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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MerlinCahrin     扶桑镜梦txt下载     扶桑镜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二章 约法三章

    嘉永六年六月(1853年7月)的米国黑船来访,对扶桑的影响非常之大,按欧罗巴诸国的说法,“小心翼翼精心保管的木乃伊,在接触到空气之后迅速腐朽损坏了”,而当时的扶桑和幕府上下并没有这个认知,只是沉浸在举国若狂的氛围里,而风暴的中心就是将军驻跸地江户。

    如同自然界的风暴眼一样,尽管在江户幕府和市井的议论日趋热烈,但反而是远离江户的地方反应更为直接,就如同白主的小栗忠顺和直秀现在这样。

    在讲解过沃依德屯伏击战和庙屯之战后,小栗开始亢奋起来,“鲁西亚人没有报复?”

    “至今还没有。而且今年春天在庙屯也没有见到鲁西亚人的踪迹。”

    “按你的说法,这鲁西亚人明显是色厉内荏啊,谁能想到他们在北地只有一只小小的战船队,七艘对吧?今年如果是鲁西亚船闯江户湾就好了。可惜,甚为可惜。”

    看着小栗眉飞色舞的样子,直秀、大久保和福沢谕吉三人面面相觑,面前这个少年有为的幕府重臣是得了癔病吧,直秀明明说的是依据鲸海北部及北海的冰封期进行的偷袭,而且对手还是小股人马,这有啥可高兴的——对手是庞然大物,损失不到两百人,一根毫毛而已。

    吧唧了几下嘴,小栗终于从各种幻想中挣脱出来,这是因为直秀将一个地球仪怼到他脸上,看着大大的一个圆球上一个小小的扶桑,说是个小点有些埋汰人,说一小旮旯恰如其分,顿时他啥豪情壮志都没了。

    接下来,直秀给他仔细分析了一下形式,今年鲁西亚就会入侵多瑙河流域,接下来就是克里米亚战争,这场战争只要一开始鲁西亚人就无暇东顾,同时北米的阿拉斯加爆发了淘金潮,也牵扯了其精力,所以正常的话,3年内鲁西亚人应该对幕府构成不了太大的威胁。

    小栗听的眉开眼笑,拿着地球仪一顿比划,他倒不是完全相信直秀,但好话人人爱听,再说直秀是个妖人,在牛皮没吹破之前还是比较有说服力的。

    “但是”,一听直秀说“但是”小栗就牙疼,这好话说完就轮到坏事了,直秀告诉小栗,鲁西亚人在北面没大船但西面有啊——“鲁西亚皇帝在听到米人要来扶桑的消息后,派战船从欧罗巴启程,算算日子,鲁西亚人的船只可能已经到长崎了。”

    看到小栗担心的样子,直秀告诉他别怕,这鲁西亚人和米人不一样,米人的太平洋航线需要扶桑做避风港或补给站,鲁西亚人没啥生意要用到扶桑,挑事的都是一些野心勃勃企图建功立业的贵族,所以后劲不足,只要拖下去即可——克里米亚战争打起来鲁西亚人自然就消停了。

    限于科技水平,当时的地球仪就是个大概,很多地方都有错误,直秀这个地球仪也一样,底子是从米国来的,直秀就是把鲸海北部更新了一下。

    小栗瞅了半天,问直秀“鲁西亚人到底在这个什么西伯利亚能发动多少兵马?”

    “两万人,马匹另算。”——扶桑此时有个习惯,经常把战马也算进战力里,有的还把一匹马计算成两个足轻,所以直秀必须解释清楚。

    听到两万人,小栗倒吸了一口冷气,直秀刚才给他介绍山川地理,特意说明了季风、洋流和冰封期对北虾夷地地的影响,所以小栗一听就急了,间宫海峡在冬季可是整个冰封的,这两万人踏冰就能上了桦太岛,白主男女老幼加起来才一千多人,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吟完定场诗,直秀继续给小栗解释,只有鲁西亚人疯了才会这么干——光后勤就能拖死它,而且北虾夷地是东西两条山脉,即使上了岛也不打不到白主来,白主在中南部,恰好被两条山脉挡的死死的。

    而且堪察加半岛也拿不出这两万人来,鲁西亚真

    要大兵压境,得从伊尔库茨克省出兵,这一路穷山恶水的,走陆路十停得去个七八停,走水路这乌龙江中下游可还是唐人的——直秀这是给小栗解释为啥他要出兵庙屯。

    “唇亡齿寒么,我懂。”小栗忠顺琢磨了一下,“难道不能携手唐人共抗鲁西亚么?”

    一旁的大久保有点不耐烦了,好奇宝宝是吧,因此他来了一记狠的,“若高丽使者渡海前来,邀约扶桑共抗西洋,幕府如之奈何?”

    小栗忠顺一听秒懂,“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所以这远东国度锁国的非常多,以己度人,西洋人多次跑到扶桑来说我们通商吧,幕府以前是一个字“滚”现在也是一个字“拖”,所以联合是不可能轻易联合的。

    直秀在一边急了,大久保你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是吧,我还指望好朋友小栗回江户给我拉幕府的赞助呢,因此他赶紧递了个梯子,“要谈,这个思路好,今年太晚了,明年一定派人去拜访唐人将军。”

    事关重大,小栗才不管别人怎么看,他沉思良久,低头向直秀拜了一拜。

    直秀当时就惊了,他赶紧还礼,自己这位好友不会让自己兵发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吧,这个直捣敌人老巢确实爽,可惜我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家国多舛,正是豪杰奋勇之时。今日与吾兄约法三章,望勿相负。”

    过去两人交往,其实小栗的态度一直高高在上,只不过直秀是挂壁,所以也没吃亏,算是打了个平手,但今天小栗称呼直秀为“吾兄”,这态度可不是一般的恭敬,想必下面的“约法三章”没一件是容易做到的,但这些年来小栗对自己恩惠甚多,因此直秀不顾大久保频频使眼色,正容相待,准备如果要求不太离谱就答应了。

    “西洋人不得久居白主,咸亨洋行需全力扶助幕府,直秀你不得加害幕臣。”

    说完,小栗忠顺紧紧盯着直秀的眼睛,你我相交一场,到底交情是深是浅就看这一次了。

    直秀听了以后,觉得人家的要求还是比较有分寸的:

    “西洋人不得久居白主”,这条要求是让直秀别过分勾结外人,不得久居的意思是住几天、住几个月甚至一两年都行,但你不能抛下幕府和外人结盟,连时间都没限制,这条其实不过分。

    第二条“咸亨洋行需全力扶助幕府”——人家小栗忠顺也不是白吃这么多年大米饭的,虽然没有真凭实据,但你白主仓库里的铁炮和大筒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而且你白主对西洋诸国的信息比幕府还及时全面,肯定是有外人支持,联系到白主和咸亨洋行的种种诡异之处,傻子都知道有问题。

    说起来这几年米人的咸亨洋行想幕府所想、急幕府之所急,地位在江户不断提升,幕府现在已经有点离不开它了。

    就拿铁炮大筒来说吧,兰国商馆要么推辞要么提供的都是些疲敝之物——兰人说“我冤枉啊,送来的不能说是最好的吧,但也不是最差的,总比你幕府的东西好啊”,但“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咸亨洋行提供的都是直秀等人苦心孤诣搞出来的最新款,两边放在一起比较,知道内情的幕府役员就没有不骂的。

    而且咸亨洋行的要价非常之低,兰物的价格平均是兰国商馆的一半,军械的价格更是只有对手的两成。

    这新人比旧人强多了,要不是咸亨洋行是商人而另一方代表一个国度,幕府一直担心咸亨洋行干不长久,否则都有停了兰国商馆贸易特许的心思。

    俗话说“看破不说破,看透不点透”,小栗忠顺真是幕府的大忠臣,这种事装糊涂就好了——直秀勾结咸亨洋行难道还能少了他一份好处,说破了平白多担一份干系。

    第三条“不得加害幕臣”,白主无法无天的,这是小栗特意给直秀加了个镣铐。

    别人不懂小栗可是

    做过长崎目付的,和兰国打交道的时候多了,这西洋兵马对阵扶桑武士,说以一敌十小栗都敢信,历数幕府和诸侯,他觉得就长崎御藩的佐贺锅岛家能和白主比一比,其它的恐怕都是样子货——这里面包括幕府的常备军大番组,小栗做过小姓,对同僚还能不了解么,一个个吹的山响,抱着什么家传秘技不放,这都什么年代了谈秘笈,说落语么。

    直秀以少胜多——其实白主是以分叶摘花之计让对手分兵两处,而且还伏击、偷袭花样百出,但扶桑兵法还就推崇这个,打赢就是道理,以前小栗专门查过,文化年间扶桑和鲁西亚又不是没对过阵,十打一还被打崩的例子可不少,虽然春秋笔法一带而过,但瞒不过明白人,所以小栗对白主的战斗力十分看好。

    况且他和直秀交往多年,对直秀的脾气十分熟稔,鲁西亚人最多能动员两万人,那直秀一定会千方百计搞个一万四足轻出来,虽然小栗不知道直秀想怎么搞,但他能肯定搞不出这些足轻直秀肯定睡不好。

    可如果直秀有一万四西洋兵,那幕府要动员十万人才能压的住,太平年间这不算事,可关键是现在不太平啊,万一直秀想不开,那还不闹个天翻地覆啊。

    所以必须未雨绸缪,小栗准备回江户就跟幕府申请派人到白主掺沙子。

    但这人到了北地,根基全无还不是任凭直秀搓圆搓扁,一个暴毙或者失足落水而死,来两个死一双,屁用没有,因此必须提前打好招呼,小栗相信看在自己的面子上,也看在白主离不开江户扶持的情况下,直秀承诺了,这来的人就不会出意外。

    “西洋人不得久居白主”、“咸亨洋行需全力扶助幕府”、“不得加害幕臣”,直秀沉吟了一下,扣字眼没意思,深浅双方心知肚明,因此他一口答应了下来。

    在场的一共四个人,除了小栗、直秀还有大久保利济和福沢谕吉,这两人在一边都看傻了。

    福沢谕吉今年十九岁,他十一岁就拜小栗忠顺为师,跟着小栗东奔西走也是吃过见过的,但他今天还是被震惊了,御目付对远国奉行,一个擅开边衅把鲁西亚人安排的明明白白的,另一个直接同意对方可以搞密贸易但不要搞的太过分,这重臣之间玩的真花,真是活久见啊。

    谕吉光顾着感叹了,可二十四岁的大久保不干了,这白主可不是直秀一人的事业,多少人都拎着脑袋跟直秀冒险,因此他在边上补充了一句:

    “咸亨洋行为米人所开,崛殿尽力而为;外人如不害殿下,白主亦不害人。”

    大久保说完后,本来挺严肃的两人都被逗笑了,“承诺就是用来违反的”,这“约法三章”一提出来,小栗和直秀的交情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以后相处时,治政盟友的考虑要排在朋友之前,而且空口无凭,两人都要调集力量保证对方守约,所以大久保说什么“尽力而为”和“人不害己,己不害人”屁用不当——没有实力这约法三章根本无法保证,而有了实力自然是你好我好。

    因此小栗理都没理大久保,他见直秀答应的痛快,也把自己的条件亮出来了,“嘉永五、六年,有西洋海匪寇北地,白主代官奋起反击,将士用命、百姓亦踊跃相助,缴获甚多。”

    就这么轻飘飘的一段话,就将奉行所与鲁西亚人之前的争斗和西洋军械及器物都洗白了——当然也不算全白,如果直秀扛不住鲁西亚南下则万事皆休,但只要不是山穷水尽,白主就可以拿御目付小栗的这句话做盾牌:是和鲁西亚人打过仗,但这是反抗入侵不是擅开边衅;奉行所是有些西洋军械及器物,可这是缴获来的,啥,密贸易,你哪个眼睛看见了,胡说八道小心我告你啊。

    当天晚上,直秀和小栗两人喝的酩汀大醉,直秀二十八、小栗二十七,两人彻底和过去告别,从此扶桑少了两个热血弱冠、多了两个翻手为云覆手雨的枭雄。

第十三章 冰山的全貌

    嘉永六年七月底(1853年9月初),幕府使番小栗忠顺在视察后迅速离开白主,整个行程没超过七天,但影响非常深远,至今白主以远国奉行所的身份正式登上了幕末的大舞台,一跃成为和虾夷地的松前家并立的北地两极。

    可怜的泽村惣之丞,出使完江户又要继续带着白主丸护送小栗去松前,之后还要再送他回江户——因为“大船建造禁止令”,幕府也没有大船,千石货船速度又慢,小栗离开江户的时候是征用了纪伊国屋的四条辩才船北上,但他归心似箭,所以航行缓慢的四条商船他也不管了,让直秀派白主丸给他。

    泽村惣之丞是真心不愿意再去江户,倒不是怕累,而是小栗和直秀串通,捏造了过去两年里鲁西亚人多次入侵的“事实”,这次小栗作保,那幕府肯定仔细过问,这被查问的倒霉差事就落到自己脑袋上了。

    虽然白主之前未雨绸缪,在历年公文里都写了有几次南蛮船骚扰,但结果都是顺利驱逐,而且自身损伤甚微,但这次不一样,白主要正式洗白,将部分西洋军械及器物公开,所以难度不小,所以泽村必须把口供先背熟了别给小栗添乱——小栗是御目付,一般情况下作为监察官他认定的事实幕府就得认,但幕府万一不认反而说白主之前的奏报轻描谈写、隐瞒事实这么办?所以小栗这个背书也是冒了风险的。

    小栗怎么搞,直秀关心但不担心——担心也没用,只是在上缴的十几条滑膛枪、几台缝纫机之外,从库房里提了三千枚小判金装上白主丸,而且还给在江户的纪伊国屋利八写信又借了两千两黄金,这些都是咨询费——考虑到白主只是展露小部分实力,所以五千两金不少了。

    送出去五千两黄金,那实际上白主有多少家底呢?

    直秀和大久保都没和小栗说实话,因为事实非常惊人,经过三年的苦心经营,尤其是今年的扩张,白主虽然人口还是短板但其它方面发展十分迅猛:

    1850年11月初,直秀带着一条船和十六个同伴到达白主。同时,米船鹦鹉螺号也在船长约翰.布莱恩的带领下尾随而至。

    要不是米船送的军械,直秀和小伙伴当年就得在阿依努人部落的突袭下全灭。而且直秀还从米船上得到了一万枚鹰洋,当时幕府给的一千两金只剩下了一百三十两和六百余贯铜钱,没有这些鹰洋支撑第二年夏天白主就得当场破产。

    1851年4月,江户的纪伊国屋在小栗忠顺的命令下、喜事重屋在枣屋组的要求下、土佐高知的才谷屋在龙马的恳求下,给白主送来了第一批移民和大量物资,但当时白主仍然处于入不敷出的状态,当时窘迫到什么程度呢?勘定头井上源三郎在5月到松前修船时曾在松前家武士的冷嘲热讽下借了金两百两。

    这种凄惨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当年的7月才结束,在当月的海豹岛大捕猎中获取了将近两万张海豹皮,折合小判金6万余枚,从此白主的财政才扭亏为盈。

    1851年九月初,米船再次来访,当时在知床半岛捕猎了十几条鲸鱼、在海豹岛也收获了一万多张毛皮,相当于又收获了小判金4万余枚——其中白主占了3万左右。

    但赚的多花的也快,最重要的是扶桑市场太小,大部分毛皮只能委托咸亨洋行出售,所以当年得不到现金,白主依然还是纸面富翁,当时白主发行纸币白主札回收鹰洋,还是靠直秀讹了萨摩藩金三千两做本金。

    但这三千两黄金也没留下,1852年5月家乐屋长次郎到松前藩按“场所请负制”承包运上屋,把这三千两也卷走了,幸好当时没人挤兑白主札,不然好不容易回收的鹰洋就又要出场了。

    在扶桑市场,白主一直是略微出超,也就是挣不了什么钱,这是因为白主的拳头产

    品是毛皮和鲸油,这些货物在扶桑的市场有限所以挣不到大钱,奉行所就是拿这些来抵账日益增多的粮食、生铁、杂货及日用品输入。

    而且为了鼓励一向支持白主的几家商人,奉行所让利的幅度相当之大,这也是白主在扶桑赚不到钱的主要原因之一。

    等白主的仓库真正有了钱是在1852年9月之后,当时咸亨洋行的船再次出现,结余了以往的账目和本次购物款项后,咸亨洋行应该给白主24万美金也就是大约6万枚金小判,但米人到哪里搞扶桑的金小判去,因此根据之前的约定,提供了大约22万枚鹰洋,重约5.9吨。

    小栗忠顺看到的炼铁所,其实以前就是铸币所,直秀等人偷偷把鹰洋融了铸成幕府的丁银,因为扶桑的金银比是1:5到1:6之间,而海外的这个比值是1:15,白主用银来换金,然后通过咸亨洋行再兑换成鹰洋,利润十分可观,堪称暴利!——这个金银比的重大差异在直秀1949年归来的时候已经提醒过幕府了,但不知为何幕府没有任何明显的动作。

    但因为干了还不到一年,白主和别的地方贸易量也不大,而且为了不露马脚在大宗交易时还是易货为主,所以至今吸纳的黄金还不多。

    1852年9月,通过捕鲸和猎杀海豹,白主又收获了相当于7万枚金小判的利益。

    两艘捕鲸船挣了大约9万美金,其中白主分了一半,大约1万两黄金。

    同时还收获了两万多张毛皮,这是6万多枚小判金,绝大部分都落入白主的口袋——以前白主船少必须依赖米船捕猎海豹,但此时白主有了1艘飞剪船、2艘战舰、3只辩才船,所以米人就只能挣个人工费辛苦钱了,当然咸亨洋行收购了大部分毛皮,日后贩卖自有丰厚利润。

    当时,白主账目上结余九万两千余两黄金——本来结余了十三万两,可白主养的人多,比如大久保自己一年就要拿个一千五百两,直秀比他还多,再加上各种货物输入,所以耗费惊人,另外白主买了两艘蒸汽内河战舰,虽然吨位小但一艘也是八千两金。

    至于其它方面的收入,因为人少,北虾夷地的渔业在钱屋撤走之后就萎靡不振,还是去年苦心经营下才有了起色,但也挣不到啥钱,1852年勉勉强强算打了个平手,落下来的就是渔具、渔船和运上屋。

    至于商业交易,白主一直是十抽一,而且为了鼓励输入,运进来的货物一个铜板的税都不收,而以前输出的货物也收不到什么税——占大头的毛皮和鲸油都是奉行所的,自己抽自己的税?没听说过。

    农业么,白主鼓励开垦荒地,不但免除了十抽一的地租,有时还得提供廉价的种子、免费提供耕地的马匹,还得派人指导,因此每年还要往里贴钱。

    到了今年,也就是1853年,白主的商业才繁荣起来。

    大久保和直秀算过细账:

    家乐屋在东虾夷地的一处海边运上屋和4个内陆运上屋,这个还要持续投入,尤其是石炭的开采,总体上怎么也要补贴个三四千两黄金才能堵上这个窟窿,不过这个钱要家乐屋自己出——家乐屋没钱就跟广大股东融资好了,但抽税也别指望了,能抽个一百五十两?也就这样了。

    北虾夷地的开发,如今是以奉行所的领民为主,只能抽点商税,十抽一能搞个四百两金就差不多了——这里面还包括小石炭矿的一百两税金。

    至于农业,估计今年秋收后在产量上能自给自足,这个一个重大的成就。

    以前白主是靠着咸鱼干、海豹肉干加输入的粮食顶下来的,秋收后白主最起码土豆管够,小麦、玉米、蜀黍也能当主食了,至于稻米么,想吃还得靠输入,但毕竟不在外面采购

    大家也饿不死了不是。

    成就归成就,谈到税收就悲催了——农业是白主的扶持产业,奉行所不但不能抽税,还要补贴,估计至少补贴个一千两黄金。

    不过以前来白主的商船里,一小半是运输移民的,一半是运输粮食和杂货的,剩下的才是运输石炭、生铁的,等今年秋收后,运力就能空出来不少,相信商业还会再上一个台阶。

    至于主要收入么,还得靠捕猎海豹和鲸鱼。

    1851—1852年两年里,白主在海豹岛得到了5万多张毛皮,海豹的数量大为减少,估计今年再捕杀一万只就必须收手了,但从海豹岛往北,沿岸还是有不少的海狮、海狗、海豹栖息地,就是费点事而已,估计再搞个一万张不成问题——如果没有直秀,鲁西亚人在1852-1855年光在海豹岛就被捕杀了十万只海豹。

    虽然这个收益都归属于中村学次郎建立的新商铺“喜梅屋”,但能抽税两千张毛皮——正好是上缴幕府的数目。

    至于鲸鱼么,看样子知床半岛还能顶几年,这个是和咸亨洋行的捕鲸船分账,也挂在“喜梅屋”之下,白主能抽个两千两黄金的税。

    综上所诉,1853年白主奉行所的官面收入是8450两黄金,咋看起来不少了,按四公六民计算,相当于两万石领地的收入,可支出呢?

    今年白主的预算总支出是78,585枚小判金。

    这一进一出差距将近7万两黄金!

    想当初,在年初的共议会上,听到这个支出数字的各组头、番头群情激奋,破口大骂大久保利济穷兵黩武——因为其中军势费用占比59.0%,甚至有人提出将捕鲸和海豹皮毛的商税提高,但捕鲸和海豹皮毛生意当时被转交“喜梅屋”经营——中村学次郎建立的商社,在座的番头和组头们都在商社中投了钱、占了股份,于是调高原本10%的商税的提议很快消失了!

    面对大家的质疑,当时大久保唯有苦笑,还是直秀亲自出马解释,他说自己发现了一个金矿,扣除开采费用后一年可以收入相当于14万枚天保小判金,因为利益重大这个金矿还是官营,这样白主一年的年收入可以达到152,341金,但是因为还没正式开采,所以不能写入预算案中。

    对此大家纷纷恭维直秀,“这有什么不能写的,先生做事谁敢质疑。”仿佛刚才群情激奋的是另外一群人似的。

    于是预算案(支出)顺利通过,其中各部分占比:教育8.7%、医疗3.6%、军势59.0%、奉公人俸禄4.1%、行政费用0.2%、基础设施建设4.3%、上缴幕府9.5%、补贴农业1.3%,备用金占比9.1%,总计78,585枚小判金。

    之后备案的预算案(收入)是152,341金,商税5.8%,农税0,特别收入(金矿)94.2%。

    当时白主的结余是7万2千两黄金,即使直秀的金矿泡汤,还是刚好能覆盖掉其中的差额7万两——不过到时直秀的威望动摇,白主未来的走向就不好说了。

    按照1853年初的预算,不算民间收入,按天保小判金计算,白主奉行所一年收入152,341金,一年支出78,585金,年初领民为2900余人——其中原和人801人、原赫哲人1100多人、原阿依努人1000人左右,常备军180人,预备军1400多人(全体成年男女),到年底蒸汽内河战舰会达到4艘,因此小栗忠顺在白主看到的只是冰山的一角!

    而且幕府估计的白主相当于两万五千石的石高更是差的离谱,白主的发展畸形,按人口算只是三千石的领地,但按经济算,白主相当于38万石的大名!

第十四章 到了齐昭自由翱翔的时刻

    嘉永六年秋风月中旬(1853年9月下旬),风尘仆仆的小栗忠顺刚赶回江户就听到了一个噩耗,德川家第十二代征夷大将军家庆居然薨了!

    身为世代效忠德川家的旗本和被家庆信任的幕臣,小栗听到消息后大惊失色,这,这是怎么回事?我离开江户之前还觐见过公方样,虽然主上身体不适,但看起来精神还是好的,怎么突然就离世了?

    原来在米国黑船离开的第十天,和历六月二十二日,将军家庆因病情加剧突然去世——尽管在这之前的家庆就有病在身,但一直到临死前的几天依然可以接见臣子,所以广大幕臣根本没有意料到这一点,这其中就包括老中首席阿部侍从。

    公方样家庆本来已经六十一岁了,在这个年代就算高寿,去世也不奇怪,但这次据说又是御医出了问题,好像又误诊了,听说阿部大人把好几个御医都抓起来了,但到底是不是这个原因,谁也说不清。

    过世的公方样算是解脱了,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面对眼前的难题。

    本来,在黑船离开之后,受到极大震动的幕府立刻开始了内部的讨论,米人提督佩里声明翌年他会到长崎接受幕府对国书的答复,那我们应该怎么答复呢?

    除了兰国,之前西洋诸国的历次来访都被幕府婉拒了,甚至对使者带来的国书也看都不看,但这次迫于无奈接受了国书,如果一口拒绝的话,米国蛮子会不会动武呢?——十一年前的中华英吉利南海之战殷鉴不远,一旦动武结果可未必能如人所愿啊。

    其实,幕府现在的处境可是比直秀原本的世界好多:

    首先,因为咸亨洋行和兰国商馆互相佐证,幕府并没有将米船来访的警告当成是夸大其词,因此提前做了一些布置,既避免了措手不及,幕府中枢也没有因疏忽受到朝野各方的指责。

    其次,品川台场在第一次黑船来访前就建好了——尽管浦贺水道两侧的台场没建好,而且配备了西洋大筒,因此面对黑船闯入江户湾,虽然幕府很惊慌,但毕竟还是有防御的手段——顶不顶用另说,因此,既没有造成幕府上下的极度恐慌,也没有因为惊慌失措而导致诸侯和民间的轻视。

    还有,因为对米人及西洋诸国更加了解,所以将军和老中等重臣没有自乱阵脚更没有病急乱投医,因此也没有给水户老藩主德川齐昭和其他有心人太多的机会,所以幕府尤其是老中们依然对外保持着高贵冷艳的姿态,而不是内部就自我怀疑、自我分裂了——其实已经出现了苗头但并不严重。

    另外还有一个出彩的地方:

    虽然九个海防挂的多头治政让人诟病,但毕竟统合了内部不同的派系,而且也给老中们留下了缓冲的余地——黑锅毕竟可以先让海防挂们背一背么。

    而海防挂们也算不负众望,在本次黑船来访中虽然有反应迟钝的嫌疑,但毕竟事情还是平平安安地落地了,虽然接了国书但那也是为了江户城的安危么,无可厚非。

    况且米人发炮示威后,海防挂们不是还以颜色了么,也开了几十炮,场面上有来有往,谁也不能说幕府软弱——在与海外交往时,出于自尊心、荣誉感也好,出于安全感也罢,表现强硬往往能获得赞誉,而退让则往往召来怀疑和批评,古今中外莫不如是。

    所以黑船走后,以老中为首的幕臣感觉还是不错滴——虽然只是马马虎虎过的去,但这些年不就是这么过

    来的么,你能你上啊。

    但公方样家庆这么一薨,事态就往另一个方向转化了。

    说一千道一万,老中们和其他重臣一样都是臣子,在臣子之上还有一门众呢,人家才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平时臣子可以扯将军的虎皮号令幕府,现在将军挂了,那在这个德川家存续的重要时刻,还得看一门众的。

    此时老中里也不是没有一门众,松平乘全、松平忠优两位就是,但一门众也有远近之分,这两位虽然是顶级幕臣但在德川家内部却是不起眼的角色——家天下就是这样,等级制度异常严格,是个人就得分个高下才行,而且还得从多个角度不同姿态来分。

    德川家的一门众由高到低是御三家、御三卿、亲藩——虽说御三家和御三卿到底孰高孰低有争执,但争执也是人家德川家内部的事,外臣总没有插嘴的余地。

    可怜的是,松平乘全、松平忠优两位虽然是亲藩大名,但你一听“松平”两字,就知道是德川分家,要真亲近的话,苗字肯定还得是“德川”啊。

    将军家庆这一死,德川家的亲藩就都跳出来了——不跳出来不行,幕府传承两百余年,亲藩、谱代大名、旗本之间争权不休——外样大名表示我就看看啥也不说,但这亲藩占上风的时候少,近年来更是只能在将军继位前后抓紧蹦哒几下,既然赶上了好时候,自然要显示存在感。

    但为啥亲藩近年来只能在将军继位前后抓紧蹦哒几下?

    因为将军也不傻,地位低的、血统远的亲藩还好,做老中都可以,但这地位高的亲藩本来就具备了“大义”和实力,再让人家掌握幕府权利,那自己这一支不就受到威胁了么?这和中华的藩王一样,越是地位高的就越是被防备,轻易不会让你出头。

    但只有一个时机不这样,那就是幕府将军去世的时候,这时候当然需要家中长辈和兄弟们出来撑场子——看,我家还有人呢,谁也别想趁乱占便宜。

    当然,也不是完全仗义执言,里面好处很多——下一任德川将军需不需要亲藩出来支持不重要,重要的是,既然自己作为亲友出来替自己挣了脸面,无论如何事后新任将军也得给点好处吧。

    这里面的好处其实可真不少。

    冷猪肉没法分——江户时代茹素,那给别的好处也行啊——看在自己忠心耿耿的份上,让将军下令把自己的儿子过继给其他大名家,或者直接从幕府借点钱花,再次点,让外样大名集资给自己修个水利、修个城或者铺个路啥的也成啊。

    如果新任将军傻一点,趁他刚上任脑子不清醒,万一提拔自己推荐的人做老中或其它重要役职,这回报更多——有了大权还怕没机会揩油,不存在的。

    于是,作为顶级一门众的御三家、御三卿纷纷下场。

    这一眼看去,居然隐隐以水户老藩主的德川齐昭为首,这位素来与过世的将军家庆不睦,平日里没少受打压,但世事难料,齐昭这次居然来个咸鱼大翻身。

    后头看看水户德川之外的御三家、御三卿,就能发现这事不奇怪。

    御三家是尾张、纪伊、水户三家。

    尾张德川的家主是庆胜,他在四年前从支藩高须出来继承了尾张德川的家主之位,庆胜祖上血脉来自水户德川家,在继位之前他还得到了齐昭不遗余力的吹捧,因此庆胜和齐昭的关系非常亲近。

    纪伊德

    川家的现任家主庆福,今年八岁,所以可以忽略——靠家臣撑场子可以,斗心眼现在还不行。

    水户家就更不用说,齐昭作为隐居大殿却牢牢把控着藩政,家主庆笃对积威已久的老爹俯首帖耳。

    另外尾张、纪伊两家的上代家主都挂了,所以三家里一家自动离场,两家以水户齐昭为首同进退。

    御三卿是一桥家、清水家和田安家。

    一桥家的家主是庆喜,今年十七岁,同样前任家主也死了,按理说,虽然庆喜年龄不大,但作为一桥家的家主能站出来和齐昭分庭抗礼——经验少但扛个大旗还是可以的,但庆喜是过继到一桥家的,他亲爹就是齐昭!人家要站也是站水户啊。

    田安家的家主现在是庆赖,今年二十六岁,1839年上任家主齐庄跑去做尾张藩主后,他继的位,按理说在此紧要关头他应该站出来作为一面旗帜,但这位的性格好,比较随和,不太喜欢和人正面冲突,如果是柔中带刚那当然好了,可这“刚”一直没露出来过,所以威望不太够。

    剩下的清水家处于“明屋敷”状态,也就是暂时没有家主——御三卿和其它所有大名家不同,领地都是十万石,而且分布的零零散散的,平时都是幕府在直接管理,同时御三卿的家臣一般也被视为幕府的直臣,所以有没有家主都没啥大问题,“明屋敷”现象经常出现。

    这从头到尾捋一遍,御三家、御三卿里,尾张、水户、一桥抱团在一起,首领是德川齐昭,剩下的纪伊家主年幼、清水家主空缺、田安家主暗弱,居然成了混一色,水户老藩主齐昭一统江湖。

    而且水户的齐昭和尾张的庆胜都有不少盟友,关系好的都不用算,有血亲关系的诸侯就是一大片:

    时年五十四岁的齐昭多子多女,数量达到三十多,孩子多当然正妻和侧室加起来也不少,众多儿子被过继给其他诸侯做了世子,女儿也大半嫁给各地诸侯做正室,加上老婆们的娘家,齐昭的潜势力极为庞大,水户和盟友的总石高居然高达近两百万石!

    而尾张家主德川庆胜也不含糊,有两个血亲弟弟,松平容保是表高二十三万石的会津藩主,松平定敬是十万石桑名藩的世子,加上尾张藩六十一万石,支藩高须三万石,自己和盟友掌握的石高也近百万石。

    此时,扶桑各地的表高总计约两千六百万石,三百万石占了一成多一点,咋看好像不算太多,但亲藩和谱代大名的领地加起来才九百多万石,那三百万石可就占了两成多,这样算就恐怖了——任何组织里只要有两成左右的铁杆,甚至再少一些,17%就可以,如果没干啥天怒人怨的事情,再拉拢些其它盟友,搞的好就可以主导局势了。

    当然,扶桑此时还没总结出这个道理,但道理不知道事实会说话,齐昭一系的声势在失去将军家庆的压制后愈发高涨,回到江户的小栗忠顺就有深刻体会——原本在亲身看到了米人的坚船利炮之后,九个海防挂里还坚持完全攘夷的只有水户齐昭一位,齐昭的“见西洋船就打”说法真没啥支持者,可现在小栗发现两个月过后风向大变,原本支持继续拖延或者有限开国的幕臣数量大大减少,支持齐昭意见的人越来越多。

    小栗当然觉得这是无谋之勇,但他只是个出使北地回来的“使番”,就算加上他御目付的身份,也只能在决策幕府大政时敲敲边鼓,大主意还是要老中们拿,那老中们现在到底是什么倾向呢?

第十五章 狼狈为奸

    嘉永六年秋风月中旬(1853年9月下旬),巡视过北方的小栗忠顺一回到江户就发现大事不好——将军家庆居然薨了,然后水户老藩主齐昭声势大涨。

    他是属于和齐昭一伙人不对付的,因此小栗赶紧跑到江户城去复命,顺便探听一下风色。

    御目付这个职位充满了幕府特色,明明是将军的心腹和爪牙,但名义上的上司却是老中的副手若年寄,实务上又归大目付统筹,平时还有权向公方样申请觐见或上奏秘折,可能这就是“位卑”而权高的代价吧——都怕可以隐秘行事的目付这一系的人搞事。

    小栗先跑去见了当值的若年寄大人,表示使命完成的不错:

    松前家的城筑造好了,背靠山势,除了本丸、二之丸和三之丸外,还有有楼橹六座、城门十六个、台场7座,看起来气势不凡,是抵御鲁西亚人和其它南蛮船的重要依仗——因为直秀的帮助,松前家自产和购买了大量的石灰、水泥和青砖,因此提前一年多完工。

    而且松前家的态度也保持了一向的恭谨——幕府建立白主奉行所,虽然没有明说,但实际上就是将整个北虾夷地都划出去了,不然为啥这次特意补贴了松前家三千石的领地,家主崇广对幕府的旨意表示欢迎,表示“有幕府的直领奉行所在北地,自己睡觉都香了,再也不用担心南蛮人打过来了”。

    若年寄大人一听,这不是松前家说反话吧,小栗赶紧解释,我觉的不像,听说白主奉行所在松前町持续购买了大量的货物,其中松前家的家臣们攫取了大量的利益,因此虽然有反弹但不是主流。

    “还是缺了历练啊”,当值的若年寄大人没有当面指出荒谬之处,但心里对小栗的说法嗤之以鼻——两虎,不,虎犬竞食,怎么会没意见,只不过幕府势大,松前家没办法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罢了。

    其实若年寄大人真想错了,虽然不是完全错误但差的也很远,原来松前家上下确实是对白主耿耿于怀,觉得“卧榻之地岂容他人鼾睡”,但现在已经不是这样了,最起码主流态度对白主温和了不少——即使还谈不上喜欢,但最起码勉勉强能合作了。

    为啥态度变化如此之大?

    之前松前和白主虽然没有正式开战,但两家的家臣一见面可是经常切磋拳脚的,现在关系却缓和了,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这就要从去年春季大久保代表白主拜访松前说起了。

    当时,白主为了缓和和松前家的关系,提出了不少补偿条件,其中除了火山灰水泥、青砖的制法外,还主动提出要帮助松前家发展种植、畜牧,而且白主也欢迎松前的商人前去经商。

    松前家是从道南十二馆抱团发展起来的,内部派系很多,因此松前本家虽然贵为诸侯,但绝不是什么强势大名——虽然最近几代家主一直在收拢权利,但幕府都没做到的事,凭啥你松前家能行?

    因为内部不齐心,因此对白主强硬从来不是松前家的首选——白主弹丸之地,可后面是幕府这个庞然大物啊,打了小的来了老的,打不起打不起。

    因此在白主主动表示亲近后,以家老松前广忠为首的家臣意见占了上风,家主松前崇广拍板,“啥也别说了,捞实惠是正经。”

    当时还发生了一点波折。

    虽然白主严密封锁,但因为前期参与的人员来路复杂,海豹岛的消息还是走漏了,松前家虽然不知道白主的具体收获,但数量巨大是无疑的,即使大久保和松前家老广忠约定海豹岛归白主独享,可这钱帛动人心,听说白主允许松前的商人通商后,各路人马一齐北上,发财去也。

    在这里,直秀等人必须感谢幕府,因为“大船建造禁止令”,松前家没有啥像样的大船,而当时的千石船也是要幕府特许才能建造的,所以松前家和各路商人一共也凑不出几条大船,因此北上寻找海豹岛最终也无疾而终——废了好大劲,毛都没捞到。

    想想也是,北虾夷的探察还是幕府派间宫林藏等人完成的,海豹岛也不会跑,几百年的时间里松前家没发现,这自然是有其原因的。

    虽然这次北上的各路人马有个方向,但因为白主当时封港——直秀带了大队人马去拔除鲁西亚人的哨所去了,不封港不放心老家啊,因此松前各家也没找到内应,在茫茫大海上搜索一番后,粮食吃的差不多后也就只好垂头丧气地返回老巢了。

    其实即使白主不封港,这些人也找不到内应——海豹岛可是白主的内幕,见过海豹岛的无一不是白主的骨干,剩下的是咸亨洋行的米人,其他人只知道在东北方,具体位置嘛,都说了东北方,这还不够清楚么!

    等这些人回到松前町后,自然是大骂白主背信弃义,顺便把出面谈判的家老松前广忠骂了个狗血喷头。

    但后来这些人发现,咦,原来不用出门找海豹岛也能赚钱啊——直秀从乌龙江口搬运回来一千多人,又整合了附近的阿依努人部落,这人吃马嚼的,自然需要大量物资,而来白主的几家商人里,最近的出发点是江户,往来相当不便,因此白主自然要从离的近的松前町采购物资了,付账的自然只能是海豹皮,物资贩卖赚一笔,出售海豹皮又能赚一笔,两面赚钱,因此松前町的各路商人赚了不少。

    但白主毕竟人口基数不多,而且为了控制相关信息,白主也不能在松前町采购太多,所以松前町的商人虽然赚了钱但数量其实不大。

    真正让松前家上下态度转变的反而是原本没报啥期望的种植——火山灰水泥、青砖的制造是专营,而且规模不大,而且全都用来建造松前城了;畜牧嘛,技术白主是给了,可原本松前家的牲畜基数太小,加上没看重也没推广,所以短时间也显示不出啥明显效果来,但种植却实实在在给松前家带来了一个巨大的惊喜。

    糖在江户时代是奢侈品。

    因为气候原因,产糖的甘蔗只有四国、九州和那霸有种植,大部分砂糖产量都被萨摩岛津家占据,而为了牟取暴利,岛津家严格控制价格,因此砂糖的价格居高不下。

    扶桑民间为了吃口甜的,只能用麦芽糖替代,可这玩意耗时、耗钱,所以连一般的武士从年头到年尾也混不上几口糖吃。

    这次白主给了甜菜种子,家老松前广忠半信半疑地种了一些,结果收获后按白主的指导书熬出糖来之后,顿时引发了轰动。

    说起来,松前家也够废的,虽然有这样那样的先天不足,但发展了几百年才凑了四万多丁口,也是进取心严重不足——松前家表示反对,没有高产作物、煤和机械,你行你上啊。

    家主松前崇广看着

    家老广忠进献上来的糖稀眼睛都直了,据说萨摩藩每年从砂糖上的收益可是以百万两金计算的——其实这是谣传,当时幕府一年的收益才不过四百多万两天保小判,萨摩藩何德何能如此赚钱?不过是民间以讹传讹罢了,不过岛津家确实赚了不少。

    “北地能产糖?那我们以前辛辛苦苦捕鱼、狩猎、种地和压榨阿依努人干啥?方向完全搞反了么,啥也别说了,赶紧让人问问白主还有种子么,有多少收多少,以后咱松前家就全体种甜菜了!”

    因为糖在此时的特殊地位,甜菜种植带来了巨大的利益,这才是松前家和白主关系缓和的原因——因为这个,家老广忠还专门跑了一趟白主,准备和直秀订了个攻守同盟,“甜菜种植只能局限在虾夷地和北虾夷地,双方不能主动扩散。”

    直秀表示,您说晚了,这甜菜种子是从伊豆韭山来的——其实是直秀让咸亨洋行主动提供给幕府的,小栗和坦庵先生近水楼台先得月而已,“我也想保密,可实力不允许啊。”

    松前广忠闹了个大红脸,问直秀还有啥特产作物,不能产糖能产别的也好啊,直秀就给他安利了一下马铃薯和啤酒花。

    说起来奇怪,虾夷地是扶桑日后第一的产量区,这水稻没发展起来还可以推到水利设施不足、没有良种上,可你的家主松前崇广可是号称精通兰物的,马铃薯没推广可说不过去。

    而且虾夷地居然有扶桑唯一野生的啤酒花,数量还不少,这也没发现——哎,扶桑喝清酒,算你过关好了。

    广忠对啤酒花无爱,啤酒是啥,南蛮人的另类马尿么,不过这马铃薯确实是大杀器,听直秀说产量很高,这得回去试试——武士自然不会吃这等下贱食物,但领民和阿依努人可以以此为生么,别再成天喊吃不饱把大家心情闹的都不美丽了。

    因此,松前和白主现在的关系大为缓和,尤其是嘉永六年(1853年),直秀开了不少分基地,把违禁的物品都藏好之后,松前家的商人也能大摇大摆出现在白主了,于是关系更加正常化,两家虽说达不到狼狈为奸的地步,但如果白主支持的炼铁所能在松前建成的话,估计也相差不远了。

    反正不管原因是啥,总之,松前家在听到小栗宣布的三千石领地换白主奉行所成立后,表示自己很镇定,“江户棒棒哒,陆奥国伊达郡梁川这地方我们松前家熟悉,以前不就置换过么,老地方了,放心好了。”

    米船来访、大敌当前,小栗和当值的若年寄大人都没太在意,反正松前家没当场闹起来就行,反而是白主现在到底是啥样,若年寄大人十分感兴趣。

    幕府可是在享和、文化、文政年间(1799年—1821年)亲自下场经营过虾夷地的,当时鲁西亚人大举南下,幕府没办法只好迎击,最后还是佛兰西皇帝拿破仑给力,大敌打进了鲁西亚腹地,两家这才握手言和,然后幕府才能全身而退。

    据说当年在北地的经营非常辛苦,穷山恶水加上阿依努人十分“野蛮”,幕府废了老鼻子劲也折腾不出啥成绩来——如果经营的好就不会又让松前家代管了,这直秀据说只带了十六个属下北上,其中半大孩子还有不少,居然站住脚了,还收获了大量的海豹皮,江户对此抱有兴趣的不少,大家都想知道,这崛直秀到底是真有本事还是走了狗屎运?

第百五十二章 小栗,你变了

    小栗忠顺回到江户后,立即向幕府汇报出使情况,当值的若年寄大人向小栗忠顺询问白主到底怎么样啊、直秀这个人你怎么看。

    “亡命之徒啸聚,伊豆介又肯礼贤下士罢了。”

    若年寄大人一听就乐了,这话可以拿出糊弄旁人,可在我面前说就说你的不是了,你小栗和崛直秀好的如同共穿了一条袴(吴服裤)一般,前几年儒者称呼江户英龙、你和崛直秀是“兰学三剑(奸)客”,哎呀,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在北地勒索不成然后反目了?这是有内情啊,真想好好问一下。

    小栗这么干当然有他的理由,以前他和江川坦庵先生一直想把直秀调回江户来,所以一有机会就吹捧直秀,但现在形式不是变了么,公方样家庆赶在去世前授意老中们出了一道旨意,在提拔直秀为远国奉行的同时让他在白主“奉公十年”,所以好话说的再多也不能直秀弄回来了,自然也不用继续鼓吹直秀了。

    而且,这次到了白主,小栗虎躯连震了好多下,直秀不但移风易俗、勾连手下,而且还胆大妄为地主动攻击鲁西亚人的据点,这回来还不赶紧切割啊——不赶紧撇清,多大的帽子也得被直秀连累掉了。

    当然,小栗和江川就算想撇清也是不可能的,一个是授业恩师,一个是外界认为的靠山,除非这两位出首告发直秀,否则根本逃脱不了关系——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真当别人都是傻子啊。

    不过小栗说白主和直秀“亡命之徒啸聚,伊豆介又肯礼贤下士罢了”,这到不是假话,跑到领地之外主动进攻鲁西亚,说白主这些人“亡命之徒”都是轻巧,胆大包天才合适;而直秀夫妻的所作所为,说“礼贤下士”不贴切,说同甘共苦才精准!

    住的是普通木屋,穿的是平常服饰,吃的也没啥特殊的,自己能动手也不要别人服侍,打仗也亲自上,据说夫妻俩还常常亲民,这不是同甘共苦啥才是。

    同甘共苦看上去好像没啥,可明白人才知道这里面的可怕。

    《史记?孙子吴起列传》有这么个故事,说吴起爱兵如子,曾经给生病的小兵吮背上的脓疮,结果士兵的母亲听到了不但不高兴反而大哭。真不是感动的,而是这位母亲害怕了——以前吴起替她当家的吮过疮,结果孩子他爹打起仗来“战不旋踵”,只知道前进不知道后退, “遂死于敌”,这次吴起又给儿子吮疮,恐怕儿子感恩之下也会死战,孩子死定了!

    这吮痈舐痔是听起来恶心,但威力大啊——礼贤下士不过是给下面机会和尊重,这同甘共苦真做到了可不得了,礼贤下士、推衣解食、同甘共苦是一步步递进的,从部分赐予到共享,这程度不一样啊,为别人打仗和为自己拼命能一样么!

    但这些就不用给大人们说了,一是没必要,二是图啥啊,人家直秀老老实实地在最北面抗击鲁西亚人,咱帮不了忙也别捣乱不是。

    说实话,从白主回来以后,小栗忠顺是真觉悟了,他跟江户这些大人已经有了深深的隔阂:

    幕府在去年实行的一系列新政,之前看起来还是像模像样的,可现在,小栗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

    别看大家都说这是“千年未有之变局”,可这觉悟到底还是差了很多——就说歌舞升平和歌功颂德吧,在江户就没停过,这都火烧房子里,大家还是上点心吧。还以为这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年代啊,乱世之中白骨累累,骨肉都免不了相残相食,德川

    幕府之前的战国就不是这样么,“乱世之中,道义乃无用之物!”在不努力,以后大家的子孙能活着就是好命!

    直秀还真没给小栗灌输啥,教人上进天打雷劈——这是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全靠自己悟,但大量事实摆在眼前,小栗不信也得信啊。

    触动主要还是自赫哲人——直秀为了说明出击的必要性,将鲁西亚人的暴行详细说明了一下,原意是告诉小栗,“这我不打他他要打我啊,所以我要先下手为强。”

    本来小栗对此真没啥感触——御领的百姓和町民的生活还是不错的,江户更是繁华之所,小栗忠顺又是出身在锦衣玉食之家,说起来这辈子唯二体验民间疾苦的时候,一次是最近的赈灾,另一次还是当年直秀领到他到安艺郡扶吉田官兵卫的贫。

    小栗是犟头,直秀说了之后他又好死不死他找了几个赫哲人询问,“这鲁西亚也是西洋大国,行事真如此残暴?”——赫哲人来白主也一年了,言语半通不通,但自有通译帮忙,这些人家是由实证的,再说不信通译可以看实物么。

    阿依努人宁可跟着直秀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北虾夷地,也不肯留下被鲁西亚**害,自然是有原因的。

    “你说残暴?说错了吧,我看是灭绝人性才对”——几个赫哲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过往,讲到激动处有的还把衣服脱了,这是刀伤,那是鞭子抽的,缺手的也是鲁西亚人干的,这就算幸运的了,毕竟好歹还能熬到今天,有的部落可是全部死绝了的,我们部落被杀死、冻死、饿死的,几乎每户都有啊,称当时为人间地狱也不为过。

    文字、语言、实物,这传递的信息量和感染力确实不一样,小栗当时就震惊了,这它么西洋人真登上了扶桑土地,会不会发生这样的惨事?

    对此小栗可不敢担保不会发生——在别的地方干了凭啥在扶桑不能干?用脚趾头想,也能理解这完全有可能么。

    说实话,小栗就算是幕臣中最了解西洋的那一拨人了,但他对江川坦庵先生和直秀一直以来的忧虑其实还是不能完全体会——坦庵先生担任了多年的韭山代官,是靠深厚的阅历才体会到了深刻的危机,直秀是直接开挂,而二十七岁的小栗是完全靠自己悟,所以有时他觉得坦庵先生和直秀过于激进,有点大言欺人的意思,但大家是一路的,所以他只是一直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但当时赫哲人给他上了一课,这弱者无依的道理他算彻底懂了,所以小栗忠顺在回江户的船上就想明白了,虽然打不过西洋人,但这制铁、铸铁炮和大筒、造大船是必然要实行的——早不能一辈子技不如人挨欺负吧,而要这么干,首先就要开国,全指望咸亨洋行和兰国商馆既不现实又不稳妥。

    幕府在去年实行的一系列新政,之前看起来还是像模像样的,但现在看,还是步子太小、胆子不大!

    因此当值的若年寄大人问起白主和直秀来,小栗只是草草应付了帐——他觉得跟这些人干费唾沫说了没用,不但没用反而可能弄巧成拙,这些人就只配拉后腿!

    但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看上司有意垂询,小栗就把自己在白主所见所闻挑能说的张冠李戴讲了一遍,若年寄大人听的到是眉飞色舞:

    听到白主附近的“阿依努人”被鲁西亚**害的不清,老大人还“诶哟哟”为之惋惜;听到白主打退了敌人多次骚扰,他还感慨了一番,“仁者无敌。鲁西亚不讲忠恕之道,

    虽能强横一时,日久必败。”

    小栗也不敢当面反驳,心说白主拿的是西洋最新的军械,而据直秀说鲁西亚人的铁炮在西洋诸国也算落后的,这最新的打落后的,期间直秀还狡计百出,实际上是人多打人少,这打不赢才怪了,事实和您说的“仁者无敌”完全是两回事!

    废了一番劲才糊弄完上司,之后小栗一溜烟地跑去觐见新任的征夷大将军家祥——其实家祥还不能算正式的征夷大将军,因为这征夷大将军的头衔可是皇室封的,至今京都小朝廷还没正式下达旨意哪,但幕臣哪里管这些,让你下旨是给你面子,你敢不同意?所以江户早就以公方样来称呼原来的西丸样家祥了。

    但事与愿违,不但没有见到新任的公方样,小栗忠顺还闹了一肚子气。

    其实小栗算不错了,家祥还在守孝期间,御侧御用人大人亲自接见了小栗,还抚慰了他一番,说旅途辛苦了,“这么远的海路,能活着回来就算老天保佑;白主那穷乡僻壤的,想必也没啥特产,回来就好,好好在江户休整一下,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小栗你是大御所亲口称赞的麒麟儿,以后要更加努力奉公才是。”

    这些都是好话来的,可小栗认为,这时公方样家祥就应该多出面接触老臣——小栗认为自己就是老臣,这刚上任,即便在守孝期或者体弱多病,新任公方样都要尽量团结人心才好——威望是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有资格拜见将军的都是幕府的重臣,就算出来说说话也显示了自己对臣子的重视啊,虽说我出使的地方是白主那等偏远地方,可提升崛家俸禄是将军的家事,白主好歹是远国奉行所,你不出面过问一下真的好么?

    主上迟钝,这可不是什么好事,看来自己要加倍努力,千万别让外人趁御所新旧交替之际占了便宜才是!

    小栗一边摇头叹息一边返回了目付所——这里是目付们办公之地,出使回来了他也要来报个平安,顺便看看有啥新差事。

    大目付负责监察京都的小朝廷、诸侯、大身旗本、高家,并且负责督察幕政——其实就是盯着老中为首的幕府重臣,防止这些人懈怠或者胡搞。

    而御目付则是盯着下一级的幕臣,顺便帮着大目付处理一些实务——比如大目付觉得哪家诸侯有小动作,巡见使就出马调查,这巡见使往往就是由御目付担任。

    御目付平时也不是干吃饭不干活,手下还有一堆的徒目付、小人目付,幕府那么多事,真实心任事的话,事务多了去了。

    小栗忠顺从长崎目付转任御目付后,开始接的差事是监督江川太郎左卫门建造御台场,但御台场没建完小栗就自告奋勇去监督备灾和赈灾了——品川台场修完了后,虽然浦贺水道两岸的台场没修完,但小栗对海防挂们乱改自己的方案很生气,所以提前跑路了。

    这赈灾干的七七八八,结果他又被上任公方样任命为使番,去北地转悠了一圈。

    这次回来,不知道又被委任啥倒霉差事,所以必须回目付所探听一下,这公方样刚换人,翌年米人的黑船还要再来,正事还忙不过来,太离谱的差事自己可不做!

    结果小栗一到目付所就被当值的大目付堀利坚召见,一见面堀利坚就问小栗,“你听说了么?”

    “啥就我听说了么,难道幕府还另外派人到北地转了一圈,甚至发现了直秀诸多不轨之事?” 小栗心里有鬼,当场汗就下来了。

第十七章 见兔顾犬

    和历嘉永六年八月中旬(西洋历1853年9月下旬),御目付小栗忠顺从虾夷地回到江户,在交接完“使番”差事后,他被大目付堀利坚召见。

    一见面,堀利坚就对小栗进行逼问,而小栗勤于幕事,回到江户只到家换了身衣裳就匆匆忙忙来交卸公务,因此对最近发生的大事都不清楚,只知道公方样去世了,但这事全江户都知道,因此大目付肯定不是问这个,心虚之下还误以为自己出使北地有了啥纰漏,当时就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没办法,直秀在北虾夷地干的“坏事”太多了,被实锤就死定了。

    但其实这只是一个误会。

    “多事之秋啊,可恨鲁西亚人于此时来长崎通使。”大目付堀利坚看小栗忠顺的反应,还以为他也知道了——黑船来访之后,高层幕臣对西洋诸国出使扶桑的事情很敏感,幕府也放松了以往对此的钳制,因此小栗作为御目付知道了也不奇怪。

    小栗一听跟直秀无关,刚想长出一口气,但马上反应过来,这也不是啥好事来的,前门拒虎后门进狼,米人黑船来一次把大家折腾的欲仙欲死,这鲁西亚船只又来,还不得再扒一层皮?

    于是,小栗含含糊糊地说了解一点,但不知内情。

    听他这么说,大目付堀利坚就絮絮叨叨地介绍了原委。

    米人黑船是和历六月十二日走的,之后幕府派人通知了长崎奉行水野忠笃,要求他提高戒备。但怕啥来啥,和历七月十八日鲁西亚特使普嘉廷带领四艘风帆战舰突然出现在长崎。

    简单交涉后,当值的长崎奉行水野忠笃不敢怠慢,赶紧让人给江户送信,而鲁人特使就待在长崎等回复.

    让诸国使者在长崎交涉,这是幕府惯用的套路。

    在中华英吉利南海之战后,幕府取消了《异国船打払令》,代以《燃料淡水供给令》,反正遇到西洋诸国的使者一律打发到长崎来,然后告诉别人从长崎到江户往返要三个月,你能等就等,不能等可以下次再来。

    你还别说,这一招虽然猥琐了一点但挺管用,糊弄走好几波使者了。

    可估计这次拖不下了,长崎奉行水野忠笃特意提醒在江户的各位大人,“鲁使意志甚坚,且此行携战船四艘”。

    为啥水野要提“战船四艘”呢?

    这是个老梗:

    首席老中阿部侍从掌权后,为了应对外来威胁,他多次提议大兴海防,因为投入力度比较大,幕臣和诸侯都不想干,有这个钱喝点花酒或者发点手当金不香么,所以幕臣们就迂回了一下,“这事关重大,我们搞个调查研究好不好?”

    因为人多势众,阿部也只好捏着鼻子同意了,可这调查的最终结果十分坑爹——根据细致的总结分析,这异国船同一次来的不超过两艘,所以不需要大张旗鼓,大家只要多建几座台场、平时注意防范就可以了。虽然没有明说,但言下之意就是阿部大人您小题大做了。

    当然阿部可以让人反问一句,“万一以后人家多来几艘大船呢?”,但这不是以八面玲珑著称的阿部大人的风格——他不肯和大家硬顶,于是只好发了个通告,这件事就这么糊弄过去了——其实还真有几个大名信了,这几位就是水户藩、佐贺藩、筑前藩和土佐山内家。

    但能当上幕臣之首老中首座的就没有善茬,阿部强攻没有得手,于是他采用了釜底抽薪之计,水户老藩主德川齐昭不是一直宣称“攘夷乃幕政之要务,务必整顿武备以备不测”么,因此阿部就准备把齐昭推到前面来替自己冲锋陷阵,可没想到,计划没有变化快,齐昭才当上海防挂一年这米人就大举进犯了——起个大早赶个晚集,到哪说理去!

    长崎奉行水野忠笃特意提到了“战船四艘”,不管是有心还是无心,确实在江户引发了骚动——因为刚走的黑船也是四艘!

    但毕竟鲁西亚人是按幕府规矩到长崎要求交涉的,而且据反馈这态度还很温和,没有像米人那样语带威胁,所以幕府还比较镇定——米人提督佩里说“驰火轮船则十八昼夜而到扶桑”,你听听这是人话么!

    而且,几个海防挂也表示,这个鲁西亚人没啥可怕的,因为一是来的都是帆船,二是有依仗——长崎的新台场也修好了。

    幕臣们在黑船来访后恶补了一些西洋信息,也懂了蒸汽船比帆船的犀利之处,纯粹的帆船进攻不利——也就是如果风向和风力不假天时的话,帆船要进攻江户、长崎这些自带港湾的地方非常不便,而蒸汽船就没有这个短板。

    至于长崎台场的建造,算是天道酬勤吧,正好赶上了,这也是幕府今年为数不多的好消息这一。

    长崎作为扶桑的唯一对外贸易之地——对马岛不成规模而那霸名义上还是那霸王国的领地,自然是防御的重点,之前就建了不少台场,但一是大筒陈旧不堪,二是台场也老旧急需改造。

    过去老中首席阿部让大家整顿军备,有几个诸侯比较重视,这里面就有长崎御番佐贺藩和福冈藩——这两家不重视也不行,作为御番,幕府将长崎的防卫任务交给了这两家,出了事要负责的。

    而且以前也不是没出过事,在文化五年(1808年)英吉利战舰phaeton号掳掠长崎,当时的长崎奉行松平康英刨腹谢罪,佐贺锅岛家也闹了个灰头土脸。

    如果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锅岛家减封甚至消藩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而福冈黑田家也不敢大意,“两家轮流戍守长崎,谁敢保证倒霉的一直是佐贺?”

    所以两家合力——当然因为长崎周边的领地是佐贺锅岛家的,因此锅岛家出的力气更大,从弘化四年(1847年)到嘉永三年(1850年),两家多次向幕府恳请,终于获得了开始整修炮台、更换大筒的许可。

    除此之外,佐贺藩还获得了幕府的特许——可以在原有的台场之外兴建伊王岛、神ノ岛两处炮台。

    当然,诸侯给御领长崎修工事,幕府也不能不给好处,主要的好处就是借钱给这两家,另外佐贺也获得了代管二万五千石御领天草郡的权利。

    结果赶的早不如赶的巧,整个工程在今年五月(和历)完工,而且换上了新式大筒,给幕府应对鲁西亚人提供了底气——这里面说的“新式”,是和以前相比。

    而且大筒大部分都是扶桑自产的,如果不懂内情的话,提前来还是一件非常振奋人心的事情——在直秀的远程指点下,佐贺提前一年在1851年建成了炼铁所,而且铸炮工艺与以往比也得到了一定的提高,火山灰水泥和砖石也让伊王岛、神ノ岛两处炮台提前一年竣工。

    小栗忠顺看堀利坚讲的津津有味,但他越听越迷糊,这跟我有啥关系,您作为大目付事情也不少,怎么有空和我拉扯这些?

    恰好堀利坚也基本把来龙去脉讲完了,终于回到正题:

    “上总介你说说,这联手鲁西亚人抵抗米人到底靠不靠谱?”

    原来,北地的白主和松前对抗鲁西亚人南下的第一道防线,大目付堀利坚觉得小栗刚从那里回来,应该比较了解鲁西亚人,加上小栗曾做过长崎目付,是幕府里著名的南蛮通,所以他想找小栗分析一下这个方案的可行性。

    “孰人进此言?可立斩此人之头以谢天下!”

    小栗一听就怒了,表示这个法子太离谱了,赶紧把这个罪人杀了吧。

    然后他给堀利坚分析了一下利弊。

    首先,这就是个馊主意,先不说鲁西亚人能不能同意和幕府携手对抗米人,也不谈两家一起打不打的过,这请神容易送神难,这都没考虑到?

    再说了,这鲁西亚人能白做事,还不是要开国开港?这不是前门拒虎后门进狼么。就算见兔顾犬、病急乱投医,那也不能想一出是一出啊。

    堀利坚讪讪而笑,解释说,“有人提议(重点是“有人”不是我),我觉得这个主意也比较离奇,但是人家说,米人是胁迫,联合鲁西亚是我幕府主动,所以其中的意义大为不同。”

    小栗差点没气死,这主动和被动要来有啥用?不过就是个名声好听,实际上还不是把祖宗家法打个粉碎,当然,应该打,可也不是这么个打法吧。

    但他转念一想,说起来这大义或者名声,幕臣里还真有不少在意这个的,估计这也是大目付动心的原因——不动心能问是否可行么。

    于是,小栗大起警惕之心,他知道讲道理很难分出对错,人家堀利坚也不是听他讲道理的,人家是问是

    否可行,也就是两家合伙能不能打赢。

    于是小栗平心静气开始给堀利坚分析,“这鲁人啊,其实有三不可”:

    首先,鲁人就没啥实力,最起码在扶桑附近没啥实力。

    之前直秀怕江户这群人卖队友——万一出于恐慌或者啥想不到的原因,幕府直接把北虾夷地划给鲁西亚,那自己这帮人不就在白主白干了么,所以他让咸亨洋行在风说里把诸国的形式和鲁西亚人的实力说的清清楚楚。

    “鲁人东北方的鄂霍茨克区舰队只有运输船四、小艇二、小帆船五,这您知道吧?”

    堀利坚点头,还从几案下掏出几本书,正是历年来的咸亨洋行提交的风说书。

    小栗一看,人家是有备而来,挺好,省得自己多费唇舌,他把关于军械的风说书打开,指出鲁人水军只有帆船没有蒸汽舰、只有实心弹没有开花弹,而且大筒也是落伍的,和书中米人水军一对比,这实力差距大了。

    “你说的挺好,业务挺熟悉的,但长崎鲁使不是还有四大艘船么?据说来自欧罗巴。不管战力如何,我幕府可是一艘大战船都没有的。” 堀利坚表示我也不是吃干饭的。

    “大人英明。”虽然关注的方向不对,但小栗对顶级幕臣现在关注西洋信息还是比较欣慰的。

    “同等数量,鲁人肯定是打不过米人的,对吧?”

    堀利坚点了点头,这从态度上就能看出来啊,提督佩里多嚣张啊,闯进江户湾不说,还开炮威胁,这鲁使普嘉廷据说温言细语的,肯定是因为实力不济啊。

    小栗忠顺招手让人拿一个地球仪来——这玩意咸亨洋行几乎不要钱白送,所以幕臣只要感兴趣的人手一个,倒是不难找。

    他指着地球仪跟大目付解释,这鲁人要增援扶桑,首先从欧罗巴到好望角然后一路向东才能到达扶桑,可这米人要来扶桑,沿着太平洋航线就直接能到,所谓远水不解近渴,就算鲁西亚人借我们四条大船,米人继续增兵不就行了。

    虽然有了地球仪,但大目付堀利坚还真没仔细研究过——这扶桑在球上就这么一小坨,平时大家自吹自擂说什么扶桑幅员辽阔,这一对比多闹心啊,所以很多幕臣都不看地球仪,甚至还有建议销毁所有地球仪的,所幸老中们还比较理智,死活没同意。

    堀利坚比较了一下两条航线,确定小栗没说大话,不过他有个疑问:

    “这米人为啥不直航扶桑啊,非要绕个圈子到香江?”

    对此,这位大目付其实是很不满意的,“非要绕个圈子,看不起扶桑么?”

    小栗对此表示淡定,幕府锁国,这远洋航行彻底废了,所以大部分幕臣对季风、洋流啥的都没有概念,堀利坚这么问一点都不奇怪。

    等解释完毕,堀利坚表示遗憾,“原来自古相传的扶桑神风是这么回事,蒙古人果然是笨蛋!”

    “而且,这鲁人和米人关系亲近,不一起入侵就算天佑了。”这楼都歪到不知哪里去了,小栗赶紧给拉回来,他解释了米人建立国度的经历,表示米人和鲁人现在隐隐联手抵抗英吉利人,所以他们互相打起来的可能性基本没有——您就别光想美事了。

    而且小栗还从风说书里找到了关于克里米亚战争的预测和分析,他告诉堀利坚,鲁西亚人很快就会在欧罗巴和英吉利、佛兰西打起来了,人家有自己家里的麻烦要解决,没精力分心帮助幕府。

    堀利坚听了之后既可惜又庆幸,可惜是联鲁抗米是彻底泡汤了,庆幸是如果真这样的话那鲁西亚使者不难打发,但他心底对一件事耿耿于怀,几乎达到了不问清楚睡不着觉的程度,因此他直接问小栗:

    “咸亨洋行不可谓不恭顺,急我所急、想我所想,且手段高妙、言无不中,汝为米人,所图何物啊?”

    咸亨洋行与幕府通商是小栗忠顺在长崎目付任上一手操办的——咸亨洋行一直表示除了小栗大人我谁都不信,现在咸亨洋行对幕府越来越重要,可这米国商人凭啥对幕府这么好?总要给个理由吧。

    大目付堀利坚突然这么一问,一下子把小栗问住了,难道照实说咸亨洋行与直秀关系匪浅,可这交通海外不是自寻死路么?

第十八章 狐疑不定(上)

    大目付堀利坚逼问小栗忠顺也是逼不得已,这咸亨洋行的跟脚简直成了幕府重臣的一块心病,不问的话他连自己都说不过去。

    原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咸亨洋行对幕府的帮助越来越大——本来,为了维持对外界的了解,幕府在西洋诸国中保留了兰国作为通商对象,但兰国商馆与扶桑交往的目的是一直通商而不是扶持, 而咸亨洋行是直秀一伙人专门用来扶持幕府的,所以在黑船的到来后,幕府愕然发现咸亨洋行竟然成了必不可少的角色,但同时也引发了大量的疑虑和担心。

    在老中们的要求下,目付所重新回溯了与咸亨洋行打交道的过往:

    嘉永二年(1849年)八月,旗本崛直秀从海外归来,除了自购的一艘西洋木船,随行的还有一艘米人帆船——这是咸亨洋行第一次正式出现在扶桑,当时名义上替崛直秀送货,并没有和幕府发生什么直接关联。

    但嘉永三年(1850年),咸亨洋行的船只又出现在长崎,在新任长崎目付小栗忠顺的操作下,又玩了一回蛮人献宝,这算是开始与幕府打交道——但当时还谈不上交易,当时幕府只是收下了礼物,给咸亨洋行的回报仅仅是燃煤、淡水和其它一些补给。

    所谓的“又一回蛮人献宝”,是指以前发生过一次。

    在嘉永元年(1848年),曾经有米船来长崎,据说是什么米人首富范德比尔特的船只,当时船头摩根和时任长崎目付役助的小栗忠顺“一见如故”,而且摩根接触了扶桑文化后发现其“博大精深”,所以献上大量南蛮物。

    当然,幕府也不是随随便便就收西洋人礼物的——“这不花钱的才是最贵的”,道理大家都懂,可奈何米人卸下货物就溜了,这不收也收了,何况人家根本没提通商或者其它条件,因此此事就不了了之——其实是当时的长崎奉行、长崎目付贪图财物,小钱他们看不上,可当时是价值上万两黄金的南蛮物,而且都是没成本的,发卖时大可上下其手。

    而幕府轻轻放过此事的原因在于,米人不但献上了财货,还有一些蒸汽罐、机床、书籍,这些都是可以借此了解外界的一些好东西,而且米人都走了,何必大惊小怪——等下次米人再来的时候自然知道葫芦里卖的到底是啥药,而且出了问题自然会找经手人的后账。

    可这范德比尔特家的船以后再也没出现过,对此幕府长出了一口气——怕其中有毒饵,但又有点遗憾——毕竟有唐人贸易的例子在前,打着民间贸易的幌子再另开一个了解外部的渠道也不是不行。

    当然说是这么说,等米商真提出要民间通商估计幕府内部又是一番龙争虎斗!

    真正的变化都是慢慢积累的——一点点的改变,等发现时再惊讶就晚了。

    既然嘉永元年(1848年)蛮人献宝的事情有过一次先例,那嘉永三年(1850年)咸亨洋行的献宝就变得顺理成章起来,而且这次幕府的态度也积极的多了。

    原因要归咎到直秀身上。

    前一年直秀回来的时候,献上了价值十万两小判金的货物,除了大量琳琅满目的洋玩意,还有大量的书籍、军械,这些大大拓宽了幕府的眼光,同时也积累了危机感

    ——原来南蛮人现在这么猛了啊,难怪八年前唐人被英吉利打的大败亏输!

    尝到了甜头,因此不少人提议是不是能在兰人、唐人之外再搞个风说书来源啥的。

    更重要的是,直秀在风说书给老中们刷新了一个观念,那就是商人是商人、国度是国度,不是每个商人都关心治政的,只要有大钱赚,敢于铤而走险的还是不少滴。

    老中们一琢磨,确实是这个道理,扶桑有密贸易、唐人有私商往来长崎,这天底下的人心一致,所以确实不能一概而论,因此米商献宝可能就是为了能参与贸易——我扶桑地大物博,垂涎三尺的南蛮商人自然有的是。

    因此有了铺垫后,嘉永三年(1850年)咸亨洋行献宝顺利进行。

    当时小栗提议“让咸亨洋行冒着唐人的旗号做交易”,对此老中们挺淡定的,聚在一起讨论,“这事靠谱么,如果没啥问题咱们试行一两年?”——小栗忠顺敢于上书是因为他主意正,觉得只要有利于幕府能有啥大不了的,最多自己回家啃老米饭去。

    但大部分老中觉得没啥,可有一人着急了,着急的这个人就是老中首席阿部侍从!

    老中阿部为啥着急?还能因为啥,脱离了掌控呗。

    小栗忠顺是他一手提拔的,弘化三年(1846年)他指使下属将小栗提拔为长崎目付役助,嘉永三年(1850年)又是他一手把小栗推到了长崎目付的役职上,但他可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今天。

    当年他提拔小栗忠顺到长崎去,其实是默许小栗帮助崛直秀前往海外——这是有先例的,据说自己上一任的首席老中水野忠邦派人去过海外,虽然没有抓到实锤,但幕府内的一些隐秘资料都暗示这一点是真的,所以凭啥水野做得我阿部就做不得?

    而且小栗和崛直秀两人在之前干的都不赖。

    弘化四年(1847年)开始,小栗就源源不断地提供海外风说和各种书籍给幕府——小栗虽然是长崎目付役职,但他是大身旗本出身,所以立的功劳多多少少还是能留给自己一点的。

    接下来的蛮人献宝,不管是小栗碰上了还是另有内情,这都不重要,反正幕府捞到实惠、自己没有风险就行。

    然后是直秀的大手笔,奉献了十万两黄金的南蛮物、周密严谨的风说书和大量书籍、读卖(报纸),还有数量不少的军械,都说明当年自己随手下的一步闲棋眼光卓绝。

    当然自己也奖励了两人,直秀脱罪并被提拔为二百石的代官、小栗被升任为长崎目付。

    如果事情到此为止就称的上完美无缺,可这小栗忠顺又搞出了蛮人献宝,还提议“让咸亨洋行冒着唐人的旗号做交易”,这它么的口子越开越大,是不是不闹出事情来不算玩啊?

    现在老中们都以为小栗是自己的心腹,可实际上这个小栗就是个莽撞之徒,自己让人暗示他在长崎目付任上把以前的手尾料理一下,就此收手就完了,可他倒好,又搞出来蛮人献宝的事情,还准备长期通商,这是脑袋坏了么?!——从这时起,老中阿部开始与小栗逐步切割。

    但老中们纷纷表示,“小栗提议‘让咸亨洋行冒着唐人的旗号

    做交易’是另开蹊径的好事,两个长崎奉行也都赞同,这个事就这么定了吧”,自己作为小栗的“靠山”能说啥?

    说不行总要有个理由吧?何况转弯太急容易伤到腰,既然其他老中提议可行,因此老中阿部也只能顺水推舟答应了。

    事情的发展证实了老中们确实没看错:

    嘉永四年(1851年),咸亨洋行提供了六门线膛炮、后膛来复枪夏普斯1848三百支、柯尔特-帕特森转轮手枪六十只及军械,而且这还不是幕府要求的——奇葩的幕府和兰国商馆交易多年,居然主要是普通的易货贸易。

    期间兰国商馆也曾多次推销西洋军械,但幕府不太热心,只是购买了少量做研究,理由居然是“徒糜钱财”——幕府一统扶桑,军备只要比诸侯好就行了,买了最新西洋军械也没有用武之地啊,这个理由把兰国商馆上下气得直喷血。

    说实话,幕府对这批军械其实是拒绝的,十分担心咸亨洋行别有用心——即使咸亨洋行解释说你用的上,包括米国在内的西洋诸国就快出现在扶桑了,奈何幕府上下都认为“这么多年都平安过去了,你不要大言欺人好么”。

    所以幕府只付了六门三英寸线膛炮的钱——这是勘定吟味役兼海防挂江川太郎左卫门坚决要求订购的,涉及到御台场计划,而保护江户是绝对的治政正确,这钱不出不行!但其它的军械,幕府坚决不付账。

    所幸咸亨洋行也挺上道,表示这些都是礼物,免费的,拿去玩好了。

    可被当做样品的线膛炮被紧急运到江户后,老中们大吃一惊!

    经过试射后,三英寸线膛炮居然真的能打近一扶桑里(一扶桑里约等于3900米),而自家的大筒最多只有三成射距,这洋人的火器经过这么多年的变化竟然如此犀利!

    前倨后恭就是说幕府这群人的,老中们赶紧派飞剪船到长崎,对咸亨洋行的人说,“线膛炮再给我来四十门、那什么新式电解液触发锚雷来一百个,爷有钱,那啥其它的军械也别免费了,钱照给,开价吧。”

    事到临头,幕府反而开始担心咸亨洋行坐地起价或者拿不出这么多货来——这个不是没有先例的,兰国商馆和唐人有时就爱怎么干。

    结果咸亨洋行的头领邪魅一笑,表示那怎么行,我们是正经商人,不但价格不变,而且说免费就真不要钱。

    结果反而是幕府觉得更加不安,怕出啥纰漏长崎临时组织了一批生丝低价卖给了对方。

    嘉永五年(1852年),咸亨洋行依约入港长崎,四十门线膛炮、一百个新式电解液触发锚雷一个不少,而且配给的弹药也足够,长崎奉行这回是真服气了——不服气不行,人家不但如数交货,而且去年就把制造工艺啥的也都给了,幕府研究了半天只能承认自己造不出来,虽说店大欺客,可这客大也能欺店不是。

    而且咸亨洋行提交的风说书可比兰国商馆的风说书牛多了,今年兰国商馆只是告诉幕府米人要来,这咸亨洋行居然把米人提督的履历、可能的航线、舰船参数、军械详情都描述的清清楚楚。

    因此幕府只能表示“我服了,你到底什么来头?”

第十九章 狐疑不定(下)

    嘉永五年(1852年),幕府就有意盘查咸亨洋行的跟脚,当时是由长崎奉行出面进行询问。

    咸亨洋行也知道这米国商人出卖米国战船队的消息引人质疑——说为了钱吧,这价格比兰国商馆还低,所以根本说不过去,但现在是卖方市场,我就不说你能把我怎么滴?

    兰国近些年确实没落了,这些新式军械幕府幕府也曾问过兰国商馆,“贵国能提供么?”可兰国商馆的表现实在是让人沮丧——商馆的甲必丹居然想买一些样品回去研究。

    当然兰人甲必丹说的很隐晦,表示这没跟脚的商人做事不靠谱,我帮你运回兰国研究一下质量如何——可你现场不能研究啊,还要大老远地运回兰国去,骗傻子呢。而且你还表示不能白拿可以出钱,这就露馅了知道不!

    但咸亨洋行的经理是约翰.布莱恩,老约翰要求对扶桑方面客客气气的,既然佣金、福利挺好,那底下人的自然照办——谁还能和钱过不去啊。

    于是出面的咸亨洋行头领自然没有拿捏幕府的意思,面对长崎奉行的询问表示我们看重的还是长久的信义——当然对扶桑文化的仰慕也是极其重要的原因,所以价格么就这样,我们自有经营之道——言下之意钱还是能赚到的而且不少;风说书嘛,有帮助就好,以后也会继续提供;至于跟脚么,日后该请大人知道时就自然会奉告,现在时机未到,您就先把我们当成米人义商好了。

    这时是嘉永五年(1852年)初秋,公认与咸亨洋行“熟稔”的小栗忠顺已经被调回江户做御目付去了——老中阿部表示这是我干的,长崎奉行、目付都不知道这里面是否有什么意外勾当,只能尬笑,“别在意,我们就是顺口问问。”——这时候,咸亨洋行的地位已经相当高了,幕府出面接待的虽然还是奉行所的与力,但长崎奉行也要出来露几面了。

    但搞不清楚咸亨洋行的底细已经成了幕府很多人的一块心病,当值的长崎奉行大沢安宅向老中们写信抱怨,“这咸亨洋行到底啥来历,瞒着别人我不管,可我作为长崎奉行都不知道底细,这奉公怎么干?难道真要我低声下气讨好一介商人?”

    但其实老中们和大目付们也冤枉啊,谁知道这咸亨洋行是从哪块云彩掉下来的,仿佛中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尊大神——首席老中阿部侍从的身影,所以大家转弯抹角地向阿部侍从请教,结果却啥也没问出来,大家纷纷称赞“到底是首席,这胸中有山河之险”——不是啥好话来的,是讽刺阿部吃独食、搞小算盘。

    但老中阿部也是有口难言,自己把小栗忠顺明升暗调为御目付,本来没啥,可好死不死赶上幕政革新,小栗和江川两人不但毛都没捞到一根新的,原本的职权还被分出了大半,现在小栗见面就和自己打哈哈,啥也问不出来。

    其实当时小栗忙于备灾,因为他把自己的名声和前途都压上去了,所以天天到处跑,好不容易回江户一次哪有时间和阿部大人猜哑谜。

    而且小栗效忠的是公方样,直属上司是若年寄,如果若年寄直接问小栗,小栗怎么也要给个交代,但首席老中阿部问小栗的时候云山雾绕的,“这咸亨洋行最近如何啊?”直

    肠子的小栗觉得这事不是已经不归我管了么,因此他一句话就顶回去了,“你去问管这事的大目付吧”,这话哪还能再聊下去。

    自从小栗不再分管分说书一事后,首席老中阿部自觉和小栗有了隔阂,加上小栗头铁是幕府知名的,除了公方样他不敢当面顶撞之外,就没有他不敢“翻脸”的——其实小栗就是口黑毒舌而已,但他不愿意多费唇舌解释,所以误解随着役职的升高越传越广,因此阿部侍从也不愿意自讨没趣——咸亨洋行说到底也不过是一家南蛮商人,首席老中追着问也有失体统,所以这事就这么耽误了。

    等黑船来访后,咸亨洋行的地位愈发高涨——言无不中,还独霸新式军械的提供,所以搞清楚咸亨洋行的跟脚变成了迫在眉睫的大事,可黑船来的时候小栗在外地赈灾,黑船走了他又突然被公方样任命为使番出使北地——中间到时有几天机会,可当时幕臣都在争论黑船来访时应对是否得体合益,于是又让小栗忠顺逃过一劫。

    所以这次大目付堀利坚发现小栗后,立即将他叫到面前,这咸亨洋行身为米人且反米,兼之神通广大,“小栗无论如何你要给我个说法”。

    小栗看到大目付询问,他想都没想就给出了一个答案,把堀利坚听的目瞪口呆、瞠目结舌。

    “这咸亨洋行啊,是凯尔特人后裔沦落到米国,人家的故国被英吉利人灭了,所以恐怕是另有打算。但这事也是我无意之中听说的,做不得准。况且商人逐利,这咸亨洋行可能是想放长线吊大鱼也未可知。”

    小栗忠顺和咸亨洋行早就对好口供了——直秀很谨慎,一直没有暴露出他和洋行的真正关系,但也和小栗交过底,说正常情况下都可以信任;而咸亨洋行来扶桑的头领也半真半假地和小栗透露过一些信息。

    那小栗为何不上奏幕府呢?

    一是以前没人问,二是小栗也不愿意撒谎,这咸亨洋行到底是什么跟脚也不能光听信一面之词啊。

    但这次大目付堀利坚当面询问,所以他不得不给出解释——大目付虽然名义上不直管御目付,但在公务上是实际的上司, 所以人家有权问;而咸亨洋行虽然不归自己管了,但毕竟是经自己手引荐给幕府的,因此他也有回答的必要。

    听完后堀利坚继续懵懂,啥凯尔特人,这词我都不懂,加上整句话就更难以理解了。

    “凯尔特人原本过的好好的,结果盎格鲁-撒克逊人打过来了,这盎格鲁-撒克逊人后来建了英吉利王国,然后把凯尔特人的王国兼并了。

    再后来,有凯尔特人流落到了米国,成了米国人,但依旧有人心怀古国,就如同兰国商馆一样。”

    小栗费劲解释了半天,累出了一身汗,大目付终于明白一点了。

    兰国以前曾被佛兰西吞并,当时长崎出岛的兰国商馆就是丧家之犬,但幕府没有背信弃义,依然保护了兰人,虽说仅仅四年后兰国就复国了,但这毕竟是存亡续绝的仁义之举,是幕府两百多年来非常得意的“壮举”,而且距今也不过四十多年,大家记得很清楚,所以小栗一提兰国商馆堀利坚就觉得自己懂了。

    “这就是当年丧国的兰国商馆对不对?诶,这不对啊,这些人明明是米人,我懂了,这什么咸亨洋行的人就是徐庶,身在曹营心在汉,然后到处勾搭希翼复国。小栗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小栗虽然觉得别扭,但你别说,这意思还真是这个意思,于是点头称是。

    大目付堀利坚看小栗赞同自己,非常得意,“这西洋学也没啥了不起么,不脱俗窠”,转瞬之间他又想起一件事,赶紧嘱咐小栗:

    “你日后若再遇到这米奸,不,义商咸亨洋行,告诉他们,复国需坚忍不拔,甚至几需要代人的努力,所以切勿轻举妄动。但无论怎样,只要他们努力报效,在扶桑永远有他们缓急所需的落脚之处。”

    小栗一听就明白了,这是发现对方好像好欺负,于是就随手画了个大饼给人家,而且担心惹恼英吉利人和米人,还特意嘱咐对方不要惹事,好么,只占便宜不吃亏是吧。

    但毕竟堀利坚也没乘火打劫,多少还意思了一下,也就是承诺如果咸亨洋行落难了,可以如同兰人一样在幕府这得到一个庇护之所,所以小栗也说不出啥不是来,只好点头称是。

    看一向“桀骜不驯”的小栗在自己面前“俯首帖耳”,大目付堀利坚心怀大畅,他顺手给小栗喂了一口和果子:

    “这回复鲁西亚使者的人选还没定下来,如果你有意的话,不妨走动一二。”

    小栗忠顺听了赶紧施礼叩谢——这幕府凡是重大举动,必有目付随行监督,堀利坚既然这么说,那就是表示支持自己出行,自己刚才一直忧心其他幕臣不知深浅被鲁使讹诈,这如果自己能亲自到场,当然是好事,所以必须感谢。

    电光火石之间,小栗还想到了一件事:

    黑船来访时,目付所也有人出面,但这到浦贺的九位海防挂里居然有一位大目付和四位御目付,数目超过了一半,因为当时这些目付都挂着海防挂的头衔,所以小栗从未多想,可这次大目付先是问起能否联手鲁人,继而鼓动自己先往长崎,老实说,这可违背了目付只监察不主动插手的一向作风,莫非……

    小栗抬头看了一眼堀利坚,只见这位大目付对自己微微点了点头,小栗忠顺恍然大悟,脑海中闪过坦庵先生对自己说过的话,“革新百端,岂是专为你我二人”,可怜自己到现在才想明白:

    公方样虽然今年才过世,但幕府去年就开始一系列试行法令和役职调整,明显是有人提前布局,江川当时就已经看穿了,但估计是不屑这些人的争权夺利或者怕自己多嘴,就没有明说。现在公方样过世了,自己和老爹都是幕府重臣,所以这些人也开始公开争取自己站队了——身为大目付的堀利坚作为顶级幕臣自然也要有所动作。

    想到这里,小栗不免有些心灰意冷——正事干不完还有勾心斗角的心思?他向大目付拜了一拜就默默离开了。

    看小栗的神色,堀利坚就知道年轻人心里已经明白了但还有些怨怼,他微微一笑,“蛇无头不行,鸟无头不飞”,你老爹忠高可比你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他早就有所准备,不然有你小栗受的!

第二十章 天与弗取反受其咎

    1853年10月初,送使番小栗忠顺的泽村惣之丞终于回到了白主,在见到直秀和大久保后放声大哭,把两个人吓了一跳。

    本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可仔细一问,两人啼笑皆非,原来泽村扛不住了,他从从今年4月出使以来,在江户和白主之间奔波了两个来回,中途只在家中待了不到七天,后宅起火了——刚才在码头上,泽村夫人威胁他再不着家就“和离”!

    和此时的其它地方相比,白主的风俗大为不同:

    法评定所的掌管人是直秀的老婆英子,在她的推动下,白主妇人的地位非常之高,她们是可以主动提出结束姻缘的,而且坑爹的是,和离可以分家产分孩子——到哪说理去。

    别处女人被撵回家,好的只能把嫁妆带回去,不好的就是两手空空,至于孩子的归属更是别想,这是由于此时妇人只能依托丈夫而生活造成的,可白主不一样啊,因为人力匮乏,女人也要抛头露面做事,挣的钱未必比男人少,加上英子夫人推波助澜,领主大人又是个耳根软的,所以日积月累,这和离也堂而皇之地在去年加进了法令之中。

    男人们也不是没有反抗过,奈何这心不齐啊——白主女少男多,有老婆的就算有意见也不会明说,否则老婆一怒之下跑了怎么办?而没老婆的,反对和离是不是不想缘结了!所以真敢站出来的不多,反抗自然以失败告终。

    对此,白主奉行所的高层是乐见其败的,为啥呢,因为缺劳力啊——壮女要出来奉公甚至参加军势训练的地方,你压制人家干啥,自断一臂啊?

    虽然和离是“好事”,但这次却让泽村惣之丞为了难,老婆不让他离家太久,可他作为白主的使番身不由己啊,可能这次还要立刻返回江户去,好不容易出人头地了,结果后院又起火,真是人生悲剧啊!所以他才在直秀和大久保面前失态。

    泽村也只是一时心情激荡,哭完了就后悔了,但后悔药没地方卖,他只能收拾心情把出使的结果向两位大人汇报。

    原来,泽村顺利地把御目付小栗忠顺送回江户之后,他就到勘定所上缴毛皮——幕府将白主代官所提拔为奉行所,同时还要求每天上贡两千张海豹皮,虽然没明说今年要补缴,但白主哪里敢赖账,自然老老实实地上贡来了。

    泽村惣之丞在今年五月上贡过一次毛皮——当时幕府没要求是白主主动上贡的,所以他也是熟手了,可顺利交接完货物后,勘定所却转交给了他一份封口的文书,要求他立刻返回交给白主奉行。

    此时惣之丞已经知道公方样家庆薨了,因此勘定所有命令给家主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他不敢怠慢,赶紧跑去江川家和小栗家打探消息——这幕府到底想让家主直秀干啥?

    结果坦庵先生告诉他,幕府要直秀回江户觐见,一是新任公方样家祥的继位大典需要身为远国奉行的直秀参加,二是幕府要征集直秀对黑船来访的意见,顺便也要听他讲讲北地如何才能抵御鲁西亚人。

    本来,幕府的外事大权掌握在小部分幕臣手中,就老中、大目付、若年寄、海防挂、长崎奉行及相关人等得闻,可米人的黑船一来,打破了这个惯例——人家都大摇大摆地到了浦贺甚至进了江户湾,江户都为之震动,而且还有不少人亲自跑去浦贺看西洋船,再搞封锁就显得可笑了:

    一是事关重大,关注的诸侯、幕臣颇多;

    二是翌年米人还来,到时一个处理不好,搞封锁就意味着背黑锅。

    所以和历七月一日,老中们下令将米人国书译本分送各藩大名和重要幕臣征询对策——本来黑船来访之后,朝野之间就议论纷纷,消息一经传出,更是如火上浇油一般,顿时如狂如颠!

    其实老中们送的是密信,也就是暗中行事,而且也不是所有大名和幕臣都得到了询问,可不知道是谁走漏的消息,到了此时,也就是八月中旬,连江户的市井之间也知道翌年黑船还要入寇,而且越传越夸张,此时已经有人说“翌年南蛮人兵船百艘战将千员带甲数万入寇江户”了 ,到了这个地步,再保密无疑是助涨谣言,所以老中们索性向所有大名和重要幕臣宣布了米船来访的内情,而且要求大家提供建议。

    本来老中们想的是这回大家知道内情了,然后谣言就自然平息了,可他们没想到,因为关系到江户的安危,大家都对如何应对产生了兴趣,民间有很多人写了建白书,有门路的托关系找路子递交上来,没门路的就跑到茶屋甚至路边宣扬,一时之间参与的人更多了。

    但毕竟不传夸张的米人数和战船数了,恐慌的情绪得到了缓解,幕府也就由它去了——毕竟这言路一开,诸侯和幕臣们参与的人数多了,各种意见都冒了出来,内部都快打起来了,那还有闲心管市井之间议论写啥。

    在江户议论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去远方的信使还在陆续出发——没办法,要通知的对象太多了。

    本来,作为远国奉行所和北地屏障的白主应该在首批通知,但因为路途遥远再加上不受重视,结果一直拖到了泽村惣之丞突然出现还没人去,得了,也别另外派人了,你自己把通告拿走好了。

    泽村听了坦庵先生的话就是一愣,赶紧回复:

    “上总介小栗大人到了白主,已经将建白书带回来了,关于黑船来访和抵御鲁西亚人的意见都写在里面,这勘定所是不是搞错了?”

    “还有关于回来觐见公方样登临大位,上总介大人不是说奉行大人要在白主待满十年么?也劳请御前样大人帮助确认一下。”

    江川太郎左卫门一听就怒了,作为勘定吟味役,他十分关心白主的情况——自己的学生在那嘛,勘定所有关白主的公文他都亲自过目,可这次居然出现这样的纰漏!

    坦庵先生不是因为出错而发怒,而是对自己和最近的幕政都十分不满,出错是小事,可这是幕政混乱的明证——公方样家庆离世后,齐昭一系趁机发难,老中们大失方寸啊,大御所你看看这好好的幕府都变成了什么样子!

    “乱作一团”,这就是坦庵先生最近的感触。

    和历六月十二日,米人黑船离开。

    之后大部分的海防挂都回转江户,只有坦庵先生在浦贺奉行所多待了五天——他怕米人杀个回马枪,所以特意多留了几天。

    就因为多待了这五天,等他赶回江户时小栗忠顺已经启程去白主了,虽然小栗给他留了口信,但也只是大概,所以坦庵先生只知道崛家升了俸禄、白主变成了奉行所,公方样给直秀的旨意他无缘得知,而勘定所的备案公文里只有白主奉行所的编制和年贡的细节,因此十年之约他也是第一次听闻。

    直秀是江川寄以厚望的衣钵传人,在此风雨飘摇的用人之际,怎么可以在白主蹉跎十年!这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至于向相关诸侯和幕府重臣征求意见,这是和历七月一日才下的命令,所以坦庵先生也并不知道小栗曾接受老中的命令向直秀询问意见。

    可自己不知道也就罢了,泽村惣之丞从勘定所拿到的封口公文可是出自若年寄的命令,可见若年寄也不知道之前小栗忠顺受命去白主有询问之责——坦庵先生确信直秀是个相当谨慎的人,没有幕府的命令他绝不会主动献上建白书。

    因为自己是海防挂,所以若年寄还专门征求过自己的意见,关于米人的国书,需不需要崛直秀的建白——即便成了

    远国奉行所但幕府很多人依然不重视白主,自己当然说需要了,当时顺口一问,还得知了直秀要回江户参加新任公方样继位大典的消息,自己有快三年没见到直秀了,当时还很开心。

    可现在看这不就是个笑话么?

    中枢发出的命令前后矛盾,幕政混乱可见一般!

    想到这里,坦庵先生带着泽村惣之丞夜闯小栗家府邸——也不知道是路途劳顿还是气的,反正小栗忠顺刚回江户就病了,坦庵先生之前去探望过一次,当时小栗高烧的不省人事。

    今天小栗已经好多了,最起码能见客,所以坦庵先生仔细询问了小栗出使的情况,也确认了十年之约的由来,听完之后坦庵先生本来想发火,可看小栗这个病恹恹的样子也发不出来,他只是埋怨小栗“过于憨直了”,小栗苦笑,说出了江川不能反驳的理由:

    “豆相参远的地震,我们两家还能派人造谣提醒,翌年近畿诸国、东海、东山、南海各道的地震我们怎么办?我只能求助于大御所啊。”

    坦庵先生也只能苦笑,“直秀这个妖孽,随他去吧。至于若年寄大人这封公文,我们也别出头了,让白主自己想办法处理好了,万一混过去直秀不就能回江户了么。”

    泽村惣之丞和去年出使江户的大久保利济不同,大久保是小栗忠顺的旧友,而且还是直秀亲故茅庐请出山的,又是白主的町奉行,妥妥直秀的心腹,所以坦庵先生和小栗有很多话不用避讳大久保,但泽村是新冒出来的,所以他俩谈话时泽村只能规规矩矩地在院子里站着。

    坦庵先生把泽村叫进来,对他说,“这封信你照直送回白主,怎么处理让直秀自行决定。”

    另外坦庵先生还给泽村讲解了最新的江户动向,就是依然乱成一锅粥,是战是和众说纷纭、各执己见,现在鲁西亚人在长崎出现,更是火上浇油,估计怎么也要等各地诸侯的建白书呈上来才会有结果,时机么,估计是九月(和历)。

    泽村跟着坦庵先生白跑了一趟——原来咋办现在还咋办,心里说“你们江户人真会玩”,于是第二天就赶紧启程赶回白主。

    直秀和大久保边看文书边听泽村惣之丞的汇报,等他汇报完了,两人好言抚慰了惣之丞一番,然后让他赶紧回家灭火,至于派谁出使稍后再说——鲁西亚人出现在长崎是新情况,既然问到直秀头上,那风说书还是要交一份的,泽村也是想明白了这个道理,估计白主无论如何还会马上派人前往江户,所以他才为难。

    等泽村离开了,大久保皱了皱眉,他对直秀说:

    “泽村平时聪明果决,可现在看起来心性不佳啊。”

    泽村一哭,把大久保腻歪坏了,他是枭雄本性,儿女情长素来不怎么放在心上,所以对泽村的评价一下子拉低了不少。

    直秀微微一笑,“利济你是天生的英才,无需打磨便光华夺目,但有的人啊,要长时间的培养才能发挥出才能,但毕竟这才是常态么。”

    说完,两人就凑在一起研究到底直秀该不该去江户参加新任公方样的继位大典——按道理说应该去,最起码混个脸熟,缺席就有点过于轻佻了。但不去有不去的原因,明年5月白主和鲁西亚在乌龙江口有一场大战,直秀去江户如果立马返回的话,白主冬季冰封港口,那只能明年4月返回,现在是10月初,七个月不在的话,可能啥事情都耽误了。

    所以直秀到底去不去江户呢?真头疼啊!

    最后直秀拍板,拖一下,让使者到江户禀报大御所的十年之约,无论如何,先保证乌龙江口这一战!天与弗取反受其咎,错过了这个机会,白主以后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第二十一章 胜之不武

    “开火!”

    随着一声大吼,两颗9磅榴弹先后炸响在彼罗夫冬营地里,接着几十条身影一跃而起,从三面同时向着营地狂奔。

    不多时,激烈的枪声响起,和人喊、马嘶、狗叫混杂在一起,在黎明时分听得分外清晰。

    彼罗夫冬营仅仅只有两间木屋、一个马棚,虽然围着一圈木栅栏,但连哨楼都没见一个,说是营地,其实根本没有啥防御功能,所以白主的三十名番士一拥而入后,战斗就很快结束了,十名哥萨克骑兵大部分战死在屋子附近,只有两个疑似为哨兵的,连人带人倒在在大门内侧。

    指挥官冈田宣振嘿嘿一笑,“头功到手!炮组还打的挺准的,我冲锋的时候还想,炮打偏了老爷就出师未捷我先死了。”

    说到“死”,他赶紧呸呸了两声,“口误口误。”

    说实话,冈田觉的这仗打的没啥意思,人一冲呯呯嗙嗙还没打几枪、手榴弹也没扔几颗这就结束了,根本不过瘾!

    按他的想法,这炮就不用运下船,自己一个冲锋营地肯定就拿下了,只要这么这么打。

    冈田站着发呆,可番士们可没闲着,把火扑灭后组头过来请示冈田,然后派出哨兵,接着两组步卒开始休息,一组步卒去帮炮组警戒——两个炮组还要再把线膛炮搬回辩才船上去。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四艘蒸汽船拖着三艘辩才船慢吞吞地驶进了乌龙江口。

    冈田赶紧带人登船,临走前他对留守彼罗夫冬营地的组头说,“精神点,别像鲁西亚人一样蠢——船靠岸了都不知道,居然让敌人摸到营地附近。而且马都留给你了,打不过就跑,没啥丢人的。”

    组头大声说是——但他没说自己和九名番士都不会骑马。

    蒸汽船拉着辩才船北上,不久乌龙江口又恢复了宁静,仿佛什么都未发生过。

    今天是1854年6月22日,这回直秀又带人悍然北上,准备再次攻击庙屯。

    为了这次行动,直秀不但称病没去江户朝觐新任公方样,而且还在去年提前派人做了两次侦查——为了不引起鲁西亚人的警觉,白主水军在整个1853年都没有攻击庙屯,只是两次派人从江口附近登岸,然后徒步80公里前往庙屯侦查。

    从庙屯到乌龙江口连人烟都没有,更别说道路了,幸好派出的人精明强干,这才顺利完成了任务,让白主对庙屯和彼罗夫冬营地有了大致的了解。

    1852年6月,直秀亲自带人拔除了鲁西亚人在乌龙江口的据点——尼古拉耶夫斯克哨所(庙屯)和彼罗夫冬营地,之后白主全力收缩准备应付鲁西亚人的报复。结果当年并没有鲁人的战舰南下,而白主也没派船北上探察庙屯的情况。

    但1853年的两次侦查结果显示鲁西亚人真是死性不改,乌龙江口又出现了他们的踪迹:

    这次来的人更多,而且全部都是士兵没有平民,按估算很有可能是又调了1个步兵连180人和一个哥萨克骑兵连骑兵连100人,而且大部分都集中在庙屯,江口的彼罗夫冬营地变成了观察哨,只有十个哥萨克骑兵驻守。

    另外还出现了两艘蒸汽船——根据

    推算,一艘是蒸汽风帆混合动力战舰,但不大,只有几百吨,估计是实验型号;另外一艘是汽船,也就是纯粹的蒸汽商船。

    鲁西亚人真下本啊!

    要知道鲁西亚东西伯利亚总督穆拉维约夫手里总计才有一千左右的常备军,上次被白主消灭了大约177人,这次又派来280人,其它地方不要了?

    不过大家转念一想,穆拉维约夫总督肯定是把一些移民强制为兵了——白主自己不也经常这么干么,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而这两艘蒸汽船的出现就难得了。

    鲁西亚在欧罗巴各强中,向来以科技落后著称,而东西伯利亚更是因为远离欧罗巴大陆而被视为鲁西亚的穷乡僻壤,估计穆拉维约夫总督是使了吃奶的劲才弄到了这两艘船。

    既然对手如此重视,那白主肯定是要继续攻击了,反正直秀说扛过1854年这一波,至少到1858年前鲁西亚人都不会南下,而且如果打的狠,说不定还能往后推延几年。

    现在白主的日子过的好了,但以前大部分人都是穷怕了的,危机感很强,觉得既然迟早要打自然是先动手为强!——知道鲁西亚是庞然大物的人都是直秀的死党,不知道的自然也不会害怕,居然没有多少人对出兵提出异议!

    可能大家都淡定的很吧,鲁西亚人么,上次打过,没费啥劲就打趴下了,而且家主亲自领军,肯定是有把握么。

    因此直秀又顺利地把全部家当都拉出来了,好不容易凑的四艘蒸汽船和四艘辩才船一艘没拉,常备军180人全都来了,算是倾巢而出。

    好在彼罗夫冬营地初战告捷,一个哥萨克骑兵都没跑出去,否则万一放跑了大鱼岂不是非常遗憾——现在蒸汽舰就是这么悲催,在短距离内速度没有马快。虽然侦查结果显示冬营地和庙屯之间没有道路,可万一有呢?碰上个马术大师,那不就抓瞎了。

    现在好了,现在是早上4点多——乌龙江口属于高纬度,六月份早上3点多一点就出太阳,江口到庙屯大约80公里,蒸汽船拖着辩才船要大约11个小时才能到,也就是正常的话是下午三点多到庙屯,到时看能不能真的抓到大鱼。

    航行途中,番士们都没有游山玩水的兴致——大战在即,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虽然两岸的景色不错,但大家都抓紧时间检查军械,但时间一长,在阵阵流水声中,吃过午饭后大部分番士们都靠着船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组头们挨个唤醒了众人,大家赶紧分批洗脸,就着热汤吃饼干,这精神一点、肚子不饿,打起仗来就厉害一点——命是自己的,谁都不想出事。

    这时船速降低,有三个穿的花花绿绿的人游上传来,这是十几天前派出的侦查番士,等他们汇报完情况,大家拍手相庆,庙屯的两座炮台还是两个高一点的土堆,上面也依然是木棚,完全没变化。

    但也不是没有一点坏消息,原本停靠在庙屯的两艘蒸汽船不见了,侦查番士说十天前他们赶到庙屯附近,然后就发现它都们消失了,一直到两天前他们离开都没出现过。

    大家听了很遗憾,因为此时蒸汽船如果熄火后再启动至少要一个小时,如果不是水管锅炉的时间

    更长,所以如果熄火的蒸汽船被攻击,那后果可想而知。

    大鱼跑了,直秀吧唧吧唧嘴,那能怎么办啊,只能接受。

    他召集主要指挥官确定作战方案,之后参谋们拿着确定的战术计划到各个船上和组头们确认,然后组头们再和番士宣布各自的任务,等一切搞定后,全体船只再次加速。

    蒸汽船轰隆隆地前进,在6月22日下午3时7分,在千里筒中终于可以清楚地看到了庙屯码头,这时四艘蒸汽船纷纷解开缆绳继续前进,而辩才船则不再前进——战斗马上就要打响了。

    现在的战事指挥官是水军大番头中滨万次郎,他指挥着四艘蒸汽舰围攻鲁西亚人的两座炮台。

    白主蒸汽舰上配备的是3英寸后膛炮,发射10磅实心弹和9磅榴弹,而鲁西亚人炮台使用的火炮型号未知,估计是6磅和12磅滑膛加农炮,发射的也可能只是实心弹。

    战局一开始就是一边倒,鲁西亚人的火炮只能打500米到1000米左右,而蒸汽舰则可以在两千米外发射榴弹,因此很快那两个土台子上的木棚就着起火来,还不时有殉爆发生,估计是有弹药起火了。

    看到两个木棚彻底倒坍,中滨万次郎立刻要求各蒸汽舰向码头区齐射。

    这尼古拉耶夫斯克哨所也不知道是啥原因,搞的啥正经工事都没有,很快各处的木屋就着起火来,等码头附近化为火海后,中滨要求各蒸汽舰继续发炮,于是更多的地方开始冒火。

    鲁西亚人倒是相当勇敢,开始时还有人跑到岸边放枪,但滑膛枪的射程就是个悲剧,等码头附近被烧成一片火海后这些人也消失在浓烟之中,不知道是战死了还是撤退了。

    其实现在9磅榴弹的装药是黑色药,威力并没有后世那么大,但毕竟也是军械来的,而且鲁西亚人光挨打不能换手,这谁受的了,直秀用千里筒看到已经开始有人骑马逃跑了。

    从开炮算起,整个战斗过程大概不到一个半小时,战斗已经算基本结束了。

    这时,中滨万次郎才让人摇旗致意,2艘蒸汽船开始重新拖拽辩才船,陆上番组开始登陆收拾残局。

    按照事先的计划,他们迅速在码头开辟出一片安全区,在搭建了简单的工事后,火炮很快从船上被运下来。

    虽然没有敌人进行反攻,但炮组依然打的不亦乐乎,本来庙屯两年前已经被彻底破坏过一次,这次新建的房屋并不多,蒸汽船已经轰了几遍,炮组这又开始发飙,于是漏网之鱼也难逃大难。

    水军已经停火了,但陆上大番头堀直义指挥着炮组继续肆虐,直到目光所及的所有地方笼罩在烟雾之中,他才下令停止攻击。

    鲁西亚人居然没有组织一次反冲锋,这非常奇怪,是军势素质不行还是指挥官比较理智,这个疑团可能要保留很久了。

    这场靠着先进军械“胜之不武”的战斗就这么草草谢幕了。

    但是,庙屯之战虽然已经结束,但战争还要继续——因为东西伯利亚总督穆拉维约夫正带着大部队沿河而下,其中包括800名步兵、100名哥萨克和1支炮兵分队!这才是直秀真正念念不忘的大鱼!

第二十二章 摧枯拉朽

    1854年6月22日下午,白主以四艘蒸汽舰作为主力,击溃了鲁西亚在庙屯的驻军。

    接下来,陆上番组开始进一步修建工事备战——因为仗到这里实际上才进行了一半,后面还有鲁西亚的大队伍正顺乌龙江而下呢,而且鲁西亚人在庙屯的驻军其实没损失多少,大部分都逃跑了,如果对手聚集残部再来个夜袭啥的,这不做防备可不行。

    可鲁西亚为啥要在此时组织大队伍前来庙屯,是东西伯利亚总督穆拉维约夫死相不改非要占据东部出海口么,不是说圣彼得堡的很多大贵族反对在欧罗巴局势紧张的时候再挑起远东的争端么?

    其实这两者不矛盾:

    随着欧罗巴大陆事态的严峻化,鲁西亚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对的——在直接对手奥斯曼帝国身后的支持者终于主动登场,这就是英吉利和佛兰西两大豪强。

    1854年1月4日,两大豪强的25艘战舰进入黑海为奥斯曼帝国的运输船队护航,虽然没有正式宣战和交战,但事实上已经是军势介入了。

    2月6日,鲁西亚宣布与英吉利和佛兰西断交。

    2月10日,尼古拉一世在圣彼得堡接见了英吉利使团,之后双方彻底谈崩了——战争的脚步继续逼近。

    2月21日,鲁西亚宣布与英吉利和佛兰西处于战争状态。

    同时,尼古拉一世和大臣们仔细研究地图才发现,在欧罗巴大陆之外还有一处可能的战场,那就是北米的阿拉斯加——它与英吉利在北米的殖民地魁北克接壤。而如果对手派舰队攻击阿拉斯加,那会不会顺手袭击临近的堪察加半岛及太平洋滨海领地呢?

    唔,不可不防啊。

    其实这种担心是有道理的,在这场战争中,英吉利和佛兰西后来确实袭击了堪察加半岛,但原因和鲁西亚人想的完全不同——英吉利方面是担心鲁西亚人从堪察加半岛南下攻击自己在远东的商队,所以才攻击了堪察加半岛,并不是因为想攻击阿拉斯加而攻击堪察加,这就是典型的麻杆打狼两头害怕,双方在战争的阴影下都放大了恐惧。

    在这种担心之下,圣彼得堡同意了东西伯利亚总督穆拉维约夫的大补给计划,但给他头上套了两个铁箍,一是沿着乌龙江而下时不准挑衅唐人——总不能和全世界都开战吧,二是大补给需要的人力物力你自己筹集。

    其实这第二条也不是有意为难穆拉维约夫,主要是此时鲁西亚的精华都在欧罗巴,和遥远的西伯利亚之间交通不便,想补给太困难了——当时西伯利亚没有铁路,只有一条西伯利亚驿道,不但遥远而且路况极其糟糕。

    从圣彼得堡到东西伯利亚重镇涅尔琴斯克的驿道,全长约为7千多公里,“春天泥泞,夏天积水,冬天坑洼”——后世的著名作家契诃夫曾这样描述西伯利亚驿道:“这可能是世界上最不像样的道路……极难行走,但却很长。”

    现在又是冬季,加上高原行军,估计步兵还没走到呢,路上就得损失三成,这谁受的了——至于夏天补给,那等夏天再说么,我们在欧罗巴被群殴谁知能打成什么鸟样子?

    另外,穆拉维约夫还真能自己搞到补给——因为他官职全称是伊尔库茨克和东西伯利亚总督,除了堪察加半岛和鄂霍茨克地区,他还管理着远东的伊尔库茨克行省,此地是乌龙江上游地区,大概从1652年开始殖民开发,矿业比较发达,总之,他还真能抽出一些力量来支援堪察加等滨海领地。

    其实,穆拉维约夫总督一直念念不忘他的帝国太平洋出海口计划——皇帝尼古拉一世私下里也支持他,所谓对太平洋滨海地区的大补给,他是担心英吉利和佛兰西的舰队来袭,但同时他也想趁机证明通过乌龙江能把帝国的远东地区联系起来,不然他干嘛特意提前做了那么多准备——鲁西亚的船业落后,三艘蒸汽船是他费劲辛苦才搞到手的,为的就是打通乌龙江流域。

    在没有直秀的世界里,穆拉维约夫主持的1854年远东大补给顺利完成了,而且进行了4次沿乌龙江主干路的航行,充分证明了他的眼光和乌龙江对帝国的重要性,当鲁西亚在克里米亚战争中惨败后,终于将目光移到远东,从此开始了持续不断的扩张。

    但直秀既然出现了,穆拉维约夫的大补给计划自然受到了巨大的挑战。

    6月22日下午庙屯之战结束,等到晚上八点半,已经可以明显看出今天晚上月色很好,而且雾气也不浓,因此白主的四艘蒸汽舰拔锚,主动向上游迎击路亚人的船队——自己当老大就是这点好,不用详细解释消息来源,一句咸亨洋行的密保就把属下的疑问都打发了。

    至于为啥不怕溃兵提前警告鲁西亚补给船队,当然是因为科技的力量啊——虽然白主的蒸汽船跑的没有马快,但这是指彼罗夫冬营地到庙屯只有80公里的情况。马这种动物,不能长期高速奔跑,一天至多200公里就差不多了累垮了,可蒸汽船不会累啊。

    参谋估算过了,鲁西亚补给船队的速度大概是每天128公里,按6月25日到庙屯计算,至少离此地还有300多公里,考虑到这附近都是荒山野岭没正式道路,就算哥萨克骑兵的运气逆天也要一天多才能见到补给队——按晚上也能赶路算,而白主蒸汽舰的航速是八节,24小时能跑356公里,就算逆流慢一点,但蒸汽舰晚出发一样能赶到前面,所以误不了事。

    再说了,这蛮荒之地,鲁西亚人就算提前接到警告,也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掉头北上,那白主还不会继续追啊,七十多艘小船能跑的掉吗;二是鲁人就地下船,可在这种地方下船,补给带够了?没带够可就乐子大了,靠打猎能支撑几天。

    所以只要毁掉鲁西亚人的蒸汽船,此行就算成功圆满,毕竟按白主现在的实力,也只能从旁边牵扯而不能刚正面——捣乱可以,想完全阻挡实力还不允许。

    水军大番头中滨万次郎也理解这一点,所以他也同意毁船为上的方略。

    但在他率船队离开前,直秀还是特意叮嘱了一番:

    “人在船在,船在则大势就在我一方,务必不要贪功。”

    万次郎心说“这还用说”,但他对直秀不跟去捣乱还是比较开心的,因此昂昂然出发了,“建功立业就在今日!”

    其实直秀还是放心不下,因为这次在庙屯没堵住原本发现的两艘蒸汽船,那艘汽艇还罢了,可有一艘风帆蒸汽混合动力战舰,这要是也提前北上接应补给船队去了,到时肯定还有的打。

    不过担心也没用,直秀只好带着其他人开始登船撤退——水军败了,白主是守不住得,110多番士加44名水手,对上800名步兵、100名哥萨克、1支炮兵分队和200多溃兵,1打8,不好搞啊;而且辩才船是风帆动力,在江道上动力不足,可能到时跑都跑都跑不了,这种情况想想就头皮发麻,所以直秀等人只能先撤离。

    6月24日上午8点左右,中滨万次郎带

    着四艘蒸汽舰赶上了撤退途中的辩才船队,此时直秀他们将将赶到乌龙江口附近。

    看四艘蒸汽舰毫发无损而且水军个个喜笑颜开,谁都知道这是大获全胜了,也不知道谁带的头,欢呼声此起彼伏,惊起了两岸飞鸟无数。

    原来,万次郎连夜北上,终于在第二天的下午一点半左右堵到了补给船队。

    因为蒸汽船的浓烟,白主水军提前暴露了行踪,当时首先遇到的是鲁西亚人的蒸汽风帆混合动力战船。

    当地的水面大概有400米宽,但中滨万次郎并未与敌舰缠斗,他命令四艘蒸汽舰分两个梯队边打边退,花了半个多小时才迫使对手弃船。然后白主水军抵近用实弹才将这艘混合动力战船打沉。

    之后就是一路追击。

    敌人的反应也很快,等白主的蒸汽舰见到鲁人的大船队时,对方已经基本登岸了,但射距又一次成了对方的致命伤,炮兵分队很快伤亡殆尽,黑色药也纷纷殉爆,剩下的敌人都躲进了两岸的树林,来不及带走的物资也被九磅榴弹付之一炬。

    但直秀提到的两位两艘蒸汽船已不知去向。

    万次郎考虑过后下令继续向上游追击,他所料不差,四个半小时之后,下午七点左右,白主水军终于追上了两艘蒸汽货轮,之后的结果不言自明——战船打货船那还不容易,摧枯拉朽,很快两艘木船就浓烟滚滚了,之后同样被实弹送入江底。

    此时天色还没黑,万次郎宣布胜利后迅速返航。

    当天晚上同样是明月当头,万次郎一路狂追,经过二十多个小时的航行终于在乌龙江口附近赶上了辩才船队。

    等接到彼罗夫冬营地的十名留守番士后,八艘船立即南下——见好就收,打完了就撤。

    这次北上攻击,白主一共出动了四艘蒸汽舰、四艘辩才船,同行的有一百八十人的常备军和四十四名水夫,战果和战损如下:

    直接战果包括,攻克了一座营地——彼罗夫冬营地,拔除了一个哨所——尼古拉耶夫斯克哨所(庙屯),击沉了一艘混合动力战舰和两艘蒸汽货船,击沉小船若干——因为要追击蒸汽货船,水军对七十多艘小船并未大肆攻击,击毙敌人数目不详——能算清楚的就是彼罗夫冬营地的十个哥萨克骑兵、庙屯的三十多具尸体和一个鲁西亚人的炮组,其它战果相当模糊。

    更重要的是战略目的达到了,总督穆拉维约夫的大补给计划基本泡汤——没有蒸汽船,通过乌龙江补给的速度将大大降低,就此取消了也说不定。

    至于穆拉维约夫,直秀相信这个坚忍不拔的强盗头子一定能走出荒野——来日方长,大家以后还有的斗呢。

    唯一比较遗憾的是,在庙屯没有发现鄂霍茨克区舰队其它船只的踪迹——其实直秀是有些贪心了,想想也不可能,此时鲸海北部的冰封期还没完全结束呢,既然去年十月没出现,那现在出现的可能性很小。

    至于战损,微不足道,无一人伤亡,就是耗费了一些弹药和石炭而已。

    因此本次出征又是一场大胜!

    而且直秀还准备在今年八月再玩把狠的,到时英吉利和佛兰西的联合舰队会攻击堪察加半岛,自己是不是也趁机加点猛料?

    当直秀沉浸在对未来的无限遐想时,船上的番士却憧憬着尽快返回白主、尽早见到亲人,蓝天碧海中,八艘船带着梦想和希望驶向了南方。

第二十三章 沉舟侧畔千帆过

    1854年6月8日直秀带大队人马从白主出发,6月22日攻克了庙屯,第二天中滨万次郎带领四艘蒸汽舰击溃了鲁西亚人的乌龙江补给船队,大获全胜的白主番组7月8日才回到白主。

    直秀刚下船就被人逮住了,白主奉行并,也就是江户给直秀安排的副手,他拉住直秀的袖子大声抱怨:

    “忘恩负义之徒、寡廉鲜耻之辈,竟然胆敢回转!”

    这位直秀不敢惹,只好连连告饶,转头示意大番头堀直义负责现场,然后他就和奉行并拉拉扯扯地走了。

    这位白主奉行并直秀惹不起,人家的老爹是自己的恩师,而且跟脚扎实、出身高贵,本人还对自己有大恩,因此只能哄着——此人就是坦庵先生的长子邦之助英敏,未来的江川家主,世袭的韭山代官,曾经的韭山炼铁所头取。

    江川英敏是今年5月6日到的白主,是白主使番泽村惣之丞接回来的——对,惣之丞最后还是乖乖地在去年10月中旬出使江户,至于他那个河东狮吼的老婆,大久保特许可以随行,后院起火就这么熄灭了。

    英敏干么不好好在老巢韭山待着,非要跑到“鸟不拉屎”的北地来了呢?

    因为他摊上大事了!

    嘉永六年十一月二十三日(西洋历1853年12月23日),新任公方样家定就任征夷大将军,江户内外正普天同庆的时候,江川英敏就给家定添了第一次堵!——原来,十一月二十日韭山小高炉发生事故,风口烧穿,大量红焦喷出,现场伤亡惨重,而高炉也不得不停火了。

    消息恰好是家定荣登大位的当天传到江户的,当时谁也没敢声张,但不知怎么的,二十五日还是传到了公方样的耳朵里——家定倒是镇定的很,啥也没说,可架不住身边的人认为这事大不吉利,非要老中们给个说法。

    韭山炼铁所的头取是英敏,再往上的负责人是勘定吟味役江川太郎左卫门,好么坦庵先生父子俩一个没跑了。

    其实事故的原因很复杂,江川父子也是有口难言:

    一年前幕府实行新政,筹划再新建两个炼铁所——横滨和横须贺炼铁所。要新建炼铁所自然需要相关人材,于是原本的韭山炼铁所头取胜义邦膺此重任,之后他把原来韭山的老人抽的七七八八,横滨炼铁所今年倒是开炉了,可韭山就惨了。

    因为骨干流失的太多,韭山炼铁所小事故时有发生,终于在十一月二十日酿成大祸!

    而且,这也和横滨炼铁所开始运行脱不了干系——本来铁矿就不够,现在又是两个炼铁所分,雪上加霜,小高炉开开停停,这可不符合设计时直秀的要求。

    另外,各位幕府重臣也脱不了干系——之前有几个诸侯也想开炼铁所,找幕府老中等重臣寻求帮助,虽然每家都说只要一两个人,可加起来数量也不少啊,全都是从韭山抽调的!

    江川英敏被幕府叫到江户问话,本来他想把这里面的委屈好好说一说,但被坦庵先生严词呵斥了,“大丈夫过则勉之,怎能诿过于人。”

    于是,这口黑锅结结实实地扣在江川父子头上。

    这次,老中们确实挺公道的,虽然添油加醋、煽风点火的人不少,但上奏给公方样的建议也只是“英敏去职加幽居反省一年、江川太郎左卫门罚俸两年”。

    谁知报上去后,发下来的文书更是宽宏大量,坦庵先生不用罚俸,“以后小心些即可”,而英敏还升了官——到北虾夷地去做白主奉行并,也就是副奉行。

    于是,江川英敏就这么被明升暗降给赶到白主来了。

    英敏是今年5月6日 (和历四月十二日)到的白主,到了之后大喜——虽然直秀给坦庵先生的书信里写白主不错了,但英敏不信啊,这报喜不报忧的事情他见的多了。真到了白主,英敏发现环境还可以,吃喝也挺丰富,而且活动也挺多,没啥钓个鱼打个猎啥的都行。

    他和小栗忠顺不一样——小栗当时看到白主短衣髫发后就觉得不对,可英敏刚受到人生的重大打击,他才没心思管这个,甚至公务他也不上心,到了之后狂吃海塞、游山玩水了十好几天,对公事完全不闻不问。

    其实这是英敏不知道如何与直秀相处:

    最早他知道直秀的时候,直秀还不是旗本呢,泥地里的一个二半场,可十几年过去了,直秀成了家格六百石的旗本、千石的远国奉行,而自己居然成了人家的副手,这到哪说理去。

    所以他只好游山玩水,尽量少和直秀照面,而直秀也能理解——

    英敏以前就是个公子哥,后来长大一点后发现老爹处处受气,这才成熟了不少,但不久坦庵先生重振旗鼓、仕途得意,家业也愈发兴旺,英敏就有点故态复萌了,要不然也不会在炼铁所头取任上捅了这么大篓子。

    而且当时直秀忙于备战,也没时间和英敏细细分说,既然他愿意玩耍,那先散散心也好。

    谁知道英敏没高兴几天,5月17日米人的黑船居然开到北地了,当时虾夷地和北虾夷地无不震动。

    直秀早就知道佩里又来扶桑了,这还是英敏告诉他的——米人提督佩里言出必践,和历正月十六日(西洋历1854年2月13日)就带着七艘黑船又出现在浦贺港外,接着和幕府一顿令人眼花缭乱的操作,和历三月六日 (西洋历3月31日),双方在横滨签署了《扶桑米国和亲约定》——“和”是和睦,“亲”是亲善,不是嫁公主。

    但令直秀“惊讶”和英敏惊奇的是,这佩里提督居然出现在虾夷地的箱馆!

    英敏再也坐不住了,和直秀商量说,“我光见过照片,实物真没见过,我能不能去箱馆亲眼看看黑船?”——坦庵先生担当勘定吟味役兼海防挂后,虽然还身兼韭山代官,但其实主要待在江户,韭山的一切都托付给长子英敏,所以英敏还真没见过黑船。

    本来他还是有机会的,但自己把机会作没了:

    黑船第一次来的时间段是和历嘉永六年六月三日至六月十二日(西洋历1853年7月8日—7月17日),当时坦庵先生是海防挂需要亲临浦贺,英敏当时是在韭山奉公——当时他还是韭山炼铁所得头取呢,英敏虽然想跑到浦贺看一眼,但等他安排好事务跑到浦贺港时,米船已经走了。

    当时英敏唏嘘不已,还被老爹训斥了一顿——米人如果不走,你还想留他过年不成?

    等黑船第二次来时英敏倒是有闲暇了,可因为之前给公方样抹黑的事,坦庵先生严令家臣看管好他——幕府虽然不但没追究英敏的过失还升了他的役职,但自家不能没眼色,所以坦庵先生给英敏下了谨慎的命令,也就是去白主前哪也不准去,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幕府虽然让英敏去白主当奉行并,但也不能立刻走啊,现在走白主哪还是冰封期呢,所以必须等到春天——可春天还没来,正月十六日米人黑船却又来。

    和米人互相折腾了快两个月,和历三月二十七日 (西洋历4月21日)坦庵先生回家一看,自己这傻儿子还在呢,他都快快疯了,“你咋还没走啊?”

    “不是你让我谨慎——不出门的么?”其实英敏就是不想去白主,而且黑船再次来访,他也想看看最终是啥结果——万一米人打进江户来,他还得护着一家老小逃生呢!

    和历三月二十四日(西洋历4月18日)米人提督佩里已经带着黑船去伊豆下田港了,坦庵先生这是从横滨刚刚赶回来——接着他还要去下田,他嘱咐英敏赶紧出发然后自己就走了,可英敏继续磨蹭,这禁足令取消了,那还不在繁华的江户乐个几天,难道还真傻乎乎的直接离开啊。

    就这样,坦庵先生一直没回家,江川英敏一直拖到四月七日(西洋历5月1日)才带着白主使番泽村惣之丞出发。

    但因为怕老爹发飙,他也没敢去下田,所以虽然这次米人黑船待的时间比较长,江川英敏照样无缘一见。

    可峰回路转,居然黑船跑到北地箱馆来了,这次说什么也不能错过,因此他才向直秀打招呼,“让我去看看呗?”

    其实直秀也想去,但幕府有令奉行无故不得离开领地,虽然他坏事做的多了说起来不差这一件,但也不能破罐子破摔啊,尤其是在英敏面前,多装一天算一天,因此他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英敏跟脱缰野马似的奔向码头——英敏是奉行并,没那么多规矩,找个借口就可以去箱馆,“我去给松前家帮忙鼓舞士气不行啊”。

    米人提督佩里在西洋历6月3日带船离港,之后英敏又找借口在松前和箱馆游玩了一番,等他6月18日回来直秀已经带兵北上了——英敏不回来可以,可泽村惣之丞得跑回来报信啊,黑船不走,直秀也不敢离开啊!

    接到消息,1854年6月8日直秀带大队人马从白主出发,途中蒸汽舰加入。

    江川英敏回来一看乐了,正奉行带人巡视领地去了,那自己这个奉行并不就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了么,于是他屁颠屁颠地在白主开始巡视。

    这一仔细看,他的冷汗就流下来了,此地明显是化外之地,啥意思呢,也就是各种表现和幕府格格不入——

    虽然幕府的法令非常粗陋,但某些要求还是比较明确的,比如《武家诸法度》明确规定白“衣裳品级,不可混杂;君臣上下,各有其别”,可这白主似是而非,咋看就只是短衣髫发不佩刀,可仔细一查这问题大了!

    就说这“衣裳品级,不可混杂”,白主的奉公人确实是有制服,但类似西洋人,平时就这样穿,只有到松前去才换上吴服,而所有人都不以为怪。

    自己原本以为这些都是杂役,也就是抱席这类的临时工——英敏在白主也不是胡混的,学了不少新词,所以他们穿啥自己重来没关心过,可这町奉行大久保办公时也这么穿,这就惊秫了——可怜自己自从到了白主就吃喝玩乐,之前根本没进过町奉行所,还以为大久保只是平时穿便服呢!

    好你个直秀,当着我的面都是肩衣半裃,糊弄鬼呢!

    再说“君臣上下,各有其别”:

    以前自己出行时,町民不跪拜,当时自己还蛮开心的,因为一跪就显示人家知道我是奉行并啊,直秀的副手,丢人啊。

    可直秀走了,现在不跪是啥意思?看不起我么?

    结果大久保解释说白主废弃了跪礼,原因是“同甘共苦、荣辱与共”,大家都是一起开拓北地的同伴,所以白主“内不跪”。

    江川英敏最近只是颓废了一点,但还没到变傻的程度啊,他立即警觉,之前他老爹嘱咐过他,到白主“少说多看”,当时他还以为是老爹怕他趾高气扬和直秀起冲突,现在看是另有所指啊。

    所谓“阴蓄私兵、图谋不轨”的人他见过啊,高岛四郎太夫,去年八月从武藏国冈部放出来的,现在是韭山代官所的手代,这高岛不过是聚集了百把人,而且作风老派——新学的词,不过是礼贤下士而已,这“同甘共苦、荣辱与共”,直秀对待领民如此之好,肯定是“心怀大志”啊,可敬可怖!

    英敏有心之下关注了一下町民的生活,结果《江户町中定目》、《庆安御触书》这两部幕府治理町民和百姓(农民)的法典在白主屁都不是,就没人听说过,用的法令都是来自法评定所,可奉行所自建法评定所在幕府闻所未闻!

    接下来,江川英敏也发现了,自己走到哪泽村惣之丞跟到哪,原来不是巴结自己而是监察自己!

    而且走到一些特殊的工场,就会有人向自己要通行证,也就是“手形”,可自己是白主奉行并,按理说直秀不在我最大,这不是反了天么!

    他去找町奉行大久保利济,结果大久保解释说这是奉行所的规定,等直秀回来给您开个权限就好了——好个鬼啊,明显这白主就是崛家的私有领地了么。

    可大久保说,“您说的是啊”——幕府给了崛家六百石,让直秀在白主随便划块地作为私领,结果直秀就把重要的工厂都划成了崛家领地,反正没说六百石领地必须连在一起,那我东一块西一片你咬我啊。

    到这个地步英敏再迟钝也明白了,这它么白主就是直秀自己的,所以一切异常都可以解释了:

    江户时代,家比幕府大、家比藩国大,也就是说如果白主这些人都是崛家的私臣的话,那当然是维护崛家在先了——至于幕府,主公的主公不是主公,这就是说这些人不用理幕府,幕府有事找直秀好了,跟底下的人一点关系都没有,又没吃你家大米,管得着我么!

    各诸侯的家臣不就这样么,所以旗本的家臣不服从幕府一点也不奇怪——江川家的家臣敢吃里扒外,英敏能把他的头拧下来,而且幕府肯定还得说拧的好!当然问问还是要问问的,只要不是涉及谋反或逆伦,最多也就是罚个钱认个错的小事。

    英敏知道,据说嫌弃幕府给的俸禄少,白主从上到下都是崛家的私臣,而幕府也不怎么关注白主的领民——移民过来的大都是秽多和非人,白主第一次上奏花名册就被呵斥了,这些贱民报上来干嘛!你自己管好就可以了。至于说给予正式町民和百姓的身份,做梦想屁吃呢!

    至于阿依努人、赫哲人,幕府直到现在还把他们当成野人,比贱民都不如——羁绊就好了,只要不出事,奉行所爱怎么搞怎么搞!

    所以,自从江川英敏6月18日回到白主,他越琢磨越不对劲,要不是因为他老爹是直秀的恩师,直秀也亲口承认他自己是坦庵先生的亲传弟子,天地君亲师,直秀害谁也不能害自己,他早就跑路了!

    好不容易盼到7月8日直秀回来了,他当然要让直秀给个说法,“忘恩负义之徒、寡廉鲜耻之辈”,你到底想干啥,不说清楚人家小心肝噗通噗通地跳啊。

第二十四章 急流勇退

    1854年7月8日,直秀刚带兵从庙屯回来,江川英敏就把直秀拉到自己的屋敷里嘀嘀咕咕——英敏攒了一肚子疑问,“这白主特立独行的,直秀你在白主到底攒着啥蔫坏?”

    直秀笑而不答,他反问英敏:“坦庵先生两年来过的舒心么?”

    一句话就把对方噎住了——英敏说白主“特立独行”,其实就是指责直秀心怀不轨甚至有大逆不道的嫌疑,而直秀反过来问他这句,其实也不是啥好话,言下之意是坦庵先生平时呕心沥血的可混出好来了么?

    不提还好,一提江川英敏也自己也觉得别扭:

    米人黑船到来前老爹的仕途就开始蒸蒸日上了,本来觉得“黑船这么一来,他老爹作为兰学旗帜,宦途应该更上一层楼才是”。可没想到,居然一年不如一年了,别的精通兰学的幕臣纷纷高升,可老爹不升反降,连自己这个亲儿子也受到了连累——江川英敏一直认为自己到白主这个鬼地方来就是被幕府发配了。

    而且更闹心的是,眼前这个崛直秀还是沾了江川家的光才爬起来的,可江川家倒霉这个直秀反倒成了远国奉行,到哪说理去啊!

    但仔细想想,好像自己家莫名其妙地转运就是从认识眼前这个崛直秀开始,莫非这是老爹的有意安排,把我放到直秀这里转转运,唔,好像真有这个可能啊。

    天保十年(1839年),因为“蛮社(洋学党)之狱”,老爹被“蝮蛇”鸟居耀藏随手击倒——除了世袭的韭山代官,身上的其它役职被剥夺得干干静静,自己老爹只能在绳武馆教书为乐。

    好像是天保十四年(1843年),具体记不清了,崛直秀拐弯抹角地见到了自己的父亲还献上了几本农书,也不知道因为啥得到了老爹的另眼相看——直秀表示当然是因为才华了,难道是因为长的帅不成!咦,好像这么说也不是不行啊。

    之后的江川家就彻底转运了。

    弘化元年(1844年),因为直秀“发明”的风车,江川家和小栗家开始结盟——小栗家需要江川坦庵以兰学巨擘的身份为风车背书,顺便在韭山推广做示范。

    当年伊豆国还因为直秀献上的农书获得了丰收,加上同年内发动蛮社之狱的老中首席水野忠邦倒台,开始有人在幕府内部提议让老爹重新出山。

    对了,直秀也是因为献的农学书对韭山丰收有功才被提拔为旗本的——直秀苦笑,明明原因是之前给西丸样家祥治病有功才对,幕府为了不引人注目,才把功劳压了两年,只是借韭山丰收的名头赏赐功臣而已。

    之后在弘化三年(1846年),直秀还向江川家进献了蜂窝煤的制法,于是江川家的御用商人藉此成了江户石炭的大供给商,有了一份源源不断地丰厚收入。

    想到这里,江川英敏看了直秀一眼,觉得“这小子其实人还行,懂得受恩不忘报”。

    有钱又有给力的盟友,自己老爹的才华终于又被发现了,于是当年老爹升任勘定吟味役,算是重新回到了幕府中枢。

    但接着直秀这小子就在长崎“落海失踪”了——老爹还曾经感叹来着,说什么天妒英才,当时自己还暗暗嫉妒来着。

    好人不长命,祸害一千年!嘉永二年(1849年),直秀和英子、虎之助被灰头土脸地压到韭山来,当时自己确实还挺惋惜的,毕竟这胆子够大,居然敢私自出海游学,真是猛人啊。

    这么多年过去,自己对直秀那点嫉妒的小心思早就淡了,当时自己好吃好喝地照顾三人,好人有好报,直秀居然在海外学到了真东西,一年时间里他居然帮助江川家把韭山炼铁所搞起来了!

    当然,自己父子琢磨和准备了四五年了,但纸不捅不破,直秀确实是帮了大忙。

    炼铁大成功,老爹的声望大涨,又挂了一个海防挂——虽然就是个备询的虚职,但这份荣耀可不低,这指点河山的役职,没点真本事可坐不稳,这是公方样和老中们对老爹能力的肯定。

    当然直秀也凭此翻了身,从罪臣一跃成为二百石的旗本,虽然被发配到北虾夷地,但毕竟是光耀门楣了么——直秀说我十万两黄金的货物白送了,扔进海里还能听个响呢,所以二百石多么?按四公六民算,我回本要一千两百五十年!

    可自从直秀远离江户后,老爹这几年就开始倒霉,江川家也开始走下坡路,这是因为啥原因呢,莫非这人是江川的福星?要真是这样,自己来白主算来对了?

    江川英敏自从被任命为白主奉行并以来,就一直反思自己是怎么落到这个田地的,但坦庵先生只是开导他“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对幕政的变化并未给儿子深究——怕英敏沉不住气,所以他真的是挺糊涂的,这两年幕府大力发展兰学产业,怎么江川家莫名其妙就走下坡路了?

    他一脸沉思在这里琢磨,可直秀等了半天等不到回答,心说“莫非自己捅到英敏的肺管子了?我是要拉英敏上船,可别弄巧成拙才是”,因此他也不敢继续卖关子了,赶紧咳嗽了一声,开始分析坦庵先生这两年倒霉的原因。

    “树大招风啊!”

    江川家占着韭山炼铁所,盐铁乃天下之巨利,除非坦庵先生仕途再进一步,不说大目付,就起码也得是江户町奉行、勘定奉行这种役职才能保住自己不受围攻。

    可三奉行的高位哪里那么容易得?

    况且江川先生还是兰学巨擘,对头鸟居耀藏倒了,可幕府多的是儒臣,看不惯他的人海了去了。

    就说鸟居耀藏吧,他是大学头林述斋之子,林家世袭大学头之位掌管官学昌平簧,幕府重臣全都是人家的门生故吏——连你老爹也是,斗得过人家嘛?

    再说干嘛要硬斗?

    你就拿前年提拔为勘定奉行的川路圣谟大人来说吧,人家也精通兰学,可重来他都以儒臣自居,平常对儒学与兰学之争退避三舍,不是就这样顺顺当当地当上了勘定奉行么。

    江川英敏听了直秀一席话脸色有点不好看,但他也知道这是肺腑之言,不是至亲好友谁没事跟他说这个,另外其实他也对老爹树敌过多有点不满,因此勉强哼了一声表示同意。

    但他可不想光听这个,直秀你分析的再好拿不出办法来也是无用,于是他问直秀:“如之奈何?”也就是问“怎么应对才好”?

    直秀笑了,他说:“我哪懂这些,我看先生应付的井井有条,

    叹为观止啊。”

    英敏听愣了,我老爹干啥我还不清楚么——人家说要新建炼铁所他就给人给物,连个折扣都不打;一下新增了八个海防挂也不说话,说改浦贺水道的台场布置也不反驳,等我被发配到白主这了,他还诚惶诚恐地上奏要把“勘定吟味役”和”海防挂”的役职一起辞掉,准备回韭山啃老米饭去,这叫“井井有条、叹为观止”,你的标准太低了吧?

    是的,去年十二月初幕府并没有大肆追究韭山炼铁所事故给公方样添堵的事,还把江川英敏提拔为“白主奉行并”。对此坦庵先生啥也没做,但等公方样就任大位一个月后,他突然上书,以“年老体衰、精力不济”为由向幕府辞官,“勘定吟味役”和”海防挂”都不做了。

    当时坦庵先生是五十四岁,在此时确实算高龄了,而且他平时忙忙碌碌的确实很辛苦,“年老体衰、精力不济”不是借口而是实情。

    除了辞官,江川太郎左卫门还提出了两条建议:

    一是将韭山炼铁厂迁往横须贺——横滨炼铁厂已经开始运行了,但横须贺因为缺乏专业人材等原因迟迟没有进展;

    二是在伊豆国下田港设立下田奉行,请幕府“择良材而任之”。

    这两条建议谁都挑不出毛病来:

    韭山炼铁所是人家江川一手创立的,据说光筹划就用了五年,这说让就让出来,还想怎么样?过桥抽板也不能太明显了,幕府的体统还要不要了。

    而设立“下田奉行”就更大公无私了——江川家是幕府创立之初就明确的世袭韭山代官,说不好听一点,伊豆国就是江川家半公开的私领,这下田奉行一设立,伊豆国下田港和周围领地就直接划出去了,而且人家还要求“择良材而任之”,也就是说不干扰役职人选,做到这个程度谁敢说江川不忠心。

    况且江川把理由都替幕府想好了——米人水军提督佩里狡诈无信,虽说佩里答应下次来到长崎等消息,可万一人家是虚晃一招呢?到时再闯到浦贺港或江户湾来,那不就抓瞎了么。而且就算米人不来这一招,那万一其它西洋诸国有样学样呢?浦贺港为江户湾锁钥,还是放到下田港好了,万一,我说万一有急,打发到下田来不是比浦贺离江户远点么。

    江川这两条建议把新任公方样家定(家祥就任将军时更名为家定)和老中们感动坏了,这样忠心耿耿的臣子当然要温言挽留,但坦庵先生死活不改口,好说歹说之后大家各让一步:

    “勘定吟味役”不用江川你再做了,但韭山炼铁所在韭山,英敏去白主了,年轻人们应该振翅高飞,但江川你还是要把重任挑起来,“头取”你兼任好了。

    但“海防挂”可不能推卸,现在正是报效幕府的时候,江川你身体不适,以后可以少操心实物,主要备咨询就好。

    至于 “设立下田奉行”,等我们研究研究再说。

    当时英敏还在家里被禁足,偶然听说这些后很是不满,还因此和老爹吵了一架,现在直秀说江川先生应对的“井井有条、叹为观止”,他觉得这不是说反话吧?可他见直秀的态度很端正,因此他也仔细地考虑起来,渐渐觉得直秀说得还真是不无道理。

第二十四章 病树前头万木春(上)

    江川英敏本来是找直秀问罪的——他觉得白主现在不正常有崛氏私领化的倾向,但结果被直秀一番忽悠,然后他开始反思今年以来老爹坦庵先生的所作所为,发现其实江川家退一步也很好,也不是全无益处。

    从去年十二月(和历)自己被老爹禁足以来,因为和外界接触不到,所以只看到了坏处,但米人黑船第二回这么一来,反倒显示出老爹的远见了:

    正月十六日,佩里带着七艘黑船再闯江户湾,消息传到江户后幕府召集群臣大议论,称病在家的老爹也去了——坦庵先生是蜡月二十四日上表辞的官,大过年的幕府上下都无心办公,所以一直拖到黑船再来也没辞成。

    作为海防挂,江川太郎左卫门在去年黑船第一次离开就坚持“米夷不可信”,力主在新年期间也加强戒备,当时惹了不少人骂,但佩里真在正月来了,这时大家只能捏着鼻子夸江川有远见。

    而且江川都已经上表辞官了,虽然还没批准但已经称病不朝了,可黑船一来,江川又二话不说参与大评定,怎么说也称得上忠心耿耿了——七艘黑船来势汹汹,怎么看来此次都不能善了,因此大家从心底都不愿意参和此事,只是因为职责所在不得不来而已。

    在座的自问,“如果自己是江川,那肯定就不来了。”所以,哪怕平时不怎么亲近的人此时都对江川很和善——多一个背黑锅的人不好么。

    此次议题就是如何应对米人:

    根据浦贺奉行所的报告,米人言“万里来行,旷送时日,非所耐也。苟获报命,即挂帆去耳。犹不得命,则请直赴江户取决。否则泊品川,以待处分”,也就是说再不理人家,黑船就进逼江户了。

    如果真被黑船打上门来,甚至不用打,只要船开到江户外海,那肯定是有辱幕体,在座的重臣都难逃物议——因为咸亨洋行的通风报信,幕府对黑船的武器性能有所了解,加上品川台场早就修好了,线膛炮也装上了,各家番组也全力戒备,所以幕府现在还有些底气,因此并没有过于慌乱。

    为了不让黑船继续北上开往江户近海,所以当务之急就是赶紧派人与米人谈判——如果没人谈判黑船要“直赴江户取决”,那有人谈不就不来么。

    这次连一向主张不能谈的海防挂首席水户老藩主德川齐昭也没出言反对——倒不是齐昭同意与米人和谈,而是从去年黑船来访的一系列事件中,齐昭的声望大受打击,所以他再扯着脖子吼也没多少人愿意听了。

    当然,经过一系列事件后,齐昭自己的态度也有所转变。

    去年浦贺水道两侧的台场改造计划是齐昭挑头的,结果和历六月三日黑船来访时没有一座新台场是竣工能用的。

    而且当时九位海防挂里,八位都迎难而上亲临浦贺应对米人,就齐昭没去,只派了手下藤田虎之介代行——没去就没去吧,毕竟当时大御所身体不适,作为御三家的长辈齐昭留在江户也是情有所原。

    可藤田虎之介名气虽大,可在黑船第一回来访的全程都表现平平,除了唱反调,根本没啥贡献,因此在黑船走后背了一大堆黑锅——在直秀原来的世界里,黑船走后的大黑锅是扣在了浦贺奉行户田氏荣的头上,户田被明升暗降为西丸留守居。

    但直秀乱入后,去年负责与米人提督佩里沟通的是八个海防挂,这八个海防挂里有一个大目付、两个勘定奉行、四个御目付和一个勘定吟味役,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谁敢让这些人背黑锅!

    但毕竟是被米人欺负上门了,幕府的颜面受损,不表示一下也不行,因此藤田虎之介就中标了——虽让他是水户私臣而不是正式的幕臣,于是藤田又回家“谨慎”去了。

    藤田是水户两田之一——另一田是户田忠敬,两田都是德川齐昭的重要谋士,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藤田被“谨慎”齐昭的脸上自然无光。

    可这还不算完,除了浦贺水道台场失期和藤田虎之介受罚以外,齐昭一系在去年还吃了一个大亏。

    在和历六月十二日第一次黑船来寇完结后,幕府受到的震动非小,七月一日首席老中阿部侍从下令,将米人国书译本分送各藩大名和重要幕臣征询对策。

    其实老中们送的是密信,也就是暗中行事,而且也不是所有大名和幕臣都得到了询问,可不知道是谁走漏的消息,到了八月中旬,连江户的市井之间也知道翌年黑船还要入寇,而且越传越夸张,此时已经有人说“翌年南蛮人兵船百艘、战将千员、带甲数万入寇江户”了 ,到了这个地步,再保密无疑是助涨谣言,所以老中们索性向所有大名和重要幕臣宣布了米船来访的内情,而且要求大家提供建议。

    等到九、十月份,大部分建白书都交上来了,而且其中还夹带了不少其他人的建白书——这些人不在咨询之列,但听说幕府征求“攘夷”的方案,所以都跑到诸侯或幕臣府上投书,有的写的确实不错,所以也被推荐给幕府。

    这些建白书总结起来就是四种意见:

    第一类就是以德川齐昭为旗帜的“有害无益论”。

    这些人认为与南蛮诸国通商有五害,“自他国进口之物乃无用之物, 自扶桑出口之物乃有用之物。 以有用之物易无用之物. 乃第一害; 增加出口物品会引起扶桑物产不足, 乃第二害;物产不足便会引起物价上涨. 乃第三害; 实际获利者为极少数商人。 大多数人是真正的实际受损者, 乃第四害; 纵使以出口物品易金银, 但仍难以补足流失部分, 导致人不敷出. 乃第五害。 ”

    既然通商有害无益,那自然就无需开国——蛮人想开国是为了啥?说到底还不是窥伺我扶桑财富么。

    那米人要求开国怎么答复?当时是严词拒绝甚至不惜一战了。

    第二类意见就是“虚以委蛇论”。

    持此观点的人数最多,大部分诸侯和幕臣都是这一系的。

    其实这个观点的核心意思还是能拖就拖,认为“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如果能将米人糊弄走最好,如果不能,那就拖个几年再说,反正寻章摘句、刨根寻底等借口好找,说不定米人就是一时冲动,拖个一年半载的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当然,如果米人豪横,那暂时让步一点也可以,一步一步退让,总能拖个三年五载的吧,事缓则圆,到那时再说该怎么办也不算晚。

    还有极少部分人是建议“开国通商”的,这些人认为互通有无也未尝不可,但要控制地点和规模,而且要试行一两年再做进一步打算。

    这些人就是一些兰学者和少量幕臣,其中浦贺奉行户田氏荣赫然在列。

    但“有害无益论”、“虚以委蛇论”和“有限开国通商论”都对同一件事表示赞同,那就是整顿武备。

    在这种风潮下,幕府在和历九月十五日解除了“大船建造禁令”,允许各藩在向幕府报备后建造大船。 同时幕府也允许各诸侯在报备过后建造台场、铸造大筒和新式铁炮。

    其实在嘉永五年(西洋历1852年)的幕府“试行法令”中就放宽了这方面的要求,但这次旧事重提,无疑是显示了幕府整顿武备的更大决心。

    而且,在大量的建白书中,或者直接或者隐晦都表示请幕府革新幕政,这同样被包含在嘉永五年“试行法令”中,所以幕府也只是再次向各地重申“试行法令”而已。

    不过幕府也有新的举措,那就是要求兰国商馆“罢杂货,代以输入军械”,算是正式开启了备战模式。

    当然,建白书里也有一些匪夷所思的提议,例如有人自曝奋勇要求面斥米夷的,还有的建议将参觐交代两年一次改成三年一次的,这些都被无视了。

    草野有遗贤,有几个人借此进入了幕府重臣们的视野:

    横滨炼铁所头取胜义邦和浦贺奉行所与力中岛三郎助,都认为米夷的长处在于坚船利炮,所以幕府整顿武备的重点在于造大船,而且这两人对西洋船只都很了解,提出了不少可行的办法,不像其它要求建大船的建言那样空洞无物。

    而横井平四郎和佐久间修理则是提出了让老中们眼前一亮的观点:

    肥后细川家的横井平四郎在《国是三论》中提出“士道”、“富国”、“强兵”,松代真田家的佐久间修理则提出了“和魂洋才”说。

    幕府开国的最大障碍是“有

    违祖宗家法”,但横井和佐久间的建白书中还提出德川幕府初期也曾开国通商,只不过后来形势变化导致锁国而已,我们也可以先开国通商再锁国么——祖宗做的我们做不得?

    就算天天喊着攘夷的齐昭也不敢明说当初幕府开国通商从一开始就错了,而且横井平四郎和佐久间修理都是当世的名士,有他们摇旗呐喊,幕府和米人和亲也就有了一块遮羞布,真是雨中送伞啊。

    可这些建白书和齐昭一系吃了大亏有何关联呢?

    还是那句话,几乎所有的建白书都建议“整顿武备”。

    齐昭一系天天喊着攘夷,人家也不是瞎喊的,以水户藩为首的诸侯武备搞的都不错,水户甚至在和历九月“献巨熕七十四门于江户”——所谓巨熕就是扶桑所说的大筒,也就是青铜炮。

    但好死不死,之后老中们为了提振人心,在九月下旬组织了一次演练。

    嘉永五年(1852年)幕府“试行法令”中有一条就是建立“讲武场”——其实就是西洋武校,位置在江户的筑地铁炮洲。尽管一年来拖拖拉拉的连校舍和操练场都没完全竣工,但毕竟也有了一些幕臣子弟入学,架子总还是搭起来了。

    这场操练就在“讲武场”进行,演练的番组对外号称是讲武场弟子,但其实是“台场组”的精兵。

    台场组是专为品川台场设立的,而品川台场是江户的最后一道屏障,所以幕府是下了大本钱了,堪称军械精良、人强马壮。

    番士们熟练操作线膛炮和米尼步枪进行了一场精彩的演练,当时就把幕府邀请来的诸侯和幕臣们吓了一大跳——线膛炮和米尼步枪的射距和威力都远不是当时扶桑的青铜大筒和滑膛枪能比的。

    而且最后番士们还拖出了几门水户藩献上的大筒进行了对比测试,这一对比,顿时将现场的水户老藩主齐昭臊的满脸通红——别人不知道,他自己知道啊,水户的大筒式样特殊。

    其实,这就是老中们给齐昭的一个下马威,“天天叫嚣攘夷,但你打的过米夷么?”

    齐昭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是海防挂,怎么不知道线膛炮的威力。但他的人设就是强硬对外,谁都能和米夷讲和,可他不能啊。

    而且和历九月水户要献“巨熕”的时候他就不同意,但怎么说服手下?说水户大筒一点用都没有,说不出口啊,因此他装不知道,但没想到老中们还是记得这个茬,今天找到自己头上。

    本来么,这就是齐昭和老中们暗中过了一招,双方都不会声张,可演练后水户大筒不中用的传闻竟然不胫而走——这是因为齐昭平时对幕政指手画脚,得罪人了。

    因为幕府的役职设置,齐昭作为德川亲藩代表只能从高层干涉幕政,兼任的海防挂说到底也就是顾问,所以他其实对幕政无法深入干涉——当然海防挂如果具体被指派干什么,那就有操作空间了。

    但齐昭为了显示自己的权威,当了海防挂之后曾经对幕府的军备大加指责,幕府的常备军首领三大番头对他腻歪的不行,早就想整整齐昭,但苦于没有机会——人家是御三家的隐居大殿,位置极高,哪里是那么好整的。

    但这次演练后的台场组是大番头的手下,那齐昭还能好的了,在大番头的授意,流言自然传播开来——讲武场演练是当时江户的风口热点,米人刚走,谁不想听听内幕,这江户到底安不安全啊。

    于是水户大筒中看不中用的名声就这么传开了,其实水户藩铸造的大筒在当时扶桑就算不错的了,但普通武士和町民不怎么认为啊,“你行你咋打不远?”——老中们为了不露马脚,线膛炮发射的是实弹,因此外人不知道线膛炮其实不是扶桑自产的。所以大家都以为是水户藩铸造的大筒质量不佳!

    你一个天天叫嚷着攘夷的,结果造出来的军械不行,所以齐昭的名声大坏,但齐昭也不能辩解线膛炮是西洋人铸造的——真这么说,那更不能和米夷开战了,因为军械不行啊。

    因此齐昭现在大评定会决议“赶紧派人与米人谈判”的时候,并未跳出来直接反对,他觉得米夷一向跋扈飞扬,后面自然有他发挥的时机,不必急于一时。

第二十六章 病树前头万木春(中)

    嘉永七年正月十六日(西洋历1854年2月13日),米人黑船再次闯入江户湾,随后在幕府的大评定会决议“赶紧派人与米人谈判,别让黑船等不及开到江户近海”,在会上海防挂首席德川齐昭一言不发,但抱病参与的另一位海防挂江川英龙却与对此表示赞同。

    不过,接下来幕府派出的谈判团却跟这两个人完全没啥关系。

    原来上次米人说了翌年再来,因此幕府早就定好了接待人选,里面并没有齐昭和坦庵先生。

    事情的详细经过是这样的:

    在去年六月十二日黑船走后,幕臣们发现海防挂的权利过大,原本设置九位海防挂的目的其实就是组建个大顾问团,可没想到米人黑船一来,海防挂们因为职责相关,居然可以左右交涉方向了——海防挂数量多啊,一提就是九份意见,弄得旁人想插话也找不到新姿势,这憋的很难受啊。

    但九个海防挂的身后站了很多派系,潜势力庞大,也不能无缘无故废除,所以其他幕臣等一合计,“海防挂出面没啥不好,但涉及到细致的条文,毕竟还是需另派饱学之士研磨”——那谁是饱学之士呢?当然是担任公方样侧近役职的儒官了,至此将军侧近的幕臣也得以直接插手外事。

    既然儒官可以参与,那其它的幕府重臣也不甘落后,本来海防挂就是顾问役职,哪有顾问亲自下场的——最起码交涉队伍里顾问不能占多数。

    一番龙争虎斗之后,幕府定好了接待人选——林韑、筒井政宪、井户觉弘、川路圣谟、鹈殿长锐和松崎满太郎。

    其中林韑是大学头,就是幕府官学昌平簧的大祭酒,也是公方样侧近儒官之首,他主持编写的《通航一览》共三百五十卷,记载了自永禄九年(1566年)至文政八年(1825年)之间所有的扶桑与外国交涉事务,所以林大学头入选是“众望所归”。

    剩下的五个人里,筒井政宪是大目付,井户觉弘是江户町奉行,川路圣谟是勘定奉行,鹈殿长锐是御目付,松崎满太郎是精通文字和典故的御台所儒官。

    不过,和第一次与米人交涉相比,这次的出面人员就不全是海防挂了——只有两位海防挂,筒井和川路。

    可不是说没人愿意担风险么?

    对此,其余六人表示真香——有不愿意担风险的,自然就也有愿意搏命出位的。只有儒官松崎满太郎一人不情不愿,他是被林大学头逼着当助手的,完全是“城门起火殃及池鱼”。

    可大评定会后,幕府派出的谈判团却不是这六个人,为啥?

    因此大目付筒井政宪和勘定奉行川路圣谟去了长崎,当时鲁西亚使者也来了,也要和幕府谈开国、通商顺便厘定边界,这两位直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至于谈判组的其他四人为啥没去长崎?

    不是谦让,是因为幕府从一开始就抱着坏心眼,压根不想和鲁西亚人真谈!

    至于不想谈的原因很简单,咸亨洋行在去年的和历十一月(西洋历1853年12月)派蒸汽船入港,告诉了幕府一个好消息,“鲁西亚人在西洋历6月21日入侵多瑙河下游”。

    根据咸亨洋行提供的风说书,英吉利、佛兰西、奥斯马加、撒丁王国都对此不满,大战一触即发,

    所以鲁西亚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来硬的的——和扶桑相比,欧罗巴才是露西亚的关键所在,从情理上说,欧罗巴局势紧张,大敌当前之下鲁人应该不会再另生枝节。

    因为咸亨洋行这几年在幕府方面积累了相当的的信誉,而且还有各类读卖(报纸)为凭据,所以幕府信了——其实没全信,不过也不影响幕府的安排,先让筒井和川路带队糊弄着,万一如果鲁西亚人豪横,那再让林大学头等人出发好了,正好符合了幕府一贯采用的拖延策略。

    可现在就有点抓瞎了,米人提前到来,可好好的六个使者团少了两人,不过这也好办,江户还剩下七个海防挂呢,随便抓两个好了,于是勘定奉行水野忠德、御目付堀利熙入选,之后使者团赶紧出发——坦庵先生没入选,一是他勘定吟味役的役职较低,二是他 “抱病在身”。

    但没过十天,幕府就让 “有恙”的江川赶紧去与米人交涉——坦庵先生不去不行,眼看两边就要打起来,作为著名的兰学巨擘和兵法大家,他得去现场评估米人的军势。

    原来林大学头等人到了黑船泊地附近的岸边后,两边就交涉地点不断扯皮,结果米人不按常理出牌,于正月二十七日(1854年2月24日)居然派蒸汽战舰波瓦坦号开到了江户的品川港近海,于是幕府和诸侯无不震动!

    虽然两边都克制着没有发炮,但幕府扛不住了,黑船那么大,真打起来江户还不得化为一片火海啊,所以立刻派人质问林大学头等人,“你们到底说啥了,惹得人家把战船开到江户来!你们出使的第一条目的就是别让米船靠近江户,都忘了?!”

    当然派人之前还有一场风波,上次评定会上一言不发的德川齐昭这回来劲了,他亲自跑到品川台场要求发炮,要不是坦庵先生在现场阻止,这两边就已经打起来了。

    当时事态紧张,幕府只能又召集大家开会——上次评定会除了齐昭之外都是幕臣,这次连在江户参觐交代的重要诸侯都参与了。

    齐昭在诸侯的势力非常庞大,一时“米夷欺人太甚”的言论层出不绝,于是评定会出现两种皆然相反的观点,齐昭系要求立即开战,但以幕府重臣为首的一方则要求“做好准备但不能先动手,以免贻人口实”。

    品川台场是江川太郎左卫门负责修建的,打不打或者打不打的赢自然要问他的意见,可坦庵先生的回复一出全场顿时鸦雀无声——“取胜艰难,而且不能打!”

    “虽然后膛炮的射距比黑船的主炮射距远,但口径相差悬殊,因此败是败不了,但胜也是惨胜。黑船仗着皮糙肉厚,完全可以抗着炮火攻击岸上的木屋,到时江户可就是一片火海了。”

    “再说了,如果黑船跑了怎么办?虽然有水雷,但就算把黑船困在了江户湾,最后敌人弹尽粮绝投降了,那米国能善罢干休么?以后米人再派新的黑船攻击扶桑沿海,别的地方可没江户湾的防御好,就说大坂吧,如果黑船攻击大坂怎么办?”

    这是幕府第一次有人在正式朝会上公开承认“技不如人”,而发言者又是修建了品川台场的海防挂,所以全场先是鸦雀无声然后一片哗然。

    连一直默不作声的老中首席阿部正弘都坐不住了,他赶紧出言安抚现场,表示“江川话糙理不糙,当然打起来我们还是能赢得,可就像江川说的,反击

    是出了气但善后相当不易,毕竟现在还没到那个地步么,还是要搞清楚米人到底想干啥”。

    大家也不敢吐糟,米人国书早就发下来了,人家要求“避难港”、“补给港”和“通商”,“到底想干啥”这不明摆着么。

    可幕府积威已久,首席老中发话没人敢不听,没看连力主开战的德川齐昭都不做声了么——其实齐昭不做声是有原因的:

    他作为海防挂看过咸亨洋行的风说书,书中清清楚楚地写到“米人提督佩里没有开战权”,而且还提供了一些资料作为佐证。虽然齐昭从骨子就不信任同为米人的咸亨洋行,但人家多次提供的信息都很准确,而且还提供了大量的新式军械,价格也很公道,你说人家包藏祸心总要拿出实际证据来吧。

    老中首席阿部侍从也是基于同样原因才稳坐钓~鱼~台,但他见过的事情多了,他一个是不相信米人的机密真能被商人得到,二一个也觉得米人水军军头佩里可能“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所以他也拿捏不好其中的分寸。

    但无论怎样,阿部早就和其他几位老中沟通好了,“这战端一定不能轻起”,至于评定会嘛,这就是个分摊风险的途径——老中直接赤膊上阵,吃药吃傻了不成。

    但他真没想到,齐昭如此好战,而江川又直言不讳地掀起了老底,所以他才不得不出面控制形式。

    首席老中发话,众人束手听令。

    于是江川被派去警告林大学头等人“实心用事”,而且幕府还要求江川留在那里参与交涉——他是兰学巨擘和兵法大家,又是品川台场的建造者,如果江川留在江户宣扬“取胜艰难,而且不能打”,那多丧士气啊,赶紧让他滚蛋!

    另外江川也是交涉的好人选,他既知兵又懂兰学,而且去年九月还和小栗忠顺一起献上了一本书《西洋诸国约定概要》,里面记载了西洋诸国的一些约定内容,虽然都是从西洋书籍中摘录的,但也算是有心人了。

    江川到了现场之后,林大学头等人不免讪讪——两边是死对头,一个是儒学宗主,一个是兰学巨擘,而且林家出身的鸟居耀藏还是江川的死对头,这里面的恩怨深了去了。

    出乎意料的是,江川只是向林大学头等人传递了幕府的命令,也就是“赶紧谈判,别让黑船再到江户外海示威了”,并未借题发挥,不但没臊大家的脸色,还私下表示“米人凶蛮,去年无理之处也甚多,因此不必过于放在心上”,当时就把现场的众人感动坏了,“坦庵先生真是个厚道人啊!”

    说实话,林大学头等人也很是不满,也不知道幕府咋想的,去年的浦贺两个奉行,户田氏荣当了西丸留守居,奉行并井户弘道荣升大目付,这次两人都没出面,跟林大学头等人在一起参与交涉的浦贺奉行是伊泽政义,大家都是头一次和米夷打交道,难免手忙脚乱,幕府这是要闹哪样啊?

    这些人忘了,去年黑船走后,海防挂人多势众于是安然无恙,水户德川家臣藤田彪被喷了个满脸花已经又回家“谨慎”去了,户田和井户也被明升暗降,在场的差不多都出过大力气。

    江川带来了幕府的严令,为了不让米人黑船继续去江户骚扰,这谈判地点就迅速确定下来,就在米人泊地附近的横滨村,而坦庵先生也在后继交涉中大显了身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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