心情注意通译说啥,他满脑子的官司,刚才在船上如果不是顾及娇妻幼子,他真想“噗通”一声跳到水里,来个一了百了!

    可毕竟已经上了岸,还是再想想怎么回复各位大人才是,想到这里,香山看了一眼通译,“也不知道现在掐死这位还来不来得及?”

    到了奉行所之后,香山也豁出去了,原原本本把事情说了一遍——他不豁出去不行,通译在船上把自己的义行大肆宣扬给水夫,临时改口来不及了。

    香山说完把眼一闭,来吧,不就是刨腹么,看在自己最终没有坠德川家雄风的份上,儿子长大后肯定有役职,虽然肯定足高没自己多,弄不好御家人谱代变二半场,但好歹有个着落不是。

    “难得难得,今日居然亲眼见到一位忠义之士。”

    没等到意料中的处罚,香山反而得到了在场诸位大人的赞扬,他一时摸不清这是不是反话,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地跪在下面。

    这当然不是反话了,在座的所有人,包括八位海防挂、一位水户陪臣、浦贺正副奉行,如果真要这么忍了,恐怕日后一位都跑不掉!轻则呵斥,重则减封,刨腹也是有可能的。

    因此大家把香山狠狠夸奖一顿,然后让香山再回米船去。

    “我懂,不就是道歉么?虽然平时户田和井户两位大人待人颇为和煦,但毕竟身份天差地别,只要上官不满意立即道歉肯定没错。”香山表示“我准备好了,到米船现场表演刨腹也可以”。

    但出乎意料,诸位大人只是让香山邀请米人观礼,“你们不是米国建立日鸣炮是传统么?我们扶桑非常好客,你们鸣炮我们

    也陪着放几炮,主随客便么。但因为大筒弹珍贵,每门线膛炮只能鸣三响,同时空包弹太没诚意了,我们实弹鸣炮,你让米船离远点,不然崩到了算谁的。”

    香山左卫门已经看开了,啥都行,除死无大事,死都不怕干啥不行?于是老哥又换上衣服,屁颠屁颠地带着通译回到了萨斯喀那号。

    因为明天就是递交国书的日子,佩里提督已经让手下除了值班的都好好休息,但香山又来了,米人好奇之余还是在甲板上聚集了一大堆人,连佩里都有些后悔了,“莫非玩过火了,这扶桑人恼羞成怒准备开战。不过这也太讲究了吧,居然知事亲自过来通知——派个手下来就行了,你过来宣战也不怕被扣住么?”

    但佩里转念一想,“莫非这位来是为刚才的豪言壮语道歉的。那可就有点恶心了。”

    结果扶桑知事上船之后,一改往日的小心谨慎,不卑不亢显示了不一样的风度,还让米船起锚退后,因为“奉行所主随客便也要放几炮——有好事大家一起庆祝么”。

    顿时萨斯喀那号上下都轰动了,连厨师都跑出来看热闹,米人欢声笑语不断,“看这扶桑人一本正经的样子,居然让我们起锚退后,说什么炮能打到这里,太好笑了,这个笑话我能在船上讲一年,下船了我能讲一辈子。”

    和水手们不同,佩里和诸多下属都没笑,毕竟扶桑人是留在船上要一起观看的,疯子才能开这样的玩笑——既然香山看起来没疯,那很有可能这就不是玩笑。

    但佩里提督认为这可能是扶桑人要放康格里夫火箭之类的,为了稳妥期间,他亲自出面询问了细节,但幕府保密信息做的好,香山一问三不知,佩里考虑再三,还是命令大家拔锚——毕竟小心无大错,扶桑人真要闹笑话,自己还可以回来;但如果是真的,自己可就变成笑话了。

    而且他还这样想,“虽然自己从一开始就准备’万一不顺利违反指令也要开战’,但那是以决定能打赢为前提的,现在出现了变数,作为老将自己可不能将一世英名和佩里家两代的名声都意外葬送在这个陌生的国度。”

    恰好此时,浦贺外海风小,佩里只好下令两艘风帆蒸汽混合舰点燃锅炉,这个年代蒸汽锅炉一旦熄火再点燃并达到运行状态要耗费几个小时,因此水手们都不理解为何如此郑重其事,但佩里声望很高,命令还是不折不扣地执行下去了。

    说来也怪,等两艘混合动力战船的蒸汽锅炉达到正常运行的状态后,居然起风了,简直是白忙活了一顿。

    四艘黑船缓缓退向了南部海域,按照扶桑知事的要求,米船向外退了1海里(1.852公里)左右——原本米船的泊地大概里浦贺港有13链(约2408米),这是考虑到船上的轰击炮发射开花弹的射程约为15链(约2778米),而扶桑的老式青铜炮最远距离应该是8链(约1500米)。

    现在米船的位置离浦贺港大约是23链(约4260米),这时香山和两个通译崛达之助、立岩得十郎开始挥舞印有葵纹的旗帜——本来米人是不准他们带旗帜上船的,但佩里提督亲自发话同意,因此也就通融了。

    浦贺水道两侧的台场因为盲目扩建导致大部分都没有建好,但浦贺港附近原来就有五座老台场,改建没完成但是凑合能用,所以这次就立功了。

    幕府一共从咸亨洋行手里拿到了四十门3英寸线膛炮,其中二十门布置在了品川台场,二十门布置在浦贺水道两侧,这次黑船到来后,台场组头凑了十门到浦贺港附近。

    八位海防挂、一位水户陪臣、浦贺正副奉行早就等的不耐烦了,见到米船停在海面上,又有三人按约定开始挥舞旗帜,他们觉得差不多了,于是下令开炮,顿时原本黑船的停泊之地溅起个个水柱。

    凭心而论,幕府炮手的水准不算高明,有几发都不知道打到哪里去了,而且装药速度也明显偏慢,水柱也没多高,但这不影响浦贺港的人群发出阵阵欢呼声,香山三人更是兴奋地举着旗帜在米船甲板上跑来跑去。

    佩里已经提前从香山这里知道一共三次齐射,所以等炮击结束后他就让人制止了扶桑人的奔跑,顺便把旗帜也收缴了——香山和两个通译都是怂蛋,只是嘟囔了几句就顺从了。

    但佩里发现这些扶桑人不再躲避自己的眼神,他立刻知道,自己扶桑开国的使命恐怕遇到了意料之外的困难——即使自己了解到对手的阿克琉斯之踵之所在,可现在能不能射中成了一个疑问。

第五章 开门缉盗(上)

    嘉永六年六月九日(1853年7月14日),横须贺的小码头热闹非凡。原本莫不经传的小渔村久里滨自改名横须贺后,就聚集了不少职人为炼铁所的筹建劳作,今天横须贺更是开天辟地头一遭遇到南蛮人登岸,此地一时成为局势动荡的中心。

    为了不失体统,闲杂人等早就被勒令闭门不出,因此当米人登陆的时候,码头上只有香山左卫门率人前来迎接。

    横须贺是天然良港,但米人的两艘蒸汽船却并没有靠港,而是放下数艘小船划向岸边。

    与力香山和通译崛达之助面面相觑,但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就干看着三十多米人划船上岸。

    按照佩里提督的原计划,他是准备登陆个300人的——人多气派不是?另外他还准备大张旗鼓、荷枪实弹、盛装列阵,这样肯定会让没见过大场面的对手大吃一惊!

    但昨日的炮击让他改变了的想法。

    昨天扶桑的浦贺知事上船请自己观礼,结果竟然出人意料,扶桑台场的大炮能打到13链(约2408米)这么远!

    后来跟据萨斯喀那号的大副肯蒂确认,有几发开花弹居然打到了15链(约2778米)左右,但有效射程和最大射程不是一回事,所以姑且认为扶桑的大炮和自己船上的轰击炮射距相近好了——毕竟,这里就是个封闭的岛屿部落联盟,怎么可能出产超过轰击炮射距的武器,肯定是兰国商人卖给他们的,而能卖的肯定不是最好的东西。

    既然是兰国卖给扶桑的武器,那数量肯定不会太多,而且规格也不会太好——西洋诸国虽然没有什么武器公约,但不能往殖民地和未开化地区输入先进武器是约定成俗的。

    “但也有可能未必如此”,佩里转念一想,本来不准向印第安人提供火枪是铁律,但如今米国的部落民还不是拿着滑膛枪而不是拿着可笑的弓箭和斧头到处袭击西部开拓者,兰国商人一向唯利是图,干出啥出格的事情来都不奇怪——欧罗巴诸国嫉妒兰国独占扶桑贸易,因此私下诋毁的话可没少流传。

    小心无大错,因此佩里将300人的登陆军团改成了30人(方便撤退),也不肯让船只在码头靠岸(防止扶桑搞步兵突袭),两艘驶入江户湾内海的蒸汽船也不熄火,炮位上的水军也是整装待命、随时准备应变。

    虽然私下如此紧张,但上岸的这30米人还是表现的非常强硬,不但在上岸前鸣了13响礼炮,上岸后的卫队在滑膛枪上也插上了铳刺,排列的整整齐齐。

    米人打起了两面旗帜,在佩里提督带领下,踏着鼓点整齐前进。

    这一幕确实震撼了前来迎接的浦贺奉行所及彦根藩的武士。

    奉行所武士的平时职责是检视所有进入江户湾的船只和管理周边的民政,基本都算文官来的,看着米人着装整齐、人高马大,这和平时见到自己先矮了半截的商人、船头大为不同。你看看,这米人“击鼓而进”,队形“聚而不散”,明显是强兵么!

    和奉行所这些外行不同,彦根藩的武士多少看出了一些门道。

    首先,这些铁炮足轻的服饰、武器非常统一,这说明对手的组织程度相当之高。而且他们脚上穿的亮闪闪的是啥?通译说“短的是皮鞋长的是皮靴”——这是多富裕加败家才穿这个!

    因为提前一年接到通

    告,戍守三浦半岛的一千彦根藩都是精挑细选而来的,其中不乏名门之士,但别说名门之士了,连家主大人打仗不也得穿草履!这锃亮的皮鞋、皮靴,看起来委实可惊可怖——米人家里肯定有金山银海!

    其次,这米人身材实在健壮!

    看起来个个都身高六尺左右,而且个个膀大腰圆,虽然比不了力士(相扑手),但力士也没这么高啊,到时白刃战打起来我方肯定吃亏!——扶桑一尺大约是30.3厘米,米人水兵还真不是个个都180厘米这么高,但此时扶桑的经济差、生活水平低,再加上茹素的习惯,因此造成普遍的营养不良,男子平均身高才1米55,因此看到米人普遍比自己高一头,这些人自然高估了米人的身高。

    而且对手的相貌实在有些吓人,朱脸(常年在大海上晒的)、鹞鼻鹰目不说,这蓝眼珠是怎么回事?还有,不仔细看不知道,这赤发和黄发也有,如同传说中的食人妖怪一般,看着就让人两股战战,没看平时趾高气扬的几位番头都不说话了么。

    幕府锁国百年,扶桑仅有的“外人”兰国商馆的职员也被勒令限制居住在长崎出岛,所以普通武士和平民一样都没见过西洋人,因此对米人也抱着因未知导致的神秘感和畏惧感。

    而且扶桑民间流传着很多南蛮人的奇谈怪论,什么生食血肉了、吃小孩了不一而足,同时幕府为了增加自己锁国的正当性,也纵容甚至助涨这种风气,结果今天遭受了恶果——奉行所和彦根藩的武士第一次见到米人,都被吓到了。

    装备精良(穿的好)、身材魁梧(与扶桑人对比)、面目可怖(长的不一样)加上行进的队伍整齐,尤其是最后一样,扶桑兵法推崇“其徐如林,不动如山”,因此连彦根藩的武士都默默无声地看着米人前行,再也不大呼小叫了。

    江户时代承平已久,即使是职业足轻,也就是番组的武士,真正上阵的都很少,平时操练武艺之余根本没机会上战场,因此,除了个别胆大妄为拿平民试刀的武士见过血,大多数的武士都靠吹嘘显示武勇。

    相比之下,米人的水军就好的多了——一是远洋航行锻炼人,二是东天竺战船队也多少打击过海盗,加上近代以来西洋诸国都以操守条例严格训练兵士,所以双方气势明显不同——米人不过三十余人,码头上迎接的扶桑人有一百多,甚至其中还大半是彦根藩的精兵,但在气势上却是米人大占上风。

    等到达目的地后,佩里提督带着下属走进了扶桑特有的“阵”——用布幔围起来的类似帐篷的指挥所——倒不是扶桑一方不想在大屋子里接待,而是横须贺之前就是个小渔村,筹建炼铁所也进度不佳,没啥高大建筑,与其让对手嘲笑简陋,还不如军阵显得正式些。

    等佩里提督进来第一眼看到的是四张椅子和一张桌子,对此他微微吃了一惊,因为根据之前收集的资料,扶桑是没有高脚桌子和椅子的——这些桌子和椅子是浦贺奉行所从附近的寺庙里搜集来的,是为了符合米人的习惯特意准备的。

    两位大名户田氏荣、井户弘道上前迎接,鞠躬行礼,佩里和属下也脱帽致敬——户田和井户根本不是什么大名,但佩里要求接收国书的必须是江户城里的大人,因此这两位就冒名顶替了。

    按说现在浦贺有八位海防挂,原本无需如此,但几位海防挂一合计,决定让这哥俩出面接待——倒不是为了安全起见,因

    为之前登船观礼的香山左卫门也不是光挥舞旗帜去了,他还肩负着一项重要使命,也就是商量接收国书的细节,包括随行人数、步骤,这次洽谈的结果导致几位海防挂无需出面交接国书。

    当时是和历六月八日(西洋历7月13日),当天香山已经登黑船一次商量过如何交接国书,但这不是米人鸣炮了么,因此海防挂们起了警惕之心,要求将上次模糊的细节都清晰化,尤其是再次申明““公方样有恙。事体极大,非可辄变。宜以明年来长崎待报”——米人无故鸣炮,各位海防挂都心有不详的预感,觉得米人可能也不光是表现出来的蛮横无理,可能也心怀鬼胎,“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么。

    观礼完毕,佩里提督就消失了,接待香山的依然是副官亚当斯,两人约定了细节,对于扶桑方面主动提起减少上岸的米水军人数,亚当斯开始时还假作不同意,但香山坚持他不久也顺水推舟答应了;而香川也对米人再次承诺“宜以明年来长崎待报”感到满意,因此本次会谈气氛很融洽,和前几次香川单方面让步大有不同。

    三英寸线膛炮的出现改变了很多事,佩里和米人变得谨慎了许多,不再坚持在洽谈中全部占上风,而香山左卫门也大胆了很多,言辞也不再是一味的恳求和妥协。

    回到岸上之后,机灵的香山汇报了米人态度的转变,海防挂们无不拍手庆幸,觉得冒险开炮绝对是走了一步妙着,下面出面接待的人选就又换成了浦贺奉行户田氏荣及其副手井户弘道。

    米人的佩里提督坚持交接国书的必须是江户的贵人,因此既然海防挂们在浦贺现场,自然是首当其冲的人选——户田和井户傻了才往前冲。

    但原本海防挂们就不愿意出席这次的仪式——万一现场佩里提出什么意外的要求怎么办,治政风险太高了!但户田和井户以“谁役职高谁负责”的理由坚决不出头,这些人也没啥好办法。

    况且也不是所有的海防挂都不愿意出面,江川坦庵先生就对和米人见面非常有兴趣,而且水户的藤田虎之介也在一旁跃跃欲试。

    江川还罢了,可水户上下素来要求幕府恢复《异国船打払令》——看见南蛮船二话不说就开炮,这藤田万一在现场搞出什么幺蛾子来,大家都要受连累。

    藤田代理的是水户老藩主齐昭,现在齐昭不在大家平时冷落藤田也就罢了,这次接待如果有海防挂出面,人家藤田提出也想去看看,这没理由拒绝啊——你们去的我去不得?所以干脆大家都不去,既规避了风险又杜绝了隐患。

    米人登陆的人数变成了原本的一成,而且态度又有所转变,户田和井户这哥俩一合计,“就赌这一铺好了”——本来他俩是无论如何都要出席的,有啥黑锅都跑不掉,谁让这两人役职底呢。但听香川这么一说,米人态度有所缓和,那挑头出面就变得有利可图了,风险一样但出头不但能让八位海防挂欠他们个大人情,万一此事平平安安过去也是一份功劳。

    因此这两位就答应了出头。

    于是佩里见到的两位大名就是浦贺奉行户田氏荣和副手井户弘道——从开始与力中岛三郎助冒充浦贺副知事开始,接下来是与力香山左卫门冒充浦贺奉行,最后会面时户田和井户又冒充幕府的大名,佩里要知道扶桑人的这些骚操作非当场气死不可。

    既然人已经到齐了,那国书递交正式开始。

第六章 开门缉盗(中)

    嘉永六年六月九日(1853年7月14日)上午十时一刻,米人和扶桑的国书交接正式开始。

    本来扶桑计时用的是不定时制,不定时制的时钟贵的要死,连普通的武士也买不起,所以通常大家要听报时的钟声或者鼓声才能知道准确时间,但近几年来江户流行起西洋时钟和怀表——原因当然是因为输入的多了导致价格降低,民间也流行不知道从哪里传开的日冕。

    唯一对此抱怨的就是敲钟人——因为报时钱不好收了么。

    浦贺奉行所作为拦路抢劫的,不,作为检视所有江户湾往来商船的机构,自然有商人献上这等新鲜玩意让老爷们仔细研究。这次不就用上了么,这次与米人的交代中,这怀表确实是双方约定时间的利器,而且还研究出其它结论 “金表比银表准、银表比铁表准”——至于原因是否是因为价值越高的表制作更为精良,这个不必深究。

    这次国书传递中出面的双方包括:

    米人方面是佩里提督、副官亚当斯、大副肯蒂、兰语翻译波特曼、兰语翻译威廉姆斯及水兵若干;

    扶桑一方是大名户田氏荣(实际身份浦贺奉行)、大名井户弘道(浦贺奉行并)、浦贺奉行香山左卫门(与力)、两个通译崛达之助和立岩得十郎,以及奉行所武士若干、彦根藩番士若干。

    本来扶桑方面就是以上这些人,但在海防挂江川太郎左卫门的坚持下,增加了医官一人、乐师两人。

    在三味琴清幽纯净、质朴悠扬的乐声中双方入座,但椅子只有四把,桌子两侧一边两个,所以入座的米人只有佩里提督和亚当斯、扶桑方面只有户田和井户——这也是八位海防挂不愿意来的原因之一,单以海防挂论大家身份相当,如果参加的话谁坐椅子?但如果只推选两人参加,这没出面的被出面的坑了怎么办?就算没被坑,回到江户公方样和老中问起来,为啥你们六个没去,这也解释不清啊。

    看到两位大人入座,香山带着两个通译老老实实跪在一边——倒也没跪在泥里,奉行所的同心连夜带上在地面上铺了一层木板,还贴心地在木板上还铺了一层草席。

    可这三位跪下之后就发现坐蜡了——因为米人的随员没有跪坐的习惯,佩里没发声这些米人就都站着,这一站一坐上下分明,于是哥三又在户田和井户杀人一样的目光下站起来了——在没有直秀的世界里,扶桑方面不但没有医官、乐师出席,这哥三也是从头跪到尾的——当时扶桑的两个头目户田和井户满心慌乱哪里还顾得及这些细节。

    之后,两方大眼瞪小眼,愣是半晌没说话——双方是约定了会面的细节,但谁先说话这么细致的事情哪里能考虑的到。

    “终于轮到我出手了”,通译崛达之助硬着头皮打破了沉默,干巴巴地用兰语询问米方,“贵国国书何在?”——他不出面不成,这里他役职最小,在扶桑不让上官尴尬是下属的天职所在。

    佩里提督示意手下将随行的箱子打开,两名黑人水军取出国书,并将其放在桌子上提前打开

    摆放的漆盒里,至此这次国书交接正式开始——米国陆上军团此时很少见黑人,但水军就没那么多讲究,毕竟远航有风险能找到合格的水手就不错了,挑选的余地不大。

    翻译波特曼用兰语说明,这是米方大首领millard  fillmore的亲笔书信,为了防止扶桑方面看不懂英吉利文字,接着黑人水军又呈上了兰语版本和唐人语版本的国书副本。

    扶桑两位大名目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动也不动连点头都没有,佩里等人莫名其妙,他们不懂但也不方便问——万一这是扶桑对外国使者的什么礼仪要求呢,反正东西当面给你了,其它的都不重要。

    于是,在这种诡异的情况下,米方继续呈上了佩里的委任状以表示身份,然后是佩里给扶桑“大君”的亲笔信——佩里的大君指的是幕府的将军,至于通译则含含糊糊地翻译成公方样,这也算错有错着吧,至此幕府将军除了“上样”、“公方样”、“御所”、“大树”之外也有了“大君”的称法,而原本的“大君”扶桑皇室从此也被称为“太君”。

    接着继续拿出来的是以上的兰语版本和唐人语版本的副本,期间扶桑一方除了通译崛达之助说话外,其他人继续保持不动和沉默无声。

    接下来,佩里又让人拿出各种礼物——要不怎么一开始是从箱子里拿的国书呢?米人带来的东西多了。

    这些礼物包括葡萄酒、香槟、香水、望远镜等等,其中比较特殊的是两柄短铁铳。期间翻译波特曼不断讲解,向通译崛达之助粗略解释了名称和用法,防止扶桑大君万一把香水当酒喝了遭遇不测。

    期间佩里仔细观察,他发现,崛达之助对以上物品并未表现出惊讶,尤其是对短铳也没多问,因此他断定“兰国与扶桑交往密切,两者之间利益非小”。

    等物品交接完了,扶桑的两位“大名”依然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现场一时非常尴尬。

    佩里也没在意,根据以前去过中华的米国使者和商人的经验,这些封闭国度的人和外国使者打交道时经常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举动,所以他也没往深处想,第一次见米人这两个大名异常害羞也有可能。

    但佩里是不肯如此罢休的,你不说话我也有办法交流——他开始夸夸其谈,“请修好、互市二事。我联邦产黄金、白银、铅汞、珠玑及天然珍异之产、人工奇巧之物。扶桑亦富物产,相贸易必有大利。试行之或五年、或十年,即不利则罢~市。加理科尼亚,我一大都会,驰火轮船则十八昼夜而到扶桑。或帆或轮,航太平洋而至中华者,及捕鲸船之近扶桑北部者,时遭飓坏船,愿救恤之。我火轮船颇费石炭薪水,然不得多载,愿给其匮乏,我当报以金银。”

    佩里接到的任务是在扶桑建立避难港、补给港和双方通商——大首领fillmore的信中当然不能说的这么详细,那多掉笔格啊,所以佩里不但写了封亲笔信,还特意在此解释来意。

    但他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因此扶桑的两位“大名”居然听着听着就笑了,

    佩里敢拿脑袋担保“这绝不是扶桑人听说通商高兴的”,他知道扶桑锁国的意愿非常坚决,至今通商的除了兰国还没有哪个国度能例外,因此他很纳闷,“你们怎么笑了。”

    佩里转头一看,除了“大名”,浦贺知事和通译也笑了,更过分的是,连那个拿着药箱的医官也笑了,好么,除了两名已经停下弹奏的女士,这没顶帐篷里的扶桑人都笑了,佩里赶紧问翻译波特曼及威廉姆斯,“你俩确认一下,确实没翻译错啥?”

    波特曼觉得我没翻译错啊,但他也有点懵懂,于是和威廉姆斯确认了一下。别看之前威廉姆斯说的扶桑语扶桑人听不懂,但人家确实是语言大师来的——威廉姆斯自称最精通的除了母语英吉利语就是唐人语,唐人副本就是出自他之手。

    威廉姆斯听了之后露出了一个无辜的表情,我是说我精通唐人语和扶桑语,好吧,略知扶桑语,但我可重来没说过我精通兰语,要不,波特曼你用佛朗基语再说一遍,我在濠镜待过,因此对佛朗基语也有研究。

    波特曼气得两眼发黑,他只好向通译崛达之助询问,“因何发笑”,我是说错啥了么?

    首先发笑的不是崛达之助,他是看香山左卫门发笑他才笑的,而香山左卫门是看两位上官发笑他才笑的。香山低头向户田氏荣和井户弘道请示,井户看户田对自己微微颌首,他这才嘱咐香山:

    “照实说,但也要估计米人颜面。”

    香山得了上官许可,酝酿了一下言辞,让崛达之助翻译把谜底揭开了:

    “加理科尼亚到扶桑路途非近,季风、洋流复杂,即使蒸汽舰也不可轻渡。君之行,不也是经太平洋航线而来么?”——崛达之助身份不够,得到的信息不全,所以他误以为佩里是从太平洋航线来的,其实佩里走的是好望角,两条航线完全是南辕北撤。

    但佩里顾不上这个,他一听到翻译说“咱们露底了,扶桑知道蒸汽舰还不能直航”,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这它么的兰国人,没一块好面包,为了阿谀奉承好多赚点财富,居然将什么实情都告诉扶桑人!”

    翻译波特曼也不是光看着,他刚才提醒佩里,“大名”说话简短而通译的话较长,明显连“浦贺知事”都知道“蒸汽舰还不能直航”,因此佩里才深为担忧,连港口城市的“知事”都知道了,这扶桑人真不淳朴!看这样子,以往一张牛皮大的土地是要不到手了。

    其实,不但香山知道,两个通译崛达之助和立岩得十郎也知道什么太平洋航线啥的,但他俩也是刚知道——原来八位海防挂到了浦贺后,为了消除大家的恐慌,专门给大家普及了一下信息,别怕,其实米人是这样哪样滴。之后人们互相传播,尤其是米船的信息在浦贺最抢手,人人都感兴趣,所以两个通译也听说了,而香川作为冒充的浦贺奉行,更是把这些信息牢牢记在心中。

    牛皮吹破了,但佩里提督不愧是能被大首领托以重任的人物,他冷冷一笑,说出一番话来,在场的扶桑人等一下就也笑不出来了。

第七章 开门缉盗(下)

    米人提督佩里信口开河,结果被现场抓包,但他不慌不忙说出了一番话扭转了局面:

    “今日蒸汽舰不能,明日未必不能。太平洋航线虽耗时,船竟能及。且扶桑比唐人如何?”

    佩里说,“蒸汽舰十八天来不了不要紧,但今天不行不表示永远不行。你们既然知道有太平洋航线,那大批战船走这条航线不久得了。而且唐人都开国开港了,你扶桑能逃的掉么?”

    听了佩里的这番话,扶桑众人心中震动,但好在前面两位“大名”就一直高冷没答米人的话,所以应付起来非常简单——继续装哑巴就是了。

    “明年四月或五月来长崎待报,事不睦终不结。”反正已经撕破脸了,佩里又继续威胁,“明年不给个说法,这事没玩。”

    因为两名“大名”一直不肯发声,而佩里因为有所顾忌也没有说太多狠话,这次会面就这样草草结束了——户田和井户看佩里说完狠话之后良久不做声,就示意香山左卫门赶紧宣布会面结束,通译翻译后佩里表示认可,这两位大人就站起来,鞠躬之后溜之大吉,一套~动作下来如同行云流水一般。

    整个正式会面从佩里就座到结束,一共也没过去三十分钟。

    佩里和米人看到宽幅大袖的扶桑贵人跑的如此之快,好笑之余也暗暗警惕,“这陆战一定要谨慎,扶桑人个子虽然不高,但动作迅速,看起来不好对付啊。”

    本来,扶桑这边还安排了其它一些活动——两位大人走了,香山还在啊。

    但刚才的事让香山也警惕起来,“千万别多事”,因此什么瓜果梨桃之类的也别端上来了,通通给米人打包带走,甚至江川大人提醒的回礼也别演示了,同样让米人直接带走好了。

    于是在三味弦的乐声中,香山似挽留实催促,将佩里一行人送到阵外,但佩里一行人完成了递交国书的任务后心情大好,居然在横须贺码头流连起来——说起来米人也是老手了,对开国没这么容易也有所估计,再说了,国书送到了就算第一步胜利。况且在扶桑之前咱们不是逼着那霸王国通商了么,怎么也不能说此行一无所获,日子长着呢,大家走着瞧。

    而且,扶桑人送了一些水果和礼物,礼物还好说,这水果在远航时可是好东西,所以大家也要等水果运上船才能离开。

    刚才只有提督佩里和副官亚当斯坐着而且有茶——但两人为了防止意外茶也没敢动,其余米人都挺直身躯站着,很是辛苦,因此会面结束后佩里也不再约束下属,没参与运货的米人都散开了在码头附近闲逛,有的还捡起贝壳与小石头扔向海面,一时之间居然显得宾主很是融洽。

    香山左卫门心里暗暗叫苦,但只能面上带笑陪着,但尬聊尬聊一定尴尬,说了几句他就没话说了,正在着急之际,他看到扶桑医官拿着药箱走上前来。

    要是一般人往前凑,香山早就开始呵斥了,但这位医官不简单,是海防挂江川大人带来的,香山只是个小小的与力,哪里敢随便招惹贵人的侧近,于是只能干看着,心里盼着别出啥事。

    医官上前之后,用兰语通报来

    意,原来他是给佩里看病来了。

    翻译波特曼抬手就要赶他走,但佩里刚才情绪激荡确实感到有些不舒服,所以他让医生进前诊断,不过他可多了一个心眼,要是此人要求他吃些莫名奇妙的东西立马赶走——天竺圣水的大名此时就广为流传了。

    上前的医生正是伊东玄朴先生,坦庵先生最近身体不好,现在这两位交情很好,所以玄朴也跟着来浦贺了,至于到横须贺则是机缘巧合——因为江川先生坚持会面的时候必须有医生在场,所以玄朴先生庸此重任。

    江川先生坚持配备医官倒不是怕当场打起来,扶桑这边所有的铁炮足轻都没装填黑药,使刀枪的也被要求没有浦贺奉行户田的命令“骂不还口、打不还手”,这配备一个医官是怕现场有人中暑或者突发疾病——米人真发病倒在现场,那才是百口莫辩,未来再因为这个引发战火,更是冤枉哉。

    况且就算米人没病,难道不会装么?

    江川这么一分说,其他几位海防挂都拍手称善,姜还是老的辣,这种事确实不可不防,必须配备医官,务必要让米人找不到任何借口才是。

    伊东玄朴先生学了一辈子兰学,也想借此机会见见米人,因此老爷子自告奋勇来了横须贺——别的医官躲都还不及,玄朴先生顺利得偿所愿。

    他在“阵”里就发现佩里多次用手捂胸口,但当时没敢多事,这时佩里还在码头上逗留,玄朴先生再也按捺不住——当年学医时,西博尔德先生身体好没生过病,因此虽然自己至今医千治万但还没治过一个西洋人,今天就开个张好了。

    经过玄朴先生的诊断,佩里提督面有红斑时常低热,这是得了风湿热,而且病情不轻,已经开始进入心力衰竭和绞痛的阶段了。

    佩里听翻译说“风湿热”就信了大半,之后扶桑医生将病情说的分毫不差,他就信了,不过这也太鸡神奇了吧,来扶桑还能遇到好医生?

    伊东玄朴虽然会兰语,但除了开始用兰语打招呼外一律用的是扶桑话,通译崛达之助看佩里不信有点替玄朴先生报不平,他用兰语说“玄朴先生乃扶桑三大神医”——他给玄朴先生自动生了个级,把江户、兰医都去掉了,反正修饰词不重要不是。他不知道,日后扶桑出了位神通译,居然引发了英吉利人和萨摩岛津家的大战。

    任佩里提督纵横万里但病人在医生面前天然矮一节,再听到扶桑通译这么一吹嘘,他也放下架子认认真真地求医,结果就是玄朴先生送了他一瓶治标不治本的救心丸——晚期风湿热到了后世都没啥好办法,只能靠养。

    佩里拿到药之后没敢当场服用,但后来他在海上发病,当时实在难以忍受,他就抱着万一的想法吃了一丸,也不知道是安慰剂起了作用还是药真的好,居然转危为安了,因此佩里专门托人到江户购买,从此扶桑救心丸享誉米国。

    但这些都是后话,等玄朴先生看过佩里的病后,水果、礼物啥的都运走了,小船也回到了码头,香山左卫门热泪盈眶地将佩里一行人送上船,“诸天神佛保佑,祖宗有德,这关终于过去了。”

    这次香川高兴的太早了。

    嘉永六年六月九日(1853年7月14日)上午国书递交完毕,结果下午佩里又出了一记重拳——“密西西比号”继续带着小船一路向北勘查水域。

    为了保持戒备,浦贺水军一直有小船跟随米国黑船,但“密西西比号”是蒸汽风帆混合动力船,当时风向不对,小船是拼了命也跟不上啊,只好赶紧把消息送回来。

    于是在浦贺的所有海防挂都傻了,这米人真是不讲信义,当时提交国书的时候虽然没有说明,但国书都递交了,你不是该走了嘛。这次可没人敢再说什么“粮草饮食清水耗尽,米船自退”的大话了。

    可怜的香山左卫门与翻译崛达之助再次出发,但佩里避而不见——其实佩里真没在萨斯喀那号上,他亲自改乘“密西西比号”继续测量江户湾。

    第二天六月十日一大早,天色蒙蒙亮, 香山一大早就到了黑船的锚地——除了“密西西比号”,三艘黑船依然停留在浦贺附近。但佩里没回来,所以香山再次扑空。

    但根据追踪“密西西比号”的小船禀报,“密西西比号”最远曾到达川崎附近——浦贺水军为了追踪黑船,把所有的船只都派出去了,所以信息通畅了不少。

    浦贺在江户湾门口,内海西岸依次是横须贺、横滨、川崎,川崎再往前就是江户的品川港,这事情大发了,八位海防挂和两位正副奉行听了无不震怖。

    六月十一日香山再次交涉才见到了佩里。见面之后,香山严词谴责了佩里的行径,这时四艘黑船已经到了湾口附近的猿岛——佩里将此岛命名为“佩里岛”,他就在佩里岛上接见了香山。

    佩里对香山的愤怒视而不见,他自称“毫无恶意”,此时佩里已经十分确定江户就是扶桑的“阿克琉斯之踵”,但一是畏惧扶桑从兰国购买的大炮,二是黑船只有四艘兵力有些单薄,另外唐人国度此时有大乱,佩里出发时就承诺及时回去保护米商和侨民,因此此时还不是动手的良机。

    佩里跟香山左卫门解释说,这只是“无伤大雅的游戏之作”,为的就是提醒扶桑“明年对国书的答复要郑重、慎重”,香山对米人的做法终究无可奈何,只好忍气吞声承诺一定会郑重奏报幕府。

    吃一堑长一智,这回佩里说啥香山都不信了,他非要跟着佩里一起行动,佩里在猿岛他就在猿岛,佩里晚上回到萨斯喀那号,他也试图登上萨斯喀那号。米人提督佩里拒绝香山登船,香山就赖在扶桑小船上不走,佩里好笑之余也怕夜里小船出事香山出意外,只好让香山和通译登船。

    一夜过后,终于到了和历历嘉永六年六月十二日,西洋历1853年7月17日,此日江户湾内海无大风,两艘蒸汽舰护着两艘风帆舰缓缓离开浦贺水道,一路向东南驶去。

    香山在小船上、海防挂们在岸上用千里眼目送四艘黑船离开,至此第一次黑船来访彻底完结,参与的众人无不被折腾的精疲力竭、神魂颠倒。

    但如同一个石子被投入水中,黑船虽然走了,但其引发的涟漪不断扩散,从江户一直扩散到扶桑各地,最终引起了一场巨大的风波!

第八章 直秀,你的事发了

    1853年8月25日,白主码头上一片混乱,两百多名衣衫褴褛的流民正陆陆续续从船上登岸,虽然有奉行所的役员疏导,但因为口音等问题,这些初来北地的人还是四处乱串,搞的现场一片人仰马翻。

    8月、9月原本是白主的封港期,但自从今年奉行所开枝散叶后,封港期也正式取消了,现在白主的宗旨是来者不拒——商人随便来,各诸侯的水军肯来的也欢迎。

    “码头风大,加上舟车劳顿,还请小栗殿入内休养才好。”直秀笑眯眯的对好友小栗忠顺说。

    “且慢,还是容我细细观赏,这化外之地的风物与江户大有不同。”但小栗版着脸,话里夹枪带棒,看不出一点故人相逢的亲近。

    “在船上还好好的,怎么一见面就弄成这样。”随从谕吉暗暗着急——直秀是福沢家雪中送炭的大恩人,上野介是自己的恩师,但他搞不清小栗翻脸的原因,所以也无从劝解只能干着急。

    “咄!大胆崛直秀,你的事发了,还不束手就擒!”还没等谕吉想出办法来,从他身后窜出两人,手舞足蹈地大喊大叫。

    听这两人这么一喊,两边的人愣了,小栗忠顺这边没啥反应,但直秀这边乐子就大了,因为平时坏事干多了一听“事犯了”,有的扑到直秀身前保护,有的人居然把短铳都掏出来了,白主番组的足轻也闻讯持铁炮围了上来,气氛十分紧张,本来嘈杂的码头很快安静下来。

    “都滚蛋!”直秀摆手让大家该干嘛干嘛去,但虽然铁炮都收起来了人群依然围在四周。

    那两个人一跳出来直秀就认出来了,这不是小栗老爸忠高给他安排的两个狗腿子藏八和权六么,手舞足蹈、挤眉弄眼,滑稽的不得了,错不了。

    如果幕府真要抓捕自己,就算大意了不派兵船,但有熟悉自己的小栗出面,肯定也不会疏忽,足轻总要派几组吧,这轻舟简从的,肯定又是这两个活宝在搞笑!

    小栗气得面色铁青,在船上他就压了一肚子火,但现在他是幕府重臣,城府也历练出来一些——所以学生谕吉没看出来,在白主一上岸他就又发现了蹊跷之处,两个家臣这么一咋,虽然直秀没露出异样,但白主这些人的反应他还没看明白么,这白主已经不属于幕府了!直秀到底想干什么?

    藏八和权六两个逗比也麻爪了,就那么举着手拗造型,小栗过去赏了一人一脚,两个人委委屈屈地跟着少主,边走还边嘀咕“不是你让我们干的么”,气得小栗又回身骂到“嘟囔些什么,收声!”

    小栗直接顺着街道往前走,直秀等人跟在后面,码头上的人一看没事了,又恢复了吵吵嚷嚷的局面。

    和小栗一起来白主的都是他自家的武士、中间和小者,这些人也搞不懂发生了什么,见少主大发雷霆之后默默地跟上,而白主迎接的,除了直秀、町奉行大久保、与力由荣还有一组足轻,这组足轻也跟在后面,两伙人面面相觑,咱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说敌对吧,明显双方的首领关系匪浅,说友好吧,刚才又是那种场面,得了,不清楚先这么混着吧,别让大人把火撒到自己身上就好。

    越怕事越来事,江户来的这些人越走越不得劲,倒不是道路不好,而是走了一段路后,这些人也发现不对了。

    刚才在码头上因为人多没注意,这离开码头走进工场区就发现越来越多的奇怪之处,先说说身边这些北地足轻吧,居然没有一个是穿着吴服的,斗

    笠、上身是奇怪的短衣服、皮制的腰带、奇模怪样的筒子(类似长筒袜的冬装),至于脚上,老天爷,居然是皮制的草履,可这还算是草履么?往来的町民的穿戴和发式也千奇百怪,这里是白主?北地真奇怪!

    小栗也不听手下嘀嘀咕咕些什么,他进了工场区之后,挨个闯进去仔细查看,因为直秀和大久保示意所以也没人敢拦他,但除了谕吉、藏八、权六外其他外人都被拦在外面。

    直秀陪着小栗一间间工场看下去,但无非是一些渔产、毛皮、肉类、木器和生产,很快小栗就不看了,他转身问直秀,“工厂在哪里?”

    直秀笑嘻嘻地回答“白主北部”。

    小栗向北眺望,果然看到几股黑烟直冲天而起,他转身想扯一匹马,但愕然发现,随行的只有两辆马车——咦,马车,上面还装着自己带来的礼品,然后一大堆人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他咬了咬牙,低声对直秀说“先安顿这些人,然后你一五一十把这几年的胆大妄为之事说清楚,不得隐瞒、遗漏!”

    白主现在也是一两千人的町了,安顿小栗带来的十几个人轻松无比,这些人在海上漂了很久,小栗让他们休息他们也不愿意多事,一个个吃喝完毕就都找周公寻梦去了,只有谕吉、藏八和权六三个还随身服侍。

    白主这边也只剩下直秀、大久保和出使江户又跟小栗一起回来的泽村惣之丞。

    小栗看了看左右,除了自己的心腹就是直秀的爪牙,他长叹一声,“直秀你做的好事!”

    “不敢请耳,固所愿也。”

    小栗一听气了乐了,这是《孟子.公孙丑下》里的名句,孟子在齐国想辞职,齐王问他,“咱们一起处的挺好的,走啥走?”孟子说了上面这句话,“我以前不敢说,其实这就是我的心里所想——哥早想溜了。”

    直秀用这句话想表达啥意思呢?

    “我它么早就想这么干,只不过是一直没有机会而已。”

    直秀直言不讳,但小栗反而不生气了,眼前这个人,是自己少年时结交的朋友,多年交往下来,彼此还能不了解么——直秀说的对啊,他是一直想改变些什么,所以白主发生了什么事都不奇怪!

    在没有直秀的世界里,小栗忠顺是1843年十七岁出仕的,但直秀出现后,莫名奇妙,小栗在1841年就当了公方样的小姓,1842年因为直秀治好了西丸样家祥的脚气病,小栗好奇之余让商人利八将直秀叫到家里,于是两人结识。

    直秀比小栗年长一岁,年纪相仿,但两人身份悬殊,一个出生在锦衣玉食的大身旗本家,一个是父母双亡的幕府低级武士二半场,本应见面后就再难相逢,但后面因缘巧合之下两人却成了朋友——直秀表示坚决反对,“没啥因缘巧合,我巴结的好辛苦的!”

    1844年因为直秀“发明”的米式风车,小栗家和江川家结盟。

    到了这年年底,直秀成为幕府三十石的旗本,当时颁发知行状的正是还在做将军小姓的小栗忠顺,至此,直秀正式入了小栗家的眼底,被当做小栗忠顺未来的帮手培养。

    之后的1845年小栗和直秀一起游学,期间发生了很多故事,之后两人的关系才突飞猛进,这时小栗才真正将直秀当做自己的朋友。

    1846年小栗替直秀上书要求游学海外,结果老中首席阿部侍从虽然没允许但给了个方便,他将小栗提拔成长崎目付役助,

    之后胆大包天的小栗帮助直秀出海。

    1849年直秀归来后因为献宝有功被从轻发落,“谨慎处分”在韭山。但第二年。因为帮助坦庵先生在韭山炼铁大成功,直秀被升为家禄二百石的旗本,之后被发配到北虾夷地白主做奉行,当时小栗是长崎目付,在直秀赴任前还帮直秀做了各种准备。

    虽然直秀比小栗大一岁,但小栗一直以兄长自居,他家里规矩甚严,因此他将直秀视为自己人生的另一种可能——直秀做的事往往是他不能做或者不敢做的,因此小栗支持直秀的同时也满足了自己的愿望,如果自己生在直秀那样的家庭里,可能直秀的路就是自己要走的路。

    当然,两人之间的相性也很高,直秀好学而且律己甚严,外圆内方,小栗对此也很欣赏——他是做不来直秀这种人的,小栗自己直来直去惯了,但他能理解直秀为何这么做。

    两人之间也不光是交情好,小栗能从长崎目付役助升为长崎目付,之后再升任御目付,这里面直秀也是帮了大忙的,但对这些小栗从不放在心上,他觉得这些都不算什么,因为以他的家格来说,老爹忠高只要一隐居,小栗直接就能出任御目付这样的役职!

    小栗真正看重的是,他自己做的事一点一滴地改变了幕府和扶桑——自从直秀打开他的视野以来,小栗经常在睡梦中惊醒,梦到山岳一般的南蛮炮船将眼前的一切炸得粉碎,但和直秀一起努力,这种梦越来越少,他觉得总有一天这个噩梦会彻底消失不见。

    但今年梦里的情形出现在现实之中——虽然黑船到来的时候他正在东海道巡视赈灾的情况,等他赶回江户黑船已经离开了,但坦庵先生给他出示的相片险些让他喘不过气来,就是这个,梦里出现的 南蛮炮船和相片里的黑船一模一样!

    小栗当然不懂这是人体生物脑的特性——常常觉得有些事物见过、有些情景似曾相识,他当然就懵懂了,发生了啥,为啥我以前会梦到黑船?

    小栗性格强硬,他幼时顽劣,“愚昧且顽劣”,气得他老爹忠高常年念叨“家门不幸”,但忠高怎么管教也无济于事,是小栗读了书、见了世面才慢慢自己好起来的。但这次他真的怕了,偷偷跑到寺庙里去求签问卜,好死不死,抽到了一个“贵人相助,逢凶化吉”的上签,结果小栗顺手将庙里的和尚暴打了一顿。

    “贵人相助,助你个腿,老紫一辈子都强颈,做事全靠自己!如果抽签有用,扶桑四十七万一千八百四十寺,米人黑船还能打上门来?!”

    和尚抱着小栗扔给他的小判金嚎啕大哭,“我又没求你来问卜,你说抽签没用,你倒是别抽啊!抽了上签还打人,这日子没法过了。”

    打完了和尚,小栗出了胸中这口恶气,他琢磨,仔细琢磨,“怎么靠自己啊?”

    以前他虽然也努力做事,但毕竟年轻,觉得无事不可为,这幕府不是一天天变好了么,但黑船这一来,一向以精明强干著称但小栗居然感到深深的无力——“力挽天倾”,说的容易啊,哪个谁,自己来试试看!

    这时恰好遇上直秀被幕府升官需要有人出使白主,他就自告奋勇接了这个任务,要求客串一把“使番”,白主路途遥远还偏僻,就算有油水也没人愿意去啊,再加上小栗最近风头甚猛,因此也没人跟他抢,跟着白主派到江户奉公的泽村惣之丞,小栗就来了。

    他到白主是为了寻找一个答案,可小栗到底能不能找的到呢?

第九章 升官可不都是好事

    和历嘉永六年七月下旬,小栗忠顺以幕府“使番”兼“御目付”的身份来到了白主,一见面就对直秀发了一大通脾气,其中原因既有对白主“化外之地”不服管教的不满,也有他自己对幕府及自身未来的担忧。

    在私会时,直秀对小栗忠顺直言不讳,通过“不敢请耳,固所愿也”表露出对幕府抱残守缺的不满,小栗听了之后反而冷静下来,因为黑船的到来让他和很多高级幕臣一样有“当世乃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的感触,但怎么改?革新之后未来会怎样?这两个问题是没有明确答案的,因此人人都有些惶恐,所以直秀革新的迫切心理他能理解。

    下榻休息之后,当天傍晚小栗参加了直秀举办的家宴,就他们两人,由直秀的夫人英子亲自服侍——小栗的随从被安排在别处招待。

    英子和小栗的夫人道子是手帕交——为了照顾儿子福太郎,英子来白主前曾在江户待了一年, 当时小栗在长崎奉公,英子和道子往来密切。另外和直秀结伴游学时,当时小栗多蒙英子照顾,三人是老交情了,席间一个外人都没有,所以气氛非常缓和,直秀对小栗说了很多心里话。

    “国与国之间以力为尊,弱小就是原罪,因此在没有自保之力前,一切安抚和缓和都是妄想。”——小栗已经向直秀通报了黑船来访的消息。

    对此小栗点头表示同意。

    “远水不救近火,二阶之药难医眼疾,军国重器和西洋产品开始可以买,但从固本培元考虑终究还是要大肆建造兰学产业。”

    小栗再次点头。

    “欲自建产业,除法令、钱物外还需人才、工友,而十年树木终身树人,虽说’一树百获者,人也’,但耗费心血犹大,且需移风易俗。”

    “移风易俗,这就是你在白主推行短衣髫发的原因?”

    说到这里,小栗这个气啊,他来白主前设想了一下白主的情况,就算离开浦贺的黑船出现在白主——这个真不可以,就算有长崎贸易的米船出现在白主,他也能忍——虽然肯定要大发雷霆一番,但上岸一瞧,码头上足轻都是洋服、町人都是短发、短褂、裤子,他真是忍不了了,幕府武家诸法度要求“上下有别”,对服装、发型等都有要求,这被视为“法理”,此乃幕府之根基,是万万不可违反的!

    小栗越看直秀的短发越生气,摘掉斗笠之后,月代也没了,发髻也不见了,和寺里的和尚一样,你咋不点几个戒疤,自称法号什么院呢,真想反手把碟子扣到直秀脑袋上。

    “长袍广袖、蓄发高冠,无益劳作且有碍卫生。”

    听到这里,小栗忠顺沉默了,因为江户也有一位幕臣公然髫发,而且还是奉命如此,这位就是江川太郎左卫门——坦庵先生常跑炼铁厂,老先生特别喜欢亲自观察火候,因此头发和衣服被烧了几次,他一怒之下向幕府请求允许炼铁所的人员通通留短发穿短衣,“不然这活没法干了!”有成就嗓门自然大,老中们只好捏着鼻子同意了。

    而卫生的说法也有来历,最近几年名医伊东玄朴先生提了好几次,说短发不生虱且易洁防疮,町奉行当然不肯听他胡说八道,但民间的医生本来就特许不留月代不结髻,听了玄朴的宣称,好多兰医都偷偷摸摸地把长发剪短,问起来就说是发质不好长不长。

    人生在世谁能不得病。奉行所的与力和同心都不愿意得罪医生,所以对此睁一只闭一只眼,以致越发泛滥。

    看小栗无言以对,直秀可没敢得意,人家小栗不是真关心这个,这位幕臣只是担心“白主成了’化外之地’,万

    一以后不服从幕府法令产生乱子怎么办”。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既得其利,必有其弊。”直秀表示担心这个没用,又要马儿跑还想少吃草,天下哪有这样的美事?

    “既有其弊,必得其利。”小栗也不纠结这个,白主天高将军远,自己当看不到就得了,这些都是小事,来之前他怕看到白主一副荒村野岭、民不聊生的破败模样,但现在看起来发展的还好,那自然就要继续压榨直秀了,自己可是带着使命来的。

    他把脸一版,“旗本崛直秀接御旨!”

    直秀赶紧屁滚尿流地爬起来,他和小栗私宴,当然他是主位小栗是客位了,但接旨就不能这么干了,他得爬到使者的下首才是——当然小栗也得站起来再转个身。

    小栗从随身带的小箱子里拿出卷轴,洋洋洒洒地说了半天,直秀的古文不太好,没听清楚,但大概意思明白了,这是要发啊,自己升官发财死老婆,呸呸,是升官发财有特权,这事闹的,这旨意早拿出来啊,吓得人家小心肝噗通噗通的。

    据小栗介绍,这是特旨,一般的幕府法令是老中们提交公方样同意后发布,但这份旨意是公方样主动提出来的,老中们也没多嘴反对,算是殊荣了。

    在旨意中按惯例表扬了直秀一番,什么赤胆忠心啦,精忠报国了,长期任劳任怨了,然后将崛家的俸禄提升为六百石,也将他代官的职位提拔成奉行,役高千石、役料千俵,私人领地就设在白主——御领好珍贵的,直秀你就在白主划片地好了,多划拉点我们也装看不见。

    而且还给直秀发了个官职,所谓京都的官职、江户的役职,扶桑一直是两头治政,比如小栗忠顺的官职是上总介、役职是御目付,这次直秀也捞到一个官职。

    德川幕府成立后,将军独揽大权,幕臣接受官职不用到京都去拜谢,而且这官职也不是皇室给的,幕府想任命谁官职通知京都一声就完事了,被任命的人也只要感谢幕府就行,对京都的小朝廷连咸鱼都不用送一条。

    但扶桑皇室流传千年,在传统的影响下,有了官职也是一件美事,直秀这次得到的是“伊豆介”,正六位下,和小栗的“上总介”平级。

    但伊豆国在东海道, 江户附近,白主在北虾夷地,这天南海北的,怎么给了这么一个官职?

    小栗知道崛家跟脚浅,直秀就是个土包子,他跟直秀讲,这虾夷地在京都小朝廷那里不算扶桑的地——五畿七道里就没有虾夷地,当时就把直秀吓了一跳,“那我现在归谁管,难道被出国了?”

    小栗仰天大笑,这朝廷的官职都是古制,当时虾夷地还是阿依努人的地盘,所以没有被计算在内,连现在松前家的家主历来都是志摩守之类的,如今的家主松前崇广就是伊豆守,和你一样,按官职论都应该在伊豆半岛待着。

    好吧,官职就是个称呼不重要,这白主奉行和白主代官有啥区别?

    区别大了!以前白主这些人喜欢自称奉行所,其实完全错误,应该自称代官所才对。

    经过讲解,直秀恍然大悟,这代官可大可小,但奉行也可大可小,比如大久保就是白主町奉行,在江户屁用不当,但加了地名奉行就抖起来了,白主奉行是幕府新设的远国奉行之一,理论上和长崎奉行、浦贺奉行一样,属于方面大员,这待遇、职责和编制都与代官大不相同。

    幕府明文规定,每个代官所只能有30人左右编制——连门卫和仓库守卫都计算在内,而直秀这个白主奉行,下属可以有与力十二骑、同心五十人,编制一下子就扩大了一倍

    多。

    而最重要的是,以前白主的役职都是临时的,也就是所谓的抱席,干到老就人走茶凉——儿子不能继承役职,这次幕府开恩,与力十二骑、同心五十人都是可以世袭的二半场,俸禄一个是三十石、一个是二十石,如果有人立了大功,那提升为御家人谱代也不是不能商量。

    说到这里,小栗瞪了直秀一眼,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之前白主代官所倒是报上来过名单,可除了直秀外的三十人都是内与力、内同心,一个正式的幕臣都没有!要搁在别人头上这就是大罪,一个居心叵测的帽子保管扣的你严严实实不透气!

    但朝里有人好做官,白主代官所的任命书是直秀老师江川坦庵先生找人写的,时任勘定吟味役的江川将文书安排的明明白白、天衣无缝——虽然文书字数不多,但其中有一条“役职人选酌情处置”,因此只要白主代官所的人头不超额直秀全都任命自己的家臣没毛病!

    但这次白主被提拔成远国奉行后,这个便宜就没有了,虽然白主啥样江户也不知道,民政依然是“酌情处置”,但编制要求就严谨起来,虽然没有明确要求白主的役员都得变成幕臣,但把待遇开出来,就不信没人动心!——二半场是可以世袭的,崛家的大部分家臣可没有这个保障!

    小栗知道这里面的花样直秀肯定懂,他看直秀脸色没啥大变化,接着又抛出了一个坏消息——白主奉行所的奉行编制为两名,暂时是一正一副,这个任免权在幕府,虽然这次没有“奉行并”上任,但以后肯定得有,白主绝对不能成为崛家的私领!

    直秀继续不动声色——之前他仔细查看了文书,看完他就笑了,这些手段他完全不在乎,因为最关键的任期没变!

    在天保年老中首座水野忠邦革新规定,要求代官十年一任——这是防止某些人不用心或者捞一把就跑,本来直秀听到自己成了远国奉行十分担心,这奉行一般是两年一任,奈奈的,自己是1850年上任的,今年1853年,就算自己干的好,再连任两次就到头了,最晚1856年自己必然离开白主,可六年时间太短了,人走政息,估计白主的一番事业未来难免经受波折。

    可直秀仔细一看,公方样的旨意比较简短肯定不会提到这个,但跟着旨意来的文书清清楚楚地写明要直秀在白主待满十年,也不知道是哪位亲这么给力!

    所以直秀一点也不担心,只要自己还在奉行这个位置待着,谁来都没用!

    直秀已经通过建立商屋把毛皮和各种赚钱的生意都转走了,白主奉行所现在就是一个空壳,没钱谁来也不行,比如大久保吧,作为町奉行他就是个内与力,也就是崛家的家臣,在幕府那里其实连正式编制都没有,役职带给他的名义收入是30石,实发一年18枚小判金,但大久保去年在商社的分红折合大约1500枚小判金,相当于2500石的大身旗本,江户来个人你说大久保是听直秀的还是听他的?只要会算帐肯定是听直秀的啊。

    小栗也觉得这些手段有些蠢,如果提防直秀还写啥“要直秀在白主待满十年”,但他从头也没想过直秀会愿意在白主常待,也没想过直秀能搞啥幺蛾子出来——白主现在有一千多人,在江户就是一个町(规划的居住区)的人口,能搞出啥来。

    他一直防备的不是直秀对奉行所相关的要求不满意,而是怕直秀失望,他觉得直秀肯定是朝思暮想想尽早回江户大展身手,这白地又穷又破,说不对啥时候鲁西亚人就打过来——见过黑船的照片后,小栗对白主的未来十分不看好,易地而处,他觉得这白主就是个坑,而且贼深!

第十章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幕府将崛家的家禄提升为六百石,也将白主代官改成白主奉行,其役高千石、役料千俵,公正地讲,这算给了面子又给了里子,所以其它的一些要求也无可厚非——其它的远国奉行所也是这样要求,并不是独此一份。

    让小栗忠顺不满意的是,公文要求“直秀在白主待满十年”,这就太荒唐了,现在真是用人之际怎么能让直秀在北地闲着,但这话他没法说,因为这事是他做的蜡,说起来太掉面子。

    原来去年大久保利济出使江户,当时向坦庵先生、小栗忠顺提起了三件事,其中两急一缓,两急是大地震和黑船来访,一缓是京都小朝廷有异动。因为没法解释消息来源,所以直秀没有上报幕府,只是让大久保转告了师友。

    事后坦庵先生和小栗仔细推敲,觉得事关重大必须上奏,江川自己就是海防挂,所以黑船来访可以不说,但“地大震”和“小朝廷有异动”有异动这个必须说,可怎么说呢?

    小朝廷的事好办,两人谁说都行,只要将最近民间的“御荫参”和“抜参”的情况如实描述就够了,可“地大震”这玩意实在不好开口——说自己做梦梦到的?凭啥是你做梦梦到,别人不行么?如果讲真凭实据,如果有真凭实据直秀还用转弯抹角,直接上报不久得了?

    两人一合计,得了,暂不上报,先在民间把这个事传播出去,这么大的事情就算没有真凭实据听到的百姓(农民)和町民也会将信将疑,各家肯定也要做些准备,如果幕府不重视,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江川和小栗两家都是根深蒂固的名门旗本,门生故吏甚多,手下的商人生意也做的蛮大,所以没过两个月,三河、远江、伊豆、相模各地纷纷有议论,说明年二月有大地震,如此消息终于传到幕府的耳朵里。

    这四个地方属于东海道,大部分属于御领和亲藩及谱代大名的领地,是幕府的根基所在,因此听到民间的议论后幕府不敢大意,老中们让相关幕臣开会拿出办法来——要是谣传别的地方有地震可以不理,但这东海道位置特殊,你不管的话万一真出事,无数人扑上来咬死你!

    这民间消息,除了直管各地的奉行、代官,负有监察之责的目付也责无旁贷,因此小栗作为御目付也参与了会议。

    扶桑诸岛自古就多地震,一般小震大家都当它没有,照样该干啥干啥,但这大地震么,是个扶桑人都会恐慌,元禄年间的大地震(1703年)可就发生在东海道一带,据说海啸夺走了十万人的生命,因此大家一听就很紧张,所以集体同意,“不管真假一定要做好准备。”

    为了表达重视,幕府不但给东海道的大名、奉行和代官都下达了命令——民间传言不好明说只好要求各地提前做准备,还让派了御目付进行监督——这位御目付就是小栗忠顺。

    当时坦庵先生和小栗在江户都被排挤的够呛,所以小栗也愿意到各地去干点实事,再说了,这谣言是自己造的,自己挖坑埋自己,含着眼泪也得好好干啊。

    嘉永六年(癸丑)春二月,豆相参远地大震。函根足柄诸山崩,小田原城坏。

    这次地震按后世的级别不到八级,也就是六七级的样子,但破坏力依然很强,房屋倒塌、地面开裂,而且扶桑都是木屋容易引发火灾,唯一侥幸的是没有引发海啸。

    震前各地都骂骂咧咧,震后自然对幕府一片颂扬之声。

    而且因为小栗坚持在二月做好准备,自然“果断”、“有勇有谋”等名声不要钱似的拼命往塔身上刷——时间点幕府在公文里没法要求,这次信了民间传言,下次怎么办?所以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小栗就是专门干这个的,对了是幕府英明神武,错了就是小栗弄权误事。

    这次

    地震因为时间判断准确、准备充分而比以往损失小的多——这个是小栗的功劳,他向来对谁都不辞颜色,在公方样面前做小姓的时候,只要你敢问他就敢喷,这次他逼着各地的负责人写保证书,如果地震没有如期发生估计小栗就得去白主找直秀作伴了。

    因为小栗干的好,公方样亲自召见了他,称赞他为“吾家之麒麟儿”——小栗家是德川家的旗本,所以将军称“我家”,倒不是因为其它不可描述的原因。

    但有人的地方就有人说怪话,再说小栗心直口快得罪的人不少,恰好他当小姓时得罪了一位奥诘儒者,人家十几年来都记得这茬呢,于是这个人说“适其时而得其地,不可过誉而伤德”,啥意思呢?这个人是说“小栗就是赶上了,有功绩不假,但’麒麟儿’就是扯淡了”。

    小栗一听就怒了,“这事你清楚还是我清楚?”因此他要求单独向公方样禀告内情。

    这也就是小栗的人设发挥了作用,他平时就不太顾及人情,想啥说啥,经常有惊人的举动,换个旁人,“你谁呀,想单独跟将军说话,够资格么?”但小栗没事,他当小姓的时候就经常做这样的惊人之举,他也不是不懂规矩,就是你让他发言,他就捅娄子,别人不敢说的他张口就来,将军家庆还就吃这一套,认为小栗有其他人没有的“忠心”——可不是么,谁敢和公方样说实话,得罪人啊。

    有大地震而损失不大,幕府还收割了一波声望,这是近年来难得的大好事,因此将军家庆还真想听听有啥内情。

    小栗都憋疯了,提前几个月预测地震这事谁信?他要求各地二月务必做好准备也是手心里攥了一把汗,只是做就做好、做到极致是小栗的信条,他也是硬着头皮上的,这事情做下来了,他开始琢磨着直秀不是啥妖怪变的吧?

    坦庵先生说这是兰学的功劳,小栗嘴上没反驳但心里认定不是,兰学要能干这个,他把自己的手吃了!后来他专门问过直秀,直秀也没法解释,就说自己在米国见到一位奇人叫尼古拉?特斯拉,堪称兰学巨擘,送了自己一架地震仪,自己回到扶桑就实验了一下,这些都是当时的实验结果。

    小栗自然不肯相信,让直秀把那啥地震仪拿出来让他好好瞅瞅,直秀说在长崎就丢了,此事就成了悬案——当年直秀归来时,小栗任长崎目付役助,在他的帮助下奉行所并没有仔细搜直秀等人的身。

    当然,公方样家庆召见小栗时这件事还没发生,小栗也搞不清楚直秀这么知道的,但他觉得事关重大,必须得跟谁说说,恰好赶上有人说他走了狗屎运,他热血上头就把这事跟公方样说了。

    将军家庆本来认为自己可能听到一些神鬼之事,但没想到造谣这件事是小栗干的——小栗还算留了一份谨慎,没把江川坦庵先生也扯进来。

    “你直接跟我说不久得了,搞些民间传言,犯禁啊。” 家庆摇头叹息,正想顺嘴再敲打小栗一番,结果一低头看到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左眼写着“不信”,右眼写着“骗人”,完蛋,忘了下面跪着这位是个直肠子,有些手段用不上。

    “算了,饶你一命,下次别这么干了。另外这直秀是何处名山哪座古刹的大德啊,怎么不召进江户城?”其实将军家庆想的是这等妖人为我所用还罢了,怎么能流落在外面呼风唤雨呢?赶紧给我抓到眼前来看着。

    小栗一听,公方样这是误会了,漏听了一个“崛”字,他老老实实地禀报“这个人就是咱们家的,现在在北虾夷地啃鱼干呢”——小栗如实禀告,一是憋的难受,二是他也不想再偷偷摸摸在民间散布谣言了,三是他和坦庵先生都想把直秀调回江户来。

    可将军家庆一听,心里就是一惊,史书上有不少这样的事,和尚倒还罢了,这武将如此真

    是可惊可怖, “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这些人往往出生在末世,带来的常常是腥风血雨,因此他对直秀动了杀心——德川家没直秀照样过,如果直秀投了别家或者自立那肯定会搞出什么大事来。

    小栗等了半天也没见公方样说话,他以为公方样是琢磨崛直秀是谁呢,他赶紧说,“崛直秀就是给西丸样治病那个。”

    家庆一听就是一愣,他一辈子生了不少儿子,可夭折的很多,目前膝下只剩下世子家祥一人成年,舔犊情深,因此对家祥的事情十分关心。

    世子家祥自幼体弱多病,当年御医都反对直秀入城给家祥看病,是自己派人查探过用了手段才让直秀入城的,家祥也不负众望,经过直秀治疗后身体大有起色,这算是自己的一件得意之事,因此记得很清楚。

    “这个直秀就是哪个直秀?”不过做大事不能有妇人之仁,此人还是杀了好。

    “正是此人,而且忠顺给西丸样献的药方也是出自此人之手。”

    小栗说的是世子家祥的铅中毒一事,当时将军后宅大奥里的女官都削眉、粉面、黑齿,少年武士也有涂粉的,这妆扮且不说,可这涂在脸上的粉问题就大了,按后世的说法含铅量太高!

    当年(1843年)直秀给世子家祥看病的时候就发现,家祥体弱除了脚气病之外还有可能是铅中毒,这个倒不是直秀医术好——他就一蒙古大夫,这个是后世论坛上的传闻,而且也很好判断。

    神经衰弱是铅中毒早期和较常见的症状之一,表现为头昏、头痛、全身无力、记忆力减退、睡眠障碍、多梦、易怒、没有食欲、性格改变,结果直秀一问,世子家祥一样都没落下,实锤了!

    当时直秀就懵了,这铅中毒的特效药他现在到哪搞去?于是他只能让家祥减少手口接触、少食咸鱼、注意饮水、多吃些含钙高的食品,隐晦地提出少抹粉、少接触抹粉的女官——不敢明说是因为说不清而且得罪的人太多。

    直秀当时也没啥更好的办法,但后来他和小栗的关系好了之后,他把此事告知了小栗,小栗一听就急了,这铅中毒其实扶桑和中华的医生早就有所总结,只不过是不知道原理罢了,于是小栗找机会就把这事告知了世子家祥——他是小姓出身,虽然不得他人喜欢但公方样和世子都对他很是亲近。

    家祥身边的人又将此事告诉了将军家庆,家庆一听就怒了,早就知道死儿子和老夫的所作所为没啥关系,绝对不是坏事干多了有报应!他立即传令,抹粉我不管,但谁敢抹粉做饭菜、抹粉接近我们父子俩谁就死!

    果然,世子家祥从此不但身体大为好转而且脾气也变得正常多了,可惜直秀见到家祥时家祥已经19岁了,中毒太深了,因此只能缓解不能医治。

    因为此事不便宣扬,说自己人把西丸样毒成这样,太丢人了!因此公方样家庆也没亲自过问过小栗,直到这时才知道都是直秀的功劳。

    将军家庆仔细想了想,这直秀还是等等再杀比较好,于是他给直秀升了官,但为防止意外要求直秀在北地待着别回江户——这地震都出来了,你回来还不召唤陨石啊!但他派小栗到白主去问问直秀,这地震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你还知道啥偏方怪病,生儿子的法子有没有,都给我交出来!

    所以,当时黑船刚走,小栗忠顺到处视察赈灾现场也刚回来,但他直接被打发到白主来了——这差事是他自告奋勇,但其实也是公方样家庆的有意安排。

    小栗在船上也琢磨过味来了,这预测地震不是啥好事,妖人来的,所以直秀要在白主待十年都是自己的功劳!因此宣旨完毕,他眼巴巴地看着直秀,你可别发脾气啊,这事不怨我,要怪还是你自己作的。

第十一章 人少钱多速来

    和历嘉永六年七月下旬,小栗忠顺以幕府“使番”兼“御目付”到白主宣旨,从此白主由代官所变成奉行所,直秀也从二百石的旗本变成六百石的旗本,役职也成了千石的远国奉行,一跃而成幕府“重臣”——当然直秀认为自己这个重臣基本处于爹不管妈不问的状态,凄凉的很。

    小栗此行有三方面的任务,公方样命令他搞清楚“直秀是怎么做到预测地震的”,而老中们和大目付则要求他看看鲁西亚人在北方是否有异动,顺便看看白主发展的怎么样、能不能在北方防御中发挥效用,而他自己则是对开国有些顾虑需要听听直秀的看法。

    因此,第二天小栗借正式颁旨的机会仔细观察了一下——昨晚宣旨是非正式的,相当于好朋友提前打个招呼,公方样的旨意当然要在“大庭广众”之下颁布才行。

    说是大庭广众,其实也不过是找个大一点的屋子,让奉行所的重要役员都旁观一下, 借此让他们感受一下幕府的威仪和恩德罢了。

    不出小栗所料,听到崛家增加了四百石的家禄和直秀有了小朝廷的官职,下面跪拜的崛家家臣都发出赞叹的声音——德川家两百多年积累的威仪和小朝廷千年的名声还是深入人心的,接着小栗又宣布白主成了奉行所,旁观人的人更是兴奋,这是熬出头来了啊。

    但小栗忠顺知道过几天这些家伙就不一定这么开心了,因为名至而实不归:

    直秀的家禄现在是六百石,以前是二百石,看起来多了,可以前是崛家从幕府领米,现在直秀被赐予了白主的封地,崛家反而要每年上缴两百四十石稻米——领地都实封给你了,俸禄当然是自理了,上贡也是必须的。

    其实这两百多石稻米直秀也不用出,白主奉行是千石的役职,而直秀家禄才六百,这差价是四百石,按道理幕府应该给直秀补上这个缺口,四百石实发也就是两百四十石稻米,所以这一进一出恰好相抵——这可不是巧合,有聪明人计算过。

    现在白主能从幕府拿到的收入是两笔,一个是役料,另外一个是御家人的扶持米。

    “白主奉行役高千石、役料千俵”,俵就是米袋子,一般幕府的一俵大概是一石的六成左右,役料千俵就是白主奉行所每年的经费,不够的话你自己想办法,反正幕府就给这么多。

    至于与力十二骑、同心五十人,按照与力三十石、同心二十石计算,折合米一千三百余俵,这个计算就更复杂了,如果这些人从直秀的家臣都转为幕府的御家人,那这米是幕府出,如果有人还继续保持内与力和内同心的私臣身份,那这笔钱直秀自己出——当然,直秀可以从役料里出,或者从奉行所管辖之地搜刮,反正名义上幕府是不管的。

    但江户里白主这么远,运米或者运钱来太扯淡了,所以白主奉行所御家人的扶持米还是在当地发,白主不产米那就发钱,这笔钱从奉行所每年要交纳的供奉里扣——奉行所是管理领地的,既然是御领难道不应该向幕府上缴收入么?

    御家人的扶持米由白主奉行所发,之前提到的役料千俵同样如此,整个算下来,相当于幕府画了个豆包,奉行所自己做这个豆包再给自己吃,而且不只如此,白主还要多做几个豆包上缴幕府——这种变化是因为勘定所突然发现白主有钱了。

    三年前直秀被任命为白主代官的时候,幕府给了一条船——直秀从海外带回来的白主丸、三井扎金票一千两、几把铁炮、弓刀,当时交代的很清楚,五

    年之内幕府不会再拨款给白主,同时白主在此期间也不用上缴收入。

    可如今老中们后悔了,明显当年判断有错误,去年白主主动上贡了八百张海豹皮和北虾夷地特产的名贵水獭皮三十张——其实是一千张海豹皮,有两百张被勘定所要走私分了,这些毛皮折合黄金八千余两,而今年白主又上贡了千张海豹皮折合金五千两,就按金五千两计算,四公六民,这白主当于一万二千石的领地,况且以己度人,白主总不会把收入都交上来,最起码贪一半,这北地雪坑其实是个金洞啊!

    因此这才有了代官所变奉行所一事——公方样当然可以提拔家臣旗本的俸禄,但奉行所属于民政,这是老中们在管,因此这次实际上是将军给了直秀家禄和官职、老中们借机把白主纳入了正常管理。

    本来勘定所给的白主石高定额是两万五千石,但老中们一看就怒了,“蠢成这样没法医治了”,这北虾夷地以前一直是委托松前家代管,你给白主定个两万五千石,那按惯例需要对松前家赏赐领地进行补偿,两万五千石的石高你说给松前家多少合适?

    回去后几个勘定奉行一合计,那抹去了零头好了,定个五千石的石高,同时免去白主的米供,要求其每年进献特产——海豹皮一千五百张,这个方案怎么样?

    其实从去年起勘定方就盯上白主了,但当时幕府上下都在准备如何应付米船来访,而且勘定吟味役坦庵先生也为学生搅合——勘定吟味役虽然是副手,但有个重要的权利,勘定吟味役不签字勘定奉行的公文就无效,再加上勘定所的各位大人也没想好,到底是让直秀私下里多送点毛皮好呢还是把白主的石高定得多点好,所以这事都拖延下来了。

    但这次明显拖延不下去了,赶紧再定个数量好了,公文呈上后老中们一看“五千石的石高”、“每年进献海豹皮一千五百张”,大笔一挥,将石高改成三千、海豹皮数量改成两千张,就这么着吧,如果白主有困难不是还可以叫么?不叫谁知道白主到底收入了多少。

    因此小栗忠顺知道这次自己实际上是给直秀放血来了,“给钱的手在上,拿钱的手在下”,当年幕府只给了金一千两,这次要这么多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但他是使番,为难也是出面的自己为难,所以他一边在心里骂勘定奉行坑爹,一边也知道自己的腰杆子不硬,对白主不太出格的事情也只能装看不见——总不能压榨别人的时候还同时骂别人做的不对吧?

    所幸,昨天晚上直秀给他交了底,说白主特产颇多,这些上缴可以支撑,既然领头的直秀都答应了,想必下面也不会出啥乱子,所以今天小栗公开宣旨的时候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也淡定的很——就是他心里活动的比较厉害,感觉这为政之道实在是高深莫测,自己要学习的地方还是太多!

    当众宣旨结束,剩下的几天小栗就带人在白主到处走动。

    虽然那什么地震仪是丢了,但好歹有个搪塞不是,而且英子也给了他一本《育儿秘术》,如果真有用,想来公方样也能满意——将军的儿子就剩下西丸样家祥一根独苗了,而世子光开花不结果,连个公主都没生出来,所以真能生个儿子出来小栗敢打赌直秀的前途不可限量!

    白主就是个巴掌大的地方,充其量就是个大点的村子,因此不到三天小栗就走遍了。

    看完之后,小栗是既放心又失望。

    放心是因为他知道米人的咸亨洋行和直秀是有所勾结的,他怕到白主一看,

    嚯,街上走的是金发碧眼的西洋人,码头上停靠的是黑烟滚滚的南蛮船,那他作为谱代家臣,和直秀的交情再好也得上报,立马好事变坏事,这新鲜出炉的白主奉行伊豆介立马就成了反贼一名——光想想就觉得讽刺。

    失望是白主可看的就是军械和几间工厂,他都转过了,也就那样:

    军械么,就是几门3英寸线膛炮、两三百只后膛来复枪、短铳几十只、水雷若干,这些虽然违禁,但幕府让直秀顶在最北面却只发了十几把铁炮弓刀,这事实在说不过去,人家买点武具怎么了,再说也没向江户伸手要钱,真翻起来也是违反法令但符合人情的事——鲁西亚人就在北面,人家直秀总不能坐着等死吧。

    黑船来访改变了很多事,小栗没发现,如果在黑船来访前他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直秀阴蓄私兵的,但现在么,他觉得只要数量少一点完全可以接受——再少了鲁西亚人真打过来怎么办?

    几间工厂么,说是工厂,其实也简陋的很:

    制衣制鞋厂唯一可说的就是用了西洋的缝纫机,冒黑烟的几家工厂就是一个水泥厂、一个小炼铁所、一个什么煤气厂还有一家军械厂,看的出来都是新建的,基本都在试运行,哪个煤气厂更搞笑,说是生产煤气其实就是生产焦炭,也不知道这“气”字从何而来。

    看完之后,说实话小栗很失望,冒着天大的危险勾结米人就搞了这些乱七八槽的东西出来,看样子直秀这几年光想着怎么捕猎海豹赚钱了,发展兰学产业是指望不上他了,还是需要江川坦庵先生和自己在江户大展拳脚。

    既然犄角旮旯都看过了,那逛逛街市也是好的。

    小栗忠顺走在路上,越看越满意,现在看,这白主的地还是幕府的御领么,虽然衣着奇特、发型怪异,但满大街的都是和人么——不对,这满眼望去,鹰鼻鹞目的阿依努人也不少啊,而且更多的是矮小健壮的什么赫哲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三天光琢磨直秀这点家当了,居然忽略了白主现在的丁口结构,自己真是失策失策——小栗也无法埋怨直秀,直秀和大久保之前就说要给他仔细讲解白主的情况,是他自己说“让我自己来”、“亲眼所见方为事实”,结果就是人家没瞒着你但你自己非不听。

    见小栗询问“赫哲人怎么这么多”,直秀也害怕幕府一点准备都没有,所以他就一五一十地跟小栗说了,白主去年将鲁西亚人在乌龙江口的据点都拔了,顺便运回来一千多赫哲人。

    小栗一听运回来一千多人就知道自己想差了,根本不是鲁西亚人骚扰白主而是直秀发兵主动袭击别人!

    第一天夜宴的时候,直秀就跟小栗说白主和鲁西亚人有冲突,但小栗听直秀说没吃亏所以也没细问——当时要谈的事情太多,直秀还追问黑船之后江户的情形,哪里有时间说这个。

    而且小栗也回想起来了,去年大久保在江户就含含糊糊地表示“鲁西亚人可能在秋季南下,甚至袭击浦贺”,今年泽村惣之丞也表示“米人的黑船来了,那鲁西亚的炮舰还会远么”,加上白主曾经上报说巡视北虾夷地多次,这里面的水现在看起来浑的很啊。

    这鲁西亚人一直是幕府想象中的大敌,文化年间(1804年—1813年)双方还在虾夷地兵戎相见,现在米船来了,小栗非常担心鲁西亚人南下,因此一听就再也不逛了,你俩赶紧和我回奉行所,把这里面的事情好好讲讲。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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骄者难久,恰似**一梦;猛者遂灭,如同风前之尘。江户时代的幕末风暴中,穿越者在苦苦挣扎。扶桑镜梦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扶桑镜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扶桑镜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